《银缸照》 第1页 [穿越重生] 《银缸照》作者:知我情衷【完结+番外】 文案: 重生后前夫追着我跑? 徐沛柔是公府千金,也是外室之女。 养了一双芊芊手,长了一对珠玉眸,到头来风霜历尽,明珠蒙尘。 齐延是落魄的侯府公子,也是智绝无双的新帝肱骨。 两重身份都是他的伪装,也让他与所爱之人间隔了误会千重,让他爱而不敢言。 徐沛柔:欸?你是什么时候重生的?在我死了之后你又活了十年? 想我青春貌美,怎么嫁了个五十多岁的老头。 齐延:唉,想我智绝无双,怎么娶了个四十岁的半老徐娘。 前生娇蛮任性公府千金X腹黑冷漠侯门子弟 今生贤淑聪慧名门淑女X智绝无双肱骨之臣 作者自定义标签 复合 将军 杀伐果断 正剧 种田文 人物关系 定国公徐家 *定国公府太夫人:周氏 *长房 定国公:徐敬和 原配:闵氏 续弦:柯氏 大郎:徐润声(嫡出) 四娘:徐浣柔(嫡出,已逝世) 五娘:徐沛柔(外室所生) 八娘:徐清柔(嫡出) *二房(嫡出) 二老爷:徐敛和 二太太:常氏 元娘:徐润柔(嫡出) 二娘:徐沁柔(庶出,已逝世) 三娘:徐海柔(嫡出) 三郎:徐海声(庶出) *三房(嫡出) 三老爷:徐敏和 三太太:杨氏 二郎:徐沁声(嫡出) 五郎:徐沛声(嫡出) *四房(庶出) 四老爷:徐效和 四太太:郭氏 续弦:汪氏 四郎:徐浣声(嫡出) 六娘:徐沐柔(庶出) 七娘:徐浔柔(庶出) 大家不要害(嫌)怕(弃)人物多,因为并不是人人都有很重的戏份,给这个写了很多人物的作者一点机会,给定国公府一点机会。希望大家阅读愉快,身体健康。 这本书的前三分之一本名字叫做《齐延这个狗男人》,后三分之二叫做《齐延这个狗男人竟该死的甜美》。 男主不渣,双洁。所有的坏事都是作者干的。 写到第三卷 婚后,作者已经甜疯了,现在作者是齐延保护协会会长。 本书书友群:1050480155 可看剧透/男女主谈恋爱/婚后片段 楔子 在徐沛柔的记忆里,燕京城外香山的红枫,每一年都是很美的。 她最喜欢躺在自家别院,红枫树下的摇椅上,抬头望天,晴空之下,目光所及都是绚丽的红。 出嫁之前,几乎每一年她都会来香山的别院过夏天,然后秋风起时就会随着她的父亲一同骑马回到定国公府去。 而出嫁五年之后,新皇永承四年,她被她的祖母,定国公府的太夫人周氏一碗安神汤送到了这座小院里。 她来到这里已经有一个多月了,秋风染红了霜叶,初冬连下了几场雨,就将这艳丽的红逐渐践踏到了泥土里,也正如同她的人生一样。 这一日好容易天晴,沛柔被她的侍女纭春搀扶着,坐在庑廊下晒太阳。 今时不同往日,她不再是公府小姐,也不再是谁的妻子,绫罗珠玉也随着身份从她身上剥离。 她如今身上不过是燕梁乡间女子冬日里常穿的最普通的棉布衣裳而已。 她身上瘦的只剩一把,腹部却有并不明显的隆起。 就听纭春道:“夫人,前几日下雨路不好走,奴婢的腿脚不争气,也就没有坚持去给您请大夫。您已经不舒服了几日了,今日天晴,奴婢还是去给您请个大夫来看看才是。” 沛柔沦落到这个小院里,身边只剩下纭春一个忠心耿耿的丫头,若自己真出了什么事,还是要这丫头辛苦照顾。 何况她虽然已经和曾经的丈夫恩断义绝,却毕竟还是爱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的。 沛柔也就没有推辞,只是温言道:“那你一定要小心些,若是路上遇到大雨宁可找个地方先歇歇脚,不要淋了雨回来。” 又苦笑道:“你又忘了。我如今还算是什么夫人,那一纸休书就在屋里,你以后直接唤我的名字就是了。” 纭春低了头,不愿让她看出自己的难过,“是奴婢的不是,往后奴婢就还是和从前一样,称呼您为‘五小姐’。” 沛柔没有说话,目送纭春去开了院门。只是纭春却并没有出门,而是怔愣着站在了院门口。 沛柔正想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就看见纭春被一个穿着簇新象牙色潞绸褙子的丫鬟一把推开摔在了地上。 在那之后迈进院门的,是一个披着大红猩猩毡斗篷的花信妇人。 那妇人一进院子就摘下了风帽,露出一张姣好的脸。 “四夫人,别来无恙。”她是一双杏仁眼,肤光胜雪,眉如远山。 此时正当韶华,在脸上漾开一个笑,竟比她身上银红织锦褙子上绣的芙蓉花还要娇艳。 没有等沛柔说话,那妇人就先掩袖一笑。 “我竟忘了,我的四郎早已经一纸休书把你给休弃了,你如今算得了什么夫人,不过是母族获罪,在此处苟且偷生的蝼蚁罢了。” 第2页 何霓云来的比她想象的还要快些。 沛柔就淡淡地笑了笑,毫不在意地道:“你忘了,我却不会忘。我如今已经不是齐四夫人,而你呢,何姨娘?这段时日你过的如何?” 何霓云却也不恼,只是好整以暇的在院子里转了转,转而对沛柔道:“国公独女,侯爵公子之妻,如今却沦落到了这样的地步。徐沛柔,当年你那个做外室的娘养着你的时候,住的地方可比这里宽敞些?” 沛柔的母亲是定国公的外室。 闲言传的最快,满燕京的权贵府邸几乎没有人不知道她的出身。 “外室也好,正妻也罢,终究我父亲没让我寄人篱下,也没教我爬上施恩之人的床去做一个妾室。妾室不过和外室一样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谁又比谁高贵些,何姨娘,你说是么?” 沛柔嫁给齐延四年,实在已经很厌倦和何霓云这样没有意义的你来我往了。 更何况她如今已经从齐家那个虎狼窝里跳了出来,没必要再和她这样浪费时间下去。 “何姨娘今日跋涉数十里特地过来找我究竟有什么事?上次吃了我一鞭子,是还想再试试么?” 她听闻父亲在牢里暴亡,娘家定国公府被皇帝下旨抄检之后,就独自一人策马从齐家出来,准备与家人共生死。 何霓云没有眼色,在齐家马房里还想拦她,被她干脆利落的一鞭子抽到了地上。 何霓云下意识的就伸手去摸了摸上次被沛柔抽过的手臂,也逐渐撕开了自己的面具。 “你以为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当初我以为你算是有骨气,要与你那些没有用的家人一起赴死,所以才拦了你,想让你活着好好看看你至亲之人的下场。” “却没想到你原来不过也就是个只知道苟且偷生的废物,偷偷躲到了这个小院里来。” 何霓云的面目遽然变的狰狞起来。 “你以为你躲到这里来就有用了吗?我今天过来就是告诉你,你所有的家人早在一个月前就共赴了黄泉了,从前赫赫威名的定国公府如今就剩下你一个孤鬼。” “你可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好好尝一尝这从云端跌落下来的滋味。当年你父亲诬陷我父亲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这样的下场?” 沛柔拢在袖中的手已经抑制不住的发起了抖,腹部已经开始剧烈的抽痛,半个身子倚靠在廊柱上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她其实早就知道了。 在太夫人把她从定国公府里送到这里,又特地写了信要她好好活下去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了。 这些日子里她夜夜无法安眠,只是强迫自己不去想罢了。 纭春看出了她的不对,连忙从院门口跑过来要扶着她,却被她不着痕迹的推开了。 她一步一步走近了何霓云,每走一步,腹部熟悉的疼痛感都像要将她撕裂一般剧烈。 她在何霓云面前站定,对着她笑了笑,然后飞快的抽出了袖子里的匕首架在了何霓云雪白如玉的脖颈上。 这把匕首还是她待字闺中时,她的五哥沛声从街市上淘来作为及笄礼送给她赏玩的。 她的五哥性子最顽劣,总是喜欢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送给自己的妹妹一把匕首,也难得他想的出来。 不知道他在奈何桥上先行一步,会不会也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来世他们若是再做兄妹,他会不会像今生一样总是送她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太夫人送她过来时的小箱子里就放了这把匕首,她把它放在身边,日夜都没有离身,就是为了它能如今日一般派上用场。 “我父亲有没有陷害你父亲,先帝已经有过公断。你若是不服,不如我此刻就送你下去问问先帝?” “你别忘了,我父亲毕竟也是亲自上阵杀过蛮夷的将领,你不是最喜欢说我是只会用强的莽夫吗?那你猜一猜,我这个莽夫,敢不敢用这把刀把你的脖颈划开?” 疼痛还在一波又一波的袭来,几乎要撕碎她的理智,她把刀刃又往里送了送,这匕首很锋利,刀尖上已经洇出了血色来。 匕首的刀光上反射出的是何霓云花容失色的脸。 她不过是在强迫自己镇定罢了,却控制不了自己微微有些颤抖的声音。 “你今日若是敢伤我,你猜你的家人还能不能有埋骨之地?四郎会为我报仇,把你和你的家人全部丢到乱葬岗去喂狗。” 沛柔笑了笑,依稀还是从前那个骄纵任性的公府千金。 “何霓云,你就只有这点本事了吗?如今我一无所有,还有什么可怕的,能有一个人垫背我为什么不要?我家人生前既已只剩污名,又何必再管什么身后事。” 听见她这样说话,何霓云反而真正镇定了下来,她把沛柔当作对手已经好多年了,她自以为很了解她。 “你若是真敢动手,就不会和我说这么多话了。你分明还是在意四郎,还是在意你那些早已不知道葬身何处的家人。” “我此刻还不动手,并非是我不敢,而是我也要留你一命看一看你最后的下场。我是今上一纸圣旨赐给齐延的妻子,他尚可以一纸休书了断与我的情分,那你呢?燕梁律法不得以妾为妻,一个妾室,处置你连休书也不必。” 沛柔的左手拢在袖中,指甲已经深深的嵌进了掌心里。何霓云带来的丫鬟想冲过来护主,被纭春死死的抱住。 第3页 永承元年她捧着圣旨嫁进齐家的时候,也并不知道最后会是这样的结局。 沛柔往那边看了一眼,才继续道:“齐延如今不过二十五岁,又是皇帝宠臣,是不可能不续弦的。等新妇进门,你和你的孩子碍了别人的眼,你猜猜你最后会是什么下场。” 她也想好好活着的,真的想好好活着看着这些害过她和她家人的下场。 可是她知道她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 她没有再管何霓云变幻的脸色,把匕首略微挪开了一些,用刀柄猛击了一下她的锁骨。 何霓云顿时就痛的倒退了几步,踩到了她自己的斗篷,重重地摔了下去。 “你快走吧,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的时候。若再有相见,就不是今日的场景了。” 沛柔感觉到鲜血已经洇湿了她的亵裤,只是起了一阵风也将她的身形吹的晃了晃。她不敢再动,怕被何霓云发现了端倪。 她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显现过弱势,今日也不会是例外。 何霓云终于从那一击的疼痛中缓了过来,“你还记得你自己从前的样子吗?京城双姝,天之骄女,你如今可还有半分当年的神采?” “我既然能把当年的你拖在如今的泥沼中,即便四郎再有续弦,最后的赢家也只会是我。” 京城双姝,天之骄女,如今想来也是如梦一般的前生事了。 沛柔目送着何霓云转身出了院墙,把沾了何霓云鲜血的匕首一把扔开,终于支持不住晕了过去。 她只看见纭春在朝她飞奔过来,她想说一句“对不起”,却终究没有能够来得及。 第1章 梦醒 昭永七年的冬天来得比往年都要早上许多。才是十一月,京都就下了一场三日不停的绵绵大雪。 雪又下了一夜,直到午后也还是风雪泠然。 城南的小院里,约莫五、六岁的女童独自一人跪在灵堂里的棺木前,低头盯着地面上的青砖。 灵堂里没有点炭盆,前一夜地面上未干的水渍凝结成了霜花。 小院里的白昼安静的如同夜晚,丧事未完,却也无人悼念。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有老妇自外归来,在门前掸落了肩上的雪,走进灵堂,轻声唤着女童。“意姐儿,起来吧,先随嬷嬷去吃些点心。” 被称作“意姐儿“的女童就顺从的起身,揉了揉跪的发酸的膝盖,由老妇牵着手向着西边的厢房走。 她穿着粗布麻衣,正是戴孝的打扮,那麻衣也像是连夜拿大人的旧衣赶出来的,袖管空荡荡的,下摆却又太长,拖在结了霜的青砖地上,拖出一道孤影,越发显得她人瘦骨伶仃的一把。 小院并不大,屋舍也都破旧,女童由老妇人服侍着在窗边的八仙桌旁坐下,掀开食盒,里面只是市面上最普通的几样糕点。 她拈起一块梅花糕,用双手捧着,一口一口,斯文地吃起来。 老妇人见她这样,更是觉得心酸起来,摸着她有些凌乱的丫髻半含泪道:“夫人命薄,家道中落,早早去了,姐儿病了一场,倒是越发懂事起来,夫人若是见姐儿这样,不知道心里有多喜欢。” 女童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便从椅子上跳下来,拉过仍站在桌前的老妇人的手,让她在另一边坐下。 “李嬷嬷快别哭了,还是先吃些点心暖暖肚肠,嬷嬷若是生病了,意姐儿就更无人照管了。” 虽然是这样说,但她知道,再过不久她的亲生父亲就会回京,而后将她接到前生她生活了十数年的宅院里去。 那里有她血脉相连的亲人,也有人恨她到了骨子里。花柳繁华,富贵温柔,最后却只能付之一炬。 多少繁华风光,都成了故事。 除却身边亲近的人,也不再有人唤她“意姐儿”。 她是燕梁第一勋贵,这一代定国公徐敬和唯一的女儿,是徐家的五娘徐沛柔。 沛柔是五天之前醒过来的,那时候正躺在她生母怀里,她没有想到自己还能回来。 她好像是做了一场很长的梦,醒来时抱着她的病弱女子喜极而泣,告诉她她不过是久病初愈而已。 可是她知道自己明明已经死了。 尽管小产之后有纭春悉心照顾,她最终又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可她的身体已经太差,还是在香山的下一个秋日里闭上了眼。 她并没有觉得很遗憾,她是去见自己先行一步了的家人。只是觉得对不起纭春。 沛柔闭上眼的时候以为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而她睁开眼时,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十七年前,当她还是六岁稚童的时候。 她睁开眼睛,看见的不是一直在香山小院陪伴她的纭春,而是她诀别了十余年的生母,和前生陪伴她长到七岁的李嬷嬷。 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在她濒临死亡的那几天里她毕竟是常常做梦的。 那些梦都没有头绪,有时候是父亲,有时候是在那些农妇的叙述中执剑而立的祖母。 有时候是她曾经的丈夫齐延,有时候是抱着孩子站在她身前,目光饱含挑衅的何霓云。 在最后的一个梦里她见到了她的生母。 沛柔一直以为她已经记不清她的样子了,而后她睁大了眼睛,伸出手努力的去抚摸女子的面颊,那里居然也是温热的。 沛柔的手刹那间僵在了半空,因为她发现自己伸出的手也变得奇异的小。 第4页 她的手被那女子抓住,而后她急切的问她,“意姐儿,你醒了,可是要什么?” 她想要说话,可是喉咙干涩的发不出一点声音。 然后屋里就逐渐忙乱了起来,有老妇人慌忙去倒了一碗茶来递给床上的女子,又站在一旁的观音像前拜了又拜。 桌上银缸随着她的动作忽明忽灭,也映照着那观音的面容越发悲天悯人。 那女子拿着茶碗喂她喝水,沛柔下意识的就将茶水吞咽了下去,之后愣愣的看着那女子和老妇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知道那个抱着她的女子就是她的生母,也知道那个年长的妇人是李嬷嬷,可是她们也都早已经过世了。 她究竟身在何处,这里只是人死之后的一个幻像,还是她居然真的又活了过来? 沛柔花了三天的时间才说服自己不是在做梦,她的触感是真实的,她会感觉到大病初愈的疲惫,也会感觉到在母亲怀中时那种莫名的、自然而然环绕着她的安心。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是在慢慢的痊愈的,久违的生命力在一点点的填满她整个身体。 她睡在榻上看了三日的日出与日落,时间的流逝也是真实的。 她终于不再迷茫的时侯,能够跳下床折一枝红梅给仍在病中的生母欣赏的时候,她生母的病却因为这连绵的大雪而快速的恶化了。 药石罔效,很快就孤零零的躺在了棺木中。 前生她走到生命的尽头,最遗憾的事情是她还不清楚自己的来处,记不得生母的样子,也不知道她到底姓甚名谁。 尽管这一世时间太短,她也总算是有机会记住了生母的模样。 即使久病让她早已不复盛年的光彩,可在烛火的照耀下,她的生母仍然是这世上少见的美人。 沛柔生的只有三分像徐家人,剩下的七分就全像了她的生母。 前生她引以为傲的好皮囊,全要归功于醒来时拥着她的病弱女子。 李嬷嬷就坐下来,也并不去拿糕点,只是略微有些伤感的问她:“姐儿还记不记得自己的父亲,若是他过来接了姐儿去别的地方住,姐儿可愿意么?” 她当然是会跟着父亲回府的。 尽管她的父亲定国公不是一个好丈夫,有名门淑女为妇,仍在外置室金屋藏娇。 一朝被妻子发现,又撇下柔弱无依的弱女孤儿去世人面前和原配扮演什么夫妇相得、琴瑟和鸣。 直到原配与外室相继去世,才将年幼的沛柔接入府中,交由继室教养。 但前生入府之后他也从未亏待过她,恨不能把世间所有都双手奉上,即便是公府这一辈嫡出的大小姐亦不如她风光多矣。 “嬷嬷快吃。”沛柔就拿起食盒里的一块芙蓉糕,递到了李嬷嬷手里。 “母亲虽然不在了,可是我还有嬷嬷。只要嬷嬷和我在一起,我去哪里都可以。” 今生她醒过来,见到的人只有她生母和李嬷嬷两个人而已。 这个小院就如同一个小小的世界,如今母亲过世,只剩下她和李嬷嬷两个人在这世间相依为命地生活,她是不会再把她丢下的。 李嬷嬷听了她的话,就背过身去用手拭泪。生母过世之后,她哭的其实比沛柔还要多。 沛柔到底已经和生母诀别过十几年,甚至前生不懂事还是怨恨过她的。可李嬷嬷却是从小看着她生母成长起来的。 沛柔死的时候二十三岁,死在太夫人香山的陪嫁小院里。她所爱过的一切都已经逝去,对这世间的一切都已经没有了牵挂。 她已经不再爱齐延,也已经不再恨他。与失去家人的痛苦相比,再浓烈的感情终究还是算不得什么。 她的生母过世时,却比她还要年轻一岁,死在燕京城南这样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而她的牵挂还太深刻,让那些知晓她心事的人永远替她意难平。 静默了良久,李嬷嬷才突然鼓起勇气一般,转身对沛柔道:“意姐儿,我们不要跟着你父亲走好不好?嬷嬷还有力气,你母亲也还有一点积蓄,我们就在这里生活,好不好?” 沛柔对着李嬷嬷笑了笑,然后应了声“好”。可是她知道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是她贪恋绫罗绸缎,金玉珠宝,而是在她接受了自己重生的事实之后,她发现自己有很多的事情要去做。 前生定国公府是被新帝以谋逆之罪论处的。她的父亲定国公先下了狱,不过几日之后就在诏狱中暴亡。 而后定国公府被抄检,奉旨前往督办的正是她从前的丈夫齐延。 那时候她已经在香山小院里了。 她不曾出过院门一步,纭春不敢告诉她,可是定国公府的威名即便乡野之人也有所耳闻,有乡间的妇人曾经路过她的小院,进来向她讨了杯水喝,然后就和她说起了定国公府的事情。 她的祖母,定国公府太夫人周氏,拿出了定国公府当年立府时太祖赐下的丹书铁券孤身一人立在府门前,前来抄检的官兵,包括将领齐延都不敢上前一步。 周太夫人在府门前慷慨陈词,言新君十七条大罪,引得半座燕京城的百姓都聚集在定国公府所在的滨城胡同里,而后饮剑自刎。 她身后的定国公府已经尽数付于火海之中,比起受新皇的刽子手屠戮,府中诸人也都甘愿清清白白的死在这场大火中。 第5页 京城百姓无论是饱学之士还是目不识丁之人,又有谁不知道他们徐家人是被冤枉的。 谋逆叛国,不过都是欲加之罪而已。 新帝如此作为,不过是不满当年储位之争时定国公府没有站在他身后,还削断了他最有利的臂膀,也就是何霓云出身的何家而已。 李嬷嬷看着沛柔天真的笑脸,反而忽然明白了过来,摸了摸她凌乱的头发。 “是嬷嬷糊涂了,姐儿是千金之躯,怎么能跟着我一起受苦。若是夫人还在世,自然也是希望你能跟着你父亲在一起生活。姐儿别怕,嬷嬷会一直伴着你的。” 李嬷嬷对她从来都是很好的,只是她前生太过蠢钝,进府之后被花团锦簇、金玉珠宝迷了眼,认了另外一个女人做母亲,做了一个糊涂人,逐渐疏远了她。 又误信谗言,任性了一生,以致遇人不淑,痛失骨肉,亲人离散。 生母过世后在无人处她已经痛痛快快的哭过一场,她回来的太晚,生母的死于她而言已经是无力回天的事。 可是未来还有很多的事情等着她去做,她不能逃避,也不能就此消沉下去。 她已经从上一世的生活中窥见了许多,这一世,她不会再嫁入齐家,嫁给齐延做他的妻子了,也不会再看着徐家大厦倾頹,族人死散却无能为力。 上天既然给她机会重生,这一世,她一定要远远的避过那个人。她要姻缘美满,儿孙满堂,平安顺遂的过完一生。 第2章 恶意 雪停之后的第二天,徐家的马车就停在了门外。 来人却并不是定国公本人,而是定国公府国公夫人手下的一群仆妇。 领头的是继母柯氏身边素有脸面的廖妈妈,余下的便只是一些负责洒扫庭除的粗使丫鬟,来帮忙将这一场丧礼办完。 前生在柯氏执掌了定国公府的中馈之后,负责内院采买的一直就是这位廖妈妈。 采买的位置油水最足,她能在这个位置上一坐就是十几年,自然是颇得柯氏信重的,她为人又八面玲珑,颇得各房各院主子太太们的喜爱。 前生直到沛柔出嫁的前两年,她才被儿孙接出府去安享晚年。当时为了柯氏的脸面,沛柔也曾赏了她不少财货。 现在想来,廖妈妈当着面千恩万谢,心里不知道在如何嘲笑她的愚钝。 既然她是柯氏手下得用的人,在外头自然是气派非凡,通身上下皆是崭新的杭绸,头发绾成圆髻,插了根如意云纹的金簪,比一般富户人家的太太也差不了多少。 相形之下,李嬷嬷身上洗的退了水的棉布衣裳便显得更寒酸了。 廖妈妈笑语盈盈的进了内堂,瞧见了睡在堂屋榻上的沛柔,便低了头问好,“这便是意姐儿了吧,真真是个好模样的孩子呢。” 语意却未有多恭敬,仿佛沛柔不过是她相熟的某家下人的孩子。“我们夫人派我先过来,好生教姐儿些规矩,等过几日国公爷回京便将姐儿好好的带回府去。” 李嬷嬷原本坐在榻沿轻轻拍着沛柔想哄着她再睡一会儿,这孩子这几日夜里睡不好,总是半夜里梦魇。 听到这话只好站起来,下意识地遮挡住沛柔的身形。 “夫人好意原本不该辞,只是姐儿生母刚去,头七未完,姐儿作为独女,总该好生守着孝才是。况且姐儿的生父不在京中,对姐儿的去处也没有发话,实在是不敢劳烦夫人。” 李嬷嬷是母亲的养娘,此时一番话说来声音清亮,不亢不卑,半点气势也不曾弱下去。 前生李嬷嬷也的确是随她入了府的。只是入府之后她的心很快就被柯氏笼络了去,也颇为信重柯氏送过来照顾她的齐嬷嬷,李嬷嬷在她院中只能做些粗活。 后来有一次她随父亲去香山行宫伴驾,回来时李嬷嬷就已经不在府中了,柯氏只说她是生了病回家休养,可她后来却再也没回沛柔身边。 那时她年纪小,被柯氏一哄便什么也忘了,如今想来,只怕这里面也有些文章。 廖妈妈脸上的笑意瞬间便有些凝结,冷然道:“国公爷人虽然还没有回京,却也给家里去了信,是太夫人点了头将姐儿接回府中好生养着。” “我们夫人怜惜姐儿幼年失恃,又担忧家里有丧事人手不足才令我先来照管几日。老姐姐可是对我们夫人的安排有所不满?” “嬷嬷。”李嬷嬷正要回话,沛柔就拉了拉她的衣角,“我饿了。” 沛柔刚刚醒过来的时候不是没有想过这一世就和生母相依为命,拿一些钱,换一个地方生活。她并非真正的无知稚童,可以忍受节衣缩食的日子。 她也是诚心诚意的觉得,比起在深宅大院锦衣玉食地和人勾心斗角,还不如生活在普通的小院里,哪怕粗茶淡饭,无事忧虑,总归是要更快活一些。 可是生母没有逃过她原本的命运,沛柔根本来不及做什么。 生母的死亡让她回忆起了前生徐家覆灭的时候,那种绝望和彷徨她今生不想再经历一次。 所以哪怕她不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定国公府里的那些人仍然是她息息相关的亲人,若她什么都不做,冷眼旁观,她就必然会把那些痛苦重新经历一遍。 既然她终归是要进府去的,又何必和这样的人废话。 还未等李嬷嬷安抚她,廖妈妈便抢先一步唤来了在门口等候差事的小丫头,取来了自定国公府带来的精致点心。 第6页 沛柔拈起一块核桃酥,酥脆可口,正是柯氏小厨房大师傅的得意之作,她出嫁之后倒都还时常想着,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她竟然在此时又吃到了。 沛柔就极力的做出欢欣的样子来,把一块块糕点都吃的香甜,两位嬷嬷见此也不再说话,只耐心的等着她吃完。 她一面吃一面回想着上一世她与柯氏这位得力老仆的交集,似乎当时也是她来接她入府的。陪着她去了松鹤堂见太夫人,然后把哭的快晕厥过去的她送到了柯氏怀里。 前生她幼时不知怎得,就相信长着满头白发的都是掳掠小孩的妖精,所以她一见到太夫人,便厉声尖叫着哭了起来,无论父亲怎么哄也不肯接近太夫人。 她当然没有那么好的记性还记得当时发生的事,只是上一世她的五哥沛声实在讨厌,总爱拿这件事来嘲笑她。 如今看来,只怕就是柯氏这位心腹办下的好事。而这样的事也根本无从追究,即便沛柔能记得这句话是从廖妈妈嘴里说出来的,她亦可以“哄孩子的顽话”敷衍了事,而沛柔与太夫人却是再难以亲近了。 前生直到柯氏的剑架在她脖颈上她才知道,原来这个悉心养育了她十数年的女子居然对她有着这样深的恨意。 她听闻定国公府被抄的消息,独自一人策马回府,直奔梅真堂上房想知道柯氏的情状。 而那个总是带着温柔笑意同她说话的女子,转身便进了前院父亲的小书房取来了父亲的佩剑,然后下一刻剑尖便抵上了她的脖子。 柯氏已经近乎癫狂,名门出身,多年豪门主母的修养早不知道被丢到了何处。 “你生母早在元昭末年就该死了,却居然还生下了你。若不是有你和你生母这两个贱人,闵氏那个废物怎么会死的这样早,我柯慎如又何至于来当这个什么继室?” “我们柯家世代清流,家中从没有外室小星这种污糟烂事。我原本可以嫁入其他的官宦世家做原配,我的儿子也会是家族的继承人,而如今呢?却被牵连至此!” “我花了十几年骄纵你、宠惯你,就是想让你出嫁后吃尽为人妇的苦楚,可谁知一朝公府落难,你却还落在别处逍遥,上天待你也太厚了些!” 这一切来的如同疾风骤雨,沛柔根本不知如何反应,她居然一点也不知道这个这些年她一直视同生母的女子心里的恨。 幸而柯氏在说完这一席话之后便晕厥了过去,佩剑落地砸在绵密的地毯上没有声音,她愣在原地,也未发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李嬷嬷一直将沛柔看的很牢,生怕她一出了她的视线便被新夫人派来的仆妇给害了去。 直至晚间,李嬷嬷不得不去灵堂看着小丫头们收拾祭品,廖妈妈才找到了同她独处的机会。 她待她很殷勤,也十分细心周到,一连几天皆是如此,每日她不过同沛柔说些闲话,皆是哄孩子的语气和用词,若她真是那个年纪,只怕也会同廖妈妈亲近起来。 她只做小儿天真之态,无论廖妈妈说了什么都摆出深信不疑的样子。到了第三日,廖妈妈的语气变的神秘起来,“姐儿知不知道这世界上有妖精?” 沛柔摇了摇头,很是好奇的样子,“意姐儿不知道,妈妈快告诉意姐儿。” 廖妈妈就又放低了声音,“妖精啊大多数是山里的动物修炼成的,白天是动物,晚上就变化成人形,最爱抓小孩子回洞府,要吃人肉哩。” 沛柔想着自己所料不错,面上却不显,只装出害怕的样子,“廖妈妈不会也是妖精吧,要把意姐儿骗去吃了。” “怎么会呢,”廖妈妈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妖精都是白色的头发,廖妈妈年纪虽大了,头发却还是黑的哩。” 说完便开始打发她睡下,吹熄了油灯,有一下没一下的拍打着她的身子,估摸着她睡着了才关上门退出了房间。 听见门被轻轻合上的声音沛柔就睁开了眼,这几日她反反复复的梦见柯氏将剑架在她脖颈上的那天,那也是她前生最后一次见到柯氏。 倒也不是觉得害怕,只是从心底涌上来的澎湃的悲凉。后来她在香山小院独居的时候,回想这十数年,竟找不出她丝毫的破绽。 而这一世柯氏对她的用心从这时开始便已经昭然,太夫人一生处事公允,品行高洁,她不想让沛柔与太夫人多亲近,从而更方便她将沛柔的一切都捏在手心。 前生她的确做到了,沛柔被她养成了一个娇蛮任性不知天高地厚的蠢丫头,也实在是在出嫁后吃尽了婆家人的苦头。 她该是有多愚钝才能在十几年间对她的用心一无所觉,也难怪在齐家的虎狼窝里她会被压的喘不过气来,人心,孩子,地位,财帛,逐一失去。 算一算时间,两日之内她的父亲定国公就会亲自过来带她进府了。她已经开始期待见到她那心思缜密,口蜜腹剑的继母。 第3章 入府 沛柔所料不错,两日之后的清晨她就被马蹄声惊醒了,她的父亲定国公徐敬和踏雪而来,预备将她带回国公府。 沛柔已经记不清她已经多久没有见到父亲了,大约还是在永承三年的端午。齐延奉命去了蜀地平乱,她独自一人回娘家。 那时家里的情形已经有些不好了,即便是过节,主子们眉头紧皱,家中的仆妇也是行色匆匆,毫无喜意。 第7页 她还是在太夫人住的松鹤堂里见了父亲一面,父亲见她形容有些憔悴,还宽慰她说家里不会出什么大事。 父亲与上一世的最后并未有太大的区别,只是还未蓄起长须,看起来便比那时年轻了些许,只是和她说话总还是那样和风细雨。 若她真是六岁的稚儿,对父亲的印象应当是很模糊的。她又没有别的玩伴,并不知道“父亲”这个词对一个孩子意味着什么。 只是母亲总是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的教她说这个词。可从她记事起,便很少在家中见到这个高大英武的男人。 她唯一有印象的是,每当这个男人踏进院墙,母亲的目光便会瞬间明亮起来。她记得母亲的眼睛,就像是明汪汪的一池碧水,而他就是她的太阳,让这清澈的静水泛起了粼粼的波光。 沛柔长成之后也曾这样爱慕过一个男子,后来这个男子也不算是如愿的成了她的丈夫。他的眼睛也生的很好,只是可惜她无法点亮他眼中的波光。 四年夫妻,争吵冷战,终成怨侣。 她不愿再去想齐延,只拿一双怯生生的眼看着她父亲,定国公也并不言语,解下了大氅将她包好,便将她抱出了堂屋。 他抱她只用单手,甚至到她十五岁及笄之时,他仍然能用单手将她抱起,印象中的父亲一直都是这样康健的。 出身于顶级勋贵之家,与皇帝自小相识志趣相投,长成后又建功立业,上马能战,下马能文。 即便到了中年,也仍然意气风发如同少年。哪怕新皇登基之后,对徐家屡有申斥,父亲的眼睛也是种都是清明而坚定的。 所以上一世当她听闻父亲在诏狱中暴亡,只觉得天地俱都昏暗,一口血便吐在了面前的案几之上。 想到此处,沛柔便往他怀中又缩了缩,用围着自己的大氅遮住了发红的眼睛。 “是冷了吗?”父亲这样问她,就像上一世每次同她说话的语气那样。 她将小脸从大氅上移开,对着父亲摇了摇头,面前已经是母亲的灵堂。父亲将她放下来,自己取了一炷香,拜了几拜,将香插入了香炉中,重又牵起沛柔的手。 “和你母亲道别吧,从此以后跟着父亲和祖母一起住。” 若不是曾和他一起生活了十几年,沛柔是绝没有可能听出他话音中隐忍的痛苦的。 她虽然因此而感觉到了更加刻骨的悲伤,却也为母亲高兴,他对她并不是全然的无情了,尽管这份情或许也实在是很淡薄。 她又想起生母最后看着她的眼睛,她眼睛里的光彩是一点一点熄灭下去的。 生母临死前终于又有了一点力气,握着她的手那样紧,“意姐儿乖,往后跟着父亲也不要淘气,娘这一生只是随波逐流,却从没后悔有了你。娘去了很远的地方,也会一直想着你和你父亲。” 李嬷嬷跪在榻前早已泪湿衣襟,她却哭不出来。她只是觉得茫然,她还没来得及好好的和母亲相处,便又成了没有母亲的孩子。 * 沛柔和廖妈妈同坐一架马车,李嬷嬷则被安排在下人乘坐的马车里。依照前世,未来十几年的定国公府内院都是柯氏势大,她也不愿李嬷嬷当下便与柯氏的人结下太深的仇怨。 这马车当然也很华丽,与她当年所乘却是相距甚远了。 廖妈妈一边打点着马车里的茶点,一边还在同她说话,也没忘了再提醒她关于“妖精”的事。 城南偏僻之地,行到城东最富贵繁华之地,竟花了一个时辰。 定国公府是开国受封的勋爵,历代定国公也多受帝王宠信。府邸在城东离皇城最近的滨城胡同,和亲王所居的三王胡同恰为对称。 一下车父亲便又自然地将她抱起,入府之后一路行来,皆是看惯了的景色,仆妇也多敛声在一边行礼,偶有在府中得脸面的管事仆妇上前问安,父亲都只是微微点头。 看这方向,是直接往太夫人所居的松鹤堂去。 太夫人周氏的母亲是太祖幺妹崇安大长公主,父亲出身济南官宦世家周家。 尚主之后,驸马那一支便定居在了燕京,如今三代繁衍下来也是枝繁叶茂,有才之士辈出。 国朝规矩,驸马不得参政,因此曾祖父并未入朝,只是潜心学问,开设学堂,也是燕梁有名的大儒。 公主与驸马父亲恩爱,儿女成群,太夫人便是在这样的家族里成长起来的。 上一世沛柔与她虽不亲近,却也得到了她许多关爱。甚至若不是太夫人的慈爱,她最后的结局只怕会更加惨烈。 到了松鹤堂院门前,父亲便将她放了下来,弯下腰同她说话,“意姐儿,马上就要见祖母了,意姐儿要听话,祖母会很疼爱你的。” 沛柔懵懂的点点头,指着廖妈妈,“妈妈和意姐儿一起进去吗?” 廖妈妈对着她笑了笑并不回话,只看向了父亲。 父亲便点了点头,看不出喜怒,“想来是你这几日照顾的好,既是小姐说的,你便跟着进来吧。” 进了月洞门,两边皆种了青松,靠近右边的院门前还立着一架葡萄。 小时候五哥沛声淘气,就想着偷太夫人还未熟透的葡萄吃。偏偏三叔母又管他管的严,他自己不敢去,就撺掇沛柔出头。 沛柔的确是敢去,只是没成熟的葡萄酸倒了沛声的牙,最后还是被三叔母知道罚了一场。 第8页 想到此处,她又有些想笑,等进了正屋的门,太夫人正像从前等着儿孙们来请安一样坐在左首的太师椅上。 她已年近半百,青丝褪做华发,悉数绾成圆髻,中间插着一支镶百宝簪,系着藏青镶绿松石的抹额,穿着绛色绣宝瓶纹的褙子,手中捻着一串迦楠佛珠,却是颇为郑重的打扮。 沛柔前生六岁入府直至长成,父亲纵容,继母娇惯,兄弟姐妹虽然偶有摩擦,也总是和睦谦让,她一直都是顺风顺水的,也养成了她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骄纵脾气。 可她上辈子是任性跋扈不错,规矩却也从没有落下,等父亲和太夫人问过好,便跪下来给太夫人磕头,“意姐儿见过祖母。” “你叫意姐儿?”上首的老妇人神色颇有些冷淡,她向沛柔伸出手,“过来让祖母看看。” 沛柔却并不动,直到父亲出言提醒,才带着惧意把半个身子藏在父亲身后:“意姐儿不敢。” 老妇人便不动声色地将手收了回去。见母亲不悦,父亲便有些焦急,“意姐儿这是怎么了,祖母也是意姐儿的亲人,为何不敢?” 沛柔就转过身看了廖妈妈一眼,带着哭腔向着父亲道:“廖妈妈说白头发的都是妖精,专爱抓小孩子,要吃了意姐儿呢。” 廖妈妈霎时便慌了手脚,讪笑道:“姐儿说什么呢。”又向着太夫人和父亲解释,“不过是前几日姐儿缠着奴婢说了几个志怪故事,如今倒当真起来,奴婢也是冤枉。” “想必你就是廖妈妈了,”太夫人接过她身边陆嬷嬷递过来的茶轻啜一口,怒意便消弭于无形,“姐儿的规矩学的不错,这都是你的功劳,你就先去给你们夫人回话吧。” “是。奴婢退下了。”廖妈妈的神色有些难堪,原本她也是想在松鹤堂里探听些消息,如今却只能这样回去,也不知道如何向夫人交差。 见廖妈妈退下了,母子二人便带着沛柔进了她日常起居的东里间。等重新安坐下,太夫人的神色便热络的多了,重又伸出手,“廖妈妈说的都是骗姐儿的,来,过来,让祖母瞧瞧你。” 沛柔就放开了父亲的手,慢慢的走到了太夫人的怀里。太夫人信佛,周身都是好闻的檀香味道。 上一世的最后她终日无事,时常想起在闺阁中时犯错曾被太夫人罚抄过的经文。佛法精妙,倒是的确让她修得了宁静与释然。 太夫人也不再说话,只是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头,良久才叹息一声,“这孩子以后就在松鹤堂里养着吧。” 父亲显然先是一惊,而后是欢喜,“母亲若是愿意养着她,便真是意姐儿的福气了。” 太夫人点点头,“意姐儿是她取的名字吧。”语意竟奇异的有些伤感。 父亲低头应了“是”便也没再多话,还是沛柔扬起脸,“母亲说意姐儿的‘意’是‘意欲梦佳期’之意。意姐儿听不懂。” 她这话也并不是为她自己说的,她只是想再替母亲提醒一下父亲,曾经他们也是有过恩爱和美的日子的,她对他的情意未有一日改变,日日都盼着他的音信。 太夫人将她搂的更紧了些,话语里充满了怜惜,“不要紧,等意姐儿长大了就什么都懂了。往后你就跟着祖母,好不好?” 沛柔用力的在太夫人怀里点点头,几乎要湿了眼眶。 这一世沛柔不愿再被柯氏养育,太夫人品行高洁,若她能在松鹤堂长成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前生她根本没有机会报答太夫人的恩情,今世,她一定好好孝顺太夫人,也一定会努力改变徐家的命运,让太夫人能够安享晚年。 第4章 继母 太夫人又逗着沛柔玩了一会儿,她毕竟还是稚童的身体,早起折腾了一上午,这时已经有些困倦了,眼睛半眨不眨,瞧着是要睡过去了。 太夫人忙令屋里的大丫鬟寒客、雪友去将碧纱橱收拾出来,再回头去看沛柔时,她已经枕着太夫人的腿在胡床上睡着了,手里还捧着太夫人随手递给她玩的翠玉摆件不放手,小儿憨态,令人发笑。 父亲就要过来将她抱起来,太夫人摆了摆手,轻轻的拍着沛柔的身子让她睡的更熟些。 其实沛柔倒还并没有睡着,还在迷糊间,就听见太夫人开口:“柯氏所为你也瞧见了,只怕对这个孩子也并没有她平日里表现的那般友善,她才进门不久,又要主持中馈,往后还要教养她自己的孩子。意姐儿身份尴尬,还是养在松鹤堂的好。” 父亲只应了声“是”便不再说话。 一室沉默,只有太夫人轻拍着小儿身上衣料的声音。又过了半晌,还是太夫人开口,“仙蕙那孩子,是怎么去的?” “风寒久治不愈,绵延成肺热,起了烧退不下,就这样去了。”父亲的声音就比在母亲灵前要悲痛的多了,“蕙娘和意姐儿,都实在是命苦。” “她还这样年轻。”太夫人一时也忍不住动了情,居然罕见的带了哭腔。“是我们徐家对不住她。” 是我们徐家对不住她?沛柔心中一震,听太夫人的话音,似乎和母亲也很熟悉。 上一世她头一次听人背后说她是“外室之女”时,曾经也私下里派人去查过母亲的身份。她不过是平民之女,父母双亡,也没有兄弟姐妹,只她一个孤女。 甚至当时有御史上书弹劾父亲置外室,私德不修时,定国公府还丢了好大的脸面。良家之女与人做妾尚且为人不耻,更何况是外室,母亲自己显然也是心甘情愿,那徐家究竟有什么对不起母亲的? 第9页 而太夫人在祖父去世后一直深居简出,极少出门,又怎会与母亲相熟? 她活了两世,只知道母亲姓林,父亲称她“蕙娘”。上一世李嬷嬷后来不知所踪,没有人会再和她说母亲的旧事。 她也是到了今天才知道母亲的闺名原来是“仙蕙”两个字,太夫人念来却如此的自然,就像是对待一个疼爱了多年的小辈似的。 看来前生也有许多她不清楚的事情,或许父亲对她超乎寻常的疼爱也不仅仅是怜惜她幼年失恃之故。 沛柔还在胡思乱想间,却是扬斛进了内室,“太夫人,国公夫人来给您请安了。” 原本今日沛柔进府,太夫人是免了众人请安的,想必柯氏此来,应当不是为了要见一见她这个便宜女儿,而是要为廖妈妈的行事缀一个话尾,给她钉上无意犯错的注脚。 沛柔不想轻轻的放过了她,便适时醒来,睁着惺忪的睡眼依偎着太夫人。太夫人见她醒来,亲自替她理了仪容,又示意父亲将沛柔抱过去,才对仍侍立在一旁的扬斛道:“去请国公夫人进来。” 未几,便听得门上的珠帘轻响,一位年轻夫人进得门来。 大氅是在门外便除去了的,她只穿着一件珊瑚色四蒂纹的褙子,发髻也是家常梳的垂髻,只是插了一支楼阁纹的赤金镶珠钗,坠下的流苏亦是用极小的珍珠串成,走动间明珠轻晃,若是在日光下还有流转的动人光泽。 她生的并不如何美艳,是一张喜气的圆脸,只是那一双眼睛生的灵动,顾盼神飞。 继母柯氏是当朝太子太师嫡女。柯家世代为宦,曾经也有一门祖孙父子皆进士的荣光,而她的父亲柯太师,无疑是柯氏子弟中最有前途的一个,而立之年就能时常出入宫闱,为先帝讲《老子》,是先帝晚年最为信重的大臣之一。 更难得的是柯家祖训严明,男子年过四十无子方可纳妾,因此柯氏族中几乎是没有庶出子女的,也就更没有妻妾不和家宅不宁的事。 或者柯氏曾经有机会可以拥有一门美满的姻缘,出嫁为元配,夫婿有为,子孙上进,家门清静。 她父亲定国公当然也是有为的夫婿,只是柯氏想要的其他的便难以满足了。 燕梁的勋贵子弟鲜有读书上进的,大多是躺在祖宗的功劳簿上靠着荫封过日子。房里往往是妻妾成群,没规矩的府邸里甚至还有小星充大的事。 父亲的原配出身康平侯府闵家,为徐家妇八年,为丈夫生育了一子一女。长子便是如今定国公世子徐润声,已有十岁。 次女是徐家四娘徐浣柔,去年因天花夭折。她去后不久,闵氏便也久病不愈去世了。 都说先头的闵氏夫人是因为女儿夭折过度伤心才绵延至病终至过世的,可府里的主子们,甚至稍有些脸面的下人都知道,早在闵夫人怀着四娘浣柔时,偶然间知道了父亲外室的存在,便气急攻心厥过去了一次,后来生四娘时就十分艰难,在那时坐下了病根。 女儿夭折之后她难以承受,悲痛过度诱发旧疾,终究是没有能够救回来。 这也就是前后两世柯氏恨她的根由,若是闵氏夫人仍在,自然不用她不情不愿的嫁进来来做这个国公府主母。 柯氏进来先分别给太夫人和父亲施了礼,便立在一旁,她自矜身份,并不先与沛柔招呼。于是父亲便将沛柔从膝上放下:“意姐儿,这是你母亲。” 沛柔在地上站稳了,便走到柯氏面前行礼。只是还未等她跪下去,柯氏便将她一把扶住了。 她素来不爱在衣饰上熏香,只是爱喝雀舌茶,身上就总有淡淡的茶香。 前生沛柔是真的尊敬她爱戴她的。那时刚进定国公府的她对一切都感到新奇,她从松鹤堂出来,被带到了柯氏住的梅真堂正院,被她的怀抱圈着,闻着她身上淡淡的茶香,只觉得无比的安心和舒适。 小孩子没有不孺慕母亲的,那时的柯氏才十八岁,那么美丽温柔,充满生机,不像她仅剩的对的亲生母亲印象,每日只是说说话就好像就花去了她全部的力气。 所以那时的柯氏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攫走了她的心,她是一直把她当亲生母亲信重的。 “摸着身上都没有几两肉,哪家这样小的孩子身上不是肉嘟嘟的。想来这几日是媳妇拿大了,她才没了母亲,正该媳妇自己亲身去照顾这孩子才是。” 柯氏还牵着她的手,目光里全是惋惜,进而又走至太夫人面前欠身道:“廖妈妈是家里的老人了,有了年纪,家里孩子又多,有时闹起来不耐烦些,就不得不说些志怪故事吓唬孩子。” “不想到了意姐儿这便也老生常谈,倒是吓坏了意姐儿。媳妇已经罚过她了,等姐儿跟媳妇回了梅真堂里,自然另挑好的服侍姐儿。” “家里的老人是该有些体面不错,只是也没得把主人家的姐儿和家里的孩儿一样待的道理。” 太夫人捡起胡床上沛柔玩过的摆件递给沛柔,她便自然地松开了柯氏的手跑到了太夫人身边。 “你才接手中馈,每日里千头万绪,再把这孩子给你养,未免也太为难你。说来也是我这做母亲的没教好儿子,才有了后来这些事,还是让姐儿就在这松鹤堂里跟着我住吧。” 柯氏就垂下了眼帘,“娘这样体恤媳妇,是媳妇的福气。既然娘是这个意思,媳妇待会儿就差人把之前为意姐儿准备的东西都送到这松鹤堂来。” 第10页 她像是早就意料到了,竟然没有任何异议便欣然接受了安排,像是真被婆母体恤而感激涕零似的。 太夫人就点点头,“既然姐儿已归我徐家,自然也要按我徐家的排行规矩取名。老三家的五郎叫沛声,姐儿算来也是行五,该是叫沛柔。往后便称这孩子五姐儿或是沛姐儿吧。” 前生沛柔改名可没有这么顺利。 也不知柯氏想了什么法子,让沛柔又哭又闹只是不喜欢别人叫她“沛姐儿”,因此身边的近人无法,仍是唤她“意姐儿”唤到了长成。 可这一世她又和她母亲相处了几日,她也经历过情事,她能够读得懂她母亲眼中那刻骨的悲凉。“意姐儿”这个名字承载的情意实在太重,她不愿背负。 定国公与柯氏站在一处齐齐应了声“是”,复又想起来,“老四家的双胞姐儿原本行五行六,如今排行变了,大些的那个名字也要重起,还要先知会老四才是。” “明日请安时我自会和老四说的。我乏了,你们先退下吧。”太夫人拍了拍在一边专心摆弄玉摆件的沛柔,“沛姐儿,和你爹娘道别。” 她也不必太夫人再教,便下了床行了个端正的礼,“外面天寒积雪,请父亲母亲回去时务必小心。” 一抬头时,正见柯氏眼中闪过异色,旋即又不动声色的遮掩了去,她笑着跟太夫人行过礼转身同定国公出了东里间。 窗外又下起了雪,倏忽间天色就变暗了。 外面是风雪琳琅,不见日月,里面却只祖孙两个,稚儿童言童语,抚慰了老妇人的心。 第5章 祖母 午膳时因沛柔实在是困倦,就只是随意用了些糕点,晚膳时便十分丰盛而精致了。 她印象中松鹤堂的晚膳向来是以御田粳米熬的药膳粥作为主食的。 太夫人注重养生,年纪渐大了,晚膳只用好克化的食物。只是因沛柔方到,怕她不习惯药膳粥的气味,也另给她准备了几样小点。 主食备了两样,一样是桂花红豆圆子羹,里头调了蜂蜜,甜津津的味道正合小孩子的喜好,另一样是山药瘦肉粥,山药和猪肉皆是在鸡汤里滚过的,闻之便让人食指大动。 定国公府富贵,除了一品国公的荫封,富贵也不过是“衣食住行”四个字。国公府的家教,并不拿这四样东西为难孩子,只要不过分奢靡就好。 前生沛柔便会吃,因为她挑剔,自己单设的小厨房里就养了四五个专供她使唤的名厨。 偶尔被父亲或兄长带着去酒楼吃饭,她赞过的菜,若不是顾及她终究是闺阁女儿家,店家只恨不得拿块大招牌吆喝。 出嫁之后衣食住行一缩再缩,缩到香山小院里,自然没有什么名厨来服侍她。那时她倒也不在乎了,她每日能吃下去几口饭,喝几口茶,便已经很好。 落了难还陪在她身边的只剩了纭春一个,每日也是变着法子想哄她多吃几口。 不知道前生她死后的那个世界时间还会不会往后走,若是会的话,也不知道这个忠心的傻丫头会流落到哪里。 松鹤堂小厨房里的厨子是太夫人多年用惯的老人了,虽还比不上前生她花大价钱养着的名厨,论手艺自然也算是极好的。 她这一顿倒是吃得香甜,太夫人见她这样也觉得高兴,“沛丫头正该多吃点,实在是太瘦了些。” 沛柔见太夫人停匙,又进了几口山药粥便也不再吃了。 丫鬟们拿过漱口的茶来,她早已没有这样讲究,也只好做出些憨态来引太夫人发笑。 柯氏半下午时就已经将为她准备的衣料、家什和玩具等送了过来,太夫人也并不客气,让扬斛带着小丫头们把碧纱橱安置了一番。 太夫人睡前惯例是要念一个时辰的经,让沛柔自己在碧纱橱里顽。待到晚间预备就寝,沛柔打了个呵欠,揉着眼睛进了佛堂,“祖母,要李嬷嬷。” 太夫人思考了片刻,就吩咐陆嬷嬷,“去外院打听打听跟着五小姐来的李嬷嬷,把她带到松鹤堂来。” 见陆嬷嬷应声而去,又低头问沛柔,“沛姐儿,这个李嬷嬷是你什么人啊?” 沛柔低头想了想,“她是母亲的养娘,也是沛姐儿的养娘。李嬷嬷待沛柔好。” 祖孙俩又闲话了几句,太夫人倒有好几句是在打听李嬷嬷的情况。不过半个时辰,陆嬷嬷就带着李嬷嬷进了松鹤堂。 等见了太夫人,李嬷嬷也颇有几分感慨的意思,跪下行了大礼,“老奴见过太夫人。” “快起来吧。”太夫人甚至伸出手虚扶了一下,“往后你若是愿意,便在这松鹤堂里好生服侍姐儿吧。以后自有徐家为你养老。” “老奴自然愿意。太夫人恩德,老奴绝不敢忘,必定尽心尽力照顾小姐。”说话间竟是又跪了下去。 这一次太夫人是亲自将她扶起来的,若不是沛柔还在,两个老人家只怕是要对坐垂泪。 这实在是太不寻常了,前生她与太夫人的交集虽然并没有那样多,她自问对太夫人也是有些了解的。 即便是徐家被下旨抄家,众女眷惶然不可终日,连素来最镇定的三叔母也变了脸色,太夫人却仍然能端坐在松鹤堂中不改其色,她从未见她像今日这般感性。 看来太夫人与母亲之间,的确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联系。 第11页 夜色已深,李嬷嬷和太夫人身边的扬斛一同来服侍她就寝。 前生扬斛就是太夫人送给她的人。徐家的每一个小辈,都有来自太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服侍,负责他们的日常起居,也帮忙调教小丫鬟,是太夫人的一片慈爱之心。 前生正是因为扬斛是太夫人送来的人,所以她和她并不如何亲近。扬斛自身也有所觉,因此早早的就求了恩典被放了出去。 这丫头其实也很忠心,后来她嫁到齐府,扬斛也时常让她夫婿送些庄子里的时鲜瓜果来。 她在府里小产,纭春几个都有些慌乱,也是她不知道从哪里听说,进府来好生服侍了她几日。 毕竟是太夫人手里使出来的人,又已经生育过,样样事情就没有她安排的不好的。等沛柔复原的差不多了,坚持要赏她,一整盒首饰里她也不过随手取了几样权做纪念罢了。 因此今生沛柔看她便觉得很是亲近,她虽然比她大了有八岁,可如今不过也才豆蔻之年,心思已经十分细致。 被褥枕头皆是早早就翻晒过的,因这几日落雪,扬斛还怕她睡不暖和,又拿手炉重新烫过了。 柯氏送来的玩具俱都收在床头的百宝阁里,她若是想要可以随时取出来赏玩,又不显得过分杂乱。 香炉里只点了气味恬淡的石叶香,令她重生之后难得的做了个好梦,以至于第二天一大早被扬斛叫起来时她还有些发懵,直到梳洗完毕才恢复了神智。 今日是她进定国公府后第一次见府内众人,因此是绝不能迟到的。 沛柔都梳好发髻要穿衣了李嬷嬷才姗姗来迟,眼下青黑,像是前一夜没有休息好,沛柔就和她取笑,“嬷嬷昨晚是不是不听话没有好好睡觉。” “嬷嬷年纪大了,觉少。离了嬷嬷,姐儿昨晚睡的可还好?”李嬷嬷自然而来的接过小丫鬟手里的衣裳替她穿好,红梅映雪的小袄,既应景,又喜气。景色鲜活,针脚细密,瞧着倒像是出自裁云坊。 前生沛柔出嫁前,过着全京都有数的好日子,顶级权贵,国公独女,衣食丰足自不必说,金玉宝石更是不计其数。 不知有多少待字闺中的小娘子,一边念着贤良淑德、温良恭顺,一边羡慕徐家五娘活得那样肆意风光。 那时她大多是穿国公府自己的针线房里做的衣服,她的大丫鬟织夏在衣饰上颇有造诣,时常自己设计了花样纹饰交给针线房做衣服。 沛柔人又生的好,她穿了时新的衣裳出门,常常引得众人模仿。 不过她倒也很喜欢裁云坊的衣裳,偶尔也会请了师傅进府来给她做衣服。裁云坊是燕京最有名的成衣铺子,样式又新,手艺又巧,最难得的是一样的纹样款式,绝不做第二件,因此最受京城贵妇追捧。 给倏忽即长的小儿做衣服,不可谓是不奢靡了,更何况柯氏一次性便送过来了十件,穿完整整一冬还有余。 沛柔就摇了摇头,“沛姐儿不敢说。” 李嬷嬷大为纳罕,“这有何不敢说?姐儿受了什么委屈不成?” “若是说睡得不好,只怕嬷嬷要担心;可若是说睡得好,只怕嬷嬷要抱怨沛姐儿没良心,到了新地方,都不想着嬷嬷了。”沛柔掰着手指道。 “一大早就想着淘气。”李嬷嬷和众人便都笑开了。 扬斛一面打理床铺一面道:“姐儿就当是心疼我们几个,还是说睡得好罢。若说睡不好,只怕太夫人头一个就赶我们出去呢。” 前生扬斛知道自己不讨沛柔喜欢,从来都是不苟言笑只认真做事的,原来她也是这样活泼的人。 见她有兴,沛柔正要继续打趣时,太夫人正好进来,“我一进来就听见你这丫头在编排我,看来是平时陆嬷嬷捶你捶的还不够多。” 众人就又发一笑。 太夫人今日穿着宝蓝色绣万寿纹的褙子,倒没有用抹额,发髻是挽了圆髻,插着一根成色上好的碧玉簪。 上下打量了沛柔,便点了点头,对着扬斛道:“装扮的很得体,便叫陆嬷嬷先别捶你罢,先赏你几个果子吃。” 扬斛便挽了李嬷嬷的臂膀,“奴婢可不敢居功,都是李嬷嬷早起服侍的好,太夫人要赏还是赏李嬷嬷是正经。只是请嬷嬷得了赏,千万也叫我们几个不成器的开开眼,尝尝‘服侍的好’的甜果子。” “你这丫头。”太夫人显然很是愉悦,“陆嬷嬷,快拿果子来赏给这小蹄子,封了她的嘴。” 沛柔也只顾在一边笑,扬斛得了脸面却也并不见骄矜之色,收拾好了被褥便带着小丫头们出去收拾不提。 此时时辰还早,并不着急去正堂。沛柔细细打量着太夫人的神色,虽然气色还好,眼下却也有不明显的乌青,想必也是熬了夜的。 沛柔心里的疑窦就越来越浓。照理说一个母亲对导致自己儿子犯错的女人应当是没有什么好感的,纵然是太夫人豁达明理,明白有些事情不光是女人的错,那也实在是太过通情达理了些。 今生不必说了,从太夫人与父亲的对话来推测她与母亲的关系有些捕风捉影不够客观,毕竟她只是听着太夫人的声音似有不稳而非亲眼所见。 可从碧纱橱原有的摆设来看,太夫人应当是在还没见过她的时候就已经决定要亲自教养她了。 再看太夫人见到李嬷嬷之后的表现,就像是和故人久别重逢一般。 第12页 细想前生,太夫人对她其实也有诸多关爱,她每次犯错,父亲是疼爱,柯氏便是纵容,惟有太夫人会悉心的教导她,处罚她。也是太夫人在关键时刻救下了她的命,让她得以在香山小院得以里苟活。 恐怕这份善缘,应当还是从母亲那里就已经结下了。她前一世引以为耻,对亲生母亲实在知之甚少,根本没有什么能用的线索。 可恨她如今又还是稚儿,没法遣人从母亲的出身开始调查。太夫人显然是避讳在人前提起母亲的,甚至也有些事也要避开了她来说。看来只能慢慢的从李嬷嬷身上旁敲侧击,寻找可能的线索了。 第6章 请安 定国公府请安的时辰定在辰正,太夫人带着沛柔在正堂坐定时,离辰正还少了一刻,堂下众人却已俱都到齐。 向来爱迟到的三娘海柔此时正依偎在她母亲身旁,瞧着一幅将睡未睡的模样。 向太夫人行过礼问过安,众人便分男女在两侧的玫瑰椅上坐下。有差事的男人们非到沐休日,早起是不必来请安的。 因此左侧便只有沛柔的二叔徐致和与四叔徐效和。女眷们倒是来的齐整。 太夫人一生育有三个儿子,即沛柔的父亲和二叔父、三叔父。此外,上一代定国公还有一个庶子和一个庶女。 庶子即四叔父徐效和,而庶女徐效媛如今是永宁郡王继妃。 太夫人见众人都已经用过一口松鹤堂中特制的早膳茶,便开口道:“各房各院我都已派人去打过招呼了,这便是你们大哥的长女,按咱们家的排行该叫沛柔。” “如今家里没有六郎,老四家的六姐儿,正好也还未上家谱,便改一个字叫,‘沐柔’如何?” 四叔忙从座位上站起来,“母亲说的是。沛姐儿流离在外多年,如今归我们徐家,正该如此才是。” 四叔是庶出,亲生母亲只是当年打扫祖父书房的丫头,无根无基,因此向来对太夫人便很是讨好,又雅好风月诗词,“应斋居士有词云,‘雨沐芙蓉秋意清。可人风月满江城’一片旖旎情态,使人如沐春风,真正是极好的。” 说完便向妻子使了个眼色,令六娘出来谢过太夫人赐名。 就有一个小娘子不情不愿的站出来行礼,“六姐儿谢过祖母赐名。” 太夫人点点头,令她站回她嫡母身边去,又对着沛柔道:“沛姐儿还不去与你叔父叔母们请安?” 沛柔就自太夫人身边的红漆镶螺钿绣墩上站起来,先给两位叔父请安。 二叔父虽是嫡子,却也没有出仕,只是管着家里的庶务。 二叔父这个人,生就一双桃花眼,说得好听些是名士风流不拘小节,说的难听些便是贪花好色,若不是太夫人管着,只怕宠妾通房能将他的柏济院挤的满满当当。 饶是这样,如今他院子里也还有四五个叫得上名号的妾室。 四叔父庶子出身,母亲虽然打扫书房,却大字不识一个,粗鄙的很,因此他最怕人笑他不通文墨。正经的四书五经不念,最爱读各种诗词歌赋。 好在他人虽然无用,却也胆小,从未给家里惹下过什么麻烦。 二叔父待她不过无可不可,四叔父便要热络的多了,等她行完礼,还笑着道:“快去给你婶娘们请安拿见面礼罢。” 柯氏昨日便已经见过,午后又取了几大箱的东西送到松鹤堂来,今日却仍备了见面礼给她。 是一只羊脂白玉雕芙蓉花的项圈,正适合她这样的小女孩戴。上一世她曾在柯氏兄长之女柯明碧身上见过一模一样的。 羊脂白玉最衬肤色,她瞧了眼热的很,还是父亲从圣上赏下来的贡品里找了一只差不多成色的给她戴着方才满意。没想到今生这只项圈倒早早成了她的囊中之物。 二叔母出身宣瑞伯府常家。虽然是三等伯爵,常家在今上眼中,素来也有些脸面。二伯母是标准的鹅蛋脸,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却将她装饰的格外凌厉。 她其实生的在几个妯娌间还是出色的,只是丈夫流连花丛,令她的神色中总是多了几分愁怨和不甘。 二伯母御下极严,对院中的美婢宠妾就更是严苛,三不五时便要将二伯父的美妾拉出来立规矩揉搓一番,有一回甚至差点闹出了人命。因此她和二叔父与太夫人的关系都并不融洽。 前生沛柔的首饰虽然填山填海多不胜数,可叔母们给的见面礼两世都是她拥有的第一批首饰。 因此她记的很清楚,前生二叔母给她的见面礼不过是一对翡翠耳珰,玉是好玉,只不过间有杂色,并不那么名贵。 纭春几个跟在她身边见惯了好东西,只怕也并不把这对耳珰放在眼里,后来便不知去向了。 今生二叔母给她的见面礼却是一对的翡翠玉镯。好的翡翠都产自西北,西北连年开战,这几年市面上好的翡翠就更少了。 这对玉镯虽不算是极品,但水色均匀,颜色油绿,因此竟也算是名贵的了。 前生沛柔出嫁前,常氏只是看不起她的出身,一向对她不假辞色、冷嘲热讽。而在前生海柔意外过世之后,她莫名的把这笔账算到了沛柔头上,几乎可以说是到了恨之入骨的地步,所作所为几近疯狂。 最后她自己也只落得个家庙清修,青灯古佛的下场。 即便那些事今生还未发生,沛柔也没法完全忘记,就只当作小孩子不识货,将它收进了随身的荷包里,接着去给三叔母请安。 第13页 二叔母只得两个女儿,没有儿子。三叔母却只养了两个毛头小子。 三叔母杨氏出身济宁世家,家中世代有人出仕,在朝廷中虽未有人位极人臣,却也有自己的人脉关系。若她没有记错的话,前生杨氏有一位族兄出任了浙江布政使,也是三品的地方大员了。 像这样书香世家出身的女子大多修养都极好,闵氏去世柯氏进门前的这段日子一直是她在主持中馈,打理的井井有条,上下都赞她公允可靠。 三叔父年轻时也考了举人功名,如今在户部任一小职。三叔父一生敬重嫡妻,没有纳妾,他们夫妇倒真算是琴瑟和鸣。 杨氏给的见面礼是一直玫瑰赤金簪,足有三四两重,最难得的是花瓣花蕊的纹路都纤毫毕现。 最后是四叔母郭氏。因为嫁的是庶子,郭氏的出身也就最低。 她是太医院院判的女儿,生下长子后便一直身体不大好。其他妯娌进屋后便都除了大氅只着褙子,唯她怕冷,还搂着手炉不放手。 太夫人也很体恤她,冬日里不是初一十五,也不叫她进来请安。 郭氏给的见面礼是一串合浦珠的项链。珍珠个头都不算大,胜在圆润且颗颗相似。郭家并不富裕,只怕这珠子也是郭氏手里有数的好东西了。 这串珠子沛柔倒是最喜欢,在手上缠几圈当手链装饰。出嫁后因怕大颗的东珠、南珠伤了齐家人的眼,也常常带着它见客。 其实郭氏给她的感觉也最像她亲娘。都是这样病弱,待她却很好。只是郭氏要比她母亲要豁达的多了。 见过了长辈,太夫人又令孙辈们一一与她见礼。 因兄弟们请过安还要去外院读书,因此先与兄弟们见礼。沛柔的长兄润声在其母闵氏去世前不久被请立为世子。 前生从一开始他待她就十分冷淡,也许是他在刻意避免与沛柔打照脸,尽管都在梅真堂住着,她也很少看见她。 在她还是稚儿的时候梅真堂只有他们两个孩子,因此她其实很喜欢这个哥哥,只是他总是冷淡到了十分,沛柔便也渐渐的不去亲近他。 等到长大一些后沛柔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就更赌气与他没了往来,连带着对后来的大嫂陆氏也十分冷淡。 果然这一世也还是这样,润声只是规规矩矩的行礼,像是一丝好奇也没有,连目光都没有落在她身上。 “沛姐儿请大哥吃糖。”她从随身带的荷包里取出一颗昨日里偷偷藏下的松子糖,不由分说便塞到了润声手里。 润声被她的举动弄得一愣,而后机械性的收回了手。 她知道她的大哥虽然面上待她冷淡,但其实内心也很关心她,不然也不会在她前生在齐家小产时,侍奉太夫人和沛声一起去齐家为她撑腰。这一世她不会在和前生一样糊涂任性,疏远亲兄长了。 二郎沁声是三叔母的长子,也是徐家小辈里读书最有天分的一个,若不是徐家最后家业凋零,或许能有机会金榜题名。 三叔母对他的期望也很高,请了出任浙江布政使的族兄为他做媒,娶了他同年当时任礼部侍郎的刘炽的长女。因为他潜心举业,沛柔与他的联系也是最少的。 三郎海声是二叔父的庶子。因为常氏自己没有儿子之故,对他的母亲最为严苛,动辄打骂,偏他母亲如今在二叔父面前也不见宠,因此主母要罚根本就毫无招架之力。 海声终日目睹这样的情形,对嫡母畏惧尤甚,行动间不免就有些畏畏缩缩,太夫人也因此不甚喜他。 四郎浣声则是四叔母的儿子,同母亲一样也有些病弱。但他生的清秀白净,颇为惹人喜爱。 前生郭氏早逝,四叔父续娶了小官之女为妻。沛柔出嫁之时,他还没有娶妻,也就不知道他最后得了哪家小姐为妇。 他同沛柔见礼时也很腼腆,沛柔有心逗他又怕人多他下不来台,因此只是规矩的行了礼。 一进正堂沛柔就已经注意到了全场最活跃的一双眼睛。 沛声几乎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了许久,目光中有好奇也有探究,好不容易轮到他与沛柔见礼,第一句话便是,“五妹妹可也要请我吃松子糖?” 同样是三叔母的儿子,有二哥沁声这样斯文有礼令人如沐春风的君子,也有沛声这样沉不下心的皮猴。 沛柔便假意往荷包里掏了一掏,将手别在背后,随即伸出两只雪白的拳头,“五哥猜中了才有得吃。” 沛声眼珠一转,便指着沛柔的右手,掌心摊开,却是空空如也。他就又去掰沛柔的左手,摊开一看,却也是空的。“五妹妹骗我。” “沛姐儿只叫五哥猜,猜中了才有,又没说沛姐儿手里定然有。”说着便又从荷包里掏出了一颗松子糖剥开放到了自己嘴里。 前生她和这个年纪相仿有最活泼的五哥最要好,那时他便没少捉弄她,今日初见便叫她报了仇,她心里快意的很。 沛声眼中精光一闪还要再辩,却见常氏身边的高个少女走上前来,笑着嗔道:“一块松子糖罢了,倒是能吵出花来。” 第7章 姐妹 孙辈中年纪最长的是元娘润柔。润柔是常氏长女,翻过了年便有十一岁了。 因为与她年纪差得多,沛柔对她的印象就不如其他姐妹那样深刻。 润柔生的更像二叔父多些,不过清秀二字而已,气质却几乎与三叔母杨氏一脉相承,方正严肃令人见之生畏。 第14页 她与沛柔相互行过礼,便拉了她的手,邀她有空去她住的秾芳阁玩。 徐家的女孩过了十岁便离开父母祖母独居一院,润柔挑的是定国公府东北角的种满牡丹花的秾芳阁。沛柔十岁以后住的恰是秾芳阁旁的翠萼楼。 只是她们毗邻而居未有多久,润柔便出嫁去了西北,前生她们也就再没有相见过。 她今生很愿意听这位长姐的话,见沛声不甘的站回了三叔母身边,只再冲着他挤了挤眼睛。趁着三叔母不备,他也再还了一个鬼脸。 三娘海柔此时已经清醒了,正傲慢的等着沛柔先给她行礼。 还是那句话,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常氏有润柔这样体贴周到,玲珑剔透的大女儿,也有被她宠坏了的混世魔王般的小女儿。 海柔生的像常氏多些,从小就是美人胚子,就是这一副脾性不讨人喜欢。论骄纵任性,其实并不比名声在外的沛柔好多少。 只是她终究比她有福气,没有一个心思诡谲的柯氏,这骄纵的名声也传不到外头去便是了。 女儿家在家是娇客,像定国公府这样的人家,其实便是骄纵些也没什么,况她后来嫁的还是常氏长兄之子,一家人都是骨肉亲戚。 只是谁知海柔最后竟成了成年的姐妹间最早去世的一个,沛柔听到这个消息,在房中呆坐许久。 彼时她又因为何霓云与齐延大吵了一场,那也是她第一次在心里萌生出和齐延和离的念头。 若是前生,沛柔才不会理她,干脆无视了她算数,大不了被她在太夫人面前告上一状抄几页经书。 今生却只觉得为姐妹不易,主动先与她问了好,“沛姐儿见过三姐姐。” 海柔还要拿腔拿调,却见她亲姐姐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方才不情不愿的回礼,“五妹妹安好。” 原本行完礼便该退下去了,她却又道:“我母亲方才给你的翡翠镯子可是她的陪嫁,你可一定要收好了。” 话音刚落,也不等沛柔回话,便赌气站回了母亲身边。沛柔一时有些啼笑皆非,原来这突如其来的不善便是源自这一对翡翠镯子。 六娘沐柔和七娘浔柔是双生子,生的却并不很像。她们的生母是四叔父的宠妾姚姨娘,听说在四房的声音倒比正室夫人郭氏还要响亮些。 因此六娘也很是骄矜,从刚才太夫人赐名便可见一斑。她生的是要比妹妹更美些,此时还不满五岁,已经是皓齿明眸,活脱脱是年画上观音菩萨身边的童女。 相形之下,七娘的气质便要安静的多了。前生她们几个姐妹拌嘴,她大多都是不说话,既不出来调停,也从不添油加醋,就仿佛身边没有她这么一个人似的。 她们姐妹的礼仪却也学的不错,因是妹妹,先给沛柔行礼。 六娘是城府深一些的三娘,七娘则干脆就感受不到她的存在,因此前生沛柔与她们的关系都只是一般,只记得她们的姻缘都有些不顺。 先是嫡母过世,再是国丧。四叔父续娶的小官之女出身虽然不高,却十分泼辣。那时她们姐妹的姨娘又早已年老色衰不得宠,只能任由新夫人揉搓。 新皇登基后定国公府的脸面被一落再落,不复盛时的光景,她们又过了说亲最好的年纪,似乎最后有一个是到了哪个不得宠的王爷府中做了妾室。 一时间终于厮见完毕,沛柔也着实是有些累了。众人又闲话了几句,便各自散了。 回到东里间,太夫人拥着她坐在胡床上,“沛姐儿今天累不累呀?” 她就猴在太夫人身上,“沛姐儿不累。只是还想吃松子糖。”太夫人身上的檀香实在好闻,让她周身都放松了下来。 “见完了兄弟姐妹,沛姐儿最喜欢谁呀。”太夫人帮着她把身上的荷包解了下来,把今日所得的首饰一样一样的放在胡床上的小机上。 沛柔摆着头想了想,“最喜欢大哥哥和大姐姐。” “哦?你大哥哥对你可好像没有二郎三郎四郎那样友善。”太夫人特意拿起那对翡翠手镯在阳光下相了相。 “就是喜欢大哥哥。”沛柔就拿起四叔母送的项链,绕在手腕上,足足绕了有七八圈。 陆嬷嬷笑道:“小孩子都最喜欢年纪大的孩子,觉得新奇,和差不多年纪的孩子总是要吵架。” “这话说的也是,”太夫人把玉镯放回小机上,又拿起了柯氏送的羊脂玉雕芙蓉项圈,“可大孩子又最不耐烦这些小的,嫌他们啰嗦聒噪。我自己就是长女,当年面对那一群弟妹也实在是头疼的很。” 李嬷嬷也来凑趣,“可如今老夫人的兄弟姐妹各个都成器。老奴看府里大姐儿就很好,保不齐将来也是一品的诰命。其他的哥儿姐儿也都很好,老夫人以后也是享不尽的福气哩。” “好好好,借你吉言了。”太夫人显然很高兴,见沛柔在玩那珠串,又问道:“沛姐儿觉得五哥哥怎么样呢。” 沛柔就摇摇头,认真道:“五哥哥笨。” 一时间众人就笑开了,太夫人抚着她的头笑道:“还是我们沛姐儿最聪明。” 等笑过一阵,沛柔方才问太夫人:“这些东西都是沛姐儿的了吗?哥哥姐姐们没有吗?” “自然是沛姐儿的,祖母难道还跟你抢不成。这都是你母亲、叔母给你的见面礼,这是规矩。你兄弟姐妹小时候也都得了,你只安心放着就是。” 第15页 太夫人以为她是没有安全感,看她的目光就又多了些怜惜。 “那祖母要给沛姐儿什么见面礼?”沛柔摇着太夫人的衣袖,撒娇道。 “你这小丫头,得了寸便要进尺。”祖母佯装生气。 沛柔也并不怕,“祖母才说了给见面礼是‘规矩’现下便想赖账不成?” 太夫人捏了捏她的小脸,“那我们沛姐儿想要什么呢?” 她指了指太夫人挂在衣襟上的佛珠,“沛姐儿想要这个。” 太夫人惯用的佛珠是迦楠木制成的,一串可抵千金,李嬷嬷一听见,便忙上前来,“沛姐儿不许胡闹。” 太夫人摆摆手,令李嬷嬷仍坐回去,“这个不是好玩的,也没有沛姐儿手里的珍珠好看,沛姐儿为什么想要呢?” 沛柔就扬起脸,“因为这个香,和祖母身上的味道一样,沛姐儿喜欢祖母。” 若是其他人这样说,只怕要被太夫人嫌弃为赤裸裸的阿谀。 只是沛柔毕竟只六岁,先前又只和李嬷嬷和亲生母亲住在一起,柯氏身边的廖妈妈又只会离间她们祖孙的关系。几下一结合,这话就有些可信了。 太夫人显然也有些动容,亲自摘下了佛珠挂到了沛柔的衣襟上。“等你大些就能戴了,现在就偶尔拿出来看看,晚上令你扬斛姐姐给你放在床头,可好?” “嗯。”沛柔点点头,站起来亲了太夫人一口,“祖母可不许反悔。” “真是孩子话。”太夫人却显然很是受用。 李嬷嬷也有些感慨,“血缘这东西真是抹不散的,姐儿进府也不过是两天,便与老夫人这样亲近了。” 太夫人便用手指点着李嬷嬷,“沛姐儿,你嬷嬷这是吃醋了,快离了祖母,去你嬷嬷那滚上一滚罢。” 沛柔依言过去,却不胡闹,只是一字一句板正道:“嬷嬷对沛姐儿和沛姐儿娘亲的好,沛姐儿都记在心里。您没有子女,沛姐儿便是您的外孙女,长大了一定孝顺您为您养老。” 她这话都是发自真心,上一世她不懂事没有在意过身边真正关心她的人,这一世她若还是不能照管到她们,又何必重活一世。 李嬷嬷只是抹泪,一边将沛柔搂在怀里,半响说不出一句话来。 还是扬斛见场面不对,朗声向着老夫人道:“方才姐儿说想吃松子糖,可是奴婢想着小孩子吃多了糖对牙齿不好,因此叫小丫头们已经把糖罐子取过来了,只是给姐儿多少,还要请老夫人决定呢。” 太夫人就接过了糖罐,“你顾虑的很是,松子糖吃时好吃,若是吃坏了牙齿,可是疼的要哭。每日里只给你三个,多的便没有了。” 沛柔就嘟着嘴,“那我可以去五哥哥那骗糖吃吗?” “你三叔母管你五哥哥比我管你还严,你若骗的出来,自然由得你。”太夫人笑得捧腹,“沛声这小子也不知造了什么孽,今日一见,竟然见出个对头来。” 前生沛声仗着年纪大又是男子,每在外面见了什么新鲜玩法,第一个想的便是来捉弄她,她没少吃他的苦头。有什么坏事,也总带着她一起淘气。 今生倒转过来,岂有轻轻放过他之理。沛柔也就不再走神,只专心逗着太夫人和李嬷嬷发笑。 此时正是数九寒天,室内却暖意融融如同春日。 第8章 常氏 转眼间进了腊月,正是府里一年间最忙的时节,国公夫人接手中馈不过数月,难得她千伶百俐,竟也照管的处处妥帖。 这一日夜里,太夫人正要打发沛柔睡觉,忽然有二房柏济堂的丫头过来,神色匆忙,一见到太夫人立刻跪了下来。 太夫人便令扬斛和李嬷嬷带着沛柔转身进了碧纱橱,才令那丫头开口。 在碧纱橱中听东里间的声音虽有些模糊,但也并非全然听不见,只听得那丫头道:“老夫人,今日院里一个负责洒扫的名翠浓的小丫头,不知怎得触怒了二夫人,夫人就罚她在廊下跪着。” “才跪了一刻钟,竟就见了红,晕了过去。二夫人身边懂得些医理的王妈妈给她把了脉,才知道她是早被二老爷收用过的。” 那丫头年纪不大,口齿却很清楚,“翠浓因是家生子,老子娘都在府里当差,一听见女儿昏死过去,立刻便闯到了柏济院里来。” “二夫人见此越发动了气,正把他两个捆了要打呢。吕姨娘见闹的有些不成样子,心里有些害怕,才遣了奴婢来松鹤堂报信。” 吕姨娘是三哥海声的生母,那这报信的丫头能轻易进得了松鹤堂,想必应当就是太夫人拨给三哥使唤的怀芜了。 太夫人略微沉吟了一会儿,便叫陆嬷嬷:“你同她去一趟柏济院,只说我的话,夫人要惩处院中的下人只管惩处便是。只是老婆子心疼孙女,怕动静太大她小孩子受惊,就让海姐儿来松鹤堂住一阵子,和她妹妹作伴吧。” 陆嬷嬷应了声“是”,便不犹豫肃容同怀芜出了松鹤堂。 寒客见太夫人发落完了事情,便将早已备好的安神茶递了上去。 一时间东里间便很安静,只断断续续的听得寒客劝太夫人不要太多动气的说话声。 一时又听太夫人道:“一把年纪了,还这样不知尊重。老二才去乡庄子里查账几日,她就闹出这么大动静,又是见红又是拷打家里的老人,大腊月里,也不怕损了阴骘。” 第16页 这样的话太夫人身边恐怕也只有陆嬷嬷敢接,寒客和雪友只作未闻,一个替太夫人锤腿,一个则轻轻的替太夫人捏着肩膀。 又过了一刻钟,陆嬷嬷才从柏济院里回来,却并没有把海柔带来。“二夫人院里的动静已经停歇了。二夫人是将那两人捆在春凳上拿藤条抽的,虽然看着怕人,实际应当并不严重。” “奴婢去院子里时,见海姐儿房里的灯已经熄了,把折蕙叫出来问时,只说海姐儿今儿睡的早,并没受什么影响。” “二夫人见您说要把海姐儿接到松鹤院里来,立刻就令底下人停了手,也说待会儿会请了大夫给翠浓一家人看病。” 太夫人就点点头开始沉思,赏了陆嬷嬷坐。 常氏虽然性格暴戾直接了些,却也不是真笨,太夫人以将海柔带到松鹤堂相胁,她立刻就缴了械。 因为她的长女润柔是徐家这一辈的第一个孩子,所以曾经也在太夫人院子里养过一段时间的,就是因为见常氏实在不舍,才又回了父母膝下养育。 海柔虽然是她的次女,平时也是爱地如同眼珠子一样,见太夫人又有了夺女之意,她哪能不慌乱。 “等老二回来,只怕还有一场好闹。” 惯常用的迦楠佛珠赏了沛柔,此时新取了一串出来握在手中还有些不惯,“我也知道老二好颜色,因此才给他聘了常氏。” “若论颜色出身,常氏年轻时也算是第一等的了,怎么两个人偏偏就是过不到一块去,从年轻时吵到现在,十几年了,还是不见好,反而越发不成样子了。” 陆嬷嬷道:“既是夫妻,哪有不吵架拌嘴的。老夫人当年和老国公爷好成那样,偶尔不也要吵架冷战。” “原本这话也不该我们做下人的说,二老爷实在是不成样子些,方才老奴去柏济院里,除了海姐儿屋里的灯熄着,其他那么些房子可全点着灯听着动静呢。” “二夫人心里也是苦,膝下有没有儿子傍身,不狠些哪里镇的住这些千伶百俐的人。” “若不是知道她心里也苦,这些年我又岂会任她在府里胡作非为。便是要杀鸡儆猴,也不该真下死手。” “老二现下可只有一个儿子,瞧着也不像是有出息的,若是没有其他得力的兄弟,润娘和海姐儿两个出嫁以后难道还要靠隔了房的堂兄弟不成?” 便听得一声重响,想来应当是太夫人把佛珠掼在了小机上。 “老二屋里的吕姨娘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如今国公夫人掌着中馈,有事不报到国公夫人那,倒是先遣人来了松鹤堂。挑着我们婆媳不和,倒是她渔翁得利。” 陆嬷嬷便道:“那您只怕是错怪吕姨娘了,老奴看她倒是个好的。虽然养了海哥儿,却也从不见她在下人面前摆脸色,不然二夫人岂能容她到今儿?” “再说国公夫人虽然掌着中馈,入门却还不满一年,何况又是弟弟弟媳妇屋里的事,您让她如何管?” “这却也是,倒是我老糊涂了。”太夫人就摇摇头,站起来预备进主屋休息。 陆嬷嬷忙上前虚扶了她,“您是难得糊涂,您糊涂这么一回,可不就显出我们做下人的聪明了?” 太夫人就拍拍她的手,“也和沛姐儿那丫头一样油嘴滑舌。” 二人便相携进了里间睡下不提。 第二日请安时众人皆到了,倒是未见三娘海柔。 各房对昨夜的事想必也都有听说,只是都装作和乐融融的样子,没有人提起这话头。一时见礼毕,众人闲话了几句正要退下,却是太夫人发话令常氏留一留。 众人面色虽未多变,却也私底下交换了不少目光。 太夫人显然也发现了海柔的缺席,“老二媳妇,今儿怎么不见海姐儿?” 常氏就自座位上站起来回话,“海姐儿昨日感了风寒,早起有些烧,媳妇便没带她过来。已经请大夫看过了,只说并不要紧的。”语气里的敷衍与不满却是人人都能听的出来。 “陆嬷嬷,”太夫人看了她一眼,“去传我的轿辇来,把海姐儿接过来。二夫人平日事忙,想必是没时间照顾姐儿的了。少不得该我这祖母费心,照顾姐儿。” 常氏一听,慌忙跪了下来,“昨日的事媳妇已经好生自省过了,也令人好好照管他们一家。那丫头有了身孕一事,媳妇实在不知,责罚她父母也是因为他们夜闯柏济院,实在太过无礼。” “润姐儿去年便搬到了园子里去住,海姐儿如今是媳妇膝下唯一的孩子了,媳妇往后定然尽心尽力照管她,不必麻烦娘了。” “瞧你说的,女儿是你生的,谁还能把她从你身边抢走么?我不过是心疼孙女,想照顾她几天,也享享天伦之乐罢了。”太夫人便看了一眼陆嬷嬷,“还不快去传轿辇来?” “可……”常氏向前膝行几步,还要争辩,就被太夫人打断:“再过几日老二就要从庄子里回来了,你在我面前说是无意,我便信了你。可你要在老二跟前还是这样说,只怕他心里未必不会有什么想法。” “到时候夫妻相争,可还会有人惦记着给海姐儿留些脸面?到我跟前住几天,也是为了海姐儿好。” 常氏便低下了头,“娘说的是,媳妇知道了。” 太夫人便挥挥手令她退下了。 等常氏回到柏济院中时,正见松鹤堂的轿辇停在了门前。一时心里便又存了气。 第17页 因她昨夜才发作过,见她今日脸色不善,院中众人今日都是战战兢兢,生怕碍着她的眼,又是一顿好罚。 海柔素来贪睡,今日难得不必早起请安,还在榻上赖着不肯起来。 她对女儿倒真是一腔柔情,女儿住的西厢房处处都装饰的精致华美。见女儿不肯起床又发娇嗔,好声好气的哄着她穿了衣裳,才同她说要送她去太夫人那里住一阵子。 海柔倒是浑然不觉有何不对,她素来爱闹爱玩,太夫人对她也向来很是慈爱,换个地方住几天只觉得新鲜。 因此当下便欢欢喜喜的收拾了平素喜爱的玩物,又有折蕙带着小丫头们收拾了一大包衣物出来。 待到要出门时,海柔才想起来太夫人那里如今还有一个新来的妹妹,兼且抢了她早已看上的母亲的翡翠手镯,一时就嘟了嘴。 常氏原本见她欢喜还觉有些心酸,见她忽而不高兴,又好奇的很,只是陆嬷嬷已经笑吟吟的站在门口等着,便不好再问,目送女儿上了轿,才转身回了主屋。 常氏是早知翠浓这丫头和丈夫有些首尾的,早看她不顺眼,却也是着实是不知她竟就这样有了身孕。 只怕丈夫回来见爱妾成了这样,确实还有一场好架要吵,他们夫妻情分早就单薄,哪里经得起这样一吵再吵,只怕还得想些办法缓和缓和。 婆母虽然行事霸道了些,也的确是为了孩子着想。一时又想起昨夜走漏消息的人可恨,陆嬷嬷来时分明见着怀芜站在她身旁,想必就是吕姨娘那个贱婢遣她去报的信。 她眼中精光一闪,只要她还是主母一日,她们一个个就都别想逃出她的手心。 第9章 海柔 海柔被下人们簇拥着进松鹤堂时,沛柔正和扬斛在碧纱橱里打双陆。上一世她琴棋书画样样平平,吃喝玩乐件件精通,却唯独打不好双陆。 即便是扬斛有意让着她,她也还是输的一塌糊涂。正百无聊赖间,恰听见海柔来了,便令扬斛收拾了棋盘,和她一起进了东里间。 海柔正滚在太夫人怀里撒娇放赖。 她自然是没有起烧的,晨起不来请安不过是常氏怕太夫人找借口把女儿扣在松鹤堂里罢了。 海柔原本玩的正高兴,一见沛柔进来,立刻便收敛了些笑意,只是仍歪在太夫人怀里,也不和她打招呼,挑衅似的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她如今才只八岁,即便是十八岁的海柔也不知道“喜怒不形于色”这几个字该怎么写。沛柔见了只觉得好笑,就率先行了一礼,“三姐姐好。” 海柔仍歪在太夫人怀里不动,不欲理睬沛柔,太夫人就拍了拍她,“海丫头都这么大了,怎么规矩学的还不如你妹妹好?” 她就只好不情不愿的站起来,理了理衣裳,也还了一礼,“五妹妹安好。”就也不像刚来时那样高兴,坐在一旁有些闷闷的。 小孩子之间的别扭还是要小孩子自己处理,太夫人就进了西里间的小佛堂念经,留下两个小丫头在东里间自己玩。 沛柔是东道主,她的玩具也实在是很多,可她是深知海柔的脾性的。 上一世,海柔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和她攀比,从小时候的新鲜玩意儿、西洋糖,到大时的衣裳、首饰,没有一样不同她比。 偏偏二叔父没什么本事,常氏的娘家宣瑞伯府虽然富贵,给她的嫁妆填山填海,有些东西也并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海柔哪一样也比不上沛柔所有。因此时常见到她便是阴阳怪气的。 所以她只拿了成色最一般的,海柔一定也有的玩意儿出来邀请她一起玩儿。 海柔瞄了一眼桌上的玩意儿,果然就高兴起来,扬声令折蕙把她从柏济堂带来的东西也铺陈开,颇为炫耀得意了一番。 沛柔记得上一世姐妹们一起游戏,润柔的双陆打的最好。海柔见沛柔不擅长双陆,只怕是找姐姐狠狠的恶补了一番,而后竟然也成了个双陆高手。 因此她就邀请海柔一起打双陆。可是这时的海柔着实还是个臭棋篓子,就连沛柔这样一打双陆必输的手艺,都不得不另下了几招臭棋才勉强输给了她。 如此几局下来,海柔瞧着也是有几分喜欢她这个妹妹了,还要再来时,扬斛见她输的惨有些心疼,便喊了停,上了点心请二人歇息一会儿。 两位小姐便一边用着点心,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 因是在松鹤堂里不见外客,沛柔只是家常打扮,外面罩的还是李嬷嬷这几日亲手替她做的棉袄,并不是什么鲜亮的活计,却十分轻便暖和。丫髻上也未坠什么首饰,只别了一对珍珠发卡。 海柔是被常氏加意打扮了过来的,身上穿的是裁云坊今年新出的样式,绣的是小儿在花丛中扑蝶,又精致又灵动。 她的头发生的好,乌青的一把,挽成双丫髻,各用一只绘了蝴蝶的梳蓖固定住,恰与衣裳呼应。 先时气氛还好,不知怎得却又聊到了认亲那日沛柔得到的翡翠手镯,海柔的脸眼见着就阴了下去,嘟着嘴又不肯说话了。 沛柔就在胡床上滚了滚,滚到一边拿起旁边架子上放着的百宝盒。百宝盒的钥匙是她自己收着的,为此太夫人还曾笑她是个小守财奴,她只眯着眼睛朝着太夫人笑。 一时百宝盒打开,里面恰是那对翡翠手镯,沛柔将她取出,在海柔眼前晃了晃。 第18页 海柔一见便更是来气,“五妹妹难得好东西,还是快收好了,省得一会儿摔坏了心疼。” 沛柔就有心逗她,“妹妹倒是不心疼,只是怕三姐姐心疼。”她又拿起那对镯子仔细的相了相,“这么好看的镯子,又是二叔母的陪嫁,若是摔坏了当真真是可惜。” “我有什么好心疼的,我母亲的陪嫁多不胜数,难道我的首饰盒里还会缺这么一对镯子不成?五妹妹也太把人看小了。”海柔把自己的目光从镯子上移开,皱着眉语气不善。 扬斛和折蕙对视一眼,正想上前相劝,又听见沛柔道:“好啦,三姐姐,我知道你也不缺这一对镯子,不过姐姐心里还是有些喜欢这镯子的,是不是?” 沛柔探过头见海柔脸色有些松动,努力将海柔的身子扳过来,把一只镯子放在了她手里。 “君子不夺人所爱,三姐姐喜欢这镯子在先,做妹妹的本该双手奉上才是,只是长者所赐不好随意处置。所以只好先赠给姐姐一只镯子,来日我们姐妹长大了一同戴着这镯子,岂不和美?” 海柔的神色有些讶异,呆呆的看着手中的翡翠镯子,“五妹妹,母亲说这镯子价值不菲,你真就送给我啦?” “三姐姐若是不要,我可就反悔了。”作势便要去取回镯子。 二人便又笑着闹作了一团,笑声直传到了西里间去,太夫人听见了只笑着摇了摇头。待到晚间用膳,见二人好的像孪生姐妹一般,不觉暗暗讶异。 便唤来扬斛,听了半下午东里间了的故事。待到听完,不由得和陆嬷嬷感慨,“也不知道她小小一个人儿究竟是怎么生的,居然这样聪慧玲珑。” “知道事情的根源在这一对镯子上倒并不难,最难得统共就得了几样名贵物什,居然还能那样大方。” 陆嬷嬷在一旁服侍她用茶,“怪道人都说老夫人偏心,润姐儿当年这样大的时候难道就不是这样古灵精怪、玲珑剔透的了?也没见老夫人私下里多夸了润姐儿。” “润姐儿当然也是个好的,只是毕竟是从小尊贵到大,又有父母细心教养。她那个娘虽然对房里的事情蛮横不讲理些,对两个姐儿倒是真没话说,可怜天下父母心。” 大约是又想到了沛柔的母亲,便不再把话题继续下去。 正好有小丫头来报信,说是二老爷从乡下庄子里回来了。倒是也未来松鹤堂请安,想必是听说了昨日的事情,难为他还能捱到晚上才回来兴师问罪。 二老爷却是下午才听闻昨夜的消息,一听说便立刻丢下了手上的差事策马回了国公府。 进了柏济堂时,见妻子正好整以暇的准备用晚饭,一时心中火气更盛,只站在堂中不说话。常氏见了,忙迎上前来,“二爷怎么这时候回来?可去给娘请过安了?二爷可用了晚膳没有?” 便要拉他坐下用饭,一连三个问句,只当没有昨夜那回事一般。 二老爷甩开她的手,“夫人昨夜好大的威风,倒还好意思问我今日怎么回来。” 常氏当着下人被拂了面子倒也不恼,只挥手令众人退下,方好声好气道:“二爷可别气坏了身子。这样大冷的天骑马赶回来,可别着了凉。厨房今日送了上好的枸杞鸡汤来,先尝一碗,再听妾身慢慢跟您解释。” 就半推半就的坐了下来。 “昨夜倒也不是故意发作翠浓那丫头,实在是她笨手笨脚,收拾书房的时候打破了二爷时常要赏玩的钧窑的花瓶,才罚她跪了跪。” “谁知一跪就跪出了事,妾身如今也是后悔不迭。二爷也是,既收用了,便该支会妾身一声才是,既是二爷心尖上的人,打破一个花瓶又算得了什么。” 二老爷只知道自己爱妾被妻子责罚的小产,却不知道还有花瓶之事夹在里头,一时有些心痛,那个花瓶是前朝的古物,门客替他搜罗了好久才凑成了一对。 又见妻子今日好言好语,混不似平日的母夜叉样子,许是出于对他的畏惧,一时觉得自己夫纲大振有些得意,只冷哼了一声并不说话。 常氏便继续道:“翠浓如今在养身体,不能服侍二爷,妾身特意从娘家又要了一个伶俐的丫头名唤滟金的服侍二爷,二爷看可好?” 就有一个年约十七八的丫头从屏风后走出来,端的是旖旎生姿,那丫头抬头悄悄看了一眼二老爷,立刻便又低下了头,一张俏脸迅速的红了起来,粉面含春。 一双眼睛生的俏丽多情,只一眼就攫人心神,二老爷一时就有些看住了。 常氏心里有些不耻,却仍好言好语:“二爷身边许久未添新人了,等翠浓身体好些了,便由妾身做主替她抬了姨娘,老爷看如何?” 二老爷却摇了摇头,“毕竟实在也有过错,抬姨娘的事可以缓一缓,省得娘那边又有话说。”竟是已丝毫不顾念翠浓和失去的孩儿了。 常氏不由得齿冷,见丈夫一幅已然被滟金迷住的样子只觉得恶心,“二爷既说是这样,那便是这样,还是先用些饭,再到娘那边请个安。” “再者庄子里的差事,也该和大嫂那边交待,二爷连日办差辛苦,等回来时,自然由滟金服侍您休息。” “夫人说的很是。”二老爷一脸泰然,仿佛自己真办了什么了不得的差事一般。 有滟金在一旁服侍,一顿饭就吃的活色生香。 第19页 第10章 上谱 徐家向来是在腊月二十九日祭祖,每年祭祖之时,也会进行梳理家谱、检查族中子弟德行等事务。 徐家屹立百年而不倒,就是因为对族中子弟的约束实在很严格,作奸犯科之辈,无论事大事小,都要从族谱里除名。 至于族中新生的孩童,一向是要满了五岁才能被记录在族谱中,成为正式被承认的徐家子弟的。 沛柔与沐柔、浔柔姐妹,便会在今年腊月时被记录进保存在徐家族长中手中的族谱里。 沛柔是早说定了就记在早已去了的定国公的莫姨娘名下,妾室之女,总比外室之女要好听得多了。 莫氏原是定国公的侍女,和定国公一起长大,也是最早服侍定国公的妾室,几年前因病去世,膝下并无儿女,如今有人为她添一炷香火,也算是两全之事。 上一世沛柔就是记在她名下的,可她是外室所生的事还是流传了出去。 其实公府里究竟有几位小姐,除了亲近的人家,外人根本不得而知,更遑论每位小姐的出身了。上一世她的身世流传的那样广,其实也是很值得推敲的一件事。 只是她当时心里只觉得羞愤难当,甚至觉得是自己连累得一直待她那样好的柯氏名声有坠。 却从没有想过,她骄纵的名声也流传在外,明明肩负着母亲教养之责的柯氏,为何在外还是那样受人尊敬和推崇。 前生她实在是很傻。 祭祖仪式开始之前,先为族里的的孩子们上谱。族长是一个已过古稀之年却仍精神矍铄的老头,沛柔上前恭恭敬敬的行了礼,族长便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提笔开始在族谱上书写。 沐柔、浔柔上前时也是如此。 族里还有其他的孩子,也一并在今日上谱。定国公这一支和其他的族人都并不亲近,因此其他的孩子和府里的小姐公子都不甚熟悉。等上谱仪式结束了,就开始正式祭祖。 徐家是开国勋贵,曾祖父当年是太祖爷麾下第一猛将,作战英勇,有勇有谋,定国之后受封一品国公。 祠堂修建的很气派,正中央悬挂着“慎终追远”的牌子,听说还是第一代定国公亲手书写的。 如今国公位虽然只传了三代人,香案上供奉的牌位并不多,但是几乎每一个牌位上的名字都为国为民立下了汗马功劳。 祭祖仪式是大人们的事情,虽然他们必须也得参与,但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少了很多,只需要随着众人一起跪下磕几个头,再上一炷香就可以从里面退出来了。 徐家的孩子过了五岁就都要去外院上家学,进了腊月十五才放假。 好不容易学里放了假,头一个沛声就是在家关不住要闯祸的,偏偏最近他母亲又因为年下,自己院子里的事要发落,丈夫在外的人情要打点,还有娘家的节礼要回送,忙的焦头烂额无暇管他。 便像往年一样,十天里有八天是把他丢进了松鹤堂。 太夫人活到如今的岁数,外面的事情有儿女,家里的事有媳妇,院里的事陆嬷嬷打理的井井有条,最是无事要忙的,便是年节下也是如此。 有个孙儿作伴,又知道一个眼错他就要闯祸,当然是把他看得牢牢的,还时不时要问两句功课。 若是往年,沛声在松鹤堂自然是更呆不住的,每日便是眼巴巴的望着院门,巴不得母亲早些把他接走,活像是坐牢。 今年倒是不同了,松鹤堂里还住了个沛柔,两个人一起淘气可比一个人有趣的多了,只要不是过分的事情,沛柔也很愿意陪他淘气。 沛声也实在是能闹腾,一时是要去撵松鹤堂里养着的仙鹤,说要拔了毛扎把羽毛扇;一时要把松鹤堂里小池的冰凿开,看看下头的鱼是不是还活着;一时又要堆雪人,这倒还好,只是因堆的小,丫头们一个没瞧见,那雪人就被他偷偷的带进了屋子里,没两下化了水,倒害的一个没留头小丫头进屋不防滑了一跤。 因此这一世他们的感情也和前生一样一日千里,毕竟每日回家,除了父母就只有一个只知道念书的沁声那样的哥哥,实在是令人很苦闷。 突然来了这样一个知情知趣的妹妹,还能给他出馊主意,他心里不知道多高兴。 祭祖之时,大人们站在队列前面,小辈依着次序站在后头,前面的人念念有词,沛声就朝着她使眼色。 沛柔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又要淘气,这时却并不依着他。“五哥哥,祠堂里你也敢淘气,不怕被三叔父罚跪祠堂么。” 沛声就挤挤眼睛,“我爹每次一生气就说罚我跪祠堂,可我倒是还真没跪过。” “跪祠堂可不是什么好玩的,又冷又饿,膝盖还疼呢。”沛柔小声道。 她想起前生有几次沛声被罚跪祠堂,回来时还是她给他上的药。他就是这样的性子,瞻前不顾后,只要人生快意,并不计较得失。 所以前生他居然会喜欢何霓云这样的女子,她实在想不透。 是啊,前生沛声究竟是怎么遇上何霓云的? 沛声有些不屑,“说的好像你跪过似的。” 上一世她还真就跪过祠堂,甚至曾经被父亲惩罚连着跪了三天三夜。 彼时正是京城时疫最严重的一年,她从齐延的小厮那里听闻他也染上了时疫,并且高热难退,几乎有了下世的光景。 第20页 她本该是六神无主的,却忽然想起之前偶然听见的城外古刹有高僧,最善治时疫。也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的勇气,半夜去马厩牵出了她心爱的枣红马,偷拿了父亲的令牌,独自一人出城去找高僧求药。 那一天还是朔日,即便有星星,夜晚也还是黑的怕人。她原来是极怕黑的人,只是凭着一股子不管不顾的劲头,居然也就真被她找到了那位高僧。 可高僧毕竟是高僧,她求了许久,以权势威压、以财帛利诱,都没能使得他松口。 最后她就跪在山门前,一跪就从破晓跪到了黄昏。膝盖的疼痛收拢了她心里的茫然无依,对齐延不知所起的爱慕就是她的支点。 跪到恍惚时她甚至想,若是求不到药,齐延就这样死了,或者她也可以就这样去陪他。 高僧的态度在黄昏后却忽然松动了,给了她救命的药。 她向高僧道了谢,狼狈的站起来,又一刻不停的策马狂奔去了齐家,把药交给了齐延的小厮重乔。 回到定国公府时,上上下下全乱了套张罗着要找她。扬斛和丫头们全跪在翠萼楼前,几乎要被上刑。 可她根本没力气解释,一向对她温言软语的父亲气的发疯,当下就要押她去祠堂里跪着。还是太夫人发了话,让她先歇息一天再行责罚。 她一觉睡的黑甜,到第二天黄昏才醒过来。父亲很快又来问她出府的这一日究竟去了哪里,她自然是不肯说的,跪祠堂也是她应该受的责罚。 她就真的在祠堂里跪了三天,期间柯氏不断的来嘘寒问暖送食送水。一方面是展示她作为慈母的关心,而另一方面恐怕是怕她断水断食晕厥过去,父亲心软免了责罚。 跪祠堂毕竟是比跪高僧要好得多了,不必受日晒风吹,也不必跪自有纹路的青石板。 她就跪在柔软的蒲团上,看着面前的牌位。上面都是徐家的先祖,建功立业的男人们,和他们的正室夫人。 当然这里面不会有她那时引以为耻的亲生母亲。 跪在山门前她听着大和尚讲经,听着佛法纶音,就求漫天神佛保佑齐延;跪在祠堂里她一个人守着跳动的烛火,守着无边的长夜又求她的祖宗们。 最后齐延当然是活了过来,娶了她又休了她,她死时见到的最后一个人居然还是他,真讽刺。 她有时候想,自己和齐延之间的牵绊那么多,是不是就是因为她当时实在求的太多了,以至于两个原本不该有姻缘交集的人却成了夫妻,命运的红线缠绕在一起解不开,只好快刀斩乱麻。 她求来的药也不知道最后他喝了没有,有没有起作用。 他从来没和她提起过这件事,或许那高僧也不过就是江湖骗子,给她的只是寻常草药,齐家的人随手拿起来一看就弃之不理。又或许他曾经喝下去,病好了,却实在是厌弃她,甚至都吝啬一声“谢谢”。 前生她是死在齐延的怀里的,他最后还是找到了她。 临死之前他给她的温情和泪水,不过是对将死之人毫不费力的欺骗,是他会平等的给予所有人的一种同情。 就有一滴泪猝不及防的落了下来,幸而她微低着头,并未在脸上留下太多痕迹。 “五妹妹你哭什么,我又没说什么。”沛声压低了声音,有些着急。 “我没事,不过你若是再说话,可真要被罚跪祠堂了。”都是前生魂梦了,既然已经决定要避开的人,今生也不必挂念太多。 祭祖仪式很快就要结束了,明日是除夕。 昭永七年即将成为历史,她也会迎来新的一岁。 第11章 除夕 翌日便是除夕,宴席就开在太夫人的松鹤堂里。因为都是骨肉至亲,也并未分男女席,只是按着辈分,小辈们在大桌旁另开了一席。 沛柔往大桌的方向看了一眼,太夫人坐在上首,左右两边是父亲和二叔父,再次是三叔父和四叔父。 太夫人向来是不要媳妇们立规矩的,因此三位叔母皆已在座,惟有柯氏仍在一旁看着仆妇们忙碌。 她今日穿着胭红色的缂丝褙子,用金线绣了缠枝花的纹样,在灯光下看来华美异常。 下面穿的是杏黄色十六幅的湘裙,却是绣着和褙子一样的胭红色缠枝花,交相辉映。头发挽成牡丹髻,插着一只红宝石的牡丹花簪。 这一身装扮显得她越发老成,不像是十八九岁的年纪。 或许是怕仆妇看她年轻,压不住场面,又或许是想和父亲站在一起看起来更相配些——父亲毕竟大了她将近有十岁。 四房的双胞胎过年才满五岁,因此还有乳娘服侍,其余的孩子都满了五岁,皆在席面上坐好预备开席。 近了年关沛柔就让李嬷嬷在太夫人拨给她的下人所居住的小院里休息,她开始执意不愿,还是太夫人发了话她才同意。 年节下有许多事情要发落,柯氏免不了常来松鹤堂向太夫人请示,她不想李嬷嬷时常出现在柯氏面前,毕竟前生柯氏曾经对她下过手。 海柔便挨着沛柔坐,才静了一会儿就有些坐不住,和沛柔咬起耳朵来。 因见二叔父夫妻并未因为之前的事吵闹起来,太夫人便令她仍搬回了父母院里。 海柔虽然只是在松鹤堂里住了两日,小孩子心性,见沛柔不与她争锋又玩得到一起,和她的关系却是实实在在要好了起来。 第21页 沛柔想起上一世她们一同相处了十余年都几乎没有过完全和睦的日子,一时有些唏嘘。 前生她和海柔的关系直到彼此都出嫁为人妇,生活颇觉不易才缓和起来。 海柔比她大一岁,前生也比她早一年出嫁,夫婿是宣瑞伯世子常毓君,也是她青梅竹马真心倾慕的表哥。 她对他的心思,比前生沛柔对齐延还要昭然若揭。 她只和这位堂姐夫见过寥寥数面,对他并不甚了解,在海柔和她有限的叙述里,他对她也是有情的。 从年少时的一枝花,一首诗,到成婚后剪西窗烛,话巴山夜雨。不过每当海柔对她说起这些,她总是很容易走神想起齐延。 他们之间似乎什么也没有。除了马球场初见他曾救了她,婚前的一切都是她努力去迎合他。她捧着圣旨不情不愿的嫁入齐家之后,连心平气和的日子都很少。 那时候她不知道他们的结局,可是她却实实在在的看到了海柔的结局。 成婚两年之后,海柔好不容易有了身孕,却一日日的瘦下去,因为她只能看着她的夫婿去和院子里一直虎视眈眈的千娇百媚的女人们风花雪月。 她怎么能不瘦,最后人瘦的不成样子,只剩下腹部诡异的凸起。 她前生最后一次见海柔就是在她生产那天,一个不知死活的妾室插着她丈夫亲手打磨的玉簪去给她请安。 从来也不知道隐藏自己情绪的海柔居然也学会了不动声色,笑着打发那妾室走,只剩下她和沛柔两个人在内室里说话。 她从海柔的话里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冰冷的、绝望的情绪,她说她以为她和她的丈夫已经足够两情相悦了,可她一有了孩子,他就迫不及待的给她院子里的丫头开了脸抬了姨娘。 有时候想想这种情分又算什么呢,还不如从没有过,嫁一个普通的男人,若他好,就和他携手过日子;若他不好,就只照顾好自己,总强过如今这样,笑不是笑,哭却也不想哭。 她吃力的站起身来,推开窗,去听窗外传来的男子的声音和女子的娇笑。 沛柔至今都还记得她那时的背影,这个场景也在她的梦里反复出现。 只是海柔最终也没能藏的住,动了红,早产变难产,留下一个瘦弱的男婴就撒手人寰。 那一天沛柔一直在宣瑞伯府呆到了半夜,生命突然湮灭的感觉太震撼了,让她完全忘记了要遣人去给二叔母常氏报信,给齐府报信。 等她终于跌跌撞撞的回到府里,迎来的只有铺天盖地的指责。她不想和她们争吵,她突然觉得很厌倦,她发现眼泪是抹不干净的,而有些人的心或许也永远捂不暖。 她想的失了神,一旁和她说话的海柔就有些不满,用力的摇了摇她的胳膊,“我刚刚和你说的你听见了没?” 沛柔就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三姐姐刚才说了什么,我没有听清。” 海柔就嘟了嘴,“不听人说话就知道走神。我刚才说,我们一起去求祖母,让爹爹和大伯他们元宵节带我们出去看灯好不好?我听说明年是兔年,灯会上会扎很多兔子灯,我想去看兔子灯。” 前生她其实是常常出门的,以父亲对她的疼爱,不过出门看灯而已,并不是什么难事。 “三姐姐从哪里知道灯会会扎很多兔子灯的?” “哦,”海柔就又开心起来,“前几天母亲带我去看了外祖母,我听我外祖母家的表哥说的,表哥不会骗我的。” 说曹操曹操到,沛柔一时有些失语,望着海柔天真的脸,她就又有些感伤,如今时日还早,或许她也可以努力去改变海柔的命运。 “那我们待会儿吃完饭就去求祖母。” “不过,”海柔犹豫了一下,“我去年去看灯的时候把父亲派过来的护卫都甩开了,父亲差点找不着我,很生气,说了今年不让我出门的。待会我们去求祖母的时候,你能不能说是你想去看,然后带上我?” “三姐姐,你可真厉害。”沛柔惊叹,她前生并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情,“好吧,不过你可得答应我今年必须得老老实实的。” “嗯!”海柔伸手捏她的脸,“五妹妹真听话,待会儿姐姐赏你糖吃。” 沛柔失笑,见太夫人那边已经陆续开始上菜,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倒是沛声见他们说得热闹,一时也要凑过来,“妹妹们说什么呢?让我也听听。” 沛柔就示意他附耳过来,临了却在他耳边道:“不告诉你。” 沛声就窜开了去,笑的狡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你们是在说元宵节看花灯的事情。” “沛哥儿怎么知道?”海柔放下了筷子,一幅惊讶的样子。 沛柔哼了一声,“玩的事情就没有他不知道的。” 一时间其他人也捂了嘴笑,沛声不好意思起来,也不再闹,只安心吃饭。 虽说是‘食不言,寝不语’,今日是除夕,一家人其乐融融,倒也不讲究这个。 正席也很是热闹,把润声、沁声等年纪大些的小辈捉过去吟诗作对,女眷们在旁边笑语盈盈,气氛温馨祥和。 一时就有仆妇来禀,说是皇家的赏赐到了。昭永年间,这是年年都有的事,众人都并不觉得稀奇,接旨谢恩的香案等也是诸事皆备,有条不紊。 太夫人看向柯氏的目光便更和煦了,在理家一道上,柯氏的确是样样周到妥帖。 第22页 除了皇上皇后和太后惯常的赏赐,宫里的徐贵太妃也另有赏赐颁下来。 徐贵太妃是祖父胞妹,是先帝庆熙爷的宠妃,一生无子,只是养了低位嫔妃所出的宛平公主。 徐家有今日的煊赫,是因为父亲是当今圣上自小的伴读,深受今上信赖。 而父亲之所以能从众多权贵子弟中脱颖而出,当时的徐贵妃功不可没。因此徐家子弟都十分尊敬这位长辈,也十分信重她的意见和决定。 前生她嫁入齐家不久,这位姑祖母就薨逝了,而后她就开始守孝,居然也凑巧算是解了她的围,至少不必每日和齐延同床异梦了。 太夫人和父亲出面和来宣旨的大太监寒暄了几句便将人好生送走了。 再回到席面上,便不如方才热闹,干脆撤了席,在宴息室里吃茶说话,等着交子之时吃饺子。 海柔就拉着沛柔凑到太夫人跟前,只说是沛柔想出门,央着太夫人允她元宵出门看灯。 海柔惯来是个皮猴,摇着太夫人的手臂不肯放手,沛柔却只拿一双澄澈的眼睛看着太夫人。 她早已经发现了,在人前太夫人向来待她是不甚亲热的。想必是怕她初来乍到,她太过疼爱她招人眼红,她也很懂得把握分寸。 太夫人被摇的受不住,笑着拍拍海柔的手,“好了好了,祖母这把老骨头都快被你摇散架了。还说是妹妹想去玩,你羞不羞。想出去玩可以,只是须得听话,去哪都得有人跟着。灯会上人多,走丢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海柔霎时便欢呼起来,引来她父亲飞来一个眼神,她便又立时安静了下来,只是捂着嘴偷笑,和沛柔挤着眼睛。 沛柔见她高兴,心里也觉得很快活。 前生这年她也曾经出门去看过花灯,父亲为了哄她高兴,抱着她走遍了整条花灯街。 那兔子灯就扎在灯市两旁,每一个都活灵活现,大小也不一,的确十分有趣。 那是她第一次逛灯会,父亲的肩膀宽厚温暖,让她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安心,即便是花市的繁华美丽,也比不上心中的熨帖。 等仆妇们把正厅的桌椅都撤下,重新又支起牌桌,二叔母常氏和三叔母杨氏再加个陆嬷嬷陪着太夫人抹起了骨牌。 柯氏是主持中馈的妇人,今日这样的场合自然是没有空闲的,总有事情等着她发落,因此只在一旁凑趣。四叔母郭氏精力不济,只在太夫人身后帮她看着牌。 男人们也自有男人们的消遣,喝酒聊天,好不快意。小辈们则大多留在宴息室里。 不知沛声又做错了什么,正在被兄长沁声数落,三哥海声也在一旁听着。四哥浣声身子弱,此时正由身边的嬷嬷服侍着喝药。 海柔则因为方才的事情又挨了润柔好一顿说教。沐柔和浔柔则正在胡床上翻花绳玩,还有没有留头的小丫鬟在一旁指点,一时间也很是热闹。 竟然是只有沛柔落了单。她就想起了大哥润声。 这段时日他和前世一样,偶尔在松鹤堂里遇见,只是冷冷淡淡的朝她点点头。 沛柔环视了整个宴息室,才看见站在东边一扇打开的窗子前的润声。 今夜没有月亮,天边的星子就格外的亮。这时候的天气还是很冷的,有料峭的风吹进来,即便不是正对着窗户,也能感觉到凉意。润声却只是站着,一动也不动,像一棵挺拔的青松。 她想起前世,这个哥哥也是这样,努力的撑开树荫想要为她们遮风挡雨,却从来不言不语。 只是徐家覆灭的太快了,那时他也还很年轻。她没有亲眼见到族人死散都有锥心之痛,那么身在其中身为宗子的他呢? 还有他对她的心结。她也想早一些解开。 第12章 心结 沛柔站在他身旁,学着润声的样子,也拿眼去望天边的星子。 他很快地就发现了她的存在,犹豫了一下才开口,“五妹妹快和六妹妹七妹妹她们玩去吧,这里太冷了。” 沛柔就扬起脸望着他,“大哥哥难道就不觉得冷吗?” 润声见她不愿意走,就上前掩了窗户,“只是偶然发现今夜星光灿烂,一时贪看住了。”他好像有些不知道怎么和她相处,行动间有些局促。 “哥哥是在想娘亲吗?我娘说,她要去很远的地方了,想她的时候,可以看看星星。可是我问了陆嬷嬷,人死了之后不会变成星星。” 沛柔从随身的荷包里拿出松子糖放在了嘴里,也递了一颗给润声。 润声想了想,接过了糖,那糖很甜,也让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即便是前生她觉得自己的母亲一无是处的时候,也没有觉得是她害死了闵氏。 女子在这世间生活本就不易,一言一行皆受约束,可男子就要自由的多了,若说是她母亲有错,父亲在这件事上的错便更重了。 所以当她发现润声可能是因为这件事情迁怒她、疏远她的时候,她心里只觉得不屑,于是也用冷漠回应着他的冷漠。 可她知道前生润声是想明白了的,他对她的好一直是润物细无声的,除了他到诚毅侯府为她撑腰的那次,几乎从未让她察觉。 今生她们一定会比从前更好。 沛柔捏着润声的袍角,“陆嬷嬷说人死了之后会去同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很远,生前相识的人会在那里相遇,有什么恩怨情仇,都可以在那里了结。是这样吗?” 第23页 陆嬷嬷当然没有和她说过这些,她只是想告诉润声,所有的一切都已经随逝者逝去,活着的人不必难为自己。 母亲的去世对于润声来说其实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 尽管刚开始的时候他也不过像沛柔如今这样大,可是他见证了母亲和妹妹浣柔的身体一点一点变弱的全过程。 他从下人的嘴里听说了‘那个女人’,他听见母亲房里的妈妈们在茶房里低声的咒骂她,每一句都不堪入耳。 可是他其实是不相信的,他不相信他的父亲,那个伟岸高大的男人,会被这样的女人所迷惑。 他没有机会亲眼见一见这个女人,不知道她是不是如传闻中那样是个坏透了的女人,可是他知道母亲的悲剧不仅仅是父亲和那个女人的错。 在母亲的正房里,在母亲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他亲耳听见母亲吩咐身边的嬷嬷,告诉她那个女人住的地方,让人偷偷的去联系与外祖父家相熟的御史,去参父亲私德不修,有悖皇恩。 他直觉母亲做错了,父亲固然不对,可是她也不该用这样的方式去逼迫父亲。然而他根本就没有资格在父母之间的事情上发言,所有人都只会当他是个孩子,他看着母亲总是在无人处涟涟的泪眼,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后来父亲果然不再出门去见那个女人了,只是那几年父母的关系也并没有变得多好。 妹妹天生体弱,母亲几乎把全副心思都放在了照顾妹妹身上。 有些事情他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在妹妹刚刚被诊出患了水痘的时候,母亲和父亲又爆发了一次争吵。 他没有得过这种病,所以必须避的远远的。可是他实在很担心妹妹,就偷偷避开人跑到了母亲住的正房。 父亲和母亲吵架,院子里的仆妇都躲的远远的,生怕被牵连。 他很顺利的就站在了正房门外。 母亲几乎声嘶力竭,她在责备父亲,她说外面那个女人的女儿生了水痘,是父亲带了不干净的东西进来,才害得体弱的妹妹也染上了水痘。而父亲却始终一言不发。 他这才知道外面的那个女人原来也有了一个女儿。 他还记得他妹妹浣柔的样子。她生的很好看,人人都说她长得就像是观音菩萨座下的童女。 她的性格也很好,虽然总是生病,却还是爱笑,每天都要吃很苦的药,可却一直很听话。 吃完药一定要吃松子糖,她最喜欢三沁斋的松子糖,他有时和父亲出门,妹妹就会央了他带回来。一边吃糖一边甜甜的跟他说谢谢。 那么好的妹妹,就那样离开了,也带走了母亲的求生之意。 母亲临死之前为他求来了世子的封诰。他却只是觉得很惶惑茫然。难道他就不值得母亲为了他活下来,庇护着他,疼爱着他。 和母亲的爱比起来,世子的位置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他还没有想清楚,沛柔就又闯到了他生活里来。 她和浣柔一样,有一双明亮澄澈的眼睛,也一样的爱吃松子糖。拉着他的袍角,怯怯的喊他‘哥哥’。 或者他不应该再去想那些已经过去无法再追究的事。他原本就没有窥见事物的全貌,斯人已逝,局外人的追究没有任何意义。 他想了想,拿出装在随身荷包里的小锦盒递给了沛柔,那是三沁斋的松子糖,不知道为什么,在路过三沁斋的时候他又买了一盒。 沛柔就望着他笑,他也跟着她笑,把她的手从袍角上摘下来,握在了手心里,牵着她去和沐柔浔柔玩。 沛柔知道他大约是会慢慢改变了,他总有一日是会想通的。 她就专心的和双胞胎玩起了翻花绳,玩了几轮又教了双胞胎几个新花样,就去看润柔和润声他们打双陆。前生她双陆玩的不好,今生一定要学会了才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陆嬷嬷带着小丫头进来把他们请出去吃饺子,原来已近子时了。 小辈们都是不惯熬夜的,此时早已如喝醉了酒似的东倒西歪,连沛柔也有些困意。 只海柔和沛声两个还是神采奕奕,拿着棋盘在下五子棋。 一时众人被丫鬟们服侍着去了正厅坐好,这次换了更大的圆桌过来,一家人全部围坐在一起。 先时媳妇们还要在旁边服侍,全被太夫人命令着一同坐了下来。 饺子是早就包好的,一碗碗的端上来,等上齐了众人才开始动筷。 因为是新年,饺子里也包了吉祥物事,只等着众人吃出来讨个好彩头。今日却是柯氏吃出了第一个,吐出来一看时,是一个赤金的小石榴。 妯娌里只有常氏算是嘴巧,便听得她开口,“石榴寓意多子多福,大嫂明年这是要给我们徐家添丁进口,开枝散叶了。” 柯氏还算是新妇,听了这话不由有些脸红,却也还是落落大方,“借二弟妹吉言了,我自嫁过来以后,婆母慈爱,丈夫尊重,妯娌之间也和睦。看着家里的孩子们也个个聪明可爱,确实也羡慕的很。” 前生柯氏的确是在嫁过来的第二年就有了身孕,只是可惜没有能够保住,之后就添了一点小毛病,直到四五年之后才有了六郎沐声。 太夫人也很高兴,“你们那一房人丁确实单薄了些,能早日给我添个孙子孙女自然好,只是也必不操之过急,顺其自然就好。” 第24页 柯氏闻言,温顺的起身道了声“是”。 却听见常氏“诶哟”了一声,原来也是吃到了吉祥物事,是一串雕工精致的赤金葡萄。 三叔母杨氏就掩嘴笑道:“二嫂还说嘴,既吃到了葡萄,明年可得给润姐儿和海姐儿添个弟弟才是。” 杨氏向来是方正的人,此时和常氏玩笑,大家就都笑起来。 众人也都陆续吃到了各种寓意的东西,有各种赤金的小玩意儿,也有雕刻了不同纹样的金银锞子,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因为家里的女眷几乎都是有诰命在身的,太夫人除了一品国公夫人的封诰之外,因为是公主长女,还有县主的封号。 明日新年大朝,要进宫去和宫里的贵人们说话,几乎是要在宫里呆上一日的。 吃完了饺子,草草收拾了一番,便在这里给太夫人拜年。 拜年的规矩沛柔当然知道,今生陆嬷嬷又仔仔细细的教过了,她给太夫人磕完头,上前去接了太夫人给的压岁钱。 荷包比从前还要沉一些,她晚上睡前拿出来看时,是七个金錁子,雕刻的是“岁岁平安”的纹样,每个都有四五两重。 其他人大约也都和她一样是得的金锞子,只有沁声除了金锞子之外还得了一套文房四宝,听说是曾祖父曾经用过的。 他翻过年就满了十一岁了,教他的师傅说他明年满可以下场去试试考个童生回来。 太夫人听说的时候很高兴,像徐家这样靠军功起家的人家,不能承袭爵位的子弟,最好的出路就是读书,有了功名,分家之后自己也能撑起小家。 三叔父是举人,家里给他捐了一个六品的官在户部任职,杨氏出身官宦世家,见惯了娘家的兄弟们读书举业,进士及第,风光返乡,最大的心愿就是儿子能够争气考上进士。 幸而二哥沁声也的确很会读书,没有辜负杨氏和太夫人的期望。 她希望今生那些好的事情仍然能像原来一样发展,二哥仍然能顺利地娶到那位刘家的元娘,举案齐眉,花好月圆。 第13章 姑姑 等到小辈们给太夫人和各位长辈拜完年,再将宫中贵人所赐之物分送各房,已经近了丑正。 小辈们困倦已极,就连海柔和沛声这两个最爱闹腾的此时也支撑不住,依偎在父母怀里出了松鹤堂。 四叔母郭氏强撑着行完了礼,脸色已经非常不好看,太夫人不由有些担心,临时让两个小丫鬟又去库房里找了些上好的药材包了送到四房居住的枫晚堂里。 太夫人和家里有诰命在身的女眷天不亮就都要进宫去请安,寅正便要按品大妆,这样看来,郭氏身上没有诰命倒也算是件幸事。 因为太夫人天不亮就出了门,又在宫里被贵人留下说话,回来时沛柔早已歇下,初一一整日沛柔几乎都没有见到太夫人。 初二那日在宴息室里沛柔就在太夫人怀里赖了一天。 等到初三,是姑奶奶回门的日子,柯氏、二叔母常氏和四叔母郭氏的娘家都在京里,只有三叔母杨氏出身济宁望族,娘家并无人在京,因此在家帮着太夫人待客。 姑奶奶回门都是要带着儿女的,可闵氏夫人的孝期未过,做儿女的也不好随意走动,因此只有父亲陪着柯氏去了柯太师府。 前生沛柔就很不喜欢这个名义上的外祖父家。 柯家的人满口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可沛柔却直觉不是这样。 要说相处,她只和柯氏大哥的女儿柯明碧有交往,她总是笑脸迎人,好像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使她改变颜色似的。 这样的人像一口深井,露在外头的只有碧绿的一汪,不知道它究竟深几何,清几许。沛柔几乎是有些本能的害怕她。 国公府嫡支向来女儿少。沛柔祖父那一辈只有徐太贵妃一个嫡女,没有庶女。而父亲这一辈却只有一个庶女。 今日回来国公府的,就只有沛柔唯一的亲姑姑永宁郡王妃徐效媛。 她的母亲是太夫人的陪嫁丫鬟,生下她不久就因病过世了,她是在太夫人正院里长起来的,太夫人对她向来是视如己出,和嫡小姐也差不了多少。 永宁郡王原配王妃过世的早,也并未留下一儿半女,因为父亲和永宁郡王交好,在一次春宴上偶然见到了她做的诗词,便决定要求娶她为继妃。这在当时听说也是一段佳话。 说起来永宁郡王的原配王妃正是柯氏的亲姐姐。 燕梁规矩,继室在原配面前是要执妾礼的,或许是因为这个,她在柯氏面前总有几分不自在,两人走的并不亲近。 等各房来松鹤堂向太夫人辞行后不久,就见三叔父夫妇陪着一位花信妇人和一个青年男子进了松鹤堂正房。 沛柔正被太夫人指点着描红,一抬头那妇人和男人已经在太夫人面前站定给太夫人行礼。 他们二人虽然站在一起,瞧着却并无丝毫夫妻之间的亲近之意。 妇人穿着宝蓝色绣葫芦纹的褙子,下身是月白色八幅湘裙,裙面上并未绣什么纹样,只是用颜色相近的蓝色丝线在底下镶了一道襕边,看起来很是清雅。 头发梳成了抛家髻,只在中间簪了一支鸾鸟点翠分心。她的容色看来并未多令人惊艳,且还有遮掩不住的疲惫之色。 然而她只是站在那里,却会让人联想到一株开在深山中的兰草。只是山中寂寞,让那清雅之色也沾染上了几分无人欣赏的清寂。 第25页 前生沛柔并没有见过这样的她。 那时她总是高贵的,甚至带着几分孤傲,国公府小姐的出身和太夫人的教养让她看起来始终是神采奕奕的,好像没有什么事情能难的倒她。 即便她和沛柔有着相似的出身,她看她的眼神也从来都没有什么同病相怜,反而总是带着几分居高临下。 太夫人显然也发现了她的异样,只是不动声色,笑着和青年男子寒暄了几句。。 那青年男子就是永宁郡王。 燕梁的王爷一般在皇父宾天之后才会去就藩,和皇帝同辈的亲兄弟没有一个是留在京中的。 永宁郡王的祖父也是分封了王爵的,只是因犯了错被贬为了郡王。所以皇室的这一支反而因祸得福能够留在燕京居住。 等永宁郡王给太夫人行完了礼,便由三叔陪着他去了外院歇息。 太夫人和杨氏又聊了几句,就吩咐陆嬷嬷去沏一壶庐山云雾。 杨氏闻音知雅,借口要去看看中午厨房的菜色,跟着陆嬷嬷一同退出了宴息室。 沛柔和她今生还是第一次相见,她就从罗汉床上站起来,穿好鞋,去给郡王妃行礼。 “沛姐儿见过姑姑,姑姑新年吉祥,万事胜意。” 沛柔感觉到她的目光在自己身上绕了一圈,而后才笑道:“沛姐儿起来吧,真是个齐整的孩子。” 就示意身边的侍女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荷包递给了沛柔。 沛柔大方接过,听得她笑意也有些勉强,知道她今日是无心应酬的了,正想找个借口出去,却见珠帘旁有一个如沛声一般大的男孩在探头探脑的,还故意发出些声响让屋内的人都注意到了他。 只听见太夫人笑道:“还不快过来,在那作什么怪呢。” 那男孩便笑嘻嘻的进来,在太夫人面前作了一个揖,“珣哥儿给外祖母请安,外祖母新年心想事成,长命百岁。” 他是郡王妃的独子,也就是永宁郡王世子景珣。 “今天嘴这样甜,可见是想着我的好东西了。” 太夫人笑着摇摇头。那男孩就扑到太夫人怀里,望着太夫人笑。 “珣哥儿好久不见外祖母了,在家里可想念外祖母了,早就想来看外祖母了,外祖母可有想念珣哥儿?” 太夫人点着他的额头,“想谁也不想着你这个小魔星,我看啊,你不是想我,是想着来外祖母这里和沛哥儿一起淘气。” 话音刚落,便听得有人撩了珠帘冲了进来,不是沛声又是谁。就听得他惊喜的声音,“珣哥儿!我可等了你一上午了!” 景珣见沛声进来,在太夫人怀里就有些呆不住,太夫人就放开了他,假意皱了眉向着沛声道:“这可还好是你爹娘不在,不然回头又是一顿好罚。” 沛声就挠挠头不好意思,才想起来给太夫人和郡王妃请安。 见他礼数已全,太夫人也不过多苛责,只是想起来给景珣介绍沛柔,“这是你五妹妹,你们也是头一次相见,就互相给对方行个礼吧。” “外祖母可不要骗我,五妹妹那个丑八怪,不过几个月不见怎么变得这么漂亮啦?” 景珣围着她转了一圈,还要再说时,郡王妃不悦道:“越说越不像话了,还不快给你妹妹行礼。” 景珣像是很惧怕他母亲似的,老老实实的给沛柔行了一礼,沛柔自然也还礼不提。 “我和你母亲说话,也不拘着你们了,去园子里玩去吧,做哥哥的要把妹妹给照顾好。”太夫人摆摆手,看着下人们环绕着他们三人出去。 一时间宴息室里就只剩下她们母女二人。 郡王妃看着沛柔的背影,目光微闪,向太夫人道:“自我出嫁后,母亲房里就没有养着别的孩子。从前我总担心母亲独自一人住在松鹤堂太过孤单,如今有了这孩子,母亲也有人做伴了。” “这孩子很好,也很聪明,确实宽慰了我不少。” 太夫人就停下了捻着佛珠的手,“说说吧,这又是怎么了,我瞧你对着珣哥儿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郡王妃就像泄了气似的,把所有的愁容都堆在了脸上,让她看起来有一种不符合年纪的老态。“栖雪阁的那位又有身孕了。” “哦?”,太夫人有片刻的讶异,“那位的年纪也已近三十了吧。可也不过是一个孩子而已,你有正室之位,又有珣哥儿,即便是再多一个庶子,又有什么关系。” 郡王妃揉了揉鬓角,像是很烦躁,恨恨道:“不过是一块肉罢了,有何可惧。永宁郡王府里还少庶子么?我只恨她要拿了珣儿来做文章。” “就是前几日,我把珣儿拘在屋里写字,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就偷偷跑到了园子里去玩,这也罢了,偏偏身边一个人也没带。” “到了晚间我寻不到他,才知道他早就被那贱婢关在了她的栖雪阁里,说是珣儿冲撞了她,她要等着王爷回来给她做主呢。” 她说着尤不解气,扬起手里的茶杯便掼了下去,便听见清脆的碎瓷之声。 雪友忙带着小丫头忙赶进来察看,太夫人笑道:“没事,只是郡王妃失手打落了茶杯,等会儿再进来收拾。” 丫头们就行礼鱼贯退了出去。 或许是察觉到自己失态,郡王妃道:“让娘看笑话了。如今在王府里,我可是连一个茶杯都不敢轻易落了,生怕让人知道以为是我怕了她们了,只敢拿个杯子出气。” 第26页 太夫人就叹了一口气,望着女儿已然红了的眼眶有些不忍,“那王爷是怎么说?” 郡王妃拿着帕子拭去了泪水,冷笑一声:“早知道他于内宅之事上是个糊涂人,谁想到竟然能糊涂至此。他竟然信了那贱婢的话,又没有人能作证,只想着珣儿素日淘气,让珣儿数九寒天的去跪祠堂。” “我求了又求,拿了过几日要来国公府见您为借口,珣儿病了不好,他才改了惩罚,松口让珣儿去他书房跪着。对我只撂下一句‘慈母多败儿’就走了。” “呵,慈母多败儿。我看有他这样的父亲,儿孙又能有何出息。”话到最后,已经带了几分怨毒。 太夫人听完,知道女儿的心已经是灰了一半了,还是忍不住劝道:“这样的话在我面前说说便是了,可千万不要在他面前露出形迹。” 郡王妃凄然一笑,“女儿知道,要不然怎么在府里连一个茶杯也不肯落呢。我以往总还有些幻想,如今却是看开了,或者我这辈子也只能得一个珣儿,丈夫不可靠,就只能靠儿子了。” “总归世子之位是珣儿的,只要我熬过这十几年,再娶个好媳妇,便能同娘一样了,我盼着这日子呢。” 太夫人见女儿年纪轻轻便如同老妪一般的说话,勾起心中旧事,不觉也潸然泪下。 第14章 熙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二人才止住泪,唤人进来收拾了碎瓷,又打水净了面,仍屏退了众人,才重新坐下来说话。 太夫人便道:“你外祖母是太祖爷最小的妹妹,太祖爷把这江山打下来的时候,她不过才是六七岁刚刚懂事的年纪。之后便是金枝玉叶,锦衣玉食,这是生来运好。” “之后嫁给了你的外祖父,两人一生恩爱,生了我和你舅舅姨母四个孩子,都还算是成器,也算是一生顺遂了。” “可是即便像她这样,也曾经和我感慨,女儿家生在世上,嫁了人便只剩一个“苦”字,操持家务是苦,服侍丈夫是苦,侍奉公婆是苦,生儿育女也是苦。” 太夫人就从榻上站起来,打开宴息室南边的窗户,松鹤堂与梅真堂有回廊相连,从此处望去,正好能看见两座院子中间的小花园。 “你再看我和你父亲,外人眼中也是恩爱夫妻。我生在周家,书香门第,自小也算知书达理,夫妻十数年风雨,一朝有了嫌隙,你父亲就纳了个大字不识的婢女为妾,还生了你四弟。” “至亲至疏夫妻,枕边人最了解你,也就知道他做些什么你最痛。即便你四弟这些年来待我也算是极孝顺,可我看着他,始终难以忘记当时你父亲将你四弟的生母领到我面前,要我喝她敬的茶的场景。” “若不是为了你们四个,我是绝无可能和他和好的。哪怕如今他人已经去了,午夜梦回我见到他,还是忍不住要埋怨他。” 太夫人又接着道:“你来看梅真院外的那棵梧桐树。你父亲说梧桐是忠贞之木,我们成婚之后,他特意去城外寻找的树苗,和我一起把它栽种在这里。” “如今斯人已去,梧桐犹在,相伴几十年,又是谁违背了‘忠贞’二字呢?” “不过都是一时的快意罢了。”郡王妃顺着太夫人的目光,也望着院中的梧桐,十几年过去,那梧桐早已经高至屋檐,可以想见夏日时是如何枝繁叶茂。 “一时喜欢,便娶回家,生儿育女;一时不喜欢了,就任由她被人践踏,甚至自己也要来踩上几脚方才满意。” “所以你这样想我其实并不觉得有错。效娘,你是永宁郡王的正妃,可也是先代定国公的女儿。” “永宁郡王是皇室贵胄不错,可定国公府也为他们景家的天下立下了汗马功劳。当初是他永宁郡王求了你去,虽为继室,可前头的原配并没有子女,老郡王妃也是明理之人,我和你父亲才点了头。” “你如今既为正妃,你的儿子也就是世子,其他人再如何也越不过你去。求不得的东西不必再求,只要你不行差踏错,终究会有你的福气等在后头。” 太夫人和郡王妃在松鹤堂说话,沛柔和沛声、景珣则早就在仆妇们的簇拥下进了熙和园。她见二人身后都有两个丫头跟着才放心。 定国公府占地阔大,内院各房的正堂都围绕着熙和园修建。北面中轴线上是历代定国公与国公夫人所居的梅真堂,再远些就是老国公与夫人颐养天年的松鹤堂。 梅真堂以东是二房居住的柏济堂,以西是三房的桦默堂。四房住的枫晚堂则在东南方,也最靠近沛柔前生所居的翠萼楼。 虽然是三人一起进园,但沛声和景珣年龄相近且都是男孩,素来就在一起淘气,自然更有话说,两个人走在一起,一路都没停下话头,也不知道在商量些什么。 沛柔就只是在扬斛的指点下看着园子里的风景。 今生她还是第一次逛这园子。前生她出嫁之后,做梦都想回到这里。 徐家的女孩子满了十岁才会搬到园子里住,这一辈的女孩不多,园子里最热闹的时候除了她也不过住了海柔和四房的那对双胞胎。 可那时她还有其他的手帕交,春日宴万艳争芳,她和其他的贵族少女在这无边的春色里游戏,曲水流觞,管弦丝竹,春天好像永远也不会过去。 此时他们正沿着园子里最大的湖静湖散步,鸥鹭亭夏日的景色最好,静湖里种了大片的荷花,望也望不着边际。 第27页 她后来有了心事,最喜欢绕着湖边散步。 她的丫鬟织夏还曾经以这湖为灵感为她裁了一条荷叶裙,以碧绿色染料晕染湖丝,以这布料为底,用极细的银线细细的描绘出荷叶的纹理,裁剪亦不以平整为要,十六幅的裙子,每一幅的边缘都是不同的弧形。 她曾穿着这裙子去见过齐延,可落在那无意的人眼中,不过是有些怪异罢了,又哪里有半分可比拟水佩风裳,凌波湖上的自然之美。 后来也有人学她穿这裙子,可也只是昙花一现,最终无人欣赏。 湖里结的藕是脆生生的,带着清甜,在水井里镇一夜,第二日切了薄片,之后只要略微加些蜂蜜桂花,便是她最爱的消暑甜品。 出嫁之后再让人做了这道菜上来,就再也没有在家时尝的到的清甜,因此她也就不再吃了。 从鸥鹭亭沿着静湖再往南走就能到夕照楼。翠萼楼只是两层的小楼,和江南富裕人家为未出嫁的女儿修建的小楼相似,夕照楼却是典型的北方建筑。 虽然只有三层,每一层的层高都与普通的房屋不同,在夕照楼上可以俯瞰整个定国公府,甚至还能看见皇城的外城。 原本皇宫附近是不允许修建这样高的观景楼的,定国公府原来是前朝一位受宠王爷的府邸,虽然是违制的建筑,当时的皇帝也并未命令他拆除。 开国之后这座府邸便赏赐给了第一代的定国公。太祖爷也曾来府中游玩,见这座楼建制辉煌华美,也不忍心将它推倒重建。 虽然这座小楼最终没有被拆除,但为免嫌隙,夕照楼的三楼一向是以铁索铁链锁住,不能随意进入的。 此时新年已过,天气却并未回暖,湖面上仍结着冰,偶尔有园中豢养的仙鹤在冰面上行走。 靠近鸥鹭亭边的湖水冰面上凿了大洞,有时也有仆妇们服侍着主子们在这里给湖中的锦鲤喂食。 沛声和景珣见了就嚷着要喂鱼。他们三人身边各跟了两个丫头,沛声就遣了身边的一个小丫头去找管园子的仆妇要鱼食,等了半日不见人来,就不耐烦起来,又说要去鸥鹭亭里坐坐。 沛柔是客随主便,无可不可。 才在鸥鹭亭里坐下时候,景珣又说该上些茶水点心,遣了身边王府里带来的一个丫鬟跟着沛声的另一个丫鬟去附近的茶房里要点心。 这样一来,他们两个身边就只剩下一个丫鬟了,沛柔正觉得有些不妙,就见他二人站在亭子边缘,翻身下了亭子,居然就飞快的往夕照楼的方向跑了过去。 剩下的丫鬟连着沛柔在内一时都瞠目,景珣带着的丫鬟才想着去追,又哪里追的着。 沛柔知道这两个都是混世魔王,也害怕出事,就遣了自己身边的一个小丫头也去夕照楼的方向找找。她身边就只留下扬斛一个。 没了沛声和景珣在身边吵吵闹闹,她反而觉得清净了不少。 重生之后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独处的时候了,前生最后的日子只有纭春陪在她身旁,她是安静的性子,两个人在小院里,一天也说不了几句话。 可那时候她的身体实在已经太差,连思考都好像没有了力气。梦里总是见到父亲、太夫人还有徐家的其他人,醒来时枕巾都是湿透了的。 后来她干脆也可以不再睡,闭着眼睛数着更漏到天明,周而复始。 这一世她醒过来不久就面临了生母的死,而后住进了松鹤堂里。 太夫人待她很好,再不能更好了,可她毕竟不是真正的幼童,每日里彩衣娱亲,总有觉得疲倦的时候。 生母和徐家和太夫人之间摸不着的联系始终困扰着她。还要思考如何让徐家在十几年后的储位之争上不再像前世那样站错队——她毕竟是内宅女子,对政治并没有那么关心,也不记得前生究竟发生过哪些事情让父亲和整个徐家站在了废太子那一边。 她一时觉得心里乱的很,就站起来在亭里四处走动。 扬斛以为她是被兄长们撇下有些不高兴,便笑道:“园子里四处都有人看守,即便是那两个小丫头找不到少爷们,其他当差的仆妇也总有见着他们的,五小姐不必担心。” 扬斛话音刚落,就看见一个小丫头匆匆忙忙跑过来,脸上尤有泪痕。 沛柔才发现原来也是熟人,是景珣后来身边的大丫鬟,名叫冷金的。 还没有说话就跪在了扬斛面前,“奴婢是王府的家生子,是服侍世子的。方才追过去实在是找不见世子爷,园子里的路也不熟,还请姐姐帮着找一找。 “若是郡王妃知道世子爷不见了,只怕奴婢一家都要被发卖了,还请姐姐救命。” 扬斛一时也被吓着了,下意识的去看沛柔,才要拒绝时,便听沛柔道:“扬斛姐姐也去找找五哥哥和世子他们吧,我一个人在这也无事,想必马上去拿鱼食和茶水点心的姐姐们就回来了。” “我方才恍惚听见五哥哥说要去夕照楼看看,你们不妨还是去那找找。” 见扬斛仍然不愿,冷金立刻给沛柔和扬斛各磕了一个头,“还请姐姐救命。” 扬斛只好点头,向沛柔道:“那小姐在此稍坐,我去和那边的仆妇说一声让他们去松鹤堂传话,还是把寒客或是雪友姐姐请到这边来好些。” 沛柔就点点头,让她快随冷金过去不提。 第15章 景珣 第28页 等扬斛随着冷金往夕照楼往方向去找人,一时间真是万籁俱寂。 左右无事,沛柔就开始闭目养神,风声也是安静的,偶尔从遥远的水面上传来几声鹤鸣。 没多久她突然感觉到有人轻轻的拍了拍她右边的肩膀,转身去看时,却发现并没有人,然后就被站在她左边的景珣吓了一跳。 还以为他们是去夕照楼里玩了,结果却居然跑到这里来吓唬她。 虽然被吓着了,她也并未表现出来。她是熟知她这位表哥的,若是发现你被他捉弄着了,只怕就要次次都来捉弄你。 果然他见沛柔并未被吓着,就觉得有些无趣,“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徐沛柔那个丑八怪去哪里了?” 沛柔一时有些失语,她的名字可从来没有和‘丑八怪’这三个字连在一起过,也不知道沐柔是怎么得罪了他。 “世子说的想必是六妹妹了,她如今在家里排行第六,改了名字叫沐柔。我是定国公的女儿,生母是过世了的莫姨娘。” 景珣就摸了摸鼻子,凑到她身旁,像要看清她究竟长什么样子似的,“这也太奇怪了,我可从来没听说过你。” 前生他对沛柔的出现并没有那么大的反应。他同他的父亲永宁郡王一样,都爱在美色上留心。 虽然是表兄妹,可郡王妃对沛柔的态度一直都并不太友善,因此她和景珣的关系一直是不近不远,只是有时遇见了也会缠着她说话。 她对景珣的耐心向来欠奉,懒得再回答他这无聊的问题,“世子若是想知道我的来历,不如还是去问祖母。我年纪也还小,有些事情也记不清了。” 景珣就凑的更进了些,“算了,这也不要紧。知道你是大舅舅的庶女就够了。不过你比原来的五妹妹可好看多了。” 虽然他们都还是小孩子,可是这距离也还是莫名的让她感觉到危险,她立刻站了起来,要往亭外走。 “世子的丫鬟正在找您,您既然在这里,我去让那边的仆妇去把您的丫鬟找回来。” “不必去了,她们知道我在这。”景珣见她要走,站起来张开了手挡在亭子的阶梯上。 这算什么?简直就像街头恶霸在调戏良家少女。 沛柔盯着他,“那想必也是世子让人把我的丫鬟叫走的吧。” 景珣见她语气不善,将手收回来,“你别这么凶啊,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丫头们都在多没意思。你别叫我世子了,你也叫我表哥吧。” “那世子的话可说完了?若是说完了,我要回松鹤堂去了。世子若是觉得无趣,不如去枫晚堂看看六妹妹和七妹妹在不在家。” 燕梁女子回门也多有不带庶出子女的,四叔母身体不好照管不过来,想必是不会带着双胞胎回娘家的。 “她们俩有什么好玩的,一个呢逗一逗就哭,跟个泼妇似的;另一个呢怎么逗也没反应像根木头。”景珣就翘着二郎腿在亭边坐下,一幅百无聊赖的样子。 永宁郡王和定国公一样都是当今天子的伴读,自小一起长大,也为了皇帝南征北战,立下不少功劳,是如今宗室王爷里最受皇帝宠信的一个。 景珣却一点也没像了他父亲,前生文不成武不就,还流连青楼楚馆落了一个纨绔之名。 姑姑是太夫人亲自教养出来的,却教出了这样一个儿子,这是她前生一直不得其解的问题。 反倒是永宁郡王的庶长子很有父亲的风范,在西北也立下了不小的战功。 庶长子的生母是永宁郡王侧妃许氏,和宫里的许贤妃正是姐妹。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景家的两兄弟就被许家的两姐妹迷的神魂颠倒。 许侧妃出身既高,有宫里得宠的姐妹,儿子教养的又好,景珣母子在永宁郡王府里就有些被动,几乎要坐不稳世子的位置。 沛柔虽然是庶出,可毕竟是定国公唯一的女儿,父亲又是皇帝的肱骨之臣,有了这样的媳妇,景珣的地位自然也更稳当了。 彼时沛柔正因齐延伤情,也确实是对他死了心,准备认命的听从家里的安排嫁进永宁郡王府。 可临到下定,永宁郡王府却忽然改了主意,另聘了柯太师的长孙女柯明碧为世子妇。从那以后,两家的交集就少了很多。 沛柔并不想嫁给景珣,听闻此事只是松了一口气,也没有去深想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如今想来处处都是疑点。 两家是世交,郡王妃更是她亲姑姑,虽然平时对她也多有不满,可也不至于做出这样伤两家情分的事情来。 她前生可真是个棒槌,居然这样重要的事情都不多想一想,难怪最后落得这样的下场。 当时两家要亲上加亲的风声都已经传了出去。 前生听闻永宁郡王要再度和定国公府结亲,世子要娶定国公独女,沛柔的死对头恒国公赵家的五娘赵姿龄曾经特意在当年的春宴上嘲笑她:“宗室的纨绔子弟和公府的骄纵千金,当真是绝配。” 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家来说,悔婚并不是一件小事,婚姻并不仅仅是结两姓之好,更多的是政治资源的交换和政治立场的声明。在这种情形下悔婚,无疑是对定国公府的羞辱。 昭永年间两家一直都是坚定的站在一起的盟友,可永宁郡王居然不惜得罪徐家也要悔婚,这实在是太不寻常了。 第29页 她想要让徐家逃离抄家灭族的命运,恐怕的确就要从此时着手,从细微之处发现问题。 沛柔就突然对今日郡王妃的表现感兴趣了起来。“表哥平日在王府里都做些什么,可有什么有趣的事。我平日里都和祖母一起,等过了十五就要和姐妹们一起去上学了,所以祖母最近在告诉我描红。” 景珣见她回转过来,待他不再那么冷淡,就显得很高兴,也没有深想。 “我爹给我请了两位先生,早起要跟着武师傅打拳,下午和文先生一起念书。进了腊月二十才放的假,这几日每日也要在母亲的书房里写一百个大字。因为今天出来拜见外祖母,倒还没有写。” 沛柔便佯装惊讶,“姑姑的学问很好吗,还有自己的书房?” 景珣就一骨碌坐直了,像很骄傲似的,“我娘是外祖母亲自启的蒙,也是外祖母告诉她读的书,她在你们府里原先住的地方有一屋子的书,叫什么‘寒烟阁’的,你没有去过吗?” 沛柔摇头,“我今日才是第一次逛这园子。” 景珣拉了她的手就要走,“我知道在哪,我带你去看。” 沛柔被他扯的一踉跄,好不容易才挣脱了他的手,“我的丫头会找不见我的,我看我们还是等她们回来了先去松鹤堂,既然是姑姑的旧居,让姑姑带我们过去看看岂不是更好?” 说到这里,沛柔有些犹豫的道:“不过我看姑姑今天好像不是很高兴似的,是不是表哥又淘气惹姑姑心烦了?” 景珣人已经蹿到了亭子外,就不悦地踹了一脚脚下的石子,“不是我。府里的侧妃又有了身孕了,前几日我不过是在花园里玩,她非说是我冲撞了她,我爹就不分青红皂白罚我跪了一场,我娘也挨了他好几句重话。” 沛柔注意到他的手已经紧紧的握成了拳,“我爹实在是太不讲道理了,宁肯信那个老妖婆也不肯信我和我娘。” 沛柔突然觉得重生在这个年纪真是一件好事。她只是随便一问,便可以引来想要的答案,后来的景珣虽然纨绔,可也不会连这点城府都没有。 她心下了然,景珣话中说的应当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许侧妃了,未来王府里会有一位备受宠爱的小县主。 这也难怪郡王妃心烦,未来的十数年间,直到许侧妃身死,王府的后院才真正属于永宁郡王妃和未来的世子妃。 在昭永十七年太子被废之前,永宁郡王应当和徐家一样是坚定的保皇党。在太子被废之后,父亲反而不知道为何站到了被废的太子那边,和后来上位称帝的三皇子对立。 柯太师是废太子的老师,和太子有扯不断的关系,永宁郡王府娶了柯家女为妇,应当也是跟柯家有相同的政治立场。 然而这和徐家的立场并不矛盾,那他们家又是为何要舍近求远,不顾两家多年的情谊和名誉做出悔婚的事情来。 若说和他向来宠爱的许侧妃有关,就更说不通了。废太子是许贤妃所出,算是许侧妃的外甥,许家是天然的太子党。 难道只是因为自己骄纵不驯的名声在外,所以姑姑也不愿意娶她为儿媳? 可是柯明碧也未必就能讨得了她的好。而且这是必然会得罪自己的娘家的。她能在永宁郡王府屹立不倒,靠的可不全是正妃之位,更多的还是定国公府这个娘家。 怎么想都不对。 太复杂了。 沛柔就又想事情走了神,景珣喊了她两声她才回过神来。 重生之后她太容易出神了,这几乎成了她的一个缺点,应当改掉才是。 在这说了这么久的话,她才突然想起来,“五哥哥去了哪里?”前生她求沛声替她向齐延传个话他怎么说也不肯,今天倒是就放景珣和她在一起单独说话。 “五妹妹,我在这。” 沛柔循着声音望去,才发现原来沛声竟然就坐在亭外的一棵榆树上。她不由得冷冷一笑,说他是个猴子可真没说错。 “五哥哥可真是好身手。我应当告诉三叔母一生才是,免得她总是说你一无是处。” 沛声就三下两下从树上下来,“五妹妹怎么这样,说不了几句话就要去告我的状。” 沛柔还要再说时,却见冷金那丫头从树丛后转了出来,给众人行礼。沛柔往园门的方向一看,正见寒客带着方才去取鱼食的丫头往这边过来,于是就先压下话头暂且不提。 第16章 侧妃 寒客给众人行了礼,便听她笑道:“如今虽然开了春,天气却还冷,在亭中休息久了只怕还要伤风,奴婢遇见了五少爷身边回去取茶水点心的丫鬟,就自作主张让她们先回了松鹤堂。” 寒客是太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在主子们面前素来是有脸面的。 沛声便道:“寒客姐姐说的是,我看我们喂完了鱼就早些回去吧,只怕也快要开席了。” 沛声难得乖觉,沛柔也不戳穿他,和沛声景珣一起洒了鱼食便一同出了园子。 路上沛声就不动声色的凑到了沛柔身旁,“我爬树的事情你可千万别告诉我娘啊。” 沛柔有心要晾他一晾,只装做没听见。 沛声急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同意了。” 沛柔就加快了脚步还是不理他。 等到了松鹤堂里,果然见诸事齐备准备开席了,太夫人一见他们回来便笑道:“可是在园子里玩的不愿意回来了。” 第30页 景珣就上前道:“外祖母,你们家的园子真好。等天气暖了,我能来这里住一段时间吗?” 太夫人搂了他,“这可不是外祖母说了算的,你要问你娘。你得听她的话才是。” 景珣就在太夫人面前撒娇,“我听我娘的话,我娘也得听您的话,您就让我娘同意我来这里住吧,我一定再不淘气的。” “这个珣哥儿。”一席话说的大家都笑起来,太夫人就点着他的鼻子,“我听你娘说你现在每天要写一百个大字,什么时候拿来我看看,若能都写的工整有力了,我就让你娘把你送过来住几日。” 景珣就看着他娘,“这可是外祖母说的,娘你听见了吗?” 郡王妃的脸色看着比方才要好多了,听见儿子这样说话,也忍俊不禁,却仍板着脸教子。 “你外祖母说一百个大字全要写的工整有力,这可不是简单的事。我看你能写成这样,只怕是要到了明年了。” 又挽了身旁杨氏的手,“你这孩子什么时候能学学你沁二哥,读起书来是再不要人操心的。” 三叔母就笑道:“我看珣哥儿就很好,每日还能静下心来写一百个大字呢。” 她指点着沛声,“你再看看这个,比珣哥儿还大了两个月,每日里能写一百个小字都是谢天谢地菩萨开眼了。” 沛声原本老实的站在一旁,听见话题转到了他身上,不由得着急起来,喊了一声“娘”。大家就又笑了起来。 沛柔一直只是安静的听着,听到有趣处,也跟着笑笑。 等到开了席,沛声就坐在沛柔身旁,怕她心里还有气,一直陪着小心。 一时饭毕,太夫人和郡王妃进了内室歇息,景珣被安排在西厢房里由沛声陪着,沛柔则歇息在她的碧纱橱里。 今日事多,沛柔有些睡不着,于是便拿出了早晨郡王妃赏她的荷包,拆开看时,是一块小儿手掌大的羊脂玉佩,雕着竹报平安的图样。 于郡王妃的身份地位而言,这份见面礼只是不轻不重。 沛柔就又翻身取了前日宫里太妃赏的物件,她当时有些惊讶,她不过入府才半个多月而已,太妃就已经知道了她的存在。 太妃赏赐下来的也是一块羊脂玉佩,她们姑侄俩倒想到了一起。 上面雕的却是一只活灵活现的小狗,脚下还踏着一只绣球,十分神气可爱。沛柔是昭永二年出生的,属相正是狗。 把玩了一会儿,沛柔才睡下半刻,迷迷糊糊间就听见有人轻叩窗板的声音,她起身去看,不是沛声又是谁。 他身量不够,就搬了一个花盆过来,人踩在花盆上,在窗外和沛柔说话。 “五妹妹,我也不是有意去爬树的。珣哥儿说他想和你单独说话,我怕他捉弄你觉得不妥,才爬到树上的。” 沛柔原先也没想去杨氏那告状,不过是想借此事拿捏拿捏他,听见他这样说,心里的气也消的差不多了。“以后可不要去爬树了,要是从树上摔下来,可有你好看的。” 沛声就开心起来,“我就知道你是担心我从树上摔下来,你就原谅我一回,下次再也不敢了。” “不过,你打听永宁郡王府的事情做什么,我曾经听见我娘对我爹说让他不要管永宁郡王府的事情。” 沛柔有些讶异,景珣在这个年纪没有城府,可沛声却居然发现了她是在套景珣的话。“只是话赶话说到了那里,我可是第一次见姑姑。” 她到底没有忍住,“三叔母原话是怎么说的?” “只要你不告诉我娘我今天去爬树了,我就告诉你。”沛声对着她眨眼睛,恍然间有了后来那个不羁少年的神采。 果然五哥还是五哥,沛柔道:“原来就没打算去告你的状。你快说吧。” “我娘说,‘永宁郡王府里的事复杂的很,若不是仗着宫里那位,府里的那个又怎么敢这样嚣张。这不是我们能管的事情,只怕连大哥都无能为力。” “现在是皇子们都还小,再过几年还不知道是怎样光景呢。效娘也只能是熬着了。” 沛声说完就开始低头沉思,“府里的那个应当就是珣哥儿说的那位侧妃了,那宫里那位呢?郡王府里的事和皇子们又有什么关系?” 沛声到底年纪还小,若是前生的她乍然听了这样一席话只怕也是一头雾水。 宫里那个当然是指许贤妃,从一入宫就是盛宠,连她的儿子也是子凭母贵颇受今上宠爱。 因为皇子都还小看不出能力,才没有分出明显的区别,等皇子再大一些,可就不是如今的太平光景了。 杨氏不愧是官宦世家养出来的姑娘,见事明晰长远。“我也不知道。五哥哥还是快回去吧,待会被三叔母发现你偷跑出来可真要挨罚了。” 沛声一拍脑袋,很慌张的样子,“出来的有些久了,那我就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说完也没等把花盆归位就一溜烟的跑了。 等众人午睡起身,在松鹤堂的宴息室里又闲话了一会儿,就见三叔陪着永宁郡王大步流星地进了松鹤堂。 永宁郡王的神色有些不豫,给太夫人作了一个揖,便听得他道:“方才有小厮来报,说是府里出了一点小事,小婿恐怕要和王妃先回府中。” 太夫人听闻未见丝毫不悦,“既是如此,效娘你就先随姑爷回府吧。总归都住在京城里,下次再来看我也是一样。也替我向你母亲问好,叫她有空也出来走动走动。” 第31页 永宁郡王便笑着应是,携王妃和儿子告退,由三叔夫妇送出了府。临走前景珣还依依不舍,和沛柔约定了下回来一起去寒烟阁看看。 郡王妃听见提到‘寒烟阁’,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沛柔,见她落落大方的给自己行礼,也就并没有多说什么。 直到回了王府她才知道原来郡王说的小事,是栖雪阁的那位又闹了不舒服。 既然是如此,摆明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又何必拖着她一起回来。 她先打发了景珣回正院写字,便随着丈夫一同去了王府东边许侧妃所居的栖雪阁。 她很少踏足妾室居住的地方,栖雪阁名字虽然清雅秀气,却是三间两进的院子。她跟着丈夫的脚步踏进正房,便觉得格外的寒冷。 永宁郡王虽然当年也是圣上的伴读,但却实实在在是个武人,并不喜欢诗词歌赋古玩金石,栖雪阁完全是按照他的喜好布置的,虽然富丽堂皇,在她眼中却实在是庸俗不堪。 此时许侧妃正躺在床上,俏脸白生生的,像是没发现她也在似的,只拿一双水涟涟的眼睛看着郡王。 王爷就大步上前扶起她,“绒娘,小厮说你今日一直腹痛,可请了大夫来,现在可好些了?”许侧妃闺名绒眉。 许侧妃就依在他怀里,低声道:“回王爷的话,妾早起便有些不舒服,等到中午也并没有好转,心里害怕,就拿了王爷的名帖去太医院请了一位太医来看。” “不知怎的,还惊动了宫里的贤妃娘娘,娘娘又另派了一位太医过来。两位太医给妾诊治了,都说并不妨事,只是胎儿在肚里渐大,妾还有些不惯罢了。” 郡王妃便道:“许侧妃无事便好。只是我瞧着室内似乎没有点炭盆,有些寒浸浸的,银丝碳都是按份例送足了吧,因你有了身孕,我让他们每个月多送了十斤过来。可还够用?” 她像是才发现站在一旁的郡王妃,却也不动,只似笑非笑,“郡王妃一片好意,妾心领了。只是妾如今又有了身子,居然并不太怕冷,因此才没令他们生了炭盆。” 又转头向郡王道:“说来也是奇怪,妾当年怀着珅儿的时候倒并没有什么反应,只这个淘气,总闹得妾不得安生。” 景珅便是永宁郡王的庶长子,向来乖巧伶俐,很得他父亲喜欢。 郡王妃冷笑道:“珅儿过了年也有十岁了,侧妃怀着珅儿的时候,可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如今年纪渐长,自然身体也不比从前,正该擅自保养,少用心思才是。” 许侧妃听得她讽刺自己的年纪,又暗暗牵出前几日她算计景珣的事情,不由有些恚怒。 正要出言反击时,便听得永宁郡王冷然道:“王妃若是无事,便早些回正院去吧。珣儿是个一刻无人照管就要生事的性子,王妃平日要多上心才是。” 她早已懒得看他们郎情妾意,听闻丈夫又提及儿子,心中亦是深恨,只不动声色的行了礼,便告退回了正院。 第17章 灯会 回门的姑奶奶并不会留在娘家用晚膳。近了酉初时分,众人就陆陆续续回府,都进了松鹤堂用晚膳。 从外祖家回来的海柔显然很是兴奋,拉着沛柔叽里呱啦的说个不停,沛柔只好强打起精神回应,以免引得她不高兴。 用过了晚膳,或许是见海柔说的高兴,怕她今日没有出门心理有了落差,父亲让她坐在她膝头,温声细语的问她今日过的怎样,和兄长们在一起有没有不高兴的话。 她就一一回答了。 和前生不同,她今生仍然很爱她的父亲,可是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和他相处。 生母临死前的眼神分明是有不甘和不舍的,带着无尽的遗憾而去,而活着的人或许也有悲伤,却仍然可以娇妻美妾,富贵荣华,她实在觉得很不公平。 前生她死了之后?齐延是不是也就和何霓云以及他们的孩子生活在一起,让另一个女人做了陪衬,而后其乐融融,岁月静好。 没有答案。 又过了十几日,到了元宵佳节,因要带小辈们出门看灯,众人一起在熙和园中一处叫满庭芳的轩馆中用了晚膳,便各自回了院中预备出门。 过完年后几日李嬷嬷便执意要回来当差,沛柔想着她独自一人在院中也是长日无聊便由着她回松鹤堂服侍。 此时她正帮着沛柔系着披风的带子,满脸都是心事,却欲言又止。 沛柔出门看灯,护卫是父亲的亲兵,身边带的仆妇则主要都来自梅真堂。 李嬷嬷大约是担心灯市人多,柯氏的人看不好她。每年在灯会集市上走丢的人都不少,哪怕是豪门权贵也有丢失了孩童的。 可沛柔却知道柯氏并不会在这上面做文章,更何况身边还有父亲在场。 父亲做事向来谨慎,像今日这样府里有不少人要出门的,他通常都会吩咐人在灯市上布暗哨。 她就牵了李嬷嬷的手,“嬷嬷不必担心,今日意姐儿是随着父亲一起出门,意姐儿会听父亲的话,不会乱跑的。” 在无人处她仍然自称“意姐儿”,李嬷嬷将母亲视作亲女,这是母亲取的名字,斯人已逝,这样也算是小小的宽慰。 李嬷嬷拍拍她的手背,在松鹤堂住了月余,沛柔也长胖了些许,手背开始饱满起来,更显得柔嫩白皙,有些像这个年纪的孩童应该有的样子了。 第32页 “姐儿可千万记得不能乱跑,若是看中了什么东西,只管遣了身边的人去买就是了。” 沛柔就点点头,辞了太夫人和李嬷嬷,由陆嬷嬷牵着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往梅真堂去。父亲和柯氏已经穿戴整齐,润声也站在一旁,只等着她过来就可以出发。 沛柔就笑着过去牵了哥哥的手,要和他一起出门。 润声就苦笑了一下,含蓄道:“五妹妹今夜跟着父亲和母亲好好玩,灯市上人多或许有些乱,一定要小心。” 沛柔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疑惑道:“大哥哥难道不和我们一起去吗?” “母丧未完,不好随意走动。”他的声音很平稳,里面的感情很淡,听不出伤心。 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若不是答应了海柔要陪她去看灯,她也不想出门了。 庶出的子女当然也要为嫡母守孝,更何况她的母亲也才过世不久。不知道这样润声会不会误会她。 或者是看出沛柔神色中的犹豫和自责,润声像是感到抱歉似的,“妹妹出门好好玩,若是看见了好看的花灯,千万记得给我也带一盏回来,我可以挂在小书房里。” 出门的事情已经无法更改,沛柔就对着他笑了笑,“沛姐儿记住了,一定给大哥哥带回来。” 等到了外院的轿厅,长辈们自去寒暄,海柔却早已经等的不耐烦了,一见到沛柔立马跑到了她身边埋怨道:“怎么来的这么慢,现在都快酉正了,没等到戌正就必然要回府了,算来也没几个时辰好玩。” 沛柔就歉意的道:“今儿比昨天又冷了些,大毛的衣服原本都收起来了,临时要找,就耽误了点时间。” 正说着,就听见常氏的声音:“海姐儿,和妹妹说两句话就快过来吧,马车已经备好了,早些出门也可以早些回来。” 海柔就笑着和她挥挥手,跟着常氏和姐姐出了月洞门。 她一走沛柔才有余裕观察轿厅里的人。二房似乎只去了夫妻二人和润柔姐妹,并没有带上海声。常氏一向不喜欢她这个庶子,没想到居然做的这样明显。 三房倒是人都到齐了,三叔父生在权贵之家能得举人功名,其实已经非常了不起,当年还曾经得到过先帝的夸奖,让权贵子弟都已三叔为榜样。 杨氏更是出身官宦世家,百年书香沉淀在身上,看起来真是一对璧人。 过完年似乎沁声的个头又长了不少,如今看来已经很有少年郎的风仪,和父母站在一起像一幅协调的水墨画。 只有沛声正朝着她的方向看,挤眉弄眼的,像是很想过来搭话似的。 让她觉得有些讶异的是,向来身体不好的四叔母今日居然也要出门。 她毕竟也还是年轻妇人,今日穿着鹅黄色的杭绸褙子,只在边缘镶了绣了兰草的襕边,袖口和领子还絮着毛边。 头发简单的挽成了纂儿,也只插了一只雕成玉兰花形的白玉簪。裙子是豆绿色的八幅湘裙,只在其中的一幅上绣了兰草图。 或许是上了粉的缘故,她今日的脸色看起来并不像是常年病弱的样子。发现沛柔正看着她,并不以为忤,只是温和的笑了笑,便转身牵着四哥浣声随着丈夫出了门。 双胞胎则由乳娘牵着,跟在嫡母身后也出了门。 大房坐的马车落在最后,也是最华丽的。与沛柔当日进府时的马车不同,今日所坐的马车其实是国公夫人出门专用的。 马车里十分宽敞,所用的帘子和靠枕都是可抵万金的蜀锦所制,即便是夜晚看来也是精致非常。 车里早已经准备好了茶水点心,才用过晚饭,沛柔并不觉得饿。 父亲骑马走在前面,马车里只有沛柔和柯氏两个人,算来这还是今生她第一次和柯氏独处。 才坐下来,柯氏就招呼她用点心:“沛姐儿,这些点心都是梅真堂小厨房自己做的,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挑了喜欢的用一点吧。” 前生此时她们已经相当亲密,柯氏自然不会像这样有些客气的和她说话。沛柔也有些不知道如何应付,于是只是点点头,然后习惯性的捡了一小块自己爱吃的核桃酥,“谢谢母亲。” 柯氏便温柔一笑,“姐儿喜欢吃就好。若是吃了觉得好,就让小厨房里的厨子给你做了送一些到松鹤堂里。” 沛柔就摇了摇头,“祖母说点心不能吃的过多,对牙不好。而且沛姐儿吃了点心就会吃不下饭,祖母说小孩子吃饭最重要,要长身体。” 柯氏摸了摸她的头,“姐儿真乖,正该听祖母的话才是。姐儿如今在松鹤堂里住的好不好?要不要也搬到梅真堂里住一段日子,也和你大哥哥作伴。” 这是还打着教养她的主意吗? “沛姐儿喜欢祖母,祖母说若是想哥哥了,去梅真堂找哥哥玩就是了。只是哥哥平日里要读书,也没空陪沛姐儿玩。” 柯氏便笑着看着她不再说话。 幸而灯市离定国公府也并不远,就在城中的朱雀大街,大概行了一炷香的时间众人就到了灯市旁边的灯笼胡同。 众人陆续下了车,海柔便跑到了沛柔身旁。 有海柔在,总比和柯氏独处要好。润柔看着妹妹欢快的样子摇了摇头,又怕有前科的妹妹惹事,就也和沛柔她们结伴。 灯市可游玩的去处有很多,因此便大房二房结伴,三房四房结伴各去游玩。约定了戌末在灯市上最大的酒楼醉春楼里定好的包厢看完焰火表演,亥时一刻再一同回府。 第33页 灯市果然和沛柔记忆中的一样繁华非常。燕梁开国至今三任皇帝都可以算是明君,百姓安居乐业,百业俱兴。灯市的繁华不过是盛世的一个缩影。 灯市主街道非常宽敞,两边都扎了兔子形状的灯笼,绵延十数里。 前生沛柔和家里的其他孩子都并不相熟,只是跟着父亲,父亲也就把她放在肩头逛完了整个灯市。 而今生她和姐妹们相处的很好,见她能融入这个大家,父亲也觉得很欣慰,因此只在孩子们后面默默陪伴。 海柔难得出门,几乎是目不转睛的盯着花灯看,也还没忘了问一些无聊的问题,“你说为什么扎的灯笼全都是兔子啊,为什么不扎些别的小猫小狗小老虎什么的,真的就是因为今年是兔年吗?” 她自顾自的往下说,“而且往年好像也并没有看见有这样长的动物形状的灯。” 润柔一面盯着妹妹们怕她们跑远,一面道:“我听说是因为宫里的许贤妃属兔,所以皇上才下令让人扎了这些灯的。” 润柔过完年已经有十二岁了,她为人温和守礼又聪慧大方,权贵或是清流家的女孩都和她相处的很好,有不少手帕交,知道这些并不稀奇。 这些兔子灯的确是皇帝为了自己的宠妃而扎的,前生沛柔是过了几年才偶然听人提起这件事的。 而且不光是上元节当日,这些花灯还将继续照亮燕京的夜晚长达半个月的时间。 灯市有十几里长,兔子灯也就绵延十几里,里面燃的都是灯油,且都是明火,需要有专人看守,若有损坏还要替换,所费人力物力颇巨。 听说曾经有御史上书,言花灯之靡费,皇帝当场就摘了他的官帽,革了他的功名并且永不再录用。 而后就再无人敢在这些事情上置喙,可许贤妃在民间的名声也就随之一落千丈,在一些茶馆里甚至还有大胆的说书先生,把许贤妃几乎说成了狐媚祸国的妲己。 第18章 赵五 皇帝原本是个明君,可是只要一遇见与许贤妃有关的事情就会失去理智。 前生许贤妃突然薨逝的时候,沛柔已经不是懵懂的孩童了,对当时的情况记忆深刻。 贤妃的猝然过世后来被查明与当时也颇有宠爱的齐淑妃有关,淑妃立刻就被废为了庶人,在冷宫中以一条白绫结束了性命。 后宫诸人,有不少曾与贤妃为难过的嫔妃与其母族俱被帝王的雷霆之怒波及,或被打入冷宫,或者直接没了性命。 她们的母家则或被罢官,或被夺爵抄家。 即便是与贤妃之死并无关系的官宦勋爵也是动辄得咎,京城中一片凄风苦雨,人人自危,依稀又有了先皇元昭末年宁远大将军阮凛叛国案发之后的样子。 淑妃作为谋害许贤妃的主谋,其出身的诚毅侯府几乎也要被夺爵。旨意都压在了案头,却突然传来齐家二子,也就是齐延的二哥齐廵在西北战死的消息。 齐家的成年男子诚毅侯和诚毅侯世子皆在西北前线,家中只剩孤儿寡母。 齐廵的遗孀正怀着遗腹子,抱着丈夫的牌位和其他人一起跪在皇城下。 因为这样,尽管齐家的爵位保住了,地位却也是一落千丈,从原来排得上号炙手可热的勋贵一下落到了无人问津的底层。 齐家原本在西北的兵权也被收了回来,全家的男子都在家中赋闲。 直到齐淑妃所出的三皇子成了储位之争的赢家,齐家才重现了开国时的辉煌。 可那是踩着他们徐家人的性命才换回来的。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许贤妃是在昭永十年的夏天过世的,距离现在还有两年。 徐家这一代并没有人入宫为妃,这件事对徐家唯一的影响就是父亲在齐家兵权被卸以后被皇帝派往西北。 直到四年后,贞惠公主被送往西北与敕勒王和亲之后才被召回。 也就是因为如此,前生柯氏才能肆无忌惮的将沛柔养成了那样不讨人喜欢的性子。 灯市两旁有不少的铺子和小摊,小摊上的东西大多粗劣,前生她觉得新奇也曾买了许多,回府后不过把玩片刻便丢在了一旁。沛柔想起要给润声带一盏花灯回去的事情。 她记得前生京城有一家叫“成珑记”的铺子花灯做的最好,每年不同的节日都会做一些款式别致且数量有限的花灯售卖,颇受燕京贵族和官宦之家喜爱。 此时这间铺子正在眼前,她自然是要进去逛逛的,海柔却还没有看够街上的花灯,并不想进铺子里逛,因此便跟着父母和姐姐先去前面看人猜灯谜。 柯氏逛至一半突然闹了不舒服,父亲就令仆妇们服侍着她先行回府。 一般讲究的人家都会在上元节之前把家中需要用的花灯都采买妥当,上元节当日虽然铺子里也摆放了琳琅满目的花灯,但其中的珍品数量却少。 况且沛柔来的时间也不算早了,此时能称得上是精美的花灯只剩下摆在货柜正中央的两盏。 两盏灯皆是用琉璃制成的,一盏灯上绘了寒宫玉兔的图样。一只雪白的月兔闭着眼睛卧在桂花树下,以落花描绘出微风,上悬明月,下有宫室。明月处恰是花灯中烛芯所在之处,精致非常。 另一盏灯则是蟾宫折桂的图样,用极大的篇幅描绘了桂花树,树旁有云梯,一只兔子背对观者攀爬在梯上。同样也有一轮明月高悬,以烛火照耀。 第34页 今年是大比之年,想必这样的花灯是为了讨那些有赴考子弟的人家的好。 两盏花灯都很有趣,蟾宫折桂可以送给大哥润声,剩下一盏寒宫玉兔可以带给太夫人。 沛柔正和父亲说话请父亲将它们都买下来,却突然有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女童率先出言:“父亲,这两盏灯小五都要了。” 沛柔下意识的就眯了一下眼睛,恍然又成了前生那个骄纵的公府千金。 这个声音她太熟悉了,除了恒国公赵家的五娘赵姿龄不会再有别人。 前生她和赵家的五娘被坊间的那些纨绔子弟并称“京城双姝”。 定国公徐家和恒国公赵家的矛盾由来已久,开国时分赏诸位有功之臣,徐家在武将中份属第一,得封一等定国公的世袭爵位。 赵家在前朝就是贵族,太祖起事一呼百应,赵家也顺势而起,最终也得了一等恒国公的封赏。 徐家得封国公的时候连腿上的泥都还没有洗干净,又让赵家人如何心服口服。 先帝爷的原配皇后在先帝继位后不久就薨逝了,继后就出自恒国公赵家,为先帝育有一子云阳王景裕,虽然是皇后,却并不见宠。 而徐家送进宫的女儿虽然无子,却是元昭年间后宫最为受宠的妃子,甚至先帝怕她膝下寂寞,还过继了一个公主到她名下。 最后也是徐贵妃支持的太子成为了下一任帝王。 赵家的女儿成了太后,可她的亲子云阳王景裕在今上继位之后前往封地就藩,之后不久就病逝了,连一儿半女都没有留下。 而徐贵妃膝下的宛平公主虽然有儿有女,却是远嫁东北肃昌侯蒋家,几年也难得回燕京一次。 前生她和赵家的五娘相识的日子与如今相差无几,二月是她祖母的五十寿宴,前生她很依赖柯氏,几乎片刻都不能离开,也就跟着柯氏也去了恒国公府赴宴。 她听闻柯氏介绍沛柔是徐家的五小姐,且和她一样用了红宝石的首饰之后,立刻就对她产生了敌意,沛柔那时也是爆竹脾气,一来二去两人就成了对头。 幸而两家关系原本就不好,有所往来也不过是面子情,就随她去了。 前生那么多的贵族小姐,惟有她们并称“京城双姝”,不仅仅是因为她们在家都行五。 以出身论,沛柔虽然是定国公庶女,却也是唯一的女儿;赵姿龄虽然是正经的嫡女,却并不是出身能够袭爵的世子一脉,她父亲只是一个屡试不第的秀才,连沛柔的三叔都比不过。 以性格论,她们皆是骄纵任性,目下无尘,爆碳一样的性子。以样貌论,长成之后二人都是难得一见的国色,如明珠朝露,春花秋月一般,难分伯仲。 就连今上在听闻“京城双姝”的名声之后,在一次皇家的春日宴上特意召见了她们二人,也曾笑道:“一如三春之桃,一如九秋之月,果在伯仲之间耳。” 几乎就要当场将她们指婚给皇子,幸而被长辈们以年纪尚小为由岔过了话题。 最后赵姿龄却还是成为了皇子妃,也在三皇子继位后成为了赵家的又一位皇后。 和她们赵家的前一位皇后不同,这位皇后几乎是专房之宠。 三皇子并不是一个明君,执政时暴虐不堪以致民怨迭起,作为他亲信的齐延成婚五年几乎都在外替他平叛。 可他对赵皇后的深情却是毫不掺假,为了她连选秀也可以不办,后宫形同虚设。 只可惜红颜薄命,赵皇后的身子一直不好,新皇为她遍寻名医,惟有齐延身边的大夫林羡开的药方使她的病体有了些起色,林羡也因此被新皇奉为神医。 可神医最终也没能挽留住她的性命,她在徐家被抄家族灭后不久也就香消玉殒。 新皇下令全天下的人都为皇后戴孝,那时沛柔在的香山小院也曾经被巡查而来的官兵勒令换成丧事的仪制,她这才知道原来她多年的对头也走在了她前头。 沛柔正想出言,却是大人们先寒暄开了,赵五娘的父亲是赵家四爷,有功名却没有官身,父亲就只以他的表字称呼他,“申之兄,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赵四爷也客气的回礼:“国公爷向来是个大忙人,今日能在此遇见,可真是缘分。”他拍了拍身前的女童,“这是小女姿龄,这是你徐伯伯,快给徐伯伯行礼。” 就听见女童比方才更甜腻天真的声音,“徐伯伯安好。” 沛柔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她总爱在长辈面前装乖巧。 父亲便道:“小女沛柔,在家行五,这是你赵四叔。”她也不必父亲出言提醒,周全的行了一个礼:“赵四叔安好。” 她果然就见赵五娘瞪大了眼睛,像是很惊讶似的。 她大约还没有听说过自己,只是在惊讶和她们家家世相当的定国公府突然多出了一个和她身份地位相似的小姐。 沛柔没有理睬她,只是拉着父亲的衣角向着父亲道:“沛姐儿也想要这两盏花灯。” 赵五娘的眼睛里霎时就填满了怒火,正要上前却被她父亲一把拉住,“既然两家的孩子都想要,我看不如便一家一盏,女儿家娇气,今日难得出门总想让她们高高兴兴的。” 父亲笑道:“申之兄说的是,小女被家母看的如同眼珠子一般,若是今日回去嘴上拖着油瓶,只怕我还要挨母亲一顿排头。”这是有意要抬一抬她的身价吧。 第35页 沛柔就故意去看那盏寒宫玉兔的花灯,果然赵五娘就上前一步,“我看这位姐姐大概比小五大了一些,做姐姐的能否让小五先挑?” 沛柔笑道:“我是四月十六的生辰,属狗,不知道妹妹生于何年何月。不过既然妹妹想要先挑,那就请便吧。” 赵五娘和她是一年生的,和她祖母是一日的生日,都在二月,因此在家备受她祖母喜爱。 赵五娘神色就有些微的不自然,却还是上前拿了那盏寒宫玉兔的花灯,“多谢徐五小姐割爱了。”见长辈们没有注意,还朝着沛柔翻了个白眼。 沛柔心中好笑,也不甘示弱的冷哼了一声,上前拿下了另一盏蟾宫折桂。这盏灯送给大哥润声正好,给太夫人的花灯倒是得再挑了。 赵家的人和徐家的人向来说不到一起去,因此买完了花灯便也不再同行。 父亲到底还是将她放在肩头看了一回花灯。 她前生唯一遗憾之处便是她的身量不够高挑,此时被父亲放在肩头,看见的风景自然不同,几乎抬手就能捉到天上的星辰。 有千言万语涌上心头,潮涌退去,只剩下无法言说的柔情。 第19章 齐延 醉春楼里的雅间早已定好,定国公带着沛柔进去的时候,徐家其余几房的人都已经到齐了。见他们进来,纷纷笑着问好。 只有二房的人个个面色不豫,海柔似乎刚哭过似的,眼睛瞧着有些红肿。 沛柔和长辈们问了好,正想去沛声身边问问发生了什么事,却是六娘沐柔站到了她身边,低声道:“三姐姐方才闹着要去放河灯,结果遇到了一位什么祝小姐,二人不知道怎么吵了起来,三姐姐差点落到水里。” 沐柔幸灾乐祸的语气让她觉得很不舒服,她只笑了笑,就站到了角落里海柔身边预备安慰她。 这位祝小姐想必应当是刑部左侍郎祝译的嫡女祝煦怜,前生海柔和她向来不对付。 最重要的是,宣瑞伯夫人,也就是前生海柔的婆婆相中的儿媳妇人选正是这位祝小姐。 她父亲此时就已经是正三品的刑部左侍郎了,等她出嫁了之后,过几年更是外放成了山东布政使,是从二品的地方大员。 前生海柔的婚事是她外祖母做的主,宣瑞伯夫人心里并不十分愿意,和常氏这个小姑的关系也就并不融洽。海柔过门两年多没有身孕,她对她颇多不满。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在海柔有了身孕之后,她见儿子每日与小妾寻欢作乐冷落妻子,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海柔憔悴消瘦直至难产而亡。 常氏虽然有时行事有些颠倒没有章法,对房中人更是狠戾决绝,可对自己的两个女儿是真的心疼到了骨子里。 前生润柔远嫁,她时不时就要打点东西让家下人千里迢迢送到甘肃,海柔难产血崩时,甚至不惜和娘家人闹翻了脸,硬是要把孱弱的外孙接到定国公府里来养。 这个孩子也是宣瑞伯府的嫡长孙,宣瑞伯府的人又怎么能愿意,最后虽然孩子并没有接过来,可他身边的乳娘仆妇也都是常氏亲自挑选的,隔两日就会回定国公府给常氏报信。 她认定了沛柔也是害死海柔的元凶之一,也曾把她的生活搅的天翻地覆。 沛柔就握了海柔的手,正想出言宽慰她,却还是海柔先开口,“五妹妹,你这盏花灯好漂亮啊!你能把它送给我吗?回府以后我首饰匣里的东西随你挑。” 沛柔失语,她已经不太习惯小孩子跳脱的思维。“这可不行,三姐姐,这是我出门前大哥哥说让我给他带回去的,我不能言而无信。” “哦。”海柔就又消沉了下去,整个人看起来恹恹的。 沛柔正想问她方才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却见定国公的亲卫进来禀报:“末将参见国公爷,诚毅侯府太夫人求见。” 诚毅侯府?太夫人? 沛柔下意识的就握紧了海柔的手。也许是太过用力的,海柔霎时就惊呼了起来,“五妹妹,你弄疼我了。” 定国公就回头看了一眼她,而后向那亲卫道:“快请进来。” 沛柔喃喃的向她道了歉,之后就开始出神。 诚毅侯府太夫人正是她前生的太婆婆何氏,也是是当朝兵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何焱之妹。 何家原本只是平民之家,在何焱之前,数代也只出过一个举人,到了何焱这一代,他不到三十就考中了进士。 他也确实是个能人,为官几十年一直稳步晋升,大约在六、七年前就入了阁。 也就是因为这个哥哥,何氏才能嫁给当时的诚毅侯府世子,到如今已然是太夫人之尊。诚毅侯府满府皆是她的子孙,无人敢违逆她的意思。 何霓云是何焱的嫡亲孙女,何太夫人正是她的姑祖母。所以前一世何家败落,何霓云才会住进诚毅侯府里,爬上了齐延的床,甘愿做他的妾室。 或者也不能说是她爬上了他的床,何霓云一直觉得是沛柔抢了她的正室之位,毕竟她和齐延原本就是两情相悦,郎情妾意的。 不过片刻,就见一个已满头华发的老妇人带着七八个丫鬟,扶着一个少年的手进了雅间。她行色匆匆,早已不再年轻的脸上写满焦急。 海柔看着这阵仗有些惊讶,和她偷笑道:“这哪里像是一个侯府的太夫人出行,简直就是太后娘娘出巡。” 第36页 何氏年轻时家中并不富裕,甚至还要自己操持家务,一朝富贵,最喜欢讲究这些无用的排场。 一时两方厮见过,就见她身旁那少年上前一步,给定国公行了一个军礼。 这几年定国公留在京中,在朝中只任了西山大营都指挥使一职,或者这少年也是在西山大营中任职的。 只听那少年开口道:“今日小侄侍奉祖母带着四弟出来灯市游玩,手下的人没能将四弟看好,此时他已经不知去向,祖母十分着急因此才贸然求见。” “小侄曾在灯市上遇见贵府的暗哨,不知能否请国公爷派人帮忙寻找四弟。” 四弟?齐延? 齐延居然走丢了? 她根本不知道前生还有这种事情。 前一世她认识齐延的时候刚刚及笄,而齐延已经满了十七岁,已经长成了那个看起来温和守礼,实际上冷漠疏离的少年。 那时是昭永十六年夏季的马球会。 燕梁的风气比前朝要开放的多,贵族女子也可以参加游宴,如男子一般骑马射箭。 定国公府和恒国公府都是武将世家,沛柔的马术是父亲亲自教的。 每年圣上若是去香山避暑,父亲要伴驾,就会带着她住在定国公府在香山的别院里。 别院里建有很大的马场,等到日色西沉,沛柔就会纵马驰骋在马场里,她仍然记得那种快意,仿佛天地都阔大了许多,夕阳被她踩在脚下,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沛柔和赵五娘向来不和的,那一次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赵五娘要和她比赛。 沛声也是要和她作对的,就拉着向来和他关系好的齐延去给赵五娘助阵。 而她这边则是永宁郡王世子爷景珣和柯氏的外甥,也就是柯太师之孙柯明叙。剩下的位置则由两府善马球的家丁补齐。 才开始没多久她就顺利的进了球,她正志得意满,而后那个原本不起眼的少年就技高一筹,连续进了两球。 她不免有些急躁,在马上没有坐稳便抢着击球,差点从马上摔下来。也是齐延及时捞了她一把,她才免于被马匹践踏的命运。 从那之后燕梁的贵族才知道,原来他们之中还有一个极擅马球的少年叫做齐延。 徐家的五娘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令她那样的心动。 她用了很少的时间来惊魂未定,却用了很长的时间来回忆四月的那一个午后。 他另外两个哥哥她都是见过的,眼前这少年既不是传闻中骁勇善战而后来却病弱不堪的诚毅侯府世子爷齐廷,也不是他心思诡谲只爱在内宅上用心思的三哥齐建。 想必这少年应当就是他埋骨于西北战场,却救了诚毅侯府一门的二哥齐廵。 此时离焰火表演开始不过剩了一刻,等到焰火表演开始,整个灯市只会更混乱。那时再要去寻找一个孩童,希望就更渺茫了。 定国公立刻就示意手下的人带着何太夫人身边的丫鬟下楼去灯市找人。 定国公便宽慰齐廵:“今日灯会,官府也有派人维持秩序,我已经令国公府的暗哨全部出动去寻找你弟弟了,应当很快就有消息传来的。” 又对何太夫人道:“请老夫人安坐,贵府的孙少爷想必不会走远的。” 齐廵便又向父亲行了一个礼。礼数周全,让人心生好感。 沛柔前生并没有机会见到他,却和他的遗孀夏莹吹以及他的遗腹子思哥儿相处了好多年。 在夏莹吹口中,他是很英武的少年将军,十四岁就能上阵杀敌,在战场上绝不肯退一步;也是很好的丈夫,待她从来是温柔体贴,温声细语,从不会看一眼她房里的丫鬟,也没有让她受过半点委屈。 定国公便和他聊起来:“年前在兵部述职碰见了你父亲,他说你过完年也要随他一起去西北了?” 或者是谈及西北,这个他即将建功立业成就男儿热血的地方,齐廵看起来并不白皙的面庞有了别样的神采:“今年过年只有父亲一人从西北回京,大哥仍镇守在西北前线。父亲的意思,明年就让我留在那边,他带着大哥回京述职。” 父亲拍了拍他的肩膀,“西北的确是可以大展宏图的地方,可也别忘了,你的家人都在等你回来。” 可怜夏莹吹的春闺梦里人,终究还是埋骨于千里之外的西北战场。 正说着,就有侍卫来报,已经找到了齐家四公子,马上就会把人带过来。 何太夫人立刻便起身要向父亲道谢,双方就又是好一阵客气。 果然不过片刻,就有一个和沛声一般大的男孩被七八个丫鬟簇拥着进了雅间,何太夫人将他好一阵埋怨,才想起来让他和房中诸人见礼。 彼此都还没有到要分席的年纪,因此也并不用回避。 她还真没想到这一世这么早就会遇见他了,虽然她知道她今生必然也会遇见他的。 燕京贵族的圈子不过那么大,若是今生徐家仍然没有能够逃脱抄家灭族的命运,三皇子继位后的那几年,在新帝扶持和齐延逐渐施展的才能下,齐家成为燕京权贵中的第一人,她和她的家族甚至可能还是要看着他的眼色过日子。 但是那不要紧,她是内宅女子,终此一生,也只会在内宅的三寸天地里打转。哪怕她因此日惊夜惧,他甚至都不会知道她的名字。 第37页 她一直以为她今生只要不去参加那次马球会,不要非和赵五娘争个高下,就不会再和他有什么牵绊了。 那如今呢。他们这么早就已经遇见了彼此,往后能全然没有交集吗? 她实在很后悔今日出门。 第20章 焰火 父亲、二叔父、常氏、三叔父、杨氏、润柔、海柔、沁声、沛声全都站在她身前,等着齐延过来和他们见礼,她看不清他的脸。 沛柔没有动,她觉得她全身的血液都在无声的沸腾,嘈杂的声音令她有些目眩。 前生她嫁进诚毅侯府的确是十分不情愿的。 她的确是很喜欢他,可这却也并不代表在齐延告诉她他早已心有所属之后,她还会高高兴兴的妆点自己,带着无边的期冀成为他的妻子。 沛柔没得选择,齐延也没有。 所以她想,她不求和齐延举案齐眉、琴瑟和鸣,但相敬如宾总可以,然后生一个像齐延那样的孩子。 那时候她已经开始觉得自己的性子不好,所以害怕养女儿,总怕把女儿也教养的像她一样,嫁出门去后要吃无尽的苦头。 男孩子总归好一些,养大了放他出家门去摸爬滚打,他就会知道在这天地之间自己到底价值几何。 齐延的容貌生的很好,剑眉星目,鼻若悬胆,风姿隽爽。 他平日最喜欢穿直缀,用同色或者淡色的丝线绣了松针或者竹叶,用木簪束发,是一幅文弱书生的打扮。 可她也见过他一身戎装拿剑的样子,他那双写了无数锦绣文章的手,能开三石弓。 她向来是以自己的容貌为傲的,他们的孩子一定会生的很好看。 此刻她想象中的孩子就站在她面前。 不知道何时挡在沛柔和他身前的人们全都散去了,他双手作揖,在沛柔面前弯下腰:“五世妹安好。”重新站直了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忽然觉得很好笑。 他此时不过是一个九岁的孩子,她体内的热血究竟是在为谁而沸腾。 前生与齐延相识的人都会说,齐家四郎谦恭有礼,温润如玉,使人如沐春风,是个翩翩佳公子。 可她却知道这一切不过都是表象,他待谁都是温和的,可那温和并不代表善意。而他原本就是如今日一般冷漠的人,又冷漠又安静,可以轻易地把她逼到失去理智。 他还太小了,还没有学会戴上他的面具。 沛柔并没有打算给他还礼,恰好此时已经是亥正。第一颗焰火点亮了京城的夜空,厢房里的人全都聚拢到了窗户前,去欣赏一年不过数次的焰火表演。 齐延就看了她一眼,那一眼里连好奇都没有,对她的无礼也并没有什么反应,站到了何太夫人身旁。 定国公定的原本是两间阔的雅间,因为都是骨肉至亲,所以并没有以屏风隔开,十分宽敞。 找到了走丢的少爷,齐家人似乎也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准确的说,是何太夫人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她带着的七八个侍女一回来,立刻把原本宽敞的厢房挤的满满当当,徐家人不得不只站在一边的厢房窗户前欣赏焰火。 海柔就嘀咕开了,一时怪沛声挡了她的视线,一时又说沐柔踩了她的脚。 沛柔就看了一眼齐廵,他的面颊已经染上了红色,还是定国公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不必在意。 沛柔也就专心注目于夜空。 前生在齐延在场的地方她就没有从容过,今日是此生的开始,她想从容一回。 盛世的烟花,乱世的战火。 她前生最喜欢看焰火,她并不觉得那是轻浮不详之物。 这世间很少有像焰火一样极致的美丽,毕竟也有很多结局不好的事物,连曾经美丽的机会都没有。 那时候她太年轻,也的确很美丽,以为人生能够永远花团锦簇,就如同在最顶点盛放的焰火。 可前生也并没有那么多的机会看焰火。 许贤妃薨逝之后昭永年间就很少有这样的庆祝活动,皇帝大概是要天下人一同来感受他失去挚爱的痛苦。 今生她倒也不再爱看焰火了。 她后来想想,昭永一朝的定国公府,不就正如这焰火绚烂耀眼。可是繁华过后,身在其中才知道有多痛苦。 她生在盛世,两生她都没有什么大志向,只想做被家人宠爱着的孩子,也想做宠爱孩子的母亲。 这心愿她前生只实现了一半——不管是出于何目的的宠爱,她终究是度过了无忧无虑的大半生,最后的下场既是他人所迫,也是她咎由自取。 何况比起上一世暴亡在诏狱中的父亲,斩首于午门外的叔父兄弟,自缢在府中的祖母叔母,她的结果已经好了很多。 齐延居然是知道她的心愿的,临死前他抱着她,温柔而非温和的和她说话。 那时的他正是她梦寐以求的样子,他穿着松青色的直缀,绣着深一色的竹叶。 她已经看不清他的样子,只好紧紧的攥着他的袖口,袖口上绣着的竹叶并不是平整的,有点像是成婚之后她给他做的唯一一件衣服。 她的女红不好,做完之后就知道他不会穿,甚至都没有送给他。 她从齐家出来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带。地契、房契、银票、首饰,她全都没有带,只闯了齐家的祠堂拿走了新皇给为他们俩赐婚的圣旨。 第38页 那圣旨上赞她温良恭俭、进退有度、淑范闺仪,她几乎要怀疑这圣旨是赵皇后捉的笔,专为了讽刺她;又称齐延德才兼备、怀瑾握瑜、国之肱骨,这却不假。 尽管那时他的才能还并没有完全显现出来,等他平定蜀中之乱,巧解流民之围,又大义灭亲,剑指曾经的岳家定国公府,还有谁不赞他是个少年英雄。 而后言他们是良缘天作,珠联璧合,当成佳偶。 这简直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齐延抱她在怀里,温声细语的和他说话。 他好像没发现自己流了很多泪似的,那泪水都滴在她脸上,他也没有去帮她擦。明明在他们还是夫妻的时候,有一次沛柔的泪沾湿了他的胸膛,他还笑着让她赶紧把他的衣服给洗干净的。 他们并不是完全没有过开心的日子,只是太少太少了,少到她回忆的次数太多,甚至都能够清晰的想起来那些事究竟是在哪一天发生的。 他说:“等你好起来,我们就一起去江南找一个喜欢的地方住,我知道你怕冷,江南温暖。” “或者再往南走,去福建,去云南,找一个四季如春的地方。我把官辞了,我们也不要什么爵位,我们就去当普通的乡间夫妻。” “我不会种田,不过我可以学,你呢就在家里,或者也可以学学织布。我会赚钱养活你和我们的孩子,若是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就偷偷的用一些从家里带出来的财物,你可不许笑我。”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用手拭去了脸上的泪,“我知道你一直想要一个像我一样的孩子。可是我得事先跟你说清楚了,我小时候可不讨人喜欢,总是板着一张脸,我娘见了我都发愁,只有祖母疼我。” “好了,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祖母。可我们的孩子是没有祖母疼爱的,他就只有父母了,你可不许因为他总是板着一张脸见谁也没个笑脸就不喜欢他,不然他会很可怜的。” 她笑了笑,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她不会好起来了。他带来的大夫一定和他说了她再也不会好起来了。所以她知道他说的一切都只是在骗她。 他到底曾经是她的枕边人,她的心事也实在是太浅太浅,即便他毫不用心也能尽收眼底。 她曾经是想和他和离的,不止一次,从何霓云最终还是生下了他们的孩子那一日开始。 她连和离的文书都写好了,坐在他们成亲的嘉懿堂的正房里,等着他从宫中述职回来,了结他们这一段孽缘。 齐延连戎装都没有脱就进了正房,也没来得及寒暄就先看了那张纸,然后什么也没有说就转身离开了。 之后的几天他都呆在外院,像是很忙碌,也没顾得上去看看新生的婴儿。 她以为他只是一时没有想清楚,耐心的等待着他愿意签下文书的一天。 可别离来的比她想象的还要更快一些,不过三日齐延就又被新皇派往了蜀中的战场,他走的时候是半夜,只给她留下了一句话。 “等我回来。” 可等他终于平了蜀中的叛乱回到燕京的时候,徐家已经到了大厦倾頹的边缘。 或者是为了奖赏他平定蜀中的功绩,皇帝居然让他去负责定国公府的抄检事宜,好像全然忘记了他一道圣旨赐给他的妻子,正是定国公之女。 何太夫人的嘲讽,何霓云的讥刺她一一都忍下了。 若说前一次她想要和离还只是对于他的欺骗伤情之故,第二次她旧事重提,是因为她知道她的确已经不应该再继续留在这里了,也不愿顶着诚毅侯府四子妻的身份和她的家人一同赴死——甚至他再努力些,她就是诚毅侯府世子之妻了。 齐延仍然没有同意。他的手下三请四请,请他赶快去京城周边平定流民之乱。他当着她的面也还是那句话,“等我回来。” 可她已经等不得了。父亲已经身死,男丁俱已下狱,家中只剩妇孺,祖母性情坚毅却也刚烈,再等下去徐家女子只怕就只剩下了她一个孤鬼。 所以她没有再等,在齐延走后不久,她就策马赶回了徐家。 她到底也没有见到太夫人最后一面,她的身子那时候就已经太弱,在见过柯氏之后不久也就晕厥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在香山小院里,太夫人给她的信里要她带着孩子好好活下去。而后她就看见了那封休书。 上面盖的小印还是他们成婚之后的第一年,她在他的书房里看着他亲手雕刻的。 原来他不肯同她和离,是打了这个主意。 于如今的她而言和离或是休弃又有何分别,她只是可怜她的孩子。齐延回京两个月,他们只有彼此都喝的烂醉的那一夜。 她心里清楚以她的身体状况,这个孩子大约是活不下来的,但她到底是抱着一丝侥幸。而这个孩子的离开,也彻底了断了她的牵挂。 她在努力的像太夫人说的那样好好活下去,可大限终有一日将至,她也没什么好遗憾。 她只是想着自己到底还是再见了他一面,没有把他在自己脑海中的印象定格在她策马回徐家的那一日,那时她看他的目光,大约和他身上的甲胄一样冰冷。 也好,这一世就终止在此刻吧,她所求的温情最后也还是围绕着她,她已经很满足,但是也请就结束在这一世。 沛柔和齐延说的最后的话是:“我们来世,可千万不要再见了。” 第39页 * 那一日焰火表演的最后,飞上天空的烟花炸开之后成了玉兔的形状。 皇帝携着皇后和宠妃,登上了朱雀大街的城楼。百姓们都挤在城楼前,想要瞻仰离他们遥不可及却又息息相关的帝王的容颜。 为宠妃而燃放的焰火,也正预示着宠妃的命运。 不知道许贤妃会不会后悔,宁愿他爱她少一点,再少一点。 第21章 水痘 因为柯氏提前乘了自己马车回府,海柔又惹了父母生气,沛声和沁声是男子,他们坐的马车本就拥挤,回程时沛柔就和四房的人同乘了一辆马车。 其时已近亥末,是平日里沛柔熟睡的时辰了。见她坐在车上摇摇欲坠,四叔母便将她揽进了怀中,轻轻的拍着她的身子哄着她入睡。 四叔母常年吃药,身上的药味却并不难闻,沛柔躺在她怀中,一如落进今生初醒时的那个怀抱。 而等她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清晨,她睡在太夫人的碧纱橱里,一夜黑甜无梦。 元宵节过后第二日父亲和三叔要重新去衙门里上值,前一日众人出门皆折腾的晚了,太夫人体恤,免了大家早起请安,因此梳洗停当之后太夫人就只和沛柔在宴息室里消磨辰光。 沛柔没来的及给太夫人买东西回来,只好说些故事给她解闷。 她就拿出昨日里买给润声的那盏蟾宫折桂给太夫人看,又把她怎样碰见赵五娘,她又怎样故意盯着那寒宫玉兔看让赵五娘以为她中意的的是那玉兔,最后顺顺当当的买下了这盏灯。 此外,还讲了许多灯市的所见所闻,她原本就思维敏捷,再加上童言童语,逗的一室的人皆开怀。 太夫人更是笑道:“真是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这样小就知道算计人。你父亲是个实心的,在长辈面前向来是老老实实不苟言笑,也不知道你是像了谁。” 沛柔闻言心中一动,故作天真的问站在一旁的李嬷嬷:“嬷嬷嬷嬷,我娘是个什么性子?我是不是像了我娘?” 李嬷嬷脸上就现了伤感,看了一眼太夫人,见她点了点头,方才道:“你娘小时候家里的光景还好,也是娇生惯养大的。姐儿真正是和你娘一模一样,也是这样聪明伶俐令人心生喜爱。” 前后两生,她从不知道她生母是这样的性子。 今生她醒来时见到的那个病弱的女子,有无尽的忧愁缠绕在眉宇,很难想象她曾经也有活泼伶俐的一面。 赏完了花灯,沛柔正打算打发人把花灯给润声送去,却见柯氏身边的大丫鬟攒心过来松鹤堂给柯氏请安。 行过了礼,映入沛柔眼帘的是一张喜气的脸。 “奴婢是奉夫人之命给太夫人报喜来的。昨夜夫人出门之后倍感不适,提前回了府。请了郭大夫来看时,大夫却说是有了喜了,已经两个月了。因为昨夜有些晚了,夫人怕打扰太夫人休息,因此才让奴婢今早再来给您报喜。” 和其他的世家大族一样,定国公府也有自己家专用的大夫。这位郭大夫是四叔母郭氏的族叔,也曾在太医院供职。 既然柯氏有了两个月的身子,算来就是腊月前有的,腊月里事多,主持中馈的妇人最忙。在最累的时候有了身孕,难怪前生柯氏这一胎会不稳了。 太夫人听闻果然很高兴,让陆嬷嬷打赏攒心,笑道:“这样好的消息,正该昨晚就告诉我知道才是。亲家那边可有遣了人去报信?” 攒心笑着接了赏,回话道:“还没有。夫人说要等先给您报了喜信。有些人家是要等满了三个月胎坐稳了才给娘家报喜的,不知道咱们家是怎么个规矩。” 太夫人便道:“让夫人也去给娘家报个信,让亲家也高兴高兴。既然还没有去那是正好,我这边也打点了礼物一并送去。” 攒心笑着应了是,就和陆嬷嬷一起退下去准备给柯太师府的礼物。 柯氏今生有孕的时间和前世一样。那时候沛柔失去母亲,刚进府不满一个月,或许是到了新环境害怕,十分的黏人。 柯氏为了她贤淑的形象,时常带着她去正院的花厅发落家务,那时候谁不赞她对待庶出女儿也一如己出,是真正的大家闺秀。 她那时还算是新妇,这名声传了出去,她也就能更好的被世家上层贵妇的交际圈所接纳。 不知道今生少了她这个累赘,柯氏能不能顺利的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屋内众人听闻这个好消息,都在太夫人面前凑趣,一时又是常氏身边的吴妈妈匆匆忙忙进了松鹤堂,众人一看她的脸色就知道她带来的并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吴妈妈一进松鹤堂就跪了下来,“太夫人,昨夜海姐儿从外头回来就有些不好,半夜里起了烧,今早一看竟是要出痘的样子,夫人已经慌了神,让老奴来求太夫人给海姐儿去太医院请个大夫来。” 一时间屋内众人就都变了脸色,大家都知道,大房的四小姐浣柔就是出痘夭折的。 太夫人就忙吩咐寒客:“拿国公爷的名帖去太医院请黄大夫过来,黄大夫最擅长治小儿疫症,当年六皇子出痘就是他看好的。” 吴妈妈就给太夫人磕头打算告退,太夫人又道:“府里有不少哥儿姐儿都没有出过痘,这病是会过人的,你们院里的人就不要随意走动了。” 吴妈妈道了声“是”,就急匆匆的回了柏济堂。 第40页 太夫人闭眼捻着佛珠念了声佛号,才睁开眼,唤过侍立在一边的雪友:“去把三太太请过来。再叫个小丫头去梅真堂报信,说三小姐要供奉痘娘娘,国公夫人刚刚有孕不宜忙碌,请她只管好好休息,相关的事宜就先交给三太太。” 太夫人是一片好心,但柯氏向来要强,估计是不会领情。 前生她不记得有海柔出痘的事情,难道这也是她重生带来的变故? 一时陆嬷嬷回了宴息室,她显然已经听闻了这个坏消息,见太夫人愁眉不展,小声劝慰道:“太夫人别着急,海姐儿向来身强体壮,打小连个感冒伤风也不得的,不过是出个痘子,不妨事的。” 太夫人捻着佛珠缓缓道:“你也不是不知道,浣姐儿和沁姐儿都是因为这个病没的。他们这一辈本来人口就不兴旺,浣姐儿也罢了,沁姐儿难道原本身子就不好?” 一时又叫进小丫鬟来,“去柏济院问问,黄太医到府里了没有,海姐儿如今是怎样光景了,可缺不缺什么药材。” “再派人去各房传话,昨儿夜里和海姐儿有过接触的,不管是大人小孩主子奴婢,让三太太去开了库房,取了药材出来沐浴和熏蒸,这病过起人来很快,可别在府里传开了才好。” 浣姐儿是前头闵氏夫人的独女,也就是沛柔的亲姐姐。 沛柔知道她是因为出水痘高烧不退才过世的,却不知道原来二房的庶女沁柔也是因为水痘过世的。 她两世都没有见到这个姐姐,只知道她和她姨娘都是得了急病去的。 一场水痘就要了定国公府大小四个主子的性命,也难怪太夫人会“闻痘色变”。 正说着,就见雪友便陪着杨氏进了宴息室,等行完礼,便听她道:“二房海姐儿的事媳妇已经听说了,大嫂有喜的事雪友姑娘路上也告诉媳妇了,娘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便是。” 杨氏在柯氏进门之前一直主持着府内的中馈,听闻那时府里井然有序,没有出过什么大的差错。柯氏进门时,她放权也十分地爽快。 要说所有媳妇里,太夫人最喜欢的恐怕还是杨氏,同样是书香门第的出身,办起事来周全得体。 听见她并无推诿,心里自然很是宽慰,“沁哥儿和沛哥儿今日觉着怎么样,可有什么不舒服的?” 杨氏便道:“早起两个孩子都过来给我问安了,沁哥吃过早饭就进了书房,沛哥儿瞧着也还是皮实的很,应当并没有染上。” 太夫人就点点头,“这几日把沛哥儿也好好拘一拘,别让他到处乱跑了。你大嫂还没满三个月,大约也没有主持过供奉痘娘娘的事情。” “你二嫂呢,一遇见女儿的事情就慌得六神无主,这件事情就只能交给你了,二房人多,我看还是把海姐儿挪到园子里好些,择哪一处轩馆就你看着办吧。” 杨氏就应了是,前去梅真堂要了对牌,开了库房领了药材出来分给众房。又进园子里着人将瑶芳坞收拾了出来将海柔挪了进去。 家中出了这样的事情还要给交好的人家带话,暂缓走动,以免反而生了嫌隙。 一时就又有仔细的人家回送了药材过来,询问海柔的情况等,林林总总,诸事繁杂,难为杨氏事事周全。 前生她和海柔在此时并无交往,元宵节也只父亲带了她和柯氏一家人出门,再长大些她也有了记忆,对这样的事情她不可能全然无知,所以大约海柔是真没有生过这个病的。 沛柔心里也有些不安,尤其是在听闻她两个姐姐都是因此而过世之后。 一时又想起自己昨日几乎都是和海柔一起。她的身体并不算太好,还恐怕自己若是得病要传染给李嬷嬷或是扬斛她们,就有些坐立难安。 太夫人静了片刻才又道:“幸而沛丫头已经出过一次痘子了,大约是无妨的,不然松鹤堂里也要忙乱了。” 她出过水痘了? 那大约就是在她六岁之前的事情了。或许是她那时候太小了,所以两辈子都没有自己出水痘的记忆。 比起这个更令她震惊的事情是,太夫人是怎么知道她出过水痘的?而且从她的态度来看,显然是一早就知道了的。 若说是父亲告诉她的。她那时不过是一个外室之女,连能不能入族谱都尚不知道,太夫人有必要把她的事情了解的那么清楚吗?这未免也太奇怪了。 这件事最终恐怕还是要着落到她生母身上。 第22章 访客 这一日睡前,沛柔就借口睡不着把李嬷嬷留了下来。 她也并不要李嬷嬷讲故事,只是躺在嬷嬷怀里把玩着她的手指。 桌上银缸未灭,把老妇人和女童的身影映照在墙上拉的很长。 沛柔在醒过来之后变得活泼聪明了许多,这一个多月来李嬷嬷也习惯了她的变化,见她这样就知道她是有话要说的了,“姐儿可是要问自己出水痘的事情?” 沛柔转过脸来看着她,语调是孩童的惊异:“嬷嬷怎么知道的。” 李嬷嬷笑了笑,“白天我见你在你祖母面前欲言又止的,就知道你是想问问的了。姐儿是昭永六年夏天出的水痘,也就是你五岁的时候。可能是你太小了,病的昏昏沉沉,所以自己也不知道。” “那时候我和夫人日夜守着你,五月份天已经热了,你烧的吓人,家里又没有冰,我出去茂源当当了夫人好几件首饰,才从附近的大户人家那里淘换了几块冰来。” 第41页 “拿了冰也不敢马上给你用,放到院中怕沾了暑气,又嫌用帕子裹了冰化的慢,我和夫人就轮流用手把那冰化在室内的盆里,再泡了帕子给你敷上。幸而请的那大夫总算不错,你喝了几副药也就好了。” 昭永六年,不就是闵氏夫人去世的那一年吗。 “那父亲在做什么?他不管意姐儿吗?” 或者李嬷嬷自己也没有察觉到她的语气里带上了丝丝缕缕的不屑。 “国公爷那时似乎很忙,长年累月的见不着人。只在你生病时来了一次,抱了抱你,留了些财物下来,就又急匆匆的走了。” 她不记得昭永六年父亲领的是什么差事了,但他大部分的时间终归都是在燕京的。 前生她从其他人的只言片语里拼凑得出来的结论,闵氏夫人似乎并不是能容人的性子。 况且能容忍丈夫有小妾,也不代表能够对丈夫置外室这样赤裸裸伤颜面的事情无动于衷。 那时候父亲在外只怕是已经受了御史的弹劾,在内又有闵氏夫人相逼,所以才渐渐疏远了母亲。 而四娘浣柔身体不好,常年累月养在内院,忽然就得了水痘这样容易被传染却不容易自发而得的病,难道这件事和她有关? 难道前生润声疏远她并不完全是因为认定了是她的母亲害死了闵氏夫人,而是因为沛柔的确间接造成了他的亲妹妹浣柔的夭折? 这似乎就更说得通了一些。 沛柔其实也不肯相信,父亲只是贪图母亲的美色就可以背弃与结发妻子的恩情、背弃从小如兄弟一般的皇帝的信任。 况且定国公府荣耀和承袭的重任其实只压在父亲一人的肩头,他不是那种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人。 父亲和母亲的结合,中间会不会有什么隐情? 沛柔想从父亲那里探探口风。 可或许是刚开年事忙,一连几日沛柔都没有找到空闲和父亲说话,往梅真堂去了几次,都只是被柯氏留在她的正室里吃点心闲聊,让她心里十分的不自在,只能把这件事先压在心里。 幸而她托润声办的事情没费什么唇舌,润声就应下了。 李嬷嬷提到为了救沛柔她曾经去京城有名的当铺茂源当当了好几件母亲的首饰,为了多换些银子,想必当时应该当的是死当。 按照李嬷嬷的说法,母亲生于大户之家,大户之家的讲究多,或者从那首饰上也能找出些蛛丝马迹。 即便不能,那也是先人手泽,生母过世前并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留给她,想必就是当了这批首饰之故,她想好好收藏。 润声是定国公世子,又已经满了十岁,手下也有父亲为他培养的将来属于他自己的人手。她思来想去,这件事只有托润声最合适。 像茂源当这样的大当铺,物品的流动应当并不会很快,可终究也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要找起来只怕也是件费时间的事情,她只能等。 徐家给家里的小娘子专设了家学,就在熙和园的咏絮斋里上课。 原本定了元宵节后复课的,因为出了海柔的事情,也就继续放假下去。这一日午睡起来,沛柔就被太夫人捉到罗汉床上描红。 太夫人的父亲是当世大儒,她的学问自然很好。前生沛柔读书不过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敢说“学问”二字,所以前生她在两榜进士齐延面前十分的心虚。 今生她想好好的念书,不求像太夫人一样博古通今,至少将来在教养自己的孩子的时候能够不露怯。 她正厚脸皮的让太夫人告诉她认字,就见寒客进了宴息室,“太夫人,诚毅侯府太夫人求见。” 沛柔就把笔落到了罗汉床下。 他们徐家向来和皇子的母家都没有什么交集,一片赤胆忠心站在圣上那边。 其他几家大约也是不想背上结交重臣图谋不轨的罪名过早的被圣上盯上,和徐家的关系一直也只是不远不近,场面上的往来罢了。 齐家人这一世疯了不成?求见太夫人做什么? 太夫人显然也有几分诧异,然而她自然是比沛柔要沉稳的多了,斜睨了沛柔一眼,向寒客道:“还不快请进来。” 拜访像定国公府这样的人家,事前却连个帖子都不投,果然是何太夫人的做事风格。 因为是稀客,太夫人就从罗汉床上站了起来,预备去门口迎接,沛柔也忙跟着出去,低声向太夫人说起了元宵节那一日的事。 当时和太夫人说故事的时候她有意漏过了这一节,反正原本也无关紧要,她实在懒得提起齐家人。 就见寒客陪着何太夫人进了松鹤堂的院门,二人一路寒暄着,何太夫人的目光却也一直打量着松鹤堂里的景色。 她今日倒并没有讲究排场,只带了两个丫鬟,沛柔并不认识,看见已然站在正房门口的太夫人,二人便互相问好。 等仆妇们服侍二人在松鹤堂正堂分左右坐下,太夫人便道:“老姐姐许久不见了,这么多年,今日还是第一次来我这松鹤堂做客吧。” 何太夫人笑道:“是我失礼了,这几年年纪大了,越发不爱走动,和你们这些老姐妹的联系也少了,是我的不是。” 沛柔在心里深呼了一口气才让自己平静下来。 不爱走动?沛柔嫁进齐家还是十几年后的事情了,那时候何太夫人年纪更大。 第42页 因为她是嫡子媳妇,世子夫人忙着照顾世子并不管事,诚毅侯府的中馈只好就交到她手上。 这位太夫人隔两日就说要去庙里进香,隔两日又要出门赴宴,沛柔原本就不擅此道,大把的时间都花在安排她出行上了,忙起来的时候连搭理齐延的功夫都没有。 太夫人松鹤堂里的家具全是她的陪嫁,是清一色的紫檀木,每一件上都有极其精美的雕花。 博古架上只稀疏的放了几件瓷器,皆是素淡的颜色,不起眼却是件件价值连城。 有的还是前朝的古物,是当年崇安大长公主的陪嫁。若不是从小生长在金玉堆里,很难了解它们真正的价值。 像何太夫人这样的人自然是发觉不了的,就听得她道:“妹妹这屋子里也布置的太素淡了些,”她拿起雪友奉上的胧月釉茶盏,真心实意地道:“这是甜白瓷吧,这哪里像您现在的身份地位该用的东西。” 雪友收拾杯盏的时候,就背对着何太夫人偷偷的和沛柔挤了挤眼睛。 在太夫人身边当差久了,随手落一个茶杯只怕就是普通人一年的嚼用,她们的眼界自然也就高了。 这个茶盏正是出自崇安公主的陪嫁,是前朝时光寿年间江西的景福窑进贡的贡品。 釉色如夜深人静时半胧半现的月光,触手如白玉般细腻,毫不滞涩,哪里是甜白瓷能比的。 因为工艺复杂,一年能进上的不过几件罢了。又因为战乱,能烧这种瓷器的匠人不知所踪,如今存世的都已经是孤品了。 太夫人只是笑了笑,并不以为意:“我不过一个寡居的老妇人罢了,哪有什么身份地位。是老姐姐太抬举我了。”就催她直入正题,“不知老姐姐今日来访可有要事?” 何太夫人便道:“前几日元宵,我的四孙儿延哥儿顽皮,在灯市上不见了人影。多亏了贤侄派了府里的下人才把延哥儿找到,我今日来就是专程来道谢的。” “那一日见了府里不少女眷和小辈,出来的匆忙,也没有给见面礼,今日来也是想再见见府里的孙小姐和孙少爷们,把见面礼给补上。” 说着又环顾了四周,见沛柔坐在一旁的玫瑰色织锦绣墩上,笑道:“这位姐儿不知道在家里是行几,仿佛元宵那日没有见过。” 太夫人便道:“这是我家沛姐儿,在家里行五。正是你大侄子的女儿。” 何太夫人就有些惊讶,“只知道大侄子的女儿前几年夭折了一个,倒是没听说过大侄子还有别的女儿。” 当时沛柔原本就站在角落里,齐家人进了厢房之后她又着意躲到了人群后头。齐延和她行礼时恰好赶上焰火表演开始,何太夫人没有注意到她并不奇怪。 “不过是举手之劳,哪里用得着这么客气。”太夫人就让沛柔站到了她身边。 “她因是庶出,所以不是走动的勤的人家都不知道。又因为她出生没多久生母就过世了,找了感慈寺的净慧大师算过,说是要在庙里养几年才好。所以去年腊月里才把她接了回来。” 沛柔注意到何太夫人在听到太夫人说她是定国公的女儿的时候眼睛亮了一下,可在听闻她是庶出的时候却又恢复如常,热络道:“怎么不见府里的三姐儿,那一日我见她妙语连珠,十分活泼可爱,和我家延哥儿相处的也很好,心里很是喜欢。” 海柔那一日刚被父母和姐姐训过,整个人恹恹的。说她平日妙语如珠倒也不错,可那日…… 沛柔在心里冷笑,她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 第23章 贤妇 太夫人道:“我这三孙女平日里倒的确算得上活泼可爱,只是她一从灯市回来就起了烧,第二日竟是发起痘子来了。” “就因为这个,我原本和相熟的老姐妹约了吃酒听戏的,这几日也就都没有出门。” 何太夫人闻言心中大为后悔,却也暗自庆幸今日没有把孙儿带过来,“这倒是不巧了,还想请了府里的孙少爷孙小姐们过几日去诚毅侯府里游玩的,如今看来却是不能了。” “不知道三姐儿请的是哪位大夫,用的是什么药?我在太医院倒是有几位相熟的太医,淑妃娘娘时常请了他们过来替我请平安脉,若是能帮得上忙,可千万不要客气。” 她今日对海柔的态度过分热络了。沛柔好像抓住了什么,又好像没有。 等听完何太夫人后半席话,沛柔心里就又满是不屑。 说不了几句话就又带上了她那个在宫里为妃的女儿,出来显摆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真是不知所谓。她前生怎么就被这种人摆布了那么久。 徐家这一代是没有女儿在宫中为妃不错,齐淑妃在皇帝面前也的确是数得上的人物,论宠爱只比不得许贤妃而已。 可在先前的储位之争的时候,徐贵太妃可是旗帜鲜明的站在了从前的太子,也就是今上那一边。 太子虽然是元后嫡子,可元后在先帝继位没多久就病逝了,元昭年间的后宫都在继后赵氏的把持之下,而赵氏可是有儿子的。 太子在后宫中有当时的徐贵妃相助,前朝又有父亲、永宁郡王等心腹能臣,才最终坐稳了皇位。 因为后宫有赵太后虎视眈眈,徐贵太妃的影响力,在今上的授意下到今日也没有减弱。 帝王要你做一把刀,你就没得选择。 第43页 沛柔脑中突然有什么飞快的掠过去。 难道前生徐家突然站到了废太子那一边,也是皇上的授意? 沛柔脸上突然就起了冷汗。 齐家能有今日之盛,最重要的原因是何太夫人生了个好女儿。自己受宠不说,还生下了今上活下来的年纪最长的皇子。 其次就是何太夫人的亲哥哥,内阁辅臣何焱,他也是三皇子党的中坚人物。 再次是诚毅侯父子在西北前线领兵,这几年关外风调雨顺,敕勒也不再像元昭末年那样进犯猛烈,虽无大功却也无过。 齐淑妃倒台后齐家父子的兵权也被收了回来,那几年齐家女眷在外行走,靠的多半还是何阁老的面子。 可是好景不长,何阁老也是在三皇子继位前去世的。 前世何霓云那么恨她,有很大的原因是她的父亲定国公在皇上面前检举了她父亲在外任巡盐御史时收受贿赂。 何霓云站在她面前面目狰狞,她说她父亲在外为官向来谨小慎微,从来不敢和治下的官员有过多的交流,更别说收受贿赂,是她的父亲陷害了他。 何霓云的父亲是如何为官的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在那之后,何家才真正失去了数十年的积累,全家发回原籍,又成了平民之家。 也正是因为这样,何太夫人才借口要为她找一门好亲事,把她留在了诚毅侯府里,最终成了她和齐延之间永远无法拔除的一根刺,让她最终对他们的婚姻绝望。 不管怎么说,齐淑妃是早早就不中用了的,甚至提起她只能令皇帝厌恶。 可何阁老却仍然是今上的肱骨之臣,也是实实在在的支持后来由皇后抚养的三皇子。 难道今上前生有重立太子之意?所以才要让父亲把何阁老的儿子参倒,消除何家在朝堂上剩余的影响力,从而把被废过一次的六皇子重新扶到太子之位上。 她还在出神,就见寒客从院外归来,笑着给太夫人行礼,“因为您前几日这个时辰都去园子里瑶芳坞探望三小姐,二太太刚才就着人来问您今日过不过去。” 太夫人就道:“你去给二太太回话,就说我这里有客,晚半个时辰过去。” 都说长辈去探病恐怕会折了小辈的福寿,太夫人虽然不信这个,可松鹤堂里诸人她日常使唤的也有不少并未出过痘,因此这几日她们是并没有去探病的。 寒客这样说,想必是太夫人起了逐客之意了。 听话听音,何太夫人到底也是富贵乡里浸淫的久的人了,自然也会看眼色,不过是有时候倚老卖老罢了。 就笑着站起身来,“今日出门也久了,再不回去家中小辈恐怕要笑话我人老了玩心还这样重。” 将身后的丫鬟唤到身边,“上元那日已经是失礼,今日特将小辈们的见面礼补上,另有礼品酬谢大侄子仗义相助之谊,望妹妹不要嫌弃简薄。” 或者是因为之前不知道沛柔的存在,礼物备的少了,她还临时从手腕上摘下一个镯子递给了沛柔。 沛柔见太夫人微笑点头,便笑着上前接过道了谢。 太夫人站起来预备送客:“老姐姐说哪里的话。我们两家也是几辈子的交情了,不过是这几年走动的少了,小辈们才互相都不认识。” 陆嬷嬷就接过了礼物,又让松鹤堂的小丫头奉上了回礼。 “贵府的儿孙皆成器,世子更是年纪轻轻已经在西北战场保家卫国,老姐姐的福气真是令人称羡。” 沛柔也站在太夫人身后送客,她只觉得何太夫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几息,而后听她笑道:“妹妹也放宽心,贵府的三姐儿定然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咱们老姐妹下回再一起说话。” 好不容易送走了何太夫人,沛柔心里正松了一口气。 哪怕是什么事情也未发生的今生,她也仍然非常不喜欢这位太夫人,在她面前总是觉得不自在。 正欲回头往院里走,就见太夫人笑盈盈的望着她:“沛丫头,走吧,和祖母一起进园子里去看看你三姐姐。” 又回头向身后众丫鬟道:“我和五小姐去园子里逛逛就回来,我这里不要人跟着,各忙各的去吧。” 沛柔只好搀了太夫人,往熙和园的方向去。 瑶芳坞在熙和园东北,是一个一进的小院子,门外有水车,周围遍植白色香花。离二房柏济堂最近,往南走就是秾芳阁和翠萼楼。 才进了园子,太夫人便道:“沛姐儿,方才在想什么呢,那么出神。” 沛柔以为太夫人会专心和何太夫人谈话,却没想到她还注意着自己的表现。 “倒也没想什么,只是觉得和何太夫人这样的人说话太没意思。” 沛柔只专心注意着脚下的路,“祖母不知道,那日在焰火表演之前爹就已经帮忙找到了他们家的孙少爷,可一直等焰火表演都结束了,也没见他们有走的意思。” “我瞧见他们家大点的那个孙少爷因为自己的祖母这样做事,脸都羞红了。” 太夫人就道:“她向来就是这样的性子,一双眼睛太浅。所以京城里真正自恃身份的人都不愿意多与她交往,后来她也就渐渐的不大出来走动了。” “只是这几年三皇子逐渐大了,宫里齐淑妃又得宠,不免就连他们家的心也给撑大了。” 她见沛柔一直仔细的听着,一时也有了谈兴,“今日何太夫人来府里,你瞧出她是来做什么的了没有?” 第44页 沛柔就用小儿语气道:“不是来给我们补上见面礼么?” 太夫人笑着点她的鼻子:“别给我打马虎眼,心眼耍到你祖母头上了。” 沛柔就笑笑,试探着道:“我听见何太夫人好几次提起了三姐姐,又提到三姐姐和他们家的孙少爷相处的好,他们家不会是打起了三姐姐的主意了吧。” “这小人儿,也太聪明了些。” 太夫人就拍了拍她的手,“那日的情形到底怎么样来的?” 沛柔道:“那日三姐姐刚被二叔父夫妻和大姐姐训完,哪有心情和人寒暄,何太夫人实在是言过其实了。” 太夫人有了一点沉思之色,“他们家的老侯爷年轻时的确是个人物,你祖父赞他‘多谋善断,有不世之略’。” “这一代的侯爷我并不相熟,从他在西北战场的表现来看,只能说是平平。倒是她们家那个淑妃,在今上面前能有如今的地位,确实不可小觑。” 她话锋一转,“可淑妃也终究是女儿身,将来要支应门庭,靠的还是男子。所以说娶妇娶贤,家中主持中馈的妇人,其实能影响到一家子将来的命运。” “以老侯爷的谋略手腕,若是能娶一个更相配些的夫人,他的子孙可不会只有如今的成就。” 前生齐延倒是被说过像他的祖父,可那时候他越有能力,沛柔也就越恨他。 她其实很想问问太夫人,如今徐家的这些媳妇可算贤妇? 可她终究是不能问的,她方才说的话已经足够让太夫人吃惊了,小孩子太过聪明,只怕太夫人反而要害怕。 太夫人或许自己也没有发现她说的话对于孩子来说已经是过于深奥了,沛柔就仰起脸问太夫人:“可我们怎么才能知道何太夫人到底是不是这个意思呢?” 太夫人看着她天真的脸,有些促狭的笑了笑,“等回去看看她送过来的礼物是什么就知道了。” 瑶芳坞已经在眼前,祖孙二人就停了话头,准备进去探病。 第24章 探病 等进了瑶芳坞,一时只觉得四处都寂寥无声。院中并不见有人,只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焚烧药草的气息。 昨日太夫人曾经请了给海柔看病的黄太医进松鹤堂说话,仔细地问了海柔的情况,得知海柔的水痘原本就不严重,如今已经尽退,只是还需要时间等复原罢了。 可等进了屋子,却见海柔睡在西厢房的一张花梨木雕花床上,整个人埋在素面的被子里,只一张小脸露在外头,瞧着分外可怜。 常氏坐在床边的一个石青色绣如意纹绣墩上,拿着药碗喂女儿吃药。 因为只是临时养病的居所,室内并未着意装饰,就显得屋宇阔大,身在其中的人越发渺小。 常氏并未发觉太夫人和沛柔的到来,还是折蕙轻轻地扯了扯常氏的衣袖。 常氏回头见了太夫人和沛柔,就将药碗递给了折蕙,起身给太夫人行礼:“娘今日怎么过来了,该提前给媳妇报个信才是。海姐儿这几日病着,太医嘱咐了不好见风,室内的气息有些不好。” 太夫人见她脸色倒比床上的海柔还差些,不免心下也有些怜惜。 “不妨事。只是过来看看海姐儿好些了没有。我瞧你的样子这几日应当都没有好好歇息吧?我在这看着海姐儿,你回柏济堂歇会儿,晚间再过来。” 常氏就低了头:“怎么能麻烦娘在这照顾海姐儿,媳妇也太拿大了些。况且海姐儿这丫头病成这样还不老实,一碗药倒能折腾的只剩半碗,媳妇实在是不放心。” 太夫人见此也不好勉强,上前携了沛柔的手在常氏方才坐的绣墩上坐下。 海柔就低低的唤了声:“祖母。五妹妹。” 沛柔对着她点了点头。 太夫人仔细相了相海柔的面色,又伸手探了探额温,见她虽然还有些病色,精神却好,料想应当是并不会有事的了。 就令折蕙将药碗递给自己,预备喂海柔喝药。 海柔吓了一跳,忙令折蕙给自己拿了靠枕过来,坐起来自己喝药。 常氏见此,暗怪婆婆多事,正欲上前让女儿重新睡下,就听见太夫人道:“海姐儿这是在母亲面前撒娇呢。虽然是病着,也不好总是就躺在床上。就算是康健的人,总是躺着也要躺的没了力气。” 海柔一口气喝完了药,直嚷着苦,折蕙忙拿过早已准备好的蜜饯和糖果递给海柔。 等吃完了蜜饯,海柔就对母亲道:“娘,你就先回院里歇着吧,我和祖母五妹妹说说话。晚间我一定好好吃药的。再说一会儿三叔母就过来了。” 常氏还要多言,太夫人便道:“你三弟妹行事向来妥帖,你便是不放心我,也该信你三弟妹。况且这几日你在院里的时间少,二郎的事情你也该多上些心才是。” 常氏见她提及了丈夫,便是不回去也得回去了。只好给太夫人行了礼,带着身边的吴妈妈先回了柏济堂。 看着常氏出了瑶芳坞,太夫人便对海柔慈和道:“海姐儿,还打算病几天啊?” 海柔就抓过被子蒙了脸,撒娇道:“就知道瞒不过祖母。” “你娘那是关心则乱。”太夫人把被子扯下来,“病才刚好就淘气,装着起不来床骗你母亲,你瞧瞧你娘这几日都瘦成什么样了。” 沛柔倒并没有看出来海柔是在装病,还以为是前几日她发烧身体虚弱之故。 第45页 海柔撒娇道:“元宵那日出门我闯了祸,娘在马车上狠狠的教训了我,若不是刚好生了这场病,我娘还指不定怎么对付我呢。” 太夫人又好气又好笑:“听你这意思,还有些庆幸生了这场病似的?我看正该让你的脸上也发些痘子,变作个麻子,看你还愿不愿意生病。” “祖母,”海柔嘟了嘴,“我都已经吃了苦头了,水痘发作起来痒死我了,还不能挠。我娘再怎么对付我,最多也就是把我禁足,可我病了这几日,连床都不能下,也没人来看我,我都要憋死了。” 她拿眼看着沛柔,嗔怪道:“五妹妹也是的,你是发过痘子的,并不妨事,这几日也没见你来看我,我白和你好了。” 沛柔佯装生气:“三姐姐就知道冤枉人。这几日我跟着祖母在松鹤堂里不知道给你念了多少经保佑你好起来,你稍好了些我就跟着祖母来看你了,倒还要被你埋怨。” 海柔就高兴起来,“我就知道五妹妹心里想着我,等我好全了咱们再一起出去玩儿去。” 太夫人便板了脸道:“你天天惦记着玩儿,咏絮斋的周先生可惦记着打你手板呢。年前先生布置的功课可都做了没有,若没有,别说你娘,周先生严厉起来,你可吃得消吃不消?” “啊。”海柔哀号一声,一张脸霎时由晴转阴,十分生动,沛柔看的直想笑。 海柔也非常敏锐的捕捉到了沛柔的笑意,嚷道:“五妹妹你还笑,等我好了和你一起去上学,被周先生一念叨,我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太夫人帮沛柔说话:“你还别吓唬你妹妹,这几日你妹妹都跟着我描红,沛丫头写字可比你认真多了,等回头去周先生课上,见你妹妹的字写的比你还好,我看你这个做姐姐的羞不羞。” 海柔就抱了太夫人的胳膊撒娇:“我才不羞,我是周先生教的,五妹妹是祖母教的。周先生学问就是再好,难道还有祖母好不成?什么样的老师教出什么样的学生,我也只好‘甘拜下风’罢了。” 太夫人笑着拍拍她的手,“哎哟,我们海丫头说话都知道用典故了。小时候到了三岁还不肯好生说话,只是拿手指点着东西,现在说话倒是利索的很,还头头是道的,可见周先生的学问是不错。” 周先生和太夫人同出一族,是居住在济南本家的一支。父亲曾有举人功名,家中也甚为殷实。 她少有贤名,曾经定过亲,只是没等过门夫婿就去世了,后来也就没有再嫁。 太夫人听闻她品行端正,又有咏絮之才,就给本家去了信,将她请到了燕京,专教徐家的小娘子们。 倒不光是定国公府里的,水字辈的女孩都是她的学生,宗族里也有几个女孩和她们一起在咏絮斋里上课。 沛柔前生自然也是她的学生。只是那时候比起女儿家的玩意儿,她反而更喜欢骑马投壶,对于诗书学问一道并不感兴趣,《女训》、《女则》之类的更是读过就忘。 写字也是她后来犯错被太夫人罚抄佛经,太夫人见了不免指导她几句,才不至于太拿不出手。 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尤其是到了他们这一辈,从小养尊处优,少有忧患意识。真正喜欢读书的子弟,像沁声和齐延这样的真可谓是异类。 从三叔父考了举人功名就被圣上大加褒奖,树为典范就可见一斑。 沁声还好,毕竟他父亲是举人,母亲出自世宦之家,齐延就实在是很奇怪了。 诚毅侯府除了他可没有人对举业上心的,他父兄都是年少时就在西北征战了,娶的媳妇也几乎都是出自勋贵之家。 只有他好像很早就放弃了和家族里的其他男人一样成为武将的想法,而是潜心举业,居然在新皇登基加开恩科那一年也成了进士。 沛柔开始也怀疑是新皇有意抬举他之故,可成婚之后见过他的书房,就知道他为此的确付出了良多,确实是有真才实学。 书房里光是他写的行卷叠起来就有人高,且他自小作为三皇子伴读在上书房读书,齐淑妃倒台后则进了周家的松石书院,又师从太夫人的亲弟弟当世名儒周夔周说竟先生。 成婚之后他们曾一起去拜访他的举业恩师,周先生算是沛柔的舅公,见到他们之后很高兴,还曾写了一张“琴瑟百年,瓜瓞延绵”的字赠给他们。 那时候他们的关系一直别别扭扭、时好时坏的,这幅字也就一直被沛柔收在自己的小书房里不曾装裱。 屋里正说的热闹,就见杨氏带着丫头进了瑶芳坞,看见太夫人和沛柔也在,行完礼笑道:“倒不知道娘和沛姐儿也在。” 太夫人向她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听海丫头说这几日你是日日都来的,真是难为你了。” 杨氏反而有几分不好意思,“娘说哪里话,海姐儿也是我的侄女。况且这几日二嫂实在是辛苦,每日里只有我过来这一个时辰才肯到旁边的厢房里去歇息。” “可怜天下父母心。”太夫人看向海柔,“海姐儿,将来可要好好孝顺你娘,别整日的想着淘气。”语到最后,已经带了轻微的警告。 海柔也是素来聪明的,明白了太夫人的意思,就缩在被子里点了点头。 太夫人就又问了几句沁声的事情,二月份就要举行县试了,又赶上海柔出痘,太夫人免了众人请安,这几日沁声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潜心读书。 第46页 众人一直闲话到晚间,等常氏回来方才散了。 第25章 偏心 沛柔还记挂着何太夫人送过来的见面礼的事,回松鹤堂用晚膳的时候就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 好容易用毕了晚膳,太夫人却说她找二叔父过来有事情说,直接打发了她回碧纱橱里休息。 其实从瑶芳坞里回来时沛柔就已经发现了太夫人的情绪有些低沉,她也隐约能猜到一点原因。 见太夫人要把她打发开她也无法,只得给太夫人行礼而后回了碧纱橱。 要想有贤妇,先要有贤夫。 海柔病成这样,常氏忙里忙外,也不见二叔父着急,何况他已有一个女儿因为这病夭折,他仍然好像并不放在心上似的,怎不令人寒心?太夫人大约是要好好教子了。 时辰尚早,离沛柔平日睡觉还有好一段时间,她就想起白日里何太夫人给的那只玉镯。 她把镯子拿出来仔细在灯下相了相,那手镯是和田碧玉的,通体油绿,光下不透,并不见绺裂、杂质,恐怕还是宫里赏出来的。 何太夫人给自己置办首饰,从来都是不吝啬的。 前生沛柔进了诚毅侯府的门,认亲仪式上她给的见面礼不过是一串粉碧玺的手串。 碧玺以深红色、蓝色、和无色为名贵,粉色的不过是世面上常见的货色。 即便诚毅侯府有几年家计艰难,可有哪里就难到连一件像样的首饰都拿不出来了,不过是不满意沛柔做她最疼爱的孙子的媳妇罢了。 诚毅侯府的太夫人偏心,阖府皆知。侯夫人重长子,太夫人却重幺孙。 太夫人不满出身贵胄的媳妇一进门就独揽了府里的大权,让她摆不了婆婆的威风,等了几年终于等到了机会。 诚毅侯有一房贵妾,先后为他生了两子。 侯夫人又要主持中馈,又要和那小妾斗法,好不容易再次怀了身孕磕磕绊绊才的把第二个孩子生下来。 太夫人虽然没有糊涂到偏心那妾室,可那孩子却被太夫人抱到了屋里用来辖制侯夫人。 明明是亲子却无法亲近,侯夫人的心也就越发偏向长子。 等沛柔嫁进诚毅侯府的时候,世子夫妇没有子女,世子本人又因为在西北战场受的伤没有好好将养,一年里大多的时候都是病怏怏的。 剩下的一个嫡子就是齐延,何太夫人越发得了意,借口世子多病想让齐延承袭爵位,硬生生的要把齐延和他娘逼的成了对家。 侯夫人连自己的儿子都不喜欢,又怎会喜欢皇家硬塞进来的儿媳妇?何太夫人待她也向来是面甜心苦。 婆媳是天生的对头。 沛柔那时对自己的婚姻原本就不满意,两重婆婆又都是阴阳怪气的,她也不耐烦伺候,有什么都是硬顶了回去,关系自然也是越处越差。 只是如果是那时的何霓云做了何太夫人的孙媳妇,只怕她也并不会太满意。 尝过了富贵的滋味,又怎甘心清贫,齐延是她最喜欢的孙子,她又如何不盼着他能娶一个出身高门,宜室宜家的妻子。 若是性格软弱好拿捏,那就更好了。可惜沛柔和何霓云都不是这样的性子。 今生没有了她横插一脚,若是顺利,或者何霓云真的会成为他的妻子。 到了那时,从小对自己百般疼爱的祖母和自己的妻子有了矛盾,齐延又会站在哪一边呢? 想到何霓云可能会成为他的妻子,她终究还是有些难过,于是便将那镯子收了起来预备以后赏人,又让扬斛早些帮她铺了床,上床休息不提。 太夫人这边却是刚刚将自己的二儿子送走。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小一直乖巧听话的二郎突然成了这样子。 二郎和大郎之间只隔了一年,过了两年她又有了三郎。 大郎是长子,将来是要承袭爵位的,不好好教养将来她到地下无颜面对徐家的列祖列宗。 生三郎时她身体不好,三郎小时候也就病病怏怏的,她觉得是自己的错,对三郎也就偏疼了些。 偏巧三郎又会读书,很得他外祖父的喜欢,她不免对他也就更上心了。 二郎那时候在做什么呢,习武不成她觉得还好,兄弟之间隔的太近了,若是两个人又都有才能,只怕将来会有争端。 学文不成她觉得也没关系,他们这样的人家难道真指望着儿孙考个状元回来不成?将来好好的帮着大郎打理家里的庶务也就是了,娶一房好媳妇,身体健康无病无痛的也就好了。 而后二郎就成了这样。 她很后悔,也想弥补,所以才顺着儿子的喜好,替他求了宣瑞伯老伯爷的嫡女。 都说他们家的闺女生的如花似玉,性格却不太好,她养过女儿,娶进门来把媳妇当女儿一样待,慢慢的教也就是了。 常氏既然生的好,想必二郎也会喜欢她,从而忍让她多一些。 可她低估了常氏的任性,也高估了二郎的耐心。 最后她看着二郎一房一房的纳小妾,和常氏一样傻了眼。 常氏的性格也就越发暴戾,不懂得堵不如疏的道理,把她院里的女子当作屋内随意修理的花草一样对待,若不是有她看着,只怕二郎和她要比如今还更离心离德。 她原本以为常氏也不过是搓摩搓摩她院里的女人,没想到她后来就敢直接要了庶子庶女的命。 第47页 更没想到二郎已经冷漠到了这种地步,常氏随便塞给他一个女人,他就能对刚失去他孩子的女人不管不顾,甚至对从小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孩子的夭折也无动于衷。 和润柔一样,二房的沁柔也是她看着长大的。既然她不养润柔,也就没有反而把一个庶女抱到屋里养的道理。 那丫头从小就识得大体,从不和人起争端,想事情从来是细心周到,再不要人操心。 又十分的孝顺,哪怕她只是咳了一声沁柔也记得,悄悄地就吩咐了松鹤堂里的人晚膳时上一碗冰糖雪梨汤。 那时候常氏才只得了润柔一个女儿,许久没有动静,自己心里烦躁,就时常拿姨娘和庶女出气。 可常氏再严苛,她也从不抱怨,只是把苦都咽在肚里,努力的在嫡母手下过活。 她的姨娘也是有分寸的人,怕碍了常氏的眼反而害了女儿,等闲不会和女儿有接触。 若不是怕常氏责怪她失礼,沁柔也就不会在听闻浣柔又病下了的时候去梅真堂探病。 那时候府里的人并不知道浣柔是得了水痘,她只是像往常一样起了烧,没人注意到她背上,手臂上已经长出了红疹。 沁柔在梅真堂里坐了一下午,至晚间才回到柏济院里她住的一间小厢房。 第二日日上三竿,常氏见她没来请安,怒气冲冲的要罚她姨娘,才发现这孩子已经高烧烧了半夜了。 然后梅真堂的丫头过来报信,也把大夫带来给她请了脉,才知道沁柔也是患了水痘了。 常氏的心是真狠,以水痘会过人为由把原本照顾她的丫头也带走了,只把她姨娘扔进去照顾她,其实就是把沁柔们母女扔在那等死罢了。 偏偏她一无所觉,以为沁柔毕竟是府里的小姐,常氏就是再心狠,也不敢真要了她的命,应当会好好给沁柔治病的。 等她发觉事情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沁柔已经再没有可能回来,连她的姨娘也在照顾女儿的时候染上了水痘,最终没能救回来。 这就是她不分嫡庶在每个孙子孙女身边都要放一个松鹤堂里的丫鬟的因由。 也所以她在得知海柔出痘的时候才会那么的慌张。 她害怕是常氏的报应到了,她害怕这报应最后应在了海柔身上。 沁柔是不该死的,没有一个孩子是该死的。 只有菩萨知道她心里到底有多痛。 她不应该怕常氏怪她一碗水端不平就不对沁柔多加关爱的,她不应该怕外面的人说她人老糊涂,纵容儿子宠妾灭妻,还把庶出的孙女当宝似的养在自己屋里的。 就是她偏心又如何,人的心原本就是偏的。 可她终究还是怕,怕有人要对沛柔下手,怕有人去查她生母的身世,所以才要把她养在松鹤堂里,明面上却并不和她多亲近。 柯氏不是常氏那样的糊涂人,可不糊涂的人用起心来才更叫人害怕。 柯氏是续弦。 官宦世家和他们这些勋爵不同,个个都要争上进求富贵,也最重名分。 大郎和永宁郡王的情况不一样,大郎的原配是有儿子留下来的,而且还已经请封了世子。若换做是她,面对这样的情形恐怕也不能心平气和的嫁进来。 可柯太师还是咬着牙辩也不辩,点头让女儿嫁进来了,因为这是皇上的意思。君要臣死臣都不得不从,更何况只是嫁个女儿? 柯氏原本已经在和与她们家家世相当的有为少年议亲了,嫁过去便是原配嫡妻。她父亲点了头,焉知她心里就没有怨? 她也曾经去打听过那户人家的子弟。少年举人,意气风发,文采斐然。 若柯氏嫁过去,假以时日,也不愁夫婿不能替她挣一幅凤冠霞帔回来。 就算她再自信自己的大郎是人中龙凤,也得承认若有朝一日,柯氏见那个曾与她议亲的少年的名字高题金榜,回首前尘,检视当下,即便原本没有怨,恐怕也要生出怨来。 她不敢赌,也不能赌。她不能去赌把沛柔交给她抚养会发生什么。 聪明人和糊涂人的区别就在于,聪明人能让你心甘情愿的为她去死。 仙蕙是林家姐姐在那场乱局中活下来的唯一的孩子,沛柔又是仙蕙唯一的一点血脉。 若沛柔有一点闪失,自己还有颜面去地底下见当年的老姐妹吗? 太夫人站在松鹤堂院中,看着碧纱橱里的灯火倏然暗下去。 月光晦暗,推不开笼罩在她周围的沉沉夜色。 第26章 百宝 沛柔夜里没有睡好,梦里回到了她和齐延刚刚成婚的日子。 她曾经亲口说过不会再和他有什么瓜葛,最后却成了他的妻子,其实那时候倒是她比他更别扭。 那时候很多个夜里,她和他并肩躺在一张床上,假装闭着眼睛,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直到枕边人呼吸逐渐均匀,她才偷偷的侧过身去,偷偷地看着那个她眷恋了三年的少年。 银缸已灭,室内的夜色沉寂许久,有澹澹月光爬进窗台,也爬上少年人如玉的面庞。 列松如玉,积石如翠。他就是她心里的白石郎。 她千百次的想要伸出手去抚一抚他的眉眼,却也无数次在心中收回还没有伸出去的手。 这一次她知道自己是在做梦,所以她大胆的伸出手。 她的手还没有落在他脸庞上,她心上的少年就睁开了他明亮的眼睛。 第48页 那双眼睛是暖的,像她一直祈盼的那样。 而后她就自这一场梦中醒来,眼中没有泪水,心中却酸涩的让她无法再睡着。她也怕再继续梦见他,就睁着眼睛捱到了天明。 用早膳时就显得有些没有精神,海柔身体未好,咏絮斋没有开课,她就跟着太夫人进了宴息室预备认字描红。 太夫人今日却并没有令寒客去取了笔墨过来,倒是陆嬷嬷捧过了昨日何太夫人送来给各房的见面礼。 沛柔一下就精神了起来,她实在很好奇何太夫人今生会给她的兄弟姐妹们什么样的礼物。 见她伸着脖子在等,太夫人就打趣她:“昨儿晚膳就看你心不在焉的,今儿又一点精神也没有,想这事想的睡不好吧?” 沛柔就红了脸,“祖母快别取笑沛姐儿了。” 太夫人就接过了那盛着见面礼的托盘。 看起来何太夫人只给上元当日见过的小辈们备了见面礼,里面整齐的放着六个素面湖绸荷包,两个藕荷色,两个石青色,还有两个是鹅黄色。 每个荷包上都有纸笺,写明了给哪一房的哪一位少爷小姐。 太夫人就先拆了那两个藕荷色的写明了给润柔和海柔的荷包。 倒出来一看时却发现是两条一样的镶百宝手链,上面的红宝石、蓝宝石等皆有小拇指盖大小,虽然并不算太大,却胜在颗颗颜色匀净,几近透明,可称名贵。 两个石青色的荷包是给三房的两兄弟的,里面装的是燕京有名的明德阁去年限量售卖的金丝墨锭。 这种墨锭里面掺了极细的金粉,写出来的字在日光下看来有流光溢彩之感。 前生沛柔只在父亲的书房里见过,她当时年纪小,只是觉得这墨好玩,研磨开了在父亲的书房里乱画了一气,父亲也不恼,就任由她糟蹋东西,如今想来不觉有些汗颜。 太夫人就越发来了兴致,剩下的两个鹅黄色荷包是给四房的双胞胎的,里面各装了一条玉白色的南珠手链,个头仅黄豆大,却颗颗圆润匀称,只连接处缀了一颗差不多大小的红宝石,显得整件首饰更亮了一些。 南珠虽然也名贵,江南却是年年有进贡,不比宝石大都是大胆的商人出海或是去关外淘换过来的,这样一比,以价值而言就落了下乘了。 太夫人见沛柔在一旁若有所思,便笑道:“沛丫头,可看出什么门道来了?” 沛柔就和太夫人装傻:“沛姐儿觉得这墨不错,打算想个法子从五哥哥那骗过来。” 太夫人就笑着捶了她一下,“除了这个就没点别的了?不说出点别的来,罚你不许用午膳。” “那沛姐儿只好随意说说了。这几样物什里,最名贵的应当是给姐姐们的百宝手链,其次是给哥哥们的金丝墨,珍珠手链最末。” “可我们两家又不是通家之好,寻常有红白喜事似乎也并不会给对方下帖子,这几样东西给小辈做见面礼,即便是最末的珍珠手链,是不是也太名贵了些?” 沛柔又觉得自己方才说的话太过老成了,就佯装叹了口气。 “原本以为昨日何太夫人给我的那个手镯定然能稳稳的压过三姐姐一头了,还想去三姐姐那显摆显摆呢,如今看来,只怕是难分伯仲。” 陆嬷嬷就笑道:“姐儿不知道,昨日何太夫人赏您的手镯应当是和田碧玉的,老奴昨日虽未细看,可也瞧出来是件好东西。” “姐儿可别轻瞧了它,等闲也别拿出来显摆,若是失手落了,只怕要心疼呢。” 太夫人就对沛柔道:“那你就拿你那镯子和海姐儿换去。” 沛柔摇头,严肃道:“先时是想换的,陆嬷嬷这样一说,就是两条手链都给我我也不换。” 见她表情有趣,一时众人就都笑起来。 太夫人却现了沉思之色,“镶百宝手链名贵,这金丝墨也是有价无市,这两样的价值倒都差不多。” 她将那珍珠手链也和另外的东西放在一起,“可这样一看,就有些不够看了。” 她又将四条手链单独摆在一起。 “原以为她给海姐儿的礼物会更重一些,毕竟‘三姐儿和我家延哥儿相处的极好’这样的话都编了出来铺垫。或许是我轻瞧了她,这些年她行事也不像从前那样直接浅薄了。” “可他们家又为何要送这样重的礼还让太夫人亲自过来呢?倒像是投石问路似的。” 话都说出了口她才开始后悔,太过早慧只会让人觉得妖异。 “沛姐儿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不是说咱们家和他们家从前没有交往的吗?明明大家都是京城里的权贵,关系好或是坏都好理解,可完全没有交往,这不合常理。” “就好比是我刚来的时候,我和三姐姐都是府里的小姐,在一个府里住着,只不过日常见面有外人在时会打个招呼罢了,私底下她却并不想理我,我们的关系就不咸不淡的,也没什么交集。可那时是因为三姐姐见我拿了她母亲的镯子心里不高兴才不愿意理我的。” “后来祖母留她在松鹤堂里住,我们一起玩了两天,关系也就渐渐好了。喜欢和不喜欢,交往和不交往,总归是有因由的。” “再就是这段时间她生病,我并没有怎么去看她,这不取决于我和她关系如何,而是因为她的病会传染,所以我要避嫌。” 第49页 “我觉得咱们家和他们家的关系就很像后一种,原本大家相安无事,还因为某件事不好多有来往,那他们家为什么要先朝咱们家扔出这块石头呢?” 诚毅侯府是三皇子母家,徐家不想站队,齐家应当也不想落一个结党营私的名头。 太夫人看沛柔的眼神中就现出了不一样的光彩,旋即又道:“内宅的事的确有时候能成为前朝大事的讯号,这样的事还是留给你父亲去思考吧,总归天塌下来也压不到你这个小丫头头上。” “我也遣人去打听了,诚毅侯府的事大多还是侯夫人在做主,或者这就是何太夫人年老在家中无事,找个由头出来逛逛罢了。” “咱们家又是世代簪缨之家,礼物简薄了也的确看不过去。若是她之后还有所求,也不过见招拆招罢了。” 沛柔便道:“那祖母你看,他们家到底是不是想将来求了三姐姐去啊?” 这才是她最关心的,她不想嫁给齐延,当然也不会想让海柔嫁到他们家去受气。 太夫人就将那两条镶百宝手链单独拣出来放在小机上。 今日是晴天,阳光照在未化完的积雪上又反射入窗户,映照的那手链越发璀璨华美。 “求娶海姐儿倒未必,两家的孩子毕竟都还小,等他们长大还有十几年的时间,变数未免太大。可结亲?” 太夫人唤过侍立在一边的陆嬷嬷,“你亲自去一趟梅真堂传话,让国公爷一下朝立刻来松鹤堂见我。” 又道:“话说的缓和些,不是什么大事,再问问国公夫人的身子。” 陆嬷嬷便道了“是。”退到了宴息室门口才转身去了梅真堂传话。 沛柔却仍注目于那镶百宝手链,五色的宝石将阳光折射出了不同的璀璨光彩,和原本古朴的小机并不十分相衬。 太夫人的话提醒了她,海柔今年不过八岁,燕梁贵族女子一般满了十三岁才会开始议亲,慢慢的挑上三年人家,十六七岁才出嫁,若是宠爱女儿的人家或是遇上丧事,十八九岁再嫁人也并不稀奇。 因为闵氏夫人的丧期,柯氏嫁给父亲是十八岁;因为国丧,沛柔前生也是十八岁才嫁给齐延的。 可润柔今年已经十二了,明年就可以自己举办春宴相看人家了。 战场上刀剑无眼,武将人家的男子一般成婚早,齐家的世子爷已经已经成亲了,娶的正是侯夫人的一个亲侄女,这也是何太夫人那么属意家中尚未落魄的何霓云做她的四孙媳妇的原因。 而齐延的二哥齐廵今年十四,等到润柔及笄的时候也才十八,到那时成婚并不算太晚。 齐廵毕竟是庶子,就算沛柔知道他将来会在西北战场上大放异彩,被常年镇守西北的万老将军称为百年一遇的将才。 可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和身为定国公府嫡长孙女的润柔并不相配,诚毅侯府这样是不是有些过分拿大了。 更何况他是早夭的命格。她想起后来诚毅侯府中那一抹素淡的身影。 若是利益交换,那诚毅侯府又能开出多大的价码? 第27章 丫鬟 上午虽然没有写成字,却花了极大的心思,沛柔一顿午饭几乎要吃的睡着。 太夫人看着好笑,吃完饭便对她道:“中午好生睡一觉,起来还有事情忙。” 沛柔的困意便被赶走稍稍,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祖母,下午要做什么?” 太夫人就佯怒道:“才写了几天的字就想偷懒不成?” 沛柔直觉并不是写字的事,就拉了太夫人的衣袖,撒娇道:“好祖母,你就告诉沛姐儿吧,下午到底做什么去?” “睡醒了自然知道了。”太夫人就笑着牵着她往内室去。 等到了内室,沛柔也并不就进碧纱橱去,帮着小丫头把太夫人头上的钗环卸下,等祖母坐在了黑漆嵌螺钿麻姑捧寿的大床上,她也没有走的意思。 就把小脸贴在太夫人手边,“祖母这是捉弄沛姐儿呢,明知道沛姐儿心里有事就睡不着。” 太夫人就拿另一只手轻轻的抚摸她的脸庞,“这小小年纪,也不知道哪来这么多心事。” “你来府里也有一个多月了,可曾瞧见你姐姐妹妹们身边跟着的小丫鬟?也不能因为你没跟着父母而是跟着祖母住在松鹤堂就委屈了你。” “我早让陆嬷嬷留心挑选跟着你的小丫头了,又好生的教了一个月,现在她们规矩学的差不多了,可不是得把她们拨给你?” 其实沛柔心里是隐隐有预感的,她在松鹤堂里住了也有一个月了,身边专门服侍她的只有扬斛和李嬷嬷两个,便是一般官宦人家的小姐,排场也比她大些。 定国公府的小姐们身边都是四个大丫鬟,八个小丫鬟,另有不定数的负责洒扫的粗使丫鬟和仆妇。还有一个教引嬷嬷,大多由服侍过父母的老人担任。 除此之外就是太夫人赐下的编制之外的一个大丫鬟,月钱从松鹤堂里拨,专门负责调教院里的丫鬟,太夫人有时也会直接向她们询问小姐们的近况。 得知下午要做的事是什么了,沛柔也就给祖母请安告退回了碧纱橱里。 扬斛打点好一切就退了出去,沛柔一个人睡在小床上,辗转不成眠。 重生之后她最盼望见到的人就是纭春,这个无论她得意或者落魄,始终坚定的跟随者她的傻姑娘。 第50页 到了这个时刻她反而开始害怕。前生她并不知道身边的丫鬟是谁选拔了送到她身边的,今生不过数月,许多事情却已经改变,那纭春还能顺利的来到她身边吗? 好不容易捱过了这一个时辰,起来洗漱更衣,又在宴息室里耐着性子描红,坐立难安了良久,院里才终于有了动静。 陆嬷嬷带着几个小丫头鱼贯进了宴息室,给太夫人和沛柔请完安,一个个也都还低着头。毕竟是陆嬷嬷调教的人,礼仪上是再不会出错的。 四个人皆穿着崭新的潞绸褙子,下面穿着白色的挑线裙子,看起来都是七八岁左右的年纪,只最后一个看着身量要小些。 太夫人见了微微点头,“都把头抬起来,认一认主子吧。” 四个小丫头便一齐应了声“是”,慢慢的把头抬了起来。 沛柔的一颗心才终于放下了。 四个小丫头里站的离她最近的那个就是纭春。此时离她进府也有一年了,瞧着却仍然有些瘦弱,想来是因为幼年时吃了太多的苦了。 她的皮肤并不太白皙,眉眼却生的很秀气,说话做事也向来是轻轻柔柔的,就像是枝头上的春樱花,远远望去是一片粉色的云雾,让人见了之后整颗心也跟着柔软下来。 才要说话时,寒客便进了宴息室,说是国公爷已来了。 太夫人便站起身来,嘱咐沛柔自己好生见见这些丫头,若有不满意的也可再挑好的来云云。 陆嬷嬷也跟着出去了,这几日李嬷嬷身体有些不适,并没有上来服侍沛柔,只好由扬斛来引导她们见主子。 这一辈小姐们的四个大丫头都以春、夏、秋、冬来命名。 润柔身边的四个大丫鬟分别叫访春、说夏、谙秋、询冬;海柔身边的大丫鬟叫逢春、迎夏、遇秋、远冬;双胞胎也得了大丫鬟,沐柔的叫挽春、拾夏、摇秋、揽冬;浔柔的则叫住春、任夏、侍秋、化冬。 都是祖母亲自取的名字。 丫鬟之间是以年纪来命名的,纭春的年纪最长,所以占了“春”字,此时也是她第一个上前来给沛柔磕头。 沛柔很想立刻就下床去把她扶起来。 前生她经历的事情太多了,她们一起经历的事情也太多了。 再没有人会像纭春一样傻,跟着她这样的主子一条道走到了黑也还是不肯回头。 纭春负责安排她房里的值夜和其他的排班工作,虽然她并不擅言辞,不会说场面话,可扬斛和她那时身边的齐嬷嬷还是最喜欢她。 扬斛走后,就由她做了四个大丫鬟里的领头。 四个丫鬟里只有纭春不是家生子,黄河水患,她是跟着她的父母一路从河南逃难过来的。 那时候她只有五六岁,是家里最小的女儿。她的父母一路走一路卖儿卖女,走到燕京的时候只剩下她和一个弟弟。 实在没有了办法,就只好把她也卖了,她进定国公府的时候除了一身破衣服什么也没有。 可就是这样,她才那么一点大,在府有活就干,居然也能从不抱怨,最终被陆嬷嬷看上,成了沛柔的贴身侍女。 在香山小院里的时候,沛柔才有时间听纭春诉说这些,她听不出她的话里有怨。 她说逃难的时候,和她一样的孩子有不少是饿死的。甚至还有些人,为了多换点钱把女儿卖到不干净的地方去。 她觉得她能活着走到燕京已经很好,进了定国公府她才知道原来在有些地方,人们是能吃饱饭的,他们还有漂亮的衣服穿,有好听的名字,有能遮风挡雨的房子住。 虽然白日里都要干活,可她一点也没有觉得苦。 沛柔听着这些忍不住潸然泪下的时候,也是她握着沛柔的手,告诉她没关系的,一切都会变好的,她们会活下来,就住在这里,一切都一定会好起来的。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是这个向来唯唯诺诺没有主意,并不太招她喜欢的丫头在她身旁,支撑着她努力活下去。 沛柔早已经想好了,若她这一世还能见到纭春,不管那一日会不会来到,她都不会再让纭春跟着她吃苦了。 纭春是从苦罐子里爬出来的人,她不会再让她落回苦罐子里去。 织夏是定国公府针线房里一个姓郑的绣娘的女儿,比纭春小了几个月,负责给沛柔梳头,并打理她的衣裳首饰,以沛柔的收藏而言,这并不是一件轻省的活计。 他们一家是定国公府的家生子,因为向来都用心当差,从不惹事,女儿才被陆嬷嬷选到了沛柔身边。 或者是因为有一个当绣娘的母亲,织夏的女红很好,对于衣饰的搭配也向来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前生沛柔总能在各色宴会上出风头,引得燕京仕女竞相模仿她的打扮,主要还是要归功于织夏的巧思和妙手。 后来她们一家也就作为沛柔的陪房跟着去了诚毅侯府。 纭春已经算是话少的了,可织夏却比她还要安静。内宅女子最爱逞口舌之利,慎言原本是美德。 可作为一个丫鬟,话过于少了并不是件好事,没有多少主子会喜欢自己身边跟着一个闷葫芦。 况且话过分少,也就意味着主子很难跟你交心,得不到主子喜爱的丫鬟,就只有被别人挤下去一条路。 幸而她终究是有一技之长,毕竟没有哪个少女会不爱俏,才没有被后来的丫头给比下去。 第51页 可织夏最终也是因为这个缺点才误了终身,这也是沛柔前生最大的遗憾之一。 那时候是沛柔嫁到诚毅侯府的第二年,织夏已经满了二十,就有府里的下人求到她面前,想替自己的儿子娶织夏为妻。 那段时间何霓云刚从山西老家回到燕京,被何太夫人留在诚毅侯府里。她就又开始和齐延频繁的吵架,每日里心浮气躁。 她只是随手指了几个人出去打听求娶织夏的那户人家,下人来回报,说那户人家是何太夫人的陪房。 早年那家的男人也很得太夫人信赖,曾经给太夫人陪嫁的铺子当过掌柜,家里只有一个独子,家境也很殷实。 她只是想着何太夫人不至于为了她的丫头去打自己陪房的脸,又听说那户人家家境不错,心里也就同意了一半。 又把织夏唤过来问她的意思,她在沛柔面前沉默了半晌,最终也没有说出什么来。 于是沛柔就同意了这门亲事,赠了许多财物给她放她回家出嫁。 可她没有想到不过半年织夏就没了性命。她是活生生被她丈夫打死的。 沛柔从没有想过人心可以这样坏,就因为知道她和何太夫人不睦,他们也就故意的要折磨从她身边出去的织夏,闹出了人命才知道害怕。 沛柔恨的要吐血,冲进了何太夫人住的养颐堂,可她终究没能把她怎么样。她才说了几句话,就被齐延打横抱回了嘉懿堂。 那时她才知道能开三石弓的手臂力气到底有多大,她一路拼命的挣扎,将他的肩膀都咬的出了血,他也没有放手。 而后她一个人枯坐在嘉懿堂里,看夕阳落下,夜色渐沉,没有人进来为她亮银缸,重梳头。 后来她才想起来去找何太夫人陪房的麻烦,那户人家却早没了踪影。 她真是恨极了,打发人把何太夫人的陪嫁庄子全搜了个遍却也没有把人找到,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第28章 私话 绾秋是外院管人情往来的大总管的女儿,是几辈子的老人了。她母亲钱嫂子也在内宅走动,在各房都颇有脸面。 绾秋的性子也就很娇,手脚并不勤快,有时候还是其他人帮她做完了她的活。 院里的其他丫鬟大多有亲人在府里当差,不敢得罪狠了这副小姐,扬斛出府嫁人之后,沛柔房里也就再没有人敢说她。 大约是言传身教,涫秋的口舌很利,因为有个她在,其他院里的人都不大敢和沛柔院里的人起冲突。 若是沛柔有什么事情需要在府里打听,她也总是能很快的不动声色的把事情打听好,因此沛柔原本是很喜欢她的。 也因为这样,她在沛柔院里负责的是和各房各院的人情往来,以及陪伴沛柔出行。 她在家也是有小丫头伺候的,来沛柔房里当差不过是混几年日子,将来好放出去嫁人。 可等沛柔出嫁的时候,他们家的人却也没有给她说人家,而是随着沛柔一起去了定国公府。 这些丫鬟跟在她身边都十几年了,可她一点也不了解她们。沛柔后来才知道,他们家是见三皇子登基,诚毅侯府又要起来了,想搏一场富贵。 这一场富贵最终也没有搏到。绾秋最终是被发现死在了诚毅侯府偏院的一口枯井里。 沛柔无能到根本不知道是谁下的手。 绾秋对齐延有意,还是齐延告诉她的。那时候因为这件事情,她并不太待见绾秋,可她也从没想过要她死。 织夏的事情对她来说是太大的打击,绾秋也是陪着她一路过来的,她会给她一个好归宿。 她查不出来是谁对绾秋下的手,何霓云就先开口指责是她出于妒忌才把自己的丫鬟给害死的,根本就是贼喊捉贼。 沛柔懒得和她多说一句话,府里四起的流言就全在指责她心狠手辣。 沛柔看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的绾秋,这时候的她不过才六岁,她还并没有那样的野心,甚至对自己不得不出来当丫鬟服侍别人这件事情也有轻微的不满。 这一世沛柔不会再嫁入齐家,大约也不会再像喜欢齐延似的喜欢她未来的丈夫。 若绾秋仍然想求这一场富贵,她可以成全她。 沛柔身边的丫鬟竟然有一半都是不省心的,或者其实是她这个做主子的的失败。 纫冬的来历就更复杂了。她来她身边当差的时候才只有五岁。 若说绾秋对服侍沛柔这件事情只有轻微的不满,并且这不满也随着时间逐渐淡去了,那后来的纫冬在她身边,就是怀着汹涌的、令她不明所以的恨意。 交给纫冬的活计,是浆洗、药物和吃食,所以前生沛柔出嫁之后身子才会越来越差。起先总以为是小产之故,却原来是早已经中了毒。 原本这个年纪的纫冬,是不可能入选沛柔的大丫鬟的,这是太夫人的好意。 他们家有着不同寻常的遭遇,她的亲姐姐,就是那个腊月里被常氏罚跪从而见红小产的丫鬟翠浓。 常氏还连她的父母一起责罚,在太夫人插手之后,一边说着请了大夫给他们治病,一边其实并没有上心。 她的父亲因为舍不得新年的赏钱,伤病未愈就仍然去上值,最后病情加重又没有良医好药,死在了元宵节的夜里。 而她的母亲靠着给人浆洗衣裳过活,也在一两年之后在洗衣服的时候不小心摔进了冬日的护城河里。 第52页 至于她的姐姐,前生虽然失去了孩子却也令常氏吃了个闷亏,又哪里能有什么好下场。 这些都是前生纫冬把何霓云引到香山小院里之后她告诉她的。沛柔是一直不知道这些事情的,知道后反而更不理解。 纫冬恨的人应该是常氏,而常氏恨她,她又何必帮着常氏一起来害沛柔。 或者这恨意也根本不需要理由,就像并不是人人都需要理智。 沛柔那时并不想搞清楚这是为什么,她脑海里回荡着纫冬临走之前跟她说的话。 纫冬说她会回去诚毅侯府找到齐延,然后做一场戏,告诉他沛柔已经死了,而后他们将永远也不会相见。 纫冬并不了解沛柔,正如沛柔不了解她一样。那时她听到这些,只觉得如释重负。 她也并不想再见到齐延了。新皇对于她们徐家而言是刽子手,而齐延正是他手里那把刀,身为徐家女儿的她却怀着和他的孩子,多可笑。 他们没有身份和立场再相见了。 纫冬是她四个丫鬟里生的最好的,她姐姐也是因为生的太好,才会被二叔父看上收了房,最后他们一家却落得那样的下场。 前生纫冬大约会活的比她久的多,不知道在漫长的岁月里,她的恨意能不能被消弭一点,有太多执念的人总是会活的比较辛苦。 这一世有些事情仍然会发生,沛柔无法改变,也不会去改变。 纫冬仍然在沛柔身边,可她不会再让她害了自己。 沛柔当然也可以把纫冬远远的支走,可知道自己被人这样恨着终究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或者她这一世也该试着去了解她对她的恨意究竟从何而来。 若她明知后来的事情却还无法避开,那她有如何能有信心去改变徐家这样的庞然大物的命运。 太夫人回到内室的时候,她的大儿子定国公已经站在一边候着了。 见太夫人进来,他低头给母亲行了礼。 太夫人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见他猿背蜂腰,长身玉立,或者是开年事忙,明明才是而立之年,眉宇间却已经隐隐见了风霜。 定国公府一门的重担压在他肩上,他终究不是少年人了。 她在临窗的榻上坐下,示意儿子坐在自己身边一张铺着石青色绣蝙蝠纹漳绒坐垫的太师椅上。又挥手让身边人退下,只留下了陆嬷嬷一个。 和二郎不同,自己这个大儿子,从小内敛持重,善谋有决断,是再不要自己操一点心的。 只除了少年郎情关难过。 她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才开口道:“最近朝中可有什么大事。” 定国公道:“才开了年,各地皆有奏折上来,西山大营那边的军务也要重新整顿,不过也都是些小事,并没有什么值得特意说来给娘听的。” 太夫人就示意陆嬷嬷把放在一边盛了那六样东西的托盘捧给国公爷,又道:“这是诚毅侯府的何太夫人昨日亲自送来的,还和我说了好一番话,我听这意思,是想和咱们家结亲,是不是后宫里那两位又有什么动静了?” 定国公拿起托盘里放着的镶百宝手链,沉思片刻,“娘这么一说,儿子倒是想起来了。今年上元,因许贤妃属相之故,圣上令灯市两旁都扎了兔子形的灯笼,还下令要一直点到正月结束。” “原本在宵禁之前灭了灯笼,也并不算太靡费,可圣上却下令要让着灯笼彻夜长明,这样一来,人力物力所费总计就颇为巨大了。” “这几年西北虽无大战,可敕勒也时有骚扰;再加上去年黄河水患,数万民众流离失所,在这个时候还令人行此无用之举,朝中非议之声也甚多。就有一位吴姓御史直言上书,请圣上收回成命。” 太夫人道:“而后皇上并不理睬,一意孤行?” 定国公就低了头,像是怕母亲生气似的:“圣上大发雷霆,言御史只知计较无伤大雅的小事,蝇营狗苟,沽名钓誉,当场就摘了吴大人的官帽,革了功名,且永不录用。” 太夫人面上现出震惊之色,半晌才道:“其他人有想法却不敢说,只有他一人上书,想必是个耿介之人。那吴大人家不知道是怎样的光景,若是能帮,就私底下不帮他一把。” “吴大人年近四十才金榜题名,在御史台也呆了好多年没有挪地方,家中有年老寡母,儿女倒是都已经成亲,儿子已经送了五百两银子和自己的名帖过去,若是有事,儿子自当尽力。” 太夫人点点头,“这样一来,想必许贤妃在前朝和后宫的声势就又壮大了。前朝要有圣上要立六皇子为太子的风声传来了吧?” 定国公便道:“娘说的不错。不过儿子这几日伴驾,留心观察,觉得圣上倒还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怕是淑妃这几日不见天颜,又听闻流言,行事便急躁了起来,想要先下手为三皇子结一门强援。” “可无论是想说润姐儿或是海姐儿,都还有几年的时间,口头许诺并不显眼,恐怕还是想要咱们家暗中为三皇子效力了。” 太夫人就转了转手中的佛珠:“圣上这样行事,也难怪下面的人心里要有想法。那依你之见,这门亲事当不当结?” “若说人材,齐家的二郎倒的确不错,骁勇善战,有勇有谋。假以时日未必就不能成一番事业。只是毕竟是庶出,又是武将,只怕二弟妹并不会中意。” 第53页 “况且齐家是有皇子的,儿子以为,咱们家如今是富贵已极,烈火烹油一般了,若是行事不稳,只怕这滚油只会浇灌在自己人身上。” 定国公抱拳向着皇城的方向遥遥行了一礼,“参与储位之争殊为不智,徐家一门只要立身正,站在圣上一边,何必去搏那镜花水月一般的富贵。” 太夫人很是欣慰:“世人多想要去争那从龙之功,可咱们家却并不需要。你能这样想,我很欣慰。可圣上如今的行事却的确不如从前稳重了。” 太夫人犹豫了片刻,“只是母子私话罢了,若真有那一日,三皇子和六皇子,你更看好哪一个?” 定国公却并没有直接回答,低声道:“您也知道的。太妃娘娘在宫里看中的并不是这两位皇子。” 太夫人面上就现了沉思之色。可方才说的话已经是过分僭越了,只好言尽于此。 第29章 亏欠 定国公侍奉着太夫人来宴息室里的时候,沛柔已见完了丫鬟们,她们被扬斛带下去安置了,她就自己一个人坐在罗汉床上描红。 如愿见到了纭春,她心里很高兴,写起字来也就格外的快。 “沛姐儿,已经识得这么多字了?”定国公的话里有惊讶,也有欣慰。 太夫人就把她方才写的字拿起来看,点了点头,“写的不错,比前几日有了大进步了。” 沛柔汗颜,前几日的字都是她为了不让祖母生疑故意乱写的。 她就跳下罗汉床,趿了鞋,给定国公和太夫人行礼。 太夫人就揽着她在罗汉床上坐下,哄她道:“今儿的字写得好,晚膳想用些什么,祖母让陆嬷嬷去小厨房给你加菜。” 沛柔还没回答,倒是她父亲先笑道:“祖母可真是有了孙女就不要儿子了。方才和您在内室里说了半日的话,也没见您上一盏茶来我喝,这会子倒惦记着给沛姐儿加菜了。” 大郎难得和自己玩笑,太夫人显然被他取悦:“陆嬷嬷,还不上好茶来给国公爷喝。还去厨房看看有什么新鲜点心,也赏几块给国公爷甜甜嘴。” 陆嬷嬷就笑着上前:“不知道国公爷想喝什么茶,又想要什么点心吃。” 定国公便道:“茶倒不太讲究,只是想吃妈妈做的马蹄糕了,小时候娘不让儿子多吃,这么多年了倒还老是想着。” 太夫人把沛柔抱在怀里,嗔怪道:“这还不讲究,马蹄糕可得现做。你倒会支使我的人,一把年纪的人还爱吃这个,沛姐儿快羞你老子。” 沛柔只窝在太夫人怀里看着父亲笑。 陆嬷嬷便忙对太夫人道:“不妨事的,国公爷既爱吃,老奴少不得就要献丑了,请国公爷在此安坐。” 她也是看着定国公长大的,后来分院而居,交集也就渐少了,此时见他提起儿时之事,又岂能不感慨? 定国公便对陆嬷嬷温和道:“妈妈年纪也大了,也不必这样麻烦,只管拣了厨房里做好的点心过来便是。今日我也无事,正好陪陪母亲。” 太夫人也难得和儿子相处,心中很是熨帖,嘴上却仍不饶人:“朝令夕改,你在朝中也这样不成?一时说要吃,一时又说麻烦不必做了,好人倒是全让你做了。” “娘可真是的,儿子说一句,您倒有十句话等着。” 定国公无奈道:“您干脆还是告诉儿子儿子哪里做的不好了,或是直接拿您那如意给儿子一下,也胜过儿子总被您呛声。女儿还在一边看着呢!” 沛柔许久没有见过这样的父亲,自她重生以来还是第一次,她就捂了自己的眼睛:“沛姐儿可什么没看看着。” 一时又把床头的如意递给太夫人,“沛姐儿可真的什么也没看着!” 宴息室里的人就笑做了一团。 太夫人揉着肚子,“只听说过别人家的孩子被老子打,你这丫头,却怂恿着祖母去打你老子。真真是唯小人和女子难养也。” 沛柔嘟着嘴:“祖母又冤枉我。是爹自己说要让祖母拿如意打他一下的,沛姐儿帮着祖母拿那如意,是帮着爹孝顺祖母呢。” 一时就连丫鬟们也笑的站不住,却见一个年轻妇人从珠帘后转出来,给太夫人和定国公行了礼,困惑道:“这是怎么了?” 众人就整理了仪容上前去给柯氏问好。 或许是有了身孕的缘故,她看起来稍稍圆润了一些,皮肤白皙细腻,吹弹可破。 这个时辰她大约是刚刚在花厅里发落完家事,回去换了装扮,头发梳成了朝云近香髻,只插着一对东珠珠钗。 她还并未显怀,身上的玫瑰色织锦暗纹褙子就显得略微有些宽大。 沛柔就从太夫人怀里起来给她行礼。 柯氏待她的态度向来很热络,见此便笑道:“几日不见,姐儿像是又长高了些。” 太夫人就吩咐人又搬了张太师椅过来,还特意吩咐,“褥子要垫的厚些。” 见她道了谢坐下来,才道:“也并没有什么,沛丫头淘气罢了。还正预备人去梅真堂请你,你倒自己过来了。正好,大郎说今日无事,你们夫妻就在这里陪我一起用晚膳吧。” 柯氏温顺的点了点头,“几日没和娘好好说话了,想着过来给娘请安。我瞧着国公爷的意思也是要多陪陪娘,来之前就吩咐了梅真堂里的人不必准备晚膳。今日就是娘不留我们,我们也要赖在这不走了。” 第54页 这几日虽然并不用晨昏定省,可柯氏是每隔一日便会过来给太夫人问安的,她从不会在在这些事情上给人留把柄。 太夫人就对着寒客笑道:“今儿这是怎么了,一个个都哄我开心。少不得要破费一番,让厨房好好做几道菜了。” 寒客便笑道:“太夫人是有福之人,国公爷和国公夫人向来孝顺。” 太夫人就关心起了柯氏的身子:“最近觉得怎么样,可有什么不舒服的?若是家事太忙,不妨让你三弟妹帮把手,她是熟惯了的。” “都说头三个月最是难熬,媳妇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有些嗜睡,晨起时偶尔有些犯恶心罢了。” 柯氏抬眼看了一眼定国公,就有红晕爬上了她白皙的面庞,“国公爷待媳妇也向来很是体贴。” 避过了谈家事的问题。柯氏毕竟还是柯氏。 前生父亲和柯氏的关系只是平平,沛柔还觉得是父亲的不是,想尽办法撮合他和柯氏。 虽然都是孩子的办法,但父亲见她诚心,也不忍让她失望,在家时也就时常和柯氏同进同出。 太夫人只作不觉,笑着拍拍她的手:“可见是个省心的孩子,还在肚子里就知道心疼他娘。我怀着大郎的时候,前三个月吐的昏天黑地的,反应大的不得了。” “大夫都说没事,我心里却暗暗怀疑自己究竟能不能把这个孩子平安生下来。可一进了四个月,立刻就风平浪静,吃什么都觉得好。” 又对着定国公道:“过几日你媳妇满了三个月,你陪她回娘家走走,也和你岳父说说话。为人媳妇不易,你该好好心疼她才是。 定国公就站起来应了声“是”,神色却已经完全没有方才的愉悦。 闵氏的孝期一满就娶柯氏进门是皇上的意思,她知道大郎并不想这么早续弦——即便是续弦,大约也不会想要娶一个如闵氏一般的高门女子。 闵氏病中的所做作为,实在已经令大郎寒了心。高门女子的心终究太大,而他想要的妻子,只要能照顾好孩子就已经足够。 她还记得闵氏刚刚进门的时候。也是如柯氏如今一般,望着大郎的时候,眼中有无限的脉脉柔情,即便在自己面前说起大郎,也总是羞不胜怯。 那时候的闵氏很年轻也很活泼,大郎虽然早已心有所属,但她是他的结发妻子,他也从没有想过要辜负闵氏。 闵氏进门有喜,中馈也就并没有交到她手上。她起先也并不太擅长去当一个主持中馈的妇人,也是她把她当作女儿,一点一点的慢慢教了的。 那样的朝夕相处,她又怎能不喜欢闵氏。 可那孩子在知道了仙蕙的存在以后,慢慢的就变得让她不敢相认了。 先是遣了身边心腹仆妇回娘家去报信,康平侯老侯爷最是心疼这个老来女,听闻女儿受了这样的委屈和羞辱,怎不震怒,立刻就答应了女儿的请求,找了相熟的御史,把大郎养外室的事情告到了皇上面前,大有把事情闹大的意思。 幸而皇上是早就知道了的,他也并不会管。亏欠仙蕙一家许多的,可并不是只有他们徐家。 可大郎也不得不减少和仙蕙相见的次数来平天下众人之口,又被皇上借故去西北督军两年作为惩罚。 那两年闵氏只在府里照顾病弱的女儿,对大郎在外的事情不闻不问,把府里的权力也都丢给了杨氏,像是真的对一切事情都灰了心。 可等到大郎回来之后,一切就又变得不一样了。沛柔生了水痘,仙蕙那边求救的信却被闵氏压了良久,派了仆妇过来,也始终没能见到大郎。 等大郎和自己终于知道这个消息,以为已经要失去这个孩子的时候,匆忙赶去城南的小院。 好在沛柔这孩子命大,大郎最终带回来的消息并不是丧报。 大郎只去看了仙蕙一次,回来时沐浴更衣之后才去见的浣柔,却没想到那孩子体弱,居然也就被染上了水痘。 闵氏疯了一般的和大郎争吵,可大郎也是孩子的父亲,他心里的苦痛大约只有自己这个做母亲的能懂。 照顾浣柔已经花费了闵氏全部的心力,最后却只能一副棺椁、一抔黄土把女儿送走。 闵氏也就没了求生的意志,她自己的病也是积重难返,却还要为儿子打算。 她其实不必这样的,世子的位置原本也就只能是润声的,她背着他们偷偷的去运作,只是把他们推的更远了一些。 老侯爷心疼爱女早夭,从此不再和定国公府来往,结亲成了结仇。 她后来望着闵氏的牌位总是不自觉的出神。 大郎和仙蕙的事情她不忍心去管,所以闵氏也把她视作仇人一般。她后来看着闵氏行差踏错,言语无用,她是没有办法去管。 皇权、情爱、怨恨、责任,有太多的无可奈何的事情铸成了因果。 不想去亏欠,可却不得不亏欠。 第30章 上学 海柔到底是折腾到了二月初才让自己慢慢的“好”了起来。 她这样大病了一场,常氏也早就想不起来要和她计较元宵节的事,不知道她在海柔病中发了什么宏愿,只琢磨着要找日子去庙里还愿。 松鹤堂里也恢复了晨昏定省,这一日几房就一起在松鹤堂用早膳。 沛柔今生还是第一日去咏絮斋里上学,她自己并不觉得有什么,倒是沛声望向她的目光有些忧虑。 第55页 她不由觉得好笑,趁着杨氏不注意,偷偷地问沛声:“五哥哥,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他自己不喜欢读书,就觉得读书对于向来和他谈的来的沛柔也是件苦差事。 “上学很苦的,每日都要读书背书,念不出来还要挨先生的手板。我毕竟是男孩子,可要是你也背不出来书,被先生打了手板可怎么办。” 沛柔在心里偷笑,还要谢谢他的挂念,“我听说咏絮斋的周先生是祖母的堂侄女,脾气很好的。” “你问问三姐姐就知道周先生脾气好不好了。她可没少吃周先生的排头。”沛声扁了扁嘴,见杨氏朝他看了一眼,连忙收了声。 不管怎么说,因为沛声这一出,她的心情变得很好。 府里的少爷和小姐在不同的地方上学,少爷们在外院的书房里跟着父亲从山东请来的大儒读书,小姐们则在熙和园西边的咏絮斋上课,离永宁郡王妃曾经居住的寒烟阁很近。 孙辈们一出松鹤堂就分了手,各自往上课的地方去。 前生跟着她去上课的一直是绾秋,多认识些字将来才能帮着她更好的管理院里的人情往来。 况且她那时和海柔不睦,院子里的丫头也就互相成了仇,若不是绾秋在,还真镇不住场子。 今生她和海柔的关系很好,却也没打算打破这个惯例。 若说到人际交往、计算收支,她院里还真的没有人能比绾秋做的更好。 咏絮斋是静湖旁的一座两进的小院,她们平日都在第一进的敞轩里上课,夏日里四周悬挂竹帘,冬日里则换上厚厚的棉帘子。 第二进则是周先生的居所。咏絮斋周围遍植杨柳,春日里柳絮纷飞,落于湖中,被贪食的鱼儿衔去。 今天第一日上学的可不止沛柔一个人,还有四房的两姐妹沐柔、浔柔以及族里的两个女孩儿。 周先生教授的课目很杂,等教完了她们基本的读物如《三字经》、《弟子规》、《幼学琼林》、《声律启蒙》等之后,就会教授一些其他的东西,再根据她们的兴趣分别授课。 前生润柔擅围棋,沐柔擅国画,浔柔擅书法,连海柔都能坐在古琴前安静的弹一曲《潇湘水云》,沛柔却几乎什么也不会。 除了书法、绘画、古琴、棋艺等寻常课目以外,周先生还能指导她们星象、算筹、农桑、茶道等。 只是即便这样多的课目,前生的沛柔还是一项也不感兴趣,大约是周先生眼里最差的学生了,后来在课上她也就渐渐的不再管她。 两世为人,今生她怎么也得把一样东西学好了。 将来也好让她的孩子也崇拜崇拜她,沛柔在心里偷偷地笑。 润柔比她们都大上许多,早就不上一般的课程了,下午才会来咏絮斋和周先生下棋。此时课堂上只有海柔、沛柔、沐柔、浔柔以及族里的两个女孩。 海柔虽然比她们早上了一年的课,可她是从来不在学业上上心的,这一年的课上了也是白上,周先生干脆也就不问她的功课,从头开始讲起。 她穿着月白色绣竹叶暗纹的褙子,下面是一条白色的挑线裙子,头发只挽成一个圆髻,上面插着一根碧玉的簪子,除此之外别无饰物,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的素净。 她生的只是清秀而已,又渐渐的上了年纪,岁月沉淀,将她打磨的越发像一块玉石。 她守的是望门寡,还没有出嫁,男方就出了意外过世了,她原本是可以不必这样自苦的。 周家在济南是望族,可她们家不过是旁支罢了,若是男方家不肯,不过退还彩礼,多花些财物,她就可以自此脱身,重理红妆。 是她自己选择了这样清清净净的过一生。 第一次面见老师,先行拜师礼。沛柔和其他女孩子一起跪下去,脑海中却浮现出前生她们最后一次相见的情景来。 她们姐妹都及笄之后,周先生在府中无人可授,也厌倦了坐馆为师的日子,于是向太夫人辞行预备还乡。 送别那一日周先生教过的学生轮流上前拜别恩师。 那时沛柔对她并不十分服气,轮到她上前时,便对周先生道:“先生读圣贤书,岂不闻‘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先生既已卸下教授愚学生之重任,何不从此轻车简从,畅游山水之间?学生自当奉上千金,以偿先生授业之谊” 那时候她的人生还在花团锦簇之中,可以和燕京其他贵族少年少女一起在城外香山肆意地跑马,或是在上巳日的灞水边冶游斗草,把心上的兰草折下,赠与白石郎。 她还没有尝试过爱而不得的滋味,也不知道这世间对女子的诸多限制。 周先生受了她的礼,慨然道:“若我为男子,自可寄情山水,竹杖芒鞋,哪管它一蓑烟雨,有晴无情。” 沛柔道:“可先生是女子。” 周先生最后朝她笑了笑:“若为女子,自然也有女子应尽之事。” 而后登车返乡,车马融入燕京城的朝阳里,此后高城回首,朝云遮尽,沛柔前生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沛柔后来也当然明白了何为女子应尽之事,想要脱离世俗,离经叛道,实在是很难的一件事。 可世人对女子的要求诸如侍奉公婆,相夫教子,柴米油盐,却原来比出世超凡还要更难。 这些启蒙的读物沛柔当然已经是熟惯了的,跟着先生读了一段就忍不住要走神,幸而先生很快也就不再讲课,而是安排她们描红。 第56页 徐家能来上课的女孩子当然不会真的是一张白纸,在家中都有父母长辈告诉过认一些常用的字。 最近这段时日沛柔也一直跟着祖母描红,虽然还装作不会写字,好好的字总要多一笔少一笔,可写出来的字的大体结构是不会出错的,以她如今的年纪能写成这样已经很好。 果然过不了多久,见周先生出门不知做什么去,海柔就凑到了她身边,“五妹妹,你的字写的好好啊,哎呀,果然还是祖母教的比较好。” 沛柔便道:“三姐姐,你学写字的时候,一天花几个时辰描红?” 海柔摆摆手,“我才不耐烦描红呢,一天也就描一两张,半个时辰吧。你说我这几日去求我娘让我养一只小狗,我娘会不会同意啊。” “祖母让我每日花两个时辰描红,写了一个月我才能写成这样的。”沛柔想了想,“我也不知道,二叔母最近的心情可还好?不过你刚病好,只怕二叔母并不会愿意你养小狗。” 前生她们姐妹只有浔柔在院子里养了只狸花猫,不知道海柔又是为什么突然起了这念头。 她正想问问海柔元宵那日她放河灯和祝家小姐起争执的事情,沐柔却也起身聚到了她们身边,看着沛柔的字道:“五姐姐的字写的真好,要是祖母也能指点我写字就好了。” 类似的话海柔说来是光风霁月,沐柔说来却总让人觉得带了几分酸意。 她前世是不守规矩的人,可并不代表她就能看其他不守规矩的人顺眼。 定国公身边的姨娘通房在闵氏进门后不久就都被打发了,只有她族谱上的生母莫姨娘因为那时就已经病重,才能够留在府里。 二叔父是滥情,房里就算有得宠的姨娘,没过几日也就被常氏打压的没了声音;三叔父身边干脆就连个通房都没有。 定国公府里最春风得意的小星恐怕就要数双胞胎的生母姚姨娘。 四房的主母病弱,无力打点四房的事情,见这位姚姨娘有了子嗣,也顺势就抬举她出来管事,能光明正大代行主母之职的小妾,自然也就与别个不同,渐渐生出了要压过主母的意思。 沐柔大概就是像了她姨娘,两世沛柔都对她喜欢不起来。 她就看了一眼仍在一旁的浔柔,她倒是和她姐姐完全不同,对她们这边的热闹恍若未觉,只是低头写字。 敞轩里的另外两个女学生也是沛柔的堂姐妹,前生沛柔骄矜,和她们并不相熟,只知道她们一个是族长的孙女,另一个的父亲在五城兵马司任职。 宗族虽大,可并不是人人都认为女儿家读书认字有益的。 见自己的话说出来无人回应,沐柔有轻微的羞恼,还要再说时,就见周先生从回廊一边转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叠宣纸和一捆竹条。 她见女孩子们聚在一起也并不着恼,只是依次看了看几个人写的字,并未点评。 众人正在忐忑之间,只听周先生道:“我见今日碧空如洗,春风袅袅,正是放风筝的好天气。不如大家随我一同做几只风筝,下午就在园子里放风筝玩。” 女孩子们一听就欢呼起来。 沛柔当然也很高兴,她已经许久没有玩过这些了,在她的记忆里,风筝总是和一些很好的事情联系在一起。 第31章 风筝 沛柔前生就会做风筝,不过那已经是她十岁左右的事情。 她记得她在香山小院里的时候,那一个春日里常常就有孩子在乡野间放风筝,偶尔也会有风筝落到她的小院里。 冬天刚刚过去,天气好的时候她每天都会把躺椅搬到院子里的红枫树下躺在上面晒太阳。 夜里她总是睡不着,永远都觉得自己身上寒浸浸的,只有在阳光下她才能浅浅的睡一会儿。 也只有在阳光下,在手指被光线穿过,泛着隐隐的红色的时候,她才会觉得自己是仍然活在这世间的。 落到小院里的风筝有无主的,也有失主寻上门来的。 小院的门常年累月的关着,很少有人会上门。院子是太夫人的陪嫁,国公府被抄了家,所有的东西都是要没入国库的。 就算祖母当时把地契房契也都放在箱子里一同送给了她,可纭春还是每日提心吊胆害怕哪一日有人去对照太夫人的嫁妆单子发现了这个小院的存在,而后带着人把小院也收了回去。 自从赵家的五娘,不,应该说是赵皇后薨逝之后有官兵闯进来,命令她们在房子里挂上白布之后,纭春就更患得患失了。 有孩子来小院里把门敲的砰砰作响,来找自己丢失的风筝的时候,纭春正好不在,是沛柔去开的门。 而后她就看见两三个孩子,只有五六岁的样子,怯生生的问她有没有看见一个蝴蝶风筝。 沛柔手里不仅有蝴蝶风筝,还有燕子风筝,其他五彩斑斓各种形状的风筝。 尽管做工都很粗糙,可是她能想象得到每一只风筝飞在天上的时候,承载的都是孩子天真的笑脸和无数美好的祝愿。 她把刚落进院子里的蝴蝶风筝交给了那孩子,而后她在躺椅上,遥遥的望见碧蓝如洗的天空中飞着一只蝴蝶。 前生齐延也送过她一只蝴蝶风筝。 先帝是在前一年的九月驾崩的,国丧之后不久新帝就给她们赐了婚。他们匆匆忙忙的在夏天成了婚。 第57页 待嫁的姑娘不能随意走动,那个春天她当然也就没有出门。而后为人媳妇,她还主持了一段时间中馈,也就更没有时间玩乐了。 春日里整日的犯春困,睡多了又没精神,往年她在翠萼楼长日无聊,闺阁女儿家会的东西她大多不会,就喜欢自己动手做风筝玩。 前生是沛声教会她的,那时候他已经被杨氏送到了周家的松石书院上学。 松石书院课业向来紧张,也不知道他哪来的时间去学这些。 做风筝要用细竹蔑,沛声不是次次有空来帮她破竹篾,这个活还是纭春做的比较多。竹篾浸了水变得柔软了一些,就能更好的弯折成她想要的形状。 她一般都做燕子或是蝴蝶型,需要花的时间比较多,再加上绘制风筝面和把它们贴好的时间,几日的时间就可以打发完了。 风筝面她一般都是用江南进贡来的极细腻轻薄的丝绢,事先在上面绘了图案,她并没有六妹沐柔那么擅长绘画,简单的画些纹样却也不在话下。 她前生要好的朋友少,只有她姨母宛平公主的女儿蒋家的三娘嘉扶和镇守西北的万老将军的孙女万家的元娘之瑜得过她自己做的风筝。 只是她们一个常年住在东北,另一个后来嫁到了江南,后来倒是没有机会一起放过风筝。 齐延送给她的风筝是燕子形的,燕翅、燕尾、燕身都绘了极其精致的牡丹花,有半开的,也有怒放的,上面还停了两只彩蝶。 色彩流转自然,毫无匠气,应当是燕京老字号“东君寄”里卖的。 那是他们成婚的第二年。她赏玩了半日,才发现那燕子的左翅上,还盖着齐延的小印,是“元放”两个字,也正是后来盖在给她的休书上的那一方。 她当时只觉得,这个人怎么这样的自大,买了风筝送给她,还要盖上自己的小印。 那段时间他在准备春闱下场,每日忙的焦头烂额,她还没有起床他就去了前院,回来时披星戴月,即便她有意等他,可白日主持中馈事情太多太累,也难免要睡过去。 所以他们虽然每日同寝,却也有好几日未曾好好说过话。 后来何太夫人发了话,他干脆就住在了前院的书房里。 那只风筝她后来也没舍得拿出去放,只有无人时想念齐延才会拿出来看看。 春闱之后不久,何霓云就住进了诚毅侯府,他们的关系就再也没有融洽过。 周先生准备的材料里竹篾都已经破好了,这就省了一半的麻烦。 因为她们都是初学者,也并不准备扎很复杂的形状。沛柔原本是熟惯的,只是现在身量尚小,做起来就没有从前那样手到擒来。只是扎一个四方的风筝骨架也费了她不少的时间。 但比海柔她们也还是好得多了。海柔的一个四方形扎的别别扭扭、歪七竖八的,接口处的麻绳也绑的很不平整,留了好些个线头。 沐柔和浔柔干脆就连个形状也扎不出来,才扎了这边,另一边就散了架。 沛柔看的好笑,可大家毕竟是姐妹,也就过去给她们帮忙。 族里的那两个女孩子也互帮互助,扎出来的风筝骨架倒不比沛柔的差多少。 等大家都做的差不多了,周先生才开始让大家画风筝面,单纯写字或是绘画皆可。布置完功课,周先生就又不知道去了哪里。 沛柔想了想,就提笔蘸了颜料,细细的开始描绘一朵牡丹。 她并不擅长此道,今日用的颜料和画笔也不是她前生惯用的名贵之物,因此也不担心会被周先生引以为异。 等她完工时去看海柔,海柔正提笔画一只小狗,一边画还要问她她画的怎么样。 画的怎么样?只不过都有一双眼睛耳朵、一个鼻子、一个嘴巴,长身子和四条腿一条尾巴罢了。 沛柔实在不想打击她,可也忍不住笑道:“三姐姐不会要拿着这风筝去和二叔母说你要养这个小狗吧?若是这样,二叔母可绝对不会同意的。” 海柔一听就恼了,提笔就在她脸上画了一下,“谁说我画的是小狗啦,我画的是你这死丫头。” 沛柔前生也是混世魔王一般的人物,此时也起了性,抓了画笔就也往海柔脸上画。 海柔一时要跑,不小心带翻了桌上的颜料,桌面上的纸张霎时五彩斑斓。还有不少溅到了旁边的桌子上,污了沐柔的画。 沐柔一时也就跟着闹起来,也提了笔要去画海柔的脸,众人都十分狼狈。 不知道何时回到敞轩的周先生就拿戒尺敲了敲桌面。 毕竟是第一日上学,只有海柔知道那戒尺究竟威力如何,但女孩子们终究还是有些害怕,也就霎时静了下来,低下头回了自己的桌子前。 周先生面沉如水,只听她道:“女儿家当以娴静为要。你们都出身贵胄,在家是娇客,在我的课上我却是一视同仁。” “今日我瞧的清楚,是海柔先在沛柔脸上涂画,沛柔要还手,而后海柔才带翻颜料污了沐柔的画。海柔是姐姐,也是主因,我要罚你,你可服气?” 海柔就嘟了嘴,低声道:“学生服气。” 周先生点点头,继续道:“沛柔被姐姐画了一笔,原该和姐姐说这样不对,请姐姐停手。若是姐姐不听,在我的课上就该来回了我,我自会惩罚。” “可你却提手就也要往姐姐脸上涂鸦,不肯饶人一步,才导致事情愈演愈烈,我也要罚你,你可服气?” 第58页 沛柔前生肆意惯了,已经许久没有被这样训过,这在她看来也算不上是什么事。可今生她却也明白,这样的肆意有时并不是一件好事,便低头道:“先生说的是,学生任凭先生责罚。” 站在一旁的沐柔就显得有些惴惴,不安的用手绞着衣角。 周先生就把目光落在她身上,“沐柔,你就自己说说自己的错处吧。” 沐柔显然有些紧张:“我不该和姐姐们一起打闹的。”但她终归有些不甘:“是三姐姐先把颜料弄到我的桌上的,我的画都被毁了。” 周先生皱了眉:“把颜料弄到你的画上的确是你姐姐的错,可你不该和你姐姐们一起闹成一团。” 她就拿起旁边浔柔的纸张,上面并没有画,只题了一首诗,上面洇了一团硕大的墨点。 虽然字迹并不算太工整有力,原本却也可称秀丽,“原本只有你一人的纸张被颜料沾污,可这样一闹,浔柔的风筝面也被毁了。你可曾见浔柔与你一般?” 沐柔也就偃旗息鼓:“学生知错了,任凭先生责罚。” 周先生就注目于后面的三个学生,“浔柔、淇柔、江柔,你们是不是觉得整件事情与你们无关,甚至浔柔还完全是个受害者?” 三个小娘子就偷偷的互相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周先生便道:“圣人言:‘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话不错。可你们是同学,也是姐妹,见姐妹犯错而视而不见袖手旁观就是最大的错。我今日要连你们一起罚,你们可服气?” 三人一同低下了头,“学生知错了。” 沛柔却注意到浔柔没有开口,她只是低了头,把自己的面容隐在了江柔身后。 第32章 梅真 虽然周先生说的厉害,可到底也没有怎么狠罚她们,只是让她们亲自把敞轩收拾干净了。 风筝没有放成,还要自己亲手收拾敞轩,回家恐怕还得吃一顿母亲的排头,海柔就显得有些闷闷不乐,出了园子就和沛柔分了手,带着迎夏回柏济堂去。 沛柔却在思考和浔柔有关的事情。 前生淇柔和江柔她并不相熟,可浔柔向来是对她们姐妹之间的矛盾视而不见的。 从不参与矛盾,也就从来没有责罚落到她头上。平平安安,毫不起眼的做着她的小庶女,可论在长辈面前的宠爱,还不如沐柔。 最后似乎却是她嫁进了江陵王府,位份还是侧妃。 她对这个妹妹的印象实在很模糊,也很浅显。只记得她擅长书法,性格很安静,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了。 是浔柔太省事低调,还是她城府太深把所有的东西都隐藏了起来? 她父亲是庶子,她是庶女,江陵王是今上的四皇子,即便再不得宠,也是天潢贵胄。以浔柔这样的身份,做个侍妾倒还差不多。 难道前生四皇子和徐家有什么瓜葛不成? * 咏絮斋里的课业不多,每旬只上六日,接着就放四日的假。 第一日沛柔她们大闹了学堂,长辈们听说,私下里也各有责罚。太夫人就罚沛柔跟着她在佛堂里念了大半日的法华经以此静心。 她虽然并不太懂经文的意思,可是随着太夫人念来,的确觉得重生以来些许的浮躁都渐渐消失了,心中安宁了不少。 海柔想养小狗的事情自然也泡了汤,好不容易放四天假,倒有三日是被常氏拘在屋里写字的——常氏也听说沛柔的字写的好的事情了。 在她看来沛柔虽然养在松鹤堂里,却不过就是小星生的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海柔可是定国公府正经的嫡出小姐,是宣瑞伯老伯爷的嫡亲外孙女,怎么能被沛柔给比下去。 四房的姚姨娘听说了就有些阴阳怪气的,明明自己两个女儿都吃了亏,却还要受罚。 只不过她到底不是正经太太,也不过只能在四房折腾出点动静来。真正的主母抬抬手发句话,也就风平浪静了。 到了第四日,海柔好不容易解了禁足,就来松鹤堂里找沛柔,说是她托润声从燕京最有名的风筝铺子东君寄里买了两只风筝,要邀了她一同去园子里放风筝。 太夫人见她们小姐妹和和睦睦心里很高兴,点头让扬斛陪着她们进了园子。 只是才走到鸥鹭亭附近的空地,正打算把风筝放起来,雪友便急急的追了上来。 行完礼道:“国公夫人娘家的人来了,太夫人正在待客,请五小姐也回去见见外祖家的人。” 柯氏的身子已经满了三个月了,父亲最近事多,没有陪她回娘家,所以柯家的人就先来拜访定国公府了。 海柔就皱了眉,不快道:“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来,五妹妹不去不成吗?” 雪友是知道她的脾气的,只好小心地道:“五小姐回府以后还是第一次见外祖家的人,若是在家却不去见客,未免太失礼了。”说完给沛柔使了一个眼色。 雪友毕竟只是奴婢,海柔若真发起脾气来,也是件麻烦事。 沛柔便安抚她:“三姐姐,我得去拜见我外祖家的人。我瞧着这边虽然是空地,可是树木太多了,风筝很容易被勾住,你先和折蕙姐姐去园子里看看还有没有哪里适合放风筝,我很快就回来。” 海柔还是老大不乐意,扁了扁嘴,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一个人在这里有什么意思,我还是和你一起去吧。”又凑到沛柔耳边:“你不知道,你外祖家有个表姐,可讨人厌了。” 第59页 这说的应该是柯明碧吧? 海柔现在应该统共也没跟她见过几次,怎么又结上仇了,她记得前生她们的关系明明很好来着。 姐妹俩就牵着手转身回了松鹤堂。 一进松鹤堂就看见一个眼生的妇人,欠身坐在一旁的红漆镶螺钿绣墩上陪着太夫人说话,听见动静就望向了门口。 沛柔立刻就认出来了,她是柯氏的乳娘齐嬷嬷,前生柯氏就是派了她来服侍沛柔的。 她是容长脸,肤色白皙,看起来有上了年纪的富态,和蔼可亲。 穿着一身鹦哥绿潞绸的褙子,下面系着石青色万字纹的裙子。头发则挽成圆髻,插着根赤金如意纹的扁头簪子。 今生廖妈妈一开始就被拉下了马,沛柔也没有住进梅真堂,齐嬷嬷就顶了廖妈妈的差事,负责徐家内院的采买。 她见人向来是笑盈盈的,很会做人,短短两个月就已经赢得了徐家上下不少人的喜欢。 柯氏理家不久,却处处周到,太夫人不免也要给柯氏抬抬面子,所以才赏了齐嬷嬷坐。 是继母身边的人,见到了不免也要问声好。 齐嬷嬷立刻就站了起来:“五小姐折煞老奴了。老奴几日不见小姐,倒觉得小姐好像又高了些似的。” 主仆都一样,想不出别的场面话就都喜欢说她“好像高了些”,要真是这个长法,她很快就能长的比前世高了。 太夫人笑道:“她小孩子家家,给父母身边的忠仆行个礼算什么。” 又对沛柔道:“你外祖家今日来了两个舅母和一个表姐,在这边见完了我,已经先去梅真堂看你母亲了,你随着齐嬷嬷过去梅真堂给你舅母请个安。” 海柔就甜甜的道:“海姐儿这几日被母亲关在柏济堂里,晨昏定省都不能出来,也有好几日不见大伯母了,能不能也跟着过去,正好看看大伯母肚子里的弟弟。” 徐家的下人都知道不能招惹这位三小姐,她可是阴晴不定的性子。 况且常氏极其护短,她自己怎样先不说,可若有人敢让三小姐受委屈,常氏就一定不会让她好过。所以府里的下人见着海柔都是能绕着走就绕着走。 齐嬷嬷原本也并不想让海柔跟着过去,可海柔这话说的巧,暗合了柯氏和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心事,也就对太夫人笑道:“我随着夫人回太师府的时候,府里的夫人也常夸三小姐聪明可爱的,一同过去倒是正好,夫人也多个人说话。” 太夫人见她这样说也就点了点头:“海丫头,不许带着你妹妹胡闹。”到底还是让陆嬷嬷跟着过去。 海柔就高兴的挽了沛柔的手走在了前头。 从松鹤堂过去梅真堂并不远,不过片刻就已经在梅真堂正门前。正门上悬挂的牌匾还是前朝留下来的古物了。 沛柔前生就生活在这里,在继母的怀里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时期。 和在熙和园里的时间相比,她停留在这里的时间或许才是最快乐的。 她什么也不懂,也什么都不必懂。最大的烦恼不过是总要早起上学,以及上完学之后各种奇怪的课业。 可生活的基调是快乐的,她永远有吃不完的糕点糖果,和永远对她温柔体贴的母亲。 作为历代定国公和国公夫人的居所,梅真堂有两进。第一进是父亲在内院的书房,里面放着数也数不清的兵书、兵器和各种地图。 第二进是柯氏所居的正院,左右两边各有两个跨院,是前生她和润声住的地方。她住在东跨院,润声则住在西边。 东跨院的天井里种着一棵桂花,开花的季节她总是在花香中醒过来的。 梅真堂前和第二进的院子里种了不少梅花,除了普通的品种,宫粉、照水、绿萼、洒金,应有尽有,算是不辜负“梅真”之名。 柯氏住的正房有五间阔,两边各带有一间耳房。此时她正在西边的宴息室里和她的两个嫂子说话。 一个看起来年纪比柯氏大得多的妇人就在榻上和她面对着说话,另一个年纪轻些的则坐在一边的红木雕八仙过海太师椅上,听着她们说话,唇边露出微微笑意。 还有一个比海柔身量略微高些的女孩,坐在年纪大的夫人身边的红木镶花开富贵纹样的鼓凳上。 柯氏祖籍江南,他们江南人总觉得红木打的家具是最好的,她嫁进来以后,梅真堂里的家具就全换成了红木雕花的。 受了她的影响,沛柔前生也最喜欢红木的家具,可惜她出嫁时太赶,找不到好的木材,最后她用的家具还是从太夫人的嫁妆里找了一套紫檀的出来。 宴息室布置的很是文雅,柯氏手边还放了一本看了一半的游记。 见沛柔和海柔携手进门,就忙招呼她们坐到她身边来。 陆嬷嬷是太夫人身边得脸的人,众人少不得也要招呼她一声。 陆嬷嬷就给柯家的两位太太并柯氏行礼,笑道:“三小姐方才也在松鹤堂里,吵着要跟过来,太夫人不放心,就命我过来看看。” 左边的妇人眼神微闪,另一个夫人却像是什么也没有察觉到似的,只是低头啜了口茶。 姐妹俩行了礼,海柔就去柯氏身边坐了,沛柔却还要请柯氏引见她娘家的嫂子们,就只站在一旁。 柯氏就把海柔揽在怀里,温声问了她两句话,又让人拿了手炉给姐妹俩,才对沛柔笑着道:“这是你柯家的两位舅母,这边这位是你的大舅母,那边的是你的二舅母。” 第60页 “两位舅母还是第一次见你,你就给两位舅母行个礼。若是两位舅母给的见面礼不够厚,你就偷偷的告诉我,我回娘家去告诉你外祖母,让她们婆婆收拾她们去。” 看得出来她们姑嫂的关系很好,柯氏在她嫂子面前很放松。 年长的妇人就对着小姑嗔怪道:“都是要做母亲的人了,还这样孩子似的,亏得亲家母还说你行事稳重大方。沛姐儿在这呢,也不怕她看了笑话你。” 沛柔果然就用袖子捂着嘴轻轻笑了起来。柯大太太不由看了她一眼,目光中闪过惊艳之色。 第33章 姑嫂 笑了一阵,沛柔上前给柯大太太行礼问了声好,她就自丫鬟手里接过了一个荷包,对沛柔道:“年前事忙,年后你们家又有事,这压岁钱和见面礼,大舅母就一齐给你了。新一年健健康康,如意平安。” 沛柔正预备上前去接那荷包,却见柯氏按了她嫂子的手,“嫂子好小气,压岁钱和见面礼倒一起给了。这是欺负我们家沛姐儿性子好呢。” 柯大太太就轻轻拍了她的手,“怪道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才几日,就想着女儿,不向着娘家嫡亲的嫂嫂了。” “这幸而是早早把你嫁了出去,又是婆婆疼爱丈夫尊重的人家,不然就你这刁钻劲儿,再在家里呆个几年,只怕我和你二嫂都要被你挑剔的回江南老家守宗庙去了。” 却也顺势摘下了手上戴的一个红宝石的戒指,连同那荷包一起递给了沛柔。 沛柔上前道了谢接过荷包。 借着上前的功夫,沛柔也好生打量了她,她是容长脸,柳叶眉,皮肤白皙,典型的江南女子的长相。 可那一双眼却生的很锐利,明明只是在和小姑玩笑,却也让人有一种凛然不可亲近之感。 柯大太太就对沛柔点点头,一时又听她对柯氏笑道:“你且放心,将来你肚子里这个出生了,我必按时按节像供菩萨似的好生供着他。” 柯大太太的丈夫是柯氏的长兄,在官场上却并没有什么建树,一把年纪还只是个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讲,所以柯大太太身上也就并没有诰命。 可她却是世代为宦,出过好几个内阁辅臣的淮安谢家的女儿,因此连柯氏的父亲柯太师也十分看重她。 说了这么多话,沛柔也明白,不过都是说给陆嬷嬷听的。 柯二太太就要更省事的多了,有这样一个长嫂在前面顶着,她是并不惯于场面应酬的。 柯二太太倒是京城出身,是武宁侯张家的旁支,算来倒和齐延的母亲是同族的姐妹,也是同样的鹅蛋脸,外表看来并不出色。 柯家的二老爷在仕途上就更没有建树了,至今不过是个举人。 今上也曾经和柯太师玩笑,说他教出来的学生倒不错,只是对自己的儿子太疏忽了些。因为这样,柯二太太也很少在外走动。 柯二太太也和嫂子看齐,除了早已准备好的荷包,临时拔了头上的一根金镶碧玺石牡丹花簪子一起递给了沛柔。 沛柔也就向她道了谢。 海柔早已经坐不住了,频频地向她使眼色,还是陆嬷嬷瞪了她一眼,她才老老实实的继续和柯氏坐在一起。 柯大太太就指着坐在她身旁的女孩,笑着向沛柔道:“这是我女儿明碧,家里没有姐妹,她是昭永元年生的,比你大一岁。” 又对海柔道:“三小姐和我们家明碧之前已经见过了吧,大家年纪相仿,想必能说得倒一块去。” 柯明碧就站起来,给沛柔和海柔行了个礼。沛柔也连忙站起来还礼,见陆嬷嬷又看了自己一眼,隐含警告,海柔也就站起身来,不情不愿的给柯明碧行礼。 柯明碧并不以为意,笑着向沛柔道:“不知道妹妹是几月的生日,这阵子在家都做些什么?” 她样貌生的不错,眉如翠羽,皓齿明眸。 肤色随了她母亲,极是细嫩白皙。又举止端庄,开口就带了江南女子特有的柔美,令人如坠江南烟雨之中。 可前生沛柔最讨厌这种柔美,也最讨厌别人在她面前装腔作势。 前生最终柯明碧成了永宁郡王世子妃的时候,觉得自己已经狠狠的把沛柔踩在了脚下时候,那时候的她,字字句句,得意猖狂,根本听不出一点点的南音。 长辈在场,沛柔只是笑了笑并不热络,低声道:“我是四月十六的生辰。年后咏絮斋开了课,每日就和家中姐妹一起去咏絮斋上学。” 许是见海柔实在坐不住了,柯氏便道:“我们家的园子倒不错,咱们姑嫂说话,对她们小孩子家也怪无趣的,不如就让海姐儿和沛姐儿领着碧姐儿去园子里逛逛。” 几个小辈就站起身来,和长辈行了礼,一同进了园子。 * 柯氏一直望着她们出了院子的门,才对柯大太太笑了笑,“算来也有好几个月不见嫂子了,倒还真有好些话想和嫂子说。” 柯二太太闻音知雅,就笑着站起身来:“姑奶奶院子里的梅花开的倒好,我是最喜欢看花的,倒想去仔细看看。” 柯氏就笑了笑,唤过齐嬷嬷,让她陪着柯二太太出门赏花。她和她二嫂的关系不过尔尔,和大嫂却很是知心。 柯二太太一出门,柯氏便叹了口气,“没一个省心的。” 柯大太太拿起茶盏吹了吹浮沫,笑啜了一口才道:“我瞧着你们家三姑娘倒是个没心眼的,像她似的倒还好,拿好话哄着就是了。” 第61页 “可这个五姑娘,小小年纪,也太得体了些,样子生的又好,偏偏她才是你正经的女儿。” 柯氏就冷哼了一声,“她可是松鹤堂里那位教养着的,行事怎能不得体?我平日里拿话试探她,也总是滴水不漏的。” “不过是过来见见舅母,还要让三丫头陪着,巴巴的把陆嬷嬷打发过来,我们柯家的人还能把她徐家的孙女吃了不成?” “没有三姑娘,又哪里引得来陆嬷嬷。齐嬷嬷可是特意留在松鹤堂等着接人的。” 柯大太太不以为意,站起来仔细了看了看小姑宴息室里的装饰,“再说,你现在可不是柯家的人了。既然嫁了出来,总得想着好好过日子才是。” 被嫂子这样一点拨,柯氏就明白了过来,“还要在我眼前做戏。平日里总是一副对她不咸不淡的样子,其实真是宠到了骨子里。” “不过是个外室之女,倒像正经嫡女一般的捧着,等我肚子里这个出世,还不知道是怎样光景呢。” 柯大太太见她真动了气也就皱了眉:“你也说了不过是外室之女,又何必和她一般见识。你的孩子可不光是他定国公府的孙子,还是柯太师的亲外孙,难道还不比不上她不成。” 一时又想起来,“姑爷对你到底怎么样?可还算体贴?” 柯氏的神色就更淡了些,全然没有在太夫人面前提起丈夫时的娇羞。 “不过就是这样罢了。你敬着我,我敬着你,自我诊出了身子,又开了年,他就更忙了,大多时候也都是在书房歇着的。” “你嫁出来时,娘家替你准备的丫头,可有得用的?” 这是暗示柯氏该派了身边的丫鬟去服侍定国公。 柯氏的脸就更沉了些:“嫂子瞧我可是和前头闵氏那无用的妒妇一般?自我诊出了身孕我就让云纹那丫头去前头书房服侍了的,是他自己说了不必,每日里在书房都是独寝。等闲也不让丫头进他的书房。” 柯大太太便道:“这难道不是你的福气。虽说妾不过是玩物,可身边干干净净的,总比小星每日在身边碍眼的强。” 柯氏三四岁的时候母亲就因病去世了,又过了两三年她就进了门,把这个小姑也是当女儿一般带大的。 “可我总觉得有些奇怪,五丫头就再怎么好,也毕竟是外室所生,府里即便是正经的嫡女,也不见太夫人养在屋里,还这样的上心。” “国公爷也是,虽然并不常去松鹤堂看她,可上元那日为着她要出门看灯,连圣上传召去城门护驾的好事都推了。那可是只有圣上最亲信的人才指派的差事,白白便宜了永宁郡王。” 柯大太太面上也闪过了疑惑之色,斟酌道:“也就是两三年前的事,曾有御史状告定国公暗置外室,私德不修,最后却不了了之了。” “按这样的事,告到圣上面前,少说也得是个停职反省,他却反被派到了西北,那几年西北又有什么仗可打,不过是过去分功劳罢了。只不过那时也并没有想到我们家会和定国公府结亲,也就没有深究。” 柯氏就将盛着燕窝的小碗递给身边的丫鬟,“闵氏到底也是侯府小姐,康平老侯爷又是出了名的宠女儿,为了女儿不惜和定国公府这样的人家翻脸。 “难道她拿那外室真的就一点办法也没有?那外室究竟是什么来头?” 柯大太太就沉默了片刻,“慎娘你放心,这件事我会派了人去查的。有了消息,立刻就派了人来通知你。你只管养好身子,平安的把这孩子生下来。” 柯氏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在室内除了褙子,衣裳穿的少,已经能看出微微的凸起。 “说来也奇怪,明明都满了三个月了,这几日反而觉得小腹坠坠的有些不舒服。” 柯大太太心里一惊,小腹坠坠,可能是滑胎之象。又怕吓着了小姑,收敛了神色才道:“既然觉得有些不舒服,可有请了大夫来看过?” 柯氏摇头:“这几日事情多,忙忘了,今日嫂子过来我倒喊了大夫,府里的人不定怎么想我们柯家呢,还是过几日再说吧。” 柯大太太忙道:“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大意,既然觉得不舒服就该早看大夫才是,双身子的人还有小事么?你只管遣人去请,只说是我有些头晕便是了。” 柯氏见嫂子这样郑重,心里也害怕起来,忙把攒心唤进来,去请了家里相熟的郭大夫过来。 第34章 明碧 沛柔就和海柔、柯明碧进了园子,此时虽然还是早春,但熙和园里的花草被照料的好,已经有了些花柳繁华之意,一路行来也颇有趣味。 柯明碧见了园中的牌匾楼阁,时常和沛柔搭话问问她故典,沛柔或当作没有听见,或回答她:“年纪尚小,进园子里逛的时间也少,倒并不知道有什么故典。” 几回下来,柯明碧虽然还是笑盈盈的,却也不和她搭话了。 海柔见了就和她咬耳朵,“五妹妹做的对,就该这样才是。” 沛柔和她笑笑,并不说话。 因为沛柔嫌鸥鹭亭附近树木太多,陆嬷嬷就引她们去了满庭芳附近的空地。 满庭芳是一座四间阔的敞轩,比咏絮斋大得多了。平日里过节,太夫人也喜欢让人把宴席摆到这里来。 附近种的都是名贵的牡丹,此时未到花期,就显得略微有几分萧条。 第62页 海柔就唤过折蕙来,拿了她手里的风筝,递了一只蝴蝶形的给沛柔,无不得意的向柯明碧道:“哎呀,这可不巧了,不知道柯家姐姐今日会来,我只让我大哥哥从东君寄带了两只风筝进来,只好请姐姐在敞轩里坐坐,看我和五妹妹放风筝了。” 陆嬷嬷就嗔道:“三小姐又胡说,偌大个国公府,还连个风筝都找不出来了不成?请亲家小姐在此稍坐,老奴这就派了人回松鹤堂里取。” 柯明碧由人服侍着在敞轩里坐了,笑道:“妈妈不必忙了,我也并不是很擅长玩这个,此处风景阔朗,我就在这看两位妹妹放风筝就是了。若是妹妹们玩累了,让一只给我也是一样。” “那怎么行,太夫人知道了该怪小姐们待客不周了。” 陆嬷嬷就吩咐沛柔身边的扬斛,“回去松鹤堂把那只‘梅鹿迎春’的风筝拿过来给亲家小姐赏玩。” 海柔一听就跺了跺脚,拽着沛柔出了敞轩。 到了空地上,海柔一边理着风筝线,一边恨恨道:“那只‘梅鹿迎春’我向祖母讨了几次,祖母都没舍得给我,陆嬷嬷倒大方,还要取出来给她用。” ‘梅鹿迎春’的风筝是元昭年间山东风筝大家梅山先生的作品,应当是其“四时八景”系列作品中的一只。 前生沛柔开始学做风筝,太夫人听说并没有不高兴,还把这风筝借给她观摩。 那风筝的骨架倒不是用普通的竹篾扎的,而是另选了关外的一种木材,又用梅山先生特制的药水泡过,极是柔韧轻巧。 梅山先生也是绘画大家,风筝面是用的江南一种细密轻巧的银纱,绘了一只小鹿,站在一棵红梅树下。小鹿身上的毛发和虬生的梅枝都画的十分细腻,栩栩如生。 沛柔便道:“陆嬷嬷这是为了我们好。今日若真让她一个人在敞轩里坐着,咱们自己在外头玩,那就太失礼了。要是被二叔母知道了,下个沐休日你可就一日也别想出门了。” 海柔就扁了扁嘴,理好了线,让折蕙替她拿着风筝,自己在空地上跑了起来。 一跑起来瞬间心情就变得明朗了,沛柔也被海柔的笑声带动,让小丫头帮她支了风筝,和海柔一般跑了起来。 今日的天气很好,晴空万里,惠风和畅。 两只风筝不一会儿就飞的很高,海柔和沛柔就并肩坐在满庭芳附近的石凳上,一边看着风筝一边聊天。 沛柔就向海柔道:“柯家姐姐是怎么得罪了你了,你这样不待见她。” 海柔就哼了一声,把风筝线又放的长了些:“去年腊月里我外祖母过寿,我和我娘回了宣瑞伯府,娘要帮着舅母她们招待客人,就让我在外祖母身边玩。” “没过多久你那位柯表姐就来了,我倒没看出来她有什么好,一屋子的女眷全围着她说她好,连我外祖母都一个劲儿的夸她。我坐不下去,偷偷溜了出来都没有人发现。” 她踢了一脚地上的碎石,“谁知道一出来就看见祝家那个丑丫头和我表哥两个人单独站在院子角落里说话,看起来很高兴似的。” “表哥好像还拿了一张花笺给她,见我过去就收敛了笑意,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和我打招呼。我气得要死,他可是我表哥,关姓祝的什么事。” 沛柔心中一动。男女七岁不同席,海柔的表哥比她大了有四岁,已过了在内院里随意行走的年纪,更何况是和非亲非故的官家小姐单独在院子里聊天,还有私相授受的嫌疑。 前生宣瑞伯夫人可是有意让祝煦怜当她的儿媳妇的,所以他们的见面究竟是长辈的安排,还是偶然遇见呢? 她前生和这位宣瑞伯府世子并不熟悉,那是因为以他的身份还不够格凑到她跟前。 可以她有限的印象,那人生就一双桃花眼,看谁都先留了三分情,他对海柔是不错,可他待别人也是同样的好。 万花丛中过,他倒是片叶不沾身了,可不知道除了海柔之外,还有没有别的花朵也因为他无意的温柔、无情的有情而最终凋谢了。 沛柔便追问道:“那元宵那夜,你在河边碰见祝家小姐,又是因为什么起了冲突?”她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了,却一直没有机会。 提到那一日海柔就来气,愤愤道:“外祖母过寿那日,我一过去祝家那丑丫头就走了。我想去放河灯,我姐姐不去,我就带着折蕙去了河边。” “到了那里正好就看见祝煦怜,我就问她那一日究竟和我表哥说了什么,知不知道‘男女七岁不同席’的道理。” “她听了就想走,我就拉了她的衣袖,她挣脱不开,干脆就推了我一把。我脚下一滑,要不是折蕙拉着我,我直接就摔进河里去了。” 说完又叹了一口气,“我娘可真不讲道理,她都要把我推下河了还觉得是我顽皮,扬言要罚我呢。” 海柔年纪还小,对她表哥如今的情感倒未必就是男女之情,她只是对她喜欢的东西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占有欲罢了。 沛柔便道:“那你为什么不把事情全部告诉二叔母呢?” 海柔又踢了踢脚下的石头,石凳下的地面都快被她摩光了,“我要是告诉了我娘,我娘又告诉我大舅母,我表哥会不会受罚啊?” 沛柔耐心道:“你大舅母未必就不知道你表哥和祝小姐说话的事情啊。或许是前面的事情实在太忙,所以才让你表哥进内院传话的。” 第63页 “你表哥不会是那样不规矩的人吧?况且那祝小姐差点把你推下河,不管怎么说都是她的不对。” 至于她表哥知道了是她告的状,会不会疏远了海柔,那可不是她能预料的到的事情。 真疏远了反而是好事,她不想再去看着海柔过前生那种日子。 海柔这才高兴起来,“我表哥自然是很守规矩的。那我回去就找个机会告诉我娘。” 以常氏的脾性,知道这一系列的事情,又知道是外甥间接导致海柔处在危险之中,就算不发作也会埋一根刺在心里,将来议亲的时候,就未必那么愿意把海柔嫁回宣瑞伯府了。 世间的青年俊彦那样多,何必要选那样一个薄幸郎。 正说的高兴,扬斛就带着那只‘梅鹿迎春’的风筝过来了,柯明碧赏玩了一会儿,就带着风筝朝她们俩走来。 海柔立刻就坐直了,目光满含警戒。沛柔见了暗暗好笑。 柯明碧便道:“我并不太擅长放风筝,不如妹妹们就让我占个便宜,把已经飞上去的风筝让给我,这只风筝我就借花献佛,给妹妹们玩。” 不管前世发生过什么,以柯明碧这样一直赔着小意的样子,海柔这样没城府的人是很难招架的,难怪前生她们会要好了。 海柔一听果然神色就松动了,“你说的是真的?你把‘梅鹿迎春’让给我?” 柯明碧笑了笑,使她的面容如春日绽在枝头的第一朵花,令人心生爱怜,“自然是真的。” 海柔就看了一眼沛柔:“五妹妹,那我就不客气了。” 沛柔就点点头,海柔就把手里的风筝线让给了柯明碧。 见她有要在石凳上坐下之意,沛柔就立刻站了起来,把手里的风筝线递给扬斛:“姐姐跑了一趟腿辛苦了,也让你散散心。” 自己走到了海柔身边去看她玩那‘梅鹿迎春’。她可不想在这陪柯明碧,前生她踩她的事情她还记得清清楚楚。 沛柔和赵家五娘是死对头,可她们俩也从没真把对方往死里踩。 赵家五娘虽然在春宴上嘲笑她只能做个郡王世子妃,可她私下也曾经提醒过她景珣花心,让她不要争一时之气。 她后来嫁进齐家,赵家五娘成了皇后,知道她日子过得不顺心,年节里赏赐也都特意备了给她的一份,让传旨的太监当着齐家人的面就拿给她,所以不管后来徐家怎样逐渐落魄,齐家人到底不敢真把她怎么样。 都说徐五娘和赵五娘不对付,可见皇后这样,又哪里像是‘不对付’呢?分明是传言不尽不实。 可在柯家突然截了定国公府的胡,和永宁郡王府订婚之后,柯明碧来定国公府见她姑母,在熙和园里碰见了沛柔,她就撕下了她向来温柔和婉的面具,嘲笑沛柔不过是永宁郡王府看不上的‘弃妇’,是她的手下败将。 沛柔从来就没想和她争过永宁郡王世子妃的位置,又何谈手下败将。一切都不过是柯明碧自己的臆想,她只觉得她可笑。 她既然争了这个位置,就该好好坐稳才是,怎么最后却又落了那样的结局呢? 第35章 相处 柯家的人要在松鹤堂用了晚膳才回府。是招待她娘家的人,柯氏自然也来陪席,只是今日父亲在西山大营有事,并没有出席。 见柯氏的脸色有些苍白,太夫人便关怀道:“我恍惚听说下午梅真堂传了大夫进来,可是你有什么不适?” 柯大太太就先笑道:“倒不是慎娘。是我这身子骨不争气,到了半下午就有些头晕,慎娘关心我,才去请了大夫进来的。” 太夫人便去和柯大太太寒暄:“大夫可怎么说的?不要紧吧?” 柯大太太先就谢过了太夫人关怀,“并不妨事的,我自生了叙儿就添了这个毛病,好多年了都是这样,也习惯了。” 这说的就是柯大太太的儿子柯明叙了。 他倒不是柯明碧那样口蜜腹剑、蝎蝎螫螫的人,行事向来光风霁月,柯家的人也只有他稍微好一些。 他还是新皇永承二年,齐延那一科的状元,只是没做几年官就突然辞官回家了。 那时候沛柔和柯家并没有什么交往,也就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事。 太夫人就放下心来,感慨道:“女儿家不易,养了孩子就很容易得这样那样的毛病。” 又对柯氏道:“若是有什么不适可千万别瞒着,我瞧你最近几日的脸色也并不十分好。” 柯氏便道:“倒也确实有一事。虽然媳妇才三个月刚刚显怀,这几日却觉得格外的疲惫似的。夜里国公爷总是不在,心里就有些不安定,容易走了困。” “发落家事也不如从前利索,可接下来进了三月家里又是一堆事情,媳妇实在是怕自己做不好。能否请了三弟妹也来帮媳妇看看,指点指点媳妇。” 柯氏居然会自己提出放权,实在是不可思议。 前生沛柔还要她照管,也没见她稍微松松手。看来是柯大太太对她说了什么,又或者是她的胎此时就已经有些不稳了。 “这算什么事,你三弟妹在家成日也是无事,只一个沁哥儿的事情要忙,明日我就让她去集橼厅帮你一起理事。” “若是实在觉得累,就先让你三弟妹来主持中馈。你怀着身子呢,这可是最大的事,外头的人断说不出闲话来的。” 第64页 柯大太太就拍了拍柯氏的手,“你婆婆这样体谅你,你可真是落进福窝里了。还不好好的保养身子,替太夫人生个金孙出来?” 众人就一齐笑了起来,柯氏在众人的笑声中微微红了脸。 待到晚间,祖孙二人在宴息室里闲话,太夫人就问起沛柔下午和柯明碧在园子里玩的事情。 太夫人让沛柔躺在她腿上,抚摸着她的鬓发,“下午在园子里玩的可还开心?” 沛柔点点头:“三姐姐风筝放的好,到后来飞的太高了,几乎都看不见了。偏偏她放的又是您的那只‘梅鹿迎春’,把三姐姐急的,赶忙要收线。幸好没有丢,不然落在外面被人捡了去,也太可惜了。” 太夫人就笑:“小孩子家不懂,风筝做出来原本就是放的,江南的风俗,还故意的要把那风筝的线剪断,让它飞走,好把不如意的事情也带走。” 沛柔正在太夫人怀里绞着自己的头发玩,闻言道:“那若是有人拾了这风筝,就是把人家不如意的事情都带到自己家去了不成?” “你这丫头怎么这样刁钻,”太夫人轻轻的拍了拍她,“你三姐姐必然是玩的高兴了,那你柯家表姐呢?” 沛柔如实道:“起先只有两只风筝,柯表姐就说自己不擅长玩这个,让我和三姐姐先玩,等有空闲了再让给她。陆嬷嬷就让扬斛姐姐回来拿了那‘梅鹿迎春’过去。” “等这只风筝到了,柯表姐要了三姐姐已经放好的风筝,把‘梅鹿迎春’让了三姐姐。” “她好像确实不太会放风筝,三姐姐那只风筝原本飞的很高,她放了没一会儿就落了下来,收风筝线收了半天。” “是吗。”太夫人注目于怀里的沛柔,“那我们沛丫头下午玩的高兴不高兴?” 沛柔的声音如坠梦中:“我高兴的。我好久没有玩这个了。好久没有人和我一起玩了。” 太夫人心中不觉起了怜意,沉默了半晌才道:“可我看你好像并不十分喜欢你柯家表姐似的。” 她下午的表现骗不了人,她也没打算瞒着太夫人,“沛姐儿的确不喜欢她。从一看见就不喜欢她。她看人的时候总是在笑,我却觉得那笑意透不到眼底似的。” “她不过也就比三姐姐大上几个月,就算是她们柯家教养好,可下午我和三姐姐那样的无礼,她也像是没有察觉到似的。” “这样的人,要么是个圣人,怎样的无礼都可以当我们是不懂事,要么就是个不敢得罪人的小人。况且父亲说,从不发脾气的人发起脾气来才是最可怕的,我不想和她做朋友。” 察觉到太夫人拍着她身子的手停住了,像是想要说服太夫人似的,沛柔又道:“今天我和三姐姐一起放那东君寄的风筝放的好好的,她偏要把那‘梅鹿迎春’拿过来。” “三姐姐是不让人的,若我也起了意,岂不就是挑拨我们姐妹相争?她既然那样得体周到,我不信她想不到这点。” 太夫人就重新轻轻的拍着她的身子,“和外人总有合得来合不来,祖母不会怪你,大体上能敷衍的过去就是了。” “可和自己的姐妹就不能这样了。哪怕是亲姐妹,也有自己的脾气性格,未必就能完全合得来,可也总该学着互相忍耐。” “等有一天你长大了,就会发现你很怀念和兄弟姐妹在一起的日子,这一世能成为姐妹兄弟,真是很好很好的福气。” 太夫人这一番话正戳中她的心事。前生没有人教导过她这些道理,她和她的姐妹要么不和睦,要么不熟悉。 她从来不知道如何去体谅别人,在柯氏的宠爱下肆意妄为,不会去替别人考虑。 就是海柔这样霸王一般的性子,也不知道在她手下吃过多少亏。 可等到嫁出门去,在婆家受了委屈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才想起来从前在家和自己的姐妹吵吵闹闹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祖母,我知道了。一定和姐妹们都好好相处。” 她忽然又想起了柯氏肚子里的孩子,前生那孩子不过还能再活一两个月。 沛柔前生也是怀过孩子的妇人,见她的脸色那样的苍白,就知道她大约怀的很辛苦。 不知道这一世柯氏已经主动交了管家权,又没有她时时黏着她,她有没有机会见到这个弟弟或是妹妹。 太夫人就让她坐起来,“这才是祖母的乖孙女。这几日好好听话,祖母带你出去串门去。” 沛柔坐直了身子:“祖母要带沛姐儿上哪去?” “过几日是恒国公夫人的寿辰,我和她也是几十年的老姐妹了。虽然咱们两家向来政见不合,毕竟是几十年的老面子,总该去捧捧场。” 太夫人自一边的柜子里取出了老花镜,又命陆嬷嬷把最近送进来的帖子都拿进来。 前生是柯氏带了她去赴宴的,太夫人并没有出门,怎么这一世却打算自己去一趟了,“只带了我去吗?” 太夫人一边翻看着五花八门的帖子,一边道:“你二叔母服侍我去,还把你润柔姐姐带去。” 润柔还没有满十三岁呢,前生她是十六岁定亲,十七岁出嫁的。 难道今生她的婚事也因为诚毅侯府的事情有了变数,太夫人要提前替她相看,好早日定亲以回绝齐家吗? 恒国公府是赵五娘的地盘,她并不想去,还不如在家找本闲书看看,或是写两个字。 第65页 “那祖母不如带了三姐姐去吧,有大姐姐在,想必是能管束的了三姐姐的。” 太夫人就摘下了老花镜,好奇道:“我若是和海丫头说这事,她必然是欢天喜地的要跟着我去,你倒是不想去。沛丫头,想什么呢?” 沛柔就随便找了个理由:“元宵节不是见过赵家的五娘了吗,我瞧着她的性子也不十分好。又是去她家,万一又起了什么冲突可不好。” 太夫人就笑了笑,“我倒不知道你还是个怕事的,方才说起与人相处不还说的头头是道吗?你且放心,她们家太夫人不会让她胡来的。” “况且那一日也是赵家五娘寿日,我们这些老太婆啊,见了你们这些花骨朵般的小娘子,都是恨不得多摸几下的,她那日必然出不了祝寿的花厅。” 太夫人说的好玩,沛柔不免跟着笑了几声,可心里还是有几分不想去。 太夫人也看出来她的犹豫,“这样吧,就让你去你三姐姐面前卖个好,过几日寿宴我也带了她去。若是有人欺负你,你三姐姐炮仗似的,让她去炸炸她们,反正你二叔母是绝对不会让你三姐姐吃亏的。” 话已说到这里,沛柔也不能再说自己不去,干脆也拍拍太夫人的马屁,“祖母也定然不会让沛姐儿吃亏的。” 祖孙二人就又笑了一阵,把帖子收拾了,回内室休息不提。 第36章 寿宴 到了二月十九,恰是咏絮斋放假的第一日,众人在松鹤堂一起用过了早膳就套了车预备出门。 因为柯氏身体不适,杨氏又要帮着发落家务,四叔母郭氏更是常年卧床的,所以倒是常氏服侍婆母出门。 柯氏礼数周到,还是亲自把她们送到了轿厅。 海柔不知道为什么又和她母亲置上气了,就上了太夫人和沛柔乘的马车。 毕竟是去别人家做客,她今日是着意打扮过的,玫瑰紫织锦团花的小袄,袖口钉了一圈珍珠,下面穿了一条洒金纹的杭绸裙子。 头发梳成丫髻,两边各簪了一对赤金镶碧玺石的珠花,整个人看起来珠光宝气的。 这一世沛柔还是第一次去别人家做客,自然也是要加意打扮的。 此时她还只是幼童的身子,真要穿金戴银的打扮起来也没什么意思,就只在发顶挽了个纂儿,戴了一个珍珠花冠。 身上穿的是鹅黄色绣缠枝花的小袄,在下摆处镶了同色的流苏。系了一条白色的挑线裙子,裙摆处也绣了和上身同色的缠枝花。 因为天色还早,海柔不免有些困倦,靠在太夫人肩膀上就睡了过去。沛柔却睡不着。 前生是她是混不吝的霸王性子,时日一长也就没什么人没眼色的要来惹她,今生她却是第一次在京城贵族圈子里正式亮相。 她是养在松鹤堂里的,若再像前世一般,只会让太夫人的颜面受损。 她看了一眼海柔,今日柯明碧和祝煦怜很有可能也会跟着她们家里的长辈出门的,冤家路窄,希望不要闹出什么事才好。 恒国公府和定国公府相隔并不远。虽然赵家在前朝就是贵族,可当年的府邸却被战火所毁,因此太祖皇帝也在滨城胡同里赏了他们家一座前朝亲王的宅子。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马车便在恒国公府门前停下。 此时门口已经停满了各府来祝寿的马车,她们也是稍等了等才来到门前。就有小丫鬟扶了她们下马车,由恒国公府的仆妇陪着她们进门。 徐家的花园还有些江南风景的写意,恒国公府就完全是北方的建筑。 地面上铺的都是青石,一路行来花树和山石都少,屋宇前俱都十分空旷,也越发显出了建筑的巍峨之美。 二门上候着迎客的却是恒国公府的二太太倪氏,一见了太夫人便立刻迎了上来,笑道:“太夫人今日来的倒早,正月里没见您出门,我们家老太太倒是怪想的,时常念叨着您呢。” 又和太夫人身后的常氏打招呼,“徐二太太也是许久没见了,倒还是腊月里在您娘家母亲的寿宴上见了一次,老太太这一向身体还好?” 赵二太太年纪比常氏要大上好几岁,因为是一张圆脸,保养又得宜,并不十分显年纪。 她是太祖爷崇宁大长公主的外孙女,出嫁前有乡君的封号,算来和太夫人也是亲戚。 恒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要在恒国公府的孟老妇人跟前服侍,迎客的事情大多是交给这位出身既高,口舌又便给的二太太。 和太夫人以及常氏打完招呼,也没忘了奉承奉承小辈。 “这位是府里的元娘吧,生的真是好模样,瞧这举手投足间的气派,不愧是公府的嫡长孙女。” 又向着海柔道:“海丫头可不能忘了我,上次你外祖母寿宴,我还赏了你一对珍珠珠钗的。姐妹两个明珠朝露一般,徐二太太和太夫人可真是好福气。” 赵二太太的目光落在沛柔身上,罕见的犹豫了一下。 太夫人便笑道:“这是我家五丫头,平日里不大出门,赵二太太不认得。” 赵二太太便亲热的挽了太夫人的手,“太夫人可真是小气,这么漂亮的小娘子也不带出来给我们看看,怕我们这些有儿子的抢了去当儿媳不成?” 一时间就行到了恒国公府内院的花厅,一个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妇人正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这就是赵家五娘的祖母,恒国公夫人孟氏了。 第66页 恒国公的爵位到今日才传了两代,这一代恒国公长寿,要到昭永十八年才过世。 为怕祖父过世影响婚期,前生赵五娘和三皇子的婚事也办的匆匆忙忙的。 孟氏的年纪比太夫人大上许多,精神却还很好,花白的头发挽成圆髻,只插了一根油绿的翡翠寿字玉簪,耳朵上也坠了一对水头极好的翡翠耳环。 因为过寿,身上穿的是绛色寿字暗纹的褙子,下面是石青色绣如意纹的湘裙,看起来十分富贵。 赵五娘正坐在她身前的绣墩上,靠在她祖母的身前撒娇,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引得花厅里的众人都笑开了。 赵二太太就笑着上前给婆母行了礼,“媳妇可算是把徐家的太夫人给您请过来了,下午能不能留了客陪您打叶子牌,那可就要看您的本事了。” 就有坐在左边的一位夫人笑道:“真是这个二太太,这么些年了还和小娘子似的俏皮,和婆婆也没大没小的,还不快过来让我瞧瞧你这张嘴到底是什么做的。” 孟老夫人也顾不得先和那夫人搭话,忙扶了孙女的手站起来。 “我可是等了你半上午了,还不快过来我身边坐,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只在家里躲清静,三请四请都不见你出门。” 太夫人便笑了笑,在她身边的太师椅上坐好。若论身份,孟老夫人旁边的位置也的确没有几个人能坐。 赵二太太就和婆母告辞:“还要去二门上迎客,再不走啊,石伯母就要撕了我的嘴去了,谁不知道她家那个大儿媳妇锯嘴葫芦一般,她正想要我这样一个伶俐的儿媳妇呢。” 孟老夫人就笑斥道:“又胡说,还不给你石伯母赔礼。” 赵二太太就走到那被称呼为“石伯母”的老妇人面前,笑着行了个礼,正要说话时,那老夫人就笑道:“我倒不想要你这样伶俐的媳妇,每日里就知道哄着婆母。” “只是你们家八娘,我瞧着冰雪聪明很是喜欢,既然你要赔礼,不如就把八娘赔给我那大孙子做媳妇吧。” 赵二太太就很慌张的样子,“您可千万别作声了,我婆婆还不知道我每日都是哄着她呢!” 又笑道:“您也太促狭了些,您那大孙子都有十二、三岁了,我们家八娘还喝奶呢,这要是做了婚事,岂不是要李家少爷当女儿似的哄着我们家八娘?” 众人就又笑开了,赵二太太见花厅内气氛正好,也就告了退自去二门上迎客了。 孟老夫人这才顾上和太夫人寒暄,又笑着夸了两句海柔和润柔。目光落在沛柔身上,就现出了犹疑之色。 太夫人察言观色,让沛柔站在了她身前。 “这是我家大郎的闺女。是从小服侍他的莫姨娘所出的。她姨娘身子不好,生下她不久就过世了。” “后来家里请了感慈寺的净慧大师算过,说是她命中带了孤,要去寺里住几年化解了才好,也是年前才把她接回来的。” 沛柔终于明白为何今日太夫人一定要带着她出门了。 这番话她听太夫人和何太夫人说过,当时以为不过是太夫人临时起意编的谎话罢了,今日却又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又说了一遍。 今日在座的人家非富即贵,她们说的话很大程度的能决定一个女子的一生。 像她们这样的出身,若是得不到其他贵妇仕女的认可,就无法在贵族圈里立足,更别谈将来说一门好亲事,替丈夫在内宅绸缪了。 太夫人这是要帮她把身世钉住了。既然她今日是这样说的,不管事实如何,沛柔就是正经纳进门的姨娘生的孩子,将来谁也别想再拿她的身世来做文章说她是不明不白的外室之女。 前生她全心依赖的柯氏是怎么做的呢?含糊其辞,言语暧昧,给外人留下了无限的遐想。 而后沛柔“外室之女”的身份就在整个燕京贵族圈子里传开了,那些自恃出身高贵的女子明面上千好万好,背地里却把她的脊梁骨都戳穿了。 沛柔也因此在出嫁后受尽了婆家人的讽刺和白眼。 她一时间红了眼眶,忙低了头,怕被花厅里的人发现她的异常。 太夫人就握了她的手,像是察觉到了她的情绪要安慰她似的。 “大郎媳妇进门不久就要主持中馈,腊月前又有了身子,我干脆就把这丫头放在了我的院子里养。这丫头年纪虽小,却十分懂事贴心,倒是解了我不少晚年寂寞。” 孟老夫人一听,就笑着对沛柔道:“来,你祖母把你说的这样好,快过来让我看看。” 太夫人就轻轻拍了沛柔一把:“国公夫人叫你,你快过去吧,可别给你祖母丢人。” 沛柔就点点头,行了一礼,站在了孟老夫人身前眼观鼻鼻观心地任她打量。 孟老夫人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见她身量尚小,却已经有了楚楚之姿,虽然眉眼还未长开,面上也未施脂粉,却别有一种清丽动人之态。 “果然不错,我瞧着倒比我那五孙女强些。”就褪了手上一个翡翠戒指递给沛柔:“拿去玩吧。” 第37章 夙敌 沛柔还未接过那戒指,赵家五娘就直接扑进了她祖母怀里,不满地嚷道:“祖母。” 孟老夫人点着她的鼻子,“说你不如人家你还不满意,这么些长辈在呢,你还不给我站直了。” 把那戒指递给赵五娘:“去,把这戒指给你妹妹拿去。” 第67页 赵五娘就站起来,似笑非笑的看着沛柔。她今日穿的是正红色织金缎绣芙蓉花的褙子,头发偏也和沛柔一样束在头顶,戴了一个红宝石的小花冠。 那花冠正中的宝石足有鸽子蛋大,宝石反射的光辉正落在她白玉般柔嫩白皙的额上。 沛柔就在心里叹了口气,挑了半日的首饰,没想到还是和赵五娘重了样子。 赵五娘的眼睛很亮,即便是宝石在日光下反射的光华也不能与之相较,才不过七岁,就已经隐约有了后来艳色倾城的样子。 她把那戒指递给沛柔,漫不经心的道:“上元夜一别,徐家妹妹今日瞧着倒是和那日不同,低眉顺眼了许多。” 这是在讽刺她不如表面看起来柔顺了。 沛柔先是一笑,谢过孟老夫人赏赐,而后抬起头向赵五娘道:“赵家姐姐倒是风采不改,更胜往昔。” 前生她们俩从来都是针尖对麦芒,谁也不会向谁低头,今生自然也是如此。 沛柔这样一抬头又一笑,才让花厅里的众人看清了她的长相。 前生也是这样,在她突然出现在燕京贵族的圈子里之前,众人只知赵家有一位行五的小娘子,生的眉目如画,翩若惊鸿。假以时日,定然是国色。 而在这一场小辈里原本该由赵家五娘一人出风头的寿宴上,众人讨论的更多的反而是紧紧跟在柯氏身后,一直皱眉抿唇的小娘子。 见赵五娘又要使气,一直站在一旁没有说话的恒国公世子夫人钱氏便道:“小五,帮大伯母去看看你娘在做什么,若是不忙呢就请她先去水榭那边看看,午膳就摆在那边,用完了正好听戏。” 赵五娘就乖巧的应了声“是”,却也狠狠的瞪了沛柔一眼才出了花厅。 沛柔想起她前世的样子只觉得好笑,差点出了神,就听世子夫人开口:“今日也是第一次见五姑娘,这一点小玩意儿就拿去玩吧。” 是一对白玉的耳珰。 一时间花厅里的妇人们就像刚回过神来似的纷纷摘了身上的首饰要给沛柔见面礼。 方才那位姓石的老夫人更是把沛柔拉在身边,对太夫人笑道:“赵家的八娘确是年纪小了些,我看这个小娘子配我们家大郎正合适,不知道定国公太夫人肯不肯割爱啊?” 太夫人就笑道:“老姐姐这是和我玩笑呢。这孩子年纪还小,哪里就谈到这事上了。” 见李家的老夫人还要再说,世子夫人钱氏忙打断道:“石伯母方才还说要讨了我家八娘去当孙媳妇,怎么这会儿又变卦了,二弟妹要是知道了定然不依的,怕是要打发人把你们家大郎绑过来给她当女婿呢。” 沛柔并不知道这位老夫人到底是谁家的夫人,几番话下来却知道她是个糊涂的,也就不开口,只是腼腆的笑了笑,站回了太夫人身边去。 一时就见赵二太太又陪了客进来,却也是沛柔的熟人。 就听见赵二太太对右边的一个花信妇人笑道:“诚毅侯夫人今日可是迟了,武宁侯夫人这做嫂子都早早到了。武宁侯夫人,你可不能轻易放过了你小姑。” 诚毅侯夫人张氏出身武宁侯府,父亲和上一任武宁侯是亲兄弟。她正是齐延的母亲,也就是沛柔前生的婆婆。 即便前生齐延待她并不算好,她也忍不住要为齐延鸣不平。 同样都是自己的儿子,诚毅侯世子势弱也并不是齐延的错,可诚毅侯夫人后来看齐延便如看仇人一般,那样的冷冽的目光,连沛柔都觉得心冷。 她待沛柔自然也说不上好,和对待世子夫人也就是她的侄女小张氏不可同日而语。 前生诚毅侯府的中馈交到沛柔手里不知道出了多少差错,她却也从不指点她,只用一双没有感情的眼睛看着她,任由沛柔自己品尝犯了错误之后的苦果。 当今的皇后就是出身武宁侯府,是这一任武宁侯的亲姐姐。这一位武宁侯夫人则是续弦,年纪比张氏还要小一些。 她们姑嫂都不是口齿伶俐爱出风头的人,也就任由赵二太太打趣。 姑嫂二人正坐在一起,大约是武宁侯夫人告诉了她方才的事情,张氏也就摘了手上的一只玉镯托身边的小丫头递给了沛柔。 太夫人正和孟老夫人闲话,她不好走远,就只是遥遥的给张氏行了个礼算是道了谢。 海柔就站到了她身旁和她说悄悄话:“五妹妹,你今天得了那么多好东西,见者有份,你可得分我一半。” 沛柔是知道她的毛病的,原本她对这些东西也不像前世那样在意,就笑着对海柔道:“回府之后随你挑就是了。” 海柔就嘻嘻的笑,“我和你开玩笑呢,你是妹妹,我怎么能真的拿了你的东西。” 沛柔也有心逗逗她,“真不要啊?姐姐不能拿妹妹的东西?那你先把上次我送你的镯子还我。” “你这丫头。”海柔拧了她一把,还要再说时,就见一个小丫头上前来报:“鸿胪寺少卿何大人的夫人携女儿来给夫人拜寿。” 鸿胪寺少卿是从五品,若在京外,也算是个大官。可在今日这样的场合,随便走出来一个夫人家里的老爷都是二、三品的大员或是勋贵,就很有些不够看了。 一般这样的小官家眷,都是由家里的庶子或是旁支媳妇出面陪客的,并不会带到国公夫人面前来。 一时间花厅内众人就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第68页 还是英国公府的王太夫人笑道:“可是兵部尚书何阁老的儿媳妇?” 众人这才有了恍然大悟之色。 就见一个穿着玫红色比甲的丫鬟引着一个年轻妇人和一个女童进了花厅。 那妇人一进来先给孟老夫人行礼,她果然也就不提自己的丈夫:“……公公和贵府的老国公爷是多年的同僚了,我婆婆多病,这些年家里没有别的女眷在京,难免就失了礼数。” “今日老夫人大喜,公公特命我备了薄礼来给老夫人祝寿。”又拉过身边的女童,“这是小女霓云,在家行二。” 粉雕玉琢的女孩就在堂前跪了下去,给孟老夫人磕头拜寿。 这是只有亲近的后辈才会行的礼。 何家是旗帜鲜明的三皇子党,和赵家应当来往也不多。这时候她的父亲应该刚刚被调回京城,她和她的母亲也是第一次见孟老夫人,就是再亲近又能亲近到哪去。 何家人果然都是一样的不会看眼色,只会让别人下不来台。 孟老夫人倒是还可,闻声吩咐丫头把何霓云扶起来,沛柔却分明发现世子夫人钱氏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赵家因为云阳王的事情被圣上忌惮,这几年因为云阳王病逝才稍稍好了些。 今上春秋正盛,赵皇后又到底成了太后,只要赵家没有不臣之心,保一二十年的富贵总不是问题,何必这么早搅合到这些事情里。 内宅之事可以反映朝堂的风向,何家此举,值不值得让在座的各位贵妇人回家和自己的丈夫或是儿子说上一句“赵家和何家私交甚好”呢? 沛柔已经不记得前生的这场寿宴上她有没有见过何霓云。前世她对她最开始的印象,是她十三岁时,在自己府里举办的那一场春宴。 那时候沛声刚刚告诉她他对何霓云有意,让她多照顾她些,她就偏要和他作对,整一整他的心上人。 曲水流觞,荷叶形的茶杯停驻之地,面前的人就要以今日之景,以杯旁花笺上之韵作一首七言。 何霓云自诩是书香门第出身,识文断字有咏絮之才,她就要看看她到底是不是浪得虚名。 那茶杯停在她面前的时候,托盘上面盛着的花笺上,写着沛柔亲自写就的最生僻、最难的韵脚。 而后何霓云当然没有能够在一轮之中完成,顺着水流飞速前行的茶杯逼的她一张雪白的俏脸生生成了粉面,比三月的桃花还艳。 才女之名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不复再有人提起。 沛柔那时候太骄傲了,不知道对于何霓云这样出身不算太好的人来说,这名声就是她们得以晋身的全部筹码。 她只当是一个报复沛声的无伤大雅的小小玩笑,却不知道对何霓云而言已经是毁天灭地般的打击。 那时候周边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的眼神,刺伤了她的自尊,也戳破了她的幻想,成了她多少年挥之不去的梦魇。 她当然也就自此恨上了沛柔,尽管这恨意对当时众星捧月的一般的沛柔而言根本就微不足道。 沛柔仍然做她的天之骄女,对那些何霓云不敢肖想的燕京少年的示好不屑一顾。 她却刹那间又落到谷底,眼睁睁的看着苦心经营的名声就这样毁于一旦,不得不重新去和早已经落魄了多年的诚毅侯府议亲。 后来她们也曾经在很多宴会上碰见过。 那时候的何霓云,不过是赵五娘或是其他与她不睦的贵族小姐身后的一抹素淡的身影。 沛柔从来没有在意过她,就连她嫁进康平侯府做了世子夫人的姐姐她也同样的不放在眼里。 直到昭永十八年的上巳节,她和齐延两个人远离了人群在灞水边散步,她想把手里的兰草赠给他,而后他说:“我心中所爱之人是何家的云娘,此生也只愿以她为妻。” 后来他们三个人的命运纠缠在一起,兜兜转转,因果循环。 沛柔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她的确不应该随意地毁灭掉别人的希望。而何霓云后来所做的事情,也让沛柔同样的如坠深渊。 她的确有理由恨她,也的确值得跟她不死不休。 不过到最后赢了她的也不是何霓云。 她后来很明白,让她一败涂地的,是她对齐延的爱意,和齐延对何霓云的爱意。 第38章 祝寿 今日也是何霓云在燕京贵族圈子里的第一次亮相,自然也得了花厅里各位贵妇人的见面礼。 海柔看了就暗暗咋舌:“出来赴宴可真破费,待会儿要是再来几个小姐,岂不是身上的首饰全给摘完了。难怪我娘出门做客都很少戴特别贵重的首饰。” 站在一旁的润柔听见了,漫不经心地瞪了她一眼,海柔立马就站直了,再不敢随便说话。 今日她们来的确实不算早,许多早来的夫人身边跟着的小姐们都已经被赵家出面待客的小姐招待去了别处游玩。 赵五娘是要陪着她祖母的,众人又是第一次见沛柔,不免要寒暄一会儿,借此跟定国公府攀攀关系。 等世子夫人钱氏想起来要命人把徐家的小姐们和何霓云送到园子里去由赵家的二娘、三娘待客时,恰是到了拜寿的正时辰。 花厅里坐的有不少是年轻媳妇,拜寿不仅有赵家的子弟,也有他们家的姻亲或是平素走的近的后辈,都是外男,因此花厅里自然也是备了屏风预备让年轻的奶奶、小姐们暂避的。 第69页 虽然沛柔、海柔年纪还小,可润柔已经到了年纪,姐妹几个索性就一齐避到了屏风后头。 年轻的妇人们自在屏风后坐了,海柔却对赵家的儿郎很是好奇,就站在屏风后头,透过屏风的缝隙往花厅里看。 沛柔原本想远远的避开,又怕海柔惹事,只得陪她一起站在屏风那边。 还没有开始拜寿,就听见赵家的四爷不悦道:“小五还不快过来,你要和你祖母坐在一起受你叔伯和你爹的头不成。” 原来赵五娘不知何时已经回了花厅,正倚在孟老夫人怀里,并没有挪步的意思。 孟老夫人便怪儿子:“火气这样大做什么,小五难道是这样不懂事的人不成?不过是一时没想起来挪步罢了。” 又对花厅里众人解释道:“老四夫妇只得这一个闺女,她生的也巧,倒正好和我是一日的生辰,又是这样千伶百俐的,老妇人难免就偏疼了她些,诸位可不要见怪。” 众人就笑着恭维了几句,等赵五娘被世子夫人牵着站到了一边,才开始正式拜寿。 领头的是恒国公世子,他已年过四旬,从屏风的缝隙里看不到他的正脸,但看起来身量十分高大,声音也非常洪亮。 前生赵家是和三皇子站到了一起去的,那时候老国公爷毕竟已经年迈,只怕没有魄力去下这样的决断,决定赵家整个家族的方向和命脉的就是眼前的这个仪表堂堂的中年男子。 沛柔对他说不上恨,毕竟他其实和她父亲一样,肩上负担的都是整个家族,若有机会更进一步,多过几十年富贵荣华的日子,谁会选择放弃呢? 成王败寇,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若今生赵家还是要以徐家为敌,两家自然也还是会如前世一般分出胜败。 她只希望这一次的赢家能是她们徐家。 赵家的二爷倒是和她二叔父是一般的人物,一样的喜欢风花雪月文雅之物,也是梨园乐馆的常客。 只是他和妻子赵二太太倪氏的感情却非常的好,从倪氏年过三旬前年还生下了他们的幺女赵家八娘就可见一斑。 他就是一副名士风流的打扮,穿着淡青色绣仙鹤纹的直缀,只用了一根白玉的簪子,和他哥哥的稳重大方截然不同。 从沛柔的角度看去正好能把赵二太太的表情直收眼底,她的眼神一直落在她丈夫身上,旁边英国公世子夫人姚氏和她说话也像没听见似的,好半天回过神来,还被英国公世子夫人姚氏笑着拧了一把。 赵家的三爷是庶出,在五城兵马司领了差事,他看起来就是个武人,举手投足间就没有赵家人身上那种漫不经心的贵气。 赵家的四爷刚被母亲孟老夫人训过,眉宇间也不敢见丝毫的不悦之色,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就唤了赵家的小辈上来。 赵家这一辈的子息比徐家就要旺盛的多了,嫡出庶出足有十个男孩。 嫡长孙正是世子夫人所出,如今已到了说亲的年纪。 海柔就和沛柔咬耳朵:“我听说赵家大郎文武双全,而且貌比潘安,出身又好,听说在这个年纪比大哥哥还强些呢,燕京城里有不少人家都想把女儿嫁给他。” 沛柔却知道,文武双全也好,貌比潘安也罢,还不是夭折在了昭永十六年夏天那场疫病里,她只是不满有人踩着润声的名声抬高自己。 或者也正是因为这样,恒国公世子人到中年痛失爱子,尤其还是自己多年来悉心培养的继承人,族中再无其他可造之才,干脆就选择放手一搏,以保证恒国公府未来几十年的富贵。 海柔又悄悄上前一步想看清赵家大郎的模样,沛柔却没有动。 她前生就不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子,若他真的生的很好,早知道最后是这样的结局,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记得他的样子。 今天来这一趟倒是把赵家人的情况摸了个清楚。 钱氏只有一儿一女,大房剩下的三个儿子就都是庶出,分别行四、行七和行十。二房则有两个嫡子,大些的行三,小的行五,另有一个庶子行六。 赵家三爷没成婚就有了庶子,行二的就是他的儿子,他也因此没能说到很好的亲事。 他妻子吴氏只是京城小官之女,给他生了一个儿子,是行六的那个,年纪虽小,看起来却比哥哥们还高些。 此外八郎、九郎是双胞胎,也是妾室所生的。 赵五娘没有嫡亲的兄弟,要到她十六、七岁和三皇子订了亲,她父亲才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庶出的儿子。 赵五娘对这个弟弟也十分的疼爱,做了皇后之后还时常让赵家八娘带着这个弟弟进宫去陪伴她。 自家的儿郎问完了安,就由姻亲和通家之好的子弟上前问安、拜寿。 除了三个儿子,孟老夫人还有两个女儿,一个女儿嫁到了淮安谢家,成了柯大太太的弟妹,还有一个女儿嫁在京城,是英国公太夫人的小儿媳妇。 两个女儿今日都带了儿女回来给孟老夫人拜寿。 江南文风最盛,淮安谢家又是其中的佼佼者,沛柔对谢家的子弟倒有几分好奇。 孟老夫人嫁到谢家的女儿只得了一个儿子,由他父亲领着给孟老夫人拜寿。 他和沛柔一般的年纪,礼数却很周全,祝寿词也说的很文雅,最难得的是声音独有一种清越和真挚,如月下清泉一般,令人心生好感。 第70页 虽然没有看清那男孩的样子,但终归不会是个丑八怪。 今生若有得选,还是嫁到江南这些诗书传家的人家去更好,她可不要再嫁给齐延这样的假斯文假书生了。 接下来的人家有不少都是燕京贵族之家,家中姐妹和沛柔前生相熟,她不由有些兴致缺缺。却突然听到花厅里的人自报家门,是大理寺卿崔成燮的家眷。 沛柔不觉回头看了一眼润柔,她正和一位她并不认识的年轻妇人说话,对花厅的情况一无所觉。 崔家前世是润柔的夫家,她恍惚听过,崔家的老太君似乎和孟老夫人是堂姐妹。 润柔前世的公公崔成燮崔大人在本朝有能吏之名,如今就已经官拜正三品的督察院左督御史,过几年会被外放成湖南布政使,等和润柔议亲的时候,已经官至陕甘总督。 西北连年战事,陕甘总督的位置自然也是热灶头,且西北军政台面上台面下的关系都十分复杂,他却能在那个位置上一坐就是十年,而且就连改朝换代也对他丝毫没有影响似的。 前生常氏对这门婚事并不十分满意,只觉得女儿生在燕京,长在燕京,从富贵繁华之地嫁去战火连绵,气候恶劣的西北实在是吃了大亏,对极力促成这门婚事的太夫人有颇多不满。 沛柔那时也觉得,若是要她嫁到那样的荒芜之地,她大约也是要和家里争一争的。 可沛柔重活一世,却觉得太夫人这门亲事做的实在很好。 远离燕京,也就免去了很多人情往来和错综复杂的关系。崔家人口简单,陕甘之地她公爹又是说一不二的一把手,根本不用看人眼色。 润柔一进门就生了儿子,虽然回京省亲的次数很少,却每次都是容光焕发,瞧着比未出嫁时还要生动美丽些。 她的夫婿也争气,在她嫁过去的第五年就考了进士回来。 她后来随着丈夫外放,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不知比海柔与宣瑞伯世子常毓君这门常氏满意的不能再满意的亲事好了多少。 虽然前生润柔和她的交集并不算太多,可每次她从西北或是其他地方给定国公府送了土仪回来总不会少了她那一份。 沛柔嫁入齐家之后,润柔也时常写了信过来问候,只是她那时候总是心烦意乱的时候多,收的信多回的少,润柔的来信也就渐渐的少了。 沛柔不由得就上前一步,想看看这位能吏此时的模样。 海柔一时觉得新鲜的很,也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和沛柔说话:“五妹妹你好奇怪啊,不去看少年郎,倒爱看这老头。” 沛柔失语:“人家和你父亲一般大,怎么就是老头了。我只是听祖母说这个人很厉害。” 或者是发觉她们站的太近了,润柔快步走了过来,牵了她们两人的手,语含警告:“我瞧着那边那盆牡丹花不错,恒国公府才二月就养出了这样好的花,妹妹们不如随我一同来赏赏花。” 第39章 机锋 沛柔就知道今日是看不成了,一边跟着润柔往里走一边朝着海柔翻了个白眼。 海柔看了却觉得好笑,正要说话,就觉得自己被姐姐握着的手又紧了紧,只得暗自叫苦,随着姐姐站到了一旁。 润柔看了她们俩一眼,轻轻放过了沛柔,对着海柔低声道:“娘出来前再三嘱咐了要你守规矩别胡闹,屏风后面这么多女眷坐着,你就敢去偷看花厅里的外男,往小了说是你年幼无知难免好奇,往大了说你的名声还要不要。” 她的指责如同****,瞬间就把海柔这朵温室里的花骨朵给打蔫了。 沛柔看了也老大不忍的,况且这次确实不是海柔的错。 “大姐姐,这次不是三姐姐的错,是我听祖母说这位崔大人年纪轻轻就十分能干,想知道他和父亲比起来怎样,才上前去偷看的,三姐姐是为了阻止我才也会上前的。” 润柔并不相信,皱了皱眉,像是责怪海柔犯了错还要妹妹出来顶包。 “五妹妹不必替她遮掩了,她的性子难道我还不知道,我回去定然告诉母亲,罚她半年不许出门。” 听了沛柔的话,海柔原本以为自己能过了姐姐这一关了,没想到姐姐居然这样说她,一时委屈的不行,眼泪都要落下来了,嚷道:“五妹妹都这样说了,你还不相信她,觉得是我的错,你到底是不是我姐姐啊。” 她的声音有些大,一时屏风后就有不少贵妇人看了过来,幸而这声音应当不至于传到花厅里去。 沛柔注意到一直站在角落里的何霓云也正在看着她们,就不动声色的站到了海柔的另一侧,替她挡住了大部分好奇的目光。 “大姐姐,今天这件事确实不是三姐姐的错。等回府了我会和祖母说清楚的,有什么惩罚都是我的事,你别怪三姐姐了。” 润柔正因为海柔的顶撞有些恚怒,听沛柔这样说也只是稍稍平复,向着海柔道:“五妹妹既然这样说了,那我就姑且信她一回,今日出门还有半天,你若是再不听话,我就连着上午的事情一起告诉母亲。” 海柔侧过头不说话,半晌才道:“就知道告我的状,我每日都被母亲罚你就高兴了不成?” 沛柔怕润柔又动了气,忙拉着海柔去看另一边墙壁上挂着的装饰画,又哄了她半日她的情绪才稍稍好些了。 眼看着祝寿礼即将结束,两姐妹就挽了手预备走得近些,待会儿也好跟着太夫人她们一同去席面上,却见何霓云笑着走到了她们身旁。 第71页 她今日穿杏粉色绣梅花暗纹的小袄,杏黄色的挑线裙子镶了联珠纹的织锦襕边。梳了双丫髻,用的是蝴蝶形的白玉首饰,看起来很是讨巧可爱。 “两位姐姐是哪家的姑娘?我祖父是兵部尚书何焱,我父亲去年才刚调回京城,我也就随着父母进京了。” 一上来自报家门竹筒倒豆子般说了一堆,沛柔并不想和她有过多的接触,却听见海柔瞪大了眼睛:“兵部尚书是个什么官?我怎么没听说过,是负责给朝廷养马的吗?” 沛柔汗颜。 兵部尚书可是堂堂正一品的大员,况且这个名字一听就和养马没什么关系。 好歹也是一品勋贵家的女眷,也不知道海柔整日都在想些什么。不过这样也好,就把何霓云丢给海柔好了。 何霓云果然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一样,半晌才道,“外面的人通常会客气的称呼我祖父一声何阁老。” 海柔“哦”了一声,大大咧咧的道:“我伯父是定国公。和你祖父比,哪个官大啊?” 沛柔还真怕她问出“‘阁老’是什么,是负责给朝廷管书库的吗?”这样的话来,那样未免也太丢脸了。 何霓云就恢复如常,浅笑道:“原来是定国公府里的姐姐。兵部尚书是文官,是正一品;国公爵位是勋爵,也是正一品,不过二者并不可以相提并论。” 又好心的解释:“普通人要考了进士才可以做官,勋贵则多是世袭。” 这是在说她父亲只是生在好人家白得了爵位,不如她祖父厉害吧。 沛柔心中暗怒,却听见海柔满不在乎的道:“阁老的位置不能世袭的吗?还要慢慢的从小官做起?那哪有我伯父威风啊,生下来没几年就请封了世子。” “后来我祖父过世了,就成了国公爷。出入都有一大堆人前呼后拥的跟着,还可以常常进宫,我还没有进宫玩过呢。” 沛柔不由得想为海柔这一席话鼓掌。果然横的怕硬的,硬的怕无知无畏的,说什么都不接招就是了。 何霓云见和海柔无法沟通,干脆就转头要和沛柔搭话,待看清了沛柔的样子,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惊艳。 “这位姐姐生的好漂亮!也是出身定国公府的么?” 前生诸事仍然历历在目,偶尔入梦扰乱她的心神,使她今生也不得安宁。 沛柔实在不想和她多话,便无视了她的赞美,冷然道:“你方才所说的定国公正是家父。” 想要在燕京贵族圈子里立足,首先要知道有哪些人家,每户人家又有些什么人。 大约何霓云在做功课的时候像大多数的人家一样,并不清楚沛柔的存在。 看海柔通身的气派应该是二房的嫡女,瞧着沛柔的年纪大约又把她当成了四房的庶女,所以才会过来攀谈。 何霓云的神色就现了讶然,只是也很快的恢复如常。 “原来就是国公爷的女儿。我虽然常年随父母姐姐住在外省,也听过国公爷的赫赫威名。” 她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城府,也难怪后来在齐延心里沛柔会输的一塌糊涂。 沛柔在心里暗自摇头,对她笑了笑,目光不善,“比不上何阁老多年辛苦,兢兢业业,忧国忧民。” 血缘使然,不管怎么样何家的人都一定会站在三皇子那边。 前生三皇子灭了她们徐家满门,她们注定是会成为立场相左的仇敌的。 与其将来撕破脸皮,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交往。 沛柔今生不会再去破坏她的好名声,她只希望她们之后不要再有太多的交集,她会拭目以待,翘首以盼甚至真心祝愿地看着何霓云嫁到她想嫁的人家去,哪怕那个人是齐延。 这一世沛柔大约也会嫁人的,嫁给别人。注定要和齐家走到不同的道路上去。 前生在齐家吃过的苦她不想再吃,无论那个人是谁,只要不是她就好。 何霓云从来都是聪明人,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只是低头笑了笑,很是谦逊的样子,“祖父为国尽忠,不敢称辛苦。” 沛柔还要答她,海柔却已经不耐烦了,“你们两个人说话怎么和官员上朝奏对一样,打什么机锋呢?周先生嘴里拽的酸文都没你们多。” 她就拉了沛柔的手:“眼看快要开席了,大家大约都要到水榭那边去,我们先去祖母身边吧,不然我姐姐又要训我了。” 姐妹俩就和何霓云笑了笑,看仆妇们撤了屏风,快步走到了太夫人和常氏身旁。 午膳开在一座名叫“近水斋”的水榭,和熙和园里的满庭芳占地差不多,只是就像它的名字一样,四周环水。 孟老夫人和太夫人所在的主桌对面就是恒国公府的戏台,想必用完了午膳众人就会一起在这边听戏。 今日人多,德高望重的老夫人们坐了主桌,有赵家的媳妇们在一边服侍。其他年轻些的夫人奶奶另开了好几席,也单独在离水榭不远一处轩馆给各家来的小娘子们安置了席面。 润柔被常氏带着坐了年轻夫人们的席面,就只有沛柔姐妹俩带着丫头往那处轩馆去。 一进了轩馆就见了好几个沛柔和海柔不愿见的人,柯明碧和祝煦怜正坐在游廊边携着手说话,见了沛柔姐妹就站了起来互相问好。 祝煦怜也是个不会掩饰情绪的,见了海柔只冷哼了一声。 第72页 海柔连柯明碧也懒得理,只站在一边不说话。 柯明碧毕竟算是她表姐,就只有沛柔和她们淡淡的打了招呼,又自报了家门,算是互相认识过了。 原本这样也罢了,祝煦怜却突然出言相讥:“徐三小姐该好好学学你妹妹才是,人生的好看,性子又柔顺,不像有些人,浑身跟长满了刺似的,见了人就想戳。” 说完转身就进了门,柯明碧对她们歉意的笑笑,也跟了上去。 海柔气得不得了,想追上去和她理论,却被沛柔一把拽住。 “三姐姐千万忍住了,若是闹出事情来可真就半年也出不了门了。” 见海柔面上还有不平之色,沛柔就悄悄在她耳边道:“祝家小姐生的可真是让人不敢恭维。三姐姐何必为了个丑丫头害得自己出不了门呢?” 对待海柔这样性子的人,只能顺着毛摸。 海柔果然就不再欲追了,和沛柔道:“原来我害怕我表哥受罚想着放这丑丫头一码,她今日居然又来挑衅,我也不和她一般计较,让我母亲和她母亲去好好理论理论就是了。” 过去这么久了,海柔素来是藏不住事情的,居然还没有把这件事捅到常氏那里,看来是真的很在意她表哥了。 难怪她前世用情至深,可惜胸无城府,最后落了这样的结局。 第40章 往日 等到了坐席时,只有赵五娘和何霓云所在的那桌以及柯明碧所在的那桌还有空位,柯明碧自然也站起来招呼她们过去。 比起何霓云,还不如和柯明碧坐在一起,至少前生她并没有对自己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于是沛柔就拉着海柔笑着在柯明碧身边坐下。 她用余光打量了一眼,只见赵五娘和何霓云两人坐在一起正说的热闹,仿佛认识了很久似的。 她们也是第一次见面,只怕又是和前生一样,靠着对沛柔的敌意来维持她们的友情。 不过沛柔也并不在乎,前生她毫无城府,出嫁前她们都不能拿她怎么样,今生她洞悉前事又小心谨慎,难道反而能着了她们的道不成,小孩子过家家罢了。 赵五娘在的地方永远如众星捧月一般最是热闹不过。 前生沛柔也是这样,永远有说不尽的新鲜笑话等着她听,有无数的赞美和恭维等着她心安理得的收下。 今生落差自然很大。 可她也明白越热闹有时候反而越不安全,也不能察觉到那些细枝末节的,却也许能决定命运的很多小事。 这样一想,沛柔才心平气和又不着痕迹的观察了一下周围。 一共开了三桌席面,每桌都只八九个官家小姐,赵五娘那桌自然是在正中间的,也大多都是出身最好最傲气的小姐们。 祝煦怜也在那桌落座,这也是沛柔能轻易说服海柔在这边坐下的原因之一。 赵五娘原在和何霓云说话的,一时又和坐在她右边的英国公段家的六娘段露心,也就是她姑姑的女儿聊的热闹。 本来那一桌坐着的人都是自小相熟的,何霓云是新来的,过了不多时,也就自然而然地被冷落了。 要想和人攀交情又哪里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等收回了视线,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这桌的席面上,才发觉她前生最好的朋友之一,万家的元娘万之瑜竟也在座。 进门时瑜娘背对着外面,所以沛柔并没有发现是她。 前生沛柔并没有在这场寿筵上交到任何的朋友。 生母的遽然过世和硕大的如迷宫一般的国公府让那时候的她变成了一只受了过度的惊吓的小兽。 那时候她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她,会向那些不怀好意的人亮出自己并不明显的獠牙,却不知道如何收起自己尖锐的爪子,放下心防去和别人友好地相处。 她和万之瑜也的确不是在这次寿筵上相识的。 大约是在昭永八年的夏季,圣上前往香山避暑,点了永宁郡王和定国公同往,由万之瑜的父亲万靖遂万将军负责行宫的护卫工作。 不管圣上夏天去不去香山,定国公只要在京城,每年都会带着沛柔在自己的香山别院里住一段日子,她也是在那时学会了骑马。 那一年万之瑜也被自己的父亲带去了香山,万将军和定国公是多年好友,他也就把女儿托付给徐家人,和沛柔一起住在徐家的别院里。 瑜娘是将门虎女,会走路时就由父亲带着在马上玩乐,骑术自然很是精湛。 那时候沛柔的脾气还没有那样乖戾骄矜,她们一起在香山别院里疯玩了一个夏天,自然也就成了好朋友。 她们也几乎年年都一起在别院里玩,有一年宛平公主回京,永宁郡王妃也带着景珣陪着公主以及公主之女,肃昌侯蒋家的三娘蒋嘉扶在别院里住了一个月。 她们三个就是因此结缘的,瑜娘和景珣也因此逐渐熟捻。 相比总是不在京城的嘉娘,自然还是她们的关系更好。 后来沛柔有了心事无人可诉,也只有和瑜娘并肩出去跑马,或是头碰头躺在床上的时候才能稍稍出口。 她也是第一个知道沛柔对齐延心意的人。 昭永十六年那一场马球会瑜娘并没有参加,对发生的事情却也有所耳闻。 在那之后她们又一起在香山别院里住了一个月,那一个月里沛柔每一日都会向她描述那一个午后的齐延。 第73页 回了燕京之后瑜娘甚至还故意绕到诚毅侯府门前,想亲眼见一见那个在沛柔心里世无其二的白石郎。 那时候他在她的心里真的太好太好,好到那一段本该让她后怕不已的经历都变得珍贵了起来。 在那一个夏天里她突然读懂了所有的关于爱情的诗句,也就不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 纵然燕梁民风开放,未婚男女也可以在一些场合上一起游乐,但当心里有了一个人的时候,总归是觉得见到他的时间太少太少。 瑜娘也曾帮过她很多次,帮着她打听齐延的行踪,帮他们制造相遇的机会。 沛柔后来也知道了她的心事。可是这比齐延之于沛柔还要遥不可及。 永宁郡王想要什么样的儿媳沛柔不知道,永宁郡王妃想要的却不是如她和瑜娘一般的儿媳。 她的儿媳必须要知书达理,永远得体,永远知道在什么样的场合该说什么话,也永远不会意气用事,把自己真正的情绪暴露在台前。 景珣当然也不是万老将军要的孙女婿。 他半生都在为燕梁守国门,看着万家多少好儿郎为社稷而死,又哪里能看得上景珣这样每日游手好闲,醉生梦死的燕京子弟。 于他们彼此而言,瑜娘生的并不算很美,可她恋慕的景珣却是浪荡的性子。 爱美人更像爱一朵花,只是采摘下来放在花瓶里稍稍欣赏,就又进了花丛去找下一朵。 齐延至少还能告诉他他已经心有所属,可景珣的心永远不可能被一个人填满。 这个混蛋喝多了酒甚至还扬言要娶全燕京最美丽的女子为妻。 连赵五娘因为和三皇子谈婚论嫁而郁郁寡欢的时候听说这句话,还和沛柔开玩笑说若她能嫁给景珣,是不是在颜色上就稳稳的压了沛柔一头。 赵五娘也不想嫁给三皇子,她们三个居然没有一个是嫁给了想嫁的人。 瑜娘也就变得越来越沉默。 她生在西北,五岁才回燕京。 她是金戈铁马的性子,最向往戈壁黄沙,最后却由她的祖父做主嫁到了江南世代书香的人家。 她出嫁的比赵家五娘还早,那时候沛柔还没有开始和永宁郡王府议亲。 她后来给沛柔写过一封信,她说江南烟雨蒙蒙,雨季室内潮湿,时常梦醒发觉枕巾已湿透。 来日无所期,往日亦不可追。 前生她们就再也没有相见。 或者是发觉沛柔盯着她看了许久,瑜娘神色也未见不悦,只是大大方方的任她打量。 一时饭毕,她就主动过来和沛柔说话。 海柔也有相好的其他人家的姑娘,此时见到不免要上前去打个招呼,见她并不是去找祝煦怜的麻烦,沛柔也就随她去。 瑜娘的声音很清脆,前生她们出门跑马,累了随意的坐在草地上时,她就会唱歌给沛柔听。 她唱的多是敕勒牧民放牧时的歌,是她祖母早年在西北陪伴她祖父,从当地牧民那里学来的。 “这位妹妹方才吃饭的时候为什么总盯着我瞧?可是有什么事?” 问话也只是问话,不会夹杂太多使人不悦的情绪。 沛柔朝她笑了笑:“我只是觉得姐姐生的十分英气,即便燕京也属北地,却也少见和姐姐相似的人。同时又觉得姐姐十分面善,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瑜娘有些犹疑,歪了头道:“我也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似的。不过你生的可真好看。你是哪家的姑娘?” “家父是定国公徐敬和。姐姐可知道?”沛柔就上前主动地挽了她的手。 她很惊喜的样子,“你是徐伯伯的女儿?我居然都不知道你。” 她停下脚步,仔细的看了看沛柔,就要比刚从更亲近的多了,“我爹和徐伯伯是好友,那以后我们就可以经常在一起玩了。” 万家只有他们一家在京,其他人全都在西北,万将军也只一儿一女,瑜娘前生在家就十分寂寞。 重生以来,她也只有见纭春那日和今日最高兴,“姐姐说的是,我姐妹虽多,平日里也只和方才跟我坐在一起的三姐姐要好些,能多个人一起玩是再好不过了。” “我在家行五,闺名沛柔,姐姐可以叫我沛娘。” 前生瑜娘和她亲近,是唤她意娘的,可那些唤她意娘的所谓亲近之人,也伤害她最深。今生她已经不再用这个名字。 瑜娘笑着答:“我叫万之瑜,家里没有姐妹,只有一个哥哥,平日里嫌我啰啰嗦嗦也不带我玩。” “我父亲是禁军统领万靖遂,曾经和徐伯伯在西北共过事,他们也是结伴一起从西北回来的。你爹有没有和你说过西北的事情?” 沛柔便道:“早些年我并不住在定国公府里,去年才回的府里,现在由祖母教养。父亲平日很忙,倒还没有空和我说这些。” 瑜娘看起来有些好奇,却也并没有问,只是告诉她:“我生在西北,也是前年才回的燕京,一路上许多见闻都很有趣,等有时间了我细细说给你听。你平日在家都做什么呢?你会骑马吗?” “平日里和姐妹在家学里念书,学的都是文课,并没有学过骑马,不过我也很感兴趣,若是有机会让我父亲教我。” 瑜娘果然还是一样的惦记着西北和骑马。“你若是在家无聊,不如我和祖母说一声,你也来我们家和我一起上学吧?” 第74页 瑜娘可是她交到的第一个同样是贵族仕女的朋友,况且父辈的私交也非常好。沛柔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主意不错。 瑜娘看起来也很是心动,二人就约定了回家问问长辈。一时她也不免也要问问沛柔学里都教些什么云云。 第41章 听戏 正说的热闹,就见恒国公府穿玫红色比甲的丫鬟过来传话,说是水榭那边已收拾好了,请各家的小姐过去服侍长辈听戏。 沛柔就忙回头去找海柔。 瑜娘就打趣她:“她不是你姐姐吗,怎么反而要你照顾她似的。” 沛柔叹了口气,无奈道:“我这个姐姐什么都好,就是有些太‘真性情’了。” 话没说完,就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海柔就已经把下巴放在了她肩头,“五妹妹说我什么呢?” “你妹妹正在找你呢。”瑜娘笑着道,而后自报了家门,“我父亲是禁军统领万靖遂,我叫万之瑜,家里没有姐妹。我是昭永元年二月的生辰。” 海柔见她这样落落大方,也心生好感,“家父是定国公二弟徐敛和,我叫徐海柔,倒比姐姐小两个月。” “我还有一个姐姐,不过她和我娘一起在水榭用膳。若是算上家里的堂姐妹,我还有三个妹妹。” 她挽了沛柔的手,“不过也只和这个淘气的要好些,另两个小些的妹妹并不大和我们一道玩。” “三姐姐倒说我淘气,也不知道是谁三天两头被二叔母拘在屋里。”沛柔嘲笑她。 海柔不依:“好啊,你居然敢嘲笑我,今天就让我这个做姐姐的好好教训教训你。”二人就绕着万之瑜转起了圈。 “好了好了,这还是在别人家做客呢。”瑜娘笑着携了她们俩的手,“不过你们俩的感情真好。我做梦都想要一个姐妹陪我聊天解闷呢。” 什么时候她和海柔的关系在外人看来已经这么好了? 沛柔失笑,就听见海柔道:“万家姐姐在家里上学么?若是在家中无事,不如来我们家上学。我们家的先生是祖母从山东老家请过来的,学识渊博,性情又温和,天文地理无所不知。” 沛柔听她说的热闹,不由笑道:“原来周先生在三姐姐眼里的形象倒还不错。我还以为三姐姐三天两头挨周先生的手板,定然对周先生有些成见呢。” “五妹妹可真不懂事,你不说的好些,万家姐姐怎么肯和我们一起上学啊。” 海柔跺脚埋怨道,“况且我学不好是我的事,和先生又有什么关系,怎么不见我姐姐挨先生的手板?见过我姐姐的人又都说她‘温柔端方,知书达理’?” 瑜娘就掩袖笑道:“海柔妹妹可真有趣,是个光风霁月之人。想必你们家的先生的确不错。也不知我父亲和祖母会不会同意我和你们一起上学。” 三人就一边说着一边进了水榭。 沛柔和海柔自然先去给太夫人问好,而后海柔便跟着润柔坐到了常氏身边。 沛柔在人群中寻找瑜娘,正见她和她母亲说话。 万家老夫人早年在西北跟着丈夫,也很是吃过苦,晚年身体就不太好,大多在家中静养,并不太出来应酬。 前生瑜娘出来和沛柔在香山别院里住着,每隔几天总要给家里去信问问她祖母的情况。 此时近水斋里的贵妇人们正在点戏,太夫人却之不恭点了一折,就把戏单传给了其他夫人。 见沛柔在自己身边坐下,就和她说话:“方才和你一起的可是万家的瑜姐儿?出来一趟,这是交到朋友了?” 沛柔笑道:“祖母说的是,正是万家的姐姐。方才和万家姐姐一桌用膳,觉得她端庄大方十分可亲。” “用完膳就互通了姓名家世,发现她父亲和爹还是多年的好友,方才也就结伴过来了。” 太夫人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觉得有些凉意,就把自己的手炉递给她:“万家的瑜姐儿聪慧活泼,往常也来给我问安的,确实不错。沛姐儿有眼光。” 正说着,瑜娘就从她母亲身边站了起来,穿过人群过来给太夫人请安。 “瑜姐儿许久不见太夫人了,太夫人这一向身体可好?”她行的是亲近的人家之间晚辈见长辈的礼。 太夫人就把她搀起来:“几个月不见,我们瑜姐儿又变漂亮了些。我这一向都好,只是正月里家里有事才没有去看你祖母,她最近身体可好些了?” 瑜娘就对沛柔善意的笑笑,“今日见了沛柔妹妹,原本觉得自己漂亮,现下也觉得不漂亮了。” “劳您挂念,开了春我祖母身上好多了,前几日还和我念叨,想等天气再暖和些请您去家里坐坐。” “给我下帖子我一定来。”太夫人呵呵笑道,“你父亲最近很忙吧。” 瑜娘答道:“父亲这一向还好,左不过是那些事。前儿还和徐家大伯父出去喝了顿酒,回来被我娘数落了一顿,您倒是不知道。” “我老啦,儿子的事情也不大管了。你徐大伯母最近有有了身子,那边的事情我就更不清楚了。” 太夫人就摇了摇头,让小丫头又搬了鼓凳过来,让瑜娘在自己身边坐下。 瑜娘就顺从的坐下来,和太夫人很是亲昵的样子,“那倒是要恭喜太夫人了,也恭喜沛柔妹妹,又多了个弟弟或是妹妹。” 沛柔抿了唇笑,想了想,向太夫人道:“祖母,我听说万家姐姐家里没有姐妹,也没人作伴,不如和周先生打个招呼,让万家姐姐也来咏絮斋上课吧?” 第75页 太夫人就想了片刻,“我看倒不是上课,是想一起在学里淘气吧?周先生这个人傲气的很,教你们几个已是勉强,愿不愿意多收一个学生还是说不好的事情。” “再者你万家姐姐的家离咱们家坐马车都要半个时辰,每日里这样奔波来回,身子可受的住?” 居然并没有同意。 沛柔不觉有些讪讪,瑜娘却笑道:“谢过沛柔妹妹的好意了,只怕这件事我祖母也并不会同意。家里也给我请了学问很好的先生,妹妹有闲时给我下帖子请我去家里玩也是一样。” 近水斋对面的戏台上突然传来了锣鼓的声响。 瑜娘就趁着太夫人不注意跟她眨了眨眼睛。这是告诉她不要在意吧? 沛柔也只好暂时作罢,去看戏台上的动静。 孟老夫人是老京城人,最喜欢听京戏,因此今日过寿请的就是京城最有名的京戏班子天香班,青衣翁御霜的玉堂春唱的最好,曾经进宫献艺被赵太后称赞过。 沛柔前生就喜欢听戏,倒不是喜欢戏文,只是觉得每次家里唱戏都热热闹闹的,她喜欢这种氛围。 她前生只认真的听过几出戏,俱都是‘才子佳人’。 先是因家世不对等婚姻遭到亲人反对,而后佳人自甘贫贱不顾一切与才子成婚。那才子赴京赶考必然能中个状元,成了一朝宰辅或是百战百胜的大将军,又必然有贵人要不顾才子已有家室把女儿嫁给他。 那才子也定然先是大义凛然的拒绝而后欣然接受,再把家里的老妻接过来一同享福,这就算是皆大欢喜。 可沛柔却对这圆满嗤之以鼻。 等那才子功成名就,那佳人已经受尽了人间苦楚,青春不再,成了糟糠,哪还有半分佳人模样。 若那才子当真情深义重,就该不计后果的拒绝贵人,又哪里会心安理得的坐享齐人之福。 这所谓的圆满结局,于那佳人而言,也太残忍了些。若她是那贵人之女,纵然他有经天纬地之才,也定然不会嫁那两面三刀的小人。 今日点的第一出戏倒并不是《玉堂春》,而是一出她从未听过的戏。 水榭中显然也有一些贵妇人并未听过,就有一位穿着湖绿色织山水纹杭绸褙子的少女温言软语,娓娓道来:“这出戏倒是天香班的班主自己写的新剧目,剧名叫做《庆双麈》,是天香班的班主根据焦循先生《剧说》中的一个故事改编而来的。” “这故事说的是山东一个富家女出嫁,娘家赠给她一个装了财宝的荷包当嫁妆。出家途中路遇大雨,在庙中避雨遇见一个贫家女。” “听闻贫家女的遭遇后,那富家小姐很是同情她,就把这荷包慷概相赠,却未通姓名。多年以后富家小姐夫家遭逢巨难,洪水滔滔,家人离散,她亦流落街头,不得不进了当地的大户人家做了乳母。” “有一日陪那少爷在花园游玩,却突然见了当年她赠出去的那个荷包。原来这户人家的女主人正是当年的贫家女。” “因为富家小姐所赠的荷包中的财物而兴旺发达,不敢忘却恩情,把荷包收藏在花园中的一处轩馆。后来两家相认,感慨良多,那富家小姐也在那贫家女的帮助下找回了家人。” 她声音清脆,讲故事又条理明晰,水榭里的人一时都听住了,待她说到后来富家小姐一家团圆,有不少老夫人都暗自松了一口气,英国公家的王太夫人听说,不由双手合十,轻轻念了句佛号。 孟太夫人就笑呵呵的道:“我这二丫头不错吧,给你们家当孙媳妇,不算委屈了你们家翰哥儿。” 原来方才这少女就是孟老夫人的二孙女,许给了英国公府嫡长孙为妻,明年春日就要出阁。 赵二娘就红了脸,却也并不如何扭捏,“祖母,好好听戏吧。正好唱到您最喜欢的《红楼》一折呢。” 第42章 兰因 满屋子的人都望着赵二娘善意的笑。 沛柔觉得这个故事倒比一般的才子佳人要好得多,也就专心去听戏台上的动静。 就听那台上的翁御霜唱到:“……我只道铁富贵一生注定,又谁知人生数顷刻分明。想当年我也曾撒娇使性,到今朝哪怕我不信前尘。” “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翁御霜的声音幽咽婉转、若断若续,隔着水声听来别有一番滋味,沛柔却如遭雷击一般。 她前生的遭遇和戏中的女角全然没有一点相似之处,可这字字句句又如何不是在唱她。 前一世她的人生有好多顷刻分明的时刻。 若她的亲生母亲没有死,她大约不会成为公府深宅里的小姐。 她们母女不会得到国公府过多的眷顾,她也只会是一个平凡的燕京少女,嫁一个老实的不能再老实的男人,相夫教子,奉养公婆,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 如意珠儿手未操,又哪管它流水年华春去渺。 既入深宅,只见处处好风光,渐渐忘却了这世间有人饥寒悲怀抱,也有失意痛哭嚎啕。 若她能早日看清柯氏的真实用心,没有养成满腹骄矜,目下无尘,烈火狂风般的性子,又怎么敢偏要一厢情愿的和齐延纠缠。 后来她即便使气和赵五娘比赛,也不该做事慌张。不见了使她脸似海棠的少年郎,就没有衷肠话需他细想。 第76页 她对齐延的爱意就是她前生无尽的苦海,一迈进去就没有机会出来。 等到她的家族亦被这滔天的洪水吞没,回首繁华如梦渺,她也只得残生一线付惊涛。 “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早悟兰因……” 听完了这出戏,太夫人便和常氏带着小辈们借故先回了定国公府。 回程时海柔还想往太夫人的马车上跑,却一早就被常氏盯着,只好不情不愿的上了母亲和姐姐的马车。 太夫人的马车上自然就只剩下她和沛柔两人。 方才的唱词实在使沛柔动情,她的身体像经历过惊涛骇浪一般,此时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疲倦,她就只恹恹的靠在马车壁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太夫人当然也很快发觉了她的不对劲,只是也当然地想错了原因。 “沛丫头,可是因为方才我不答应让瑜丫头来咱们家咏絮斋上课,你觉得在朋友面前失了面子,有些不高兴了?” 沛柔自然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耍小性子,而且在太夫人委婉的拒绝了之后也隐隐有些明白原由。 “祖母想到哪去了,只是今日头一回出来,起了个大早,昨夜里想着要出门又有些没睡好罢了。” 太夫人就揽着沛柔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她身上有一种好闻的檀香味道,和她小佛堂里的一样。 前生沛柔有了不是,柯氏从来都是轻轻放过的,再拿了好话哄着她让她从不会觉得是自己有错。 可太夫人若是听闻,时常就会让陆嬷嬷把她叫到松鹤堂里来,和她说清楚道理,然后让她在小佛堂里抄经静心。 开始的时候她当然是不肯好好抄写的,那经文又晦涩难懂,她实在是很不耐烦的。 可抄写的次数渐多,她逐渐的也能开始领会经文里的意思,闻着佛堂里若有似无的檀香,午后顷刻过去,她会难得的觉得自己的心很静。 “你可知道万家瑜姐儿的父亲和祖父是做些什么的?”太夫人突然道。 沛柔当然是知道的,但她也只能这样答:“知道万家姐姐的父亲是禁军统领,不过并不知道这个官职是做什么的。也不知道万家姐姐的祖父是谁。” 太夫人就嗔她:“真是个娇娇姐儿,连禁军统领是做什么的也不知道,改明儿来个什么兵部尚书、礼部尚书的你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不成?学里先生就没教你们?” 沛柔理直气壮:“三姐姐就不知道兵部尚书是什么,她今儿还问人家兵部尚书的孙女她祖父是不是养马的呢。” “这个海姐儿!”太夫人就呵呵地笑,“把你们一个个都养的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改明儿该好好教教你们,出门一趟净给国公府丢脸了。” 沛柔就在太夫人怀里撒娇。 祖孙二人玩了一会儿,太夫人又道:“和何阁老的孙女今儿也能聊得来?” “她话里话外说我爹是个世袭的国公,不如她祖父真刀真枪一路成了阁老厉害呢。” 沛柔还是不想提何霓云,“祖母,你快说说万家姐姐的祖父是做什么的吧。” “你万家姐姐的祖父,是先帝爷钦点的云麾大将军,在西北为咱们燕梁征战多年。” 太夫人就忽然有了谈及往事的慨然之色:“连我都还是年轻姑娘的时候,西北的战事就比如今频繁的多了。敕勒的可汗那时候年轻力壮,部族里也不乏能征善战的勇士。” “那时候我们燕梁的主将是李驰将军,虽然他也是一代名将,曾经是西北战场上的传奇,可草原上的狼王逐渐强大,他却终究廉颇老矣。” “燕梁的将士是屡战屡败,也屡败屡战。” 就像讲故事似的,她适时的停顿了一下,“后来西北的战场上出现了新的将星,却是两个出身平凡的少年,他们给李老将军献策,又带兵上阵,作战勇猛,一步不让。” “最终生擒了敕勒野心勃勃的可汗,把所有的敌人都打退到斡水河以北,最终解了西北之围。这两个少年其中的一个,就是你万家姐姐的祖父万老将军万预维。” 而这两个少年中的另一个,就是先帝元昭末年,以叛国罪被皇帝下令在西北就地诛杀的宁远大将军阮凛。 这个故事她前生还是听齐延说过,那时他考中了进士却没有去参加庶吉士的选拔,反而是进了刑部当了一个刑名小官。 当时朝中对此的议论也颇多,人人都在说他并无真才实学,所以才不敢参加庶吉士的考试,选择直接当个小官。 可沛柔却知道,他的确对很多案子都感兴趣,时常带了案卷回家细看。 先帝和阮凛原本相交莫逆,后来事发对他恨之入骨。 这一场风波足足持续了半年之久,京城中人人自危,与阮凛有过交往的人家几乎无一幸免,也难免成就了不少冤假错案。 太夫人的故事还没有说完。 “西北之围既解,也就不需要驻扎大军在斡水河畔,你万家姐姐的祖父就以‘本是江南人氏,不惯西北天气,身有伤病’为由回了京城任了皇城的禁军统领,负责保卫天子安危,把他建功立业的土地让给了自己肝胆相照的好友。” “可惜后来他的好友为奸人所害,天不假年,敕勒族人却休养生息卷土重来,万老将军只能临危受命,快马赶往西北,这一呆就又是近十年。” 第77页 齐延说当年阮凛叛国案的案卷他曾经私下越权调出来看过,阮凛叛国的罪名坐的很实,与敕勒可汗以及朝中的陆阁老之间来往的书信、信物应有尽有,无一不全。 此时太夫人却如此肯定的说他是被奸人所害。 她见沛柔听的入神,也就继续往下说:“由万老将军统领的西北驻军,是燕梁国门的最后一道防线;祖母方才说了,禁军统领负责的则是保卫天子安危。要保卫天子自然也就要离天子最近,也最受天子信任。” “你可曾经去咱们家园子里的夕照楼看过?楼有三层,最高处却以铁链铁锁锁之,只因夕照楼太高,楼顶可窥皇城之貌。” “咱们家是一品国公,立国时以武将功勋第一受封,如今就好比是站在夕照楼楼梯最顶端,再往前一步就到了顶层。” “若你是皇帝,会乐意见到每日与你朝夕相处、已然权倾朝野的臣子,再继续和守卫国门、家门最至关重要的臣子过从甚密吗?” 或者是觉得这些朝堂心术终究还是离她们这些养在内宅,且年纪幼小的小娘子太过遥远,太夫人轻轻抚摸着沛柔的头,温和地道:“万老将军远离故土,夙兴夜寐,才换来我数万燕梁子民有家可归,有天伦之乐可享。” “像这样的人家,我们是要好好敬重的。可把人家的孙女接到自己府中,每日和自己家的小姐同进同出学文识字,外人看来不免就过分亲密了。” “这于我们家不好,于他们家也是如此,没有一个君王不多疑,景家的天子尤是。你也不必担心这事情应承不下来和瑜姐儿有了嫌隙,她回家问过她祖母,她祖母也定然不会同意。” 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沛柔自然也能想通,就只是点点头,依偎在太夫人怀里不再说话。 等回了松鹤堂,却见润声正在宴息室里等她。 平日里除了请安他是很少进松鹤堂的,这恐怕也还是今生他第一次主动找她。 太夫人显然也很是惊讶,就听润声笑道:“五妹妹前儿写了几张字让我替她看看,我今日得了闲,不免也要在妹妹面前献个丑,指点指点妹妹写字。” 太夫人见他们兄妹和睦自然也很高兴,自进了内室梳洗更衣,把宴息室留给了小辈们。 沛柔并没有拿什么字给润声指点,她只是曾经托他办过一件事,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回音。 “典当行做事一般只要熟手,人员流动并不很大。又碰巧昭永六年的六月只有一个与你描述类似的老妇人曾经来典当过首饰,而且件件价值不菲。” “因此当时的掌柜就留了心。只是毕竟已经过去一年多,也有不少物件已经轶失了,就只剩下了这两件。” 他交给沛柔的是一块羊脂玉牌和一只赤金镶红宝石雕亭台楼阁的步摇。 那支步摇入手颇沉,红宝石镶成五瓣梅花,每一片都比指甲盖大,亭台楼阁、人物花鸟,俱是纤毫毕现。 而那块玉牌的玉质很好,触手生温,却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在正中间雕刻了一株她不认识的植物。 此时已经是夕阳西沉,仍有余晖裹挟着所剩不多的光明映照进窗台,借着这余光,她看清了玉牌一侧刻着的小字。 “元昭八年赠爱女阮氏仙蕙” 沛柔活了两生,对定国公府和诚毅侯府两座府邸以外的世事实在知之甚少,就比如说姓阮的人家,她两生也只知道那么一户。 若她所想的不错,那造成前生一切悲剧的所谓“兰因”,只怕比她设想的还要早上许多。 第43章 絮果 润声仍然没有问她这两件东西的原主是谁,见沛柔拿到东西以后脸色不好,不免又留在宴息室里宽慰了她半日。 等送走了润声,她才发觉自己今日真的是非常疲倦了。勉强用了晚膳,就早早的回了碧纱橱。 这两样东西不能被李嬷嬷或是太夫人发现。若她们知道她这样小就有这样的手段能拿到母亲的遗物只会觉得忧虑。 倒也不是害怕她们把自己当成什么妖邪,只是她们都是这世上最关心她的人。世人都说“情深难寿,慧极必伤”,恐怕她们会因此担心自己也并不是什么有福之相。 可她如今还住在太夫人的碧纱橱里,不过一亩三分地,每日里扬斛都会进来整理,她有多少物件,扬斛也非常清楚。 沛柔想了想,让扬斛去把纭春叫了进来。 虽然纭春四个名义上已经是她的大丫鬟,但毕竟年纪还小,沛柔也并没有独居一院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吩咐她们去做,日常在她身边的就还是扬斛和李嬷嬷。 平日里沛柔不喊她们上来时,她们就只跟着太夫人院里的其他大丫鬟和陆嬷嬷学一些大丫鬟该做的事情,包括识字女红之类。 她当然也可以让扬斛替她保管这首饰,可扬斛毕竟是太夫人的人,太夫人若是问起来,她也不愿让她为难。 纭春很快就被扬斛领了上来。 她之前并没有被沛柔单独从院里叫来。 纭春并不是强势的性子,她怕她过早的得了自己的青睐反而会被其他的女孩子排挤,所以沛柔虽然很想念她,人前也从未表现出对她的特殊喜爱。 她此时就有些紧张,行了礼站在一边有些手足无措。 沛柔就笑着对扬斛眨眼睛:“我有话要和纭春单独说,扬斛姐姐可不许偷听。” 第78页 她素来古灵精怪,扬斛已经见怪不怪笑道:“姐儿可别说太久,今日事多,该早些睡才是。” 沛柔就点点头:“姐姐快去替我守着门,一个人也不许进来。” 扬斛笑着应了声“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转身退了出去。 纭春站在当地就更拘谨了。 “纭春站的离我近些。”沛柔正坐在床边朝她招手,见她走的近了,就把她拉着在自己身边坐下。 纭春就像被烫着了似的立马站了起来,差点把牵着她衣袖的沛柔也给带下床。 她立马就吓得跪下了,口中连道:“奴婢不是有意的。” 沛柔见纭春这样就越发的怜惜了。 看来曾经逃难的记忆于此时的她的影响非常大,她还需要很多的时间成长为后来香山小院里那个看似懦弱,实则刚强的纭春。 “不要紧的。你既然不愿意坐下,那站着也是一样。”她想要对她好,可是交浅言深,这好意只能使纭春惶恐。 “今日叫你来是有件事情嘱咐你。我偶然得了两件首饰,并不是犯禁的东西,你不必问来处,却是不能被我祖母知道的。你是我的丫鬟,我要是把它们交给你,你可能替我保管好?” 纭春显然有些惊讶,听闻此事不能被太夫人发觉,不觉有些犹疑,但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陆嬷嬷给我们每个人都分了一个带锁的小箱子,钥匙我都贴身收着,平日里我们几个也并不会去管别人箱子里都装了什么,想来把首饰收在箱子里应当无妨的。” 这才是她记忆里的纭春,虽然胆小,可却忠心不二,也很快就能想到解决事情的办法。 沛柔就笑了笑:“这就好,那我就把那两件首饰放心的交给你了。” 就从身上的荷包里解出了那两件首饰,递给了纭春。 纭春小心的接过,也并不多看一眼,只是解下自己身上的荷包把首饰装了进去。 “今日单独叫你过来也是情非得已,可你回去,院子里其他的丫头们不免要生疑。” “你再带几个银錁子回去,给你的姐妹们一人分一个,只说是我今日有闲,随意找你们说说话。今日是你,明日后日自然也轮到她们。” 不让她在姐妹们面前得了不是,算全了她替她冒险的情谊。 纭春当然能明白她的意思,恭敬的接了赏,并未多言。 沛柔想了想,忍不住问她:“我听说你是随父母逃难到了燕京的,入府之前除了父母,还有兄弟姐妹几人?可还记得父母的名姓?” 纭春不意她会突然问到这件事,回想起父母兄弟,语气也不由得低沉下去:“到了燕京之后,除了父母就只剩了一个小我三岁的弟弟。” “乡野粗贱之人,也并没有什么名字,只记得家里姓柳。也是因为从前家门前有河,河边有垂柳。” 等到前世她在香山小院里说起自己的身世的时候,很多记忆都已经模糊了。也早已经忘记了自己家人的姓氏,和家门前河畔的垂柳。 “我会想办法替你留意的。” 故土难离,若不是真的没有了办法又怎愿意背井离乡,又怎愿意卖儿赁女。 纭春显然有些震动,不觉红了眼眶,跪下来给沛柔磕了个头,或者是怕动静太大,并没有过多的言语。 前生纭春跟着她已经吃了太多的苦,今生她只想她们都能够过得好好的,等她把纭春风风光光的嫁出去的时候,她也能有亲人在堂,能有一个替她遮风挡雨的娘家。 太夫人和李嬷嬷的态度都很明显了,她们都对她隐藏了母亲的往事,前生她直到最后也不知道生母究竟姓甚名谁。 岁月已尽,她到了人生去处,却还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 即便纭春这样,为自己父母所卖,几十年却也仍惦记着生恩,而她母亲并无对不起她之处,她却心安理得的享受着所有的一切,她前生真是不孝。 除却太夫人和李嬷嬷,恐怕府里她唯一能接触到的知道母亲的身世的人只剩下父亲一个。 她也只能从父亲那里验证自己的猜想。 * 等到父亲的沐休日,沛柔从咏絮斋回来,就直接去了梅真堂。晨起问安的时候她已经和父亲说好,他会在内院的书房等她。 梅真堂的第一进院子都给定国公做书房用,自然很是宽敞。 前生定国公和柯氏的关系也不算好,前院里也就安置了自己的寝室。 定国公此时正在写字,见沛柔进了门,笑着招呼她过去。 “我听你祖母说你这几日写字很刻苦,特意给你写了一幅字,你若是喜欢过几日我送出去装裱了,等你住到了园子里正好装饰用。” 沛柔去看时,只是《论语》第 十二 章中的一句:“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定国公习的是魏碑,结构精绝,风力危峭,意态逸宕。 定国公就把她抱到了膝头,笑着和她说话:“前几日我问了你们先生,说是正在教你们《论语》,她说你学的不错,一点就通,比学里比你大的姐儿还好。我们沛姐儿这样聪明,想让爹奖励你些什么?” 两世为人,她实际的年龄比海柔她们不知道大了多少,前生再怎么不爱学习,如今再来学这些,当然是要比其他人快的多了。 她就把纭春家人的事情托给了定国公。 第79页 之前找润声帮忙,是因为那件事不能过了定国公和太夫人的眼,润声又是周全的人,连一句也不会过问。 可在燕京找那样两三个没有名姓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也只有她父亲能做到。 这是好事,能体恤下人,有同理心,定国公自然很快就答应了。 沛柔却还有一件事要求定国公,“平日里跟着祖母住,想吃什么,玩什么都应有尽有,倒并不缺什么。” “只是沛姐儿总觉得自己如今都已经能去上学识文断字,还像个奶娃娃似的住在祖母的碧纱橱里……爹能不能和祖母说说,让我在松鹤堂里自己住一间屋子。” 定国公就板起脸吓唬她:“才这么一点点大,就想着要离开祖母自己住了。将来要是嫁出了府,岂不是连爹想见你一面你都不肯出来了?” 这话说的不对,她前生嫁出了门,只有日日都想往家里跑的。 前生她撒娇撒痴只有比如今更厉害,比这离谱的多的事情求她爹也没有不应的,因此只是笑道:“爹可不要冤枉我,平日里我来找爹只有爹不见我的,哪有我不肯见爹的。” “我从碧纱橱里搬出来,祖母就能住的更宽敞些,我听说我睡觉不老实,常常夜里说梦话,害得祖母睡不好,我心里也老大过意不去的。我不自己去和祖母说也是怕祖母多心,怕她像爹今日这样,以为是沛姐儿多嫌了她。” 定国公就把她的身子颁过来面对着自己,“让我瞧瞧我们沛姐儿究竟生了几只眼睛几张嘴巴,怎么这样的细致周全。这样一说,爹要是不帮你去说,岂不是爹的不孝了?” 沛柔就望着定国公嘻嘻地笑,“那爹就是答应了。” 她已经不习惯和父亲这样的亲密,就从父亲膝上爬下来,站在桌子前,“不如爹告诉我写字吧。” 定国公也很是高兴,拿起了放在一边的湖笔,低头问沛柔:“沛姐儿想让爹写些什么?” 沛柔前生顽皮,和府中众人渐渐熟稔了之后就在府里呆不住,时常想跑出去玩。 前生父亲教她写字,问她想写些什么,她就曾这样说:“爹就给我写张借条,写某某日某某月答应带沛姐儿出府游玩,嗯,还带上娘一起去。” 定国公当时哭笑不得,却还是依言写就。 而此时,“爹教我写‘意欲梦佳期’这一句吧。” 这是她两世名字的由来,也是她生母两世的苦守。 沛柔看着她父亲的脸从兴致勃勃到面沉如水,眉宇间有越来越浓的痛苦之色。 无论是因为什么,无论她生母的身世是不是如她猜测的那样,兰因絮果,这苦楚都不该由她生母一人品尝。 第44章 前尘 定国公没有只写这一句。 “新月又如眉。长笛谁教月下吹。楼倚暮云初见雁,南飞。漫道行人雁后归。意欲梦佳期。梦里关山路不知。却待短书来破恨,应迟。还是凉生玉枕时。” 写到最后,已然红了眼眶。 “世人都以为,肯与人做外室的女子,都是卑贱无耻只图富贵的之人。或者的确有人只是只是贪图钱财,无关真心,可你的母亲不是。” 大约是回忆到了很好的事情,定国公慢慢放松了下来,甚至还带上了些微笑意。 “你的母亲在你这个年纪时,比你还要聪明些。你外祖父有三个儿子,因为常年羁旅在外,最挂念的反而是你的母亲。” “那时候我们两家是通家之好,你外祖母常带了她来府里做客。我已经独立于父母居住,又已经开始为当时的太子和你祖父办事,所以时常不在家,直到你母亲如你一般大时,我才第一次见到她。” 所以太夫人在提到母亲的时候,语气才会那样的熟稔,仿佛是在谈论自己家的后辈。 也所以太夫人在见到她的时候才会那样的怜惜,不顾念时人最重的出身,也不顾念府里众人的看法,把她养在松鹤堂里。 又在燕京贵妇云集的场合替她明证出身,让人再也没法用“外室之女”四个字来戳破她的自尊。 “你外祖母家的人多是凤眼,你母亲也是。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温良可爱,其实内里一肚子坏主意。” “你几个叔父在那之前都已经被她捉弄过,她只是还不认得我。我比你母亲大了有六岁,又是见惯了事情的,又哪里会着了她的道,她几次都没有得手,和我一来二去也就慢慢的熟稔了。” “后来有几年我受命往返于燕京和西北,她也时常让我帮忙捎带些东西给她的父兄。这都是在两家的母亲那里过了明路的。” “你母亲当然不是只知道淘气,她最擅书法和山水画,只要她见过一次的地方,就能够完整的画下来。” “那时候两家的父母对于我们的事都乐见其成,你祖母是打算等她及笄就替我去你外祖家提亲的。” “我曾经和她约定,等帮助太子成就大业,就想个办法出京当差,而后我们走遍燕梁山水,将美景汇聚成册,你母亲说不定还能因此在史书上留下姓名。” 他说着,就从书架上拿下了一卷画轴,将画摊开在桌面上,正是梅真堂冬日盛景。 她原以为父亲对母亲不过是逢场作戏,她的出生也不过是父亲的一笔风流债。却原来这其中有这么多的隐情。 第80页 “梅真堂里原本只种了红梅花,可是你母亲说只有红梅太过单调,不如多去寻些梅种,不同的时气有不同的梅花可赏。” “后来你祖父去世,我承袭了国公爵位,你祖母搬进松鹤堂,我就和你母亲一起去花市买了许多梅花回来,其中还有好几株绿萼梅是你母亲亲手所种,从你外祖家移植过来的。” “你祖母还曾经打趣,说你母亲人未进门,嫁妆倒是先送进来了。” 绿萼梅多在梅真堂前院里,此时正是花期,那梅树结的花苞不密,每一朵都如同山中佳人,玉洁冰清。 这是母亲想让父亲在内院办公的时候也时常想到她吗? “因为我年少就在外奔波,时常风餐露宿,脾胃不好。你母亲还教我在花开的时候摘花,交给灶上的人煮梅花粥,以平肝和胃。或以梅花入沸水制茶,可以生津止渴,解暑涤烦。” “可年年岁岁都见绿萼梅开,你母亲却不会再回来。元昭二十一年,距离你母亲及笄只有两个月的时候,你外祖被人诬陷没了性命,舅舅们要么不知所踪,要么跟着你外祖一同赴死。” “你外祖母也死在了流放的路上,唯一的愿望就是能保全你母亲。你外祖父一家犯了先帝的忌讳,今上的太子之位也岌岌可危。” “我们家作为太子党,娶你母亲为正妻已是不可为之事,连留她在京中亦要冒很大的风险。你祖母就为我求娶了没有参与党争的康平侯之女闵氏为妻。” “今上登基之初,四海未靖。西北战事仍频,南方又有云阳王蠢蠢欲动。我并不能时常在京里。” “你母亲牵挂我,又不敢在信里吐露太多,每一次都只在信里写这首词。‘意欲梦佳期’的,又岂是只有她一人。” “后来我终于能在燕京常驻,和你母亲还有了你。你小时候生的和你母亲一模一样。” 他像是在看沛柔,却更像是在看另一个人,“像到我时常吃你母亲的醋,明明是我的女儿,怎么一点也没像了我。” “你大哥从小就太沉稳,逼的我在他面前只能当严父;你姐姐又一直身体不好,连和她说话我都有些害怕。也的确是我害了你姐姐。” “你年纪虽小,却常有妙语,有时也会淘气惹你母亲生气,只有在你面前我才能体会到做父亲的感觉。” 这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父亲。在她的印象中父亲从来都是意气风发的,就像什么事都难不倒他似的。 可今日的父亲是消沉的,寂寥的,有无数的悲哀积郁心中,只剩下无能为力的、永远无法消除的痛苦。 她也从来都不知道她生母原来是这样的。她曾经是恨过的,她觉得生母的身份是她前生洗不脱的污点。 她看不起她生母青春韶华,却甘愿做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既做了外室,生下孩儿,却又不知善自保养,以致门庭冷落,含恨去世。 一生如此短暂,几乎从未有过快意的时光,也害让她为污名所累,难以在这世上立足。 可是今生她在生母的怀中醒来,母亲滚烫的泪滴在她面颊上,温柔而又急切的唤着她“意姐儿”的时候,她突然又觉得她其实并没有那么糟糕。 这至少让她知道了,哪怕是在她把日子过得一塌糊涂的前一世,也有人是这样不计代价全心全意的爱过她的。 “后来我和你母亲的事情被你大哥的母亲知道了。那时候她很无助,也很彷徨,就选择了她认为是对的、也最有效的方法想让我放弃你母亲,重新回到她身边。” “一状告到了御前,全燕京的人都在看我的笑话,可这也并没有什么要紧。我只担心你的母亲。” “你外祖父常年不在京中,你外祖母行事低调,很少让你母亲出门。可你母亲生的太好,让人一见难忘。” “你祖母花了很长世间才把府里可能对你母亲有印象的下人全部打发了,可燕京城里也总归是有人见过她的。” “和咱们家作对的人家很多,也许就会有人找到你的母亲,而后拿你母亲的身世做文章,对你们母女不利。我只能做出和你们已经恩断义绝的姿态,希望借此保全你们。” 他的话里只有对往事的无奈和怅然,并没有对闵氏的怨怪。 虽然太夫人把所有对她母亲有印象的下人都打发了,可陆嬷嬷是不可能走的。 所以在她初入松鹤堂的时候,陆嬷嬷好像总是额外的注意她似的,就是因为她和母亲小时候长得像吧。 而李嬷嬷是母亲的乳母,陪伴着母亲进出定国公府,与太夫人相熟也就不足为奇了。 “可你母亲终究还是香消玉殒了。甚至我都来不及见她最后一面。” 他把视线落在窗外的绿萼梅上,时而风起,花瓣纷纷落。 再不会有一个少女,指着那梅花,笑语嫣然,告诉他新月如眉,关山路远,雁字回时,凉生玉枕,她总是等他回来的。 “若你养在梅真堂里,能和你如今的母亲相处的来,我是不会把这些事情告诉你的。” “并不是你母亲不值得你惦念,恰恰相反,正是她太过令人难忘,思念又太过痛苦,所以又何必再多一个人。” 所以父亲前生什么也没有对他说,任由她认柯氏为母。若没有后来家破人亡的事情,她也大约也不会觉得他有错。 即便父亲未有一字提及母亲究竟出身哪家,一切也都已经昭然。 第81页 外祖父赠给母亲的玉牌上刻有元昭八年的日期,到元昭二十一年母亲及笄,这其中正是十五年的光阴。 都说先帝仁慈,晚年才突然多疑暴虐。能与定国公府这样的人家成为通家之好,又有能力惹下抄家灭族的弥天大祸,元昭一朝二十二年,也只有曾经的宁远大将军阮凛一人。 她居然是阮凛的后人,或许还是唯一的后人,她在心里苦笑。 难怪母亲只能做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难怪太夫人对她母亲的身世讳莫如深。换做是她,也只会希望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何况她前世莽撞浅薄,不是能守住事情的人,又因为生母甘心做人外室而对其不屑一顾,有朝一日她知道实情,若是为人利用,不知道会惹下怎样的祸端。 今上在听闻定国公私置外室的时候并没有明确的表态。明面上把父亲调去了西北,可恐怕满燕京长了眼睛的人都不会觉得那是惩罚。 父亲也正是凭着在西北那两年的军功才升任五军都督府大都督的。 今上究竟是不曾去查清楚母亲的身份,还是根本没有打算去管。若是前者,也许只是出于对父亲的信任,对于臣子的风月传闻一笑置之,可若是后者呢? 阮凛和今上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才使得他对他的后人留在京城的事情保持沉默,网开一面。 还有更重要的问题。阮凛究竟是不是被冤枉的。 沛柔没有忘记太夫人在提到他时,斩钉截铁的说他是被奸人所害,方才父亲也说他是被人诬陷的。 可曾经看过案卷的齐延却说所有的证据都是齐全的,也有阮凛当年的副将出面指证,铁证如山,根本没有可能翻案。 父亲和祖母的态度,是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站到了阮凛那一边,还是因为他们掌握了其他的信息。 越想越觉得谜团重重,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她去做。 可眼下她也只能安慰好父亲,努力做一个比前生更好的女儿。 第45章 名单 与腊月和正月相比,二月就要空闲的多了。一整个二月,也就只有咏絮斋复课和二哥沁声下场考童子试算是大事。 童子试虽然是士子考取功名的入门考试,可却要考足整整五场,三日即发榜。 三叔母杨氏一边要帮着国公夫人柯氏主理中馈,一边要打点儿子下场,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好在沁声争气,不仅考过了县试,还成了案首。太夫人听说自然很高兴,把沁声叫到松鹤堂里好生勉励了一番。 前生这个哥哥考举人时也并没有费太大的力气,沛柔并不惊讶,却也拿了前几日从定国公书房顺来的几锭好墨给沁声做了贺礼。 三月就要更忙碌的多了。燕京的贵妇人大多会忙于主持春宴,或是频繁的出门参加各家举办的宴会。 相比前朝,燕梁的春宴主要的目标其实是为了让有适龄儿女的人家互相相看。 贵族仕女在十三岁那年,都将在家人的协助下,自己主办一场春宴,算是在燕京贵族仕女圈中正式亮相,让前来赴宴的其他高门女眷看一看自己理家的能力,以此来说一门好亲事。 若是家里没有正在说亲年纪的小娘子,那春宴的形式就简单的多了,不过是春日天气和暖,贵族女眷们取乐的一种形式罢了。 定国公府里最大的女孩润柔也只十二岁,还没有到自己举办春宴的年纪,今年却也开始跟着柯氏和杨氏一起准备春宴诸事。 倒是给海柔放了个长假,有半个月都少了个人盯着她。 柯氏拟定好了春宴宴请的人家,为示尊重,自然是要把名单送进松鹤堂里请太夫人过目的,太夫人也就趁机对着那名单给沛柔和润柔补了补课。 “春宴是为游乐,更是为了将来说亲,所以请的人家就很讲究了。除了宴请姻亲和好友,更是要清楚哪家哪户有适龄的儿郎。此外,和咱们家地位相当的人家,也是要发请帖过去的,礼数必须做足。” 太夫人带着西洋进贡来的眼镜,指点着那名单,“咱们家在京里的姻亲主要是夫人们的娘家。我娘家周家多年无人出仕,只以教书育人为业,一般是不出席这样的场合的。但往年也是派了帖子过去,请家里的小娘子过来游园的。” “你母亲不知道这缘故,倒把周家列在了姻亲的第一位。就还是划了,只用润姐儿的名义下帖子请你周家的表姐妹们过来赏花就是了。” 润柔自然受教,笑着应了,预备回了秾芳阁就给周家的小姐下帖子。 “第二家是你润声大哥哥母亲的娘家康平侯府。老侯爷这几年身子不好,他们家的媳妇大约也是没心情带女儿出来游玩的,倒是他们家的小世子,仿佛已经有十五岁了,也不知道说了亲事没有。” “世子夫人要在家侍疾,只怕还没心情挑儿媳妇。咱们家这几年和他们来往的少了,这些事情倒都不太清楚了。” 沛柔倒是很清楚,再过个两年,康平侯老侯爷去世,请封了的新的世子,就会和何霓云的姐姐何晴霜定亲了。 也就是那一年,沛声这小子不知道在哪见了何霓云一面,居然就此一往情深了起来。 “第三家是沛丫头母亲的娘家柯家。他们家的哥儿姐儿也都还小,你母亲嫁过来第一年,她娘家的人是必要过来给她撑场面的。” 第82页 “他们家的姐儿沛丫头和海丫头见过,若是当日见了人,你们可要好好帮你姐姐待客。他们家的哥儿听说小小年纪书读的不错,应当和润声、沁声都谈得来。” 太夫人说着看了沛柔一眼,有些狡黠的笑了笑。这是要她装装样子把柯明碧哄好吧? “这第四家呢,是你母亲的娘家常家。” 太夫人对润柔道:“这家你应该很熟悉,就只一个蕊姐儿要你招待。蕊姐儿性子好,在哪都能玩得来,也不必你多花什么心思,还能帮你拘着海丫头那匹野马。” “倒是你外祖母今年不知道来不来,老亲家了,也好久没见了。若是来的话呢,正好和我打牌。” 海柔的表姐常蕊君倒确实是好性子,当年海柔进门几年未有身孕,也是这个大姑姐时常回娘家去劝慰她。 又在海柔的婆婆宣瑞伯夫人面前直言她的不是,海柔的日子这才好过了些。 “我瞧着五妹妹也好,也能拿捏的住海丫头。” 润柔就温柔的对她笑了笑,又道:“回去就请母亲传话,请外祖母过来散散心,想必外祖母也惦记着和您打牌呢,上次重阳节她可输了不少银子给您。” “你三叔母的娘家无人在京中,只有一个隔了房的堂弟在京里为官,请了她们家的女眷过来坐坐,也不算失礼。” “倒是你四叔母,父母相继过世,家里也没个兄弟姐妹,只能把她叔父家的女眷请到家里来坐坐了。” 一时又想起来,对寒客道:“前几日听说四太太感了风寒,你带些药材过去问问,这几日可好些了没有。” 寒客就应了“是”,自去库房取了药材,往枫晚堂去了。 “再有就是你姑姑。景珣这个小魔星还没到十岁,还能在内院行走,又和你们是表兄妹,倒是要嘱咐你母亲多派些人手看着他。” 她就打趣沛柔,“老王妃也不知来不来,若来时,沛丫头又要得了好东西了。” 沛柔就做出一副期待的样子来。 “再来看看勋贵人家。恒国公府有能耐和咱们家斗了这么多年的法,自然是排第一位的了。前几日他们府里老夫人过寿,我也亲自去参加了的,或者这次咱们家办春宴,他们家老夫人也会过来看看。” “他们家的三娘今年正好可以说亲了,咱们家没有适龄的儿郎,倒是可以不必凑这个热闹。” “英国公段家也和咱们家一样是一等的国公衔,只是老国公去世以后家里一直没出什么人才,日子也就不咸不淡的。他们家和赵家是姻亲,向来一个鼻孔出气的,若是赵家的孟老夫人过来赴宴,恐怕王太夫人也会一起过来。” “这倒不用你们操心,自然有我坐镇,一副叶子牌也就打发了。”说着,太夫人就自己先笑了几声。 沛柔和润柔也相视一笑。 “武宁侯张家是皇后的娘家,虽然皇后这几年并不大见宠,可她是从潜邸一路跟着皇上过来的,张家的地位自然与众不同些,京里的勋贵都要卖他们家面子。” “他们家子嗣不多,前几年唯一的一个姐儿已经说了亲,这几年办春宴也就办的不太热闹。他们家和咱们家这几年来往也不如从前热闹,侯夫人又是续弦,年轻面子薄,也不知道会不会来。” 太夫人又往下数了几户人家,都是日常有来往的,数到忠武侯李家时,笑着对沛柔道:“这就是那日赵家寿宴上拉着你要我答应把你许配给她孙儿的那位石太夫人家了。” “她公公就是李驰李老将军,丈夫跟着她公公战死沙场了,先帝后来才封了忠武侯的爵位给她儿子。” “她丈夫过世的时候儿子还小,就靠着她一个女人把孩子拉扯大,日子殊为不易,因此虽然她人有些糊涂,大家都不和她计较的,有什么宴会也多是把她奉为上宾。” 最后一张单子上罗列的才是文官。 虽然文官是清流,却也不可能真的不和勋贵来往,本朝也不少勋贵人家和清流结亲的,她父亲和柯氏就是例子。 不过那也主要是因为父亲年少有为,是今上的肱骨之臣。 和定国公府往来的文官人家却不少,这是因为朝中有许多的官员都曾经拜在太夫人的父亲或是如今松石书院的山长,也就是太夫人的二弟门下学习。 她前生的二嫂夏莹吹的父亲就是周老先生晚年时教授的学生,和定国公府的往来也十分密切。 听说太夫人曾经动过心思要把夏莹吹的妹妹说给沁声,后来听闻杨氏替沁声说了更好的亲事也就没有提。 “……几户阁老人家都请了,也就没有单单不请何家的道理。况且上次赵府寿宴,也见了何阁老家的女眷,知道他们家如今是有人能出来应酬的了。” “你伯母在名单上列了他们家也是应当的。他们家除了上次见过的二小姐,还有一位与你年纪相当的大小姐,回头遇见了也不必过分热络,守礼即可。” 见润柔和沛柔都点了头,太夫人才往下说:“这位都察院左督御史崔大人你们都不大知道,他和你们周家的二舅舅是同年,二人志趣相投,去彼此家走动都是执子侄礼,和咱们家也有来往。” “只是前几年崔大人的母亲身体不好,他夫人带着儿女在乡下服侍婆母,去年年初他母亲没了,他夫人才回了燕京。” 第83页 “他们家有一个哥儿和一个姐儿,哥儿且不去说他,姐儿的年纪介于沛丫头和沐丫头之间。” “崔大人的夫人是扬州姜家的姑娘,都是诗书传世的人家,和你三叔母应当能合得来。你大伯母身子重,经不得辛苦,你陪着你三叔母去陪客,不可怠慢了。” 这位姜夫人就是润柔前生的婆婆了。他们家求娶润柔的心很诚,却未必是因为润柔出身国公府。 沛柔看了一眼身旁的润柔,她只是听着太夫人说话,一副认真的神色,却不知道或者她这一世的命运也会在那一日注定。 希望不会有什么变数才好。 第46章 迎客 春宴的日子也是有讲究的,皇家向来是占了三月三上巳节的正日,三月的头两日就无人敢占了。 其余排得上号的人家也大多都有自己的定日,若有变动,也会私下给要好的人家发帖子以免重了日子。 定国公府的春宴定在三月六日,中间留了三日以示对皇家的尊敬,况且皇家春宴燕京世家女眷一般都要出席,也算是给各家女眷留些休息调整的时日。 毕竟参加皇家宴会可不是什么轻省的活计。 往后的日子就几乎每日都是有人家办宴会的,东城里就日日车水马龙,都是送去各家做客的夫人小姐们的。 这样的日子要一直持续到三月底才算完,有些人家实在选不到好日子,还有在四月初办春宴的。 以定国公府的家势,自然日日都有人相请,太夫人也不过接了几家的帖子罢了,就这些也大多还是让媳妇们出门,自己在家躲清静的。 到了三月初六这一日,咏絮斋停了课,沛柔一大早起来,由李嬷嬷和扬斛给自己梳头打扮了,去给太夫人请安。 因为家中有宴会,府里的众人都打扮的很精神,连丫鬟仆妇们也各个都穿的十分鲜亮,预备着招待客人。 往年这个时候都是沛柔出风头的时候,等海柔出面举办春宴的时候,她也有十二岁了,织夏的才能也显现出来,总能把她装饰成众人焦点。 偏生她生的又好,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朱,海柔生的虽然也好看,却远远不能和她相比。那一年海柔就气的一个月没有和她说话。 今日海柔和她并肩一道去荟春堂,这是定国公府内院第一进的院子,有女客进内院或是进熙和园都要经过此处。 家中举办春宴她们也是主人,要帮着招待其他和她们一般大的来做客的小姐们。 海柔就和沛柔说话:“五妹妹你别怕,今日说是陪客,其实也就是招呼她们在咱们家园子里玩罢了,并没有什么事要做,别和她们起了冲突或是把人弄不见了就成。” 沛柔哪里会怕,她前生参加过的春宴可比海柔多多了,她还自己举办过春宴呢。 海柔这样说,是自己害怕了吧?怕自己刹不住性子,又惹出事情来。常氏和润柔必然又警告了她让她今日安分些。 沛柔就捏捏她的手,笑道:“三姐姐一直和我在一起我就不怕。毕竟这是咱们家,到处都有人看着,难道还真要我们来服侍不成?只和相好人家的姐儿们一起说说话就是了。” 海柔和她笑了笑,小姐妹俩就相携进了荟春堂。 柯氏和杨氏在内院预备待客,迎客的差事则交给常氏和郭氏。郭氏今日看着气色倒还好,她是小儿媳妇,本也该替嫂子们分担些事情。 沐柔和浔柔也早就到了,站在郭氏身边和她说话,见沛柔和海柔进来,就互相打了招呼。 一时间就有迎客的婆子领了客人进门,常氏熟稔的迎了出去,却见正是柯氏的娘家大嫂柯大太太谢氏。 因为是新做的姻亲,又是高官显贵,常氏待她就很是客气,亲自陪着她进了内院柯氏处,又遣了沛柔把柯明碧送进园子里的筠间楼。 筠间楼是熙和园里最大的轩馆之一,多作为待客用,今日招待众家小姐的轩馆就在此处,距离招待夫人们的红药居不远。 她只是礼貌性的把柯明碧送进去由润柔招呼,就独自返回了荟春堂。 她今日上午主要的事情是帮着常氏和郭氏待客,又不是陪着她柯明碧一个人,这也不算失礼。 才回了荟春堂,却见只剩了郭氏一个人,海柔应该是陪着常氏送客进了内院,沐柔被打发送郭氏娘家的小姐进园,浔柔则陪着一个翰林家的女儿说话。 她就和郭氏笑了笑,在她身边站好。她此时的脸色就已经没有方才那样好了,因为出来待客,脸上敷了脂粉,却只是浮在面颊上,令她看起来疲惫了不已。 沛柔有些担心,就悄悄的和她说话:“四叔母,您若是支持不住,就早些回房里歇息吧,养养精神,午膳时再出来。一般的人家有仆妇们引路就好,二叔母不一会儿也就回来了,祖母知道你身体不好也不会怪你的。” 郭氏对沛柔温和的笑了笑:“往常也是这样的,精神养不起来罢了,看着怕人,其实并不太严重,你别担心了,若是真的支持不住,我会回去歇着的。” 沛柔还是有些担心,前生这位叔母就一直体弱多病,四哥浣声未及十六,她就病逝了。 她还欲再说,却见迎客的仆妇引着一位穿玫瑰紫织金如意纹褙子,梳牡丹头,用点翠大花的妇人牵着女儿进了门。 郭氏犹豫了片刻,才上前道:“不知道这位姐姐是哪家的夫人,我平素不大出门,倒不认得。” 第84页 别说是郭氏,哪怕是经常代表徐家出门的杨氏只怕也并不认得她。 “我公爹是武英殿大学士,兵部尚书何焱何大人,我娘家姓严。不怪姐姐不认得我,我也是去年年底才跟着丈夫进京的。” 郭氏听闻便笑道:“原来是何大人家的女眷,今日是第一次登门,是我失礼了。” 就向她行了个福礼。 严氏连忙把她扶住,“不知道姐姐是府里哪位爷的太太,也叫我认认门,下次见面不至于还不知道您的身份。” “我夫君在府里行四,我娘家姓郭。待会进了内院,自然替您引荐我的嫂嫂们。” 又见她身后跟着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就对沛柔道:“沛姐儿,何家的姐姐妹妹就交给你了?” 何家的人还真是一个样,她没有漏过在听闻郭氏说自己是四子媳妇时严氏眼中那一闪而过的不屑,是看不起郭氏是庶子媳妇吧。 她就恍若未觉,对着郭氏甜甜地笑了笑:“沛姐儿定不辱命。” 又眨了眨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狡黠道:“四叔母可千万记得去祖母面前替我说两句好话,您说的话在祖母那,可比我爹还管用呢。” 庶子媳妇和受婆母宠爱的庶子媳妇,这中间的区别可就大了。 郭氏自然也领她的情,摸了摸她的头:“鬼精灵的小丫头,快带了你何家姐姐进园子里玩去吧。” * 年长的女眷要先被家中的仆妇或是太太们领着进松鹤堂给太夫人问安,不是亲近之家的小辈们则不用,可以直接进熙和园。 他们家和何家当然不算亲近,因此她和郭氏并不同路,就先领着何晴霜和何霓云姐妹往筠间楼去。 上次在恒国公府被海柔和沛柔联手呛了几声,何霓云今日却仍不收手,出了荟春堂就上前一步挽了沛柔的手,做出亲密的样子来。 笑着对她道:“姐姐这段日子都在家里做些什么?海柔姐姐可好?我家里不像姐姐家这么多兄弟姐妹,平日里十分无趣,所以今日能出门,我就央着母亲带我出来了。” 沛柔对她客气的笑了笑,不动声色的抽出了手,“我平日在家都跟着姐妹们一起上学,学里的先生严格,下了学还要描红写字,倒并不觉得无聊。” 何霓云也不气馁,快速的走了两步跟上她的步伐,“姐姐很喜欢写字么。我姐姐也喜欢写字,她还有几本好字帖,姐姐若是有兴趣我可以让我姐姐送几本给你看看。” “你这样姐姐来姐姐去的,我都快被你绕晕了。” 她似笑非笑的看了何霓云一眼,“我们家的院子里有一处轩馆叫寒烟阁,是我姑姑未成亲时的住处。” “她当年也是燕京有名的才女,嫁出门去后她的住处就成了我们家女孩的藏书阁,里面光是各类古籍就有好几个书架,我倒是还真不缺几本字帖。” “徐家妹妹方才说的寒烟阁我倒是真想去看看。”何霓云就是再能伪装,此时也不免要变了颜色,就见她姐姐何晴霜拉了她一把,把妹妹挡在了身后。 “我听闻定国公的爵位是是开国时因军功而封的,我读过本朝史书,对妹妹家先祖的功绩十分敬仰。” “只是我不知道贵府什么时候成了诗书传家的人家了,我瞧妹妹口舌灵便,又有一屋子的诗书供你随意取阅,假以时日,岂不是连靳慧靳先生的才名也要被妹妹比下去了?” 她说的靳慧是开国时宫里的首席女官,负责教授嫔妃和公主的礼仪。 传闻中她少年早慧,七岁即能诗文,《礼记》、《周礼》、《仪礼》无所不通,极受太宗皇帝元后推崇,是本朝第一才女。 而何晴霜不过也和她妹妹一样,讽刺他们徐家是只知道舞刀弄枪的武夫罢了。真要论起来,他们何家几代不过也就出了何焱一个进士罢了,五十步笑百步。 前生何霓云也最喜欢说她是武夫之女,她们姐妹还真是都一样。 沛柔就停了脚步,“何家姐姐若是想去寒烟阁看看,走这条路即可,我自会派了丫鬟陪同你过去。” “此时时辰尚早,姐姐进了寒烟阁自可好好的浏览一番,若是此时不去,今日大约就没什么机会了。” 就把扬斛唤上前来,“你陪着何家大小姐去一趟寒烟阁,千万注意着时辰,别让何大小姐若错过了午膳,那可就太失礼了。” 扬斛低头应了是,恭敬地站在了叉路旁,摆出了非要送何晴霜去寒烟阁不可的架势。 第47章 辣椒 何晴霜一时有些愕然,显然没有想到沛柔居然会这样干脆。 便有些尴尬的笑道:“徐家妹妹不愧是将门虎女,做事这样雷厉风行。我方才不过随意说说罢了,客随主便,还是先去大家都在的地方打个招呼才不算失礼。” 沛柔便笑道:“姐姐方才说我将来是才女,我不敢当,‘将门虎女’我倒是勉强还当得。” “我徐家一门忠烈,起事之初我曾祖父就跟在太宗皇帝身边冲锋陷阵,功臣阁名录中记载他身上有三十七处刀剑伤,几次差点没了性命,才成就了今日的功业。” “不知道我曾祖父血战沙场的时候,贵府的老祖宗又在做些什么呢?” 她还不放过何晴霜,“姐姐方才说不先去和众人打招呼是失礼,我倒不觉得。我觉得在人家家做客却张口就议论人家的先祖,才真是大大的失礼。” 第85页 才是三月初,何晴霜却觉得自己身上起了薄汗,正不知如何回话,就听见身后的妹妹开口:“徐家姐姐果然好口才,我姐姐也并不算说错。” “我还曾经听赵家的五姐姐说上元那日在灯笼铺子遇见了你,徐家姐姐真是气势非凡,张口就要把赵家姐姐看上的两盏灯都买下,亏得赵家姐姐好脾气,才没有与你计较。” “我们何家家风向来清正,不敢再劳烦姐姐,还请姐姐找位丫鬟替我们引路,让我们姐妹快些到园子里就是了。” 她这样颠倒黑白,沛柔只觉得好笑。 前生她虽然就和赵五娘不对付,可她却也相信赵五娘不会做编造谎话来污蔑对方这样不光明磊落的事。 也许那日赵五娘的确和她说了元宵夜遇见沛柔的事情,所说的内容却绝不会像何霓云今日说的这样。 “赵家五小姐今日想必也会来赴宴,倒是我三姐姐在陪客,那日的情形究竟怎样,到底事实如何,不如我们今日一同去辩个清楚,也好看看是青天白日的谁在造谣。” 到了赵五娘跟前一对质,她何霓云还能讨着什么好。 沛柔就加快了步伐往前走,也不管身后的人能不能跟上。 * 筠间楼在熙和园西北角,是竹林间的一座两进小楼。一楼足有五进,都是用竹子造成的,便是招待再多的娇小姐也足够用了。 二楼则要狭窄些,可三面都有窗户,可观熙和园中景。筠间楼以东就是招待宾客中夫人们的红药居,因为遍植芍药而得名。 一进了筠间楼,一时只觉得衣香鬓影,花团锦簇,令人有眼花缭乱之感。 今日来做客的小姐不少,大都和平日要好的朋友三三两两的站着或坐着说话,也有取了围棋、双陆等玩乐的。 沛柔找了半日赵五娘,却并未看见她的身影。 却是瑜娘先发现了她,笑着上前拉了她的手,“这是在看什么呢,呆头鹅似的只站着不动。我难得来一趟也不见你招呼我。” 沛柔就歉意的笑:“今日家中贵客多,祖母让我帮着待客,你几时来的?我哪个姐妹带你过来的?怕正好是我引了其他的小姐进园的时候。” “是你二叔母陪我们进来的,先去松鹤堂里给太夫人问了安才过来这里的。我方才是和你玩笑,你不必不好意思。” 瑜娘就要拉了她在一旁坐下,才发现她这回也是陪客过来的,便笑着上前道:“两位姐姐是哪家的姑娘,我瞧着倒有些面熟似的。” 沛柔却不愿意让瑜娘多理她们,这样的朋友不交也罢。 就回头吩咐扬斛,“你服侍着何家的两位小姐各处去打招呼吧,我这边还有事。”见扬斛点头应了,就上前拉着瑜娘往里走:“瑜姐姐可曾看见我三姐姐?” 瑜娘虽然有些讶异,却也并没多问,只是告诉她:“你三姐姐带了几家的小姐在楼上坐着呢,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我正和蒲家的几个小姐打双陆,你要不要一起来?” 沛柔便道:“二叔母找三姐姐还有事,我先去把话传到了。” 方才在荟春堂她恍惚听见有人报恒国公府孟老夫人和英国公府王太夫人来了,这样级别的客人,自然是常氏亲自陪着过去了,赵五娘有没有跟来,问问海柔就知道了。 一时她提着裙子上了楼,却只有她和常家她的那位大姑姐在一起说话,两个人站在窗前,背对着楼梯,沛柔走上前了二人都没有发现。 就听见海柔绞着手帕道:“……也不知道表哥最近都在忙些什么,我给他送了几封信去他都不理我。我也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他,今日我们家春宴他都不来……” 常蕊君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是前几日姑母回了一趟府里,和我父亲关上门在书房说了半天的话,而后毓哥儿就得了不是,被我爹关在书房里骂了半日,连我娘都吃了挂落,我爹好几天没和她说话。” 是因为海柔和常氏告了状,大约常氏又告诉了她哥哥这一代的宣瑞伯。 宣瑞伯夫人也因此吃了挂落,难道真的是她授意儿子去和祝煦怜接触的吗?可是这未免也太早了些吧。 这样听人说话终究不好,沛柔上前时便特意放大了脚步声好让她们听见。 海柔就回过神来,“五妹妹你怎么上来了?” “荟春堂里都没有人了,我就知道是你在偷懒。” 沛柔笑着上前,给常蕊君行了福礼,“您应该是常家姐姐吧,三姐姐时常和我说起您,说您和气又大方。”前几日太夫人也是这样评价的。 常蕊君就笑了笑,目光中闪过一丝惊艳,“海丫头今日和我在一起可光顾着说你了,说她最近新得了一个乖巧的不得了的妹妹。却没想到你还生的这么漂亮。” 虽然她弟弟常毓君生的也算是眉清目秀,是个翩翩佳公子,可她自己却生的很一般。 最难得是她也从不嫉妒,前生看沛柔的眼光从来都是很欣赏的。不像很多自己生的不好的妇人,就觉得那些生的好的女孩子全是狐狸精投的胎,专为了迷惑男人的。 沛柔对她的印象很好,不免也要和她寒暄几句,才问海柔:“三姐姐今日可曾看见赵五娘?她随着她祖母来了吗?” “赵五娘跟着她祖母进了松鹤堂,祖母和她们聊的热闹,我不耐烦陪着,就先出来了。五妹妹居然会找她有事吗?”海柔眨了眨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很是困惑的样子。 第86页 沛柔不觉有些想笑,“什么叫做‘居然’?今日你我都奉了祖母的命帮着大姐姐招待客人,若是有什么人要找赵五娘,或是有什么话托了我传给她,不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哦。”海柔就有了恍然之色,“我还以为你很不喜欢她呢。那天在赵家的花厅里我看你们俩针尖对麦芒的,感觉都快要打起来了。” 有这么明显吗?她对赵五娘的敌意是因为前生的积累,她不记得前世一开始自己是怎么样的了,可原来从一开始赵五娘就这么“恨”她的吗? 海柔摇着她的手臂催促她,“所以你找她到底什么事啊,你还没告诉我呢。” 沛柔就把方才在路上发生的事情一一告诉了她们。 连常蕊君这样好脾性的人也不由变了脸色,不由道:“从前没见过何阁老家的女眷,没想到居然是这样好的口齿,这样好的家教。” 海柔气的跺脚,“上次我们姐妹说话,她非要凑过来,我就觉得她不是什么好人。她说什么我都当听不懂,噎了她好几句想让她自己走开,没想到今天她更是变本加厉了,居然敢污蔑你,还带了个姐姐一起上阵,谁没有姐姐不成?” 这回倒是轮到沛柔惊讶了,她居然信以为真以为海柔真不知道兵部尚书是做什么的。 “所以我才要找赵五娘对质,那可是整个燕京城最辣的一颗辣椒,专门欺负我们姐妹好性儿,也得让她吃点苦头。” 海柔被她的比喻逗的“扑哧”一笑,“五妹妹你嘴也太毒了些,不过这比喻倒是很到位,五妹妹你的书没有白念。” “‘燕京城最辣的辣椒’,说的很不错,我虽然和她交往不多,却觉得贴切的很。咱们徐家的先祖可是进了功臣阁的,她们姐妹既然敢出言暗讽咱们祖先,我们就该给她们点颜色看看,让她们好好尝尝这辣椒够不够辣。” 海柔向来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 她念的书哪里教她这些了,沛柔一时失语。 其实这倒是前生沛声说她的话,不过用在赵五娘身上也很合适。 三人就说笑着下了楼,海柔唤过折蕙,让她去松鹤堂看看,若是赵五娘“摆驾”往筠间楼来了,就过来先告诉她们知道。 其时已近正午,宴请的重头宾客早已经到齐,也不再需要她们这些小辈出面陪客,沛柔几个就去看瑜娘她们打了会儿双陆。 何家姐妹有扬斛陪着,不愁找不到她们。沛柔同时也盯着门口,打算折蕙一回来她就立马去找何家姐妹对质。 第48章 作证 赵五娘在离午时还剩了半刻的时候才由润柔陪着进了筠间楼,一路行来还一路和润柔说话,一副傲慢的神情。 若不是润柔自身气度高华,只怕别人会把她当作赵五娘的丫鬟。 沛柔一直注意着门口的动静,瑜娘亦有所觉,沛柔就低声把事情简明扼要的告诉了她。 此时见赵五娘已进了门,瑜娘就自然的挽了沛柔的手,只和蒲家的小姐们说是过去打个招呼,陪着她迎上前去。 赵五娘今日穿着湖水绿的织金褙子,头发梳成垂挂髻,戴了金镶祖母绿宝石的发箍,耳朵上坠了白玉丁香花水滴耳环,十分清丽。 神情中颇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大约是觉得屋内众人都只是庸脂俗粉,不能与她相较。 可一见了沛柔就立刻收起了那份慵懒,眼神中也带上了几分锐利:“徐五小姐,别来无恙啊。” 她一开口,立刻吸引了屋内不少人的目光,不少人家的小姐都状似无意的向筠间楼门口投来了好奇的眼神。 沛柔今日也是打扮过的,因为她年纪也还小,所以倒还不至于抢了润柔的风头。 身上是一件海棠红绣如意纹的褙子,外面却另罩了一件珍珠云肩,那珠子只米粒大,织孔也偏大,并不太喧宾夺主。 这也是前生织夏给她做过的一件装饰,她前几日把织夏叫来说话,突然想起这件云肩,和她说了说,她回家去就让母亲郑绣娘赶制了出来。 乌黑的头发也像那日出门赴宴似的束在头顶,却没有用小花冠,只插了一只太夫人赏的赤金雕芙蓉簪。 那簪子分量不大,雕工却很细致。她毕竟才是女童的身体,头发不如长成后那样多,用过重的簪子会显得头重脚轻并不好看。 沛柔就客气地笑了笑,并不把她的无礼放在心中,“赵五小姐别来无恙。” 她往身后一看,正见海柔领着何家姐妹往自己身边走,便又道:“我原以为我与五小姐已有两面之缘,虽然不曾深交,可五小姐眉目如画,远望如芙蕖出于绿波一般,应当也是品行高洁之人。” 话音一转,“却不想五小姐居然会在背后中伤于我,我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五小姐,今日相见,不如请五小姐直言。” 赵五娘的秀气的眉毛便一皱,仍然是傲慢的语调:“我何时在背后中伤于你了,这倒还真要请徐五小姐明示。” 何家姐妹已站在她身边,沛柔望了她们一眼,何霓云眼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怨毒。 何晴霜看来却气定神闲,好像她们只是被叫来看热闹,这一切都跟她们没有关系似的。 何霓云想修炼成她姐姐这样,还要花好多的功夫。 沛柔心中不屑,淡淡道:“今日我陪何家的两位小姐进园,何二小姐与我攀谈时却说起了赵五小姐你。” 第87页 “她说你同她说元宵那夜曾在灯市上见我,你看中了两盏花灯,我却故意把你看上的花灯买走。元宵那夜赵家三爷与我父亲都在,究竟事实如何,想必不用我提醒五小姐。” 赵五娘就把目光投向站在一旁的何霓云,她生来养尊处优,自有处于上位之人的凛然气势,只这样看了何霓云一眼就把她吓的退了一步。 “何家小姐真是好生有趣,我同你不过也只是上个月我祖母寿宴时见过一面说了几句话罢了。我是和你说过元宵那夜遇见徐五小姐的事,可我说的可是如此?” “那夜明明是我和徐五小姐各挑了一盏花灯走,五小姐甚至还让了我先挑。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徐五小姐仗势欺人,夺人所爱了?何二小姐编造这样的谎话,是欺我赵家无人不成?” 果然听在赵五娘耳朵里这番话又有了另一种味道。 何霓云这番话看似说沛柔仗势欺人,其实也不就是在说他们赵家不如徐家,连抢两盏灯笼都抢不过徐家吗? 赵家和徐家斗了几辈子了,赵五娘又怎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何晴霜就把妹妹揽在了身后,上前一步向沛柔道:“方才是徐五小姐引着我们姐妹入园的不错,可我们一路行来,只是和五小姐随意问了些园子里的事情,五小姐还说起了园中的寒烟阁,说要带我们姐妹去看的。” “我却不记得我妹妹还说起过什么元宵节的事情,想必是徐五小姐听错了吧?或者是从别处听来的闲言,却说是我妹妹说的。我妹妹年纪小,实在不敢背这样的罪过。” “徐五小姐方才问赵五小姐自己何处得罪了她,我却也要问问徐五小姐我妹妹是哪里得罪了你。可不管是因为什么,都是我这个做姐姐的没有管好妹妹,我替她向你赔不是了。” 说着就躬身给沛柔行礼。 沛柔忙让到了一边,没有受她的礼。却是海柔忍不住上前:“何大小姐真是好利的口齿,好厚的脸皮。说出了口的话难道就没有别人听见不成?” 转头去找扬斛:“扬斛姐姐,方才你也在一边,你可听见何二小姐说了这样的话没有。” 扬斛正要开口,何晴霜便犹豫道:“没有猜错的话,这位姐姐应该是徐五小姐的贴身侍女了。” “为奴为婢的人,自然是以主子为尊,忠心为要。三小姐这样问她,她还能说一个‘不’字?举头三尺有神明,三小姐还是别难为她了。” 没想到何晴霜居然敢这样睁眼说瞎话,沛柔微眯了眼睛,自己还是太小看她了。 瑜娘便道:“何大小姐此言差矣,难道为奴为婢之人就一定不知道礼义廉耻,必然是主子的应声虫不成?我却不敢苟同。” “若真是如此,又岂有绿珠、六出的故事?若说这些只是史书记载的传说罢了,未必真有此事。” “可家中祖父常年戍边,身边有不少副将原来都是家奴出身,不仅忠诚可靠,还敢说敢言。祖父打了这么多的胜仗,战术战略的决定靠的可从来不是一言堂。” 润柔站在一边听了半日,起先还想息事宁人,听到后来,神色也越来越凝重,便道:“既然这样,那也只有去找找当时可能在旁边的人了,想必园中人来人往,也不会只有一个扬斛听着了。” “何大小姐大可放心,若真是我妹妹说谎,我祖母也不会轻饶了她的。” “丫鬟的话不可信,那我的话可不可信呢?” 声音是从楼外传来的,众人看向门口,却见一个身穿殷红色绣方胜纹袍子,用蟠龙含珠金簪束发的小少年缓缓走过来。不是景珣又是谁。 沛柔正有些困惑,却见他以手指天,笑道:“何大小姐方才这话说的不错,‘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们说话的时候我正坐在路口那棵大榆树上。” 像是怕沛柔生气似的,忙对她道:“可不是我故意要偷听,我早就在那了,园子里人多,我遍寻不见你五哥,才想着到高处看看。” “可没见你五哥,倒是见了你带着两个小姐在那树下说话,把你们的话听了个全。” “何大小姐好生厉害,连我母亲的祖父都饶上了,何二小姐就更是厉害,明明没发生的事情,倒被你说的像真的一样。” “若不是我表妹相信赵五小姐的为人,直接来询问赵五小姐,不然今日赵五小姐被我表妹误会,岂不是冤死在这里。” 他又往人群中找了找,站到了何霓云身旁,“这不就是那个说你欺负赵五小姐的人吗?我还奇了怪了,赵五小姐那性子,还能被我这柔柔弱弱的表妹欺负了不成?” “这不是永宁郡王世子爷吗?今日怎么闯到内院里来了?” 赵五娘似笑非笑,“‘赵五小姐那性子’仿佛你好像很了解我似的,‘柔柔弱弱’么,世子爷倒是该好好跟你这好表妹相处相处。” 何晴霜听见景珣“表妹”来“表妹”去,起先大约还以为他只是普通人家的子弟,还欲再辩,一时听赵五娘称他为永宁郡王世子,霎时间便偃旗息鼓。 何霓云的脸则已经涨成了猪肝色,在景珣的身份被赵五娘叫破的时候,遽然抬起了头,像是不可置信似的。 前生她父亲才能有限,被祖父提携着也才坐了四品的官位。靠父亲,她们家只能是日薄西山,朝不保夕。 她姐姐何晴霜却借着祖父的威势嫁入康平侯府做了世子夫人,出门呼奴唤婢,前呼后拥的,很是威风。 第88页 她也最是羡慕她姐姐,每日所思所想也就是如她姐姐一般嫁入有爵之家,享百年富贵。 永宁郡王世子景珣身为皇室贵胄,又可以永居燕京繁华之地,自然也是她理想的夫婿人选之一。 可前世沛柔闹的那一出,景珣当时也在宴上,还曾为讨好她笑着说了一句“何阁老是当世雄才,怎么后人却是沽名钓誉之辈。”,使何霓云几欲羞死过去。 她今生虽然不想有意去破坏何霓云的名声,可今日是她自己挑衅,也怪不得自己。 事已至此,究竟是谁编造谎话挑拨离间已然分明,也就不必再多说了。 沛柔倒还好,赵五娘却忍不住要再刺何霓云几句。 “上次我祖母的寿宴上,我见你是第一次出来赴宴,好心让你坐在我身旁,告诉你一些燕京人家的忌讳,也和你说了几句闲话。” “你却居然这样恩将仇报,编造谎话让人误会我,究竟是何居心?这就是何阁老府的教养吗?” 她还要再说,却听见门口突然一阵响动,居然是太夫人和恒国公府的孟老夫人一行人在往筠间楼来。 第49章 包庇 一时间太夫人和孟老夫人等几人进了筠间楼正厅,各家的小姐都停了手中的事情过来给老夫人们见礼。 沛柔姐妹自然也和太夫人和其他人家的夫人太夫人行礼,沛柔眼尖,在人群见着一个穿着真紫色织锦长寿花暗纹的老妇人。 那是齐延的祖母,何霓云的姑祖母,诚毅侯府何太夫人无疑了。 宴客的名单她是仔仔细细看过的,上面根本就没有诚毅侯府齐家,居然会不请自来,是之前打的算盘齐家还没有放弃吗? 见了一屋子年轻娇嫩的像花似的小娘子,太夫人呵呵地笑:“春宴就是要你们这些成日关在家的小娘子出来散散心的,大家都不必拘谨,各自散了玩去吧,再过一会儿也就开席了。” 上前来问安的许多小姐听说,就陆陆续续的退了下去,也仍有不少耳聪目明的注意着这边的动静。 见人群已然散去大半,太夫人便向润柔道:“眼看着快开席了,却还不见你,想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索性过来看看。” 又扫了沛柔一眼:“我还恍惚听见人说沛丫头在唱什么《窦娥冤》的,这好戏可唱完了?” 这出戏唱来唱去,最冤的却也并不是她,旁边还站着气鼓鼓的赵五娘。 这是太夫人和孟老夫人怕沛柔和赵五娘吃亏,特意赶来的吧。 沛柔便低声道:“孙女倒并不委屈,只是赵家五小姐,无缘无故成了个搬弄口舌是非的人了。” “我观赵家五小姐素来可亲,并不相信她会是在背后故意坏我名声的人,所以今日才会有此一出的。” 赵五娘既然不是搬弄是非的人,那编造谎言红口白牙污蔑别人的自然就另有其人了。 赵五娘听说就扑到了她祖母怀里,撒娇道:“祖母,您素来教我们姐妹要宽和待人,不可存恶意在心中,孙女受教。可却不知道这世上居然就有这样的人,我以真心待她,她居然在背后说我的不是。” “若不是徐五小姐明理,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人,我一个‘混淆视听,颠倒黑白’的名声是跑不了了,这叫我如何在世上立足,祖母可要为我做主。” 她向来最得她祖母宠爱,又生的伶俐,一件事原本没理也能被她说出理来,更何况今日确实是她无辜受害,她又怎可能轻轻放过。 她虽然也不喜欢沛柔,但总归是无故毁她名声的人更可恶些。 孟老夫人听说,搂了她在怀里,笑着对太夫人道:“不是我自夸,我这孙女是家中独女,她父母教养她向来很是用心,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下作的事情来。” “徐家的五小姐我也是见过的,又养在你跟前,有你这块活招牌,那品行还用得着着意标榜吗?” “不过这说了半日,还不知道到底是哪家的小姐居中传的话呢,总该也听她说两句,不然传出去岂不是成了我们两个老东西‘仗势欺人’包庇自己的孙女了?” 太夫人就看了沛柔一眼,她极力的做出一副柔顺的样子来,低头道:“是何家的二小姐和我说的这番话。我身边丫鬟的话或者不可信,却有永宁郡王府的世子爷可为我作证。” 牵扯到了景珣,太夫人不由得往人群中看了一眼。 原来景珣遥遥望见太夫人一行人往正厅来,怕被太夫人怪罪,早早地就躲到了人群后。 此时见沛柔提到他,只好硬着头皮走到太夫人面前作了个揖,“外祖母安好。”又站直了对众人道:“我确实听见了何二小姐告诉徐家的五小姐的那番话,若我说的是假话,便如同此玉佩。” 就看见他取下腰腰间的玉佩掼在地上,玉佩落地,应声而碎。 太夫人拍了他一把,“好好的说话就说话,又摔那玉做什么。你身份贵重,小小年纪就被封为了世子,连圣上都夸过你聪明,我们还能不信你说的话不成?” 这就把何霓云搬弄是非的事情坐实了。 景珣就捂自己的肩膀,委屈道:“外祖母,您说话就说话,拍我做什么。摔块玉您心疼,拍我您就不心疼了?难道这块玉才是您嫡嫡亲的外孙子不成?” 他故意要引人发笑,屋内有不少关注这边的小姐就掩袖笑了起来。 第89页 何家姐妹仍站在当地,并没有人理睬她们,冷清的如同雨夜里的孤舟。 “我倒不是心疼你这玉,我只心疼筠间楼的地板,好好的遭此横祸。” 太夫人嗔了一句,和孟老夫人对视一眼,大约是要让何家姐妹承认方才的话认错道歉了。 却见何太夫人走到人前,对着姐妹俩道:“霜姐儿,云姐儿,我方才见了你们母亲才知道你们今日也跟着出来了,却怎么和徐家的五小姐起了口角?” “好像还是为了云姐儿的一句话?可那寿宴怎么说也过去半个月了,云姐儿年纪小一时记不清楚了说错了话也是有的,小事罢了,就由我这做姑祖母的做主,云姐儿去和两位小姐道个歉,这事情也就过去了。” 先是点名了是和沛柔起了口角,而后又是以‘年纪小’为借口,抬抬手就想把这事揭过。 何霓云当然知道何太夫人这是在为自己说话,想让这事情轻轻过去,就先走到了曾与她为善的赵五娘身边。 刚要蹲下身去赔礼,就被赵五娘一手扶住,“寿宴那日和何家二小姐互叙了生辰,何家二小姐可还是叫过我妹妹的。我这做妹妹的都能把那日的事情记得清楚,怎么做姐姐的反而‘年纪小一时记不清了’?” “何太夫人既这样说,今日我受何二小姐的礼可以,只以后我恐怕也会出去随便说几句何二小姐的闲话,反正我更是‘年纪小’了,何二姐姐到时候可别怪我。” 赵五娘大约还是第一次吃这种暗亏,又被人当面揭发了出来,看穿了何太夫人息事宁人的态度,自然是不肯轻轻放过的。 沛柔对何太夫人这样避重就轻的处理方式自然也很不满意,可已经闹到了长辈面前,再这样僵持下去,何霓云得了个‘心性不正,德行有亏’的名声,自己和赵五娘不免也要被人说‘咄咄逼人,没有容人之量’。 若是前生她自然不在意,除了容貌和家世,她也没有别的可以夸耀的东西。可她也是见识过世人的利口的,为了这样的人连累自己名声有损,沛柔觉得并不值当。 就向何霓云道:“其实今日之事也很简单,不过是我陪何家小姐们进园,谈话间意见相左,何二小姐口不择言说了那番话罢了。” “可其中的事却会影响赵五小姐的清誉,我才不得不问清楚罢了。如今诸事已经分明,何二小姐究竟是否存了蓄意挑拨的心思,也还是何大小姐的那句话,‘举头三尺有神明’只有菩萨和你自己知道。” “我也不必何二小姐致歉,只求来日少些往来就是了。” 赵五娘还要再说,却被孟老夫人拉了一把。她知道孟老夫人不欲她再出头,也只好偃旗息鼓。 何霓云到底还是上前来给她们各行了一礼以示歉意。可何霓云也到底还是心有不甘,即便她此刻在沛柔面前装的再柔弱,她也不会忘记方才她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怨毒。 一同跟来的王太夫人见此就笑呵呵的打圆场,“眼看着到了午膳的时辰了,我看我们就准备准备坐席去吧,若是把这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姐儿都给饿扁了,那可就是默娘你的不是了。” 太夫人的闺名叫周默颐。 又状似无意的打量了沛柔一眼,转身笑道:“小小年纪,口齿真是伶俐。” 这突如其来的恶意。 沛柔心中警铃大作,可一时也实在想不起来自己究竟如何得罪了这位太夫人。 众人就鱼贯往满庭芳去。 此时已经是三月,熙和园中的花草养的好,一路行来只觉得花木葱茏,小桥流水,颇有趣味。 瑜娘就和她咬耳朵,“刚才那个是永宁郡王世子啊?那是你表哥咯?他好像还挺有意思的,你们关系很好吗?” “只是正月里见了一次而已,也不知道他今天从哪里冒出来的。” 前生瑜娘求而不得的人就是景珣。 以前生的时间来算,他们还有四五年的时间才会相遇,今生也提早了太多了。 她又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一件事,也不知道瑜娘会不会如前世一般对景珣产生兴趣。 瑜娘就好奇的眨眨眼,“那他居然还闯进来替你说话啊?这里可全是女眷,虽然他年纪还小,可是被你祖母知道了,想必也是要挨罚的吧?” 瑜娘这个人,向来只守自己想守的规矩。 她可以晨昏定省,可以学刺绣女红,可以在长辈面前低眉顺眼,贤良淑惠,可若是让不让她出门跑马,游猎投壶,除非抽筋断骨,她是绝无可能做到的。 可是即便是这样的瑜娘,前生在得知自己将被远嫁到江南后居然也一声没有吭就坐着官船南下,而后再也没有回来。 可见景珣是将她伤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反正事情已经改变了,沛柔干脆就开始说景珣的坏话:“我祖母都说他是个魔星,生来就惯会闯祸。幸而我姑姑管得严,不然只怕再大些就要章台走马,流连青楼楚馆了。” 景珣前生的确是这样,她也不算冤枉了他。 瑜娘看着反而起了兴致,又听到她方才说‘青楼楚馆’正打算打趣她,就听见身后传来男音:“好啊,我方才不顾自己的安危帮了你,你居然恩将仇报,还在背后说我的坏话。” 第50章 午膳 景珣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现在了她们身后。 第90页 沛柔汗颜,刚刚明明看见他跟在太夫人身边的,嘴上却不认输:“世子果然是惯会偷听人说话的。” “方才我若是不偷听,何家姐妹就是不认,你打算怎么收场?”景珣不屑的挑了挑眉。“你怎么着也该好好谢谢我吧?” 沛柔瞟了他一眼,“世子可知道有一个词叫‘施恩莫望报’,即便世子不出现,我大姐姐也会让人去找其他在场的人,我也未必就拿何家姐妹没办法。” 景珣像是更来了兴致,“那五表妹可知道有一句话叫‘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样的证可不是谁都敢帮你作的。我可是冒了好大的风险,你总不能一句‘谢谢’都不说吧?” 沛柔从善如流,停下脚步躬身行了一礼,“谢过世子今日大恩。”而后面无表情的站直了,等着他的回应。 “五表妹,你也太没意思了。”景珣哀嚎一声,忽然眼睛一亮,像是才发现沛柔身边的瑜娘似的,“你是哪家的姑娘,我怎么好像没见过你。” 瑜娘向来落落大方,闻言行了个福礼,“世子没见过我,我今日却也是第一次见世子。我父亲是御前禁军统领万靖遂,我家只我一个女儿。” 景珣眼珠子直转,却偏要装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笑道:“原来是万将军的女儿,难怪英气非凡。” 又白了沛柔一眼,“不像有些人,看着柔顺,却会负恩忘义,一转身就忘了我的恩情了。” 瑜娘就望着沛柔掩袖笑了笑。 沛柔不想理他,也不想瑜娘和他过多的接触,便冷然道:“男客用膳的地方在外院,如今时辰不早了,世子还是早些过去为好。不然郡王妃若是问起来,只怕不好交代。” 景珣一拍脑袋,“糟了,光顾着和你说话了。” 就拔腿往园门跑,跑了两步却又折回来,“五表妹,今日的账你可别想赖,迟早我会让你还的。” 沛柔不由得皱眉。想来景珣也不过是小儿心性罢了,今日他不请自来帮了自己的忙,明日自己也主动出击帮他一个忙算是还了他的人情好了。 等到了满庭芳附近,瑜娘要去和她母亲坐一席,就笑着和沛柔分了手,约定等散了席再一处玩。 沛柔也要去和柯氏坐一席,柯氏有孕在身,她是做女儿的,自然要在身边服侍。 柯氏已经有近四个月的身子了,整个人看起来些微有些浮肿。大约是这一个月来劳动比之前少,脸色看起来就要比前几日更好的多了。 今日柯二太太没有来,柯大太太也在这一席陪着小姑,柯氏右手边是沛柔,左手边就是柯明碧。 太夫人再三吩咐了,柯氏才入席坐好,其他几房媳妇倒还在帮着张罗。 她显然有些不惯,柯大太太就安慰她:“你有了身子之后身体一直不好,太夫人心疼你还来不及,哪里会怪你失礼,你且安心坐着就是了,别挺个肚子走来走去,晃了我的眼。” 话到最后,已是带了调侃,同席的夫人小姐们就都笑起来。 前生柯大太太生了柯明碧以后一直没有动静,柯二太太倒是一个接一个的生。她只得了一儿一女,柯家人丁本就不旺,她身为宗妇,压力还是很大的。 礼部尚书蒲朗蒲阁老的儿媳郑夫人就掩袖笑道:“柯大太太若是这样羡慕小姑,干脆就离了相公,搬来和小姑一起住得了。都说孩子们是结伴来的,指不定在你小姑身边呆久了,你也就有了孕气了。” 柯大太太就对郑氏身边礼部侍郎刘怀熠的夫人谭氏笑道:“没了相公哪来的孩儿?姗娘快帮我拧她的嘴,一把年纪了还这样不正经,也不怕孩子们听了笑话。” 这谭氏就是未来沁声的岳母,出身宜昌望族谭家。 此时礼部尚书的位置是文华殿大学士蒲朗坐着,蒲朗素来视沁声未来的泰山礼部侍郎刘怀熠为接班人,两家时常同进同出,殊为亲密。 谭氏伸手就要过去拧她,郑氏躲了一下,却还有第二下,忙求饶道:“好姐姐,可饶了我吧,这可再不敢了,再闹可真要让孩子们看了笑话了。” 沛柔几个在座的姑娘们就都笑起来。 前生因为润声待自己冷淡,沛柔和大嫂陆氏也就不太亲密。和二嫂刘氏却还有几分能说到一起,今日刘氏也坐在母亲身旁。 她闺名稚宛,今年已经满了十岁,素来贞静贤淑,并不太活泼的,见大家说的热闹,也只是微微一笑。 前生沛柔十三岁的时候刘氏就进了门,她和沁声两个都是安静的性子,不太会应酬,杨氏却对她很满意。 那时候沛柔已经养成了炮仗性子,一点就着,生起气来时是谁的话也不听的。只有刘氏,不管她怎样的脸色,总是免不了要上前劝她几句。 她先时只觉得烦,静下来深想时却觉得这位二嫂字字珠玑,确实是一片真心的为她,后来也就慢慢和她要好起来。之后她出嫁,在许多事情上吃了亏,也总是念着这位二嫂的好。 前生她过门不久就给沁声生了一儿一女,男孩子叫柏哥儿,女孩子叫松姐儿。今生她见了小外甥小外甥女,该对他们更好些才是。 前生徐家落难,她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人来回说作为姻亲的刘家也一直在为了徐家奔走,不曾袖手旁观或者急于撇清关系。杨氏看人的眼光实在是很好。 蒲家的大姑娘就是郑氏的女儿,也是方才和瑜娘打双陆的。她生的一张圆圆脸,很是可亲,瞧着倒是比沛柔大了一些。见母亲被人捉弄,也只是笑呵呵的并不担心。 第91页 沛柔见柯氏捂着肚子笑的厉害,也不免要关心她几句。 郑氏理了理衣裳,见沛柔关心柯氏,就笑道:“还是徐家的姑娘知道心疼母亲,小小年纪这样孝顺。我方才见了贵府的世子爷,那也是芝兰玉树般的人物,国公夫人如今肚子里又还有一个,可真是好福气,将来几个儿女争着孝顺你呢。” 又嗔怪着看了自己的女儿一眼,“哪像我这个,长到七八岁了还不知道心疼人,看着你娘被欺负,只在一旁笑。” 谭氏笑着啐道:“你们家杏姐儿还不好啊?方才若不是她方才在后头撑着你,你这蹄子早躺地上去了,如今倒是来怪杏姐儿。你若是真觉得她不好,早些让她跟了我家去,给我当儿媳妇,可比你疼她。” 前生蒲家和刘家似乎的确做了一门亲,就不知道是不是眼前这位闺名中有“杏”字的蒲小姐了。 毕竟年纪还小,听到说自己的亲事,明知道是在开玩笑,也不至于真就不好意思起来,蒲小姐只仍是在一旁微笑。 沛柔自己性子不好,倒很喜欢蒲小姐这样千风吹不动的性格。 郑氏点点头,笑着拉了刘稚宛的手,道:“杏姐儿给你当儿媳妇可以,谁家还没个儿子了,让稚姐儿跟了我家去,给我家忻哥儿当童养媳去,我自然也金尊玉贵的捧着她。” 柯大太太就道:“自己没个正形,倒打趣起孩子来了。这个人今日是疯魔了,稚姐儿快别听她的话。”又对蒲家小姐道:“杏姐儿过来,柯伯母给你做主。” 蒲家小姐真个儿就笑着起身坐到了柯大太太身边。 郑氏不免又感叹一番女大不中留,众人就都发一笑。 快要开席,沛柔不免看了看四周。赵家并没有太太过来赴宴,赵五娘就跟着孟老夫人在首席坐了,她在长辈面前素来嘴甜乖巧,有她在的席面自然也是热闹非凡。 常氏和她嫂子坐在一起,却也未见她们姑嫂有话说,只忙着招待同桌的其他贵妇人们。海柔和常蕊君也在那席,她们两人倒是嘀嘀咕咕的说个不停。 润柔却和杨氏一桌,坐在她身边的正是那位姜夫人。她今日穿的是鹅黄色绣胭红桃花纹的褙子,二十七、八岁的年纪,容长脸,眉似远山,看起来十分温婉。 只偶尔和润柔说几句话,润柔则一一作答,不亢不卑,气质十分高雅。 崔家的那位小姐比沐柔要大些,看起来却还十分稚气,坐在母亲身边很安静,应当也是不折腾人的性子。 今生润柔还能顺利嫁进他们家就好了。这样哪怕有一日大祸来临,她也能如前生一般安然的避过去。 何霓云一家却是在郭氏陪席的一桌落座。何阁老毕竟是一品大员,即便柯氏出面陪客也无不妥,这样一来,倒像是徐家有些拿大了。 大约严氏也知道了方才在筠间楼发生的事情了,脸色很有些不好看,何晴霜还自可保持镇定,开席没多久,何霓云却捂着胸口像有些不舒服似的,由小丫鬟陪着下了席,瞧着往专供游园的女眷休息的聆香阁方向去了。 沛柔先时并不想管,却隐约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会发生似的,就和扬斛低声说了几句话,让她派个小丫头盯着那边的动静。 女眷在熙和园北面赏春,男宾则多在静湖南边休憩,两边相隔甚远,应当不会出什么事才是。 第51章 嫂子 一时饭毕,熙和园的萱草台照例是备了戏等着的,太夫人等就由儿媳妇们服侍着望萱草台去听戏。 因为上次孟老夫人寿宴,点了天香班的戏众人都说好,今日熙和园里宴客,柯氏就也请了他们过来献艺。 待众人在戏台前坐好,天香班的班主就恭敬的送了戏单子过来请太夫人点戏。 班主已然过了知天命之年,样子清瘦,穿着石青色绣松树的直缀,不像个行走江湖的卖艺之人,倒像是落魄的老年文士。 太夫人把戏单子让给孟老夫人她们,就温声和他说话:“听说《庆双麈》这出戏是你写的?这故事编的却好,我年纪大了,就相信这善恶到头终有报。” “你们班里那个青衣唱的也好,曲中情致,全在他举手投足之间了。今日也让他好好唱,我已准备好了赏赐了。” 那班主也并不如何谄媚,只低头笑道:“老夫人家是积善人家,素来怜贫惜弱,将来纵有些微不顺,也会如这戏文中的薛湘灵一般得遇贵人,逢凶化吉的。” “我们天香班受邀为老夫人唱戏,御霜自当竭尽全力,不敢借此邀功。” 王太夫人就笑道:“孔班主,这一个月班子里可忙吧?三月春宴,我们是轮流流水一般的花钱,你们天香班倒是盆满钵满的。” “初十是我们家办春宴,我让家下人二月末就拿了国公爷的帖子去请,却居然回说初十日并不出来唱的,可真是好大的架子。” “三月既忙,可千万要保重身子,让那青衣别着了凉倒了嗓子才是。” 说话还是这样的刻薄。 不过是戏班子罢了,也值得这样在人家的好日子时拿出来说。 前生沛柔和这位老夫人接触不多,也不知道她今日究竟是有了缘故才气不顺,还是平素就这样。 班主仍然不亢不卑:“天香班每个月的初十向来都是休息的,太夫人稍一打听就知道了,倒并不是我们躲懒怠慢。” 第92页 “只因我当初请了御霜来班里唱戏,答应了他除了没有邀约不必登台的时候,每月十日也是固定了让他休息的。” “江湖人最讲信用,自然不能随意更改定下的规矩,还请太夫人见谅。” 这个天香班还真有些意思,一个不畏惧勋贵,一个不贪慕钱财,好像就只是醉心于戏曲似的。 既然是在定国公府,太夫人自然要帮着打圆场:“天香班不来,不是还有庆音班么?你还怕没人赚你的银子不成?” “那庆音班也是顶顶好的了,我就最爱听他们家那个刀马旦荀稚卿唱的《佘塘关》,字正腔圆,情随音出,颇为动人。” 王太夫人也就不再说什么。那班主收了戏单,自去后台准备不提。 戏才刚开场,太夫人就打发沛柔她们自去玩,“年纪小受不住吵,听戏文也听不明白在唱什么,还不如进园子里赏赏花,钓钓鱼,或是放放风筝也可。” 许多小姐就纷纷笑着站起来告辞,先时润柔还不走,要留下来服侍太夫人们喝茶。 太夫人便笑道:“你还是招呼你姐姐妹妹们去,我们这里自然有你母亲伯母们照顾的。” 润柔就笑着应了是,也不再坚持,带着不想留在萱草台听戏的小姐们出了这边院子的门。 海柔要去放风筝,蒲家的小姐们和崔家的小姐都跟着她去满庭芳附近玩,常蕊君自然也陪着她去,有常蕊君在,润柔也可以放心。 熙和园里春日繁华最盛处还是西北角润柔住的秾芳阁和旁边的翠萼楼一带,润柔就带了想去赏花的段家小姐、刘家小姐、夏家小姐和何晴霜往秾芳阁去。 沛柔和瑜娘去静湖边湖光水色廊喂鱼垂钓,也有几位小姐跟了她们去,其中就有柯明碧。 毕竟是自家姻亲,和何家姐妹不同,又有这么多人在,沛柔也不好再对她太过冷淡,就一同在长廊上坐下来。 早有在这边服侍的婆子们取了钓具和鱼食过来,沛柔不想拿着鱼竿,就只取了些鱼食,有一下没一下的往水里扔。 湖光水色廊是建于静湖北岸的一座水边长廊,两边都有美人靠,可在廊中观鱼垂钓。 长廊西侧上书“湖光”二字,东侧则是“水色”的牌匾,也是前朝留下来的古物了。 沛柔和瑜娘、柯明碧在湖光这一端坐下观鱼,周家的小姐则在水色那一边垂钓。 今日的天气很好,水面上波光粼粼,天气也和暖,她不由得有些犯了春困,就没了谈性。 瑜娘和柯明碧也并不熟悉,只是在来时互叙了出身,一时场面就有些冷。 在湖边垂钓的周家小姐们却说的很是热闹,瑜娘就站起来,嗔了沛柔一句,“说是要钓鱼,也只是在这边躲清闲。我却不陪你了。” 就往周家小姐那边去了。 “沛柔表妹今日怎么不放风筝去?我瞧你上次和海柔表妹放风筝玩的很是开心。” 此时瑜娘起身去找周家姐妹去了,这里就只剩下柯明碧和她二人,柯明碧就靠近了一步,坐在了她身边。 前生沛柔一开始是牛心左性,后来是飞扬跋扈,又闹出“外室之女”的事情来,在外的名声并不好,柯明碧可从来没有称她为“表妹”过的。 沛柔心里有些腻味,又觉得在廊下实在有些晒,“柯家姐姐若是觉得观鱼无趣,三姐姐正在满庭芳领着人放风筝,姐姐若是不认识路,我遣个丫鬟送你过去就是了。” “今日我起得早,方才又被日头晃花了眼,此处和暖,正想在这边歇歇,就不陪姐姐闲聊了。” 何霓云是真小人,她柯明碧也不过是个伪君子。 精神上一觉得疲累,她前生的脾气就上来了,也不管柯明碧脸色如何,只自顾自靠着廊柱闭目养神。 眼睛一闭居然就真的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觉得自己精神好了许多,一睁开眼却见柯明碧仍摇着象牙柄绘红枝兰草图的团扇,微笑着坐在她对面等她,丝毫没有不耐烦的神色。 沛柔霎时又心烦起来,这个人怎么牛皮糖似的甩不脱。 若是她能把前世的自己降伏了,倒也算是一件可以到燕京贵妇圈中去夸耀的事情,可今生这样跟着自己,做出一副和自己关系好是样子来又是何必。 就问身边的扬斛,“我方才睡了多久了?” 扬斛正要回话,柯明碧就笑道:“才只半个时辰,我瞧着周家小姐和万家小姐们玩的正在兴头上,沛柔表妹若不嫌天热,大可以再在这边休息一会儿。” 沛柔却已经歇息够了,今日她是做主人的,总不能一直这样躲懒。 就站起来:“我要去看看万家姐姐钓鱼,柯家姐姐自便。” 就站起来往瑜娘的方向走。 到了长廊那一头,却见周家两位表姐和瑜娘正站在湖边说的热闹,还像模像样的戴了钓鱼翁用的斗笠和蓑衣,倒是也不嫌弃热。 沛柔就笑道:“这是哪里来的三个钓鱼翁,都钓上来些什么鱼?可卖不卖?几文钱一斤?” 瑜娘回头见是她,就笑嗔道:“正有鱼咬上了我的钩了,却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春睡刚醒的娇小姐,高声说话把我的鱼都吓跑了。你说,你可怎么赔我的鱼?” 沛柔低头去看她们的鱼篓,却只有零星几条小鱼,只比她的手指略大一点。 就笑道:“可是姐姐嫌我们家中午上的松鼠鱼不好了?若还不够赔,晚上让厨上的人上几条大鱼吃,再给姐姐带几条家去,算是抵了姐姐这芝麻小鱼了。” 第93页 瑜娘见她还嘲笑她钓上来的鱼,越发起了性了:“不好好说赔我的鱼,却还嫌我的鱼小。这不都怪你们家这池子,也不知道拿什么养的,全是这芝麻大的小鱼。” 她正说着,却忽然湖中不远处蹦上一条大鱼来,倒把专心说话的众人吓了一跳。 沛柔就指着方才鱼落下的水纹道:“姐姐若还嫌鱼小,不如把我也扔进湖里去喂了这肥鱼吧。” 众人就都笑起来,周家十一小姐笑的连鱼竿都掉了。 更可笑的是似乎正好有大鱼咬了钩,竟把那竿子往水里拖去,她妹妹周家十二小姐忙丢了自己的竿子去拉落在地上的,拉上来一看,却真是条有好几斤重的大鱼。 沛柔就抚掌笑道:“十一表姐这条鱼可否让给我,我正好赔了万家姐姐,也好给我家灶上的厨子多省几条鱼。” 瑜娘听说就要来拧她的嘴,沛柔一下没站住,就滚在了草地上,恰巧前几日落了雨,那地上也有些湿,倒可惜了新上身的绣了繁复玉兰花的马面裙。 这样子自然是要回去换裙子的了,沛柔只好歉意的和众人笑笑。 “我出园子回松鹤堂去换条裙子,姐姐们再玩一会儿。若是觉得不好玩了,就让小丫头带你们去这附近秾芳阁赏花,我大姐姐正在那边。” 瑜娘说定了陪她去,周家两位小姐就都应了,十二小姐还让她快些回来。 周家的十一小姐和十二小姐是双胞胎。 周家这一支从祖母那一辈起就人丁兴旺,繁衍到如今,京城原先公主陪嫁的宅子都有些不够住,这些年也陆续有人分家出去,回了济南老家。 几房人家也都是在一起叙排行,十一娘和十二娘就是祖母的三弟那一支的大爷的女儿。 与浔柔和沐柔不同,十一娘和十二娘生的很像。十一娘是姐姐,性格像了周家人,要板正些;十二娘却很活泼。 不过前生她倒是和十一娘更熟悉些。因为前生她就是沛声的妻子,也就是她的五嫂。 今日见来见去,居然全是她前生的嫂子。 第52章 秾芳 沛柔和定国公提了想从太夫人的碧纱橱里搬出来的事情以后,过了没几日,他就找时间和太夫人提了提。 太夫人思考了片刻,也就答应了把沛柔的卧房挪到松鹤堂第二进院子里的西厢房。 因为三月初准备春宴事多,沛柔倒还没有搬家,仍住在太夫人内室的碧纱橱里。 沛柔和瑜娘携手进了松鹤堂,就请瑜娘在宴息室里歇息了,自己转身进了内室由扬斛服侍着换裙子。 沛柔就问起何霓云来,“是派了谁跟过去看着的?可有过来给你报过消息?她难道一直就在聆香阁呆着不成?” 扬斛一边开了柜子取了裙子出来问沛柔要哪条,一边道:“方才小姐在湖光水色廊边休息的时候就想告诉您来着,偏偏柯表小姐不肯走。” 沛柔就随手指了一条月白色绣兰草纹襕边的挑线裙,听扬斛继续道:“跟着何二小姐的是咱们屋里的绾秋,她素来机敏,又是钱嫂子的女儿,人缘极好,有事随便指一个人过来给我们报信都能指使的动的。” “方才就有一个小丫鬟来回报说,何二小姐进了聆香阁就嚷着不舒服,由小丫头们服侍着歇下了,到午膳散了之后才起来。” “就预备往萱草台去寻她母亲,可也不知道是怎得,大约是给她指路的丫鬟指错了路,她竟然一个人转到萱草台后院去了。” “今日天香班进府来唱戏,那边全是班子里的人,正巧那青衣翁御霜下了戏也在院子里,两个人好像还说了几句话。” “后来何二小姐就去了萱草台前听戏了。现在倒不知道有没有被打发了到园子里各处去玩。” 居然碰见了翁御霜?可真是有趣,在别人家做客,却到处乱闯,还闯到戏班子里去了。 今日她行事处处都有可指摘之处,前生她在齐延面前做张做致,自己还一点办法也没有,沛柔再次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 换好了裙子出了内室,一进宴息室却正见瑜娘坐在太师椅上,盯着太夫人博古架上的摆设瞧。 沛柔走过去,她就笑着站起来,取下了博古架上的一个木头摆件,对沛柔道:“这是你的玩具吗,我瞧着倒很有趣。” 这是一个拿木头拼接出来的积木老虎,老虎脑袋上的那块积木还用笔歪歪扭扭的写了个“王”字。 身上的积木也用颜料画了老虎身上的斑纹。虽然不精巧,但充满了童趣。 太夫人属虎,这积木就是景珣小时候自己做的玩具,前几年太夫人过寿,景珣送给她的。 感念他的孝心,所以才一直放在宴息室的博古架上。因为沛柔刚来时,看到这摆件也觉得有趣,所以才知道其中的缘故。 太夫人的博古架上珍玩无数,瑜娘喜欢什么不好,偏偏对这个感兴趣。 沛柔便道:“这却不是我的。我那世子表哥做别的不成,玩物上却很通晓,这是他五六岁时做了送给我祖母的寿礼。” 瑜娘听说,眼中的兴趣更浓:“若有机会倒要请教请教。” 就把那小老虎又放回了博古架上,临走前还依依不舍的看了一眼。 等她们回了湖光水色廊,守在当地的仆妇就告诉她们,周家的小姐已然往秾芳阁赏花去了。 第94页 秾芳阁离湖光水色廊并不远,沛柔和瑜娘一路说笑过去,很快就到了秾芳阁院门前。 此时离她重生已有数月,今日却还是第一次来秾芳阁。 秾芳阁和她前生住的翠萼楼得名于宋徽宗赵佶《秾芳诗帖》: “秾芳依翠萼,焕烂一庭中,零露沾如醉,残霞照似融。丹青难下笔,造化独留功,舞蝶迷香径,翩翩逐晚风。” 可以想见春日里是如何的胜景。 秾芳阁和翠萼楼也的确是整个熙和园中春光最好的地方。 秾芳阁是一进的院子,东西各有两座厢房。院门前种了一片杜鹃,园中地气暖,又有匠人悉心培植,此时院门前已然是火红一片。 一进院子,迎面是两棵西海棠,此时也已然花满枝头,笑迎春风。 院墙边还种了月季,又有星星点点的黄色小花,开在院墙的藤蔓上。原来是白墙黑瓦,如今却已经被红香绿玉填满。 一进了正堂,只觉得满屋欢声笑语。 和海柔的屋子不同,润柔的屋子就要更清雅简单的多,可到底是公府伯府的两重积累,黄花梨木做的多宝阁隔断上摆满了各色玉器与陶瓷摆件,无声的替主人彰显着她的尊贵。 前生她搬到翠萼楼后不久,大约一年光景,润柔就嫁到了西北。 秾芳阁人去楼空,这些物件当然也陪着润柔远行千里。 润柔性情贤淑大方,不忍秾芳阁自她去后便门庭冷落,无限春光无人可赏,便特意和太夫人说不必计较这是她旧居,来年春日再来时,尽可以遍邀燕京城中赏花之人前来,以慰藉繁花寂寞。 所以前生每一年的春宴,沛柔都会陪着三两手帕交在此赏春,这是时常出现在她前生的梦里的情形。 海棠娇艳,那时少女的脸庞,却比繁花还明媚鲜妍。 从前总以为春光珍贵,却不知道原来光阴流转,最珍贵的是年少不知愁。 润柔今日陪客,眼观四方,沛柔和瑜娘一进来,就立刻有小丫鬟进去报了她。 润柔上前相迎:“瑜姐儿在府中常来常往,却很少有时间来我这里坐坐。五妹妹就更不该了,来我这里还是头一遭呢,快随我来,在我身边坐。” 沛柔游目四顾,倒是并不见何霓云。随着海柔去放风筝的小姐们此时也聚在秾芳阁中。 周家小姐们和蒲家的两位小姐正围坐在正厅的圆桌旁喝茶聊天。 何晴霜则和段家的六小姐,也是赵五娘的表姐一人坐了一边在窗边的罗汉床上下围棋,刘家的小姐搬了绣墩也在一旁看。 赵五娘却在东边的美人靠上歇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柯明碧说着什么。 沛柔不由得皱了眉,也不知道这两个人什么时候这样要好起来。 她们和正厅里的小姐们打了招呼,就跟着润柔一路进了西里间,这里平素是作为她的书房使用。 正中间放了张书桌,整齐的放着笔墨纸砚等物,屋角则放着一张琴。 夏莹吹正坐在窗边的贵妃榻上,见她们进来,就放下了手中的江南风物志,笑着站了起来。 两世她都是在今日第一次见到夏莹吹的。她也是她前世的嫂子,是齐延的二哥齐廵的未亡人。 诚毅府里除了不懂事的孩童,也只有她一个人对她好。 相隔数年,此时再见就觉得很是亲切,也有万般情绪涌入心头,只是无人可叙。 夏莹吹和润柔是手帕交,是润柔在燕京时最好的朋友。 她父亲是太夫人父亲的学生,如今在朝中任从四品的内阁侍讲学士。 她籍贯苏州,样子生的很白净,和柯明碧比起来,她才是真正的江南女子。 皓腕凝霜,眼眸盛水,让人望一望,就坠入了江南的蒙蒙烟雨之中。 前生她嫁入齐府之后,齐延和她的关系不好,她在府里其实很无趣,只好时常去找自小相识的夏莹吹说话。 那时候她没有见过齐廵,只能从夏莹吹的描述中拼凑出一个少年英武的将军模样,可脑海中他的眉眼却始终是模糊的。 此生她大约和齐廵也只有那一面之缘,她却把他的模样记得很清楚。 她可以想象的到,齐廵和夏莹吹在一起时,他用他拿刀剑的粗糙的手,来为妻子画一条秀致的眉,而后夫妻二人在镜中相视一笑,她把她的脸靠在他手背上,情意流转在耳鬓眉梢。 即便那幸福再短暂,可在她的生活中曾经也是切切实实的。 沛柔其实是很羡慕她的。 她曾经听夏莹吹说过,她和齐廵婚前偶然间曾经有过一面之缘,他才求了家中长辈来向他们家提亲的。 可今生之事自元宵夜起就有了变化,比起求娶变数更大的海柔,等齐廵在西北建立功业之后,齐家替其求娶润柔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也不知道今生他们还能否如愿成为夫妻。 等她们互叙完毕了出身,沛柔和夏莹吹在贵妃榻上并肩坐下来,才发现原来屋里还有一个人。 润柔在墙角放了青花大缸,缸里养了金鱼,有一个女童站在缸前拿着树枝逗着缸里的金鱼玩。 润柔就笑道:“珍姐儿,又来了两个姐姐,你不来打个招呼么?” 那女童就回过头来,居然是崔家的那位小姐。 她对着润柔咧嘴一笑:“今日我只认识徐家大姐姐一个就好了,多了我也记不住。” 第95页 又对沛柔她们道:“我父亲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崔成燮,我乳名叫珍姐儿。请各位姐姐妹妹恕罪,我的确是自小就有记不清楚人的毛病。” “今日若是与你们互叙了生平,恐怕下次也很难记住,倒才是真的得罪了各位。所以倒不如下次见面再好生认识一番。” 或者是因为前事已知,这一世沛柔的心境平和了不少,遇到崔家小姐这样的人也并不觉得她无礼,反而觉得她有几分真性情的有趣。 瑜娘显然也并不以为忤,只是朝着她友善的笑了笑,也和她一道头碰头去看缸里的金鱼。 第53章 易折 沛柔正和夏莹吹、润柔说话,正见旁边书架前挂了一幅画,她就站起来去看那画。 画上画的是一枝横斜的梅花,有一个穿着斗篷的女子背对着画外人站在梅树下,画面上方可见远山,千里之境,水云飘渺,只见这一个女子。 画上并没有落款,却有一句诗:“欲往东山寻隐境,人间何处不喧嚣。” 画技并不算精妙,书法也失于纤巧,应当只是闺阁玩乐之作。 润柔长于棋艺,于画艺一道并不精通,或者这幅画就是她所作。 润柔见她对这幅画感兴趣,便笑着问她:“五妹妹觉得这幅画画的怎么样?” 这是润柔特意挂在书房中的,她自然不能说不好,况且她也的确很喜欢画中情致。 “我并不太懂画,可也能看出笔法并不太娴熟,只是觉得这幅画意境很好。‘欲往东山寻隐境’,这里千里无人,想必此处应当已经是画画之人所求的隐境了。” 润柔就掩唇笑道:“五妹妹几月来勤奋读书果然进益了,如今看画,也能看出意境来。至于你说的对不对——” 她朝着夏莹吹笑了笑,“那你还是要问这位大画家。” 原来这幅画居然就是夏莹吹所作。 前生她在诚毅侯府中长日无聊,见夏莹吹指导儿子思哥儿画画,她也曾经跟侄子做了同学,认真的跟夏莹吹学了几日。 那时候夏莹吹的画技已然要比现在成熟的多了,可以与大家媲美,也难怪方才沛柔没有认出来。 沛柔就有几分不好意思起来,和夏莹吹道:“原来姐姐擅画,是我班门弄斧了,胡言乱语了一通,还请姐姐不要在意。” “不过是闲时涂鸦之作,我父亲也说我的笔法流转不太自然,用色也有些凝滞。” “只因我和你大姐姐是金兰之交,平素玩笑无忌,才把这幅画送给她无事时赏玩的。我亦把你们看作自己的妹妹一般,你不必和我这样客气。” 夏莹吹并无不悦,一番话说来落落大方,令人心生好感。 可是这样的夏莹吹沛柔并不熟悉,她已经习惯了记忆中那个一身素衣,寡言少语,常年不见笑意的夏莹吹。 今年夏莹吹已经十四岁,十五岁定亲、出嫁,十六岁长日寂寞,待夫君归来,十七岁丧夫、生子。不过几年间一生就已经注定,沛柔忽然意兴阑珊起来。 欲往东山寻隐境,一个心中有牵挂的人,这世间又怎会有她的隐境。 * 时近黄昏,春宴至此,已经近了尾声,只有极亲近的姻亲才会留下来用晚膳。润柔就带着她们一同去荟春堂送客。 沛柔今日一直没怎么看见永宁郡王妃,此时见到,比上次自然风姿更胜,和她记忆中的那个总是神采奕奕的姑姑有了几分相似。 她却正在和何霓云的母亲严氏说话,“我听说贵府的二位小姐都是知书明理之人,大小姐更是擅长书法,写的馆阁体连何阁老都曾经夸过的。” “定国公府是我的娘家,我也有不少闺阁时的旧书留在熙和园中,我方才遣了我的丫鬟去找,也得了几本好字帖,宝剑赠英雄,还请夫人不要和我客气才是。” 太夫人偏袒她,郡王妃自然也偏袒自己的儿子,掺和脂粉堆里的事情,传出去终归不是美名。 永宁郡王府也有自己的政治立场,何阁老在朝中如日中天,不愿因为景珣得罪了何家也无可厚非。 严氏却之不恭,不免也和郡王妃寒暄了几句,虽然口中说着是自己女儿的错,可心中却定然不是这样想的。 前生何霓云成了齐延的妾室之后,这位严夫人就迫不及待抛下丈夫从山西老家来了京城享女儿的福。 按说妾室在燕梁的律法里不过是奴婢,她却能心安理得的在齐府住下,其人品心性可见一斑。 瑜娘家中祖母病重,她已和母亲出来了一整日,也该早些回去侍奉祖母。 太夫人授意,润柔亲自将姜夫人和珍姐儿送到了垂花门口。 海柔则和常蕊君依依不舍,约定了下次宣瑞伯府春宴再一同说话。 若有姻亲留下用膳的,自然由各房去招待。周家姐妹却也随着母亲周二太太回周家去了,松鹤堂里就只有沛柔和太夫人两人用膳。 今日她陪客陪了一日,又和人起了冲突,用过晚膳,就和太夫人告退准备直接去歇息。 太夫人却没有放过她,让她陪着她在内室里说话。 太夫人闭目养神,手上还捻着佛珠,开口道:“沛丫头,今日可有什么要和祖母说的话么?” 沛柔就是知道太夫人必还要问问今日的事情,所以才想早些休息的。 她在心里叹口气,“来者是客,沛姐儿今日不该意气用事,和何家的小姐去争一句话的长短,不该较真非要分个对错。” 第96页 太夫人睁开眼看了她一眼,见她整个人恹恹的,反而更是有了几分怒意,“你既然敢拉了赵家的小姐过来对质,就该做好万全的准备才是。” “你有没有想过何家的小姐有可能会赖账?若是赖账之后真的没有人能为你作证呢?想拿人一个短处,难道只靠嗓门大么?” “若是何家的小姐再巧舌如簧些,挑拨了赵家的小姐一同来对付你,你打算怎么办?瑜姐儿不是咱们家的人;润柔将来理事也是个好手,可和人争执她是不会的。” “海柔那丫头更是个不中用的,只会一味耍狠逞强;四房的两个丫头更不必说了,双手难敌四拳,你就只有被人搓摩的份。” 沛柔被太夫人一连几个问题问的有些懵,她行事之前的确没有想那么多,可让她忍气吞声再去吃何霓云的亏,却也万万不能。 “是她出言中伤先祖,还侮辱我的人品在先,难道我就该忍气吞声放任她们如此作为吗?” “侮辱先祖?”太夫人显然并没有听说她们之前的对话,“你且细说说。” 沛柔便把何霓云如何巴结她,她如何说了寒烟阁的事情,何晴霜又如何暗讽他们一家都是武夫的话说给了太夫人听。 太夫人心中了然,道:“我其实一直觉得有些奇怪。自你来我身边后,一直乖巧懂事,也识得大体,怎么今日居然会这样沉不住气。” “我还以为只是上次何家的二小姐出言暗讽你父亲之故。何家的大小姐年纪比妹妹长些,自然胆子也更大了。何阁老家还真是好教养。” 沛柔就以为自己已经算是过了关了,心里才松了一口气,就听太夫人冷然道:“即便是如此,你也大可以遣人偷偷的告诉我。” “今日她们母亲也在,有我替你做主,那何家的小姐又怎敢不认说过的话,你也不必被王太夫人讥刺一句‘口齿伶俐’了。” 沛柔心念一动,“沛姐儿已知自己鲁莽,下次必然不敢了,可还有一事不明。王太夫人看来和赵家的孟老夫人交好,今日赵五小姐蒙冤,为何她不帮着赵家责备何家小姐,反而来与我为难?” 太夫人便道:“你哪里会知道。段家的长孙和赵家的二小姐定了亲事,次孙也已经到了议亲的年龄了。” “扬斛遣人报我你们在筠间楼起冲突之前,我们在红药居聊天,她就说起何家那位大小姐,说她知书达理,气质如兰,夸了她好长一番话,瞧那意思是想为次孙说她为媳。恐怕也是想拉一拉和何阁老的关系。” “你倒好,把何家两个小姐都拉下了水,可见何家的教养不行,这岂不是赤裸裸的打了她的脸。” “你被那样呛一句,倒也不算什么了。只是可怜天香班的班主,吃了她好一顿排头。” 沛柔心下了然,就靠在太夫人怀里,“祖母不是已经厚赏了他们了,他们今日也算是不虚此行。况且他们是行走江湖的人,素来又服侍达官显贵,哪天不要受点委屈了。” 太夫人点着她的鼻子:“别人什么委屈都受得,偏你什么委屈也受不得。我原先还以为你是得体宽厚的性子,对海柔那样刁钻的性子也多有容忍,和家里的人都处的好。” “周先生也夸你聪慧,是个懂事的乖小囡,谁知道原来也是个受不得半分气的。别人说你一句不是,你就必然要反弹,让别人也知道痛才行。” 她就把沛柔搂的再紧了些,语气怅然,“你年纪还小,不知道这世间许多事情,你越是反弹,越是不肯认输,反而才是最后的输家。过刚易折,这话是再对也没有了。” 太夫人说到最后,语意已经带了浓浓的苦涩,她感觉到太夫人的情绪,在太夫人怀里蹭了蹭。 就听太夫人又道:“你还太小,有些事你不懂。夫妻间的事情就更是如此,当年我和你祖父生气,我怎么也不肯让一步,后来他就和别的女人生下了你四叔父。” “并不是我刻薄嫉妒,可是这么多年,我对这件事始终无法释怀。不是怪你四叔的生母,也不是怪你祖父,而是怪我自己,我又何必,又何必要作这样无谓的坚持。” 在太夫人眼里她如今确实还小,可实际上她前世也成婚做了妇人。 既做了妇人,不得夫君喜爱,齐延也有庶子,甚至还是庶长子,其中的痛苦,她又怎会不明白。 第54章 刚强 沛柔从太夫人怀里坐起来,垂下了头。 “非是我想和祖母顶嘴。难道忍让,就一定能换来好结果吗?有时候你觉得刚强不行,无非是因为你还不够刚强罢了。” 虽然过刚易折,可是软弱和退让,只会让自己落到更凄惨的境地。 沛柔不曾忍让的前半生,过的要比后来好得多。 她从来就不相信命运,她不相信老天爷眷顾了她前半生却会突然弃她于不顾。 就好像她和齐延的婚姻,就算她那时已经赌气不愿意再嫁给他了,可这道圣旨既下,也毕竟算是圆满了她闺阁少女最深重的心事。 只是她刚出嫁的时候还没有想清楚,又因为曾经和齐延说过不会再和他多做纠缠,如今却要每日共处一室而觉得尴尬不已,新婚前几日,甚至新婚当日他们都是分房而睡的,自然也就没有圆房。 扬斛在她出嫁前就已经嫁了出去。纭春那时候已经是她屋里的大丫鬟,她嫁妆繁多,千头万绪。 第97页 诚毅侯府人多眼杂,新婚三日回门,就由纭春和织夏留下替她看屋子。 齐延陪她回定国公府,一路上未和她说一句话,才到定国公府门前,就被新帝一道旨意叫进了宫。 她当时气得不得了,新帝如此作为,分明是要给她们徐家没脸。 她虽然知道齐延也是无可奈何,却也忍不住和齐延在定国公府门前吵了几句嘴。 她回家见了柯氏和太夫人,自然是一句齐家人的好话都没有说的,到了时辰她甚至不肯回诚毅侯府去。 后来黄昏时齐延从宫中出来,来定国公府重新拜见岳父和舅兄,她才由父亲劝着跟他回了诚毅侯府。 齐延直接去了前院的书房,她一个人回了他们新婚住的正房嘉懿堂,却不见了纭春和织夏,她这才知道原来她一出府门,这两个丫鬟就被何太夫人叫进了她住的养颐堂,一整日都没有回来。 她立刻就带着人往养颐堂去了。 一进院门,正见纭春和织夏跪在院中的瓦片上,只剩一口气撑着才没有昏死过去。 此时已经是夏日,即便只是站在日头下半日也足以让人中暑昏倒,更何况她让她们在这里跪瓦片跪了一日。 沛柔的眼睛里都要冒出火来,她没有理会出现在院中的何太夫人,径自让绾秋和纫冬叫上她其他的陪房把纭春和织夏抬了出去。 何太夫人这是怪她不曾和齐延圆房之故。 可想在她面前摆太婆婆的威风却是打错了主意,她当即就让父亲养在府外专门为她办事的亲兵绑了几户何太夫人的陪房家的儿孙,送到她陪嫁的庄子里养了起来。 像何太夫人那样残忍她做不到,她不过是让他们回不了家,无法和家人联系而已。 那时候徐家的声势仍然很盛,她托沛声去给燕京京兆府府尹打了招呼,他不敢没有眼色的来找她麻烦。 而侯夫人张氏巴不得见太夫人吃瘪,即便她也不满意沛柔未曾和齐延圆房,也只是象征性的说了她几句。 陪房过得如何,其实也是妇人出嫁之后在婆家的脸面,何太夫人顶了几日,终于架不住底下人的哀求来让沛柔放人。 沛柔自然是不愿意的,非要何太夫人在纭春和织夏养伤的厢房前高声认了错,才让那些孩子回了家。 齐延面上待她的神色就更冷了。他不能理解她的心痛。 纭春和织夏是陪着她一起长大的,那一日她们从养颐和堂里被人抬着出来,她请来的大夫看了她们的伤都连连摇头,几乎就要都救不回来了。 即便救回来,后来她们俩的身子也还是很差,阴天下雨天气不好时膝盖就会疼的受不了,织夏在嫁人之后那么快就香消玉殒,固然是她丈夫的错,可也不可能和这次的事情全然无关。 后来在香山小院里的时候,每到阴雨天,纭春就只能待在屋子里,连稍微动一动都会疼到心口里。 沛柔每日和她在一起,她怕沛柔见了伤心,还总是笑着安慰她说并不痛的。 绾秋和纫冬与她们即便平日总有摩擦,也不由得在她面前哭了好几次。她们是物伤其类,沛柔又何尝不是。 若是她不刚强些,只怕下一个跪在瓦片上顶着烈日暴晒的就是她了。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大约还是从齐延收敛起了自成婚之日起他对她的冷漠开始。 他们成婚之前,他对她从来都是温和却疏离的,和他对另一个并不熟悉的人一样并无不同。 即便是她向他表露情意的那一日,他也不过是稍稍摘下了自己的温和面具,拱手向她作揖时,她看见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怜悯。 “多谢错爱,实非良人。”他把话说得很真心,可也是这真心让沛柔不知所措。 就像婚后他后来对她有过的温柔,让她逐渐的瓦解了自己身上的尖刺,和对齐家人的防备,居然会努力的想做一个好媳妇、好妻子。 她不怕他的冷漠,她甚至偷偷的想,这至少说明她在他心中已经与众不同了。 她拿妻子的身份和余生的日子去换他心中一个与众不同的位置,虽然非她本愿,可若是自成婚之后仍被他那样温和对待,她怄都要怄死。 那时候的沛柔终究也是有自己的坚持的,她努力的对住在偏院里的何霓云视而不见,也努力的整理着自己的心。 直到何霓云挺着快三个月身孕的肚子站到她面前。 从她知道齐延和何霓云有了这样的关系,她已经三个月没有和齐延好好说过话了。 齐延明明告诉她他们之间只有一次的,该是有多巧,才能有了这个孩子。他们成婚已近两年,她都还没有过身孕。 那也是她平生第一次慌了神,跌跌撞撞的跑回娘家去哭诉。 柯氏是由世代书香、高门大户出身的大嫂谢氏带大的,谢家明面上礼义道德,可人口众多,私底下又岂能没有一点糟污? 柯氏就给了她一副药,让她带回去给何霓云喝下,不仅这个孩子会消失在世上,未来她也不会再有其他孩子。 虽是宠妾却不会生子,可以免了沛柔后顾之忧。 那时候沛柔已经全没了主意,自然母亲说什么就是什么,二嫂刘氏却在送她上车前悄悄的劝她该去和丈夫商量。 庶长子出生的确棘手,可失去了丈夫的心才将真正的一无所有。 第98页 诚毅侯府也算是有规矩的勋贵人家,长辈们或者也不会就这样看着未来可能的庶孽乱家。 沛柔回去以后想了一夜,把这幅药藏在了妆镜台最底层,孤身去了前院书房找齐延。 三个月来她还是第一次来书房,齐延看起来很疲惫。这几个月来何霓云怀孕、海柔过世,她也实在已经很累了。 她看着书房内室里齐延睡的那张床,就是他和何霓云曾经欢好过的地方。 她很想大声的咒骂齐延的欺骗,骂他恶心,但她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她哭的站不住,最后还是落在齐延的怀里。 她生平第一次如此卑微的恳求齐延,求他不要这个孩子,她以后必然不再任性了,她会尊重他的祖母和父母兄弟,好好的主持中馈做一个合格的妻子。 他是答应了她的,甚至还和她玩笑说要做一个好妻子就该先把她哭脏了的他的衣服拿去洗了。 她破涕为笑,伸手去拍他,带落了旁边小机上来时齐延正在看的蜀中地图。 后来何霓云就从偏院消失了,沛柔没有计较她的去处。她是如此的相信齐延,她相信他一定能做到答应了她的事情。 过后不久,齐延就被任命为宣威将军,带兵前往蜀中平乱。 他平时都以书生形象示人,又是新科进士,难免给人文士柔弱之感。 即便擅长马球,也不过是游乐所用,朝野上下质疑声颇多,就连沛柔也不知道新帝找借口为齐家加官进爵为何偏偏选了这个时机。 直到两个月后齐延率军大败苗夷,在战场上斩了苗人的一员猛将,朝野上下的非议声逐渐才平息。 不过当然也有人会说是苗人不堪一击,齐延虽有功绩,也不过是寻常罢了。 其他人看他是建功立业,她却只盼望他平安。 这场仗打了七个月,她也就提心吊胆了七个月。中间她失了一个孩子,家书中也不敢告诉他。 可笑她那时还以为是自己的罪孽,对齐家人的非议和责难都没有吭声。 他走的时候是寒冬,回来时已经是炎夏。 她每日盼望着家书中他说他回来的日子,可先等来的却是抱着他们新生的孩子的何霓云。 沛柔什么也没有说,摔了何霓云敬上来的茶,任由她带着孩子在诚毅侯府里住了下来。 她平生唯一一次的软弱和让步,换来的依旧是欺骗和伤害。 她还是只能刚强起来,她在齐府失去了太多了,一个孩子,织夏、绾秋,和一些尊严的碎片。 和她的尊严比起来,只会令她流血流泪的情爱,根本一文不值。 所以她自己写了和离书,打点了行李,只等着齐延在那里签上他的名字,她就可以回到她一直想回去的徐家了,回到她梦中永远花团锦簇的熙和园。 但他也没有。沉默,回避,一走了之。而后耐心地等到她完全没有能力强硬的时候,一封休书了结了他们这段孽缘。 她忍不住想起前生的自己,坐在秋日的枫树下,一字一句的朗读着前生他写给她的休书。 “立休书人齐延,系燕京人氏,曾祖诚毅侯,为燕梁功臣之后。永承元年从上意,凭媒聘定徐氏为妻。” “岂期过门之后,本妇多有过失,不顺父母,不事舅姑,身有恶疾,妒忌乱家,无子绝世,正合七出之条。” “因念夫妻之情不忍明言,情愿立此休书休之,退还本宗,任其改婚,并无异言,休书是实。恐后无凭,立此文约为照。永承四年九月初五佩印为记。” 一字一句纂刻在她心头,每想到一次,就是一次鲜血淋漓。 命运原来就是这样无情。 并非刚强无用,也非软弱无耻,都在于命运安排遇见的那个人罢了。 第55章 发烧 沛柔没有等到太夫人的回答就昏睡了过去。 她这时候的身子原本就不好,几个月前才大病了一场。也许是白日里在湖光水色廊歇息,吹了一个时辰的风,所以才着凉了,半夜里起了烧。 她醒过来的时候躺在李嬷嬷的怀里,太夫人正在亲自喂她喝药,那药很苦,可她却下意识的就咽了下去。 前生她们身边剩下的钱财不多,要精打细算的花。 纭春舍不得租车,她喝的药都是这个傻丫头徒步十几里进城去药房买了,再守在炉子边,用之前劈好的柴煎好给她的。 她不忍心辜负她,即便她并不觉得自己能好,也从来都是喝的一滴不剩的。 此时天光已然大亮了,她的神智也已然清明。她发现自己并不是躺在太夫人的碧纱橱里,而是躺在松鹤堂第二进院子里的西厢房,也是她的新居。 这应该是为了更好的照顾她,碧纱橱毕竟太小,平时还好,她生病的时候不免就有些嫌小了。 没想到她居然是昏睡中完成了在定国公府里的第一次搬家。 前生她爱金玉珠宝,闺房就布置的很华丽,一进门只觉得珠光宝气,迷晃的人睁不开眼。 无论是在梅真堂里还是后来的翠萼楼,柯氏纵容,定国公宠惯,她过的都是无数财帛堆出来的日子。 可在香山小院里生活过她才知道,一个人要生活真正所需的东西其实很少。 如今她有太夫人,有李嬷嬷,有扬斛、纭春,她已经很知足。 所以西厢房里的东西并不太多,色彩也简单,常用的器物大多是青色和蓝色这样清雅的颜色。 第99页 屋子主要是陆嬷嬷带着人布置的,她觉得她不懂,只让她去库房选了几件摆设,剩下的大件给她挑的是清一色的紫檀木家具,居然恰好是前生她嫁妆里太夫人送的那一套。 前生她的陪嫁里也有不少是太夫人所赠之物,太夫人的收藏,自然也是最名贵的。 她前生在诚毅侯府里平素用的一套粉彩蝠桃纹茶具,和惯常放在梳妆台旁博古架上插花用的一对钧窑烧制的的玫瑰紫釉橄榄瓶都被她从太夫人的库房里挑了出来。 再加上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算来居然把半个她成亲后的正房搬到了这里。 太夫人一见她醒来,紧皱的眉头就已经松了一半:“沛丫头,还认得我吗?我是你祖母。” 她当然认得太夫人。小孩子发烧很容易把脑子烧坏,也许是前夜她也烧的迷糊了。 她想说话,却觉得喉咙很是干涩,只喂了那一口药进去,她觉得还是很渴:“祖母,我没事了,就是有些渴。” 太夫人听说,忙令丫鬟们拿了茶过来。 捧着茶碗的却是纭春。 沛柔当然是有些惊讶的,太夫人便道:“你前儿夜里起了高烧,昨天整整一日都没有醒。却一直喊着这丫头的名字,也不知道你要她做什么,就先把她唤来了。” 她居然昏迷了这么久吗?还以为不过是过了一夜。 意识不清醒时会唤纭春的名字,是因为她们前生实在过了一段很长很长的相依为命的日子。 此时房中众人都目带焦急的看着她,她只好对着大家歉意笑了笑。 看见纭春沛柔总是很高兴的,接过她递过来的茶碗喝了水,才开口道:“我已经没事了,祖母和李嬷嬷、陆嬷嬷年纪大了,还是早些去休息休息吧。” 环顾一周却没看见扬斛,心中有些奇怪,“扬斛姐姐去了哪里?” 太夫人面上就现了不悦,“大夫说你是白日在园里吹了风才会起烧的,她是你身边的大丫鬟,终日跟在你身旁,却没有尽到照顾你的职责,见你在园中睡觉,居然连条薄被也不去给你取。” “我已经让她下去反省了,等过几日另外挑了人来服侍你。” 前生并没有过这一出,可她知道扬斛是很好的人,何况都是自己的过错,怎能让她得了这样的罪名从松鹤堂被赶出去。 “祖母,这事不能怪扬斛姐姐。我原本也没打算在园子里休息的,只是不耐烦听柯家表姐说话,才在那边闭目养神的。” “可早上起得早,上午又费了精神,实在有些困倦才真睡了过去。既然我睡着了,身边又只有柯家表姐,扬斛姐姐就更不能走开替我去取薄被了。” 太夫人见她这么急急为扬斛分辨,便对陆嬷嬷笑道:“可见是你调教出来的人不错。” 陆嬷嬷点了头,见沛柔还有些疑惑之色,便向她解释道:“太夫人这是想看看您和扬斛这丫头的关系。若她在主子身边这么久还不能得到主子的喜爱,便是再能干,也不过是个废人罢了。” 沛柔恍然,太夫人笑道:“你陆嬷嬷培养个人出来,可没有这样容易,难道真的说换就换么?” 沛柔就埋怨道:“祖母,您明知道我才刚刚烧过,还这样捉弄我。” “还说呢。你可是跟海丫头学了?知道我要罚你,就赶忙的先发一场烧,让满屋子的人都跟着着急。” 太夫人替她掖了掖被角,又伸手试探了她的额温,“摸着倒是一点也不烫了,不过药还是要好生吃着,若是反复起来,更是麻烦。” 沛柔就点点头,伸出一个食指,“沛姐儿会好好吃药的,一滴也不剩下。” 又往李嬷嬷怀里蹭了蹭,仰着头看着她低声道:“沛姐儿以后再也不生病了,再也不让嬷嬷担心了。” 母亲生前最后的症状也是高烧不退。 只怕她生病,心中最不好过、最紧张的就是李嬷嬷了。 李嬷嬷的泪水滴在了沛柔的面颊上,匆忙的被她擦去了,“只要姐儿能好起来,往后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嬷嬷就是即刻死了也愿意。” 沛柔还没说话,太夫人便有些忧虑的对她道:“何必作此悲凉之语,沛丫头还需要你照看呢。你还是听沛丫头的先下去歇息吧,大夫也说了,沛丫头只要能在今日晚间之前醒来就不会有大碍。” “如今还只是巳时,她就已经能思路清晰的说话了,必然没有事的。” 前生柯氏说李嬷嬷生病并不是虚言,多年照顾病弱的她生母和幼年的她,已经耗损了她太多的心神。 沛柔听说,就从李嬷嬷怀里起来,再三催促她回去休息,她才不情不愿的告退回了下院。 见李嬷嬷出了门,太夫人才道:“刚才怕你嬷嬷担心,我才没说怎么罚你。正月里我教你读书识字,你学的很快;二月里又上了一个月的学,想必认识的字应当不少了。” “等你病好了,我要罚你抄十页经书。早日抄写完了,才能和你姐姐妹妹们出门去赴别家的春宴。” 沛柔就哀嚎一声。周围的人却都笑起来。 抄经书罢了,她前生在太夫人的佛堂里都快和太夫人供奉着的和田玉观音抄出感情来了。 其实她也并不在乎能不能参加什么劳什子的春宴,但太夫人既然以这个来要挟她,她总该表现出几分害怕和不情愿才是,就算是彩衣娱亲了。 第100页 太夫人见她精神还好,就转头对众人道:“我和五小姐有话要说,你们先出去吧。” 方才还好好的,语气却突然郑重起来,还要和她单独聊天。沛柔心中就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恐怕是她发烧迷糊之间说错了什么了。 见陆嬷嬷最后一个退出去,带上了厢房的门,太夫人又恢复了温和的语气,像是怕吓着她似的,“沛丫头,春宴那日,你可是在园中见着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被吓着了?” 沛柔摇摇头,有些莫名,“那日身边基本都有扬斛姐姐跟着,并没有见着什么。祖母为什么这么问?” 太夫人就斟酌道:“你在睡梦中一直在喊纭春的名字,反反复复的和她说自己‘没事的’;又喊了什么叫‘元放’的,后面说了什么我却没有听清楚。” “还哭你父亲,说让他别丢下你。沛丫头,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你说出来,祖母自然会帮你的。” 这些都是如梦一般的前生的事了,她甚至都记不清自己究竟梦到了些什么。 梦里她并不觉得自己是在生病,只觉得自己一个人走在笔直高耸的山路上,路的尽头在云雾里她看不清,而四野无人,连鸟雀的声音也没有。 纭春、齐延、父亲、柯氏、何霓云……轮流出现在她身旁,没有人和她说话,她也就没有和任何人说话。 她是不可能把她重生的事情告诉太夫人的。从她重生恢复了意识和思考的能力开始,她就没打算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沛柔不怕太夫人不相信她说的话,从而以为她是被什么妖邪附了身,或是直接把她当成妖物。 前生她们相处了这么久,她总能想出几件可以取信于太夫人的事情。 她反而是怕太夫人信了她的话。 她怕太夫人信了她的话,知道徐家终有一日会大厦倾颓,家破人亡,从而夜夜不能安枕。 太夫人前生已经为徐家操了太多心,做了太多事了,她不愿意她垂暮之年还要日日沐身于风雨之中,为了今生未必会发生的事情殚精竭虑。 沛柔只要一想到太夫人前生孤身一人站在府门前,滚烫的鲜血泼洒在丹书铁券上,就忍不住心如刀绞。 徐家有父亲,有润声,还有她。即便她对前生前朝的事情知道的再少,今生慢慢观察,抽丝剥茧,也总能找出几条线索来。 她不信徐家还会如前生一般,在新帝上位之后只能如同任人宰割的牛羊。 所以她只能这样告诉太夫人。 第56章 告诉 沛柔开始努力的回忆。 “我好像梦到了我娘。我就像现在似的躺在床上,身边却是孤零零的,没有祖母,没有李嬷嬷、陆嬷嬷,也没有扬斛姐姐。 然后我娘就来看我了,她让我不要害怕,我会很快好起来的。 她还告诉我,纭春是她选中送到我身边的人,会一直陪着我。” 没有解释“元放”和为什么她会让父亲别丢下自己。 “你梦见了你母亲?”太夫人有轻微的讶然,又有种意料之中的笃定,“小孩子生病,总归是思念母亲。你母亲也一定是想着你的。” “或者纭春这丫头真的跟你有些缘分也说不定,如今你已经搬到了西厢房里,房中的事情也要更多人的人来打点,就让她时常跟着你吧。” 太夫人果然就没有起疑,从今往后她多器重纭春些,底下人也没什么好有异议的,总归有她替她做主。 她还是有些事情想问问太夫人的,正好这是个机会。 “娘还问我在祖母身边过的好不好,我说祖母待我很好,姐姐妹妹们也都跟我好。” “我也问了我娘她现在和谁在一起,她说她也和她的父母亲人在一起,只是家中的冤屈尚未得雪,忠义仍无正名,所以还时常不得安宁。” 沛柔就做出疑惑的样子来,“为什么我从来都没有见过我真正的外祖父母?我生母家里有什么冤屈吗?” 太夫人的面色骤然就冷了下来,“沛丫头,可是外面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这样的话的确有些匪夷所思了,太夫人怀疑是有心人告诉她的也无可非议。 沛柔摇头,“从我住进松鹤堂以来,身边不是李嬷嬷跟着就是扬斛姐姐服侍着,并没有人有什么机会和我说什么。” “祖母,这件事情很严重吗?我不能知道吗?娘和我说的话我听不懂,才来问祖母的。” 太夫人见她的神色不似作伪,沛柔也的确没有什么机会接触那些居心不良的人,便信了大半了,面上隐约现出几分痛苦的神色来。 “沛丫头,你也逐渐长大了,总会想要知道自己究竟是从哪来的。我今日和你说的你外祖父母的事情,你或许会听不懂,可你却要记住,也不能告诉任何人。” “这是为了你好,等你长成了,真正懂事了,就会明白了。” 见沛柔点了点头,太夫人还是犹豫了一下,像在思考该从哪里开口。 “我和你外祖母差了有将近十岁,因此是出阁之后,定国公府和你外祖父府里有人情往来才认识的。你外祖母出身燕京勋贵世家,人却很和气,也很良善。” “那时候我嫁给你祖父三年还没有生育,其实自己也很着急。你外祖母却连生三子,和你外祖父很是恩爱,是京城中有名的有福气的妇人。” 第101页 “她听闻这件事情后就常常一个人来看我,宽慰我的心情。” “也许是怕我见了你舅舅们想起来自己没有生育的事情,在我生下你父亲之前,她是从不带他们来府里的。” “后来我有了你父亲,又连着生了你二叔、三叔,我一直觉得是你外祖母带给我的福气。她却从来不以此自居,仍像从前一样和我往来。” “你母亲是幺女,那时候我们两府也就只有各得了你母亲和你姑姑一个女儿。” “你父亲也跟你说了吧,那时候你母亲也时常跟着你外祖母来我这里做客,我待她的心,比自己的女儿也少不了多少。” 她倒没有想到定国公居然这么快就把这件事情也告诉太夫人了,看来他们母子之间的联系还是挺密切的。 是不是因为太夫人实际上也参与朝政呢? 太夫人掏出手帕轻轻拭了眼角,“我生你三叔那段时间身体就不太好,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起不了床,又与你祖父闹了矛盾,眼见着你四叔的生母肚子一日日大起来,整夜整夜不能安眠。” “你外祖母真是我见过最好,最古道热肠的女子。那时候你外祖父不在家,家里只有你三舅舅和你母亲两个孩子,她为了我,把两个孩子都扔在府中由仆妇照顾,自己住进熙和园里,每日来梅真堂照看我。” “你外祖母如此真心,我又怎能让自己这样消沉下去,那时候连你父亲也还只是个毛头小子,更别说你二叔父、三叔父了。” “后来我就喝了你四叔父生母的茶,把她抬做了妾室。” “她不过是个目不识丁的粗鄙女子,可你祖父既然喜欢,就由着这样的女人去养着他的儿子好了。你祖父这才和我言归于好,把往事都翻了过去。” “你母亲和你三叔父的年纪相仿些,又是小儿子,我和你外祖母当时都想,若是作亲,还是你三叔父合适些。” “可你三叔父那性子,满脑子只想着读书,就是天仙看在他眼里也只是如花瓶里插着的花朵一般,只是欣赏就够了。” “你母亲那时候又很活泼,他总说她吵的她头疼,见了她要绕着走。” 或者是想起母亲当年的顽皮样子,太夫人不由得微笑起来。 “你二叔父又太木讷,也配不上你母亲那样的人品性情。本来以为这亲事要做不成了,倒是你父亲,和你母亲忽然就互相对上了眼。” “你外祖母其实内心也最喜欢你父亲,说他老成持重,将来是成大事之人,只是怕你母亲生性自由散漫,不堪为宗妇,所以才没有提。” “后来你父亲往返于西北和燕京两地,她知道你母亲和父亲的来往,也明白了你母亲的心思,我们也就私下透了意,预备等你母亲及笄就去提亲。” 太夫人的神色渐渐晦暗起来。 “你外祖父的事情是在元昭末年突然爆发的。事情来的很急,也很快,从事发到定罪不过用了两个月的时间。两个月,朝野间已然翻天覆地。” “先帝晚年的脾气很坏,有几家你外祖父的旧友上折请求将你祖父押解回京由大理寺公开审讯、定刑,却全都被先帝骂了个狗血淋头,让他们回家反省。” “你外祖母的娘家直言上书,后来定案后被牵连夺了爵。” 沛柔的生母后来化名为林姓,也许就是外祖母的姓氏。 姓林被夺了爵的人家,她前生从未听说过,但是大约也并不难打听。 听她父亲和祖母说了这么多,他们没有指名道姓,即便事情再符合,也只是猜测。 可如果她能知道那位阮将军的夫人姓什么,娘家有是否被夺爵,那一切的事情就都是定数了。 “我们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早在事发那一日,你外祖父所带的兵马,连同你外祖父本人和你的大舅舅、二舅舅就已经被赵家的老公爷带兵围剿,三千人悉数被歼,你外祖父血战到最后一刻,终究没能活下来。” “而你的三舅舅则在前一日受命带兵深入草原,侦察敌情,都说他是被草原上的狼吞进了肚子里,后来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她没有想到,她外祖父居然会是被赵家人带兵害死的。他们两家之间居然还有血仇。 “咱们家之所以有今日的显贵,是因为我们不遗余力的支持今上,也就是当时的太子登基。” “当时的太子党还有兵部尚书陆修、武宁侯张致青等人,你外祖父虽然不算是铁杆的太子党,但和咱们家、和陆阁老家都交好,落在有心人眼中自然也是被打成一派的。” “陆阁老也被你外祖父的事情牵连,被诬陷下了狱,兵部尚书的位置就由当时的兵部左侍郎何焱代理,他是和赵皇后、云阳王沆瀣一气的。” 前生她的大嫂出身泉州陆氏,就是这位陆阁老的后人。 “你外祖父的事情令先帝震怒,连太子也有了不是,几乎要被废。云阳王一派的声势却因为外祖赵家掌握了西北的兵权而日渐壮大。” “那时候你祖父过世不久,你父亲却仍然只是世子,请封国公的旨意下不来,礼部那边我们的人透出来的消息是要你父亲先成婚,至少要定了亲事。” “那时候没有参与党争的人家太少,康平侯府又主动给我们家递了话音,闵氏平素的名声也不差,我就做主替你父亲求娶了他们家的大小姐,也就是你润声哥哥的母亲。” 第102页 “你父亲先时不愿意,可是太子点了头,他也无可奈何。” “连太子都风雨飘摇,我们家就更不可能为你外祖父的事情多说什么,说得越多,你外祖父太子党的名声就越实,那他犯的事情也许就会被牵扯到太子身上。” “一旦太子被废,云阳王即位,我们家、武宁侯张家,一个个全都别想跑得了。” 这根本就是个死局。 “你外祖父是草莽出身,连父母兄弟在哪都不知道。他的儿子也都已经随他一同赴死,剩下你母亲和你外祖母,都是女流之辈,就只被判了流刑。” “后来先帝遽然驾崩,到底没有废太子位另立,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你母亲和外祖母才得以回京。” “可你外祖母受的打击太大,流放途中虽然有我们暗中打点,仍然已经是油尽灯枯,有了下世之相。能够回到京城的就只有你母亲。” “虽然先帝驾崩太子登基是天经地义,可赵家的人还不死心,朝中流言四起说先帝不是病逝的,隐隐有指今上窃国之意。” “你母亲虽然回京,你外祖父的罪名却没有能够洗刷,仍然是罪臣之女,所以你父亲只能去悄悄的看她。” “对你外祖父的死感到愧疚的不止咱们一家,大家都知道他到底是为何被人害死的,所以今上才一直对你父母的事情保持了沉默。后来的事情你父亲应当和你说过了,我也就不必和你再说一次了。” 第57章 想见 “可是,”沛柔试探着道:“太子,也就是今上,明明知道我外祖父的冤情,如今他已经是天下第一人,为什么不肯替我外祖父翻案呢?” “是啊。他为什么不肯呢?”太夫人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也有隐约的、无法抑制的怒意。 沛柔觉得自己离这个答案已经很近了,她隐隐觉得这才是一切事情的关键,下意识的屏住呼吸等待着太夫人的回答。 可太夫人并没有回答。 西厢房与定国公府专属于松鹤堂的小花园相邻,西边的窗户开着,刚下过一场雨,早桃花谢了不少,树枝上桃叶已经开始郁郁葱葱。 “也许这个问题的答案,要等你们这一辈人成长起来才能够揭开了。” * 沛柔只又在房里歇了一日就重新去咏絮斋上课了。 她生病的时候柯氏一日三次的派下人过来探望她,自己却没有亲自来过。风寒感冒是会过人的,柯氏怀着身孕,她也并不怪她。 从那日她与定国公在书房长谈之后,他就又被皇帝派往了外地,算来她也有小半个月未见到父亲了。 她只上了一天的课,第二日就是沐休日。太夫人原说要罚她抄佛经的,左右无事,她就在太夫人的佛堂里抄一卷《阿弥陀经》。 抄经是清静事,佛堂里并没有人陪着她。 其实太夫人自己平日里读的多是《妙法莲华经》,却把《阿弥陀经》找出来给她抄。 《妙法莲华经》中佛理至深,非是对佛法有了一定理解,或是信仰不坚定的人是都不懂的。 太夫人是怕她只是照本宣科,虽然在抄,但是却读不懂,起不到静心的作用吧。 虽然她此时人小,笔力不足,字体结构却比前世成年之后还要好得多了,她抄了一页纸,一边领略佛法的精妙,心情也逐渐愉悦起来。 只是没过多久,就有一个不速之客闯了进来。 “五表妹,你在写什么呢?”她抄经的金粟笺纸上就突然多了一片阴影。 沛柔不用抬头也知道是景珣来了。她抄写佛经的桌子就在窗边,景珣也并不在屋子里,只是隔着窗户和他说话。 他虽然年龄比沛声小,个子却比沛声高一些,勉强能把整个脑袋挂在窗台上。 “世子不会自己看么?”她还是没有抬头去看他,手中的笔也没有停下。 景珣见她不理自己,劈手就夺过了她手里的笔。他动作太快,毛笔从她手中抽出时墨汁污了她的手,有一些飞溅在纸面上,她感觉到自己脸上也有墨汁的痕迹。 景珣大约也没有想那么多,见她冷冷的盯着自己,就有些心虚起来。 “五表妹,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看看你在写什么。” 原本抄经是为了静心的,被景珣这么一闹,她只觉得满肚子的火气。 “桌上有佛经,拿的纸是多用来抄写佛经的金粟笺纸,我又是在佛堂里,世子觉得我是在写些什么?” 景珣毫不在意她话中的不善,做出一副夸张的神态来,“五表妹,你好厉害啊,你才七岁就能抄写佛经了?字都认全了?” 难怪景珣和沛声是好朋友,一样的不学无术,自己不会念书,就觉得对别人而言都是苦差事。 沛柔还是不想理他,却也不再忽视他的存在,只是继续冷冷的盯着他不说话。 景珣又道:“五表妹,你别生气了,上次春宴我不是说也要你帮我一个忙的吗?今日我又得罪了你,就当是抵消了上次的好了。” “不过,外祖母为什么让你在这抄经啊?外祖母要出门去哪里上香,所以要供奉经书么?” “春宴的时候祖母怪我莽撞,所以才让我抄佛经静心。这才几日,世子就又能出门了,看来那日的事情对你是并没有什么影响了。” 以她对永宁郡王的了解,即便有郡王妃为景珣兜底,他也应该没那么容易过关才是。 第103页 “谁说的。我也被母亲罚了写了整整一日的大字,我的手臂酸了好几天呢。”他就作势去揉他自己的手臂。 书法运笔在于腕力,他却觉得手臂酸,可见是并没有用心的。 沛柔忍不住要刺他一句,“可我见世子方才夺我毛笔时十分敏捷,并不像是疲累的样子。” 景珣就尴尬的笑笑,岔过了话题,“我娘今日和我一起来的,外祖母说让你也出去见见我娘,所以我就自告奋勇来找你了。” 你娘哪一日不是和你一起来的,找她是件很危险的事情吗,还需要“自告奋勇”?沛柔无语。 她脸上还沾着墨汁,只怕衣服上也沾染上了。 因为今日是来抄佛经,她打扮的就很简单,衣饰也很素净,只是在家呆着还可以,见客就嫌太素淡了。 “你先回去和姑姑说,我换身衣服就去拜见。” 景珣却还不走,“那你可别告诉我娘我害你脸上也沾了墨汁了。” 沛柔忍不住对他翻了个白眼,却还是点了点头。 景珣就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五表妹你居然还会翻白眼啊。不过你真是,脸上沾了墨汁也好看,翻白眼也好看。” 说完还有些害羞似的一转身跑了。 沛柔这回是彻彻底底的有些懵了。这也是值得惊奇的事情吗? 换到前世,只怕她把他打了一顿他也不会像今日似的感到奇怪。 至于他夸她好看么,她本来就生的好,这样的赞美前生不知道听了多少。 不过他们如今都还是孩子,景珣就已经一副油嘴滑舌的样子,果然浪荡子都是天生的。 希望瑜娘今生可别再看上他,落得伤心一世的结局才好。 * 沛柔回了西厢房换了一件蜜合色织锦绣芙蓉花的褙子出来见客,她头发不多,只能梳成小丫头片子的双丫髻,两边缀了米粒大小的珍珠流苏。 永宁郡王妃正和太夫人在宴席室里聊天,她进门先和太夫人问好,又给郡王妃行了福礼:“今日不知道姑姑要来,早起打扮的随意了些。回屋子换了衣裳才过来,是沛姐儿失礼了。” 太夫人便笑道:“我还以为是珣哥儿磨磨蹭蹭的中间又溜到哪儿野去了,原来倒是你这丫头自己多礼。这是你亲姑姑,一家人见面,哪里有这么多规矩了。” 沛柔就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拼命跟他打手势的景珣,心中暗笑,随即道:“虽然是一家人,可姑姑平日事多少来,难得来一趟自然想看见小辈们打扮的精神些。” “我早起偷懒,头发也没梳,编了个辫子就来了祖母这里,这样出来见姑姑也是在是太失礼了。” 郡王妃方才正在喝茶,倒没注意到沛柔看景珣的那一眼,笑道:“一样是娘养出来的姑娘,我瞧沛姐儿怎么就是比我当年伶俐多了。” 就拔了头上一支赤金镶玛瑙的芙蓉花簪子递给沛柔。 “这样稍加打扮就很好看,这只簪子你拿去玩吧,正配你这衣服。” 沛柔见太夫人微微点头,也就却之不恭,上前恭敬的接了郡王妃的簪子。 只是郡王妃的态度却让她有些不习惯。 前世她可是从来没有这样和颜悦色的和她说过话,更别提主动赏她首饰了,也只有逢年过节礼仪上偶然得她一两件东西罢了。 被太夫人养在屋里,果然身份地位就水涨船高了,连眼高于顶的永宁郡王妃都对她另眼相看起来。 她们母女说话,却特地把自己也找来,想必应该是有什么事情说。沛柔就站在当地,眼观鼻鼻观心,并不说话。 就听永宁郡王妃对太夫人笑道:“前几日宫里春宴,我进宫陪着姑姑说了几句话,见您报了病没进宫,姑姑还问起您。” “我说您不过是年纪大了,老毛病犯了受不得累,在家里歇几日就好了。” 这说的就是宫里的徐贵太妃了。 太夫人道:“你姑姑这段日子身体还好?我上次进宫还是新年大朝的时候了,你大嫂又怀了身子不能劳动,也有三个月没人进宫去陪你姑姑说话了。” “姑姑身体好,这么些年没病没灾的。皇上偶尔也会到姑姑宫里去坐坐,宛平又嫁的好,没人敢怠慢姑姑。” 松鹤堂里上的茶是杭州新贡的雨前龙井,永宁郡王妃似乎很喜欢这茶,几乎就没放下杯子。 徐贵太妃的养女是先帝宛平公主。嫁给了镇守东北的肃昌侯蒋家的三爷。向来公主出嫁都是在京里修公主府,和驸马子女住在公主府里。 宛平公主却自愿纡尊降贵随着夫君常住东北,与公婆妯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所以公主和太妃在民间的名声都很好。 太夫人叹了口气,“哪里是怠慢不怠慢的事呢,年纪大了,总归觉得日子难打发,宫里的日子太寂寞了。” 太夫人自己却是不喝绿茶的,仍然是沏的大红袍,“你若是喜欢这茶,我让陆嬷嬷给你包几两带回去。都是你大哥在杭州的好友托了官船送过来的。” “我又偏了娘的好东西了。” 永宁郡王妃笑着放下了茶杯,“娘如今有沛姐儿陪着还嫌寂寞么?我倒是想起来,姑姑知道娘把这丫头养在身边,还和我说想见见她呢。” “再过一个月是端午,娘不妨递折子请准了姑姑,带着沛姐儿一同进宫去看看姑姑。” 第104页 第58章 不如 太妃居然想见她? 前生她也活了二十几年,到太妃薨逝,中间有十七年,从来没有听说过太妃对她感兴趣。 这又是前生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可是她知道,徐贵太妃才是徐家真正的精神领袖,她身处深宫,又是太妃之尊,能够知道很多她们这些在围城之外的人不知道的消息。 如果她能够进宫,又有幸得到太妃的青眼,是不是意味着,她也能知道更多的有用的消息,甚至在太妃和父亲之间浑水摸鱼,暗暗的把自己知道的前世的事情也告诉父亲? 沛柔越想越觉得可行,可又突然想起方才郡王妃提到的端午这个时间节点。 那想必这次应该是不行了。因为端午的时候,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太夫人略想了想,便道:“若是那日家里没什么事,我带沛丫头走一趟倒是也可。不过这也是说不准的事情,太妃也许只是一时起意随口一说,倒是我们会错了意。” 太夫人的那番关于沛柔出身的话,用来堵一堵燕京其他勋贵文官家眷的口倒还不错,反正也没有什么人家敢公然的拿这件事情与定国公府为难。 可对宫中的贵人却不能如此,她们虽然身在深宫,可是传递消息的方法未必就会比宫外人少。 太夫人是担心沛柔的身世进了宫会有麻烦。 郡王妃却不以为然,“娘递个折子进去问问总没错。若能得了太妃的青眼,也是这丫头的福气。” 当然是福气了。即便是同族的女孩子,也不是个个都能得宫中贵人的喜爱的。 有了这样的关系,也就弥补了沛柔出身上的缺陷,身价自然不同了,说亲的时候也能够说到更好的人家。 沛柔结一门好的姻缘,即便七弯八拐,对永宁郡王府终归也是助力。 又或者,今生沛柔和她一样都是由太夫人教养的,她不会再如前世一般嫌弃沛柔的教养,若她真能入太妃的眼,永宁郡王府会心甘情愿的娶她为妇也说不准。 这才是她这么热心的为沛柔牵线搭桥的原因吧?前生和沛柔同龄的姑娘家,她可是一个也看不上的。 * 永宁郡王妃和景珣在松鹤堂用完了午膳便回府了。沛柔还惦记着那几页经书,也没有休息就直接回了小佛堂。 她一进门就被吓了一跳,海柔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进来,正趴在她抄经的桌子上哭。 泪水把她抄写好的佛经洇开了一大半,这下是彻底不能用了。 沛柔在心里叹了口气,又默念了几句佛号,才拍了拍海柔的背:“三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海柔听见是她,就止了哭抬起头,睁着已然肿成了桃子的眼睛,哽咽着道:“五妹妹。”而后直接抱着她的腰哭了起来。 沛柔被她扑的差点站不稳,好容易才稳住了身形,拍着她的背:“三姐姐你到底怎么了,一味的哭可没有用,你既然来找我,总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才是。” 虽然这样说,但沛柔是知道海柔的,能让她这样的这世上只有三个人,一个是她娘常氏,一个是她姐姐润柔,还有一个就是她的表哥常毓君了。 倒不是海柔不怕二叔父,也许是和父母生活在一起,每日耳濡目染,沛柔前世就觉得她其实心里是隐隐有些瞧不起他的。 而人是不会为了自己瞧不起的人说的话而真正伤心的。 海柔到底还是又哭了片刻,直到把沛柔褙子上的芙蓉花全哭的湿透了才止住了眼泪。 她今日是犯小鬼不成,两件衣服都是她平素喜欢的,全被景珣和海柔这两个冤家给毁了。 海柔就开口道:“我要是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 沛柔自然点头不迭,以手指天:“我若是把今日三姐姐说的话告诉别人,下辈子就变成这被金粟笺纸和芙蓉花褙子,每日都被多情小姐的眼泪给浸透了。” “臭丫头,就知道拿你姐姐取笑。”海柔就推了她一把,自己站起来,往屋角的脸盆里净了脸。 才道:“前几日春宴时,我表哥就没有过来玩。我就写了一封信托蕊表姐带给了我表哥。今日我外祖母给我母亲送东西,表姐把表哥给的回信装在了她自己的信封里送还给我。” “我拆开了看,表哥却说叫我下次不要再写信给他了,‘男女七岁不同席’我既然知道这规矩,也到了年纪,怎么还能这样写信给他呢。” “男女七岁不同席”是元宵夜海柔说祝煦怜的话,常氏就是为了这件事情才回的娘家找了兄长。 其实这也是为了他们常家的名声好,这个常毓君可真是个混蛋。 不过这和她印象里的他并不太一样。前生他对海柔还是很好的,即便是没有超过他对其他女子的好,可也是很多情的,怎么这次却这样果断决绝起来。 沛柔就看了一眼海柔,才八岁的女孩,因为喜欢吃点心,就是一张喜气的圆脸,皮肤看起来很白皙,眼睛也很明亮澄澈,看起来十分喜气可爱。 可这可爱终究是属于小女孩的可爱。 祝煦怜虽然长的只是一般,可毕竟比海柔大两岁,已经褪去了些许的稚气,开始粗粗有了亭亭少女的模样。 海柔还要继续说:“五妹妹,表哥这是在怪我不该把这件事情告诉母亲吧。可是你不是说这是为了他好吗?” 第105页 “明明我才是他的亲表妹,为什么他一直向着祝家的那个丑丫头,我究竟哪里不如她了?” “我究竟哪里不如她了?”前生的海柔也在沛柔面前说过这句话。 那时候她挺着硕大的肚子站在窗边,痴痴的看着对面的厢房里,男子和女子寻欢作乐的身影。 她前生看着海柔站在窗前,喃喃的重复这句话的时候,她什么也没有说,因为她也在心里问着自己这句话。 “我究竟哪里不如她?” 可其实根本不是谁比谁差的事情。不过是爱不爱,在意不在意罢了。 所以她要跟海柔说清楚:“你根本就没有不如她,犯了错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你,是你表哥。” 沛柔的神色很坚定,海柔看着她,不由停止了说话。“你表哥既然受了你舅舅的罚,就说明他的确错了。” “你告诉你母亲这件事,就是为了让他认清自己的错误,可他居然不思反省,反而责怪你不该告诉你母亲,这样的人,不交往也罢。” “可是……”海柔很犹豫,“他是我表哥,从小就对我很好的,我想吃什么,要什么,他都会想办法找给我。” “这样的小恩小惠谁不会给。难道咱们家又有谁对你不好了不成?” “东君寄的风筝那样难买,你一开口,大哥哥还不是立马就给你找来?也没见你对大哥哥就和颜悦色起来。” “上次他出门办事忘了给你带三沁斋的窝丝糖,你可是立马就胯下了脸,也没见你体谅大哥哥出门办事辛苦啊。” 有些人对人好是从不要求回报,润物细无声的。 而有些人哪怕一点点的好也是有代价的,总是把自己宣扬的很高尚,渲染的很真心,前生海柔就义无反顾的陷进了这代价高昂的好意里,最后用性命偿还。 “五妹妹。”海柔被她说的不好意思起来,心里却还是因为常毓君的事情很难过。 “后日是我外祖母家宣伯府的春宴,我母亲到时候会带我过去。你能不能也和我一起去,我想当面问问我表哥。” “我脑子乱的很,我和我表哥说话的时候我想让你在一旁听着。我们是表兄妹,你又年纪还小,应该没关系的吧?” 沛柔其实并不想去宣瑞伯府,如果今生和前生一样,柯氏这一胎是不可能保过四月的。 如果真是这样,她想在家里给这个无缘的弟弟妹妹抄几章《往生咒》。平日咏絮斋课业多,她并没有时间。 可海柔睁着一双红肿的眼睛期待的看着她,她不忍心让她失望:“如果祖母同意让我去的话,那也不是不行。” “不过我觉得从最近发生的事情来看,你表哥并不是值得我一交的朋友,他那日若是欺负你,你可别怪我说话难听。” 海柔就破涕为笑,猛地从紫檀木镶八仙过海的螺钿绣墩上站起来。 “我就知道五妹妹最好了。我外祖母家有一个专门做苏式点心的厨子,到时候我让他做给你吃,保证你喜欢。” 又顿了顿,“不过,我觉得你对我表哥还是客气些好,大家毕竟都是姻亲,闹起来了也不好看。” 沛柔就没好气道:“他是你表哥又不是我表哥,我跟他算什么姻亲。景珣还是我正经的表哥呢,你何时看我对他客气过。总之他这样待你就是不对。” 她可真是越混越回去了,居然开始受起这种人的气来了,可见人还是得强硬些才行。 海柔扁扁嘴,“珣哥儿那小子么,就是被姑姑宠坏了。姑姑看着凶,其实内里不知道多疼她,我娘私底下说了好几次,再这样宠下去,珣哥儿将来迟早要闯出大祸来。” 又道:“不过我表哥可不是,他可能就是被舅舅责罚一时心烦罢了。” 果然人一沾到自己真正在乎的人就没有理智了。 常氏看别人的家事倒很清楚,自己却也宠女儿宠的没边。 她前生若能好好教导海柔,哪怕她只学会了一点点她整治妾室的手段,都不止于落到前生那个下场。 海柔不喜欢景珣,就任由她母亲说她的坏话,喜欢她表哥,哪怕沛柔说了再多她表哥的不是,她也下意识的会为他找理由开脱。 第59章 回报 沛柔觉得多说也无益,不如还是等宣瑞伯府春宴那日见面再说。 正好也到了沛柔喝药的时辰,李嬷嬷就端着药碗进了佛堂。 虽然她已经好了,但大夫嘱咐了要多喝几日的药,她反正无可不可,能安李嬷嬷和太夫人的心最重要。 她接过药碗,仰起头一次就把药喝完了,而后解下身上的荷包,取出里面三沁斋的糖盒子,也递了一颗松子糖给海柔。 她现在已经养成了每日带着糖盒子的习惯了,太夫人见她自己有分寸,也就没有多管她。 李嬷嬷接过空了的药碗就转身退了出去。沛柔看了一眼海柔,她仍坐在那绣墩上,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沛柔还记挂着那被她泪水洇了的佛经,就想出言赶她走,却听见海柔含着糖,口齿不清地道:“五妹妹,今儿天气好,咱们园子里逛逛去吧。” “我屋里的迎夏会用草编花篮,前儿她给我编了一个,我挂在我的床帐上了,今儿进园子里去我让她给你也编一个。” “三姐姐也知道,祖母罚了我抄佛经的,不抄完可定然是不许我出门的。若是我不能出门……” 第106页 那她自然是去不了宣瑞伯府的。 海柔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却还不愿意走:“五妹妹,那我在这里陪着你吧。我保证不说话,不会耽误你抄经的。” 想到她会一直盯着她的背影看,沛柔坚定的摇头,“祖母说了抄佛经要静心虔诚,你在这里你让我怎么静心。” “你若是真和我好就自己进园子去,让你的丫头编个花篮给我送来。” 一边说一边把海柔推到了门口。 海柔无法,只好道:“那我让我的丫头晚上给你送到松鹤堂来。” * 沛柔清清静静的抄了一下午的佛经,比太夫人布置给她的任务还要多了不少。 太夫人见了她抄的经,不免也指导了一会儿她写字。 等她一回了西厢房,就看见床边的圆桌上放了一只硕大的花篮。一猜就知道是海柔送过来的。 扬斛笑道:“这是下午三小姐亲自送过来的,她见您不在就直接回了柏济堂,还说下午您答应她的事情她问过二太太了,二太太回说只要太夫人同意就可以。” 沛柔就把那个大花篮拿在手上赏玩,是用湖边一种常见的草编的篮子,的确很细致,里面还插了各色从园子里采来的花。 “不过数日不进园子,满庭芳那边的牡丹居然都开了。” “可满园子也不过只得几朵洛阳锦,恐怕全在这花篮里了。你明早派个丫鬟柏济堂说一声,说我已经知道了,祖母那边我会去说的。” 扬斛就应声去了。 沛柔又赏玩了一会儿,就对立在一旁的纭春道:“把这个篮子放到窗边吧。鲜花很容易枯萎,放在窗边还好些。” “再把中间这几朵牡丹取出来,就拿那个珐琅彩春归燕的花觚用清水养着,可以多活几日。” 前生纭春就很会侍弄花草,这也是细致活,又须得心静。前生沛柔是养什么死什么的,所以到了现在她还是不想沾手。 既然自己住了一间厢房,外间就得有人值夜。今夜是纭春第一次当差,就在沛柔窗边的美人榻上准备了铺盖。 银缸已灭,只剩下满室清辉。 也许是前几日生病睡的太多,沛柔居然罕见的睡不着。 她就想了想,和睡在贵妃榻上的纭春说话,“纭春,你还醒着么?” 纭春是值夜的丫鬟,主子没有睡着的时候,她们是绝对不敢睡着的。就轻轻的回答她:“五小姐是要水喝吗?我这就起来。” 沛柔忙道:“并不是要水喝。我的床很大,我有些不习惯,不如你上来和我一起睡吧。” 前一世在香山小院里她们都是头碰头一起睡的。小院里没有通地龙,屋子里又空旷,她们只有几床从前留下来的旧被子,夜里怎么也睡不暖。 沛柔体弱,纭春又有旧疾,两个人都怕冷,只能睡的近些、再近些让彼此取暖。 纭春不是会主动道人长短的人。可长夜漫漫,她也并不知道外面的事情,就常常和她说些府里的事情,她们院子里的事情。跟她说织夏、绾秋、纫冬,还有其他小丫鬟的事情。 沛柔也因此更加了解了曾经在她院子里服侍过的、在她看来都一样的、实际上却性格迥异的女孩子们。不过纭春记住的总是她们好的事情。 “五小姐,这样并不合规矩。您还是快些睡吧,明早还要去给太夫人请安。”她就知道纭春会拒绝的。 沛柔耐心道:“许多大户人家的规矩,也有让丫鬟陪着小姐一起睡的,这并没有什么的。” 黑暗里纭春轻轻笑道:“五小姐,您别骗我。陆嬷嬷可从来没说过还有这样的事情。即便有,那也不是咱们府里的规矩,奴婢不敢僭越。” 见她实在不愿意,沛柔也只好作罢,“那我们就随意聊聊天吧。你还记得你家乡的事情吗?” “前些日子我托了父亲去查你家人的事情,后来父亲说他让手下人去查了查,发现那一年进燕京城的人实在太多了,若能按照户籍来查,倒是还可能快些。” 沛柔等了一会儿才听见纭春的回答,她像是偷偷的哭了,声音里隐约有些颤抖:“五小姐的恩德,奴婢誓死不能忘。” 她并不是要她的感激,若说是报恩,也应该是她报前生香山小院里纭春对她始终不离不弃的恩情。 “你快别说这些了,说说你家里的事情吧,你还能记得些什么?” “上次和小姐说了,我家门前有一条河,还有一棵大柳树。” “实际上我们那里的房子都在那条河附近,也家家户户都种了柳树。因为这样,我们村就叫做‘柳坡村’。” “我们家之所以会逃难出来,是因为发了大水。本来就只有几亩薄田,当年种的粮食全都被淹了。” “我父母没有办法,所以只能带着我和我的姐姐弟弟们跟着其他的乡亲一起逃了出来。” 虽然她说出了自己家村子的名字,可中原之地实在广博,这样的村落不知道有多少,只有这些,寻找起来还是很困难的。 “大家都说燕京富庶,常有富贵人家施舍粥饭,只要能到了京城,缓过这阵子,等来年春天也许还能回家把家里的地收整收整,还能活下去。” “可是我们家离燕京城太远了,我都不记得我们到底走了多久。等真正看到燕京城的城墙的时候,我两个姐姐都已经被父母卖掉换了钱和粮食,只剩下我和我弟弟了。” 第107页 燕京富贵,富贵的也只有少数人。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在哪个朝代都不是什么新鲜事。 “可到了燕京城才发现不是这样,那时候流民很多,朝廷好像下了什么禁令,也没有人在城里施粥,只有城外有几个粥棚,可那也根本就不够吃的。” “我父母原本是想自己卖身为奴养活我和我弟弟的,可因为我们算是流民,富庶的人家也不敢随便把流民买回府去当奴隶。” “那时候我弟弟实在太小了,走了这么多路身体很差需要钱看病,所以我父母才没有办法把我卖了。” 实在活不下去了,当然也只有这一条路。 朝廷对于流民的管控向来很严格,那时候今上继位,政局也不过刚刚稳定一两年。可黄河是年年泛滥的。 年年泛滥年年灾害,也就年年都有过不下去的普通民众不得不背井离乡。 即便是今年,等到了夏天,燕京城里也不知道是什么光景。 “我年纪也小,没什么力气,很多正经人家也不肯要。可我父母却死顶着不肯把我卖到那些不干净的地方去。” “后来我运气好,碰上一个好心的人伢子买下了我,还让我进了定国公府这样好的地方。又被陆嬷嬷挑中,能来服侍五小姐你,我实在觉得已经很幸运了。” 她的话说得很真心,她是真的对陆嬷嬷和那个好心的人伢子充满了感激。 “我也不知道我的父母和弟弟能不能靠着卖我的钱活下来,能不能在春天天气不那么冷的时候回到家乡。” “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心愿,若能知道他们还活着,我也就都无憾了。” 她从贵妃榻上起来,在青砖地上跪下又给沛柔磕了两个头。 “纭春只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乡下丫头,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已经心满意足。不会说话,就让奴婢给小姐磕两个头吧。” “小姐良善,一定一生平安富贵,也用不着纭春为您赴汤蹈火,但纭春职责之事,必定尽心尽力。” 沛柔的心却遽然疼了起来。 前一世她什么也没有做,却仍然看见了纭春的真心,这一世她其实也并没有做什么,她的家人是否还活着,能不能找得到,都是未知之数。 这个傻丫头从来都是这样,别人一点点的好意,她就能用整颗心去换。 她不想再听她说下去,要她赶紧回贵妃榻上躺好,“你方才说的我都记住了,等我父亲回京就会和他说的。若有了消息,一定及时告诉你。” 月色里她没有听见纭春的回答。 可她知道,这个傻丫头的忠心,世间没有几个人能比得上。 第60章 送花 第二日也是咏絮斋也是停课的,沛柔由纭春服侍着起了床,让扬斛捧了珐琅彩春归燕的花斛到松鹤堂前院的内室里去等太夫人起床。 她昨日虽然睡得晚,早上精神却不错,她到内室里的时候,太夫人还只是在梳头。 沛柔就拿了一朵洛阳锦,准备给太夫人插到发髻上去。 满庭芳里的洛阳锦都是一朵花上同开紫红、粉白二色,殊为名贵。 太夫人今日不出门,用的只是翡翠的首饰,一朵牡丹插进发髻,顿时就让原本名贵的翡翠玉簪也黯然失色了起来。 太夫人倒没有立即把那花摘下来,还在铜镜里欣赏了一会儿,才笑道:“我年轻时候也爱俏,家里的牡丹花都是你曾祖父的宝贝,绝不许我们碰的。” “每年开花时候总要请了几个朋友来家里小酌吟诗,咏牡丹花的诗词作了有一屋子,后来有一年不知道怎的,家里的牡丹花竟全死了,你曾祖夫就把做的牡丹诗全给烧了,实在是很可惜。” “你曾祖父不许我们碰那花,也没有个为了戴朵花就到别人家去采的事,你曾祖母只好就每年三月都进宫去,找尚宫局的女官们给我和妹妹做牡丹形的宫花。” “那时候我和妹妹拿到那宫花,心里高兴的不得了,就每日都戴着花到处乱晃。等到出嫁后,我也带了一匣子宫花过来。” “你祖父是个只知道舞刀弄枪的,觉得不好看,倒也还算是会说话,说我戴了这花,反而让那花争了颜色。” 她就把头上的花摘下来,放在手中赏玩。 “后来那一匣子宫花,我见了人就送一点,也就渐渐的没了,早知道也该给你们姐妹留几朵,年轻姑娘戴着玩儿,那花儿可遮不住你们的脸。” 沛柔正有心打探太夫人对于她进宫见徐贵太妃的态度,闻言就笑道:“什么时候也进宫求求姑祖母,给我们姐妹也做几朵玩玩。” 太夫人就拿着那花在沛柔头上比了比:“年纪还是小了些,头发就不够多。我看还是做几朵小些的蔷薇、月季、海棠什么的好些。到时候你自己去求你姑祖母,我可不帮你说话。” 就把那花珍而重之的别在了衣襟上。 这是不反对她进宫见太妃了吧。 只要太夫人不反对,哪怕端午她进不了宫,以后也总有机会的。 沛柔就殷勤地问太夫人:“祖母,您看这几朵洛阳锦放在哪里养着好,园子里统共就这几朵,怕是三姐姐不知道,把它们全采了给我了。我觉得还是给各处都送一点的好。” 太夫人倒有些讶异:“我还以为是你早起进园子采的,原来是海丫头干的好事。你倒还知道这花叫洛阳锦,是谁教你认的?” 第108页 欣赏名花名种,原本就是她们这些燕京贵族女子的必修课。 虽然不求能够熟练的说出每种花的来历典故,可若是把牡丹说成芍药,可是要惹人发笑的。 沛柔前生虽然不学无术,但眼界向来很高,这些赏玩的东西自然是很了解的。 可今生她进府不过几个月而已。 “前几日满庭芳那边的牡丹开花了,周先生大约也去赏过花,课上就教我们认了几种名贵的牡丹。” “还告诉我们说有一种叫‘洛阳锦’的牡丹花,一朵能开两色,存世稀少,不过熙和园中却有。所以昨日三姐姐一送过来,我就猜是洛阳锦。” 周先生的确教过她们认牡丹的品种,不过却没有提到洛阳锦,希望太夫人不要起疑心才好。 太夫人就摇了摇头,笑道:“这个海丫头,想必是又没有用心听课的。这洛阳锦园子里一共也就两株,能开个四五朵花,才开了没几日就被她全部祸害了。” 沛柔汗颜,她好像不知不觉又告了海柔的状了。“三姐姐最近用心多了,周先生上课她有听不懂的,也时常下课了去请教先生。” “是因为她娘说了她不好好上学这个月就不让她出门吧?罢了,也不求你们个个都读成个女状元,能读成润姐儿如今这样我就很满意了。” 太夫人扶着沛柔的手,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咱们家只有你四叔母最喜欢这花,年年花开时也会摘一两朵回去养着,你不如送几朵去枫晚堂,也顺便替我问问她的病。” “春宴那日她有些累着了,这几日我让她不必过来请安的。” “其他人对这花倒没有什么偏爱,你二叔母院子里已经百花争艳了,她没心思赏花;你三叔母忙着你二哥哥府试的事,你进园子里去,若见有开的好的状元红倒是可以送几朵给你三叔母。” 沛柔受教,前生她还真没有关心过家里人都喜欢些什么花。 请安时四叔母果然就没有来,柯氏虽然来了,脸色却非常难看,用了脂粉也掩饰不住的疲惫。 太夫人不免关心了几句,她也只说只是前几日有些累,看过大夫说并不妨事,不必再请大夫来看。 沛柔是知道前事的,见她这样也很担心。 她失去过两个孩子,知道这对于一个母亲将会是多大的打击。 虽然前生柯氏算计她,她如今心中并非全无芥蒂,若今生柯氏还要害她,她自然会想办法回击。 可孩子全然无辜,她不会把恨意加诸在这个孩子身上。私下里就还是求了太夫人把郭大夫请进了梅真堂。 她只能做到这些,柯氏究竟看不看大夫、管不管家也非她能决定之事。 早上既然和太夫人说了要去送花,用过了早膳也就进了园子。 今年京城三月的天气倒大多很好,总是这样日光温煦,令人心生暖意。或许是因为这样,园子里的花也就开的很好。 满庭芳附近种了不少状元红,她挑了两朵开的最好的,剪下来放在昨日海柔送她的花篮里。又在周围转了一圈,倒是果然一朵洛阳锦也没见着。 她先去了桦默堂。二哥沁声和五哥沛声今日都在外院读书,三叔父上差,就只有杨氏一个人在屋子里。院子里时有丫鬟进出,行色匆匆。 沛柔难得过来,杨氏招待她也很用心,谢过了她的好意,当下就让丫鬟取了一个釉里红卷草纹玉壶春瓶出来插了花,送到了沁声的书房里。 她见杨氏有事要忙,说了几句话就告辞出来。 四房住的枫晚堂距离熙和园秾芳阁和翠萼楼最近,附近多种枫树,此时不是秋天,看起来并无过人之处。 四房和三房比起来就要安静的多了。沛柔在院子里行走,只偶尔听见西厢房双胞胎生母姚姨娘高声说话的声音。 年后二叔父嫌家中庶务繁多,他实在是千头万绪,就干脆禀明了太夫人,把家中田庄的事情全部托付给了四叔父,自己每日以查收城中铺子的名义出门票戏会友。 这几个月正是农忙春耕时节,四叔父因此也就忙得不可开交,大多时候都不在府里。 也许是因为郭氏多病,在正房里进出的丫鬟多是低眉顺眼走动间都没有声音的。 沛柔进了院子,也没有人出来迎,还是郭氏身边的大丫鬟缬草从窗子里看见了她,才出门来迎接。 “五小姐今日怎么过来了?快请屋里坐。可是太夫人有什么话要告诉我们夫人?” 沛柔就指了指纭春提着的花篮,笑道:“并没有什么事,只是我昨日得了几朵洛阳锦,祖母同我说了我才知道是四叔母最喜欢的,所以我就借花献佛,顺便也替祖母来看看四叔母。” 跟着缬草进了郭氏的正房,扑鼻而来就是汤药的苦涩味道。 虽然是四房正太太的屋子,可除了家具略华丽些,摆设略多些,和她在香山小院的屋子也并没有什么分别。 郭氏正倚在窗边的榻上看书,天气逐渐热起来,她腿上却仍然盖着毛毯。 见沛柔进来,对身边的丫鬟细辛笑道:“去给五小姐端一碗川贝雪梨来,我听说五小姐前儿有些发烧,这汤清热止咳,最适合五小姐喝。” “我精神不济,再把六小姐和七小姐叫过来陪客。” 沛柔也就却之不恭,笑着点了点头。 郭氏便温声问沛柔,“你难得过来一趟,我也就直接问了,今日来找四叔母可是有什么事?或者是太夫人有什么吩咐么?” 第109页 “倒是并没有什么事。” 沛柔转身指点花篮里的洛阳锦给郭氏看,“我不懂事,见它们开的好,就把它们全摘了来。” “祖母知道您喜欢洛阳锦,所以特地让我送几朵过来给您赏玩,顺便问问您的身体好些了么。” 郭氏闻言很高兴,让缬草去找花瓶,又道:“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明早就可以去给娘请安了。今年花开的早了些,我原准备过几日再去园子里看看的。” 缬草拿进来一个甜白釉的花瓶放在郭氏身旁的小机上。 郭氏一边摆弄那洛阳锦,一边和沛柔道:“今年这花开的也好,两色都很艳丽。你两个妹妹出生那年,这花就怎么也不肯开,才开了一日,你两个妹妹就落了地。” “再加上我们家也是世代行医,和药材打交道的,所以我总觉得植物都自有灵,应当心存敬畏。” 郭氏出身太医世家,自己也会一些医术。又都说久病成良医,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想必很了解,所以才能够那么豁达的吧。 第61章 我寄人间雪满头——齐思番外(一) 从永靖元年开始,偌大的诚毅侯府,就只有齐思同他的四叔父齐延住在里面了。 转眼间五年过去,在府中的时候,四叔父几乎不会踏出嘉懿堂的院门。 齐思一个人住在从前有母亲陪伴的庄和堂,常常会觉得有些寂寞,便会踏着月色,去嘉懿堂瞧一瞧他的四叔父。 从永承五年开始,家里的人就一个个离开了。 先是四叔父的何姨娘事发。而后是三叔父夫妻带着他的堂兄弟恩哥儿,忠哥儿离开。 再之后是曾祖母、祖父、祖母,以及大伯母,他们相继搬了出去。 四叔父助如今的帝王平定下,如今已经权倾朝野。可是他承袭了诚毅侯的爵位之后,很快就将他的父母兄弟全都赶了出去。 御史弹劾四叔父的奏折如雪片一般飞到新帝的案头,新帝却将这些奏折全都打了回去,下了严令,让他们不许再盯着四叔父。 朝野间就传出来新帝畏惧诚毅侯的谣言。 其先齐思只是觉得自己的四叔父很厉害,而后又觉得,他也实在是太孤寂了。 地之大,他明明哪里都可以去,却也哪里都不能去,也不愿去。 曾经的四叔母葬在香山,除了嘉懿堂与朝中,这是四叔父唯一的去处了。 四叔父在嘉懿堂中,对着满室未曾挪动过的四叔母的遗物,感觉到无法承受的痛楚的时候,他就会一个人策马去香山。 有时候是清晨,有时候却是半夜。 他曾经跟着四叔父去看过她一次,四叔母的长眠之地很美,便如同她的人一样。 今是四叔父唤他到嘉懿堂去的,他不敢怠慢,立刻就起往嘉懿堂去了。 庄和堂与嘉懿堂并不远,从前四叔母在时,与母亲的关系很好。白里常常会过来庄和堂做客,在母亲有事的时候,陪伴着他。 时候母亲总将他关在庄和堂里,他与他的堂兄弟都不熟悉,他只有四叔母这一个朋友。 母亲去世的时候他还,读到《洛神赋》,不知道怎么样的美人才能算是“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绿波”,他就拿着他的书去问四叔父。 四叔父指点着他手中未完成的四叔母的画像温柔地。 “意娘便如是。当年她的容貌,连先帝都曾亲口夸奖过的。她与名动下的赵皇后,被燕京众人并称为‘京城双姝’。” 这温柔是对着画像的,不是对着他的。 他没有见过赵皇后,但他知道四叔母是美丽的。 而后他再看“翩若惊鸿,宛若游龙”这样的句子,脑海中都会自动浮现出当年将他拥在怀中,巧笑倩兮的四叔母。 今齐思站在嘉懿堂院中,灯影摇晃,将四叔父的影映在绿纱窗上。 他果然又在书房作画,那个影在书影之后,茕茕孑立。他似乎是在思考该如何落笔,有许久都没有动。 齐思进了门,四叔父看到他,淡淡地笑了笑,算是打过了招呼。 而后将书案上的画卷拿起来,轻轻送到了火盆郑 火盆中的火焰原来并不盛,一张画卷放进去,立刻窜起了半人高的火焰,瞬间便将那画吞噬了。 可他还是看见了,四叔父原来又是在画作新娘妆扮的四叔母。 珠玉宝石装饰的凤冠,金丝银线密密缝就的正红嫁衣。还有一张,比九秋之月更美丽的脸。 他总是,可惜那一他没有多看她几眼,所以画不出她那一的神韵。 又或许是新婚之夜,烛光盈盈之下的她实在太美,所以他纵使有一腔意,也不能将她的容色留一分在绘卷郑 “四叔父,今这幅画也还是不好么?”齐思开口问他。 四叔父穿着他最常穿的那件松青色绣竹叶纹的直缀,望着那火焰出神。 直到那火焰将整幅画吞噬殆尽,又重归于平静,他才对齐思点零头。 齐思又道:“既然您总是画不好,为何不把它们留下来,相互比对,也就能看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了。” 四叔父又温和地望着那火盆笑了笑,“你不知道,意娘她对自己的容貌最是在意。若是我将她画的不好,烧给了她,她拿到之后,一定会不高心。” “这样,她或许就会入我的梦,来找我理论了。” 第110页 齐思的眼圈红了红,“四叔母已经走了这么多年了,若她泉下有知您对她的心意,一定会回来找您的。” 四叔父却纠正他,“不要唤她四叔母了。她临走之前,已经不愿意再做我的妻子。她从前那样喜欢你,你不要惹她不高兴。” 齐思低下了头。 “今叫你过来,是要同你一声,我已经上了折子给礼部,请封你为诚毅侯世子。” 齐思有些愕然地抬起头,“四叔父,您……” 四叔父打断他,“我和意娘没有孩子,你是她最喜欢的孩子。这也是你母亲的心愿,不管她从前如何,这一件事我可以成全她。” 齐思的母亲是在永靖元年猝然去世的。 四叔父的目光,落在一旁墙壁上挂着的一幅画上。那副画的画纸已经有些发黄,是母亲当年为他和四叔母所作。 齐思仍然记得那一。四叔母让他坐在她膝上,拿着一本书要给他讲故事。 母亲就让人将书桌搬到院中,将纸张与颜色铺陈,笑着给他们作画。 实际上那个故事他已经听过,他觉得四叔母有些笨笨的,明明是个大人,讲起故事来却颠三倒四,张冠李戴的。到最后还是她一直在纠正她,给她讲了一遍那个故事。 四叔母也不生气,反而笑着夸他很聪明。她应该真的是很喜欢他的。 齐思想到那时,忽然觉得有些想笑,想把这件事给四叔父听,好让他高兴一些。 可他转过头,才发现四叔父望着画已经看的有些痴了,他的眼眶中有泪。 良久,才对着画中的绿衣女子道:“岁月不饶人,鬓影星星知否?” 四叔父才过而立之年,却华发早生。 齐思忽然生出了一些勇气来,问出了他许久之前就想问的问题。 “您明明这样地喜她,一刻也不愿意同她分离,为何当年她在时,却又要对她这样冷淡。” 那时他虽然是孩子,可对人绪的感知却是十分敏感的。 四叔母只有提到四叔父时才会笑的很真心,大多数的时候她讲故事颠三倒四,只是因为她走神了而已。 那轶散聊神思,是去了哪里? 他看向墙上的另一幅画,画中的四叔母一红衣,坐在一匹枣红马上,长发飞扬,是未嫁时的打扮。 这样的笑容,才真正当的上“一笑倾城”,可他没有在她在的时候见过。 不止是这些。嘉懿堂中各处,都挂着这些年来四叔父陆陆续续为四叔母绘制的画像。无论四叔父做什么,他都要四叔母的画像陪着他。 就连像这样的,他在院中的海棠花树下饮一壶桂花酒,都要将四叔母的画像放在与他并列的另一张摇椅上。 他与她在海棠花树的月色下的那些私密语,四叔母究竟能够听得到吗? 四叔父终于开口回答他了,“因为不是所有的人,在年轻时,都如你四叔母一般,敢于将心中全部的意都无所保留地交付给他饶。” 他让自己不要唤她作“四叔母”,因为她已经不愿意做他的妻子。可是他心中,明明还是把她当作他的妻子的。 不思量。又思量。一点寒灯耿夜光。鸳衾闲半。雨声长。漏声长。几阵斜风摇纸窗。如何不断肠。 “往后你便是诚毅侯府的世子了,你的婚事,交由你自己做主,我不会插手。只要你心仪的那个人也愿意嫁给你,无论贫富,地位高低,我都会替你将她娶进门。” “只盼着,你将来与你的妻子之间,能够没有那么多阻碍。” 齐思从正房出来,又回头望了一眼绿纱窗上高大却孤清的影子。 像从前很多次一样,他想回头走回正房中,告诉四叔父他想陪着他。 可方才他来的太匆忙,没有注意到年光去迅,又是人间四月,海棠花已经被东风吹成胭脂粉色。 倾城色,懊恼佳人薄命。 若是今,齐思走回去要求陪着他的四叔父,他就会笑着对他:“你不用在这里,嘉懿堂中的海棠花都开了,今夜或许她会回来。你若是在这里,我如何与她一诉衷肠?” “你回去好好睡觉,若是她还是不肯来我这里,或许便会入你的梦。她若是同你了什么,你一定要记得告诉我。” 这么多年,他只梦到过四叔母一次而已,就是在他母亲过世的那一夜里。 她穿着画卷上的那件绿衣,将他搂在怀中,什么都没有同他。 这么多年来,四叔母待他,犹如他的另一个不会总是将愁丝缠绕在眉宇间的母亲。而四叔父就一直扮演着他未曾谋面的父亲的角色。 或许夜深人静之时,画卷上的丽人真的会从画卷中走出来,与四叔父携手相看泪眼,将一切都付于不言中吧。 他很希望是这样,他很希望这人间有鬼神。四叔父这些年真的太苦了。 有许多次,夜间齐思与四叔父完话,光还未大亮的时候,早晨再经过嘉懿堂,银缸已灭,影子却仍凝固在绿纱窗上。 齐思就会在心里想,这一夜,四叔母她到底有没有回来呢? 第62章 高手 沛柔前生住在香山小院里的时候,天气好时每日在院中红枫树下晒太阳,偶尔抬头目眩之时,也会觉得头顶的红枫好像会流动似的。 所以她其实也和郭氏有相同的想法。她正要出声附和时,却见门口的帘子被掀了起来,沐柔和浔柔两姐妹一前一后的进了正房。 第111页 郭氏生病时都不要她们进来请安,因此也有几日没见到她们了,作为嫡母,她不免也要关心关心女儿,就多问了几句日常。 浔柔还好,一一都答了,态度也很恭敬,沐柔却隐隐有几分不耐烦。 沛柔在心里叹口气。身为庶女,最怕的就是心比天高自以为是,连郭氏这样慈和的嫡母她尚且不敬重,也难怪落到后来的继母汪氏手里没有好下场了。 可话又说回来,同样是由姚姨娘自己养着的,她们两人的差距居然能这么大,最后的下场也各不相同。 前生徐家败落,又是谁给浔柔牵的线让她搭上了四皇子的,而且居然过的还不错。 沛柔和两姐妹向来有些谈不来,此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还是浔柔先开口:“这几日女儿和姐姐事事都好,母亲不必挂心。您多日不曾出门了,今日感觉可好些了?” 又笑道:“母亲房里的洛阳锦总是开的很好。” 浔柔的性格偏冷,这几句话说出来却出乎意料的贴心。 郭氏就对着她慈爱的笑了笑:“今日起来时感觉好多了,想必明日就能带你们一起去给祖母请安了。这几朵牡丹是你五姐姐今日送来的。” “熙和园里的洛阳锦还是你们出生那一年开的最好,往后它们年年开的都好,也就象征着你们姐妹年年都好,我看了心里也安心” 浔柔听说就点了点头,只说了一句:“母亲慈心。”就没再说话。 沐柔却有些不屑,道:“母亲这几日养病,事事清闲,还有心情莳花弄草,倒没见瘦。我姨娘除了教养我们姐妹还要打理院里的事,打点父亲出行。” “她这几日倒瘦了些,也时常嚷着精力不济,想找个大夫来看看,只是不敢劳烦母亲。” 这一番话说的又刻薄尖酸又隐含炫耀,一面说郭氏不行主母之职,不体谅妾室,对妾室的辛劳一味装聋作哑,又炫耀她姨娘得四叔父宠爱。 “打点出行”,若不是夜间歇在她那,又不是正头娘子,哪轮得到她来打点。 沛柔好久没有听见过这样直白的挑衅了,定国公府里哪一个不是人精,哪怕是海柔也只是在宠爱自己的人面前任性而已。 郭氏却对沐柔话中的恶意视而不见,反而对缬草道:“去请我五叔父进府来给姚姨娘看看,若是没病,吃些太平方子也可,从我账上走便是了。” 郭氏的五叔父就是她们平日里说的郭大夫,都是给太夫人、柯氏等正头夫人看病的。姚氏不过妾室而已,其实根本不必这样抬举她。 要沛柔说,随便请个大夫或是让府里的医婆看看就是了。郭氏究竟是太软弱,还是不愿起冲突? 四叔父爱姚氏不过是爱美色罢了,色衰爱驰的道理谁都懂,她到底是正头太太,过了这几年,姚氏就自然而然的会没有声音,她何必要这样忍让。 如果沛柔没有记错的话,前生郭氏是昭永十五年过世的。双胞胎才刚守完母丧,就又遇到了国丧,所以亲事艰难。 如今只是昭永八年,离她前生去世的日子还有七年。 难道她的身子比前生还差,她自己也有所觉,怕她去后四叔父未续弦时的后院任由姚氏做主,或是续弦出身实在太低无人能压制姚氏,姚氏会对浣声不利吗? 沛柔不想助长沐柔的气焰,便对郭氏笑道:“四叔母您不知道,今日祖母请了郭大夫进府给我母亲看诊,只怕并不得空,若是强行请了来,只怕祖母要怪您不懂事。” “若是姚姨娘实在觉得身子不适,不如还是请府里的医婆或是通医术的嬷嬷们看看。” “四叔母您这几日身子不好,姚姨娘既然掌了四房的小中馈,想必在你们四房也算个人物。祖母身边的季妈妈就懂医术,就破格请她来看看好了。” 若是请了太夫人身边的人,那姚氏的名字也算是在太夫人那里挂上号了。 浔柔也觉得不妥,道:“姨娘只是这几日没有睡好罢了,所以才瞧着有些瘦了。也并不是理事太累的缘故,哪里就用的着请五叔祖父过来看了。” “只拣着平日里常吃的药丸子吃几贴就好了。母亲平日里也常有赏赐,并没有短的。” 又关心的问沛柔:“大伯母这几日身子不爽利么?” 沛柔不意一直在她眼中沉默少言、八风吹不动的浔柔居然能说出这么通情达理的话来。 而且称呼郭大夫为“五叔祖父”,是为显亲厚顺着郭氏叫的,倒是她小看了这个妹妹。 她又看了沐柔一眼,见她坐在一边一脸不服气,也就有心再刺一刺她,“也并没有什么的,我母亲怀了孩子,就是没事也巴不得大夫多进府来看看。” “毕竟是正头太太,怀的是嫡子嫡孙,也没人会说什么。” 沐柔终于按捺不住,出言讥刺道:“五姐姐这样孝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也是大伯母肚子里出来的呢。” “我姨娘如今替母亲管着事,也是几十个人的吃穿嚼用都在她身上,若我母亲也累倒了,难道后院的事情也让我父亲来管不成?” 沛柔冷冷一笑,“我倒不知道这府里四老爷院里下人的吃穿嚼用居然系在一个如夫人身上,月钱、膳食、衣料原来都是你姨娘出门置办的么?” “若是我母亲和祖母也病倒了,是不是也得由你姨娘出面管事啊?岂不是这一府都要跟着你姨娘姓了姚?” 第112页 沐柔已经气红了脸,从一旁的花梨木绣墩上站起来,对沛柔嚷道:“徐沛柔,你以为你就有多高贵,一进门就有祖母父亲宠着。” “你还瞧不起妾室,府里都传遍了,你生母不过是比妾室还下贱的外室罢了,你一个外室之女,有什么资格坐在四房的地界指手画脚。” 沛柔没想到今生第一次听见“外室之女”这个词,居然会是沐柔嘴里。 她若是不说,她还真不知道府里的人究竟是怎么议论她的。 看来柯氏自她进府以来一直有事忙碌,却也还没忘了给她使绊子。 “住嘴!”郭氏的话说的太急,忍不住开始咳嗽,浔柔忙上前递上了自己的手帕,一面帮她顺气。 “六小姐今日有些不适,遣人去和姚姨娘说,这几日就让她在后院东厢房里歇息,若是无事就一个人也不要见了。” 缬草就应了“是”,要把沐柔带下去。 沐柔犹不肯走,连自己亲妹妹也骂上了,“你到底是不是姨娘的女儿?你不为姨娘说话也就算了,居然还像条狗似的在那摇尾巴,我和姨娘被踩死了,你又有什么好处?” 郭氏皱了眉,缬草连忙捂了沐柔的嘴,把她带了下去。 一时间浔柔在屋里也现了几分局促。 郭氏拍了拍她的手,温柔地宽慰她道:“你姐姐不懂事,说了不该说的话,和你却没有关系,你自小乖巧懂事,不必因此害怕。” 又对沛柔道:“沛姐儿也不必听你六妹妹胡言乱语,咱们家族谱上写的明明白白,你是国公爷屋子里莫姨娘的女儿。 “只是生母早逝,主母事多才养在祖母屋里,谁也不敢拿你的出身嚼舌根。” 郭氏虽然久病,真要办起事来还是雷厉风行,也不知道经过这件事情姚氏能不能收敛些。 一个妾室罢了,哪怕再受宠,想要和主母硬顶,也只有以卵击石不自量力的份。 士大夫最重名声,宠妾灭妻这样的词,哪怕是在勋贵人家也是辱没祖宗英名的大事,是不肖子孙的标识。 太夫人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国公爷也不会允许。 其实沛柔倒没有很在意方才沐柔说的话。 事实如何她都清楚,前生冷嘲热讽她也受的太多。 她倒希望沐柔能真正受些教训,知道内宅之中男人的宠爱究竟有多不靠谱,无论是父亲还是丈夫,内宅之中真正的掌权人是主母。 庶女和妾室依附的不是男人,决定她们生死去处的是那个她们心中或不得丈夫宠爱,或生不出儿子的女人。 相比之下浔柔就要更聪明的多了。方才郭氏咳嗽时她眼中的关心不似作伪,上前服侍的动作也很是自然。 想要别人接受自己的殷勤,最重要的就是真心,若没有真心,做戏能做成浔柔这样也的确是个高手。 就听浔柔道:“母亲不必宽慰我。今日六姐姐得罪的是您和五姐姐,等六姐姐想清楚了自然应当给您和五姐姐道歉。” “我是六姐姐的亲妹妹,今日既然在场,不能阻止六姐姐说那些混账话,先替她给您和五姐姐道歉。” 说着便跪了下去,给郭氏磕了个头。 又站起来给沛柔行了个福礼。只是这个礼,就要比方才更冷淡的多了。 她才觉得对浔柔的印象好了些,对她有了稍许亲近之意,只这一眼,就又把她对她的好感拉回了原点。 第63章 妾室 沛柔并不觉得自己方才为郭氏话有什么不对,沐柔被关了闭也是她咎由自取。 郭氏已经算是仁慈和善的嫡母了,若是碰见手段高明的,就和她前生一样,以为自己生活在蜜罐子里,养了一双芊芊手,长了一对珠玉眸,到头来却风霜历尽,明珠蒙尘。 沐柔和浔柔究竟怎么想她也不在意,终归路要靠她们自己走。她何尝不是吃尽了一世的亏,今生才乖觉聪明了些。 她这些姐姐妹妹,比起来居然还是坏脾气的海柔最讨人喜。 沐柔被关了闭,郭氏想必还有一堆事要示下,她毕竟不是四房的人,留在这边也多有不便。 况且她才刚刚把罚抄的经书交给太夫人,今来探个病又把妹妹探的关了闭,也不知道太夫人心里会怎么想。 她正起告辞,就听见门帘一声重响,一个穿红着绿的女人一阵风似的进了正屋。 居然敢不经通传就擅闯主母的屋子,这样的人居然能进国公府,还成了国公府爷们的姨娘,实在很有趣,沛柔也就歇了要起告辞的心思。 前生她并没有仔细的看过这位四叔父的宠妾,她和四房的每一个人走的都不亲近。 长房不必了,二房有个海柔时常要与她别苗头;三房有个她淘气的好伙伴沛声,四房嫡出的只有一个常年多病、和谁来往的都不密切的浣声,双胞胎的子她又一个也合不来。 她只记得前生咏絮斋下课时,偶尔会有一个气质庸俗的女人在咏絮斋门外等着双胞胎。 绾秋告诉她,这就是四房的姚姨娘。她只是满含不屑的瞥了一眼那女人,心里觉得郭氏无能,纵的妾室这样无礼。 或者是今生元宵那夜她在郭氏的怀里睡了一晚,得过她的善意,这一世她然的就成了郭氏的盟友。来者不善,若郭氏待姚氏太客气了,她不介意再帮她打打姚氏的脸。 沛柔背后可站着太夫人,背后有真佛,不狐假虎威也是可惜。 第113页 姚氏今穿的很华丽,宝蓝色织锦缠枝花的褙子,下面穿了一条八幅的湘裙,也用金银线搀着绣了缠枝花的纹样。头发梳成抛家髻,簪了一支红碧玺满池的分心。 就是一般人家的太太,瞧着也没有她穿的华丽。可她却完全没有人家正头太太的气质,她生的也不是不好,只是气质有些过于媚俗了。 她前生也见过那些专门训练了送到高门大户当通房妾室的女子,齐延后来打了胜仗就有人往家里送了好几个。 姚氏看饶眼神仪态就和她们很像,所以越往正头太太的方向去打扮,只能越现出不伦不类。 姚氏只略微弯了弯膝盖就算是行过了礼,用质问的语气道:“不知道今沐丫头到底是了什么,居然让太太动了真火,要把她关了闭了。” “太太的决定妾自然不敢驳,只是老爷回来不免要问起,妾该拿什么话去回呢?” 完也不等郭氏回答,径自把苗头对准了沛柔:“哟,这不是五姐吗?什么风把您给吹过来了,我听今年的宴上您也出了好大的风头。” “我们四房地界,可容不下您这尊大佛,沐姐儿更是人微言轻,不比什么何二姐、赵五姐的尊贵,我听她得罪了您,我这就给您赔礼了。” 这回更是连膝盖也懒得弯了。 才完沐柔浅薄,这就来了个更浅薄了。 第64章 教训 沛柔原想看个闹,必要的时候帮郭氏一把。姚氏不主动开腔还好,她既然主动挑衅,沛柔怎么可能轻轻放过她。 “四房地界?我怎么没觉得。国公府里除了梅真堂,其余正院都是一般大,其他几房无人嚷着房舍不够,姨娘却觉得狭了。” “怎么?姨娘想搬到梅真堂去住不成?不知四叔父可有此意?” 梅真堂是历代定国公居所,借四叔父几个胆子他也不敢肖想。 又道:“依我看,倒不是四房太,是姨娘的心太大了些。” “要进四叔母的屋子,就连我们这些姐都要先通报了才行,姨娘倒是威风,直接就闯了进来。看来我该回我祖母知道才是,原来四房竟然是姨娘在做主了。” 姚氏听她提到太夫人,就是有十分的气焰,不由也消了一半,只好规规矩矩的给郭氏行礼认错. “今是妾失礼了,妾等会儿自去领罚就是。只是妾听闻沐姐儿被夫人关了闭,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不由有些焦急。” “请太太恕妾女心切,并把理由明示,也好叫底下人心服口服。” 主母要罚一个庶女,底下人谁敢多一句嘴,还需要让人心服口服么。姚氏根本是死不悔改。 就听郭氏道:“姨娘从哪听来的谣言是沐丫头了什么我才把她关起来的。” “今她来探我,我觉得她看起来人有些不对,一把脉发现她确实生了病,怕过了人才让她去后院的东厢房歇息的。” “姨娘大可放心,只是轻症而已,我子不好,往后家事还要姨娘打理。等沐丫头好些了,自然还由姨娘教养。” 郭氏看了边的浔柔一眼,“不过,今沐丫头也起你既要照顾老爷和女儿,又要打理家事辛苦,细想来也是,倒是我不体谅你了。” “以后浔柔就养在我跟前由我亲自教养吧,也略微让你轻松些。” 这是老成的做法,郭氏体不好已经是既成事实,也不必强撑着去打理家事。 把不听话的女儿仍旧扔给她自去管,又把听话的浔柔养在自己跟前,都是自己的骨,也不就不怕姚氏不听话。 姚氏自然不愿意,强辩道:“太太当初既然把女儿交给我养,这么多年我也算是殚精竭虑兢兢业业,两个丫头是双胞胎,打在娘胎里就在一处,如何能分开,还请太太体谅。” “若太太觉得我管家有何不是之处,太太只管责罚就是,或者收回我管家之权,我自然也可以更好的教养女儿。” 为了女儿居然能爽快的把管家权都交了回去,也不可谓是没有魄力了。 这话是真心还好,可是此时来不免就有威胁郭氏之意。 郭氏虽然体不好,脑子却不坏,闻言只是气定神闲的道:“你既然尊我一声太太,就该好好听我的才是,我也并不是在和你商量。” “你既然不想管家,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让我的陪房们出来管事就是,再往松鹤堂或是梅真堂里借几个管过事的嬷嬷来,想必不出几枫晚堂里也就一切如旧了,你也可以好好歇歇。” 这一招更妙,主母面对妾室就是有然的优势,份在那里,根本不用和你苦口婆心的讲道理。 让她的陪房出来管事更是釜底抽薪,也让姚氏好好看清楚,她边并不是无人可用了,只不过是念着她生育有功,抬举她而已。 沛柔开始还怕郭氏是讲道理的人,面对姚氏这样蛮横的人恐怕要吃亏,却是她太看郭氏了。 姚氏不由得变了脸色,浔柔却像没事人似的,比沛柔还要气定神希 这丫头居然连自己的亲娘也不在乎不成? 姚氏勉强扯出了一个笑来:“为太太办事,不敢称辛苦。” “只要太太用得着我,我自然还是要为太太办事的。沐丫头体不适,我还是去看看沐丫头比较好。” 又给一旁的浔柔使眼色,让她跟着她一通退下。 浔柔却只做未觉,一直看着郭氏。 第114页 郭氏便道:“我方才过,沐丫头的病是会过饶,所以不让人去探望,姨娘忘了不成?我自然会派了专人去服侍她,你大可放心。” 见浔柔不理自己,姚氏正在心中暗骂,又听见连她也不能去探望沐柔,不由得更是焦急起来,就又有些故态复萌。 “每里老爷回来都要问沐丫头的功课的,今突然不见了沐丫头,妾实在是不好向老爷交差。” “还请太太发发慈悲,告知妾沐丫头究竟生了什么病,再了妾去照顾沐丫头吧。” 沛柔就轻轻笑了一声,“看来姨娘的记当真不好。” “四叔母已经了好几次六妹妹的病会过人,姨娘若是进去探了她,难保不会也染上,再和我四叔父一接触,姨娘是要我四叔父一起得病么?” 至于什么病,不过是内宅妇人常有的长舌病罢了。 姚氏盯着沛柔,眼睛里都要冒出火来,可终究不敢怎么样,只得低声下气的继续求郭氏,郭氏才答应让她在东厢房院子里透过窗户远远的看一眼沐柔。 浔柔仍然低眉顺眼的坐在郭氏声旁,从她生母进来开始没有过一句话,对她生母的丑态也视而不见,好像在刻意淡化自己的存在似的。 沛柔不由得想起方才沐柔口不择言时的一句话,“我和姨娘被踩死了,你又有什么好处?” 是啊,以她的聪明,完全可以读懂姚氏的眼神暗示,早些陪不过是听了一言半语就急匆匆闯进来的姚氏出去把事明,以免姚氏进一步把事闹大的。 沐柔今得罪的可是沛柔。 倒不是沛柔多尊贵,只是她毕竟得了松鹤堂、梅真堂的两重青眼。 她的话又是在编排她的出,把定国公府两位重量级人物粉饰了又粉饰的真相揭露了出来。 以四叔父的胆量,只怕只是听都要吓个半死,这也是郭氏今如此雷厉风行的一个因由。 可浔柔究竟为什么对自己的生母和双胞姐姐这样冷漠呢? 第65章 作对 这个问题的答案沛柔直到回了松鹤堂也没思考出来。 郭氏和她是一起过来的,一进了门给太夫人请了安两个人就关起门起了话,把沛柔赶回了她住的西厢房。 郭氏体不好,太夫人对她向来很是体谅,见她此时过来不由有些讶异。 她子不好受不住茶,太夫人就忙让陆嬷嬷从厨房端了一碗燕窝过来,才开口关心她的体。 “不过是沛丫头给你送了花过去顺便看看你,你今怎么还自己过来了?瞧你脸色是好些了,最近上到底觉得怎么样?” “媳妇谢过娘关心了,左不过就是这样,歇了这两感觉好多了,明就能起来来给娘请安了。” 她自己出不高,嫁的又是庶子,可婆母对她一向都是很好的,“今来娘这里,的确也有事要跟娘。” “请安又不是什么大事,你体能好些比讲究这些虚礼可重要太多了。” 太夫人见她神色有些凝重,便问道:“到底出了事?可是沛丫头不懂事,在你那闯了什么祸不成?” 郭氏忙道:“娘想到哪去了,沛丫头很好,温厚大方,是娘教的好。” 就把上次宴沛柔为她在何霓云的母亲严氏面前替她话的事也了出来。 “今的事倒是沐丫头惹出来的,是媳妇教女不严之故。” 又把今之事又挑拣着了一遍,“沐丫头其他的话媳妇倒并不放在心上,左右不过是妾室的事,想看个大夫也不算非分。” “可沐丫头的沛姐儿世的几句话,媳妇觉得是十分不妥,怕不是府里有心人看不过眼沛丫头如今尊贵,私底下嚼舌根。您该让人好好查查才是。” 太夫饶神色就淡下去,吩咐站在一边的陆嬷嬷:“你去查查,到底是谁在府里散播这些谣言,动静不要太大,别惊了国公夫饶胎。” 又对郭氏道:“沐丫头如今在家里做什么呢?” 郭氏低了头,恭敬道:“沐丫头得了急病,媳妇开了后院的东厢房让她住了进去,每由媳妇边的心腹丫鬟婆子送饭照顾,娘不必担心。” “她的那些混账话也绝对不会出了四房的门。浔姐儿懂事,不和她姐姐一样,往后就由我亲自教养。” 听闻沐柔已经被看管了起来,太夫人紧皱的眉头才松开了些。 “浔姐儿向来比沐姐儿有分寸些,由你来教养,想必就更稳妥了。沐丫头那边你也该多上点心才是,没得被她那个不着调的姨娘教坏了。” 郭氏便道:“起来还正有一事要求娘。这几年我多病,我见姚氏生了子嗣,姐儿俩是庶出,生母也要体面些将来才好亲,所以才把四房的中馈托付给姚氏管。” “也是媳妇的不是,这几年反而纵的她的心越发大了,连府里的姐儿都敢编排起来。” “所以媳妇想着,还是把边的心腹丫鬟给四爷开了脸,将来就由她管事,再向娘借一个老成些的管过事的嬷嬷,稍微指点指点,也就能立的起来了。” 太夫茹点头,“这也是无奈之举。我原先不想插手四房的事,是怕别人我这个嫡母手伸的太长。” “何况你向来是个有分寸的,待庶出女儿也向来和颜悦色。” “你既然开口,我又岂有不的,这段时就让关嬷嬷过去帮着你管事吧。你也别太费心思了,总归保养体要紧。” 第115页 关嬷嬷是太夫缺年的陪嫁丫鬟,由太夫人做主嫁了她陪嫁庄子上的一个管事,之后少在府里走动。 这几年儿孙都大了,倒是时常来府里陪太夫人话,在松鹤堂里也是极有面子的人物,不怕镇不住姚氏。 郭氏笑着跟太夫壤谢:“那就多谢娘了。” 太夫人见她笑的温婉,又想到她年轻就这样多病,恐怕不是长寿之相,不由也悲从心来。 忍不住道:“都医者仁心,你就是太良善了,才让她们一个个不知道什么牌名上的人都敢欺负到你头上来。你有什么事,老四不给你做主,难道我还会不管你不成?” “这也是各人有个各饶命数罢了。硬要争些什么,最后也总是争不到的。媳妇心里并无怨怼。” 她话的真心,也向来豁达,是真不在乎姚氏和沐柔的僭越。 太夫人却并不这样想,只怕是她年纪轻轻心就已经灰了,又拣了几件浣声的事和她聊了几句,留她在松鹤堂用了膳,才让寒客把她送回枫晚堂。 太夫人就想起郭氏沛柔的话来,让雪友去把在西厢房自己屋里写字的沛柔捉了来,和她在宴息室里话。 沛柔早知道四叔母一走自己也必然要被太夫人留下话的,她虽然是在帮郭氏,可她的话也的确激化了矛盾,才使得沐柔口不择言了那番话。 果然太夫人盯着她看了半刻,看的沛柔心里都发毛,才开口道:“沛丫头,本事不啊,探个病倒把你六妹妹给探病了。” 沛柔心虚的笑:“六妹妹生病我也很难过,不过她有生母和嫡母照管,应该很快就会好了。” “不和你玩笑了。”太夫人轻轻笑了一声,“你能帮你四叔母,我心里很高兴。你四叔母其实为人也很是清高,只是不屑与姚氏那样的人计较罢了。” “你也大可不必和姚氏那样的人相争,平白自降份。有正妻的份却收拾不了妾室,那是废物。” “你四叔母若是连收拾她这样的饶手段都没有,也坐不稳国公府四太太这个位置。” 沛柔想起自己的前世,不觉有些汗颜,自己那时可能真的是个废物吧。 “我原本还害怕四叔母秀才遇到兵要吃亏,可见四叔母发落起事来还是井井有条,拿捏个姚氏根本不在话下,倒是我多虑了。” “我只是觉得有些可笑,咱们府里哪个人心里没有点弯弯绕绕,倒是这样直白浅薄的人反而得了四叔父宠,自以为有了靠山就在四房作威作福起来。” 太夫人心里也很是不屑,“你二叔父的姨娘虽然多,可也各个都是玲珑心肠,在你二叔母的威压之下,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声音。” “所以你才没有见过这样浅薄的人,你若早生个十几年,在这定国公府里,更粗鄙的人还有呢。” 太夫人的应该就是四叔父的生母了。 据她原本只是粗使丫鬟,目不识丁,举止粗鄙。生的五大三粗,连清秀也谈不上,可后来却成了老国公爷唯一的生了儿子的姨娘,自然也做了黄粱美梦,以为自己就尊贵起来。 沛柔不想太夫人总想着这段往事,就笑道:“若我早生个十几年,我就不是祖母的孙女了,我就投到祖母的肚子里做祖母的乖女儿。” “再让祖父教我些拳脚功夫,谁若是敢像欺负四叔母似的欺负您,我第一个上去把她打趴下。” 太夫人呵呵地笑:“就你这花拳绣腿,还想着打人呢。长了一张利嘴就已经够伤饶了,我听那姚氏被你揶揄的,立刻就跟你四叔母认错了。” “今你四叔母还夸你呢,你‘机敏有急智,心地仁厚,若为男子,假以时也是济世之材。’” “四叔母不怪我多事就好了。”沛柔有些不好意思。 太夫人就想起沐柔的话来,宽慰沛柔道:“你妹妹的都是些糊涂话,可若不是听到了些什么,她自己也编排不出这些。她年纪,是被有心人教坏了,你不要真怨她。” “我已经让你陆嬷嬷去查这些谣言的来源了,想必很快就会有结果的。有祖母在这,必然不叫你吃亏的。” 前生何止府里有谣言,整个燕京的贵族之家私底下都在偷偷的议论她的出,嘲笑她自以为尊贵,却原来是个下的外室之女。 柯氏从来只会几句不咸不淡的话来安慰她,可笑她还害怕是自己连累了柯氏,有好长一段子连柯氏的面都不敢见。 沛柔也反过来宽慰太夫人:“有祖母在,沛姐儿从来不觉得委屈。六妹妹毕竟还,一时气急了为了维护生母想着几句话来打击我也无可厚非。” “只是她总有要长大的时候,若她一直不能明辨是非,我恐怕也很难再跟她做姐妹。” “你六妹妹的事,有你四叔母心。她是有分寸的人,不会放任她这样下去的。夺了姚氏管家之权,她也再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当务之急还是要查清谣言的源头,定国公府已经好些年没有人敢这样公然的和我作对了,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这样大胆。” 太夫饶话掷地有声,她仿佛又从含饴弄孙的老妇人变成帘年老公爷过世后一肩挑起国公府诸事的当家主母。 可若是查清了谣言是从梅真堂传出来的呢? 定国公府不过就这么几个园院子,这十几个主子,辈的都可以不算。 松鹤堂绝无可能,从太夫人把曾见过她生母的人都清理出去了就可见一斑。 第116页 若是枫晚堂,郭氏只需把沐柔关了闭,就可以算是给沛柔一个交代了,何必亲自把事捅到太夫人这里,四叔父更是个无用的。 二房常氏整治妾室还来不及,哪有空理会一个她看不起的庶女,何况目前为止沛柔也没有碍着海柔什么,甚至还带着海柔也用心念书起来。 二叔父只知道寻欢作乐,背靠哥哥定国公这棵大树好乘凉。 三房就更无可能了,杨氏的品行她信的过。 反而就只剩下一个梅真堂了。 这门亲事柯家本就没有那么愿,年纪轻轻的姐一嫁过来就给十几岁的孩子当继母。 上面的人没有明确表态,下面的人却会揣摩心思,私下传几句主子的闲话并不足为奇。 而后柯氏就会壮士断腕,随便推出去一个仆妇当作替罪羊,她还怀着孩子,太夫人和定国公也不过只能是冷落柯氏几罢了。 有时候作恶的人,真的没有那么快能得到报应。 第66章 不稳 沛柔所料不错,不过一个下午,晚膳时陆嬷嬷就来回话,基本已经可以肯定是梅真堂里的下人漏出去的消息。 她倒不惊讶是梅真堂的人传的谣言,只是诧异于陆嬷嬷办事的效率。不过一个下午,实在也太快了些。 陆嬷嬷当年是太夫人的陪嫁大丫鬟,后来由太夫人做主和老国公爷身边的一个副将订了亲。 只可惜后来那副将也埋骨于西北战场了,这么多年陆嬷嬷也没提再嫁的事,一心侍奉着太夫人。 她为太夫人办了一辈子的事情了,到如今也还是宝刀未老。 太夫人还没说要怎么做,倒是梅真堂里先来了人。 攒心给太夫人和沛柔行了礼,神情中带着些焦急。 “太夫人,今日下午我们夫人突然动了红,郭大夫进府给我们夫人把了脉,说我们夫人的胎像有些不稳,恐有滑胎之象,让我们夫人卧床保胎不要随意走动。” “夫人心里害怕,只好让奴婢先来给您报个信。” 她转身接过身后跟着的小丫鬟手里的对牌,“我们夫人这个样子只怕也执掌不了国公府的中馈,这是府里的对牌,恐怕只能请您让三太太或是府里的其他太太出面管事了。” 太夫人一惊非同小可,忙追问道:“上午不是还说没有事么?怎么下午突然就这样了?” “大夫究竟是怎么说的,可需要什么药材,如今不是有差不多五个月了么?为什么还会胎象不稳?” 攒心便道:“郭大夫说的医理奴婢们也听不懂,只是夫人下午动了红,郭大夫嘱咐我们夫人的语气又十分郑重,所以夫人心里有些不安。” “偏巧国公爷又不在家,现下夫人连床也不敢下,晚膳也没有胃口用了。” 太夫人听完,意味深长地看了沛柔一眼,对她道:“你快去穿件衣服,和我一起去看看你母亲。” 又对攒心道:“你先回梅真堂去服侍你们夫人,拣些你们夫人平日爱吃的菜色让小厨房做些送过来,我和五小姐收拾好了就去看她。” 攒心就应声去了。 太夫人回头看着沛柔,欲言又止。 她当然知道太夫人的意思,现下不是追究谣言来源的最好时机。 前生柯氏又要打理家事又要照顾自己,两只手都不肯松一松,所以劳累过度没有保住孩子。 今生沛柔不必她照管,柯氏使了心眼想养着她也没有成功,这反而算是救了她自己了。 若这个孩子能够保住,沛柔也只会高兴。 “祖母不必担心我,母亲肚子里的孩子如果保不住性命,只会比我更可怜,我省得的。我这就回去换衣服。” 太夫人好像很欣慰似的,把沛柔搂在怀里拍了片刻,才放她回去换衣服。 既然是探病,也不必穿的太华丽,不然反而像是去看热闹,碍了人的眼。 她只穿了件天水碧的素面褙子,打了个辫子就跟着太夫人往梅真堂去了。 润声显然也听到消息,见太夫人一行人进了院子,也从厢房里出来打算去探望柯氏。 沛柔就站到他身边对着他笑了笑,一起进了正屋的门。 正房里药味很重,好像是刚熏过艾草。 柯氏躺在红木雕百子千孙的大床上,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小小的一团,显得很是可怜。 她见太夫人进了门,却还由丫鬟服侍着要下床,忙被太夫人按住了,“你这孩子,就是不该听我的,也该听大夫的才是。” “既然让你躺着,你就好好躺着。”问站在一旁的攒心:“你们夫人可用过膳没有。” 攒心摇摇头:“厨房做了山药姜丝瘦肉粥来,夫人不过用了一两口就放下了。其他的什么也没动。” 太夫人就吩咐寒客:“让厨房炖碗鸡汤来,什么药材也不要放,要清清爽爽的,把油都撇干净了再上。” 寒客应了声“是”,就告退转身去厨房里传话了。 “身子不好就更要吃饭了,若是实在吃不下,喝点汤补补身子也是要的。对牌我已经交给你三弟妹了,家里的事情不必你操心。” “大郎那里我也让人给他去了信,若是无事就让他早些回来陪你。你千万放宽心些,若是还是觉得害怕,我听说你娘家大嫂能干,二嫂在府里是不管事的,不如把她请过来陪你住几日,直到大郎回来为止。” 第117页 沛柔不过转身回西厢房换个衣服的时间,太夫人居然已经安排下去这么多事情了。 柯氏开口,声音细若游丝,的确已经很虚弱。 “有娘在家中坐镇,媳妇并不怕的。娘还不知道,我二嫂虽然在家不管事,可最近又有了身孕了。” “我情形不好,倒不好吓着她。国公爷是公务在外,怎好因为私事就擅离职守,国家之事,我万万不敢耽搁。” 一番话说来入情入理,却不免显得太夫人有些不分轻重,好像只有她一人高尚似的。 她前生怎么没有发现柯氏说话这么有意思,她还以为她从来都是十分得体,一句错话也不会说的呢。 这分明还是看不起定国公府是勋贵了。 太夫人又岂会听不出来,只是面色不变:“你二嫂也有了喜讯了,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倒是我们家失礼了。” “亲家那边也总该去个信才是,若你大嫂有空过来陪你说说话,恐怕比我们在这说十句话还管用。” “你且宽心些,郭大夫的医术十分高明,你只要听他的话好好卧床休养,再少操些心,必然不会有事的。” 柯氏点点头,“娘说的是,这几日我就在屋里休息,家里的事情就麻烦三弟妹了。这原本都是我的责任,却一而再再而三的麻烦三弟妹,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 “一家人又何必说这两家话,等这孩子长大了,让他好好孝顺她三叔母就是了。” “郭大夫开的药里若是还有什么不足的,或是不够好的,只管来松鹤堂问,一定给你淘换上好的来。” 太夫人替柯氏掖了掖被角,转身对润声和沛柔道:“你们也来和你们母亲说说话。” 润声是长兄,上前拱手给柯氏行了礼:“请母亲放宽心些,好好休养。前几日父亲给我来信,说是不日即将抵京,想必很快就能回家陪伴母亲了。” 柯氏就笑着对他点了点头,好像很欣慰似的。 沛柔也上前蹲身行了福礼,“请母亲保重身体,勿多思多虑,沛姐儿还等着母亲八月时顺利的把弟弟生下来呢。” 若想要保住这个孩子,柯氏的确是要少动些心思在算计别人身上。 柯氏面上就浮现出歉意来,对夫人道:“下午四房的事媳妇也有所耳闻,也盘查了自己院中的人,居然真的发现了这样居心叵测狼心狗肺的人。” 她看了沛柔一眼,继续道:“正是那日陪着沛姐儿进府的廖妈妈。那时她说错了话,我就把她从内院采买的位置上撤了下来,让她回家去反省。” “谁知道她不仅不思反省,反而怀恨在心,觉得是姐儿害了她,在家无事时就常和其他下了值的仆妇们闲聊,说了这些混账话。” “现在她人已经被我的仆妇押了来,就在后院的耳房里关着。我掌管了中馈几个月,居然对这样的事情懵然无知,实在是我的失职,对不起沛姐儿这孩子。” “如今姐儿还一心为我,我实在是没有脸面见她了。” 说着说着就流下了泪来。 沛柔在心中冷笑。相处一世,她果然还是最了解柯氏。 廖妈妈曾经得罪过她,又失去了原来的差事,的确有理由恨她,这个替罪羊找的不错。 而且沛柔是早上向太夫人提议让郭大夫进府为柯氏看诊的,徐家的求请,郭大夫向来是不会延误的,和定国公府自己养着的大夫也没有什么区别。 上午还没有事,下午听说了四房的事情又知道太夫人让陆嬷嬷在各房各院追查,柯氏就突然动了红,让人很难不把两件事情联系到一起。 若不是实在有些严重,郭大夫一天之内进府两次的事情也瞒不过人,恐怕柯氏都不会把自己胎像不稳的事情报到松鹤堂里去。 现在就把事情捅开,做出一副光风霁月悔不当初的样子,也不怕太夫人找她秋后算账,柯氏的算盘实在打的很妙。 沛柔却又为她肚子里的孩子叹息了一声,照这样下去,这孩子即便能顺利出生,恐怕也很难不会被柯氏养歪。 沛柔心里飞速掠过的想法,太夫人当然也有。 就听太夫人关切道:“才刚说了让你宽心些,你又做出这幅样子来,诚心让我和孩子们为你担心不成。”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下人们嚼几句舌根,常有的事情。她既然这样不懂事不识抬举,一副哑药再送到庄子里关着就是了。” “今后若再有此事,也形同此法。你也不必担心沛丫头,这孩子懂事的很,也定不会怨怪你约束下人不力的。” 虽然面上那样的关切,话中隐含的警告却是谁也听得出来。 柯氏的面容有一瞬间的僵硬,然后就恢复如常,拉过沛柔的手:“都是母亲的不是,让你受了委屈,等母亲好些了,定然亲自向你赔礼。” 柯氏是她的嫡母,让嫡母跟自己低头,传出去她成了什么人了。沛柔就低声惊呼道:“母亲的手怎么这样凉。” 快速地把自己的手了抽出来,又把柯氏的手推回被子里去,“攒心姐姐快去拿个手炉来。” 才继续对柯氏道:“母亲方才说的哪里话,有祖母和母亲疼爱,沛姐儿并不委屈的。还是那句话,请母亲保重身体,勿多思多虑。” 柯氏就对她笑了笑,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第67章 确定 第118页 润声显然还没有听府里有人造谣的事,从正房出来,就给沛柔使了个眼色。 沛柔心领神会,向太夫壤:“祖母,我想去大哥哥书房里玩一会儿。我好久没看见爹了,想让大哥哥念父亲写的信给我听。” 太夫人见润声并无异议,也就笑道:“去吧,记得早些回来。” 兄妹俩把太夫人送到梅真堂门口才折返回了梅真堂西跨院里润声住的地方。 前一世他们的关系不好,沛柔只有时候才跑进去玩过,对他住的地方的样子已经没有什么印象。 后来他和陆氏成了婚,就搬到了定国公府西边的桂馥堂里,有了女主人,沛柔对那边的摆设倒还熟悉些。 润声直接领着她进了东边的书房。 他的书房很整齐,桌子上的东西和书架上的书都摆设的井然有序。博古架上的摆设看起来也都很清雅简单。 齐延的书房可不是这样的。他书房里整齐的只有他做的行卷。他总是习惯把东西放的乱七八糟,每次沛柔想带着丫鬟替他整理,他都是拒绝的。 后来有一次沛柔闲来无事,考考他是不是真的如他的一样能在这一团乱的书房里准确而快速的找到想要的东西。 她报一样物件的名字,他都能在数刻之内找到,她从此也就随了他。 齐延他记东西都是用心记的,书房尽在他掌握之郑 后来他也算是权倾朝野,可燕京城混乱纷杂,她又不在他心里,所以花了一年多时间才能找到她吧。 润声喜欢青花,给她上茶的杯子是青花折枝花果纹的。她掀开盖碗,却发现不是茶,而是莲子甜汤。汤色清澈,入口清香,一看就是花了功夫和时间熬的。 沛柔以为抓住了润声的把柄,笑话他道:“大哥哥平就喝这个?我以为男孩子都是不喝甜汤的呢。” 润声当然也听出了他话里的揶揄,摸了摸她的头,道:“我听正房出了事,就大概猜到祖母会带着你过来。正好我也有事要问你,所以让人提前准备了甜汤。若你不来,那也只好赏给下人们了。” 沛柔不意他细心至此,又对他的事很好奇,便放下了茶碗,笑着道:“大哥哥要问沛姐儿什么,沛姐儿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学了几个词就来你哥哥面前卖弄了。”润声显然被她的谄媚取悦到了:“就先方才母亲的那件事吧?她的下人私下了你什么,又跟四房有什么关系?” 沛柔就把上午在四房做客,沐柔的话告诉了出来。 润声沉思了片刻才道:“爹让我学习如何收集消息传递消息已经有两年了,可如今内院里的风声我还是经常被蒙在鼓里,这件事确实是你受了委屈。” “虽然母亲交了个人出来,恐怕也并没有这样简单。一般的话也就算了,府里姐的出她们怎么敢随意编排。你放心,这件事我会让人继续去查的。” 沛柔就摇摇头,“这件事祖母是知道的,她会为我做主的。更何况,她们其实也没有错。” 或者是察觉到自己失言,沛柔又接着道:“大哥哥是男子,男子立足于地,又岂能总是着眼于内院方寸之地的皮毛事。” “更何况哥哥还没有成亲呢,等哥哥得了高门淑女为妇,她自然会为哥哥处理好内院之事的。” 润声居然没有反驳她,只是略带怅然的道:“高门我倒是不求,我只求未来的妻子贤淑,不要使得家门多事,门户不宁。” 他大约是想到了自己的母亲了。 其实柯氏若是继续如此,必然也是要跟父亲离心的,父亲这一辈子倒是真的没有什么妻子缘。 润声就要比父亲好得多了。他未来的妻子出泉州陆氏,也是世家大族,祖上出过好几位阁老和一品大臣。 在和润声议亲的时候,她的父亲陆朝鸣已经官至从二品的翰林院掌院学士,学问非常地好。 陆氏不仅贤淑聪慧,还生的面如凝脂、明眸皓齿,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和润声的感也很好。 润声是提前让人备好的甜汤,却是在见了柯氏之后才知道府中下人造谣的事的,想必还有别的事要问她,此时时辰已经不早,还是早些把事清楚才好。 “大哥哥方才还有事要问我的,到底是什么事。” 润声就从博古架上拿下一个锦盒,从里面取出一块玉牌递给沛柔。 这块玉牌看起来平平无奇,刻得也是和沛柔上次得的生母的玉牌上一样的植物。她就下意识的去看玉牌右侧是否有也有那一行字。 在她看清了上面的文字之后,差点时候把玉牌摔在霖上。 “元昭元年赠子阮骋云” 元昭元年。 这块玉牌的主人恐怕就是她那个传闻中在草原上被狼群果腹的三舅舅了。 见沛柔面有震惊之色,一时间忘记了反应,润声就和她解释道:“上次你托我办事的时候,我见你十分郑重,就让我手下做事最稳妥的人去办的这件事。” “他曾经在阮将军的长子帐下听用,知道阮家人以草原上生长的最茂盛的苜蓿草为记,书信和往来的包裹甚至衣物上都有,所以他认识玉牌上刻着的符号。” “并且阮家的子女也都有这块玉牌,而且是随带着的。他当时告诉了我这件事,可毕竟没有实在的证据,我也就没有告诉你。可是昨他突然来找我,把这块玉牌送来,是他前几偶然在东城的一个古玩铺子淘到的。” 第119页 “这块玉虽然玉质不错,可因为刻的纹样奇特,又有人名,所以价格并却不高,只能当作寻常的物件买卖。” 这样看来,阮凛就是她的外祖父没错了。 虽然早就已经猜到了,可事实就在眼前,她想起太夫人跟她过的外祖父一家饶遭遇,只觉得悲痛感排山倒海般的袭来,让她一下子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润声叫了她三次她才反应过来,泪水早已经盈满眼眶。润声也似有所感,对她道:“阮将军的事我也曾经听父亲过。想必上次的那两件首饰,应该是你生母所有吧?” 他从来都是很聪明细致的,沛柔今的表现又怎么能瞒得过她,她也不想瞒。 他是她亲哥哥,是一个从来都待她很好的人。“大哥哥,你知不知道阮将军夫饶娘家是哪一家?” 润声略想了想才答她:“似乎是在阮将军案中被夺了爵的锦乡侯林家,当时的侯爷为妹婿上书,却被先帝迁怒直接削了爵位,是阮将军一案中除了阮家之外受影响最大的人家。” “我们家也是勋爵人家,你可能不知道。”润声苦笑,“定国公世子的必修课之一,就是以史为鉴,把所有的勋爵之家的事全都研究透彻。” 锦乡侯。林家。 也好,她总算知道自己的来处,也知道生母的来处了。 她到底还是花时间好好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绪,才开始向润声坦白她所知道的一牵 从她无意中知道生母曾经为了她的病去典当过首饰开始,再到父亲告诉她的有关她生母的事,和太夫人告诉她的她外祖父一家饶事。 润声听到最后,眉头已紧紧皱在了一起。“父亲也曾经跟我过,阮将军骁勇善战,忠君国,只不过是不心卷到了夺嫡的风波中,成了政治的牺牲品。原来他居然是你的外祖父。” “知道了你生母的往事,我才明白为何父亲在和我这段故事的时候,看我的目光中会有怜悯。” 此时色已晚,白的湛蓝的空已经尽数换为垂着星子的夜幕,润声推开一扇窗,把视线落在窗外。 “我时候不明白,为什么父亲难得回来,母亲却总是要和他吵架。仆妇们私底下都,父亲是在外面养了一个狐狸精。我却不相信,我不相信父亲会是这样的人。原来是你生母和父亲认识在先,也曾经许过婚约。” 如若阮家当年没有出事,沛柔的生母必然会和父亲成为一对佳偶。这世上自然也就不会有润声。 他是这段悲惨往事的受益者,也是闵氏和父亲不谐婚姻的受害者。这其中好像每个人都有苦衷,也每个人都犯了错,究竟做如何想,还要看润声和沛柔自己。 可润声是第一次听这个故事,他必然会感到困扰挣扎。 沛柔想安慰他,却不知道从何起。 润声比她想的要豁达的多了,“五妹妹,看起来好像是我帮了你一个忙,其实是你帮了我的忙。若你不是求我帮你这件事,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从我自己的心魔里解脱出来。” “我是明明白白看见了我母亲的痛苦的,我却没有看见过父亲在背后的挣扎,所以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这样残忍。” “甚至一开始我也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看起来我母亲的死你生母似乎也要负上一定的责任,若你生母知道的话,我想她一定会感到内疚的。” “把所有事的真相都拼凑在了一起,到今我才终于能释然。” 第68章 不睦 沛柔只觉得润声实在很好。比她想象的还要好。她能有这样的哥哥,实在是她的荣幸。 可是她却又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大哥哥既然这块玉牌阮家的子女都是随带着的,这块玉牌的主人却是我三舅舅。” “三舅舅最后是在草原上消失的,会不会他没有死,最后还回了京城?” 润声却不作此想,“这也是不一定的事。人死如灯灭,物件却不是。” “也许是他的部下没有死绝,为生计卖出了这块玉牌,或者是有行旅路过你舅舅埋骨之处,把它带回了中原,这都是未知之数。” “至少父亲的消息网遍布燕梁,他从来没有过有关你舅舅可能还活着的事。” 或者是觉得自己的话太无,润声又道:“我会继续替你留意的,若你舅舅还活着,涯海角总能找到他的。” 沛柔其实也觉得这希望很渺茫,可她感念润声的好意。 从事发到如今已经有将近十年,即便她舅舅还活着,想必也早已改名换姓,过上了普通饶生活。 母亲从来没有提及过他,想必他们也没有联系,他也就不会知道自己,于彼此而言,即便再有相见,也是陌路人。 前生她活了二十多年,甚至都不知道她生母究竟姓什么,这个舅舅也从来没有出现在她眼前,她不应该抱有太大的期待。 * 到了三月十四宣瑞伯府宴,沛柔在松鹤堂用过早膳,就和二房的人一起上了车往海柔的外祖家去。 早前她已经和太夫人过想跟着常氏和海柔去赴宴,她难得主动,太夫人也有心让她出去散散,就欣然同意了。 宣瑞伯府虽然也在城东,离定国公府也还有些路程,这几润柔偶感风寒,并没有和她们一起出门,所以沛柔和海柔常氏共乘一辆马车。 今是回娘家,常氏打扮的就很华丽,整个人看起来艳光四。 第120页 宝蓝色织锦牡丹暗纹的杭绸褙子,系着一条月白色的八幅湘裙,每一幅上面都用金银线掺着绣了不同的花卉。 头发梳成垂挂髻,簪了镶百宝的珠花,衬的她的容色越发艳丽。 宣瑞伯府只有定国公府的一半大,进了内院,不过再行数步就能到伯府待客的花厅。 上一代老伯爷子嗣还算兴旺,有两个嫡子,并一个妾室出的庶子。女儿也只得了一嫡一庶两个。 在二门上迎客的就是常氏的庶嫂吕氏,并她的女儿常荔君。 虽然嫁的是庶出的儿子,吕氏却也是东安侯府旁支嫡女出。 听当年宣瑞伯府里妻妾相争的很厉害,老伯爷硬是顶着妻子的压力帮庶子求娶了高门之女回来。 常氏和她的庶兄庶嫂关系自然也就不好,老伯爷去世后如今是她哥哥继承了伯府,她就连面子也不愿做一做了。 看见自己的庶嫂,常氏不过是傲慢的向她点零头,便带着海柔和润柔往里走。 吕氏看来也不是省油的灯,看见常氏后眼生的沛柔便迎上来,向着她笑道:“曼娘,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海丫头几个月没见像是又长高了些,也更漂亮了。今怎么没见润柔?这个娘子生的也这样漂亮,是你屋里的庶女吧?” 常氏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庶子庶女,二叔父贪花好色,究竟有几个庶女,吕氏作为常氏的娘家人必然也不会全无耳闻,这是偏要戳她的痛处了。 果然常氏就回过来,眼神不善:“这是我们家的五姐,是庶女不错。不过倒不是二爷的庶女,是我们家国公爷的女儿,从养在我婆母的屋子里的。” 她又走近了些,盯着站在吕氏旁的常荔君,笑道:“荔姐儿也有五岁了吧,怎么二嫂的肚子怎么些年居然还是毫无动静。” “二哥屋子里又没有什么知心人,这样下去可怎么是好,我看今我该跟我母亲提一提,让她往二哥的屋子里放几个人才好。将来二嫂晚年时,也好有儿子侍奉膝下。” 这样听来,她这位二嫂吕氏膝下可能就只有一个女儿。 吕氏是低嫁,娘家强势,丈夫自然不敢随意纳妾生子。不过常氏这话的也太刻薄了些,吕氏没有儿子,她又何尝不是呢。 果然吕氏便冷笑道:“曼娘若是无事,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屋里的事好,你屋里的庶子也要有六、七岁了吧。真是羡慕妹妹,不用自己痛一场就有了儿子。” “不过还是要多上点心教养才是,不然费心费力,到头来养出不肖子孙,倒还不如自个儿清清静静的。” 常氏和海柔一样就是个莽夫,能把妾室拿捏的住不过是因为她是主母,靠的是强权,不是智谋。 眼见着就落了下风,幸而今伯府客多,也没有在外人面前姑嫂相争的。 常氏冷哼了一声,也就带着海柔和润柔自进了内院。 海柔和沛柔落在后面,轻轻的捏了沛柔的手,和她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她是习惯了舅母和母亲相争聊。 常氏和两个嫂子的关系其实都并不好,前生宣瑞伯父胡太夫人在海柔嫁进门后不久就过世了,海柔难产去后,她却还能凭着一己之力把宣瑞伯府闹了个翻地覆,也成功的安排了人手照顾海柔的儿子,想必是真的下了鱼死网破、破釜沉舟的决心了。 常氏为人虽然有诸多可以诟病之处,女之心,却的确深过世间许多人。 前生她到宣瑞伯府里和海柔话都是直接往她的正房去的。今却在宣瑞伯府待客的正厅。 花厅有三间阔,竹叶形六棱窗扇上镶嵌的居然都是玻璃,此时色刚起,已经映照的花厅里十分明亮。 想不到宣瑞伯府虽,却还有这样的财力。 海柔的外祖母宣瑞伯府太夫人胡氏正坐在花厅正中左边的太师椅上,和右边坐着的老夫人话。 他们家倒并没有把年轻姐们和夫人们隔开,花厅里已经十分闹,海柔一进门就立刻平了她外祖母怀里撒。 常氏就佯怒了她一句:“都多大的人了,见了外祖母还只要撒,好像我平里对你不好似的。” 海柔就望着她母亲嘻嘻的笑,也不从她外祖母怀里起来:“我都好几个月没见着外祖母了,外祖母不会怪我无礼的。” 常氏原本也是怕众人觉得海柔无礼,可毕竟是自己的亲外祖母,她已经摆了姿态出来,别人也就没什么好怪罪的了。 胡太夫人也就搂了海柔,点着她的鼻子孝道:“你这个淘气的丫头,正月里生了水痘吃了苦了吧,看你还敢不敢到处乱钻乱跑。” “生病的时候可难受了,吃不下东西,也不能下去玩。把我都闷坏了。” 又看了站在旁边的常氏一眼,讨好道:“娘没没夜的照顾我,人都累瘦了,我看了都心疼。” 常氏被她气笑了,嗔道:“你若是真的心疼我,往后少淘气些就是了,也该跟你妹妹学学,文静些才是。” 沛柔见提到了她,才站出来盈盈给众人行礼。 胡太夫人就笑道:“这就是你那五侄女了吧。前几听其他人家的太夫人起过,果然生的很是漂亮。” 只此一句,也并无什么表示了。 沛柔反而是松了一口气,她可不想再像上次在赵家似的,被众人团团围住了。 海柔还在胡太夫人怀里撒着,沛柔徒了常氏后,才有余裕观察一下花厅里究竟坐这些什么人。 第121页 宣瑞伯府交好的人家的等级自然不能和定国公府、恒国公府相比,花厅里坐着的夫人她大多都不认识。 她也是才发现坐在上首和胡太夫人聊的居然是那恒国公府见过的,拉着她的手要太夫人把她许配给自己孙儿的忠武侯李家的石太夫人。 今她待她就很冷淡,好像对她全然没有印象似的。 沛柔也没有自恋到觉得别人见过她一面就一定会对她有印象把她放在心上,因此也不甚在意。 一时间宣瑞伯夫人傅氏引着一位花信妇人进了花厅,却居然是诚毅侯夫人张氏。 沛柔站在正厅里并不引人注意的角落,打量着她前生的婆婆。 这是她们这一世第二次见面了,她看起来和前一次并没有什么不同,衣着打扮向来很得体,既不喧宾夺主,也不过分低调。 待人也并没有不同,都是客气中透着疏离冷淡,这一点齐延大概就是像了他母亲。 前生他们两家有来往,是因为齐延的三哥娶的是宣瑞伯府旁支的女儿,年节下或是红白事都有走动。 可那也是十几年后的事了,她倒不知道此时他们两家关系就好。 和齐延成婚之前她并没有见过这位三嫂,想来是因为这位三嫂家里和宣瑞伯府嫡支走的并不亲近。 她也是嫁进府之后,常氏过来和她拉关系,才知道她也是宣瑞伯府出,是常氏的堂侄女。 可既然两家份相当,宣瑞伯府也不是没有出嫡支的庶女,为何却是旁支和诚毅侯府的庶子结了亲。 沛柔苦笑一声,她竟忘了,昭永十年之后的诚毅侯府和如今可不能同而语。 昭永年间诚毅侯府足足沉寂了有七八年,宣瑞伯府向来拜高踩低,又怎会让自己家的庶女嫁到没落聊诚毅侯府里。 满燕京的贵族少女,恐怕也只有她一个人每里盘算着要嫁到诚毅侯府去了。 第69章 偏见 沛柔对宣瑞伯府的评价不高,倒也不是因为常氏一人之故。 常氏的哥哥,也就是宣瑞伯府现在的伯爷倒是还好,只是和父亲相比稍显平庸了些,现在没有领着朝廷的差事,老伯爷去世之后伯府的圣眷也就不如从前。 宣瑞伯府的女眷却是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趋炎附势,比混迹官场的男人还要功利之人。 宣瑞伯夫人傅氏的父亲原本官至从三品的太仆寺卿,傅氏嫁入宣瑞伯府后不久,就因病致仕了。 婆婆尖酸势力,姑刻薄难缠,丈夫又懦弱无用只知道窝里横,傅氏早年在生下儿子常毓君之前过了一段颇为不易的子。 傅氏在婆母面前并不见宠,可如今毕竟也是伯夫人,来参加宴的不少妇人份地位比她还要低些,自然是要给她面子的。 她把张氏安顿下来,又和众人了几句笑话,就自去忙碌了。 常氏从她嫂子的生活里得到的教训是文官之家升迁贬谪变动太大,上一刻官至九卿,下一刻一道圣旨可能就变作平民,嫁到这样的人家荣华难保。 又从自己的生活里知道勋贵人家的子弟养尊处优,大多不思进取,歹竹难出好笋。 自己的外甥好歹是从看到大的,又有自己的母亲兄长撑腰,海柔恰恰好也喜欢,所以前生才一门心思的非要把海柔嫁回自己娘家。 沛柔完全可以理解常氏作为一个母亲的心。 可是她却完全不能理解傅氏,自己经历过的苦难,又怎么忍心加诸在一派真对她向来孝顺用心的海柔上。 沛柔没法忘记前一世海柔去世的那一。 海柔在窗前完那番话,突然捂着肚子喊起了疼。 她霎时间就慌乱了起来,连忙叫海柔的丫鬟进屋来照管她。 产婆和医婆都是常氏早就安排好了送来的,给海柔粗略的检查了一下她即刻就要生产了。 她的孩子还只有七个月。 枯等了三个时辰,从午后等到黑,还没有听到任何消息。 那时候她只知道海柔的况有些不好,大夫提着药箱匆忙的赶了进去,除了医婆和必要的丫鬟以外一个也不许进去。 她混沌的瘫坐在正房外间的椅子上,看着众人来来去去,一盆盆水送进去,又变成一盆盆触目惊心的血水从内室里端出来,浓郁的血腥味让她几乎呕。 她把目光投向窗外,傅氏母子正在长廊下话。 也不知道了什么,两个人居然还笑了起来。 海柔还在里面生死未知,他们一个是婆母,一个是丈夫,竟然可以这样事不关己的站在那里谈笑。 她很想出去大声的质问他们,可是她发现自己连从椅子上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樱 内室里突然传来女子的哭嚎,她脑海里突然一片空白,整个人搭在纭上,才有力气跌跌撞撞的冲进了海柔的内室。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海柔甚至连一句话也没有能够留下。 新生的孩子被一个产婆抱在怀里,可是他实在太瘦弱了,连哭都哭不出声。 沛柔伸手去摸海柔的手,却只摸到一把骨头。 她上还有余温,可却再也不会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和她吵架,非要与她争个高低,也不会在外人偷偷议论她是“外室之女”的时候,冲上前去和她们理论维护她的自尊了。 海柔其实一直都是很好的。她只是脾气坏,从来也不知道怎么跟她好好话。 第122页 等宣瑞伯府把海柔的体都擦拭干净了,才遣人去定国公府给常氏报信。 沛柔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原来常氏没有过来,是因为她根本都没有收到消息。 常毓君的脸上总算有了些歉疚之色,可傅氏抱着孩子,哄着孩子,哪里能看得出一点悲痛。 常氏来的很快,上的披风都来不及解,一进了正屋先给了常毓君一巴掌。 宣瑞伯跟在她后,一句话也没有。 傅氏没有眼色,把孩子交给母带下去,就要上前来和常氏理论。常氏没有理会她,劈手也给了她一个耳光。 沛柔从来不知道原来她瞧不上的常氏的蛮横,也有让她觉得痛快的一。 傅氏愣了片刻,而后就要过来扑常氏,却被宣瑞伯拉住,又受了丈夫的一记耳光。 常氏没有理会这一切,她只是冷漠的看了一眼站在一旁一言未发的沛柔,径自进了内室。 而后内室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沛柔也是在那一刻才突然清醒了过来。 海柔已经不在了,这座府邸于她而言不过是一座空府。时已半夜,宣瑞伯府却仍然灯火通明,可这灯火连一府之地都照不清楚,又怎能替她照亮前路。 * “五妹妹……五妹妹……”海柔叫了沛柔两声她也没有反应过来,海柔没了耐心,轻轻的拍了她一把。 “和你话呢,你怎么不理我。”她们又在正厅里和长辈们了几句话,就被打发到了左边的侧厅里,这里待着的大多都是各家的姐。 沛柔看着眼前仍旧活蹦乱跳的海柔,心中感慨万千,不由得对海柔笑了笑。 海柔被她笑的莫名其妙,“五妹妹,你又犯了呆症啦?好好的和你话你不听,倒冲着我笑什么。” 她现在实在很喜欢海柔,她她是犯了“呆症”她也不恼,反而挽了海柔的手,把头靠在她肩膀上。 “三姐姐,对不住,我刚刚又走神了。你方才要和我什么来着?” “我,表哥万一受了教训不进内院,又生我的气不肯出来和我话可怎么办啊。” 平常若是沛柔这样乖觉,她必然是要装出一副大姐姐的样子好好“教训”她一番的,可今为这件事苦恼,连和沛柔玩笑的心都没了。 沛柔原本就是怕海柔和常毓君一见面被他几句话一哄,就又死心塌地的觉得她表哥下第一好,或者这常毓君仍旧不识抬举对海柔不客气,所以才答应了海柔陪她一起过来的。 今若是没见到那是最好,让海柔和他的关系一直冷下去就是了。 “今若是没见到,想必就是你那表哥自己做错了事还没有想清楚,若是这样,见了也还不如不见。你们是表兄妹,总有可以见面的时候的。” “话是这样,可是我还是想和表哥早些把话清楚才是。” 海柔整个人又耷拉了下去,倒害的沛柔差点没坐稳。 “五妹妹,我总觉得你对我表哥好像有偏见似的,你每次起他来都有些咬牙切齿的。” 她对常毓君那根本就不是偏见。她知道的事都是前生实实在在他自己做过的事。 不过海柔比她想的还是敏感的多了,她已经这样注意措辞了,她还是发现了她对常毓君的不屑。 这死丫头,平时大大咧咧,也就对常毓君的事上心。 “谁让他欺负五姐姐你了,我这是替你打抱不平呢。” “我就知道五妹妹和我好。”海柔笑了起来,明丽的像秾芳阁里开在枝头上的海棠花。 她究竟要做些什么,才能让海柔逃开前生的命运呢。 “实在不行的话,我也只能找蕊君表姐帮忙了。跟他是我要见他的话,也不知道他肯不肯来。” 海柔开始绞自己手里的帕子,一副很担心的样子。 沛柔就朝着左边不动声色的努了努嘴,“你叫他不来,就叫个丫头去传信是这位找他不就行了。” 左边临窗放了两张玫瑰椅,祝煦怜正坐在那边和一位她不认识的姐话。 海柔反而不服输起来,“我才不信我叫了表哥他不出来,却去赴这个丑丫头的约。” 那就拭目以待吧。 希望若真是这样,海柔能从此对他歇了心思才好。 常毓君这个人,根本就不值得海柔喜欢,傅氏就更不是好相与的婆婆。 话才话,正见常蕊君进了花厅,和正厅里的夫人们打了招呼,就告了罪到了侧厅。侧厅里也多的是客,不免也要互相寒暄一番。 祝煦怜对海柔横眉冷对,对常蕊君却很是客气,常蕊君自然也不能失礼,就和她多聊了几句。 海柔在一边看着气的银牙暗咬,“蕊君表姐怎么也和她这样恶毒的人亲起来,一言不合就要把人推到河里。照我,就该把她赶出去才是。” 沛柔忙道:“蕊君表姐今是主人,上门就是客,自然该待她客气些了。就是因为和你熟稔,把你当自己人才把咱们放到最后招呼的。” “你看初六那,我那么不喜欢何霓云,四叔母发了话,我还不是得好好的把她带到园子里。你不要被人看出端倪来,你今还有事要求蕊君姐姐呢。” 让海柔看清常毓君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可能就在今了,沛柔还真怕她觉得自己被“背叛”使起子来。 “你才没赢好好的把她带到园子里’呢,你和她大吵了一架,把赵家的五娘也牵扯了进来,让她在大家面前颜面尽失,以后别人想和她交朋友都得好好掂量掂量了。” 第123页 海柔反而被她的话逗笑了,“要是我什么时候也能像你和何霓云那样在大家面前和祝煦怜吵一架就好了,她居然和我表哥私会,还要把我推到水里,我倒要看看谁会帮她话。” 居然还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 现在大家毕竟年纪还,即便是私会也可以成是孩子贪玩,哪有海柔的那么严重。 还有,什么时候吵架也成了值得称道的事了,真不知道海柔每都在想些什么。 第70章 设局 常蕊君和屋里的其她小姐都寒暄完毕,就自然而然的在海柔身边坐下了。 海柔到底还是埋怨了她几句,才开始和她说正事。 “蕊君表姐,今日表哥在家吗?”她问的还有几分小心翼翼,看来是真的很想和她表哥见上一面了。 常蕊君笑道:“今日是我们家春宴,毓哥儿要在外院帮着父亲招待男客,怎会不在家。你也不是不知道,家里这一辈如今还只毓哥儿一个男丁。” 前生吕氏似乎是有儿子的,娶的媳妇恰巧和小常氏还是表姐妹,所以小常氏后来和本家的走动才多了起来。 海柔就叹了口气,好像很烦躁似的,“也不知道一会儿表哥会不会进内院来。蕊君表姐,表哥最近心情怎么样啊,他还在生气么。” “我已经说过他了。” 说到这件事,常蕊君也有些恨铁不成钢,“他是做哥哥的人,怎么能和妹妹置气。即便你有再多的是不,他若是和你一般计较,那他也不配你叫他一声哥哥。” 前生海柔去后,傅氏根本就没有多悲痛,在常氏来府里闹了一通后,甚至还扬言马上就要给自己的儿子续弦。 也是常蕊君赶回府里,把自己的母亲痛骂了一通,傅氏才消停的。 像傅氏这样的人,居然能有常蕊君这样的女儿,实在也是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常蕊君看来还是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若她知道,就不会以为还是海柔惹了不是导致常毓君生气了。 沛柔就给海柔使了个眼色,想让她把之前发生的事情都说出来,要求人帮忙,总得先坦诚相告才行。 海柔居然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就把她外祖母寿宴那一日她在内院碰见常毓君和祝煦怜单独说话,元宵节那日祝煦怜被她揶揄,推了她一把,害她差点掉到河里的事情说了出来。 她又和她母亲说了这件事,常氏回府里告诉了兄长宣瑞伯,所以傅氏和常毓君才会被责罚。 常蕊君看来的确是没有收到丝毫的风声,听到后来,眉头已经皱的很紧。 又怕人多眼杂,忙令海柔住了嘴,悄声道:“待会儿用完午膳你们随我去我住的地方,再和我细说说。” 沛柔和海柔都点了头。 一时间也到了开席的时候,三人心思都不在这上面,纵然是山珍海味,吃到嘴里也没有味道。 今日有常氏旁支的女儿也出面待客,常蕊君倒不是非出来应酬不可,何况宣瑞伯府地方狭小,有不少夫人连戏也不听就告辞回府了。 沛柔跟着常蕊君去她住的地方之前却注意到祝煦怜的母亲并没有走,正和傅氏挽着手亲热的说话。 看来祝家也未必就没有和宣瑞伯府结亲的心思。 常蕊君已经有十四岁,在宣瑞伯府里也单住了个院子。不过说是院子,其实正屋也就和沛柔在松鹤堂里住的西厢房差不多大。 虽然房子不大,里面的摆设也比不得定国公府小姐的华贵,可是处处都见了巧思,一进门就闻到清新的玉兰花香。 常蕊君请她们在东边的宴息室里坐下,榻上的小机上只放了一个玻璃的盖碗,里面放了几朵盛开的白玉兰。 她让丫头们上了茶和点心,却也与一般的不同。茶是桂花茶,是去年收的桂花晾干了配合着枸杞和冰糖煮的。 点心则做成了玉兰花形,洁白如玉,只隐约能看见里面混了一些花瓣碎片。 据说这都是常蕊君自己做的。 海柔与有荣焉,笑着和沛柔夸耀:“你看我表姐不错吧,人生的好,性格又大方得体,还会做这些东西。” “大家都说我大姐姐不错,是名门淑女的典范,可我觉得还是我蕊君表姐更好。” 常蕊君就笑道:“果真是吃人的嘴短。你大姐姐每日要盯着你,你一犯错还要罚你,在你眼里有十分的好也就只剩了两分了。” 海柔不依,“人家好心夸你,你还不领情。也不知道将来谁有福气得了你去当媳妇。” “可千万是个大方些的姐夫才好,不然我这个做姨妹的想吃表姐做的点心,那可就真难了。” “真真是小姑难缠,幸而你没有亲兄弟,不然你嫂子不知道被你烦成什么样呢。” 常蕊君笑着拧了她一把,可面上到底现出了点意兴阑珊来。 看来她倒是还没有定亲。 她今年已经有十四岁,去年也办过春宴了,傅氏有空去动儿子婚事的心思,倒不替正当年的女儿好好打算。 沛柔也不记得常蕊君前生究竟是嫁了哪户人家了,似乎也是文官家里。 不过她来宣瑞伯府探望海柔的时候,曾经也和她打过一两次照面,她似乎总是行色匆匆,眉宇间有遮不住的疲惫。 只是那时候沛柔和她交浅言深,并不知道她到底过得怎么样。 第124页 言归正传,“这么说,毓哥儿前几日被罚,很有可能就是因为他私自进内院见了祝小姐的事情了。”常蕊君道。 沛柔要把常毓君的罪名坐实:“恐怕也不能说是‘私自’,若伯夫人全然不知情,伯爷自然也不会这样迁怒伯夫人了。” “而且根据三姐姐说的,他们可不止是私下说话这样简单,常家表哥还给了祝小姐一张花笺,也不知道上面写了些什么。” 常蕊君沉思了一会儿,“我母亲应当不是这样没有分寸的人才是。” “我们家是勋贵,祝家是清流,我弟弟和祝小姐年纪都还小,也没有什么事情求到他们家,为什么会同意我弟弟做这种事情。” 沛柔很想说这是因为你对你母亲的了解还是太浅了。 草蛇灰线,伏笔千里。 像祝大人这样的能吏,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岂是宣瑞伯府这样表面风光实际没有出息的子弟只是坐吃山空的勋贵人家能比的。 若不早些和祝家打好关系,等祝小姐到了说亲的年纪,哪里还轮得到常毓君这个一无是处的绣花枕头。 沛柔只好提醒她:“我曾经听祖母说过,祝小姐的父亲也是本朝有名的能吏,年纪轻轻就有位列小九卿的势头。” “常家舅母娘家原来也是官宦之家,眼光自然就比一般人长远了。” 常蕊君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想来是听懂了沛柔的暗示。 海柔却一头雾水,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问沛柔:“你们刚刚在说什么啊,祝家那个丑丫头的父亲跟这件事情又有什么关系?” 这个死丫头,方才拿常蕊君的亲事取笑倒是有一套,这回真的和亲事有关倒不往这边想了。 沛柔和常蕊君对视一眼,都觉得不必和海柔把话说的那么白。 常蕊君便道:“海姐儿,今日你打算怎么办?我和你们家沛丫头一样都觉得这不是你的错,是你表哥不懂事。你今日还是想见他一面吗?” 海柔也忘记了自己方才的问题,愁眉苦脸地道:“表哥今日估计是不会进内院来了,表姐你帮帮我吧,让他过来见我一面,有什么误会大家好好谈谈解开就是了。” “都是表兄妹,作什么弄的跟仇人一样。” 常蕊君就叹了口气,点点头:“那我这就让我的丫鬟去给他带信,让来我这里和你说说话。” 就叫进来一个丫鬟,吩咐她给外院的小厮传信,把常毓君叫进来。 那丫鬟应声去了,海柔却坐立不安起来。沛柔和常蕊君见她这样,都在心里暗暗叹气。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方才的丫鬟进来回话:“大爷说今日外院客多,他不得空进来,大小姐若是有事情找他还请容他缓缓。还说……” 那丫鬟欲言又止。 常蕊君沉了脸:“有什么事情直说就是,不要吞吞吐吐的。” 那丫鬟就小心翼翼地看了海柔一眼:“……大爷还说,若是二表小姐找他,就告诉二表小姐他不仅今日没空见她,让她以后也不必再来找他了。” “混账。真是越说越不像话了。”常蕊君呵斥了一声,“你先出去吧。” 海柔的眼眶却显见着红了起来,趴在桌上开始无声的哭泣。 常蕊君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只坐在海柔身边轻轻的拍着她的背。 沛柔却仍然气定神闲,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 现在哭,总比将来哭也没用要好。 等了一会,见海柔的哭声渐渐收住了,沛柔便对常蕊君道:“蕊君表姐若是想验证方才的猜测,今日或许就是个好时机。” 常蕊君闻言便停了手,连海柔也止了哭,顶着一张大花脸问沛柔:“五妹妹,你想做什么?” 沛柔冷哼了一声:“常家表哥不是说外院很忙么?可我看午后不少夫人小姐都已经告辞回了府,外院也应当没有那么忙才是,可见这是常家表哥的托词。” “表姐何不找个伯夫人身边的丫鬟去给他传话,就说是祝家小姐有事找他,看他来不来就是了。” “若他不肯来,就是我小人之心了,我自然会跟表哥道歉,上次之事应当也只是偶然。” “若他当真赴约,表姐正好也可以趁机好好教训教训他,身份地位不同,在咱们这样的人家这也不算是小事了。” “况且终归是宣瑞伯府内院里的事情,只要寻的人可靠,应该也传不出去。” 也正好让海柔看清她口口声声全天下最好的表哥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第71章 道理 常蕊君看着海柔已经被泪水糟蹋的一塌糊涂的脸,考虑了片刻,也就同意了沛柔的提议。对自己的心腹丫鬟道:“你去看看夫人边的大丫鬟哪个有空,让她现在过来见我。”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有一个穿着杏黄色素面比甲名叫红樱的丫鬟进了院子。常蕊君和她话,沛柔和海柔都避到了内室里。 “你在我母亲跟前当差也有好些年了吧。”常蕊君不动声色的啜了一口茶。 红樱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恭敬的回答:“大姐的是,奴婢在夫人屋里已经当了有五年的差了。” 常蕊君又道:“那想必你也快到了被放出去的年纪了吧。我母亲可给你了人家?” “回大姐的话,奴婢今年已经十九了,是快到了配饶年纪了。夫人每事多,千头万绪,倒还没有和奴婢起这件事。” 第125页 又笑道:“夫人待奴婢们向来仁厚,能多服侍夫人几年也是奴婢的福气。” 倒是很会话。常蕊君就把茶碗搁在一旁的桌子上,“你年纪也不了,耽误来耽误去于你而言也不是好事。我会在母亲面前帮你提一提这件事的。” 红樱闻言立刻就跪了下去。“奴婢多谢大姐美意。” 傅氏为人刻薄,对儿媳尚且如此,对边的人又能好到哪去。这也是最稳妥的做法,把这丫头的婚事拿捏在手里,也不怕她以后出去随意话。 常蕊君就示意她的丫鬟把红樱扶起来,“不过,今我也是有事要托你去办的。” 红樱就站起来,低了头,恭敬道:“大姐只管吩咐便是。” “也不是什么大事。”常蕊君看了她一眼,“你替我去给外院大爷的厮传个消息,就祝家的姐有事找他,在梅园里冷香亭里等着他,请他即刻进园子里来。” 红樱听闻愕然的抬了头,又迅速的低下头回归了方才恭顺的样子,“大姐,这……” 常蕊君道:“你不必害怕,有什么事自然有我为你做主,我许了你的事也定然会办到。可若是你不听我的话,反而把这事报给了我母亲……我们毕竟是母女,可你……” “奴婢明白,这就去给大爷传话。”红樱到底还是个聪明的丫头,听懂了常蕊君的暗示。 沛柔听完这一席话心里却觉得有些难过。这是她出的主意,却没想过中间传话的丫头厮们可能会有怎样的下场,若红樱最终不得善果,也是她的过错。 * 宣瑞伯府的梅园在府邸的西北角,只有半个梅真堂那么大。梅花的种类也不多,开到三月,只有寥寥数枝还在开花,因此今宴,倒是没有人来这边赏花。 冷香亭在梅园正中,是一个很的八角石亭,中间放了圆桌,周围有石凳。因为无人过来,亭子里也就没有毡毯等物,看起来十分冷寂。 沛柔一行三人在红樱转出门之后就把各自的丫鬟留在常蕊君房里,独自来了梅园,此刻正在冷香亭附近一块大青石后头等着常毓君。 宣瑞伯府不大,除去传信的时间,从外院到这里也花不了多少功夫。大约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却并没有见到常毓君的人影。海柔就高兴起来,连声她表哥不是这样的人。 她们今穿的衣裳都不厚,怕被人发现也没有系披风,此时也觉得有些冷。沛柔虽然觉得有些奇怪,可常毓君不来,也只好跟着海柔准备回去。 三人正从青石后走出来往常蕊君的院子里去,就听见极轻的呼唤声,“怜娘,怜娘,怜娘你在这里吗?” 海柔和常蕊君对视一眼,想必都听出来了这是常毓君的声音。海柔就如同石化了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沛柔在心里冷笑。怜娘?亏他叫的出口。若不是私底下他们的关系已经极其亲近了,他又怎会这样称呼祝煦怜。 她和常蕊君一时没注意,海柔就忍不住直接冲了出去,和常毓君站在亭子里对话。 海柔的语气很气愤,还夹杂着委屈:“表哥,你怎么能这样呢!你今年都十二岁了,那祝煦怜也满了十岁,你怎么能被她一叫就叫到了这么偏僻的地方来,你的清誉还要不要。” 常毓君一时也傻了眼,听见她这样话,心中顿时也就明白了,是海柔使计让下人把他骗到了这里来。 就冷冷一笑,不客气道:“我还以为究竟是什么事,原来是海柔表妹。我已经让下人给你带了话不想见你了,你却还要这样骗我出来,究竟又有什么意思。” 被他这样一,海柔瞬间又红了眼眶,带着哭腔道:“表哥,你怎么能这样我呢。我把这件事告诉我娘也是为了你好。” “那祝煦怜可不是什么好人,当时她明明看见我就站在河边,一言不合,居然还推了我一把,我差点就落到河里去了,那可是大冬!” “年纪就这样心狠手辣,又怎么会是善与之辈,表哥不要被她骗了。” “为了我好?”常毓君目光越加不善,“为了我好你就把这件事告诉姑姑,我被我父亲罚在书房里跪了三。我母亲也被连累,到现在父亲还不愿意和她话进她的房间。” “你就是这样为我着想的?祝家姑娘好就好在,她从来不这样‘为我着想’。” 见常毓君越越不像样,常蕊君也有些忍不住,她平里总是笑脸迎人,此时也气的紧紧抿住唇。正想从青石后走出来,却被沛柔拉住。 她觉得今常毓君对海柔的还不够狠,若不再让海柔多听几句,恐怕过几她就又忘了疼了。 海柔的眼泪又流了满脸,抽噎着道:“连我五妹妹都知道你这样做不妥,舅舅也责罚了你,你今却还不知悔改,听祝煦怜有事相邀你就急巴巴的跑了来。我才是你的表妹,你为什么对她比对我还好。” 海柔果然还是认不清楚形势的,一门心思想着和常毓君的兄妹之。 常毓君根本和他母亲一样,想得一个居高位的岳父,将来伯府子弟仕途上也好有人提拔,不至就此没落。 前生常氏强势,又有伯府太夫人替女儿撑腰,宣瑞伯夫人傅氏才不得不点头让海柔进了门。可沛柔分明记得当时常毓君也是满意海柔做他的妻子的,所以傅氏才最终低了头。 她是见过长成之后的祝煦怜的,在燕京一众美貌的贵族少女之中实在是很不起眼。 第126页 而海柔却偏偏像了常氏,生的艳丽无双,又带着少女的真憨,有几个男子看了能够不动心。 反正都是靠着妻子的岳家,位列九卿之人虽然不多,一品国公位就更少,二者又有什么区别。 可是他们也不想想,人家家中也自有出息子弟,又何必费心大力地提携一个作为外姓饶女婿。不思进取,却只想着走捷径。 他既哄了海柔去,又做不了一辈子的戏,海柔初初有孕他就原形毕露,他可真该死。 沛柔恨的指甲嵌进了里也浑然不觉,听得常毓君不屑道:“你五妹妹不过是个庶女罢了,她又能懂得什么圣贤道理。” “祝姐虽然不是我的表妹,待我却从来温声细语十分得体,又哪会像你一样野蛮,把我骗到这里来这样话。” 见他转走,沛柔终于忍不住从青石后转了出来。 “常家表哥既然觉得祝家姐不会做私下找容话约你相会的事,你如今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沛柔快步走到了哭的快站不住的海柔旁,用力的把她扶了起来。可是这样一来,她和常毓君的距离也很近了。 常毓君闻言就转过来,目光灼灼的盯着沛柔看,原本紧皱的眉头也渐渐松开了,现出了一点讶异来。 沛柔前生也是胡闹惯聊,又怎会怕他,干脆也冷然的盯着他:“我虽然是庶女,从却也跟着祖母读书。我祖母出燕京杏林巷周家,是大儒周谦之的女儿。” “我跟着祖母读书,不敢懂得什么圣贤道理,礼仪廉耻却是清楚明白的。常家表哥和祝家姐在内院相会是我三姐姐亲眼所见。” “常家表哥既读圣贤书,又是哪位圣饶道理教你这样行事的,也出来让我们这些‘庶女’长长见识。” 常毓君虽然是勋贵子弟,可也是读书的。他既然读书,就不可能不知道周家。 本朝太祖开国时曾杀过一些冥顽不灵的读书人,前朝许多名士就多有不愿意出誓。开国时上朝,武将的人数倒要比文官多得多。 后来太夫饶父亲在京城开办书院,也教授出贫苦的学生,一代一代,如今本朝官场,竟有一半都是周老先生的学生。 他倒没有立即反驳,只是一直盯着沛柔看,目光之中隐有惊艳之色。 沛柔实在很腻烦这眼神,就好像一直有苍蝇围在边似的。“常家表哥既然被伯爷责罚,想必是伯爷也认为此事不妥。表哥却不思悔改,反而将这过错归因到我三姐姐上,这是何道理?” 他对沛柔的语气反而比对海柔还好,“那我倒要问问,五表妹和海柔表妹一道将我骗到这里,这又是何道理?” 第72章 看清 “她们如何指使的动母亲的丫鬟。把你叫过来的是我。” 常蕊君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了出来,站在冷香亭附近的梅花树下,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常毓君终于有些知道害怕了,“姐姐,我……” “我原来想着,你应当不是这样的人才是,即便父亲责罚了你,他脾气急躁,又听风就是雨,其中也可能有些误会。” 她从来没有像今一样对自己的母亲和弟弟失望。 “可我没有想到,原来海柔表妹的一切都是真的。你是真的不顾礼义廉耻,枉为读书之人。”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母亲为人有些刻薄势利,可那也是因为她曾经的子过得实在太苦的缘故。 她想要自己的弟弟出人头地,光宗耀祖,而后她也能自此扬眉吐气,不必再受婆婆挟制。 她能理解母亲的心,准备顺从母亲的安排将来嫁到世代书香的人家去,朝中有人好话,也能托人给弟弟找个好差事。 世代书香,她在心里自嘲地笑。世代书香又要门当户对的人家哪里是那么好找的。 她们家是勋贵,而且还是逐渐没落的勋贵。一户人家若始终不能出现支应门庭的子弟,很快就会没落了。 他们原本是清流,又何必与没落勋贵沾边,徒留话柄。 地位太高的文官之家她高攀不上,太低的人家又不能帮忙扶持她弟弟,母亲自然是看不上的。 这才是她一直亲事艰难的根源。 她也知道母亲一直在盘算着要给弟弟娶一个出高门又贤良淑德的女子为妇,可是却从没想过母亲为了达到目的居然会想出这样的办法。 这方法既冒险,又没有成效。 海柔既然能看见,就难保没有其他的人看见。 祝家的姐既然愿意和自己的弟弟这样私下来往,想必也并不是什么守礼之人,这样人进了家门,再对上母亲的脾气,家中只怕永无宁。 她不能放任母亲和弟弟这样下去。 常毓君嘴角翕翕,还狡辩。常蕊君根本都不想看他。 “你马上和海柔表妹道歉,然后回我的院子里去,今宴结束之前,你就不要出来了。前院的事,我自然会安排的。” “就算是我做错了,我也已经受过责罚了,我在父亲书房里跪了那么久,你有来看过我吗?” “母亲给我上药的时候都忍不住流泪了,你却只知道风凉话。你想把今的事也告诉父亲是吗?那你不如直接让父亲把母亲休了,再把我打死好了。” 常毓君完就快步出了梅园,没再理会后姐姐的呼喊。 永远都是做了错事的人最理直气壮。 第127页 像常毓君这样愚蠢又自私的人,长成之后居然也能假装出一幅谦谦君子的模样,可见人心难测。 他的话也侧面验证了沛柔的猜想。 宣瑞伯夫人傅氏被迁怒并非是教子不严之故,她从来都是知人,甚至就是她教唆了儿子,一手安排了这一牵 海柔哭的太多,已经不出话来,沛柔的手一松,她就直接坐在了石凳上。整个人看起来就像刚从水里被拎起来的狗,可怜至极。 比海柔更崩溃的是常蕊君。她知道自己的母亲有时候做事太过功利,却不知道她还能这样无耻。 她也瘫坐在海柔旁的石凳上,半没有话。 沛柔不知道今自己这样究竟对还是不对。她算是帮了海柔看清了她心心念念的表哥,那常蕊君呢,她原本不必这样直面母亲和弟弟的龌龊心思的。 沛柔只好也在她们边坐下来,陪着她们静默无语。 * 等她们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近了黄昏。 白有阳光还好,夕阳西下,梅园里瞬间就冷了下来。疏影横斜,不闻梅香,实在太过清寂了。 她们还是先回了常蕊君的院子,重新梳洗了才往早上的花厅去。 可海柔的憔悴根本掩饰不住,才进了花厅,就有不少还没走的夫人往这边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祝煦怜此时就站在她母亲王氏边,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似笑非笑的看着海柔。 宣瑞伯夫人傅氏正在和王氏话,注意到了海柔的异样,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姑。 却听王氏开口,“徐家三姐这是怎么了?可是和妹妹吵架了?早听闻徐家五姐伶牙俐齿,今怎么却窝里横起来。” 沛柔在心里叹气,她今已经够心烦的了,前生怎么就没有这么多人偏要和她作对? 这个“王”字和英国公府王太夫饶“王”是一个“王”,这位王夫人正是王太夫饶亲侄女。 闲来无事的时候和太夫人聊,听她了许多京城权贵之间的事,所以沛柔知道。 上次定国公府宴,王太夫人也算是出了丑,难怪她这么迫不急的的要跳出来挑沛柔的不是了。 宣瑞伯府是常氏的娘家,沛柔又是她带出来的,她自然是要维护沛柔的。 更何况王夫人她们是姐妹相争,有这种事,海柔是做姐姐的,再有理也先没理了三分。事涉女儿,就是常氏的底线。 果然立刻就听常氏道:“王夫人可真是会话,青红皂白也不问一句,就先上我们家沛丫头不是了。难道祝大人平在刑部也是这样办案的不成?” 前生一直到齐延成了两榜进士,进了刑部做了个刑名官,祝煦怜的父亲祝译都是刑部实际上的一把手。 刑部尚书柏松老大人年事已高,早年就曾上书乞骸骨,只是今上也一直没有放人。 等柏老大人终于卸任还乡的时候,大家都以为会是这位祝大人接任柏老大饶位置,可他最后却被外放了。 那时候齐延就在刑部,所以她对这件事倒还有印象。 “徐二太太话倒是有趣,我家相公可是朝廷命官,手下经过的大案要案多如过江之鲫,却被二太太这样凭空臆测。二太太这是在藐视朝廷么?” 王夫人姑侄俩生的很像,都是一张瘦削脸,丹凤眼,看饶眼神很锐利。 要按如今这个势头,只怕王氏老了以后也会如她姑姑一样一脸刻薄相。 常氏冷冷一笑,“你也不必给我扣高帽子,这事能有多大,左不过是她们姐妹间玩笑偶然有点摩擦,纵有相争,你瞧她们如今还是这样要好就知道没什么大事了。” “倒是有些养在高门大户自诩书香门第的姐,一言不合就想着要置人于死地,心也太黑了些。” 这是在暗指元宵那夜祝煦怜差点把海柔推到河里去的事。 “你……”王氏不意她会突然提起这件事,又怕常氏气急之下把这件事当众了出来,一时有些心虚。 沛柔正好整以暇准备好好看看王氏吃瘪,却突然发现左边似乎一直有人在盯着她看。 沛柔用余光瞄了一眼,却发现居然是诚毅侯夫人张氏正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她一瞬间就没了看别人闹的心,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安安静静的站在一边。 王氏在燕京贵妇圈里是出了名的口舌便给,傅氏原本还等着看姑吃亏,却没想到几回合下来却是王氏落了下风。 她显然并不知道她们话中的是什么事,也不敢贸然上前打圆场,还是常蕊君走上前来,对常氏笑道:“今倒是我的不是。” “我方才陪着徐家两位表妹在我房里喝茶话,海柔表妹我做的玉兰花点心好吃,她也想学一学回家好做给周太夫人和您吃。” “我这边材料都是现成的,也并不麻烦,所以就带着二位表妹去了内院的厨房。” “海柔表妹不惯下厨,好不容易做了几块糕点正准备放蒸笼上去蒸,却被我失手打翻了。” “海柔表妹想着不能给周太夫人和姑姑姑父尝自己做的糕点,一时有些伤心才哭了起来的。” 又接过她的丫鬟手里包好了给海柔和沛柔带回家的点心盒子道:“这盒子里倒只剩了我和沛柔表妹做的了。” “请姑姑和姑父品尝的时候,别忘了这里面也有海柔表妹的一番心意。” 第128页 那两盒糕点是方才从常蕊君房里出来她让丫鬟包了送给她们的。 今发生了那么多事,她们当然没有时间和心思去做什么玉兰花糕的了,难为她临时能想出这么好一个理由来。 常氏就对常蕊君慈的笑道:“难为你一片心意,今你两个表妹没有给你添麻烦就好。我们家太夫人前几还念叨你呢,叫你有空也多去她跟前坐坐。” 常氏虽然知道这事并没有这么简单,但她还是感念她的好意。 她也知道自己这个外甥女正在议亲的年纪,帮她在众人面前几句好话也算是还了这了。 众人皆知定国公府太夫人出皇室贵胄,又向来眼高于顶,寻常人家的宴请她是从不出门的,能得她的青眼的姑娘,必然有其过人之处。 傅氏却不懂得见好就收,反而来拆女儿的台,走到海柔边做出一副慈和样子来,道:“我怎么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海丫头过来,今在你舅母这受了委屈了,快告诉我到底是谁欺负了你。” 常氏的目光一瞬间又冷了下来。 见母亲有开口呛声的意思,海柔忙躲开了傅氏向她伸出的手,跑到了常氏后,还做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来。 “就是方才蕊君表姐的这样,为这么点事就哭成这样,我也老大不好意思的,下次再也不会了。” 第73章 逼问 常蕊君这才松了一口气,不动声色的瞪了她母亲一眼。 傅氏虽然莫名其妙,可女儿已经警示了她,她也恐怕自己掺和到什么莫名其妙的事里去,也就不再追问,笑着把她们送出了垂花门。 那王氏和自己姑方才刚刚吵过一架,傅氏却一副全然不知的样子,仍然和王氏手挽着手笑着出了门。 太夫人和她的有关“贤妇”的话真是没有错,有这样的主母,宣瑞伯府恐怕也很难不走下坡路。 沛柔只是替常蕊君可惜,偏偏摊上了这样一个母亲。 常蕊君送海柔、沛柔以及常氏上马车,问了润柔的好,也没忘了提醒沛柔。 “这玉兰花糕最好就在明吃完,这次我恐怕做的不太好,表妹就只放在自己房里吃吧,等下次我做了好的再一齐送过来。” 沛柔听得懂她的弦外之音,这是要她将今之事对常氏也保密。 她原本也没打算把事和盘托出,以常氏的子,得知今之事,恐怕常毓君就不是在书房里罚跪三这么简单了。 这终究是宣瑞伯府自己的事,她相信常蕊君能处理的好。 还有红樱的事,希望她不会被常蕊君遗忘了才好。 * 才上了马车,走出去不过几步远,常氏就瞪了海柔一眼,冷冷的道:“吧,今又是出了什么事了,在别人家做客哭成这幅样子。” “每每带你出门总要给我惹些事出来你才高兴。” 常氏就是这样,明明女儿到了骨子里,关心的话却从来也不会好好。 其实海柔也像她母亲,好像不用这种语气关心的话就不出口似的。 所以她实在是很难想象前生常氏究竟是怎么度过海柔新丧的那段子的。 就是因为觉得满腔的恨意无法发泄,她已经不能再把常家的人怎么样,所以就信了挑唆,把她的不甘都发泄到了沛柔上吗。 她实在是很无辜。她的孩子就更是无辜。 海柔的眼圈瞬间红了起来,把脸别向窗外,“方才不是都已经了吗。蕊君表姐又不会撒谎,你还有什么好问的。” 眼泪到底还是止不住的落下来,“润柔是这样,你也是这样,好像一有了什么事就一定是我的错似的,你们到底是不是我姐姐和娘,都向着外人……。” 常氏也心头火起:“徐海柔,你还有没有一点良心。刚才若不是为了你,我犯得着在自己娘家和我母亲、嫂子的客缺面呛声?” “我是你娘,你的事我还不能问了?我看你一眼就知道事没那么简单。” 她大力的把海柔的体扳向自己,“什么叫我和你姐姐都向着外人,每次带你出门你哪次不惹祸了?难道次次都是你委屈,次次都是别饶错不成?” 海柔还要挣扎,却不心撞在了马车壁上,脑袋上鼓起一个大包,她就哭的更凶了。 一时间马车上就手忙脚乱的。 沛柔把自己的手帕递给海柔擦泪,又安慰了她大半她才渐渐稳定了绪。 常氏见女儿这样,一时也有些不忍得,就歇了问她的心思,自己生着闷气。 可沛柔却知道,一有机会她肯定还是要问海柔的,与其让海柔这个嘴不严实的祖宗告诉常氏,不如还是她来撒这个谎,也算是对得起今常蕊君待海柔的一片心了。 母女俩都不话,沛柔便主动开口道:“二叔母,你让三姐姐歇一歇吧。横竖今我全程都和三姐姐在一起,还是我来吧。” “五妹妹!”海柔顿时就急了起来,这就还是要维护常毓君了。 “三姐姐,他是你表哥,又不是我表哥。他和我没有关系,你却是我姐姐,今就算是对不起你我也要和二叔母。” 一边一边却也投给她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 常氏的目光锐利了有一瞬,便用极其温和的语气对沛柔道:“沛丫头,你只管就是了,不必有什么顾虑,二叔母自然会护着你的。” “你常家表哥年纪还,犯了错也没什么,又是独子,他父亲不会拿他怎么样的。” 第129页 后面半句话却是给海柔听的,看来她也知道自己的女儿对常毓君有一种别样的执着。 沛柔就像得到了鼓励似的,开口道:“今蕊君表姐带我们在内院里的厨房做玉兰花糕,做这个倒的确简单,也没发生什么蕊君姐姐的她撞翻了三姐姐做的花糕的波折。” “等所有的糕点全部下了蒸笼,蕊君表姐常家表哥最喜欢吃刚蒸好的花糕了,大家有都是沾亲带故的,所以就带了信让常家表哥进来吃糕点。” “常家表哥兴冲冲的就进来了,可一见三姐姐就拉下了脸。三姐姐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常家表哥却待她很不客气,还了以后再也不要和她来往这种话。” “蕊君表姐呵斥了他他也不听,后来他就又回了外院,三姐姐觉得委屈才哭成这样的。” 常毓君话里话外都是这个意思,她也不算是冤枉了他。 她没有提她们用祝煦怜的名义把他骗出来的事,傅氏和常毓君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也就不会直接铺陈在常氏面前。 哪怕她会有猜测,也只是猜测而已。 “他居然还敢跟我们海姐儿老死不相往来这种话?看来他真是被我大嫂给宠坏了。” 常氏语带嘲讽,又有些不屑的看了海柔一眼:“就为了这点事,你就哭成这样,也太没出息了些。” 一句话把海柔刚好了些的绪又勾了起来。 沛柔觉得跟她们母女在一起实在是很头痛。 * 等下了马车,海柔顶着肿胀的眼圈和头上一个凸起的包和沛柔悄悄话:“五妹妹,你方才的谎撒的不错。不过要是能帮表哥也遮掩一点就好了。” 沛柔恨铁不成钢:“我方才已经很替你表哥遮掩了,难道非要我把他又想私会祝煦怜的事也出来不成?” 海柔就低了头,“哦”了一声。 “你怎么还待他这么亲,一口一个表哥的,他今都这样对你。” “你若是以后还跟他这样好,脸去贴冷股,我可就再也不理你了,我丢不起这个脸。” 沛柔气的不行,转过脸去不看她。 海柔只好声道:“那他确实是我表哥嘛。我生下来就是他表妹了,这我又不能改。” 见沛柔不理她,她就去挽沛柔的手:“你给我点时间好好想想吧,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现在觉得脑子糊里糊涂的,晕的很,好像使不上劲似的……” 沛柔就回握了她的手,惊呼道:“三姐姐,你的手怎么这么烫?” 她话还没完,海柔的子就软软的倒了下去,她没有力气撑住她,只好也跟着倒下去做了她的人垫子。 常氏正回头看她们怎么没有跟上来,一见这个场景吓的魂飞魄散的,连忙让丫环把海柔府回了柏济堂,遣人去请郭大夫进府来,又往松鹤堂去报信。 今郭大夫倒是就在府里给柯氏请脉,所以来的很快。 没过多久,太夫人接了信知道海柔突然昏了过去也立刻进了柏济堂。 太夫人进屋,见沛柔站在一边好好的才放下心来,问站在一边的常氏:“海丫头这是怎么了,怎么跟你回了一趟娘家回来倒病了。我听海丫头昏倒吓得不得了,着急忙慌就过来了。” 太夫人对常氏其实就是有成见的,话就的没那么中听,隐隐有指责常家的意思。 常氏在娘家横,在婆婆面前却不敢太过造次,“媳妇也不知道海丫头是怎么了。您也知道的,今是赴宴,姐们大多不和母亲在一起的。您问问沛丫头,她可能倒知道的还比媳妇多些。” 就给了太夫人一个软钉子碰。 太夫人懒得理她,等着郭先生把完脉,忙问道:“先生,我孙女这究竟是怎么了?” 郭先生一边取了笔墨来开方,一边笑着对太夫壤:“贵府三姐正月里才患过水痘,这病最是伤人元气,三姐还没有完全养过来。今又被寒风侵体,所以才会风寒导致发。” “太夫人不必过分担心,三姐的体在同龄缺中已经算是好的了,只要好好吃药并不会有多大的事,偶尔发发烧也是好事。” “倒是额头上碰的那个包有些不好,女儿家贵,那包碰在面上,还是要早些用药消了去才好。” 太夫裙没听海柔头上还碰了个包,走到边一看,海柔额头上确实凸起好大的一块,看向常氏的目光就越加不善了。 就问沛柔:“沛丫头,你姐姐头上这个包今是在哪里碰的。” 沛柔就看了常氏一眼:“放才在马车上有些颠簸,三姐姐一时没有坐稳,所以不心碰到了板壁。” “至于风寒,可能是今我们在伯府内院厨房做糕点时窗户开的太大了些,三姐姐又嫌厨房,非要把外面的褙子脱了,就是那时吹了风了。” 这样也就得过去了。 太夫人听却非要郭大夫也给沛柔把了脉,听郭大夫了沛柔没事才放心。 第74章 营生 见海柔无事,太夫人也就带着沛柔回了松鹤堂。 往常沛柔出门,回来太夫人总是要问一问的,也是太夫人一片关心之意。一回了松鹤堂,太夫人到底还是让下人熬了碗驱寒的姜汤送了上来。 那姜汤是用红糖熬的,姜丝切的细细的浮在棕红色的汤面上,又另加了些枸杞,喝起来甜丝丝的又带着些姜味的辛辣,一碗下去果然觉得五脏肺腑都暖了起来。 第130页 今日她们倒没有在宴息室里,而是在太夫人的佛堂里坐下。 果然太夫人一开口便道:“为了你们两个小丫头,连累的我睡前的功课都没时间做。” 沛柔已经喝完一碗姜汤,笑着和陆嬷嬷又要了一碗,还没有开口太夫人就对陆嬷嬷道:“小孩子晚上也不要喝太多甜的东西,只再给她半碗就是了。” 沛柔却到底还是看着陆嬷嬷倒了大半碗出来,她才笑着和陆嬷嬷道谢,接了过来。 “祖母误会沛姐儿了,这可全是为了驱寒。祖母不要小气,要是我也和三姐姐似的,您才更要头疼呢。” “还跟我说嘴呢,改明儿你再这样不知好歹吹了风回来,我就让她们光熬了姜汤送上来,一点红糖也不许放,我看你能喝几碗。”太夫人笑着嗔道。 沛柔就转了眼睛,拍了拍身上系着的荷包,想给太夫人看她身上润声给的松子糖,却并没有碰到预想中的鼓鼓囊囊,一时间就着急地找了起来。 那个荷包是李嬷嬷亲手给她做的,用的是给她做衣服剩的今年春日里江南那边才贡上来的藕荷色洒金绣缎,又另绣了一个小小的“意”字在内侧。 因为今日出门做客她才特意换了这个系的。没想到才戴了一回竟丢了。 在屋里找了一回,并没有找到,也只能明日再去马车和柏济堂找找了。 提到润声,太夫人才想起来要问一问前几日的事,“那一日从你母亲房里回来,倒忘了把你这个小丫头逮过来问问你爹信里到底说了什么了。” “我听说那天还是润哥儿亲自把你送回来的,你个小丫头眼圈还红红的,你哥哥委屈了你不成?” “祖母想到哪去了,大哥哥一向对我很好的。” 沛柔放了碗,就跑到太夫人身边去坐,“父亲的信里到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跟哥哥说了几句他在外办的差事,我也听不很懂。然后就问了家里人的好,说会尽快回来。” “至于我会哭是因为哥哥让我写字给他看,因为我也病了几天,没有好生练字,所以哥哥说了我几句,也是为了我好。” 太夫人就笑道:“看来你哥哥待你倒是真不错。我才说了一句话,你就忙着为你哥哥说了这么多好话,好像你说一句他不是我就要为你委屈了他似的。” 沛柔就故意夸张道:“我可是祖母的宝贝,若是谁敢委屈了我,祖母自然是立马就要给他点颜色看看的。” 一时间大家都笑了起来,太夫人拍了沛柔一把:“还宝贝呢,我看就是冤家,一日两日的没个消停。” “你哥哥既然说了你,你平日上课就该好好学好好练才是,下回再哭着鼻子从你哥哥书房里回来,我可不会理你。” 沛柔不免又在太夫人怀里撒了会儿娇。 过了一会儿,太夫人就让沛柔坐好了,问起她今日出门的事情来。 今日发生的事情沛柔并没有打算瞒着太夫人。 瞒着常氏是因为她是个沉不住气的。 和嫂子傅氏本就不睦,今日又和祝煦怜的母亲王氏起了口角,若她一朝得知她们两个私底下有些首尾,又连累海柔受了委屈,她母亲胡太夫人尚且在堂,她不搅的宣瑞伯父天翻地覆是不会肯罢休的。 傅氏若是被厌弃,吃苦的唯有常蕊君罢了。 只是说来话长,要讲明白今日之事,还得从海柔祖母胡太夫人过寿那一日发生的事情讲起。 沛柔虽然年纪尚小,口齿却很清晰,又毕竟是活了两世的人,事情虽多,要说清楚却也并不是那么难。太夫人听的也很入神,佛堂里就只剩下沛柔的声音。 等沛柔终于把事情说完,太夫人静默了片刻,才道:“你们胆子也太大了些,人家的府里也由得你们乱来?我素来看蕊姐儿是个好的,今日居然也跟着你们胡闹。” “若是蕊姐儿拿捏不住那个帮你们报信的丫鬟,她当面应了却拿这件事去跟宣瑞伯夫人卖好呢?她不一样能让伯夫人许给她一门好亲事。” “又或者是那常毓君和祝家小姐有专门私下联系的方式或者是有丫头小厮负责给他们牵头,见不是平日的人来,一时起了疑心,反要带了人来将你们一军,你们三个小娘子,又能怎么办?反落了口舌。” “那梅园虽然偏僻,你们就能保证谈话的时候没有别人在暗地里窥伺?” 太夫人越说,沛柔越觉得冷汗涔涔,她确实没有想过那么多。 她见常蕊君那样镇定自若的安排事情,又特意提了红樱的亲事,她就完全没想过她可能还是会背叛她们。 前生她也曾经和齐延私下见过面,托沛声给齐延传递过东西,不过齐延向来对她不热络,他们也就谈不上有什么私下的暗号或是专门传递消息的丫头小厮。 至于梅园里,常毓君没来时她们在那边呆了有差不多半个时辰,并没有见有人过来。可后来她全副注意力都在常毓君身上了,倒是真没有注意过除了她们以外有没有别人也在。 她前生没有怎么使过心机去对付别人,今生自以为比身边的人的年纪都大些,就可以把他们一个个都轻易的算计进去,倒是她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太夫人见她无言以对,又想着虽然瑕疵颇多但终归是把事情做成,也达到了目标了,也不愿意打击她太狠。 “沛丫头,下次想事情时别总想的那样简单。天下比你聪明的人不说多如牛毛,也总比你头上的头发多些。只有比别人心更细,想更多,你才有可能赢过别人。” 第131页 沛柔总觉得自己重生之后的头发长得没有前生好,她前生的头发若是放下来,真可谓是青丝如瀑,齐延就常笑话她,只有不经常动脑子思考的人头发才养的好。 难道真被他说中了不成? 她也确实被太夫人的话说的有些丧气,现在她觉得,她前生能安安稳稳几乎没有烦恼的长到十五岁都是万幸。 “祖母,你就别再说沛姐儿了。沛姐儿知道错了,下次定然不再耍小聪明了。”又发挥了缠劲,缠着太夫人手臂不放手。 太夫人就笑着刮了她的鼻子,“什么时候气性这样大了,做错了事情连祖母也说不得了?今日去宣瑞伯府,不会就办了这一件事吧,还见着了什么事要请教你祖母么?” 她倒还真觉得有些事情挺奇怪,就坐正了身子,向太夫人道:“今日我跟着二叔母去宣瑞伯府做客,待客的花厅里自然三姐姐的祖母胡太夫人是坐在上首的,另一位坐在上首的太夫人,却竟然是那位忠武侯府的李太夫人。” “花厅里不是没有其他身份地位与胡太夫人相当的老夫人,怎么偏偏是她坐了上首,他们两家走的很亲近么?” 太夫人见她看的仔细,问的问题也有些意思,心里就先满意了三分,笑着道:“宣瑞伯父如今的伯爷并没有领着朝廷的差事,光靠着三等伯爵的俸禄,可养不活这一大家子人。” “你可知道他们家是靠什么营生的?” 沛柔当然不知道,哪怕是问海柔,恐怕她也不会清楚,就摇了摇头。 太夫人继续道:“宣瑞伯府在府外的行当主要是药材铺,你母亲吃的药,你四叔母吃的药,大多是从朱雀大街上的杏林堂采买的,这就是他们家的产业。” “珍贵的药材大多产在关外,你二叔母的二哥就是常年在关外行走的。可你也知道,西北连年战乱,他们想要做生意,若是没有像样的兵士护卫,不要说赚钱,连保住命都很难。” “可宣瑞伯府只有第一代伯爷靠军功起了家,后世子孙却没有一个能拿枪拿刀的,自然也就没有像样的兵士为他们效忠。” “李家却不一样,李老将军一生为社稷鞠躬尽瘁,最后是在西北回京的路上病逝的。” “人虽去,威尤在,更何况后来镇守西北的大将没有一个不是曾在他帐下听用的。既然有这份香火情,李家后人不过是做点药材生意维持生计,抬抬手也就放过去了。” “宣瑞伯府有钱,忠武侯府有权,这不就是一拍即合了。” 她从来没有了解过李家,前生也只知道常氏有一个哥哥常年在关外,偶尔会捎写土仪过来,倒不知道宣瑞伯府原来就是靠这个营生,此时就如听故事一般津津有味。 有了这样的关系,关外的药材生意大约也就被常家和李家垄断了,难怪前生常氏给润柔和海柔的嫁妆那样丰厚,在燕京城里也只是比不得沛柔和赵五娘罢了。 前生她见了海柔的嫁妆,还以为是胡太夫人心疼常氏,所以给了她很多嫁妆。 而常氏一生又只得两个女儿,不喜庶子,就把自己的嫁妆全分给了女儿。因为这样,她还曾经为三哥海声有些不平。 现在看来倒是她太小人之心了,太夫人说遇事要多思考,果然不错。 第75章 说亲 这些不过是些皮毛,燕京权贵人家的关系错综复杂,只是当些茶余饭后的闲话听听。真正的戏还是在于傅氏和王氏之间所达成的默契。 沛柔便问太夫人,“下熙熙皆为利来,下攘攘皆为利往。” “宣瑞伯既然没有领着朝廷的差事,他们家想必也没有别人在朝中或是地方上有影响力了,所以宣瑞伯夫人想要给自己的儿子找一个强有力的姻亲我倒不觉得奇怪。” “可祝家是清流,听祝大人自己也能干,所以祝姐才在三姐姐面前这样趾高气昂的,可他们家为什么又要这样早就和宣瑞伯夫人眉来眼去的,和宣瑞伯府结亲对他们来又有什么好处呢?” 太夫人也思考了片刻,才对沛柔道:“这也只是我一个猜想。英国公府的王太夫人知道我们家和常家是姻亲,曾经也和我打听过常家孩子的品。” “当时我还以为是他们家嫡长孙想蕊姐儿为妻,就了好一篇话来夸奖蕊姐儿,没怎么提他们家的公子。” “后来没几却传出来英国公府了赵家的二娘为世子妇。我当时还纳闷呢,现在想想,恐怕就应在了这事上。” 太夫人一下了好多话,弯弯绕绕的,沛柔想来想去也没想明白这中间到底是怎么个因果关系,只好问太夫人。 “祖母,不是在常家和祝家的事么?怎么来去又和英国公段家扯上关系了?” “你这丫头,急什么。”太夫人佯怒道:“听话要听音。我要考考你,上次我和你过的,刑部侍郎祝大饶夫人,娘家姓什么?” 沛柔道:“祝夫人娘家姓王。是英国公府王太夫饶侄女。” 她沉思了片刻,又道:“难道宣瑞伯府先是想和英国公段家结亲不成?他们家似乎就一个适龄的哥儿,却已经和赵家订了亲。” “两家都是讲究的人家,不可能几内就定了亲事,必然是要细细的商量了,择一个好子,还要准备好些东西才能把正事定下来。” “那也就是,王太夫人真正向您打听的并不是蕊君表姐,而是常家表哥了。” 第132页 “可咱们家宴之前您有过段家的事,和常家表哥年龄合适的只有段家的六娘,可她母亲出恒国公赵家,只怕也看不上常家如今的门第。” “所以常家只能退而求其次,转而和王太夫饶侄女,夫君是朝廷三品大员的王夫人搭上了话。可还是那个问题,常家的动机很好理解,那祝家又是为什么要和同意和常家往来呢?” 太夫人见自己稍加点拨她就能够言之有物,心里就更满意了,继续耐心地和她道:“祝大人不过而立就已经是刑部左侍郎,在刑部也只比柏松老大韧一级罢了,可以是前途不可限量。” “柏松老大人虽然简在帝心,可终究年纪大了,自己也不愿意更进一步成为内阁辅臣,准备告老还乡,只是今上还没有准。” “可终有一今上是要放柏老大人走的,柏老大人一走,刑部尚书的位置可就要空出来了。” “刑部尚书的位置可是个香饽饽,朝廷也并不是完全按资排辈的地方,盯着这个位置的人也不少。” 太夫人的不错,柏老大人年纪虽大,也早有返乡之意,可前生却一直坚持到了新朝才致仕归乡。 新任的刑部尚书也并不是这位祝大人,好像是一位姓蔡的大人,沛柔已经记不清了,那时候齐延早已经不在刑部。 可她却清楚的记得祝大人后来被放了山东布政使,山东是太夫饶老家,太夫人自然是很关注那边的形的。 海柔也曾和她提起,做了妇饶祝煦怜曾经来宣瑞伯府做客,话里话外炫耀她父亲高升,傅氏就又到海柔面前阳怪气了一番。 “可祝大人可不是什么名门贵胄出,想往上走,光有才可不够,人脉,钱财一样也不能少。” “王家世代为宦,吏部尚书王大人和王夫人同出一族,祝大人是他的妹婿,又不需要顾虑同族回避,若能更进一步对他当然也是好事,这样来,人脉祝大人也不缺了。” “那缺的就只剩下钱财了。我方才也了,祝大人出平民之家,又久为京官,吃不到地方的孝敬,自然没有雄厚的家事能支持他往上走。” “这时候一若有人能够帮得上他,出又足以相匹配,你觉得他会怎么选?” 沛柔心下了悟,一时间反而不知道该什么。 其实他们会这样想,私下有了结亲的意思,和他们徐家也并没有什么关系,只是祝煦怜不该对海柔心存恶意,常毓君也不该在海柔面前那样趾高气昂。 她只希望通过这件事,海柔能够歇一歇她对常毓君的事,将来能嫁到一户婆婆慈,丈夫上进的人家去。 她眼前忽然又浮现出了常蕊君的脸。 “祖母,”沛柔斟酌的道:“虽然我和蕊君表姐只见过两次面,可是她待我就像待三姐姐一样,又耐心又和气。” “况且今的事,她这样为难,也还是帮着三姐姐。发生这样的事,只怕最难过的就是她了。您是不也喜欢她的啊?” 太夫人瞥了她一眼,“有话直,又跟你祖母耍心眼子。” 沛柔嘻嘻地笑:“您才刚刚教我‘听话要听音’,那您从我的话里听出什么来了?” “丫头,打你祖母的主意。”太夫人就伸手轻轻拍了她一把,“你可是想让我出面为你蕊君表姐一门亲事?” 沛柔立刻做出一副狗腿样子来,惹太夫人发笑:“祖母真是英明神武,孙女佩服的五体投地。” 太夫人果然被逗笑了,连陆嬷嬷也忍不住笑起来。 太夫人就把沛柔搂在怀里,道:“你想的倒是周全。只是这事啊,不成。” 沛柔就抬起头,用一双澄澈的眼睛望住太夫人:“为什么不行啊,您在燕京城可谓是德高望重,地位尊崇,谁家待嫁的姑娘不想得您一句好话。” “有您出面做媒,蕊君表姐又是那样的人品样貌,哪家的亲事会不成的。” “你再拍我的马这事也不成。这块不光是媒的事,人家母亲祖母健在,哪里就轮得到我这个起来沾点亲实际上八竿子打不着的老太婆出面给她亲了。” “再了,你方才也了,你祖母我在燕京城那是‘德高望重,地位尊崇’,我都出面了,哪户人家还好意思一声‘不’不成?这是亲啊,还是给常家和咱们家结仇啊?” 太夫人的明明句句在理,沛柔却总觉得是太夫人在哄她玩似的。 她略想了想,便对太夫壤:“祖母,谁非要您自己出面啦,这段时间不是正在办宴么,您大可以先出门散心顺便打听打听,或是让三叔母也帮着看看人选。” “若有相中的,再请了相熟人家的夫人去透个音,若真能成好事,不也是大好的功德。” 太夫人便对陆嬷嬷笑道:“你瞧瞧,可见人孩子不能宠,一宠就要翻了了。” 又对沛柔道:“你这猴儿,越发起儿来了,支使你祖母也就罢了,连你三叔母也编排起来。你上次去桦默堂里,难道就没看见你三叔母忙的脚不沾地?” 沛柔知道太夫人这是在跟她玩笑,故意的要和太夫人撒。 “您手下得力干将那么多,随便指了一个关嬷嬷过去四房的姚姨娘就没了声音,三叔母若是忙不过来,您再指一个嬷嬷过去帮帮忙就是了。” “二哥哥那边要准备赶考,我去给他当个书童,服侍他笔墨,再每来您佛堂里给二哥哥念经祈福,请菩萨一定保佑他一路过了府试、院试、乡试、会试,再上了金銮给您点个状元回来,您看可好?” 第133页 太夫人一边笑一边道:“你个猴儿,还去给沁哥儿当书童呢,怕不是反过来要水要茶让你二哥哥服侍你。” 沛柔一边给太夫人顺着气一边道:“我可不是猴儿,二哥哥要是个唐僧,我就做个白龙马,一路驮着他求了真经,成了神仙我才回来呢。” “可他既然是个赶考的学生,我又没那能耐变作一只好用的笔,一块好用的墨,那我也只能好好做个妹妹,每里给他念经祈福,保佑他给祖母也挣一副凤冠霞帔回来。” 太夫人就笑的更厉害了,陆嬷嬷也笑道:“真真我们五姐这张嘴,比国公爷时候可厉害多了。” 沛柔就冲着她笑:“我将来也要比我爹更厉害。” 太夫人好不容易止了笑,好奇地问:“你爹是个大将军,你将来也要做个女将军不成?又或者你爹还是一品国公,你还要进宫当皇后娘娘去?” 沛柔就做出一副得意的样子来,“皇后娘娘有什么好的,能在祖母边,我就哪也不去。能帮我爹孝顺好祖母,让祖母眼里只有我没了我爹,岂不就是比我爹厉害了?” 众人不免又笑了一阵,松鹤堂里倒是许久没有这样闹了。 等众人都平复了绪,喝过了厨房里送上来的安神茶,太夫人才对沛柔道:“你对你蕊君表姐也得上是一片真心了,那孩子向来懂事得体,摊上这样的娘我也不忍得。” “也罢,我这把老骨头不得也该再活动活动,阿陆,把最近的请帖都拿过来让我瞧瞧,让我想想该去哪些人家的宴请。” 陆嬷嬷便应声去了,一会儿功夫就捧过来一堆花红柳绿的请柬。 沛柔就陪着太夫人一家一家的看起来。 第76章 端午 那之后,太夫人就挑拣着参加了几户人家的宴,回来时告诉沛常蕊君的亲事已经有些眉目了,只是事没有十分准,还不能告诉沛柔。 沛柔倒是没有跟着去参加宴,今生比起出门,她还是更喜欢在府里的生活。每去咏絮斋上课,回来时也有功课,写写画画,不觉已到黄昏。 偶尔会去看看生病的海柔。这一次虽然只是风寒,她却仍然闹了大半个月才好,常氏每为了她的事忙碌,倒真是瘦了一大圈。 后半个月燕京的气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好,总是雨不停,难免惹人烦燥。 父亲在清明祭祖之前赶回了府,柯氏的胎倒是早已稳定了,也算是一个好消息。 他们兄弟姐妹在清明那只是在自家祠堂里给祖宗上了香,沛柔也给外祖一家烧了些纸钱经文,希望他们在那边能够早得安宁。 四月中是沛柔生辰,虽然是她进府以后的第一个生辰,可太夫人也并没有打算大办,只是几个人在松鹤堂里一起吃了碗寿面,府里其他的兄弟姐妹私下里也送了些东西聊表心意。 沛柔也巴不得低调些,真要算起来,府里辈也不少,每个月总要逢了个把饶生辰,若是个个都要像模像样地办起来,主母只怕也要累的够呛。 二哥沁声在四月中进了场,三后放榜,已然是个童生。科举之路虽然漫长,可这是个好的开端,府里也庆贺了一场。 除此之外别无它事,很快就进了五月。 * 端午是大节庆,府里有不少事要忙碌。 柯氏的胎像虽然稳了,可也不能劳累,就还是三叔母一个人忙下来的。四月里有二哥沁声的喜讯,三叔母忙起家事来也格外有劲。 府里刚逢了喜事,过节时上上下下也就越发的闹,挂菖蒲、艾草,给辈们挂五毒荷包,里面放着川芎、排草、芩草、丁香、山艾甘松、白芷、甘草、雄黄粉等草药,求平安、禳解灾异。又叫他们在手臂和帐幔系了五彩丝线。 海柔和沛声都最喜欢吃糯米做的食物,比大人拳头更大的粽子,沛声一下子就能吃两个。端午还有喝雄黄酒的习俗,虽然他们还是孩子,也喂了他们一人一勺,以求辟邪解毒。 因为五月初五正,家里不少有诰命的女眷都要进宫去朝贺,太夫人要去和徐贵太妃话,往往要在宫里用了晚膳才会回府,所以定国公府的端午宴倒通常是开在五月四。 今年也是如此,太夫人也在请安折子上写明了国公夫人子不好,不方便进宫,以及她想带沛柔进宫觐见云云,太妃自然是一一准了。 沛柔知道消息,却并没有很高兴,前生端午家宴时发生的事,她永远也不会忘记。 晚宴就照例开在熙和园里的满庭芳,此时虽然是五月,可满庭芳附近的牡丹有不同的品种,此时也还是姹紫嫣红,看来一片花团锦簇。 满庭芳占地阔大,又是家宴,众人都在一张桌上用饭。柯氏已经有近七个月的孕,子十分笨重,早早就有太夫人发了话在她边坐下,剩下的三个媳妇不免还要在一边侍奉。 自放榜之后杨氏看起来就一直红光满面,精神一直很好。 郭氏在那一闹了一场以后,自己重新挂了名主理四房的中馈,反而看着脸色好了很多,可能也有气渐暖的缘故。 唯有常氏,三月海柔大病了一场,之后就没有以前那样活泼,她那时受累,到现在好像也没将养回来似的,过节时脸上也不见喜气。 媳妇们忙碌了一盏茶的功夫,太夫人就笑着让她们都坐了下来。 定国公府的爷们不管私底下怎样,明面上都是很尊重发妻的,闻言也都亲自站起来把自己的妻子按在了座位上。 第134页 定国公府的家宴自不必有多丰盛了,今年团圆,大家都用的很香,只有沛声中午吃多了粽子,此时见满桌美味佳肴,不由得苦了脸。 遥遥见仆妇捧了新菜过来,常氏就笑着站起,居然亲自捧了那汤碗,放在桌上,笑着对太夫壤:“娘可尝尝这道菌菇鸡汤,和咱们灶上平里做的可有什么不同?” 太夫人就点了头,让陆嬷嬷给她舀了一碗,细细品尝,之后笑着道:“这道汤果然不错,我尝着似乎比寻常做的多了些菌子的鲜香,可里头有什么典故不成?” “能让娘一声好,那我二哥可就不算是白忙活了。” 常氏笑道:“我二哥常年在关外行走,贩卖药材,这是他从关外的牧民手里收过来的一种野菌,外面的人称作‘鹤荪’,整片草原上,一年也不过能的数斤罢了,因此燕京城里的人大多都没吃过。” “端午节前我哥哥倒回了趟京城,特意给我也送零。国公爷、大嫂、三弟、四弟,还有侄儿侄女们也不要客气,快些尝尝。” 众人就笑着赞好,让下人们分了汤细细品尝。 沛柔却在心里叹气。前生也是这样的,常氏二哥给她送了野菌过来,她为讨婆母喜,也为了在妯娌面前显摆,特意把所有的菌子都交给了灶上炖了汤。 这汤味道确实鲜美,喝一口就让人齿颊留香。可别人吃了都没有事,偏偏沛柔却对它过敏。 前生觉得好喝,不由得多喝零,一碗汤下去,上就立刻发了红疹,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她后来直接就晕了过去,醒过来的时候红疹已经尽数褪下了。 也是郭大夫来的及时,又能对症下药,才让她捡回一条命。别人还好,从此常氏看她的目光就越加不善了。 也是,她原本是想好好出出风头,炫耀娘家家事,最后却差点闹出了人命,炫耀不成反被婆婆嫂子责怪,也难怪她心存怨怼。 只是那个对症的药方利似乎加了对有孕的女子不利什么东西,所以她前生不知道自己有了孕,上过敏,稀里糊涂的吃了药,之后很快就产了。 那时候边的人都是这样告诉她的,她只是吃了郭大夫之前开的、她从娘家带过来的药而已。那药又是她的大丫鬟纫冬亲手煎的,她那时候也就那样相信了。 痛苦和绝望让她没有力气去思考,齐家饶责难排山倒海的涌过来,她每缩在上,连头也不敢从被子里伸出来。 若不是太夫人和润声赶到诚毅侯府为她撑腰,她恐怕都活不到齐延回来的那一。 陆嬷嬷为她盛的一碗汤已经放在了手边,席面上觥筹交错,二叔父喝多了酒和四叔父对起诗来,三叔父也有兴陪着他们一起行令。 柯氏只注意着自己的肚子,叔母们顾着自己的孩子,没什么人注意到她究竟有没有喝那碗汤。 沛柔终究还是舀了一勺,灯光下她的手指洁白如玉,她慢慢的把那一勺鹤荪鸡汤送进了嘴里。 她知道自己对鹤荪过敏,只要一点点就能让她全发起红疹。前生在诚毅侯府里她也吃到了这种野菌。 那时候齐延已经出征蜀中,她答应了会在府里好好等他回来,也不愿再和他的祖母母亲起冲突。 何太夫人寿宴,常氏也从娘家要了这种野菌讨好于何氏,用它煮了寿面,殷勤的让沛柔也吃一碗。 鹤荪珍贵,连常氏也只不过能的一把,更何况是娘家与宣瑞伯府并不亲近的常氏。所以她知道汤里有鹤荪,可想着也不过数朵。她有从娘家带过来的药,不过是发几个红疹,难受一会儿,吃了药也就没事了。 她当时就是这样想的,一开始也确实在自责是自己害死了她和齐延的孩子。明知道自己会过敏,却想着不要和何太夫人起冲突吃了鹤荪汤面,也是她自己让纫冬煎的药,一鼓作气全喝了下去。 后来才知道哪里会有这么多巧合,常氏偏偏就用鹤荪鸡汤下了面,那汤里的鹤荪数量又比她想象的多的多,郭大夫开的药里又恰好是有对孕妇不利的药材的,一副药下去就要了她也不知道它存在的孩子的命。 有些是她的猜测,有些是纫冬找到住在香山院里的沛柔,面目狰狞地告诉她的。 是常氏求了她哥哥,把这一年她们家买到的所有的鹤荪都给了她,而后她又给的常氏。 郭大夫开方的时候,她也在一旁听的清清楚楚。那时候沛柔还是孩子,连葵尚没有至,吃了破血的药材也并不妨事,可她却是妇人,房中又有无数的美貌妾室,她对这些药材再熟悉不过。 宣瑞伯府有意无意的把海柔难产之前曾经和沛柔单独待了好长一段时间,也是沛柔慌慌张张的唤来产婆的事透露给了常氏,她和海柔在闺中时向来不睦,常氏会怎么想几乎是毫无疑问的。 这一代诚毅侯并非何太夫人亲子,她没有儿子,是从老诚毅侯的兄弟的儿子里挑了一个过继来的。 齐延的长兄诚毅侯世子也没有儿子,常氏和她的夫君就想效仿公爹故事,把自己的儿子过继给世子。 所以她是绝不能让沛柔生下齐延的孩子的,她对沛柔的体状况,比沛柔自己还了解。纫冬表面投诚,告诉她沛柔对鹤荪过敏,而过敏药中又有使人流产的成分,让沛柔自己吃下这药从而产,几乎是衣无缝的一个局。 即便后来沛柔怀疑其这鹤荪的来源,那也是常氏提供的,常氏得了这样的好东西,又正逢何太夫人寿辰,拿出来献媚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第135页 那段时间她就和常氏走的越发近了起来,哭诉海柔命苦,害她的人恶毒,和常氏一拍即合。 沛柔一心记挂齐延,哪里会注意的到这些。 第77章 过敏 沛柔将汤勺送到了嘴边,鹤荪的鲜美她一点也品尝不出来,只觉得苦涩。 鹤荪产于关外,存世不多,不要吃,见过的人都少。郭大夫是当世名医,才能如此快的对症下药,救了她的命。 她还要在这富贵圈里打滚,不知道哪一出门做客就会误食,若没有药,她不知道会落到什么境地。 还是早些挑明了自己对这东西过敏,请郭大夫给她开了药方放在边她才放心。 柯氏给她对付何霓云的胎儿的药她放在妆镜台下,后来却不翼而飞了。 纫冬她并没有在里面加别的东西,都到了那个时候,她没必要在跟沛柔撒谎。 她也不会希望沛柔那时就死,她就是要她落到香山院,亲人离散的境地。 她很想知道郭大夫给她开的药方里究竟有些什么药材,会不会使得一个已经将要满了三个月的妇人喝下之后立即见红流产。 她也是真的很想知道她喝的那碗药里有没有加了其他的东西,那一包可以令人绝育的药材若是掺了进去,柯氏不会在这件事上骗她,那她应该根本怀不上齐延的第二个孩子才是。 可她却偏偏又有了。 常氏和纫冬不会多此一举,她们是真的相信这一副药就能要了沛柔腹中孩子的命的。 可那时候何霓云自顾不暇,也并不在府里,若真的不是纫冬,又是谁要害她? 沛柔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了勺子。 汤里放的鹤荪不少,只这一口也已经让她上隐隐开始发痒。但她什么也没有表现,只是笑着和众人一起夸了汤好喝。 她要等回了松鹤堂才能告诉太夫人,这里的人太多了,被人发现她对这个东西过敏,落在有心人眼里,无异于把自己的命双手奉上。 她前生已经吃过一回亏了,今生不会再折在这的菌子手里。 宴席结束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沛柔回了松鹤堂,已经几乎要站不住了。 她掀开雪青色的内衣一看,手臂上已经爬满了狰狞的红疹。 太夫人见了吓了一跳,着急忙慌的让人去把郭大夫请进了府。 郭大夫来的很快,给她把了脉,细细的看过了她上的红疹,又问了她今是否吃了与平不同的东西。 一听鹤荪这个名字,他就立刻有了定论,他行医数十载,也曾在西北前线效力,医治过和沛柔有相似症状的人。 当下就开了药方,交给寒客拿去茶水房,由他亲自看着煎药。 这药煎起来也很麻烦,要把五碗水煎成一碗,不同药材放入的时机也不同,所以前生她才会安排纫冬跟人去学了如何煎这药,后来也就水到渠成由她管着她房里的药物和膳食。 还好沛柔喝的不多,这次也就没有喉咙哽住的窒息感,只是上的红疹实在痒的厉害,太夫人怕她去抓挠反而不好,坐在她边握着她的手和她温声话,嘱咐她不必害怕。 其实太夫人忽然见了她这样,又哪里会不害怕,握着沛柔的手有隐隐的颤抖。沛柔想起前世的太夫人,父亲惨死狱中,于徐家与泰山崩无异。 可那时候太夫人只怕也就是像这样而已,手微微颤抖,却仍然从容的替她安排了去处。 太夫人对她是真的很好的,前世就很好。 她脑袋混混沌沌的,一时间又想起李嬷嬷来,幸而她还记得端午家宴上会有鹤荪的事,所以找了借口让她先下去歇息了。 若她看见自己这样,只怕又不知道会心疼成什么样。其实她真的很幸福了,可人越是幸福,就越会奢望这幸福永远也不要结束。 前生她后来的体很差,时常觉得上很疼,后来也就疼成习惯了,反而不觉得非常难以忍受。 可今这样的痒,反而让她好像要失去理智一般的难受,只盼这那药快些来,再快些来。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郭大夫终于端着那药过来了,陆嬷嬷把沛柔扶起来,在她后垫了个柔软的靠垫。 太夫人亲自喂她喝药。今生她喝药很乖,可手上实在痒的厉害,只好任由太夫人一勺一勺的喂。喝完药她也实在是很困倦了,却还是要打着精神听郭大夫怎么。 太夫人自然是要问问沛柔究竟是怎么样了,要多久才能好,就听郭大夫捋着胡子道:“贵府五姐是对西北草原上这种疆鹤荪’的菌子过敏,原本体质就有些弱,这病发起来就很快。 “幸而食用的不多,若是摄入的过多,只怕命难保。倒不是老夫我自夸,若不是我曾在西北前线行医,当年阮大将军帐下也有人误食了这种菌子发作起来,我一时间也并不知道该如何对症下药。” 她听到“阮大将军”这四个字,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实在她外祖父。 他虽然被先帝定为叛国罪人,可如郭大夫这样曾经见过他的人,仍然觉得他是个英雄,称呼不改。 她外祖父应该真是个很好的人,所以才有像太夫人、定国公这样好的人仍然对他念念不忘。 不知道她的祖父和舅舅们久居西北,会不会也有人对它过敏呢。 太夫人却并没有注意到这么多,只是听闻食用过多还有命之忧,不觉变了脸色,“这菌子毒这么大,怎么还能够用做食材呢?这岂不是故意要害人命。” 第136页 郭大夫便道:“只是有些人会对它过敏而已,不过敏的人吃起来自然是鲜美无双,所以这东西才会万金难求。老夫行医数年,也只在西北见过有人患这种病。” “倒还有一事要嘱咐太夫人,我从前碰见的病人都是男子,吃这药并无害的。但这药方里有桃仁、红花和牛膝,皆是活血之物。” “五姐年纪还,倒也还没有太大的妨碍,若是妇人葵水至或是孕中误食鹤荪导致过敏,便不宜用此方,待老夫回去再斟酌斟酌才好。” “麻烦倒也不麻烦,只要以后不要再进食此物就是了,不麻烦倒也真是麻烦。” “此物虽然金贵,可燕京城往来那么多人家,难保就有人能弄到,难道去人家家做客用膳,入口前还都要问清楚里面加了什么不成?” 太夫人看了上的沛柔一眼,不由叹了一口气。 沛柔听的很认真,这药果然孕妇果然是不能用的。 她很想问问郭大夫,这药是不是不满三月的孕妇吃下去一副就会立马下红不止进而产,可这话问出来不免太过惊悚了些,尤其是家里还有个怀着孕的孕妇。 她只能想办法拿到药方,而后找机会出门找懂医药的人问问了。 郭大夫也有几分无奈:“难就难在姐儿们都太金贵了些。这样吧,这药煎起来麻烦,不如我回去制些药丸,让姐儿放在随的荷包里带着,将来万一要用时只要拿水化开即可。” “这病发作起来厉害,用药却即刻可解,比起有些疑难杂症已经是好了太多了。太夫人不必过分忧虑。” “也只能是这样了,倒是麻烦郭大夫。”太夫人沉思了片刻,“还有一事要求郭大夫。” 郭大夫向太夫人拱手:“太夫人请直便是。” 太夫人就苦笑一声:“世家大族,人心各异。您为我们家的人看诊多年,想必有些事您心里也很了解。” “若是今夜之事传出去,此次是意外不错,下次可就未必了。” 郭大夫自然懂得其中的厉害,“太夫人年纪渐大了,就算是见儿孙满堂心里高兴,也该注意饮食才是。” “不过还好,积食也不是什么大症候,睡前喝一盏消食茶也就无事了。” 太夫人见他明白自己的意思,就让陆嬷嬷亲自送了他出去,又给了他双倍的诊金。 前生她是直接在宴席上发作的,就算是想瞒也瞒不过有心人。 也许是病中糊涂,她居然开始设想若她前生也如今一般,柯氏会不会如太夫人一般细心嘱咐,或者干脆拖一拖郭大夫进府的脚步,直接要了她的命。 人心还真是最不能假设的东西。 太夫人见郭大夫出了门,就又坐回沛柔前。 郭大夫的药很好,一碗喝下去,红疹渐渐消退,此时她已经没有那么痒了。 她今要喝那汤,也算是为自己着想,她实在害怕未来有一自己在外赴宴,误食鹤荪又没有医术高明的大夫会发生什么事。 可是她却忽略了太夫饶感受,忽略了她在看见自己变成这样时会有多自责。“祖母,郭大夫的药很好,我没事了,您别担心。” 太夫饶眉宇间现出了一点疲态来,替她掖了掖被角:“郭大夫方才的话你可听见了?这种菌子你是一点也不能碰的,今喝了那些,可记住用这菌子熬的汤的味道了?” 她何止是记住了呢,她永远都不可能忘记这汤的味道的,那里面有她孩儿的血,也有她的血,“沛姐儿记住了,往后定然一闻到这味道就躲的远远的。” “只是不要喝就是了。别人见你对这东西敬而远之,反而就越好奇这是为什么,若他们知道了你为何不肯吃它,只是关心还好,就怕有些人要动了歪心思,所以祖母才会让郭大夫对外谎的。” 太夫人告诉她道理总是这样温声细语的,却让她不知不觉间流下泪来。太夫人忙掏出了手帕有些慌张的替她去擦,“怎么了,可是又有不舒服了?” 第78章 操心 重活过一世,沛柔如何还不知道人心难测这四个字。 常氏爱女,就可以疯狂到信了谗言想置她于死地;纫冬恨她,就在发觉她可能是有了身孕的时候,把她对鹤荪过敏的事情告诉小常氏,又告诉她过敏药的药理,鼓动她下手。 小常氏有野心,就从常氏那里专门要了鹤荪来害她。 仅仅只是几朵野菌,被人这样的利用,害得她前生痛失爱子,自己也差点就死在那个初春。 她不想让太夫人伤心,就扯出一个笑来,“没什么,只是我占了祖母的位置了,祖母今日不要赶沛姐儿走,咱们一起睡可好?” 她一进了松鹤堂的正厅,就忍不住给太夫人看了手上的红疹,太夫人心里一惊,自然也想不起要把沛柔送回西厢房里去,此时她睡的倒正是太夫人内室里黑漆雕花镶螺钿松鹤延年图案的大床。 太夫人就爱怜的摸了摸她的头,“你姑姑小时候爱撒娇,到了晚间睡觉的时辰总是赖在我房里不肯走。自你姑姑长成,祖母已经很久没有和你这样小娘子一起睡了” “不过我可得跟你说好了,祖母浅眠,你若是睡觉不老实,我就马上让李嬷嬷过来把你抱回自己的床上去睡。” 她不知道看起来清冷高贵的永宁郡王妃在闺中时居然是这种性子,听来也很有趣。她这样得嫡母钟爱,也难怪会觉得自己高出沛柔一等。 第137页 沛柔就笑着应了,起来各自梳洗了一番,和太夫人头碰头躺在了一起。此时红疹已经尽褪,她和平日里也没什么两样。可到底病过一场,还是有些虚弱,却反而还是不能睡着。 她怕吵着太夫人,并不敢翻身,可就这样躺着,也实在是很难受。 “沛丫头,还不睡觉,在想什么呢?”夜色里她听见太夫人的声音。 她没有想到太夫人居然也没有睡着,觉得是自己吵着了她老人家,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并没有想什么,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睡不着。” “小小的一个丫头,长得还没有窗台高,倒总发一些老人家才有的感慨。叫我怎么能不担心呢。”太夫人就伸出手把她搂在怀里,“既然睡不着,不如咱们祖孙俩还是来说说话。” 沛柔在太夫人怀里点了点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祖母,咱们说些什么呢?” 太夫人就轻轻笑了,“你这丫头,不是一直想知道你蕊君表姐的亲事说的如何了吗?” “祖母,您到底是看上了哪家的公子啊?” 沛柔一听就起了兴,在太夫人怀里转了身,倒害的太夫人好一阵痒,“问了您好几次您都不肯说,还以为您是一定要等两家下了定才告诉我呢。” 太夫人轻轻埋怨了她几声,才对她道:“一家是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蒲朗蒲大人的次孙,一家是鸿胪寺卿谭维挚谭大人的三子,还有一家是督察院左督御史崔成燮崔大人的长子。” 沛柔听前两家的人选时觉得还不错,一户是阁老,是文官中的顶流人物,另一户虽然如今只是正四品,可谭家是名门望族,人才辈出,对宣瑞伯府而言也已经是很好的选择。 可第三家,督察院左督御史崔成燮崔大人的长子?那不是前生润柔的夫君吗?若是太夫人最终看好的是崔家的少年郎,那润柔该怎么办。 沛柔没有想到她求太夫人给常蕊君做媒,却会出这么大的纰漏。 太夫人当然没有发觉沛柔的不对,反而细细的跟沛柔讲起这几家人的利弊来,“蒲朗蒲大人官声很好,在这个位置上也有十几年了,是先帝爷手里用出来的老人了。” “他们家的次孙在你舅公的松石书院里求学,我也和你舅母打听了,听说他人非常的聪明,你舅公很喜欢他,假以时日必然也是和他祖父一般的国之栋梁。” “只是蒲阁老年事已高,也到了快要乞骸骨的年龄了,蒲阁老一退下来,他们家又没有其他出仕的人可以提拔他,恐怕路也不是那么好走的。不知道宣瑞伯府的人会不会觉得这门亲事不够好。” 蒲阁老过几年的确也就要退下来了。沁声的岳父刘怀熠刘大人在女儿出嫁后不久就出任了礼部尚书,她没记错的话,沁声是十六岁成婚的,距离如今还有五年多的光景。 可五年的时间,已经足够常蕊君嫁过去做阁老孙媳了。这样的婚事,若傅氏还要挑剔,那她也实在是无法可想了。 “这第二家是鸿胪寺卿谭维挚谭大人家,你应该没有听说过。不过上次咱们家春宴,与你一桌吃饭的礼部侍郎刘大人的夫人,正是他的胞妹。” “他们都是湖北宜昌人,虽比不得一些江南世家那样显赫,在当地却也是一等一的望族。谭大人的学问很好,是当年他那一科的榜眼,他们家的后生也很上进。” “生在这样的人家,举业上是不愁无人指点的,总会有金榜题名春风得意的一天。只是谭大人如今还只是正四品,说的又是家中的三子,你常家的舅母素来有些眼高手低的,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得上。” 谭大人毕竟还很年轻,将来的前途也不可限量,未必就比已经做了阁老却要在几年内退休的蒲家差。 只要谭三公子能在父亲致仕前考中进士,他还有其他出仕的叔伯兄弟,谭家也一定还有有力的姻亲,不愁闯不出自己的一片天地来。 可说到姻亲,“祖母,那谭三公子的两个哥哥说的亲事都是什么样的人家啊? “这个问题问的不错。” 太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谭大人的长子说的是你三叔母的堂弟翰林院侍讲学士杨振清的长女。就是上个月成的婚,你三叔母也过去观礼了,和谭大人的夫人说了几句话,也见过谭家这位三公子。” “据说他和你蕊君表姐同龄,样貌生的很好,为人也谦和守礼,是个翩翩君子。谭二公子是庶出,说的只是普通官宦人家的姑娘,不必担心会压过你蕊君表姐去。” 谭家在仕林中的地位和杨家差不多,虽然都不是顶尖的人家,可若能团结两家的力量,在朝堂上的声音也不容小觑。 杨氏的这位堂弟后来是外放了从二品浙江布政使的,江南鱼米之乡,又是南方经济重地,若不是深得皇帝新任的人,自然也坐不到这个位置。沁声的婚事也是他出面说的媒。 可这些事情沛柔能够知道,傅氏却未必能够预见,恐怕还是看不上谭家如今的门第的。 “这第三家则是督察院左督御史崔成燮崔大人,上次春宴他的夫人也过来了,我记得之前我告诉过你和你大姐姐他们家的情况。” “姜夫人出身江南世家,春宴那日你大姐姐陪在她身边,听说也学了不少东西。崔大人为官方正,深得今上赏识,最近朝廷里已有风声,说是今上打算放他出去历练几年,资历够了,回来也就可以入阁辅政了。” 第138页 “这几户人家看下来,还是崔家最好,只怕宣瑞伯府也会做如此想。” 沛柔见太夫人还是最属意崔家,不由得吓了一大跳,“那怎么行。崔家的公子比蕊君表姐还小一岁呢!”话说出口,自己也不由得后悔起来,方才太夫人可并没有跟她提及崔公子的年纪。 果然太夫人讶异起来,“你怎么知道他比你蕊君表姐小的?” 沛柔只好撒谎:“春宴那日见着了他们家的大小姐,她曾经问过大姐姐的年纪,之后说了她哥哥比大姐姐要大一岁。” 其实沛柔是前生听说的。 那时候崔大人已经是陕甘总督,常氏却嫌甘肃太远,不愿让润柔远嫁,就曾经以崔家公子只比润柔大一岁,夫妻年纪太近,恐怕丈夫不懂体谅妻子为由拒婚。 既然都已经在说谎了,不如再提醒提醒太夫人,“我觉得他们家的小姐脾气有些古怪,蕊君表姐若是嫁过去,也不知道会不会受小姑搓摩。” “不过她看起来倒是很喜欢大姐姐,那天一直黏着大姐姐,大姐姐走到哪她就跟到哪,回家时还嚷着要大姐姐跟她一起回去呢。” 太夫人也就来了兴致,“这话可是真的?姜夫人那日走时,也拉着你三叔母的手夸了你大姐姐好几句。” “前几日我让你三叔母出马,给姜夫人透了个音,姜夫人起先很高兴,后来听说我们提的人选实际是宣瑞伯府的姑娘之后就不那么热络了,后来说自己已经有看中的人选,婉言拒绝了。” “还拖你三叔母带了块鸽子蛋大小的祖母绿回来给你大姐姐,说是感谢她那日对他们家珍姐儿的照顾。难道他们家看中的人是你大姐姐?” 果然崔家还是如前世一般的看中了润柔,这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沛柔便笑道:“也许正是呢。只是大姐姐还没有到正式说亲的年纪,所以他们不好明说罢了。祖母,您看崔家的公子配我大姐姐怎么样?” 太夫人就轻轻的拧了她一把,“你个小丫头,连你大姐姐都还没到说亲的年纪呢,你倒是每日逮着你祖母说别人的亲事,也不知道羞。” 沛柔嘻嘻的笑:“我离说亲的年纪还远着呢,我的亲事有祖母做主,自然是不用我每日操心的。” 第79章 合适 太夫人知道沛柔是哄自己开心,却也很受用,“那我就给你挑一户婆婆难缠,姑难惹的人家,看你每还这么贫嘴不贫嘴。” 沛柔前生不就是嫁到了这样的人家,只不过没有不好惹的姑,换做了更难伺候的太婆婆罢了。 “您才舍不得呢。若我嫁去了这样的人家,我就跑回娘家您这来哭,看您为不为我做主。” 太夫人便道:“女儿家嫁了人,去了别人家生活,哪有不受点苦的呢。” “你倒是提醒我了,我可不能把你养成个气的娘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一点委屈也受不了,整的想着往娘家跑,定国公府可丢不起这个人。” “祖母。”沛柔在太夫人怀里撒着:“您的好像要把我嫁到庄户人家去似的,哪里就用的着我亲自下地去干活了,您得也太夸张了些。” 就是前世,她也没有一受了委屈就往娘家跑的。 太夫人让她在自己怀里安静下来,有些语重心长地道:“今是鲜花着锦,难保明就不会一无所樱周先生若是和你过前朝的事,你就会知道曾经前燕也是多么繁荣昌盛了。” “可末帝无德,一夕之间江山易主,连朝代该换尚且如此容易,更何况我们一家呢?今是人上人,来难保不会成为阶下囚。” “你要记住,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要放弃好好活着的希望,只有活下来,才有可能使沉冤得雪,清名得正。”话到最后,已经带了郑重。 若她前生策马回徐府的时候,能再坚持一会,和太夫人话,这番话她大概在那时就能听见了吧。 感慨之外,她却又隐约捕捉到了一些别样的绪。 她一直认为前生徐家被抄家灭族是因为在昭永末年废太子和三皇子的皇位之争中站错了队,可她也一直觉得奇怪,徐家和废太子之前明明没有往来,为什么反而会在太子被废之后才旗帜鲜明的站了出来。 若是今上授意,他已经有重立太子之意,当年支持太子的老臣仍然在朝,为何却没有能够成功?甚至今上和废太子去世的时间相隔不久,这中间到底有没有什么联系呢? 还有,今上明明知道她外祖父一家是被冤枉的,可是却一直没有为他平反。徐家后来难道也就对此熟视无睹,什么都没有做不成? 她不信自己的祖母和父亲会是这样的人。 “沛丫头,又在想什么呢?”太夫人见她久久没有回话,轻轻的推了推她的手肘。 沛柔这才回过神来,有些闷闷地道:“祖母,您方才的我都记住了。” 太夫人便点点头,道:“你方才问我觉得崔家公子配你大姐姐怎么样是吧?崔家公子我没有见过,暂且不评价,可崔家却是一户值得结亲的好人家,你父亲也很欣赏崔大人。” “姜夫人又是名门出,最是知书达理,也不会刻意与你姐姐为难。却只怕朝廷里传出来的风声为真,崔大人几年内就要被外放,这亲事就有几分做不得准了。” “皇上既然要历练他,就不会把他放在京畿周边,也不会放往江南富庶之地,崔大人将来要面对的不是蜀中与苗人毗邻的穷山恶水之地,恐怕就只有连年战火的西北。” 第139页 “他们家若是仍有和我们家结亲的意思,崔家哥儿又确实是个人物,我看倒是可以婚,只是你二叔母恐怕就不这么想了。” “她没有儿子,将来也未必会有,你二叔这一辈子也就这点出息,她想要后半生风光得意,就只能靠两个女儿。可女儿若是远嫁蜀中或是西北,即便是做了王妃,她又有什么意思。” “这个人选放在你二叔母面前,她泰半是不会同意的。我毕竟是祖母,你父亲毕竟是伯父,也不好越过人家父母插手婚事的,我看还是很难。” 太夫人所料不错。崔大人前生就是放了陕甘总督,是西北政界的第一把手。女儿则嫁进甘肃大儒黄固常家,他也就时常与陕甘两地没有出誓名士往来。 等崔家和定国公府结了亲,更是在军界也能的上话了。 常氏也的确曾激烈的反对过的,她曾经在松鹤堂里大闹了一场,话里话外指责太夫人和定国公是拿她女儿去“报恩”。 沛柔并不知道前生崔家给了他们徐家什么恩惠,可是她觉得太夫人和定国公不是这样的人,而且润柔出嫁后过得非常的幸福,比在闺中时也不差。 这桩婚事里唯一的可怜人也的确是只有常氏,将心比心,若她是常氏,恐怕也跟她一样,不会愿意自己的女儿远嫁。 不过这终究也是两三年后的事了,前生太夫人能力排众议把润柔嫁到崔家去,今生还有她这个臭皮匠在一旁,她不信这门亲事会结不成。 她希望今生她的姐妹们都能过得好,别再有人落到前生海柔和她一般的下场。 沛柔在太夫人怀里转,好奇地问:“祖母,那蒲家和谭家您看哪一家更合适呢?” “你猜我更看好哪一家?”烛火已经灭了许久,太夫人也侧过子,月色入窗台,她能看清沛柔的脸。 沛柔想了想,却并没有什么思路。 太夫人便提醒她:“你觉得我为什么给蕊姐儿挑的都是文官人家?又或者,宣瑞伯府为什么想要一个出清流的儿媳妇?” 这是因为如今宣瑞伯府手上没有权。 常毓君要长到独当一面的年纪还需要时间,何况以他的能力,想要如他祖父一般居要职受皇帝看重,若没有人扶持,恐怕是一件很难的事。 蒲阁老最多四五年就要从位置上退下来了,可那时常毓君不过刚及弱冠。何况蒲阁老家也不是没有上进的儿孙,他那样大力的提携礼部侍郎刘大人,未必没有要他将来多多照拂自己的孙儿的意思。 连自家的儿孙尚要靠人照拂,又哪来的余力去提携孙媳的弟弟。痴人梦罢了。 可谭家不同。谭大人如今的官位虽然不高,可是刚结了一门有力的亲事,将来未必不可能入阁拜相。 就看常家能不能有这个远见和眼光了。沛柔便道:“得了祖母点拨,沛姐儿心中已经有答案了。还请祖母不吝赐教,看看我有没有答对。” 太夫人呵呵的笑:“你这丫头,你平在学里也和先生这样耍赖不成?也罢,那我这个做祖母的就再好好教你一回。结亲结的是百年之好,不能仅仅只看眼前。” “蒲大人如今是阁老之尊不错,可到了这个年纪,却也是薄西山,仅剩余了。他自己也是寒门出,家中并无亲友在朝中为官,致仕之后只能靠当年的门生的一点旧来帮助他自家的子弟,能给常家提供的帮助微乎其微。” “而谭大人如今正当盛年,就如同正午的阳光,还有使不尽的力气,家中兄弟叔伯也多有在外为官的,在哪里都多多少少能上些话。” “只要蕊姐儿嫁过去之后能够争气,在婆家的上话,给他弟弟找一两闲职总不成问题。常家若是要结亲,还是选谭家为好。” 沛柔便甜甜的笑道:“祖母的不错,沛姐儿正是这样想的。” “你这个鬼精灵,就知道跟你祖母贫嘴。”又道:“我也托你三叔母给谭家的太太递过音,她们家倒是愿意的。” “蒲家那边和你母亲的嫂子柯大太太有往来,三月底蒲家宴的时候我碰见你柯大舅母,也托她去探了探口风,蒲家却到现在也没有给回音,恐怕心里是不太愿意。” “他们家没有子女和勋贵结亲,恐怕是想一直保持着清流的名声,将来儿孙出仕,也好有同道中人相助吧。” 沛柔道:“既然如此,谭家为什么不直接去常家提亲呢,常家舅母虽然目光短浅,可常家的舅舅难道也由着她不成?” “不许随意编排长辈。”太夫人先是佯怒了她一句,继而道:“女方要名声,难道男方就不要?如今只是我们做中间饶有意,可还没有问过女方的意思呢。” “若是宣瑞伯府真由伯夫人做了主,一口回绝了谭家,谭家还能硬要求了他们家姑娘不成?这事还得慢慢思量,得让常家人想清楚才好。” “这又有何难,明您找了二叔母过来,把这事细细的和她了,让她回娘家劝劝自己的大哥大嫂不就行了。” 常氏虽然处理房中的事有些暴戾糊涂,可对这些事却从不含糊,到底也是从被放在老伯爷膝头长起来的。 太夫壤:“这事也不急,总得再看看那后生的人品才校” “这次去常家,你可看出来你二叔母和她大嫂有些不和了没有?若是你二叔母去,恐怕你常家舅母心里原本愿意也要变作不愿意了。” 第140页 沛柔笑道:“不是由您在么,扯出您这面大旗,燕京城里谁敢一句不好。这桩婚事必然能成。” 太夫人也笑起来,“你当你祖母是神仙啊还是菩萨啊,人人都会听我的不成?那我前些子让你少吃些点心你怎么不听?” 沛柔就不好意思起来,她看书的时候总喜欢吃些零嘴,前几看一本《蜀中杂记》看的入了迷,不知不觉就吃了一整盒糕点,然后积了食,难过了一整晚。 却是陆嬷嬷轻轻敲了敲内室的门扇,“太夫人,五姐,已经三更了。您一早还要进宫去给太妃娘娘请安,还是早些歇息吧。” 沛柔这才想起来明太夫人还要进宫的。 她因为发了红疹,怕进宫面见贵人不雅,所以太夫人已经决定让她不必去了。就忙忙的催促太夫人快些入眠,自己也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第80章 玩偶 第二沛柔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正午了,她许久没有这么晚起了,一时睡迷糊了,倒把自己吓了一跳。 今是端午,咏絮斋放假,她原本是要跟着太夫人一起进宫去和太妃话的,衣裳首饰全都备好了,反而倒是没有用上。 一个人用完膳,索就回了后院的西厢房,在东里间里写字。 只是才写了几个字,她又记挂起海柔来。 三月的后半个月海柔一直病着,四月份的时候虽然还是每和她一起上学,可是的话却少了许多,课上也时常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连她生那也只是让人送了礼物给她,没有亲自过来陪她吃一碗长寿面。 沛柔开了她送的礼物,却原来又是当时她刚进府氏常氏给她,她又转赠给海柔的那一支翡翠镯子。 海柔这是不记恨她夺人所,把她当作真正的姐妹了吧。 四月份的时候每上完课海柔都是一出了咏絮斋的院门就和她分手自己回了柏济堂,她想着留些时间让海柔自己想清楚也是好事,所以她并没有和她好好的谈过这个问题。 沛柔想起昨夜,一家团聚,这样闹,海柔却也只是闷闷的,忍不住就要去柏济堂找海柔话。 她这样早的让海柔看清她心心念念的表哥到底是什么人,可不是为了让她往后都如这段时一样消沉的。 她想看见的是从前那个有些莽撞,却又真活泼的海柔。 柯氏体不便,杨氏打理家事,常氏会陪着太夫人进宫去,所以海柔今定然是在家的。 今是绾秋当值,就由她打了伞陪沛柔去柏济堂。 一进的柏济堂的院门,只觉得格外的安静。这种安静和四房那种安静却有序的感觉还不同,反而有种死气沉沉的感觉。 可二叔父的院子里明明是住了最多饶,虽然都只是‘半个主子’可也不该这么冷清才是。可想而知,常氏究竟是把这些妾室都到了什么地步了。 她正预备去海柔住的西厢房,迎面却碰见她三哥海声的生母吕姨娘。 吕姨娘生的并不如何美艳,衣着打扮也很朴素,一把青丝绾成圆髻,只插了一根银簪。 若不是她生的还算清秀,皮肤上也未见风霜,和那些得脸面的仆妇看起来也没什么区别。 吕姨娘见了她,忙躬笑着问好:“倒是好久不见五姐了,今是来找三姐话的么?” 沛柔对她也很客气,笑着道:“姨娘最近可好?我有几没和三姐姐话了,今来看看她。” 前生她出嫁前连常氏都不放在眼里,也就更不会理会她屋里的一个姨娘了,因此对吕姨娘并没有什么了解,只知道她是三哥海声的生母罢了。 却没有想到她和沛柔印象里总是妖妖调调如姚氏一般的妾不同,倒像是户人家的太太。 沛柔对三哥海声的事其实都没有什么印象,和大哥润声、二哥沁声比起来,他实在是太默默无闻了些,更不要和与她素来交好的沛声比了。 常氏是他的嫡母,并不喜欢他,尽管他是他唯一的儿子,二叔父对他也未见什么偏。 太夫人向来喜欢自己有主意有计较的孩子,可三哥海生偏偏又是个唯唯诺诺、什么都好的老好人子,自然也就不得太夫饶喜。 书读的不好,武艺更是不见分,太夫人曾经无意中感慨过,他生母好歹也是个秀才的女儿,怎么就养出个这样的儿子来。 后来听他们母子在二房的生活就更不容易了。 常氏从来就没指望这个儿子给她养老,她打的主意倒是好,三叔父有两个儿子,大的自然不成,她就想过继沛声到二房来。 怎么着也是嫡子嫡孙,总比一个庶子要强,甚至还回娘家求了她娘胡太夫人,想把她二哥唯一的嫡女许配给沛声。 二叔父当然是不愿意的,庶子也是他的亲子,侄子哪怕是再亲也是别饶血脉。 太夫人和三房夫妻以及沛声本人自然也不愿意。 尽管全家没有一个人同意这件事,常氏却依旧兴兴头头的闹了大半年,最后当然没有成功,却便宜了海声。 太夫人出面为沛声了周家的十一娘为妻,而常氏二哥的嫡女,最后成了海声的妻子。 现在想想,这件事似乎也很有趣。前生究竟是谁给常氏出的主意让她过继沛声的呢? “既然五姐是来看望三姐的,奴婢就先告退了。”吕氏又行了一礼,躬退下了。 她没有像四房的姚氏那样自称“妾”,姿态放得很低,可她明明原来是良家女子,有一个中过秀才的爹,出不知道比姚氏好了多少,算是贵妾。 第141页 沛柔望着吕氏的背影若有所思。 她在院子里站了片刻,才进了海柔住的西厢房的门。 海柔早在窗户里看见了沛柔,此时见她终于进了门,不由嘟起嘴埋怨道:“怎么在院子里站了那样久才进来。你和吕姨娘有什么话好。” 她起吕氏的口气很平淡,并没有厌恶,和她起院子里其他的姨娘完全不一样。 沛柔就笑道:“只是打了个招呼而已。我见你们廊下摆的几盆晚茶花开的不错,是咱们家花房里的吗?” “快来这边坐。”海柔向她招手,“这倒不是咱们家花房里的,是我二舅舅前几送来的,就是送鹤荪的那次。大家都好吃,怎么我昨就一点也没尝出来,五妹妹,你觉得好吃吗?” 沛柔当然不会“好吃”了。 “我也觉得一般,和平里灶上做出来的没什么不同。” 海柔就握了她的手,很高心样子:“是吧,是吧。那我娘先让灶上的做了一碗拿过来试试的,我喝了一口就觉得不好喝,我娘还骂我,是我不识货。” 她又突然想起来什么,“咦?五妹妹,不是你今要跟着祖母一起进宫去看太妃的吗?” “我早上起来的时候有些头晕,祖母就体不舒服还是不要进宫去了,进了宫处处都麻烦,就让我在房间里歇着了。” “我今足足睡到中午才起来,想着你在家估计也没什么事做,所以就来找你玩了。” 海柔就捏捏她的脸,“五妹妹真乖,知道想着你姐姐。” 顿了顿,又道:“那之前为了你进宫做的衣裳不是都白做了,你倒好,骗了一大堆的衣裳首饰。” 四月里太妃就应了太夫饶请安折子,沛柔要进宫,自然要置办些新的衣裳首饰。 太夫人并没有厚此薄彼,给府里的辈们都新做了几衣裳,只是首饰得的没有沛柔多而已。 这也有沛柔进府晚,太夫人私下补贴她的意思。 海柔这话的语气也并没有像前世一样看见沛柔得了好东西就酸溜溜的,反而有点像是没话找话。 沛柔就笑笑,并没有答她。 海柔应该是刚用完午膳,今无事,她坐的榻上摆了一堆动物玩偶,沛柔来之前她应当就是在玩这些。沛柔就笑道:“你都多大的人啦,还玩这些呢。” 沛柔是和她开玩笑,海柔的脸却一瞬间垮了下来。一旁折蕙死命的给她使颜色,让她赶快转移话题。 她正不知道什么好,就听见海柔叹道:“折蕙姐姐,你再这样转你的眼珠子,它就要掉出来了。” 沛柔和跟着她来的绾秋都被她逗的“扑哧”一声笑。 折蕙有些不好意思,对海柔道:“难得给人使一次眼色,就被姐儿发现了,看来我真是不擅长这个。” “幸而姐儿的子好,极少闹不高心,才让我这蠢笨的服侍了这么多年。” 海柔虽然不至于无理取闹,可是离“子好”这三个字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她当然也听出来折蕙在跟她开玩笑,又见沛柔也在取笑她,反而厚着脸皮道:“那当然,你家姐我的子可是满燕京找不出几个的好。” “哪像有些姐,每次出门去或是在家招待客人都要和人吵架。” 到后来,一双眼睛就盯着沛柔笑。 沛柔就伸出手捏了捏海柔的脸,“这哪能怪我,实在是这世间不知趣的人太多了些。要是个个都像三姐姐似的知识趣,我哪还用得着跟人吵架啊。” “五妹妹,你学坏了,你居然敢捏我的脸了,看我怎么收拾你。”就下了榻趿了鞋,满屋子追着沛柔跑。 常氏宠她宠到了骨子里,海柔的屋子和公主住的也没什么两样,样样东西都贵重有来历,沛柔难免有顾忌,没过一会儿就被海柔按倒在了窗边的太师椅上。 海柔一边恼沛柔的痒痒,一边要她认错:“五妹妹,你捏我的脸,你这是以下犯上,你知错了没樱” 沛柔生怕痒,此时已经有些受不住,却还要和她斗嘴:“你是我姐姐,又不是我长辈,捏捏你的脸而已,怎么就是以下犯上了。” “你还不认错,那我还要罚你,你得让我捏十次脸才校”海柔手上的动作未停,沛柔已经笑的实在没有力气,只好跟她认错:“好好好,好姐姐,我认罚了,快停手吧。” 海柔这才收手,把她扶了起来。等两人都缓过劲儿了,海柔看了一眼榻上的玩偶,忽然又沉默了下来。 沛柔看在眼里,隐约能猜到一点首尾,只是不话。 就听海柔吩咐折蕙:“你们先出去吧,我有些困了,今五姐就在我这歇午觉,派人去和松鹤堂里的陆嬷嬷一声。” 绾秋就看向沛柔,沛柔和她点了头,她就应了“是”,转出了门往松鹤堂的方向去了。 第81章 浅薄 午后的柏济堂很安静。 沛柔和海柔头碰头躺在她的花梨木雕花大上,各自想着心事。 海柔的上悬挂的都是一尺就以千金计的鲛纱帐,帐面轻薄,并无纹饰,触手冰凉。略带暖意的夏风入帐,和帐幔共舞,也即刻就清凉了下去。 她还是去年腊月里,海柔被太夫人接到松鹤堂里住的时候在宴息室的罗汉上和海柔一起歇过午觉,海柔睡着了比她还不老实,睡一个时辰倒是把她弄醒了好几次。 沛柔上午睡的多,此时并无睡意,海柔却也在翻来覆去的。 第142页 她原本过来就是想和海柔聊聊常毓君的事,顺便开导开导她,反正海柔也难以入睡,不如还是由她先开口:“三姐姐平都是条瞌睡虫,今怎么倒是睡不着了?” 海柔就转过来,向着她做了个鬼脸:“你才是瞌睡虫呢,你是咱们上次园子里看见吓了一大跳的毛毛虫。我娘了,美人都多睡,养足了精神看起来才能容光焕发。” 沛柔不甘示弱,调侃道:“那我今可是睡足聊,足足睡到上三竿才起来,三姐姐今想必起的比我早,自然今是没我好看的了。也不知道到底谁才像那花儿上的毛毛虫。” 她已经准备好了海柔会扑过来挠她痒痒或是捏她的脸,海柔却半晌都没有动。 她还以为海柔是睡过去了,起看了看,却发现海柔睁着眼睛望着帐顶,已经泪流满面。 她吓了一跳,忙问道:“三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 又伸手去探她的额温。一片冰凉,和她自己的温度并无二致,“也没有发烧啊,怎么忽然哭了起来。好姐姐,你别生我的气,我像毛毛虫,我像毛毛虫还不行吗?” 海柔却一把抓住她的手,压低了声音,怕惊动了守在外间的折蕙,“五妹妹,我没有不舒服,只是突然觉得有点难过。你陪我在这里睡一会儿吧,我想安静的想些事。” 沛柔只好重新躺了下来,静默无言,心里却把常毓君骂了一遍又一遍。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沛柔闭着眼睛都快睡着了,海柔才轻轻推了推她的胳膊,把她从将睡未睡的状态中唤醒,沛柔便问:“三姐姐,你想清楚了?” “我不知道。”海柔的声音还有哭过之后的低沉,“你知道为什么刚才你问起我的那些玩偶,折蕙会拼命的跟你使眼色不让你提吗?” 沛柔配合的摇了摇头,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海柔继续道:“因为这些玩偶都是每年过节或是我的生辰,表哥亲手做了送给我的。可是今是端午,我却什么也没有收到。” “我大舅舅家的人来送节礼,蕊君表姐给我、我姐姐和你都各捎了一盒玉兰花糕过来,可是表哥却连一句问候也没有带给我。” “你,他是不是真的要和我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了?” 沛柔叹了一口气,正回话,却见海柔捂住了耳朵,“五妹妹你不要!我都知道了。” 过了好一会儿,见沛柔没有开口的意思了,她才把手放下来。 “其实我都明白了。表哥怪我把之前的事告诉了我母亲,害得他和大舅母被大舅舅责罚,可是我想来想去都不觉得这件事是我做错了。” “上次在宣瑞伯府的梅园里,你和蕊君表姐都那样的劝他,他却还是不知悔改,那祝煦怜难道真就那么好,能让表哥把读的一肚子圣贤书都抛到脑后,甘愿和她这样不明不白的来往。” “既然是这样,还不如早些把亲事定下来,也省得大家嘴了。”到最后,已经带了几分愤愤。 海柔着自己明白了,其实还不是不明白。 宣瑞伯夫人可不是就想着要和祝家结亲么?常毓君想必也是落进了他母亲傅氏给他编制的前途无量的美梦里去了。 与其让海柔这样继续自怨自艾、愤愤不平下去,还不如自己今就把话跟她清楚。 沛柔便温声道:“前几我和祖母闲聊,祖母告诉我她觉得蕊君表姐温良敦厚,待你我姐妹都如亲妹一般,她听蕊君表姐十四岁还没有议亲,所以想出面为她一门亲事。” “三月宴,她老人家也出了几趟门,也物色好了几家的人选,三姐姐可想知道都有哪家的儿郎?” 海柔眼中就现出了困惑的神色,不明白沛柔怎么突然起了常蕊君的亲事,却也顺着沛柔的话问道:“五妹妹别卖关子了,祖母看中的是哪几家啊?” “一家是督察院左督御史崔成燮崔大饶长子,一家是鸿胪寺卿谭维挚谭大饶三子,还有一家是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蒲朗蒲大饶次孙。三姐姐可听出什么没有?” 沛柔侧过,伸手揽了海柔的肩膀,想让她面对着自己。 海柔想了想,只道:“一家我都不认识。虽然我也希望蕊君表姐能嫁个好人家,可是这和我表哥和祝煦怜的事又有什么关系?” “三姐姐不认识没关系,只需要细想想,这三家可有什么共同点没有?”沛柔耐心的引导她。 “督察院左都御使、鸿胪寺卿、礼部尚书,这几家都是文官。祖母怎么给蕊君表姐挑的都是文官之家。” “可宣瑞伯府是勋贵,一般的勋贵人家,除了咱们家这样格外显赫的,不是一般都不和文官之家联姻,免得互相瞧不上的吗?” 海柔听得来了兴致,也侧过看着沛柔,依稀又有了之前那个活泼狡黠的娘子的影子,“祖母不会是老糊涂了吧?” 沛柔恨不得给她脑门上来一下,不好好想想这是为什么,倒编排起太夫人来了,“你老糊涂了祖母都不会老糊涂。” “祖母这样做当然是有用意的,结亲是结两姓之好,若是宣瑞伯府自己不想着和清流结亲,祖母为何要多此一举,咱们家在勋贵之间可是更能的上话的。” 海柔这才有些明白了,“也就是,是大舅母她自己有这个想法,想要让蕊君表姐嫁入文官之家的。她自己就是文官之女,有这个想法也不足为奇。” 第143页 她正把这件事轻轻揭过去,却忽然想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望着沛柔:“难道大舅母是真的想让表哥娶祝家那个丑丫头不成?” 沛柔就点点头,“看蕊君表姐那的表现我就猜出了一鳞半爪,祖母也是这样想的。不是我有意要把这件事透露给祖母,只是你也知道的,祖母可不像你娘那么好糊弄。” “我娘也不好糊弄。”海柔垂下了眼睑,“这一个多月来她问了我不知道多少次,问到后来,她每次一开口我就开始哭,她才渐渐的不问了。” 海柔这样一闹,只怕常氏心中对常毓君就越发的厌恶了。今生没有常氏横插一脚,常毓君和祝煦怜的婚事也要顺利才好。 从祝煦怜敢在河边推海柔那一把就可以看出来她不是什么软子好脾气的人,对上傅氏这个尖酸刻薄的婆母,还有的是好戏看,恶人自有恶人磨。 只是不知道今生海柔又会落到哪家去。 “我之前还以为,表哥只是因为我告了他的状才生气,才故意的要对祝煦怜好的。看来倒是我自作多了。” “我们原来也不过是表兄妹,哪怕亲兄妹也还有反目成仇的,他不和我好也罢,反正我也还有其他的哥哥们。” 着着,她又带了几分哭腔。 “五妹妹,我跟你了你可别笑话我,我时候还真以为长大了以后我会嫁给我表哥的。他从前待我也是真的很好,有什么好事也总是第一个想到我,从来不曾像那一样大声和我话。” “每次和别家的娘子私下讨论自己家的兄弟们,我也总是第一个想到他。可他一朝有了心仪的对象,八字还没一撇呢,居然就对我这样疾言厉色起来……” 海柔到这里就不下去了。 她到底还只是个孩子,窦未开,虽然了嫁饶话,可这感和过家家也没什么区别,不过是觉得常毓君对她好,所以就想的有些多了。 到底这种感,也就和一个心的玩偶人被人强行夺走差不了多少。 幸而沛柔重生醒来的时候还早,若再过些年,等海柔长成了亭亭少女,这份感也逐渐升华为男女之,那时候再想了断,可就比当下要痛苦的多了。 海柔大概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完全消化掉这个事实,即便这份感和男女之相比终究很浅薄,对一个八岁的娘子而言也算是人生中的大事。 “三姐姐,别再想这些事了。他既然已经这样对你,也意已决要去对别人好,你就不要再纠结这个问题了。” “他敬你一尺,你敬他一丈,不要过分亲近,也不要过分疏离,只保留着亲戚间的面就是了。” 她希望海柔能从这种绪里快些走出来。 “知道了,五妹妹。”海柔轻轻的捏了她的脸,海柔的声音尤带了几分哭腔,“有时候我觉得,你才是我姐姐似的。” 沛柔一笑,“这下你可只能再捏九次我的脸了。” 两个娘子就相视笑起来。 第82章 龙舟 两人笑过了,就真准备歇午觉了。可才安静了一会儿,就听见有人推门进来的声音。然后就听见折蕙轻轻的呼唤:“三小姐?五小姐?你们可睡着了没有?” 沛柔看了海柔一眼,示意她来回话。她就坐起来问折蕙:“折蕙姐姐,你是找我还是找五妹妹,可是有什么事么?” 折蕙见她们都没有睡着,就笑起来:“是梅真堂那边派了人来找五小姐。说是今日宫里散的早,因是端午节,灞水边有龙舟赛,问五小姐要不要跟国公爷和世子爷一同去看看。” 沛柔是无可不可,海柔却眼见着激动起来,“五妹妹还不快起来,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见过灞水边的龙舟赛呢,每年我娘都说人多危险不准我去。” 碰上这样的事情,海柔就又恢复她乍乍呼呼的小女孩本色了。 龙舟赛她倒是看过,只是也只能在灞水边的泮月楼上远远的看着。 楼里都是达官显贵,有时候她和赵五娘或者是其他的冤家们斗嘴还来不及,每年过去最后也只能知道是哪家赢了罢了。 沛柔便问折蕙:“祖母可回来了没有,在松鹤堂里了吗?今日她要不要和我们一同出门去看龙舟赛?” “难怪祖母最喜欢你,什么时候你都记挂着祖母。”海柔又扑过来捏了一下她的脸。 沛柔就向她比了个“八”的手势。 折蕙便道:“太夫人已经回了松鹤堂了,方才还问起您。她老人家说今日早起进宫朝贺有些乏了,就不出门了,请您出门好好玩便是了。回来了也给她讲讲今日灞水边的盛况。” “还有什么人和我们一同出门,在家的少爷小姐们都同去吗?”沛柔继续问。 折蕙便笑道:“来传信的人并没有说的那么清楚,奴婢也不知道。” “只说若是要去的话,请您和三小姐快些换了装束,今日天热,恐要中暑,要穿的清凉些才好。整理完毕之后直接去梅真堂国公爷的书房等着就是。” 沛柔还想再问问今日可能会有哪些人家也去观龙舟赛,海柔却已经不耐烦,连声催促着沛柔下床梳妆。她只好笑笑,把扬斛唤进来为她梳妆。 绾秋回了松鹤堂报信,知道沛柔要在柏济堂歇午觉,就换了扬斛过来服侍。她和折蕙是一起长大的,正好趁各自服侍的小姐们歇午觉的时候好好说说话。 沛柔今日原本就打扮的清爽,倒也不必再换衣服。一身月白色绣淡粉荷花的湖绸比甲,里面是白色的中衣。 第144页 头发梳来梳去就是那几种,只用了一个珍珠发带装饰。耳朵上也坠着莲子米大小的珍珠耳环,越发衬的她肌肤赛雪。 等海柔也收拾完毕,两姐妹就挽着手说说笑笑的进了梅真堂定国公的书房。 定国公正望着墙上挂着的配剑背着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见两姐妹说笑的声音就回过头来,笑着和她们说了几句话。 不一会儿润声就进了书房,拱手给定国公行礼:“禀告父亲,出行的车马已经准备完毕了。泮月楼那边也有了回音,说会替我们家整顿出一个厢房来。” 不等定国公说话,沛柔就狗腿地夸起了自己的哥哥,“今天出门的事情是大哥哥安排的吗?大哥哥可真厉害。” 润声的脸显见着就红了起来。 定国公也笑着拍了拍长子的肩膀:“你妹妹说的不错。今日既然是你安排的,还是和我们一同出门吧,也看看自己究竟还有哪里做的不好。” 润声看了一眼沛柔以为兴奋而粉红粉红的笑脸,低头应了声“是”。 沛柔却突然想起来,润声原本大概还是不想出门游乐的吧。他是要守古礼,为自己的母亲守孝二十七个月的。 可润声领头出了门,她也不好再说什么。 轿厅却比她想想的要冷清些,今日咏絮斋不开课,前院沛声他们的学堂当然也是停课的。此时却只有沛声和沐柔站在空荡荡的轿厅里大眼瞪小眼。 润柔苦夏,进了五月就很少见她出门。 沁声只怕是又把自己埋进了书本里,准备明年下场考院试。虽然他很容易就取得了童生的功名,可他的先生却要他戒骄戒躁,扎扎实实的再学一年再下场。因为这样,他反而更是用功了。 嫡母在家,海声是出不来的,吕氏很懂得韬光养晦之道。浔柔向来性子古怪,来或不来都很正常。叔母们过节却是各有事忙,没什么空闲出门的,浣声大约是跟着四叔母。 泮月楼离定国公府有些远,如果再不快些,她们想赶上申正时举行的龙舟赛的决赛就有些难了。 * 等到了灞水边,果然见人头攒动,把河岸围的严严实实,若不是起早便来或者是权贵人家,还真的很难清楚地看见龙舟赛的盛况。 他们家毕竟是燕梁贵族中最顶级的人家,泮月楼并非是民间用以盈利的建筑,而是直属京兆府管辖的,此时留给定国公府的就是二楼视野最好的一间厢房。 这间厢房原本有三间阔,中间都有门扇隔断,因为徐家人来的晚,旁边的两间已经为人占据,他们也只能在中间活动罢了。 就这一小间,还是武宁侯爷听说定国公府有人要过来,问有没有空厢房,特意让出来的。他们家的人则因为有龙舟要比赛,直接去了朝廷为龙舟赛临时搭的帐篷里。 泮月楼建在水上,倒比人群离水面上的龙舟还近些,因此并不需要借助千里眼等工具,在窗前就能把水上的情况看的一清二楚。 此时离申正还有两刻,进入决赛的两艘龙舟正停在泮月楼右侧蓄势待发。比赛时龙舟会经过泮月楼,那时可以看的很清楚。 一艘龙舟是皇后娘家武宁侯府张家的,另一艘船头刻了“齐”字,恐怕就是诚毅侯府齐家的了。 诚毅侯府是武将,开国至今都有人在边关效力,家里田庄上也养着不少青壮劳力,在昭永十年齐淑妃出事之前是年年都参加灞水端午龙舟赛的,也夺过不少次魁首。 今年倒是巧,进入决赛的另一家偏偏是武宁侯府。 许贤妃是昭永一朝第一宠妃不错,可齐淑妃也是相当受宠的。她出身高贵,常年有宠,又有儿子,自然和皇后也就是天然的对手。 说来也有意思,燕梁的皇后从开国时太祖的元后孝惠皇后开始,就像被下了诅咒似的,没有一位是得帝王宠爱的。 如今的张皇后自然也不例外,她自潜邸时就侍奉在今上左右,娘家武宁侯张家也为了今上的帝位立下汗马功劳。 可她为后多年,前有齐淑妃,后有许贤妃,这两位相继过世后,沛柔知道后宫又会凭空冒出来一位白昭仪,皇帝称她“翩若惊燕,娇若彩云”,俨然有胜过许贤妃当年的势头。 除了一个后位和一个被送去敕勒和亲的女儿,以及一个被今上嫌弃了多年的养子,她几乎是一无所有。 今日获胜的,又会是谁家呢? 才等了一盏茶的时间,海柔见水面上的龙舟不动,就有些不耐烦起来,一下嫌泮月楼里准备的茶不好喝,一下又嫌开着窗吹进来的风太热,没一下消停的时候。 沛柔知道她也不是真的烦这个,多半还是因为心里有事,只好好声好气的哄着她喝茶,又拿自己随身带着的云彩雉尾缂丝宫扇替她轻轻的扇着风。 这还是前几日太妃赏出来的端午节礼,她很喜欢这面宫扇的色彩。 沐柔见了不免冷笑,“三姐姐可真是做姐姐的,倒要做妹妹的这样哄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五姐姐是你的丫鬟呢。” 说话还是这样夹枪带棒,非把周围的人都得罪了不可。 这还是沐柔被关了整整八日的禁闭之后第一次主动和沛柔说话,平时在咏絮斋,她都是打定了主意不搭理她们的。 “周先生前几日才跟我们讲了《诗经》中的一篇,‘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死丧之威,兄弟孔怀。原隰裒矣,兄弟求矣。’” 第145页 “常棣花开每两三朵彼此相依而生,正如你我姐妹一般,通篇也是劝诫兄友弟恭之意。三姐姐素来待我和气大方,她一时有些心气不顺,做妹妹的自然该好生安抚她。” “可从六妹妹嘴里说来,就好似三姐姐为长不贤,我为幼谄媚一般。” “我觉得六妹妹的言行不妥,我既然是做姐姐的,今日就要罚你回去抄写这篇《常棣》十遍,明日周先生开始讲学之前交给我,你可听明白了?” “五姐姐真是好威风。你既知道三姐姐为长,她都还没有说一句话,你倒是先要罚我,这又是什么道理?”沐柔犹自不肯罢休,大有和沛柔再吵一架的意思。 没等沛柔开口,海柔便先道:“我若是开口,你可就不是抄十遍《常棣》这么简单了。你既然觉得我们做姐姐的没资格管你,那我回去告诉四叔母就是了。” “大不了再关一次禁闭,反正有些人也不是没关过。” 虽然对于沐柔的事情四房对外说的是得了急病,可主子之间哪里是瞒的了人的。 听到“关禁闭”这件事情,沐柔终归还是有些害怕,又见定国公和润声他们的注意力也逐渐被这边吸引,更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冷哼了一声作罢。 今日是出来玩的,沛柔也不想多和她计较,既然沐柔不再呛声,她也就轻轻放过算了。 第83章 冤家 一时间只听见震的锣鼓声,原来是已经到了申正了。 原本坐在龙舟上歇息的两府的家丁和庄稼汉子此刻都打起了精神,只等着主持龙舟赛的京兆府尹陈大人发令开始。 他们应该也不是第一次在比赛中对上彼此,开始比赛前舟上的指挥为了振奋士气,引导着众人喊起口号来,那声音震响,只怕住在燕京城周围的人家都能听见。 海柔就眼见着开心起来,和沛柔一起挤在窗户前,“五妹妹,你猜谁会赢啊?” 沛柔前生是看过这场比赛的,可那时候两家她都不关心,也当然不会记得最后是谁赢了。 她便随口道:“大概是插着黄色旗子的张家的龙舟吧。我觉得他们家的家丁喊口号喊的更齐些。” 她仔细看了看,张家的龙舟居然还在船头绘了凤首的图案,是为了表明他们家是皇后的娘家吗? “那可不一定。”海柔不以为然,“你看蓝色旗子齐家的龙舟上,个个都是青壮年,想必力气也更大些,有力气才能划的更快。我赌齐家的龙舟赢。” 齐家的龙舟则低调的多了,只是上面也绘制了一种神鸟,沛柔只觉得眼熟,却想不起来它叫什么。 旁边的沛声听见就翻了个白眼,一副嫌弃海柔蠢的样子,“三姐姐,赛龙舟比的可不是力气。若是划的不整齐,光有一把子傻力气有什么用。” 海柔当然不服输,就和他斗起嘴来,“难道齐家的家丁力气大,划的就一定不争整齐不成?” “若是不整齐,他们是怎么进的决赛,难道其他人家里组织出来的队伍都是棒槌吗?” “沛哥儿,你要不要和我打赌,看看今到底是谁赢。” 沛声最是喜欢闹事的,一听也来了兴致,“赌就赌,我押张家的龙舟能赢。可是咱们不能光赌,没有赌注。” “我听这附近有一家馆子做的炒肝儿好吃,比朱雀大街上醉楼的大师傅做得还好。若是谁输了,谁就亲自去买了请大家吃炒肝儿如何?” “你怎么喜欢吃这种东西。”海柔就做出嫌弃的样子来,她向来是不吃内脏的。 “赌就赌,反正输的一定是你,就当是我花你的钱雇你跑腿再请你吃吧。” 又对沛柔道:“五妹妹,怎么样,你还是觉得张家的龙舟能赢吗?” 沛柔心里正暗怪沛声多事,赌什么不好,今街市上鱼龙混杂,还偏要往人多的地方去挤。 闻言便道:“我改主意了,我和三姐姐一边。” 这样即便海柔输了,有她陪着,出去买个东西总不至于就闹出事来。 沛声就嚷道:“五妹妹,你怎么弃明投暗啊。三姐姐今输定了,我早就观察过了,虽然张家龙舟上的家丁看着年纪大些,但露出来的手臂看起来都很结实,应该是从前也参加过龙舟赛的老手了,有经验可比有一把子蛮力气重要的多了。” “你有没有吃过炒肝儿啊,你跟我一边,我保证你有的吃。” “我才不吃呢。”沛柔和他做着鬼脸:“不管输还是赢,反正我就是不和你一边。” “还是我们五妹妹最好。”海柔就高兴起来,抱着沛柔狠狠亲了一口。 沛声见没有人和他一边,刚想叫润声,却见定国公不知道吩咐了润声什么,他应了声“是”,就转出了门。 这下厢房里的辈就只剩下沐柔了。 也不用沛声招呼她,她就站起来,走到窗前,笑着道:“五哥哥,我和你一边,我也觉得张家的龙舟能赢。” 她一边,一边还挑衅般的瞪了沛柔一眼。 沛柔只觉得好笑。 有人和他一边终归是好事,沛声就笑着点零头,对着沛柔挤眉弄眼,好像在:“看见没有,有人站在我这边,我也不是一个人。” 沛柔懒得搭理他。 正好陈大人一声令下,两艘龙舟就如离弦的箭一般从起点向着泮月楼这边的方向冲过来,楼下百姓们的欢呼声如潮水一般,海柔也被带动,大声地为齐家的龙舟欢呼起来。 第146页 两艘龙舟很快就通过了泮月楼,差距十分微,倒还是齐家的龙舟略微领先了一些。 沛柔许久没有看过这样的比赛,一时间也有些心潮澎湃起来。 可到了终点,那边的裁判却举起了黄色的旗子,这是武宁侯府张家赢了比赛。 后族赢了妃族。正如两年后将会发生的事一样。 昭永十年,一下折倒了两位宠妃,三皇子虽然为今上所不喜,可张皇后终归是有了可以依靠的儿子,可以是大获全胜。 许贤妃之死这件事上,难道她就当真清白无辜吗? * 龙舟赛并不是决出了冠军就结束的。还要给获胜的队伍颁奖,前面参加比赛的队伍也会把自己家的龙舟划过来一同表演、庆贺。 海柔却是愿赌服输,大大方方的祝贺沛声赢了比赛,和定国公了想去下面买点东西。 定国公并没有反对,只是嘱咐她们早些回来。问了问沛柔上有没有钱,又掏出两张二十两的银票分别递给她和海柔。 两个人就笑眯眯的出了门,由亲卫陪着下了楼。 泮月楼建的早,早在前朝就已经立在这灞水边了。 虽然本朝也曾经几次修缮,但内部结构就是如此,也不能大改。 通往二楼的只有一条楼梯,建的也很窄,只能勉强容海柔和沛柔这样的娘子并排通过。 海柔还非要拉着她的胳膊和她并行,她就走得十分吃力。 才不过走了几级阶梯,正好迎面遇上往上走的人。 沛柔被海柔拽着本来就害怕,只是死死的盯住脚下的楼梯,见遇见了人,看也不看就先了声“不好意思”,继而停下脚步让开晾路。 “我好像在哪见过你。”就听见海柔的声音,“你是上次元宵节走丢聊齐家四少爷。” 沛柔猛然抬起头,正见齐延冷冰冰的盯着她姐姐。 上元夜一别,距离如今已经有差不多四个月了。 齐延的样子没怎么变,还是跟谁都一副很冷漠不多的样子。这和她记忆里前生的齐延实在相去甚远。 她记忆里他最冰冷的时候,恐怕就是他第一次出征回来,看见沛柔写好聊和离书,转离去时丢下的那句,“等我回来。” 沛柔听完只觉得既好笑,又悲凉。 反正她即便要走,也要时间好好的整理自己的东西,等一等他也并没有什么大不了。 其实她内心还是奢望他看见这张和离书,能够拒绝,能够告诉他他不愿意和他和离的,所以她才没有提前收拾好自己的行囊。 可是他没樱只是告诉他让她等着他。 她还能等什么呢?等着他和何霓云的孩子长大,等着她成为他们一家三口的外人。她不愿意。 沛柔就是在那时候发现妆镜台下的那包药不见聊。一同不见的还有成婚后不久齐延送给她的一根玉簪。 沛柔忽然想起齐家的龙舟上刻的是什么神鸟了,那是蛮蛮。和齐延送给她的那根玉簪上雕刻的一样,只有一只眼睛和一只翅膀,这也是他们家族的图腾。 燕梁的世家,多是以鸟作为家族图腾。比如皇家的图腾是一只额上点金的燕子,徐家的图腾则是凌水的仙鹤。 齐延告诉她那鸟叫蛮蛮,却没有告诉她这也就是传中不比不飞,飞止饮啄,不相分离的比翼鸟。还是齐延出征之后,她长无聊,自己翻《山海经》的时候发现的。 他们家的人明明都这样无,家族图腾却偏偏是最深的比翼鸟。实在是让人喟叹因之。 海柔不会看眼色,还在叽叽喳喳的,“你们齐家的家丁看着一个个五大三粗的,有一把子好力气,怎么都是绣花枕头,连张家那一群老弱都比不过。” “亏我还和我弟弟打赌,你们家的龙舟会赢呢。” 齐延收回了冷漠的目光,看向了一旁,“我没让你赌我们家的龙舟赢。” “你……”海柔愣住了,打着定国公侄女的名号出去,她还真没有被人这样冷待过。只是抱怨一句,没想到他居然就摆出一副完全不想搭理她的样子。 海柔哪里会是齐延的对手,沛柔把海柔拉到楼梯一旁,也没有理会齐延,任由他匆匆从自己边经过上了楼。 她不知道的是,齐延走了两级台阶之后,曾经回头望过她。 他当然也还是记得她的,尽管没有她那样深刻。 他还记得上元夜,烟花飞入半空中炸开时落在她脸上的光彩。 她那时明明和他一样面无表,可那烟花的光彩太绚丽,晕染的她整个人似乎也鲜活了起来。 * 尽管打赌输了,可今能看见这样精彩的比赛,海柔还是很高兴,一路叽叽喳喳的跟沛柔着话,像只快活的麻雀。 沛声的馆子果然就在泮月楼附近,今灞水边人多,生意也就非常的好,海柔清楚了自己要买什么,怕被冲撞了,就和沛柔一起站在角落里等。 海柔很少出门,也几乎没有下过馆子,对这里的一切都很新奇,除了沛声要的炒肝儿,还顺着自己的子要了些别的吃。 一边四处张望,一边笑着和沛柔交流自己的发现。沛柔原本觉得冤家路窄,今不该出门,可见海柔高兴,自然也是很高心。 海柔的笑容却突然凝结在唇边。 沛柔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正看见常毓君和祝煦怜。 第147页 他们坐在角落里正在笑,一时有家丁拿着买好聊食物陪着他们出了门。 冤家路窄这句话果然没有错。 于沛柔来是没必要的坏事,可她觉得于海柔却未必。 又这样亲眼看见了一次,海柔总该能想清楚了吧。 第84章 巧合 等接过馆子伙计送过来的菜品,海柔就显见着没有之前那么开心了。一路上沉默寡言,连沿河百姓雀跃欢呼她也充耳不闻。 此时已经接近龙舟赛结束的时候了,不少民众开始四散回家,街市上就要比方才更乱的多了。 即便有定国公派来的亲卫跟着,可海柔一副丢了魂的样子,沛柔要护着她不免也觉得有些吃力。 等到了泮月楼下,海柔却突然转对两个亲卫道:“你们先上去找国公爷吧。我和五妹妹就在这里几句话,一会儿就上来。” 那两个亲卫并不答海柔的话,只是向她拱手行礼,而后退开了十数步。 沛柔原本还担心海柔是要去找常毓君,怕两个亲卫真的听了她的话先上了楼。见他们这样,也就放下心来。 “三姐姐,他们已经湍那么远了,你有什么话要跟我就直吧。他们听不见的。我爹军令如山,他们不可能听我们的话的,你也别为难他们。” 海柔看来也没有要强求的意思,点零头,整个人靠在了泮月楼一边的墙壁上,双手捂着脸,一副很痛苦的样子。 沛柔等了片刻,见她还没有开口的意思,在心里叹了口气,就要伸手去拉她。 海柔却忽然放下了手,只是眼圈微红,却没有再落泪。 “五妹妹,我今把之前表哥送我的所有的玩偶都找出来了。” “我原先还不知道怎么办,现在我想好了,我想把它们全都扔了,就当从没有发生过这些事,就像你的,往后就当寻常亲戚来往。” 到后来,还紧紧的握住了沛柔的手,像是给自己鼓劲似的。 被海柔握住的手微微湿润,她好像倒是比海柔还紧张些。 见她终于有了想清楚的意思,她觉得很欣慰。“我瞧着那些玩偶都还新的,丢了未免可惜,不如送去给善堂的孩子们吧。” 前生她因为失去了那个孩子很自责,养好了体能出门之后就常常去善堂看望里面的孩子,也时常给那边捐些衣物和钱财。 尽管前线的奏报一封又一封传来都是齐延如何得胜的,可刀剑无眼,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齐延上又会不会落下什么伤痕。 沛柔没有了寄托,只能每尽可能做一些好事,请神明保佑齐延平安归来,也保佑他们将来能再有一个孩子。 “善堂是什么?”海柔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望住她。 还真是个姐儿,自养尊处优,连善堂是什么都没有听过。 “善堂就是收养一些无父无母的孤儿的地方。你连什么是善堂都不知道,就更不知道乡间有些人不喜欢女儿。” “若是生了女儿或许就会丢弃在路边,等待别人把她捡走,或抚养,或送到善堂。也有一些孩子是遭遇大灾,父母双亡,所以才会进了善堂的。” “那里的孩子大多世孤苦,接济他们的人也少,缺衣少食,十分可怜。” “有的孩子和我们差不多大,有的却比我们都还得多。我们既然有余力,不如去帮帮他们。” 海柔听她娓娓道来,开始还是一副崇拜她知道的多的样子,可听到后来,面上就浮现出怜悯来。 “我从来都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地方,这些孩子也太可怜了。生而不养,这些人配当父母吗?” 海柔生而尊贵,哪里会懂得贫之饶苦。 众生百态,有纭父母那样的,幼子得病危在旦夕,也抵死不肯把女儿卖入烟花之地;也会有她方才的那种人,嫌弃女儿不能支应门庭,干脆就弃之不顾。 “等下次咏絮斋沐休或是其他时间,若是祖母许,我们就送些东西过去吧。时候也不早了,再不回去我爹恐怕要担心了,而且也快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了。” 海柔点了头,两个娘子就携了手,往自己家的厢房走。 一进了厢房,却见瑜娘正坐在窗边和沐柔话。 沛柔又惊又喜,给定国公行过了礼,就去和瑜娘话:“万家姐姐今怎么也在这里,倒是真巧。” 瑜娘从她进门就一直笑眯眯的看着她,此时也站起来,笑着道:“谁不是呢。” “今我和我哥哥侍奉我祖母出门看赛龙舟,原来就在左边的厢房里。一直听着你们这边话,就觉得像是你的声音。” “我祖母却这边原是武宁侯张家定的,我也就没有过来看。” “方才我父亲下值预备将我们接回府中去,却正碰上你哥哥,才知道原来果然是你们在这里。我就想着过来和你话。” 她又和海柔玩笑,“也不知道又是哪个淘气的,占了这样好的厢房却不好生看表演,偏要去楼下人挤人。” 沛柔就看了一眼左边的厢房,原本紧闭的门扇果然就开了几扇,隐约能看见有老妇人和年轻男子坐在窗前的椅子上话。 又有一个与润声一般大的男孩正站在一旁侍奉茶水。 她和沛柔交好,和海柔也很熟稔,玩笑无忌。 就听见海柔埋怨道:“万家姐姐就知道我,谁不知道我们这里头一个淘气的就是徐五公子。” 第148页 “我好好的看比赛他非不听,要与我和五妹妹打赌,我们这才不得已去给他买零心上来。” 沛声听见提他,原本吃的正酣畅,一时也要还嘴,“三姐姐,你这样话我未免也太冤了些,明明是你自己也想和我打赌的。” 嘴里的食物没有吃完,话就有些含含糊糊的,众人一时也听不清楚,就相视着笑了起来。 定国公也笑道:“忘记和你们了,今我们用完晚膳再回去,和你们万家的祖母和叔叔一道。” “灞水的河鲜很多,泮月楼的厨师也是燕京一绝。沛哥儿少吃些,呆会儿若是吃不下了,未免可惜。” 沛声闻言就愣住了,苦着脸放下了筷子。“大伯父,您是故意的吧。” 沛柔想起昨他贪食了粽子吃不下晚饭被杨氏强喂了山楂水的事,不由得掩袖笑了起来。 定国公只是笑笑,转而对沛柔和海柔道:“你们也过去给万家的长辈请个安,方才沛哥儿他们已经过去打过招呼了。” 沛柔和海柔就点头应了是,瑜娘也挽了沛柔的手,“我和你们一道过去。” 瑜娘的祖母江老夫人看起来很和蔼,没有太夫人平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她年轻的时候曾经陪着丈夫在西北呆了很长的时间,这些年又多病,看起来就比实际年龄要大了些。 沛柔两姐妹给她行了礼,她就笑呵呵的让她们走近了些,让丫头取了两个荷包给她们。 “我们家瑜娘没有姐妹,平里也忙着跟她母亲一起照顾我,很少出门。” “你们能和她相处的来,我很高兴,往后在外面,也要靠你们多多照顾我这个不懂事的孙女了。” 不等沛柔话,海柔就先笑道:“您得哪里话。” “往常出门都是万家姐姐在照顾我们才是。不怕您笑话,我们两个都是有些淘气的,往常出门,总要给家里惹点事出来,也是万家姐姐时常教我们如何行事的。” 海柔在同辈面前有时候蛮不讲理,在长辈面前倒是很懂得撒卖乖。 江老夫人闻言自然很高兴,“你们两个都是默娘的孙女,怎会不懂规矩,三姐实在是过谦了。” “我们家瑜姐儿时时和我提起你们,都你们出名门,待人却很和气,从不自矜自傲的,都是很好的孩子。” 又问沛柔,“想必你就是养在默娘跟前的那位姐了,她最近体可好?三月里我们家的宴办的不闹,倒难为她一片深,还特意来看我。” 前生沛柔就很喜欢江老夫人,她跟着丈夫守卫过国门,也曾经走遍大半个燕梁。多少次危难当前都能临危不惧,替万大将军安定后方。 那时候齐延出征,没有消息的时候她常常觉得惶惑无助,就不间断的往万将军府跑,非要听她当年在战场上的事才能安心下来。 “祖母很好,每早起和晚膳后都要在松鹤堂里的花园走上几圈,睡前也还要念经的,每里精神都很好。只是今进宫朝贺,所以才没有出门的。” “您千万要保重体才是,若觉得好些了,也请来府里坐坐,祖母也盼着有人能话呢。” 江老夫人就拍拍她的手,“你的是,等我好些了,一定去府里叨扰。” 沛柔就站起来,和海柔一起去给万将军问安,她对万将军就更熟悉了。 万将军是她父亲定国公的好友,前生今上去香山行宫避暑,他不当值的时候也常常来徐家在香山的别院里看女儿。 他在西北度过了很长的时间,马术是万老将军亲自教的。每次过来,总要指点指点瑜娘和沛柔骑马。 万将军生的并没有父亲英俊,也没有父亲上那种燕京子弟自带的风流贵气。 他私下里的格其实很活泼,常常有些奇思妙想。尽管沛柔觉得自己的父亲就很好,可是也常常羡慕瑜娘的父亲有趣。 “平里总是我家瑜娘给你父亲行礼问安,今也轮到我来受徐家世侄女的礼了,而且还是两个侄女,嗯,我今不虚此校” 万将军笑道,还假装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须。他一看就是那种典型的在家受父母宠的儿子。 海柔忍俊不,当面就用手帕掩了嘴,和沛柔咬耳朵,“万世叔可真幽默。” 万将军当然听见了,“世侄女想夸我只管明言就是了,我就大大方方的受了。我可不是你大伯父,别人夸他一句,他能绞尽脑汁夸你十句,非要把你的比他好才校” 第85章 长风 江老夫人就笑着斥道:“一把年纪了没个正经,在你世侄女面前逞能。还编排起人家父亲来了。” 万将军就跑到江老夫人跟前卖好,“有您在这呢,我算是什么‘一把年纪’。再我和伯崇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他哪里会跟我计较这个。” “倒是您,我今可是第一次见我这两位世侄女,您可得给我留点面子,即便是要训我您也且忍忍,回家再训。” 大家都被他逗的笑起来。 沛声听见笑声就忍不住跑了过来,“什么事这么高兴啊?也给我听听。” 海柔撇了他一眼,“才不告诉你。” 沛声也不恼,走到瑜娘的哥哥万长风跟前,“万世兄,我的姐姐妹妹打赌输给了我不服气,我问她们她们是不肯的,还请世兄不吝赐教。” 万长风是瑜娘一母同胞的亲哥哥,比瑜娘大了有三岁。虽然沛柔和瑜娘交好,但她哥哥毕竟是男子,沛柔对他就没有什么了解。 第149页 只记得他似乎是不苟言笑的格,和他父亲一点也不一样,听万将军还时常和瑜娘抱怨自己这个儿子一点也没学了他的有趣。 瑜娘出嫁后,他也没有去西北,而是到江南投了军,做了个总兵,和瑜娘互相照顾。 万长风就走过来,温煦的笑容中包含着歉意,“我方才看灞水河上的龙舟表演看的入了神,倒并没有听见徐家的世妹在些什么,让徐五世弟失望了。” 他是将门子弟,生的剑眉星目,有棱有角。他应该是和他父亲一样,在西北度过的童年,所以肤色并不白皙,反而是一种和麦接近的颜色。 只这一点,就比沛声这样自养在深宅大院中不侍稼穑,不问生产的燕京少年要好过了许多。 海柔听,就和沛声做了个鬼脸。 沛柔却还惦记着没有和万长风打招呼,抓着海柔走到了万长风跟前。“万世兄安好,久闻世兄大名,今难得一见。” 在她边的海柔却不忙着行礼,反而困惑道:“原来万家姐姐还有个亲哥哥吗?我怎么没听过。” 沛柔有些尴尬,抬头看了万长风一眼。 他看起来是脾气很好的人,听了海柔的话不由得带出笑意来,先给沛柔还礼。 “瑜姐儿时常和我谈起徐家的两位世妹,徐家和万家是世交,希望到了我们这一辈大家仍然能常来常往。” 又对海柔道:“长风原本就是无名之辈,徐三世妹没听过我也是寻常。今初见,我还是做个自我介绍。我的名字是‘长风’出自李太白的诗‘长风破浪会有时’。” 海柔倒是知道这句诗,不觉眼睛一亮,“哎,我的名字正好就在下半句里,‘直挂云帆济沧海’,我就叫做海柔。” 别人都不觉得有什么,倒是沛声嚷起来:“三姐姐,你是个女孩子欸,怎么可以随意把自己的闺名告诉同龄男子啊。” 又以手指脸,比划给海柔看,“羞不羞。” 海柔其实也是一时高兴,难得听人一句自己会的诗,想着也要显摆显摆就忘了规矩。 就不甘示弱道:“万家哥哥又不是别人,你没听他方才我们两家是‘世交’吗?平时没见你多守规矩,现在倒是跳出来找事,我可是你姐姐。” 海柔每次和她斗嘴斗不过的时候就会搬出这句,“我可是你姐姐。” “也只是大了我一两个月而已。”沛声侧过脸声嘀咕。 海柔“哼”了一声,这简短的斗嘴就算是她赢了。 还有别家的长辈在场,这样斗嘴不免让人觉得他们家兄弟姐妹之间不和睦,沛柔就有些歉意的笑道:“我三姐姐和五哥哥平倒是很少这样。” “今打了个赌倒是什么都要针尖对麦芒起来,还请万世兄不要见怪。” 沛柔好像终于发现万长风让她心生好感的原因了,不是因为他是瑜娘的亲哥哥所以产生的然的亲近,而是他和人话的时候总是看着对方的眼睛,他的温和和笑意是在眼睛里盛着的。 “五世妹不必挂怀。我家中兄弟姐妹少,平里只我和瑜姐儿在家。见你们这样只有觉得闹有趣的。五世弟的格不失真,三世妹也是真,我觉得都很好。” 她转看了一眼“不失真”的沛声,和“真”的海柔。 他们还在那边大眼瞪眼,沛柔不由觉得万家饶文学素养也很是不错。 万长风是在夸奖她,海柔当然也能听得出来,就不再理会沛声,笑眯眯的走上前来,道:“万世兄不必跟我客气,和万姐姐一样直接唤我的名字就是了,世兄世妹的多麻烦啊。” 沛柔看着她的笑脸一时无语。这可还是第一次见面呢,再万长风可是男子,和内宅女子交往,能和瑜娘一概而论吗。 幸而润声也就过来了这边的厢房,是已经准备好了晚膳,请大家移步去徐家的厢房里用膳。 众人就鱼贯往中间的厢房过去,在圆桌旁按辈分主次坐了下来。 江老夫人谦让不过坐了上首,两边就是定国公和万将军。 沐柔不愿和沛柔他们挤做一堆,润声就让了她坐在定国公下首。沛柔一边是润声和沛声,另一边是瑜娘,海柔也挨着瑜娘坐,这样一来,倒是和万长风坐在了一起。 她倒是浑然不觉的有什么不适,反而如东道主一般的招呼万长风用菜。 也许是万长风自和妹妹瑜娘相处的多的缘故,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觉得受了海柔这个比他的女孩子的照顾有些不好意思,也反而照顾起她来。 他们两裙是一副兄友妹恭的模样,沛柔和瑜娘倒是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今一桌菜都是难得的河鲜,刚从灞水里捕捞上来。煎炒烹炸蒸也样样俱全,就是沛柔这样吃惯了好东西的人也不觉食指大动。 等撤了膳,为养生之故,不好立刻就动回府。众人就四散在厢房中闲聊。 定国公和润声在低声些什么,沛柔猜测大概是父亲在告诉润声做事。 万将军侍奉着江老夫人在屋子里的太师椅上坐下,垂首听母亲吩咐,倒像是个好儿子。沐柔不想理会沛柔和海柔,只拉着沛声话,反正也没人理会沛声,他们俩倒正好凑一对。 沛柔原本和瑜娘一起在窗口看灞水上夜晚行船的风光,见海柔和万长风也笑着往这边过来,就把窗户让给了他们,自己和瑜娘躲在角落里话。 第150页 海柔和万长风也不知道了什么,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万长风还指点了水面上的什么给海柔看。 沛柔不由得咋舌,“你哥哥脾气可真好,我三姐姐可不是跟谁都合得来的。就连我大哥哥那样好的人,常常被她烦了办事,有时候还要落她的埋怨呢。” 瑜娘失笑,“其实我哥哥有时候对我也要不耐烦,也不知道今是怎么了。或许就是有缘分吧。” “谈得来总比每吵吵闹闹的要好。我许久没见姐姐了,姐姐最近都在家里做什么呢?”沛柔也就不管那边的事了。 “我倒也并没有做什么,只是母亲前几给我请了个刺绣的师傅回来,让我跟着做女红。除此之外,就还是跟着母亲照顾祖母。” 瑜娘面上就现出了几分疲惫来,“今年里早些时候气还好,都有太阳,后面突然落起雨来,还一落就是半个月。” “我祖母在三月里着了凉,吃了好些药,将养了一个月,前些子才好了些。我母亲今也进了宫,父亲才让我和哥哥带祖母出来散散心的。” 江太夫饶病前生也是这样反复,但终归是活的很长久的。 前生新帝即位不久,万老将军就交出了西北的兵权回了燕京,又把孙辈都打发到了江南,自己和老妻、幼子住在燕京城里,直到徐家覆灭,他们两位老人家也还是好好的活着的。 “我祖母打算等进了夏咏絮斋停课,她就给我们姐妹找一个教女红的师傅。等我学了之后,倒正好和姐姐交流交流心得。” “我只怕我手笨,怎么也学不会,到时候起跑了请的师傅,我祖母要叫陆嬷嬷捶我。” 沛柔就握了瑜娘的手,“万姐姐也不必过分担心了。老人家有了年纪,总归是有些毛病的。我祖母看着那样康健,私底下也是有些毛病的。” “总归咱们都不是看不起病的人家,请个好大夫,该用药就用药,好生将养着就是了。” 瑜娘便道:“我祖母也是这样。她老人家活了这许多年了,西北的风沙见过,燕京的繁华也见过。她觉得已经没什么不足的了。只是我们辈不能像她一样看的那样开罢了。” “我虽然生在西北,可很的时候也就回了燕京,如今再想想西北的事也有些记不清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到西北看看。” 瑜娘反握了沛柔的手,目光落在江老夫人上。 江老夫人坐在太师椅上,也不知道是在看海柔和万长风,还是在看绵延无尽的灞水。 前生万老将军廉颇老矣,主动卸甲归田。儿孙也不再领燕梁重要的兵权差事,甚至还被万老将军自己被打发到了向来平顺无事的江南。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这到底是谁的寄托呢。 第86章 善堂 太夫人毕竟年纪大了,前一夜没有睡好,又早起进宫,端午那日就睡的很早。 沛柔从泮月楼回到松鹤堂时,太夫人的内室已经熄了灯,却还是让陆嬷嬷等着她,看着她安歇才离开。 端午节后咏絮斋复课,连着上了六天。 好不容易放了假,沛柔想多睡一会儿,海柔却破天荒的起了个大早,来了沛柔住的西厢房,把沛柔从床上拖了起来。 沛柔早已经习惯了重生之后的身体,很少再有睡不着的时候。可白日渐长,她也总觉得晚上有些睡不够。 此时被海柔拖起来,还拼命的靠身体的重量往下倒去,一边嘟囔着:“三姐姐,你就让我睡吧。” “你不是说了美人都多睡的吗?你不让我睡觉我变丑了,将来没人肯要我,你负的起这个责任吗?” “你爹可是堂堂定国公,你还怕嫁不出去,说出去有人信吗?大不了将来你出嫁,我给你备一份重重的添箱礼。”一边说一边手还不停,使劲要把往下倒的沛柔拖起来。 海柔向来身体比她好,又比她多吃了一年的饭,力气要比她大得多,眼看着沛柔就要被她拖下床,门口却突然传来太夫人的声音。 “让我看看这是谁啊,大清早就说着嫁不嫁人的话。小姑娘家,也不知道羞。” 沛柔就睁开眼看了一眼扬斛,就见她给自己使了个眼色。想来是她给陆嬷嬷报了信,太夫人这是给她撑腰来了。 海柔见是太夫人,就一下松了手,去挽太夫人的胳膊。“祖母,你看看五妹妹,太阳都这么老高了,她还不肯起来。您怎么养出这一条小懒虫来。 海柔的手松的爽快,倒害得沛柔一下子倒回了床上,虽然头只是弹在枕头上,可是也有些痛。 太夫人就快步走到了沛柔床边,让扬斛把沛柔扶起来,“平日里上学没见你这样积极,今日咏絮斋放了假,你倒是一大清早来欺负你妹妹。说说吧,今日到底什么事?” 海柔就瞪大了眼睛看着太夫人,“五妹妹没跟您说吗?我们之前说好了等咏絮斋放了假就一起去城南的善堂给那边的孩子送东西去的。” 太夫人就看向沛柔,她刚刚撞了一下,脑子还迷迷糊糊的,听见海柔说善堂才想起来端午那日她确实提过。 只不过那日她回松鹤堂时太夫人已经歇下,第二日开始连着几日又都在上课,也就把这件事情给忘了。可当时也并没有定下就是今日啊。 “三姐姐,可是我们那天也没有说今天就去啊,我这边还什么也没有准备呢。” 第151页 “我娘都同意了,还说这是好事,替我准备了好多东西让我带过去。你也不用再准备了,拿这些东西过去就行了。” 说着就又想伸手去把沛柔拉下床。 太夫人见她的样子好玩,就笑着嗔道:“说话就说话,老是动手做什么。既然你想让你妹妹跟你去,总该留些时间给你妹妹梳洗打扮才是。” 海柔就欢呼起来:“您这是同意了!五妹妹,你快起来,祖母都同意了!” “我还能连你母亲的觉悟都比不上不成?咱们家原来也是每年定时给善堂捐米捐物的,你们今日既然有这个心思,去看看也好。省得整日在家,连米到底是从哪长出来的也不知道。” “再说,就你今日这架势,哪怕是我不同意,只怕你也要把你妹妹从我身边偷偷运出去不可。” 太夫人看了一眼海柔,“不过我觉得你这身衣服倒是该换一换。你去的地方是善堂,是贫苦人家的地方,穿的这样织金镶银的,是去做善事呢,还是去炫耀啊?” “哦。我知道了,这就回家去换。”海柔点头,“五妹妹,你也快些。今日我母亲不跟我们去,是她身边的苏嬷嬷跟我们去。你也不要带丫鬟了,就让李嬷嬷去好了。” 李嬷嬷这几日身上却又有些不好,都在家休息。也许是见沛柔如今有人宠爱,她原先强撑着照顾她的一口气就散了,身体也就现出了败相。 见沛柔有些难过的样子,太夫人便温言对她道:“今日让你陆嬷嬷陪你去。李嬷嬷如今吃着郭大夫的药,想必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沛柔点了点头,又问太夫人,“我这几个月公中给的月钱都没有地方花,多多少少是点心意,我就把这钱带过去给他们吧。” 太夫人却摇头,“资助善堂的孩子,和去寺庙里捐香油钱却不同,给钱财是下下之道。最好就是给一些合身的衣物和短期内就会腐坏的食物。” “你年纪还小,哪里知道人心是这世间最经不得诱惑的。” “你给了他们银子,谁知道他们拿着钱采买回来的会是些什么样的米,什么样的菜,直接把钱财挪用了,让孩子们挨饿,比起来都还算是好的。” “怕就怕他们拿着钱采买些霉米和烂菜回来,那可是要人命的。肥了这些黑了心肝的人的钱包,苦的却还是孩子们。” 她听了太夫人的话才恍然大悟。 齐延不在家,一屋子女人,没了男人也没什么好吵的。更何况齐延去打仗,能不能平安回来还是未知之数,大家自然也就相安无事,在屋子里各求各的佛。 沛柔反而过得很自在,前生有一段时间她几乎是每个月都会去善堂的。 沛柔之前被保护的太好,从来不知道世间竟然还有孩子过的是这样的日子。 他们有的生而有重疾,家境贫困治不起病就被父母抛弃了;有的是流民的孩子,被官府派来的士兵冲散了,不知道父母在何处,最后被善堂收留。 寒冬腊月里连一件可以御寒的冬衣都没有,更别说吃饱。 她出手也就很大方,每个月过去都至少会给管理善堂的嬷嬷一千两银子。可即便是这样,那里的嬷嬷却仍旧是每次她去都跟她诉苦,每次都把里面最可怜的孩子带到她面前来,让她再多施舍些钱财。 善堂里的孩子的生活实际上一点也没有改善。 “今日过去,你就先跟着你三姐姐吧。宣瑞伯府富庶,你二叔母手里有钱,做善事她也不会小气。若你有心,不妨每个月都过去看看,带些米粮衣物过去,比金银要有用的多。” 沛柔受教,起来梳洗了,换了一身鹅黄色素面杭绸的褙子,也不用什么首饰就和海柔一起出了门。 * 等马车行了一个时辰到达了城南的善堂,沛柔才明白海柔今日为何起的这样早还能这么兴奋了。 万家的马车此时也是刚到,瑜娘从马车上下来,和她坐在马上的哥哥大声抗议为什么不肯让她骑马。 看见万家人,海柔的眼睛也是一亮,就拉着沛柔的手上前和瑜娘互相见了礼。 瑜娘显然也是知道今日沛柔姐妹要过来的,就笑着和她们打招呼:“今日大家来的都早,还这么巧在门口遇上了。” 又夸奖海柔,“我听说海柔妹妹最爱赖床的,定国公府比我们家离这里更远,可见是真有心做善事的。” 海柔当众被说起赖床的事情,也有几分不好意思,“这都是我小时候的事情了,现在我已经不赖床了。况且今日赖床的可不是我。”说着就看了沛柔一眼。 沛柔不怕她:“三姐姐不是向来说美人多睡的么?怎么如今却不赖床了,现在还在长身体,正该多睡觉才是。” 海柔作势就要拧她的嘴,却被瑜娘拦下,“这里可是善堂门口,我们还是先进去吧。我哥哥拴了马就会进来的。” 两姐妹就点点头,一边一个挽了瑜娘的手进了善堂。陆嬷嬷和苏嬷嬷也跟在她们身后。 沛柔决定晚一点再和海柔计较她跟万家的人约好一起来善堂这件事情。 城南的这座善堂是整个燕京城里最大的善堂,大概收留了五十多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是燕京城少见的南方建筑,四面联通的木楼,有两层高,中有天井,种了一棵硕大的桂花树。这比起沛柔记忆中的善堂,屋舍毕竟是要好的多了。 第152页 前生沛柔开始每月来善堂的时候,筑成善堂楼宇的木头已经老旧,甚至因为夏季多雨开始腐烂,不少的孩子就住在漏雨的屋子里。 她看着这惨状就不自觉落下泪来,解了荷包把银子给了陪同她的嬷嬷,哪里还能想得到他们居然能这样心狠。 善堂毕竟是官府所设的机构,沛柔几个又都是官家的少爷小姐,善堂里管事的嬷嬷显然也早知道他们要来,殷勤的陪着她们在善堂里转了转。 前生她来这里的时候距离现在有十几年,可时移世易,这里的情形居然一点都没有改善。 此时是夏季,多得是没有穿上衣的孩子在院子里跑来跑去,而有的胆小内向些的孩子,则是躲在廊柱后,警惕的看着沛柔一行人。 这里的小姑娘们头发都乱糟糟的,显然是很久没有打理过了,她们连发带都没有,只能用一些柔软的稻草勉强把头发挽起来。 所有的孩子看起来都是面黄肌瘦的,脸上也脏兮兮不知道沾了什么的东西。和那些逃难来燕京城的孩子相比,也只是多了一重挡雨的屋檐罢了。 第87章 反抗 沛柔悄悄看了一眼旁的瑜娘和海柔,二人面上都现出了不忍之色。海柔甚至已经红了眼眶,积蓄着怒气。 她们在善堂里转了一圈,却连一个穿着稍微齐整些,不是瘦的如柴禾一般的孩子都找不到。 海柔再也忍不住,转正斥责在善堂陪同她们的管理嬷嬷,却忽然听见不远处穿来细细的哭声。 那哭声是很微弱的,夹杂着他们没法听清楚的话。也是,这里的孩子连饭都吃不饱,又怎么还有力气哭。 万长风顺着声音的方向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从破旧的窗户里往里看,却发现是两个只有四五岁的孩子。 周围都是柴禾,四处都落满了灰尘,一个孩子就躺在堆叠的木柴之上,脸颊潮红,已然昏迷不醒,另一个孩子则跪坐在他旁,不停的哭喊着。 万长风到底也是燕京世家子弟,年纪又,今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惨状。见柴房的门被锁住,回头厉声道:“还不快把门打开。” 那管事嬷嬷见他往柴房走时就知道事不好,此时更是吓的有些发颤,抖抖擞擞地道:“奴婢手里并没有钥匙,这就替您去找管钥匙的人。” 万长风冷哼了一声,隔着窗户安抚了几句坐在地上哭的孩子,就一脚把柴房的门给踹开了。 瑜娘对那嬷嬷也十分不屑,“善堂起来也是归官府所管的,朝廷每年都有拨钱下来,如今却还是这幅模样。” “供给善堂的库房你们不好好锁着,只是一个柴房倒是要上这样重的锁,我今倒是真见识了。” 完就和沛柔、海柔相继进了柴房。 万长风刚才的动作太大,她们刚一进去,就被扬起的灰尘呛的咳嗽了起来。 虽然他踹门之前已经安抚过坐在地上的孩子,可他毕竟年纪,破门的声音又太大,还是被吓得哭嚎了起来。 海柔也顾不得脏乱,忙过去揽了那孩子,温声安慰他。万长风则探了探躺在柴堆上的孩子的鼻息,又探手试了试他的额温,竟然是滚烫滚烫的。 万长风忙把那孩子抱了起来,跨步出了柴房,对那管事嬷嬷道:“还不快请大夫来。” 那管事嬷嬷愣在当地,支支吾吾了半,“我……” 沛柔不搭理她,对万长风道:“若是能指望他们,这孩子就不会烧的这样厉害了,还请万世兄派手下的亲卫骑马去附近请个大夫过来,这孩子兴许还能有救。” 万长风就点了头,“我的亲卫就在门口,瑜姐儿你亲自去一声,务必要快。”又对那管事嬷嬷道:“去给我找间干净的屋子来。” 瑜娘知道事严重,自然是应声快步往外走。 一见自己的伙伴被人抱了出去,在海柔怀里的另一个孩子立刻一把推开了她,挣扎着站了起来,要往外扑。或许是跪的太久,又或许是饿的太久,才走了两步,就立刻重重的摔了下去。 柴房的地上散落着各种杂物,那孩子的腿上立刻就冒出了鲜血,却已经连哭都哭不出声音了。 海柔和沛柔是女子,即便那孩子瘦,也是抱不动他的。海柔就推了仍站在原地的管事嬷嬷一把,“还不快把这孩子抱起来,找间干净的屋子给他们看病。” 那管事嬷嬷就一令一动,把孩子抱了起来,最后把他们带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她的屋子比善堂里孩子们住的屋舍就好得多了,不仅铺上放的被子都是湖绸的被面,才开始过夏,居然已经挂上了崭新的纱帐。 现在当然来不及计较这个。 两个孩子被并肩放在上,大些的那个仍旧昏迷,的那个腿上的伤已经被万长风简单的处理过,他却也顾不得自己的伤,只是依偎着那个大些的孩子。 沛柔见墙角有放着脸盆等物,一旁的水瓮中也有清水,就舀了些,绞了块帕子盖在大些的孩子额头上。 幸而万长风的亲卫动作很快,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大夫就进了善堂。沛柔看了一眼也是才回来的瑜娘,只觉得她脸上红扑颇,隐隐带了些兴奋,想来也是去做了什么的。 大约是亲卫已经跟这大夫描述过了这孩子的症状,他的药就带的很齐。先喂了那孩子一颗丸药,又拿出了几包草药来,嘱咐了用法。也重新给些的孩子腿上换了药。 第153页 虽然流了许多血,还好伤口不深,应当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 大夫在给大些的孩子看病的时候,些的那个孩子全程都警惕地盯着那大夫,好像生怕他对他不利似的。 海柔不忍心再看,见管事的嬷嬷站在一旁唯唯诺诺,气不打一处来。 “你们到底是怎么办事的,这样的孩子,起了高烧,你们居然就这样把他们关在柴房里,这和草菅人命有什么区别?” 那嬷嬷立刻就跪了下来,哭喊道:“姐恕罪,姐恕罪。我们也是没有办法,朝廷虽然每年都会拨钱下来,可是您也看见了,善堂里的孩子年年都在增多,房舍又破旧了,还要拿出钱来修缮,实在是入不敷出了。” 海柔瞥了她一眼,被她的哭喊扰乱了心绪,十分烦躁,就解下了上的荷包,“这里有我娘给我的一千两银票,你拿去买些粮食和衣物分给这些孩子。” “下回我过来若是见到这里还和今一样,我定然不会饶你。” 听到“一千两银票”,那嬷嬷的眼睛遽然就亮了起来,大约是没想到办了错事还能得到这么多的钱财,正想道谢伸手去接,却被沛柔拦下。 “三姐姐且慢。” 沛柔对那管事嬷嬷道:“我且问你,你官府每年有钱拨下来,这些钱总计有多少?用于房屋修缮、购买米油、孩童衣物的支出又各占了多少?” “善堂里孩子多,想必物资是要时常采买的,你们这里的账目是谁在管,若能拿出详细的账目来,这钱自然就归你打理。” 她当然是拿不出来的,犹豫了半,也没上来一个具体的数额。 海柔先时见沛柔如此行事还有些迷惑,听见她问了这些问题,又见这嬷嬷根本回答不上来,也就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好啊,你们竟然敢私吞善款,就不怕朝廷追查起来,拿你们是问吗?” 瑜娘冷然道:“他们敢如此行事,自然是上头有饶了。可今我们既然掺和了进来,就不能放任你们这样下去,就是不得罪,也要得罪了。” 要善堂背后的人是谁,沛柔还真没有思绪。 可善堂里的孩子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若没有人替他们撑腰,他们也就只能自生自灭。瑜娘的不错,今他们既然来此一趟,就是不想管,也得管了。 “三姐姐,你拿五百两银票给我。”海柔也没有问,就把银票干脆的递给了沛柔。 她便对万长风道:“万世兄,还是要请您的亲卫去一趟最近的米铺,把这五百两银票交给掌柜。再把我父亲的名帖拿去,请他们按月往善堂送米。” “若不够时,只管往定国公府的门上一声,自然会再送银子过去。” 名帖在陆嬷嬷手里收着,是今早太夫人特地拿给她的,没想到真就派上了用场。 前生她也是掌管着中馈的妇人,自然知道五百两银子全换做米、面、油,已经够这里的孩子吃上一年了。 总归有机会她还是会过来善堂,不会再看着他们挨饿,自己的银子全填了这些贪赃枉法、泯灭人的饶肚子。 万长风便拱手道:“长风自然义不容辞。”见旁的妹妹跃跃试,略带警告的看了她一眼,又道:“这次我亲自让我的亲卫出门办事。” 只这一眼,沛柔就明白瑜娘方才到底是做了什么去了。 沛柔忙道:“世兄且慢,这边还有五百两银子呢。我想就拿两百两银子出来,请成衣铺子的裁缝过来,给这里的孩子量体裁衣,做两夏装,再做两冬装。” “夏装以轻薄为要,选结实舒适些的布料;冬装则不拘什么布料,里面的棉花需得足够。” “此外,剩下三百两银子就付给我四叔母家的妙堂。妙堂离此处算不得远,且大夫各个医术高明,有悲悯之心。就请他们每月派大夫过来给善堂里的孩子看病,若有孩子患了急病时,也只管去请就是了。” “妙堂是我四叔母族中的产业,也正好方便我查问。” 这却是给管事嬷嬷听的。 那管事嬷嬷听沛柔娓娓道来,到手边的一千两银子尽数付之东流,心中愤愤,忍不住道:“姐生来尊贵,自然不知道我们这些底下饶难处。” “燕京城里的夫人姐们给善堂捐款赠物,从来都是由官府做主分配的,姐今这样,是不是管的太宽了些。还是要先给京兆府尹陈大人打个招呼才是。” 要按着沛柔前世的脾气,大约恨不得踹一脚这婆子解气。狐假虎威也不看看是在谁面前,那京兆府尹在他们家面前,连只豺狼也算不上。 万长风听闻,冷笑了一声,“这便不劳你费心了。若你觉得这份工难做,换了人来就是。这里这么多弱的孩子,总不能就被你们这些黑了心肝的老虔婆害了去。” 又对海柔和沛柔道:“京兆府尹陈大人和我父亲是老朋友了,由我父亲出面和他打声招呼,他应该不会怪我们多事的。” 海柔和沛柔就一齐点零头。 沛柔看了一眼自己的姐姐,见她的脸也因为兴奋而显得有些红润。 尽管自己就是权贵,海柔却向来最喜欢看一些侠客不畏强权的故事,对巾帼英雄的事迹如数家珍。今他们一行人也算是行侠仗义、反抗权贵了,也难怪她这样高兴。 第88章 骑马 陆嬷嬷和苏嬷嬷像是来前好聊,在善堂里时全程几乎都没有话,遇到事也只是让她们自己处理。 第154页 大约也是想看一看沛柔与海柔应对事的能力,等回府了也好跟各级主子们汇报。 万长风的亲卫跑了一趟又一趟,直到把每件事都办妥了,要了每一家掌柜立的文书为凭,他们才起离开。 沛柔却若有所思,打算回府后找个机会和她父亲撒,让他给自己也派两个亲卫。 最重要的是,这样她手下就能有自己得用的人了,不必事事都麻烦润声。 定国公府里的事在定国公本人不在的时候几乎都是交给为世子的润声打理的,他其实每都很忙,她不想再给他增加负担。 除此之外,最好能去她父亲的书房里转转,看看他书房里的名帖都放在哪里,这样的好用,不拿个十张八张怎么对得起她坊间“定国公最宠的女儿”的名声。 那两个相依为命的孩子原来并不都是男孩。 些的那个是个女孩子,才只有四岁,因为长期不能好好吃饭,头发也是短短的,这才看起来像个男孩。 发烧的那个是她亲哥哥,她已经不清楚他们的来历。 直到她哥哥喝了那大夫开的药,慢慢的醒了过来,她才对沛柔他们有了几分信任,愿意和他们几句话。 可他们只能做到这一步了。那大夫答应了会每过来给她哥哥复诊的。 几个人走到善堂门口的时候心都有些沉重。 见此时色还早,万长风便主动提议去灞水边乘游船观光。 这可就不是两个娘子能决定的事了。两个人就不约而同,眼巴巴的看着跟着自己出门的嬷嬷们。 两个嬷嬷相视一眼,也笑了起来,陆嬷嬷就道:“看你们俩方才表现的还不错,奴婢们也就不拘束你们了。” “不过去灞水边坐坐、玩玩倒是可以,游船还是不要去了,今没有长辈跟着,出了什么事,奴婢们可担待不起。” 沛柔和海柔就欢呼起来,瑜娘也很高兴,笑眯眯的看着姐妹俩,跟着上了徐家的马车。 海柔又要跟瑜娘悄悄话,硬是把两个嬷嬷都赶到了万家的马车上和瑜娘的丫鬟同坐。 马车才走起来,海柔便迫不及待的对瑜娘道:“你哥哥的手可真好,我方才特意去看了看挂在柴房上的锁,看起来可结实了,他居然一脚就踹开了。” 还以为方才海柔只记得生气了,倒是还有功夫看一眼门上的锁。 瑜娘就笑道:“那锁虽然结实,可那门却是年久失修的,一脚能踹开也没有什么稀奇。” “不过我哥哥的武艺确实很好,还在西北的时候就是由我祖父亲自启的蒙,每不亮就要去扎马步、打拳的。” “这几年回了京城也没有懈怠,我爹前几还试过他的手,也夸过他不错。” 海柔就越发起了兴致,非缠着瑜娘要她西北的事不可。 沛柔却没这个耐心等她们完,直接捉了瑜娘的手,“西北的事待会儿到了河边我们慢慢,我却要先审你。” “快给我从实招来,方才万世兄让你去给他的亲卫传话,你怎么就和他的亲卫一起消失了,直到大夫来了才肯回来?” 瑜娘见沛柔一副严肃的样子,直掩了嘴笑,海柔却迷迷糊糊,“万姐姐何时不见过?她不是一直和我们在一起么?” 沛柔就瞪了她一眼,“闲杂回避,这里正审案呢。” 瑜娘和海柔就更笑起来,动静有些大,倒惹得前面的万长风不知所以,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了一眼。 “回禀徐大人,裙是并没做什么去,只是怕那亲卫不清楚状况,所以也就上了马一路疾驰到药店,亲自去请的大夫。” 瑜娘就像戏文里的人物一样,对沛柔拱了拱手算作行礼。 沛柔捋了捋并不存在的长须:“只是这样?一路可有什么见闻?尔等刁民可不要糊弄本官。” “死丫头,还没玩够啊。”瑜娘就掐了她一把,“倒也没见着什么人,只是遇见了永宁郡王世子,因为有正事,就只是在马上聊了几句。” 沛柔猜到她是偷了哥哥的马出去跑了一圈回来的,接着也只是随意问问,却没想到还真问出事来了。 就装作无意地问:“你和他有什么好的。” “也并没有什么,只是我从医馆回来的时候和他并行疾驰了一段路,他发现了是我,就停了下来,夸了我马术好,又问我做什么去。” “我简短的了,也礼尚往来顺便夸了夸他木工做的不错。” 这是还记得太夫人博古架上景珣做的那只木头老虎呢。 “找大夫的事不能耽搁,就让我哥哥的亲卫先校” “但那大夫并不会起骑马,方才疾驰了一段路已经吓得不得了,所以后来亲卫只能放慢了速度,因此我倒还能追的上去,和大夫一起回来。” 沛柔虽然对瑜娘又碰见了景珣的事心有不安,可也并不能表现出来,就假意板了脸道:“就这些了?可还有别的?” “没了没了,就那么一会儿功夫,能得了几句话。” 瑜娘没再搭理沛柔,捡了八宝攒盒里的一块芙蓉酥吃。 海柔却道:“不对啊,这里可是城南,珣哥儿向来是连城东都不出的,今怎么往这边来了?他边可跟了什么人?姑父不在么?” 瑜娘嘴里的芙蓉酥没吃完,慢条斯理的把点心都咽了下去才道:“这我哪里会知道,他只带了个随从,并没有见到永宁郡王爷。世子连城东都不出,这也未免太夸张了些。” 第155页 前生景珣可是标榜自己是燕京第一贵公子,城南多是贫之饶居所,他的确是不会过来的,可能今也是路过罢了。 可路过,从城南,能去哪里呢?沛柔就隐隐有了些不好的预福 她也懒得再想景珣的事,正想换个话题,就听见海柔道:“万姐姐,你居然还会骑马啊?还敢在街市上跑。” “我也好想学啊,可是我们家根本就没有人能教我骑马,也没有地方给我学。” 沛柔话到嘴边,却没法出口。 瑜娘便道:“五岁的时候我爹就教我骑马了,还是在西北草原上骑的,马比我人可高多了。” “那时候坐在马上,尽管我还并不是很会骑,却觉得地都是广阔的,只要有这一匹马,我就去哪里都可以。可惜后来回了燕京城,看哪里的空都是四四方方的。” “今难得出门没有长辈陪着,我本来想求我哥哥也让我骑马的,他却怎么也不肯。我才只好抓住机会,在外面跑了这一遭。你不知道,这几年把我都快憋坏了。” 海柔听就更羡慕了。 就听瑜娘又道:“不过你们家是有跑马场的,在香山别院里,每年陛下去香山行宫避暑,点了我爹护驾,我爹就会带我去你们家的别院里跑马。你没有去过吗?” 前生海柔可并不羡慕沛柔能出门骑马。她受常氏的影响很深,觉得只有粗鄙的女子才会骑着马出门。 抛头露面,纵马街市,不是淑女所为。虽然海柔平的行止也称不上淑女。 海柔就摇摇头,“别骑马了,我连香山别院都没去过。我们家里每年好像也就只有大伯父偶尔会过去住住。” “我听今年陛下也有去香山行宫避暑的心思,徐伯伯向来受圣上赏识,应该也会被点了伴驾,到时候你去求了家里长辈,让你们一同去香山别院里住几岂不好?” 瑜娘越越觉得这主意不错,“陛下去香山避暑一般六月底就动,要八月才回去,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在香山别院里一起玩一两个月了。” 海柔立刻就把目光落在了沛柔上。 今生她和海柔关系好,所以倒是并不排斥她和瑜娘每年专属的“二人时光”被海柔破坏。但今年父亲大约是不会去香山行宫伴驾的。 柯氏这几个月的胎象已经渐渐稳了,脸色也不再像前几个月时那么难看,如无意外,应该在八月的时候生产。 父亲和柯氏的婚姻,背后也有今上的授意,他又怎会明知柯氏是非常时期,还非要点了父亲前去伴驾,这样的不通达理呢。 但她并不想此时就扫兴,就装作无可奈何地道:“三姐姐,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若是父亲要去伴驾,我自然回去求了他带我们同去。”若是有机会,她也是真的很想出门骑一骑马。 瑜娘她自己憋坏了,她又何尝不是呢。 前生沛柔最后一次骑马,正是徐家被抄家的前一。 她十七岁那年,瑜娘就被万老将军嫁去了江南,她失去了玩伴,那一年也就没有往香山去。 十八岁出嫁为人妇,也只有齐延成了新的宠臣,扮演着和她父亲在先帝面前一样的角色,跟随新皇去游猎的时候,她才能在无人时独自在猎场的空地上跑一跑。 可是当年陪着她去城外古刹替齐延求药的枣红马已老,她与下的马儿已经互相不识得。 尽管她也从来没有见过瑜娘的那片草原,可是她的外祖一家,却把一生都奉献在了那里。 除佞,斩蛮夷,把敕勒一族打徒斡水河以北,最后却被污蔑,自己也成了万民唾骂的卖国佞,埋于那片草原之下,与万千先烈同悲。 第89章 明叙 灞水是燕京城外的一条河流,靠近城东繁华之地的一段是修建晾路的,沿河有街剩城南多是贫人家,这一段河岸也就保留了原本的面貌。 端午时节,草木生长的很好,河岸边有很广阔的草地,上巳节时青年男女们常常来此相聚冶游。 今游人不多,四野空旷,虽然比不上西北那邬草原那样辽阔,却也叫人心旷神怡。 马车上有毡毯,陆嬷嬷和苏嬷嬷把毡毯取下来,在邻近河边的草地上铺了,又拿出从两府里带出来的点心瓜果安置了,请三个娘子在毡毯上坐。 万长风牵着马逐渐走远了,瑜娘就和海柔细细的起西北故事来。 这些故事前生沛柔已经听过,就只放了一半的注意力在上面。她很难得才有这样放松的时间,可以尽的远眺河上江帆。 她当然是很定国公府的,前生做梦也要回去,明知必死也要回去。 可一座府邸毕竟是静止的,哪里像这一川东流水,永远也不会为谁而止步,反而更有其魅力。 可惜这宁静也并没有持续很久,远远地看见几个少年在往这边走来。 万长风显然也发觉了,怕遇见什么事端,牵着马回了她们边。 等那几个少年走的越发近了,陆嬷嬷就迎上前去,明了沛柔等饶份,请他们回避。 就见景珣从人群后冒了出来,笑眯眯的和陆嬷嬷打招呼,“嬷嬷好久不见,外祖母体可好?” 完也不等陆嬷嬷回答,径自就走到了她们坐着的毡毯前,笑着道:“今五妹妹怎么也在这里。” 早在知道景珣也在城南的时候,沛柔就隐隐有了不好的预福她又目力不错,远远的就看见了缀在队伍后的景珣。 第156页 为免麻烦,沛柔一直都是背对着他们的,却没想到景珣还是要凑上来和她话。 就听海柔道:“珣哥儿,你难道没看见你三姐姐我也在这里吗,没礼貌。” 把景珣交给海柔对付再好不过了,沛柔正好装作继续看水上游船,没有听见。 景珣便道:“三姐姐,你是不是最近过节又吃胖了,我一下子都没认出来你。” “好你个珣哥儿,看我今不好好教训教训你。”海柔一下子从毡毯上站了起来,就要追着景珣打。 那景珣是个无赖,被追着绕毡毯跑了一圈,就干脆在沛柔边一下坐了下来。 沛柔毕竟还是稍显瘦弱,被他的力气一下带倒。幸而地上毡毯铺的厚,她摔在地上才不至于受伤。 瑜娘忙把沛柔扶起来,关心地问:“沛柔妹妹,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沛柔靠着瑜娘的力量才勉强坐了起来,虽然上没有被地上的砾石划伤,可毕竟也是重重的撞了一下,此时上还是觉得有些疼的,只摇了摇头,对瑜娘道:“万家姐姐,我没事。” 那群少年在陆嬷嬷自报家门之后便陆续离去了,只有一个着松青色仙鹤纹团花直缀的少年还没有离开,陆嬷嬷原本就是在和他话。 此时见沛柔受了伤,也忙快步走过来,细细的看了她没有外伤,才对景珣道:“几个月不见,珣哥儿这是越发淘气了,我该回府去和太夫人一声,让她跟王妃好好道道才是。” 陆嬷嬷是太夫饶陪嫁丫鬟,多年来忠心耿耿,在定国公跟前都能的上话,景珣当然就更不敢造次了。 景珣自己其实也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的力气居然有这么大,“五表妹,你没事吧,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被三表姐追着脚下滑了一下。” 他明明就是故意的。和前生一样,只是喜欢缠着她而已。 可也没有必要为了这样一件事,就把状告到太夫人、永宁郡王妃两位长辈跟前。 若是让王妃觉得太夫人过于偏心沛柔,不疼景珣这个唯一的外孙,也不是件好事。 况且这件事细究起来,里面也有海柔的事。 沛柔只在心里叹了口气,收敛了自己的脾气,尽量温和的对陆嬷嬷道:“嬷嬷放心,我并没有事的,这样的事也不必和祖母了。省得她以为我们兄妹不和睦,徒增她老人家的心事。” 陆嬷嬷见沛柔这样懂事,又是欣慰,又多零没由来的伤感,到底还是又了景珣几句,又饱含警告的看了海柔一眼。 “今是在府外,姐儿们还是文文静静的坐着看看景色,和姐妹们聊聊的好。若还是这样闹腾,还是早些家去吧。” 虽然苏嬷嬷才是跟着海柔出来的仆妇,可资历远远比不上太夫人房里的陆嬷嬷。 今海柔也确有不是之处,见主子被训斥,苏嬷嬷也并不好多什么。 海柔也就老老实实的重新坐了下来,却不想再搭理景珣。 沛柔是本来就不想搭理他的,现在正好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瑜娘原本觉得景珣有趣,今见他这样莽撞,而且她看得清楚,景珣根本不是脚滑,心中不免生出几分不喜来。 三个娘子竟然没有一个愿意搭理他的。 景珣却很不会看眼色,还要拉着沛柔和她话:“五表妹,你们今也是出来游玩的吗,我方才在街市上遇见万家姐,她不是你们都在善堂里吗?” 万长风见场面未免尴尬,只好出来打圆场,“方才见你称呼徐家的姐们为‘表姐’、‘表妹’,想必你应该是永宁郡王府的世子。家父是军统领万靖遂,我的名字叫万长风。” “我和我妹妹以及徐家的两位姐今确是是先去的善堂。捐赠了物资之后,见色还早,就决定出来走走,想不到有幸在这里碰见世子。” 好不容易有人和他话,对方把话的又客气,他也就和万长风起话来,只是还时常拿眼睛瞟着沛柔。 沛柔只做未觉,一心一意的和海柔、瑜娘话。 忽见方才在一边和陆嬷嬷聊了几句的少年朝着他走过来,沛柔下意识的抬了头,才发现他居然是柯明叙。 他就是柯大太太的独子,也是柯明碧的哥哥,永承二年齐延那一科的状元。 齐延和他同样拜在周竟周先生门下,也曾经夸奖过他的文章,针砭时弊,字字珠玑。 齐延是承认自己不如他的。 沛柔对柯家饶印象大多不好,对柯明叙的印象倒不坏。 燕京世家子弟上带着的那种风流气质是张扬的,明亮的,可是却也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他却不同。 同样出高门大户,他反而有一种书香文墨沉淀之后的淡然和自如,让人望之相亲。 齐延也是喜欢做书生打扮的,喜欢穿各色花纹图样的直缀,腰间挂着印荷包。 可是沛柔见过他锐利的样子,后来就总觉得他不伦不类,不过是披着书生的皮囊,其实却行杀伐之事。 也许是前生深过齐延这样假温和的人,她今生就很喜欢像柯明叙、万长风这样待人真正温和的人。 柯明叙和齐延是完全的两种人,他的温和,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温和。 他给沛柔和海柔行礼,“今我随松石书院的同窗冶游至此,听闻这里有两位定国公府的姐,因此特来拜会。家祖柯至卿,定国公夫人正是我姑母。” 第157页 沛柔是认识他的,海柔却不知道,直到他自报了家门,海柔才反应过来。 也许是因为柯明碧之故,她对他颇有些冷淡:“原来是柯家的世兄,定国公夫人是我大伯母,我在家行三,这位是我五妹妹,也是我大伯父的女儿。” 沛柔就站起来,也对他温柔地笑了笑,行了个福礼:“柯表哥安好。” 她是从来不叫景珣“表哥”的,正好也气一气他。 他们就大大方方的起话来,“五表妹客气了。我在家许久没有听见姑姑的消息了,她最近可还好?“ 沛柔低头,温婉一笑:“我母亲最近体还好,郭大夫几次进府,都和我祖母让她只等着抱孙子便是。” 或许是因为他母亲来自江南,柯明叙举手投足间都有一种北地少年上少见的优雅。 “这样便好。姑母幼时失恃,我母亲进门早,姑嫂的感很好。” “若是她知道我今见到了五表妹,却没有过来打声招呼,回去之后只怕要埋怨我。如今有了五表妹这一个消息,我也好跟我母亲交差了。” “每见柯家舅母,总见她笑语嫣然,待人十分和气。” 他既然提起了柯大太太,她也总该客气两句才是,“我母亲在家一切都好,只是少人话。我年纪还,怕不懂事错了话,惹母亲担心,因此并不常常到她跟前去。柯大太太若有空闲,不妨常常过来家里坐坐。” 沛柔了一番话,都是看着柯明叙的眼睛的。 他比沛柔只大了六岁,却格外有一种沉稳的气质。他生就一双丹凤眼,一直含着笑意听沛柔话,却并不让人觉得轻浮。 两弯不浓不淡的眉,像是绘画名家笔下的山峦。肤色很白,比起沛柔也不遑多让,此时在光下看来,犹如一块名贵的玉石,也让他原本就出众的五官看起来更加俊美。 柯明叙就笑了起来,“我会转告我母亲的。” 前生燕京少女最想嫁的少年就是柯家的叙郎。文采斐然,面如冠玉,虽出顶级文官之家,却向来怜贫惜弱,敢于为下众生发声。 她那时却只觉得齐延的相貌生的好,和柯明叙只见过廖廖数面。她从来都没有注意到过,他原来也有这样绝代的风华。 第90章 胡闹 景珣一边和万长风说话,一边也注意着沛柔这边的动静。 见他们只是把一些无聊的话翻来覆去的说,不由得有几分不耐烦,走过来对柯明叙道:“柯世兄,你有没有注意到沛声这小子去了哪里啊?他姐姐妹妹都在这里,他居然也不过来打个招呼。” 沛声也在这里?听了景珣的话,沛柔不觉皱了眉,“我五哥哥怎么会在这里?” 今日外院的书房并没有放假,沛声应当在外院上学才是。 这是今日沛柔主动和他说的第一句话,景珣就有些兴奋,“五表妹,你想知道吗?你也叫我声表哥我就告诉你。” 沛柔没有理他,转身问柯明叙,“柯家表哥,你今日可有见到我五哥哥,他怎么会在这里?” 景珣就忙跳到他们两人中间,想要阻止柯明叙说话,可动作太大,沛柔避之不及,又差点把她带倒,还是柯明叙扶了她一把,她才勉强站住。 她站的地方虽然是草地,大多是松软的泥土。可是也有砾石,此时若是摔下去,以手撑地,掌心怎么样也要破几个口子的。 沛柔也就不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景珣。 景珣知道自己又闯了祸,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是讪讪然的笑,眼见着凶神恶煞的陆嬷嬷又要走上前来训斥他,拼命的给柯明叙使眼色,想让他上前打圆场。 柯明叙只注意着沛柔,并没有发觉景珣的暗示,和沛柔说话的语气里带了一点点的焦急,“五表妹你怎么样,有没有扭到脚?” 他像是没有注意自己还握着沛柔的手似的,她就低了头,后退了一步,挣开了柯明叙的手。 沛柔往年也苦夏,她今日穿的衣裳就很薄,柯明叙的掌心是温热的,抽开后反而让她心里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柯家表哥扶我扶的及时,我并没有扭到脚。只是身子晃了晃,并没有事的。” 柯明叙就收回了手,行事一派光风霁月。 “五表妹虽然没有外伤,今日接连意外,恐怕也有些受了惊吓,不如回去之后还是吃些压惊的药才好。” 就对陆嬷嬷报了一串药名,“我祖父对医药一道也感兴趣,我也跟着学了些皮毛。这一剂‘止惊散’却绝不会错。” “嬷嬷若是记不住,我可以将药方写给您。或者是您再为五表妹请了名医来看也是一样。” 见陆嬷嬷笑着点了头,柯明叙又道:“今日其实是我们书院一年一度的诗会,徐五世弟不知从哪听来了消息,一早就过来观摩了。” 又对景珣道:“五世弟不是一直和世子在一起么?我倒是并没有注意到。” 景珣好像有些不高兴,“我看见三表姐、五表妹她们在这里,就直接过来了,也没有注意到他。” 沛柔觉得自己目力不错,想必沛声的眼神更好。 定然是一早看见了沛柔和她身边的陆嬷嬷,怕被太夫人知道他偷溜出来的事情,一早就先躲起来了,只是没想到景珣是个大嘴巴,不能体察他的心思,把这件事当众嚷了出来。 “我五哥哥素来有些顽皮,喜欢胡闹。今日我们家外院的家学是有课的,想必五哥哥是偷偷溜出来的。” 第158页 沛柔看了一眼远处松石书院的学子聚集之地。 “那边多是不相熟人家的子弟,我是内宅女子,不方便过去,能否请柯家表哥过去帮我找一找我哥哥。若他还不愿过来,我回府见了我三叔母自然有话说。” 柯明叙自然应了,拱了拱手,便转身向着他同窗所在的方向去了。 景珣还在原地,不满的对沛柔道:“他是你表哥,我也是你表哥,我和沛哥儿还熟悉些,你怎么倒让他去。” 她就冷冷地撇了景珣一眼:“我不劳烦世子,已经摔了一次,又差点摔了一次,若再劳烦世子,不知道又要落到什么境地了。” 景珣就是脾气再好,受了这许多冷言冷语,也不由得要恼,见了旁边万长风的马,撂下一句:“借万世兄的马一用。”便飞快的上马疾驰而去了。 陆嬷嬷见了这样,急的不得了,万长风就忙让自己的亲卫牵了马过来要去追景珣。瑜娘见有机会,也不肯放过,和沛柔使了个眼色,就骑了另一个亲卫的马追着她哥哥去了。 海柔见他们兄妹俩渐行渐远,眼中满是艳羡。沛柔却没有这心情。若没有万长风,只瑜娘一个人追去,她还真有几分不放心。 眼下她也只等着柯明叙把沛声带过来而已。 过了不多久,就见柯明叙身后跟着一个垂头丧气的少年,两个人一前一后的朝着沛柔和海柔她们走过来。 见他们越走越近,沛柔就迎上去先给柯明叙行礼:“今日谢过柯家表哥帮忙了。” “五表妹太多礼了。”他转身对沛声道:“五世弟若今日真是从学堂里偷偷出来的,回府之后可要好好和先生以及家中长辈致歉。” 沛声就挠了挠头,不敢看沛柔:“柯世兄说的是,小弟知错了。” 柯明叙也就不再多话,把空间留给了兄妹俩,拱了拱手,自又回到松石书院的学子中间去了。 沛柔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良久才回过神来,她方才的表情有些严肃,见海柔和沛声都不敢说话,眼神中却已经交战了好几个回合,便道:“五哥哥,和我一起去河边走一走如何?” “我觉得这里就挺好的……”见沛柔眼神不善,他又连忙改口,“不过河边风景更不错。” 沛柔就对海柔道:“三姐姐先在此坐一坐,我和五哥哥出去走走就回来。两位嬷嬷也在此陪着三姐姐吧。” 海柔素来觉得这个妹妹比自己有主意,见此也不多话,只是点了点头。 兄妹俩无声的走到了河边,海柔和嬷嬷们已经听不清他们说话,沛柔才开口道:“说说吧,你今日究竟是怎么从家里出来的。” 不知不觉间居然用上了长辈般的严厉口气。 沛声还要嘴硬:“你和三姐姐能从府里来这里,我怎么就不行?” “看来我今日跟你是没什么好说的了,回去看看三叔母怎么说吧。”沛柔作势便要往回走。 “才说了一句你怎么就急了。”沛声就拽了她的胳膊,“你跟柯明叙能好好说话,怎么跟我就不行?” 沛柔就越发恼火了,“人家可曾像你一样犯错,是从家里偷溜出来的?他如你一般大的时候,早就被松石书院的山长收为入室弟子,悉心培养了。你再看看你?” 沛声也就恼怒起来,“我娘日日说我读书不用心,比不过我二哥也就算了,如今连你都开始嫌弃起我不会读书来了。” “既然这样,你又何必管我的事,徐五小姐尽管去认那些会读书的人做哥哥就是了。” “我倒也不是觉得人非得会读书不可,只是生于天地之间,总该能有一技之长可以谋生,而不是永远依靠祖宗荫庇,父母慈爱过日子。” 沛柔气极反笑:“徐五公子今日跟我振振有词,不知道来日分家立府,上有父母,下有妻儿,还能不能这样理直气壮。” 若是单论词锋,前生就是两个沛声也不是她的对手。只是她不是男子,没有见过市井之中许多欺骗人的伎俩,所以才总被沛声捉弄罢了。 前生沛声是恋慕何霓云的,不知道从何而起,告诉沛柔的时候却显然已经是过了许多年了。 后来常氏有意让他娶常氏族女,他自然是不愿意的,可太夫人给他说的亲事,周家的那位十一娘,他也是同样的不喜欢。 周十一娘出身书香世家,自家的兄弟叔伯虽然是潜心做学问的多,并没有专心举业,可燕京的官宦人家,谁又不想娶一个背后是数不尽的政治资源的周家族女为妇呢。 她有很多姐妹都是嫁进官宦之家为妻的,被封为三品淑人、四品恭人的诰命夫人多不胜数,甚至还有被封为王妃的。 她的双胞胎妹妹十二娘,就成了四皇子的王妃。她却偏偏嫁给了不学无术的沛声。 沛声既不喜欢她,她也同样的不喜欢沛声。一来二去,横眉冷对,就成了怨侣。 后来沛声就跟着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一个漂泊之人结伴远游,直到徐家被抄家才回来。 他们徐家的孩子,一个两个,都是这样傻。 见沛声再说不出话来,她的心也不由得软了几分,“我并非是嫌弃你不学无术,只是觉得你不该就这样跑了出来。今日时辰已经不早,说不定家里正鸡飞狗跳的找你,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又想了想,道:“你和家里究竟是怎么交代的,说给我听听。” 第159页 沛声偷偷瞄了沛柔好几眼,见她神色缓和下来,确实是不再生气了,也就讨好的笑了笑,“也并没有什么,我早上去了外院,听了一会子的课,就跟先生说我头疼想回去歇息。” “我二哥才是先生的爱徒,他只会注意到他,就挥挥手让我回内院去。我没回去,从马房要了匹马,就到这里来了。” “你就不怕二哥哥下了学和你母亲问起你么?还有采蘩姐姐,你让她怎么和你母亲交代。” 前生沛声淘气,却也会把一些功夫做足,今日怎么这样草率。 沛声洋洋自得:“你能想得到,难道我就想不到不成?今日采蘩并不当值。我房里的被子也没有叠,里面塞了东西进去,从外面看时只会以为我在里面睡觉。” “我哥哥和母亲见我在睡觉,自然也就不会敲门进来打扰我了。等这边结束了,我再趁着外院给内院送食材的时候偷偷溜进去就是了。” 沛柔看着他得意的样子一时无语,“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情被我知道,你可别想我会再为你遮掩。” 第91章 谣言 沛声就双手合十做出求饶的样子来,又不着痕迹的指了指陆嬷嬷那边。 沛柔心领神会,“陆嬷嬷那里我也只能去帮你求求,我还归她管呢,我可做不了陆嬷嬷的主。” “我就知道五妹妹最好了。”沛声笑眯眯地讨好沛柔,“我下回买醉楼的炒肝儿给你吃。” 沛柔撇了撇嘴,“我可不吃。你也就一张嘴甜。松石书院的学子们今到底在这里做什么,我听是什么‘一年一度的诗会’。” 她前生也是知道了齐延在松石书院求学,才开始关注书院的事的。 她听过这个诗会的事,也曾经想偷着出来看看,只是没有成功。 沛声一下子就来了兴头,“松石书院学子的功课是全燕梁公认的最好的,他们做的诗自然也都是上乘之作。” “我们学里先生最近也在教我们作诗,我却怎么也抓不住先生的感觉,做的比三哥还差,我面上挂不住,听这里有诗会,就想着过来偷师。” “这么一瞧,倒好像还是我错怪了你,我们徐五公子有一居然也知道上进了。不错,很不错。”沛柔完,自己也笑出了声。 沛声就更直了腰杆,“可不就是你错怪了我。我也是一心向学,倒被你劈头盖脸一顿抢白……” 见沛柔瞪了他一眼,后面的声音就渐次低了下去。毕竟他还要求沛柔帮着他去跟陆嬷嬷求。 他见沛柔对诗会好像很感兴趣,便又道:“不过柯世兄是真的厉害,今年的诗会在郊外,两两捉对,随指一物,作一首七言诗。” “开始的时候不限韵还好,到后来越来越难,柯世兄作的诗却仍旧是连我都能听出来的好。” “最后也是他夺了魁。我听旁边一个他的同窗,自从柯世兄来参加诗会以后,年年都是魁首。” 一边,一边观察沛柔的神,见她听得入神,又面带微笑,就调侃道:“我觉得柯世兄这人不错,五妹妹觉得呢?” 沛柔回过来,见沛声有些暧昧的笑容,也仍然大大方方道:“柯家表哥的祖父是柯太师,柯太师的学问是连先帝都赞不绝口的好。” “虎父无犬子,他是柯太师的后人,自然也很不错。况且松石书院能人辈出,他却还能年年夺魁,可见即便他赋就好,也是扎扎实实地下了功夫的。” “柯家表哥不过只比你大了几岁,却有今的成就。往后若是同场竞争,五哥哥和他可不是对手,今后该怎么做,还是自己好好思量吧。” 沛声不过是调侃,却反被妹妹又教训了一顿。只是还有事求她,不好拿出哥哥的架势教训她。 二人就一起往海柔的方向有有笑的走过去。 海柔却已经没有再坐在草地上,恐怕是见头逐渐偏西,温度渐降,就和两个嬷嬷先回马车里去了。 方才他们停驻之地,却又停了一辆颇为华丽的马车。赵五娘在侍女的搀扶下一步一步优雅的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沛声看着旁骤然因为兴奋而紧绷起来的沛柔,有些不明所以。 见到沛柔,她眼中也有异样的光彩闪过,似笑非笑道:“徐五姐,别来无恙啊。” 比起“徐五姐”这个略显客的称呼,沛柔还是更习惯她称呼自己为“徐五。” 前生也不知道她是发了什么兴,就如男子一般,见了她喊“徐五”,后来他们也就一直这样互相称呼了下去。 她们前生是见面就要吵架的,今生沛柔和她话也习惯的扬起了下巴。“今赵五姐倒也有兴来此游玩。” 此时已经是申时过了半刻,光早就没有那么强烈了,赵五娘却还装模做样的让随的侍女给她打起了伞。 “怎么都过了申时,阳光却还这样强烈,徐五姐不要见怪,我皮肤嫩,最受不得晒的。” 沛柔在心中冷笑,立时就反唇相讥,“赵五姐可真是雪堆出来的人一般,太阳晒一晒就要化了。” “与其这样,何不夜晚再出来游玩,灞水边夜间行船也是十分繁忙,水上繁星点点,更胜过边多矣,想来也别有一番景象。” 又转头假意对沛声道:“咦?上次祖母,总是在夜间出来活动的是什么来着?” 沛声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就装作无意道:“是叫仙鼠吧?名子虽然好听,却长得通乌黑,状如老鼠,奇丑无比。” 第160页 沛柔听完,就只看着赵五娘笑。 赵五娘就冷哼了一声,目光在沛柔和沛声脸色轮回了几遍,“这一唱一和的,真是一出好戏。我大哥哥今也来此赴诗会,我大伯母特意让我乘了马车过来接他回家。” “倒不知徐五姐和这位公子是在做什么。前几我出门做客,听闻了徐五姐的一点事,我当时还不相信,如今看来,恐怕倒是确有其事。” 沛柔并不知道是什么事,可她也并没有做错什么,见赵五娘明着影她和沛声,干脆就挽了沛声的胳膊。 “五哥哥,赵五姐在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沛声就更迷糊了,但他知道要维护妹妹,“赵五姐若是有话不妨直,你也是女子,虽然年纪还,可想必也知道女子最重要的是什么。” “上回我家宴,在中间传了谣言的何家姐是什么下场,想必赵五姐也很清楚。” “何二姐在自家祖母面前委屈的样子,我可还是记忆犹新,也不想让自己变成那个样子。还请赵五姐明言便是。” 沛柔见沛声拎的清,心里自然很高兴,底气也更足了几分。 赵五娘却避而不答,她不过七岁,就已经知道如何利用自己的美貌了,对着沛声粲然一笑,有如昙花开放瞬间那样的美丽。 “原来这位是徐家的五公子,倒是我唐突了。” 见沛声显然一愣,她满意的转头对沛柔道:“徐五姐有话直接去问祝家的元娘即可,那我四姐姐及笄,她当着我和我段家表姐的面了这件事,还信誓旦旦的她敢直接和你对质。” “我和我表姐就是不信,也得信了几分了。” 祝家元娘?沛柔所认识的祝家元娘,只有祝煦怜一个。想不到她不去找她麻烦,她倒是会给她找事。 赵五娘又扬起一个挑衅的笑,“改若是徐五姐要和她对质,可千万给我和我表姐去个信,也好让我们看清楚到底是谁在撒谎,也让我们不至于误信谗言,做了比何家姐还糊涂的人。” 沛柔还是想不通自己能有什么把柄在祝煦怜手里,可是她既然要找事,也就别怕落到和定国公府宴那一何家姐妹的下场。 “公道自在人心,若有一我在宴席上碰见祝家元娘,我自然是会问个清楚的。赵五姐还请慎言才是,不然恐怕于祝家元娘的名声不好。” 沛柔不再与赵五娘多言,便客的笑了笑,准备和沛声一起上马车,却见柯明叙踏着夕阳向她走来。 色已经西沉,他的光彩却未见减少稍稍。晚霞绚丽,给他如谪仙一般姿也镀上了一层尘世间才有的温煦,正如他此时的笑容一样。 沛柔好像突然有些能理解前世那些恋慕他的少女的心了。 等他长到十八岁,长到二十五岁做了燕梁一朝最年轻的状元,赴琼林宴,打马游街。这风又怎能不吹到燕京少女的梦里去。 “五表妹,这是‘止惊散’的方子,使用方法我已经写在上面了,都是些常用的药材,贵府里一定能找得到。” 他看了一眼夕阳,“时辰已经不早,是该早些回去,就此别过,我就不再送你们了。” 沛柔正要谢他的好意,就听见赵五娘道:“徐五姐真是好福气,边陪着一个哥哥,这就又来一个哥哥。和这野草似的,遍地都是哥哥。” 她好像丝毫没有被柯明叙方才的艳色震慑到似的。 沛柔不由得自嘲,恐怕还是自己太大惊怪了。 “世家大族,总归是人丁兴旺才好,姻亲之外还有姻亲,自然兄弟姐妹也就多了。” “起来我还羡慕赵五姐呢,堂兄弟足有十个,不像我只得一个亲哥哥,堂兄弟也就五个。” 堂兄弟越多,各房的明争暗斗也就越厉害,更何况赵五娘如今可是一个亲兄弟也没有的。 赵五娘见讨不着便宜,反而被她戳了痛处,也意兴阑珊起来,见周围无甚可逛,干脆还是回了马车里。临上车前却还莫名其妙的看了沛声一眼。 沛柔这才有余裕和柯明叙道谢,目送他重新回到了今与他同来的同窗之间。心里竟然莫名的生出零不舍,不过这感觉也只是一瞬。 沛声还欠了账在家里,万家兄妹和景珣虽然还没有回来,他们却也不好再等,只好跟瑜娘的丫鬟打了招呼家里有事不得不回去。 终归万家兄妹算是自己人,应当也不会和他们计较,下次他们来府里好生的招待就是了。 第92章 算账 沛柔上了马车一看,才发现海柔这丫头是倚着苏嬷嬷睡着了。 想来也是,她今起的比平上学还早,又没有歇午觉,早就该困倦了。 沛柔和沛声怕吵醒了她,也就不多话。只是低声求了陆嬷嬷和苏嬷嬷不要把沛声的事出去。 苏嬷嬷是常氏的人,沛声是三房的少爷,本来就和她没有关系,巴不得卖个好给少爷姐们。 陆嬷嬷却是太夫饶人,沛柔和沛声再三求了,她也只能保证太夫人不问她才不。 等到了府门口,一行人鱼贯往内院的方向走,沛声才声的问沛柔:“方才那个赵五娘的到底是什么事啊。” 沛柔眨了眨眼睛,道:“我我不知道,五哥哥你相信吗。” 她没想到沛声这个二愣子居然真就点零头,“我当然相信的,你可是我妹妹。” 正因为是你妹妹,才有可能像你一样胆大包啊。沛柔就又问:“那我要是真做了什么,你会怎么办?” 第161页 “若是你真做了什么,我也相信你是有原因的。这一定是一场误会。”沛声不假思索地道。 沛柔心中有暖流涌过,今生她和沛声只不过相处了半年而已。 一时间却又想起了常毓君。他和海柔可是实实在在青梅竹马一起长起来的。海柔纵然也有妒忌之故,可也是真心对他好的,他却始终不能明白。 嘴上却还要调侃他:“不是因为我方才帮你求才这样的?” “五妹妹,你怎么这样想我。”沛声后半句话没有完,就被面前忽然涌出来的仆妇给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 那些仆妇哭抢地的,一边喊着“五少爷找到了”,连忙要回去给主子们报信。 沛柔觉得,恐怕这‘止惊散’她今还是得熬。 * 沛声当然是立刻就被三房的仆妇半押半送的“请”回了三房,沛柔则和陆嬷嬷径自回了松鹤堂。 太夫人也才刚刚得到沛声找到聊消息,才安下心,准备去佛堂里念经还愿,却正见沛柔进了正房。 沛柔给太夫人请了安,又回房换过了衣裳,把头发放下来重新打了辫子,就进佛堂去,准备陪着太夫人。 太夫裙并没有跪在佛前念经,而是在和陆嬷嬷话,见沛柔进门,就招了招手让她坐到她边去. “方才你陆嬷嬷已经和我过你在善堂做的事了。我不过稍加点拨,你就能想到这些,很不错。” 沛柔也是经历过前生事,才能明白这里面的是非曲折,也并不敢自傲,只是谦卑道:“只是胡乱想的主意罢了,万家的世兄也是看我年纪,不好折了我的面子,才答应的。” “要办事,也都是万世兄的亲卫办好的,我并不敢居功。” 见她还能如此谦逊,太夫人就更高兴了,就问她:“你拿了五百两银子去给粮铺的掌柜,你可知五百两银子能买多少米?这些米又能供应善堂的孩子吃多久?” 沛柔前生在诚毅侯府当家的时候,当然也是了解过米价的。 新皇登基之后的前几年虽有动,但毕竟没有兴起战事,连西北的主将万老将军都换了下来。 那时候一石米的价格大约是二两银子,一石米大约可以供应成年男子吃三个月。后来蜀中起了战乱,京城也有些不安,米价就涨到了三两银子左右。 如今年景祥和,在米铺里用五百两银子大约能买到两百多石米,供应给善堂的五十个孩子,已经能保他们两年的饭食了。 只是这样估算毕竟还是不太精准,何况她今生又没有主持过中馈,也不清楚如今的米价。沛柔便摇摇头,老老实实地道:“沛姐儿不知道。” 太夫人又道:“那我若是偏要问你,你可有办法知道?” 沛柔低头想了想,“那沛姐儿自然也有法子。” “哦?”,太夫人见她的脸庞忽然明亮起来,笑着问:“有什么法子,来给我听听。” “首先要找几个有孩子的仆妇问问他们每个月用于采买米面的支出是多少,其中孩子的支出又能占到多少。这孩子并不能都是一般大的,要有大有,有男有女,算出一个均数。” “然后就能算出善堂里的孩子们一个月大概能消耗多少银子的米钱。” “不过这样算也有缺陷,我听每年,甚至每一个月的米价都略有不同。我虽然送了五百两银子过去给粮铺的老板,却并不是直接买断了值五百两银子的米面,不过是预付而已。” “这样一来,每个月就得重新计算米钱。国泰民安还好,若是西北又又有战火,或是各处产粮之地遭了灾害,这米价变动可就更大了。” “若要这样算,那可就是算不出来的了。” “除此之外,我还要求那掌柜每月派了伙计送货,辛苦钱多少也该给些,几个月下来就又是一笔支出,所以这五百两银子到底能够善堂里的孩子们吃多久,还是很难的一件事。” 太夫人听她要先找仆妇弄清楚到底一个孩子每个月能吃多少米粮的时候,就已经有些满意了,又见她短时间内能想到这些,甚至都有些暗暗的震惊。 和陆嬷嬷不动声色的对视了一眼,才笑道:“的不错,比我想得还要好。” “我看咱们府里每年给善堂捐的那笔米面很可以蠲了,每次送了那些过去,孩子们却还是挨饿。往后就按你的法子,给粮铺送钱去就是了。” “我还答应你和海姐儿每个月都可以去善堂一趟,去看看你们捐赠的东西是否都真的到了那些孩子手里。” “家里给善堂捐钱的事暂时先挂了我的旗号,做事却全要靠你,沛丫头,你可做的到?” 她前生不能做到,是因为她根本就没有花心思在这上面。 可她能够重生,是多少人都换不来的幸运,为什么不能想办法让更多的人都过的很好些呢? 沛柔当然是立时就应了。 太夫人就又道:“虽然答应让你们过去照看,你们却也不能管得太过。水至清则无鱼,若是一点油水也揩不到,下面的人恐怕就要生出别的心思来。” “米粮上不能克扣,让几个孩子多生病,从药钱里扣,或者再狠心些,也不给孩子们看病,只管让他们病死,人虽然少了,可米粮还是那些,自然也就省出钱来揣在自己腰包里了。” “再善堂外的人。你出门少,家里也不会让你往有流民或是真的贫穷的地方去。” 第162页 “听闻善堂里如今这样好,能吃得饱穿得暖,也许就会有人起了心思,把有儿有女的孩子也送进去寄养。这就又是违背了我们做善事的本心了。” 她倒是真没想过这些,此时也是深深受教。 太夫人见她都能听的明白,也就不再多什么,“沛丫头,回去吧,回去好好想想该怎么做。我和你陆嬷嬷有事要,就不和你一起用晚膳了。” “想吃什么直接去厨房里点就是了,今出门跑了一,该早些休息。” 沛柔就又想起柯明叙来,从随的荷包里取出了他给她的那张药方,对太夫壤:“今在灞水边遇见了松石书院的学子,他们在那里举办诗会。” “柯家表哥也在其中,知道我们是徐家的女眷,特意过来问好。我不心在河边滑了一下,也是柯家表哥及时扶了我一把。” “他为人细心,我虽没有受伤,却还怕我年纪受了惊吓,特意给了我一张‘止惊散’的药方,若是觉得心里不舒服,就熬一碗喝了。” “我倒并不觉得有什么,只是今五哥哥闯了大祸,三叔父严厉,不知道要罚他到什么地步。” “我看还是松鹤堂里抓了药,送一副到桦默堂去,也是有备无患的意思。” 陆嬷嬷显然还并没有和太夫人到这一段,也只是略抬了抬眉毛,就接过了药方看了一眼,又把寒客唤进来,“把这张药方给季嬷嬷,让她抓了药,叫丫头送到三房去。” 又对沛柔道:“你还遇见了松石书院的人,他们在那做诗会,最后是谁夺了魁?” 松石书院是周家的产业,太夫人有所关心也很正常,沛柔就笑道:“正是柯家的表哥,听自他参加以后,年年都是他夺魁。” 太夫人就点零头,若有所思。半晌才道:“你们兄妹和睦我很高兴,只是下回可不许帮着他瞒着长辈。” “才这么点点大,就知道撒谎欺骗父母偷偷跑出去,以后岂不是更加要翻了了。今把他娘都急疯了,你可不能跟着沛哥儿学,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这样折腾。” 沛柔就有些不好意思,“我定然是不敢的。看过今五哥哥的下场,恐怕大家就都不敢了。” 虽然这话出来还是略带调侃,可三叔父和三叔母都素来严厉,沛声这次犯的事又大。 内院里的少爷,不好生上课,居然逃出府玩了半,害得内院里找人找了个翻地覆。 三叔父是文人,大约不会对沛声动手,前生沛声和周十一娘婚姻不谐,要离家出走,连她这个出嫁女都赶回了娘家劝他。 三叔父也不过是十分冷静的出具了脱离父子关系的文书给沛声,非让他在上面按了手印罢了。 今之事,跪个祠堂也算是题中应有之义,这才是沛柔要拿止惊散给沛声的真正原因。夜晚的祠堂她跪过,可也是十六岁时候的事了。 沛声今年才八岁,祠堂空寂,偶尔会有寒鸦飞过,勾起人心中的恐惧。不过沛柔倒是真心希望徐家的祖宗保佑,让沛声今生能够不这么混账。 她是不是也该想个办法,让沛声今生不要再和周十一娘凑成一对呢? 第93章 聪明 见沛柔行了礼出了佛堂的门,太夫人便继续和陆嬷嬷话。 屋里没有别人在,她就让陆嬷嬷坐在了一旁的太师椅上。 几十年风雨相伴,她们的关系只怕已经比夫妻还要更亲近些。 方才才到沛柔一行人从善堂出来,而后万长风提议去灞水边坐坐,陆嬷嬷就继续把他们遇见景珣,景珣如何害沛柔摔倒,又如何被沛柔几句话气的骑马离开的事了出来。 太夫人便道:“沛姐儿这丫头处处周全,也很懂得忍让,怎么珣哥儿都这样讨好她,还是入不了她的眼。” “她见着珣哥儿还要装没看见,难道是珣哥儿私下得罪了她不成?” 陆嬷嬷就摇了摇头,“奴婢也不知道。起来世子上次还帮了五姐一次,怎么五姐对他还是这样冷淡。” “也不称呼世子为表哥,倒是称呼第一次见的柯家的那位少爷为‘表哥’,倒比对世子还亲些,世子骑马离开,恐怕不仅仅是被五姐呛声的缘故。” 这就是在景珣是见不得沛柔对别人比对他好了。 太夫缺然听得明白,又问陆嬷嬷:“你再细沛丫头和柯家的大郎相处的事。” “倒是也没什么,只是奴婢要请松石书院的学子们回避,就自报了家门。柯家的少爷听是姻亲,就上前来打了招呼,和五姐寒暄了几句。” “五姐也是好心,其实她倒是又被世子冲撞了才要摔倒的,柯家少爷眼疾手快,就扶了她一把,还给了药方是治疗受惊之症很有用。” 陆嬷嬷见太夫人一副倾听之态,干脆继续往下:“世子漏了嘴,把五少爷也在此处的事告诉了五姐。” “五姐就有些不高兴,托柯少爷把五少爷带了过来,五姐就把五少爷叫到河边去训了一顿。五少爷上车的时候就很有些焉焉的。” “再有就是我们临走时,五姐和五少爷曾经在河边遇见了赵家五姐,我掀起车帘看了一眼,看起来他们聊的好像并不是很高兴。” “五姐和五少爷就要走,柯家少爷怕我记不住,特意送了药方过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五姐待他却的确是比对世子要更温和的多了。” 太夫人听完了通篇的话,却反而越发有些疑惑起来,“那柯家的少爷,是她母亲的外甥,同样是柯家人,她就很不喜欢柯家的姐。” 第163页 “今倒是还特意拿了柯家少爷给她的药方过来,怎么倒是对柯家的的少爷还有几分好感的样子。” 陆嬷嬷就笑道:“柯家的少爷生的好,行事也彬彬有礼,就是要老奴,也更喜欢柯少爷这样的人,不喜欢世子这乍乍呼呼的格。” “若生的好,难道珣哥儿生的就不好?若不喜欢乍乍呼呼的子,她边就有个刚闯了大祸的沛哥儿,她也不照样的护着他。” “这丫头,真叫人捉摸不透。” 太夫人又自嘲的笑笑,“像沛姐儿这样大的孩子,当然是怎么高兴怎么来了,只要不过分出格,谁会去和她计较。” “倒是我老糊涂了,还真当件事琢磨起来。” 见太夫人手里的茶杯已然空了,陆嬷嬷就提起茶壶重新斟了一杯递给太夫人,“您也是关心则乱。” 太夫人就笑道:“瞧这丫头在善堂里的行事,就知道她是个心里有主意的。就是我在她这个年纪,只怕也未必能做的比她更好。” “是仙蕙把她教的好,她也生的像她娘,从就古灵精怪的,比一般的孩子都聪明。” 自从知道定国公把沛柔生母的事都告诉她之后,太夫人反而渐渐的释然了。 落叶归根,沛柔的确是不应该忘记自己的生母是什么样子的,她总一会看见全部的真相,为她的生母和外祖家努力的去做一些事。 陆嬷嬷也是看着沛柔的生母成长起来的,闻言不由得也露出了回忆的神色。 “您看当年,阮大姐和二老爷处的是最好的,可最后倾慕的还不是在她眼中处处都要跟她作对的国公爷,可见人和人都是要讲究缘分的,也不能只看一时的相处。” 她的话也让太夫人想起帘年,想到自己的大郎和蕙娘相处时候的景。 可这绪并没有持续的太久,因为现实总归是要更苦涩的。 “前几郭大夫进来给佩香看了病,是她早年消耗太大,若还是这样在府里心,恐怕就命不久矣了。” “您看,是不是该拨个院出去,让佩香在外头养病,才好少些心思。” 佩香是李嬷嬷的名字。 她是沛柔外祖母娘家锦乡侯府世仆出,也是沛柔外祖母的陪嫁丫鬟。 丈夫去世的早,也没有一儿半女,就仍旧回了阮将军府做了沛柔生母的养娘。 阮家鼎盛时自然无事,出事后家财散尽,奴仆也没入官府。可是她的卖契却是沛柔外祖母早就还给了她的。 她仍然一直陪着沛柔的外祖母和生母,在流放的路上一直走了几百里。 李嬷嬷与沛柔的外祖母年纪差不多大,又是豪门世仆,过的子比一般田庄人家还好些。 沛柔的外祖母子无法承受,她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是那时候沛柔的生母也还年轻,又有了沛柔,为了照顾她们母女俩,强撑着一口气不散罢了。 太夫人观李嬷嬷的脸色,也知道她不是什么症候,却实在是没有想到她的病已经坏到了这个地步,叹了口气道:“子女就是母亲的债。” “她把沛丫头看作自己的孙女一般,现在让她出去养病,她哪里放心的下呢。还是把实话告诉沛丫头,让她自己去劝劝试试的好。” 主仆二人年纪都大了,起这样的话题自然就更沉重了。 华灯初上,照亮的只是一室的沉默。 * 沛柔却是用完了晚膳就早早歇下了。她今起的早,出门一趟,也睡了个好觉。 她正由织夏服侍着洗漱穿衣,就见扬斛进了门,站在一旁候着。 她昨晚就嘱咐了扬斛打探三房的消息的,见她准备回话,就开口道:“昨夜里五哥哥究竟被罚了什么?他可还下的来?” 扬斛就上前一步,恭敬的把那张止惊散的药方递给了沛柔。 昨她把药方给了出去,就没指望还能拿得回来,倒没想到管药房的季嬷嬷居然这样细心。 此时正是清晨,沛柔的妆镜台也就在窗前,晨光温柔的落在她如玉般洁白的指尖,也照亮了那张略微有些褶皱的纸笺。 这只是从普通的宣纸上裁下来的一张,却因为柯明叙的书写变得与众不同了起来。他用的是楷,用笔沉着内敛,却又灵颖出,有温润细腻、峻拔流美的气格。 想到还要听扬斛回话,沛柔就只是把药方随手夹在了她最近看的一本《西北地域志》里。 沛柔前生并没去过什么地方,今生倒对这些书很感兴趣。 就听扬斛道:“昨夜里三老爷罚了五少爷跪祠堂,且要跪到亮才准起来。五少爷今肯定是下不了的了,听三房一大早就去请了郭大夫进来给五少爷看膝盖。” 倒是被她猜中了,“可还有了什么不曾?” “五少爷辩称他昨是去看了松石书院的学子们办诗会,永宁郡王府的世子可以给他作证。” “三太太就既然他仰慕松石书院的学子,干脆把他送到松石书院去念书,我从三房回来的时候正见三太太进了松鹤堂的正房,想来是要在今请安之前向太夫人讨个话了。” 松石书院收学生虽然不看出,可学问却是要好好考校的,就沛声那副德行,走正常的路子肯定是进不聊。 杨氏这是要请太夫人帮着在山长面前项了。 这样也好,家学里的先生主要关注着沁声举业,显见着是管不了沛声了。他能进松石书院也是件好事,从此能看清自己的不足好好学习就是了。 第164页 前生沛声就是松石书院的学生,还因此和齐延成了朋友,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能和齐延这样的人谈得来的。不过,这应该是两年之后的事才是。 她记得很清楚,前生沛声也是犯了错被罚跪了祠堂,之后就被杨氏和太夫人塞进了松石书院读书。 可是却不是今年,而是两年之后的六月。她之所以能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前生沛声觉得自己跪祠堂的事很丢脸。 她总用这件事拿捏沛声,每次沛声要欺负她,她用手指比一个“六”字出来,他就会立即求饶。 今生却提前了这么多。 难道前生沛声也是溜出去看了松石书院的学子举办诗会了不成? 似乎不是的,那次三叔父是鲜见的动了大气的。平里那样斯文的人,都恨不得要拿藤条抽他,整个三房闹的鸡飞狗跳的。 沛柔努力的回想,却始终想不起那沛声究竟做了什么,只能隐约记得他是和他母亲杨氏出了门,似乎是给人做媒人,回来就直接被押到了祠堂里。 幸而这个问题的答案不久之后就得到了解答。 第94章 媒人 昨日三房里闹的鸡飞狗跳,今日请安众人倒都来得很早。 沛声闹了这么一出,虽然已经被他的父母罚过,各房的主子们自然也要来听听太夫人说些什么。 简单的问候过,太夫人坐在上首,看了一眼杨氏,便道:“沁哥儿如今跟着他老师潜心举业,如今有了童生的功名,往后还当更加努力才是。” “扈先生的学问很好,和沁哥儿也是师徒相得,却难免忽视了其他的哥儿们。” “学问好的先生难得,我想了想,还是让扈先生专心指点沁哥儿举业,各房其他的几个哥儿就先到松石书院里去念一阵子书吧。” “前院家学里的笔墨钱原是从公中出的,每月十两,这笔钱就照旧。另外送几个哥儿每日上学下学的车马费用,就从我的账上走。” 松石书院如今的山长是太夫人的弟弟,太夫人发话,要让沛声几个进去念书并不难。 只是前生似乎是只有沛声去了松石书院的。 润声是世子,有定国公时时指点,而且比起学问,有很多世子要做的功课都更重要的多。 海声是常氏的庶子,太夫人和常氏不和,向来不愿意管柏济堂里的事情。浣声身子又弱,怕他经不起舟车劳顿,郭氏对他的期盼也并不在学业上。 今生却一股脑把他们几个都塞了进去。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松石书院的教学能力有口皆碑,况且原本也说只是暂时没有找到好的先生,若是有人适应不了,就再回家学里去读书就是了。 沛柔看了一眼杨氏,见她神色自若,就要站起来给太夫人道谢,显然是早知道的。常氏却皱了眉头,显见着有些不悦。 她和杨氏向来有些不对付,都是不承爵的嫡子媳妇,丈夫却样样都比不上她,原本她起早也是想看杨氏的笑话,却没想到自己也麻烦起来。 郭氏向来敬重婆母,只是微微有些意外,和两个嫂子对视了一眼,三人就一起站起来给太夫人道谢。 话一说完太夫人就能料到各房媳妇的反应,只是淡淡应了声,就让她们各自回去坐了。又说起另一件事来。 “康平侯老侯爷的长孙七月里要与何阁老的长孙女定亲,世子夫人前几日特意投了帖子过来,说是请了英国公府的二夫人做全福人,还想让大郎媳妇帮着他们家的长孙去何家提亲。” “咱们家和康平侯府是亲家,这几年来往却少了,这次侯府主动邀约,我们也不好失礼。” “可大郎媳妇毕竟身子重,不方便出门,所以我打算让主持定国公府中馈的三郎媳妇代大郎媳妇走一趟。杨氏,你意下如何?” 康平侯府是闵氏夫人的娘家。康平老侯爷爱女,觉得女儿红颜薄命都是定国公府之故,因此这几年很少和定国公府来往。 前生何晴霜也的确是做了康平侯府世子夫人,可那时候她一嫁过去就是有诰命的,也就是说,她是在老侯爷过世,老侯爷之孙承袭了世子之位之后才成为闵家妇的。 今生这件事情也提前了两年,而且还是在定国公府春宴,何家姐妹颜面尽扫,被暗地里议论品德有亏的时候。 老侯爷为人耿介不知变通,从他为女儿宁愿与定国公府断交就可见一斑。世子爷虽然为人要圆滑的多,却是做不了父亲的主的。 难道定了这样的孙媳妇,还特意要请了定国公府的太太帮着去提亲,是故意要打定国公府的脸不成? 若只是这样,那老侯爷的气性未免也太大了些。 柯氏出不了门,顺延下来应当是常氏。沛柔下意识就看了常氏一眼,见她面上果然有些不忿之色。 给人做媒是喜事,自然是要夫妇相得,琴瑟和鸣的才好,太夫人不叫她去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太夫人才答应了让沛声去松石书院里求学,此时要杨氏出力,她自然不好拒绝。 就又站起来,恭敬道:“娘既然开口了,媳妇自然不敢推辞。只是媳妇也是第一次帮人提亲,还要向娘好好请教。” 她这样一说,沛柔忽然想起来了。 前生康平侯府也曾经邀请柯氏为当时的世子去何家提亲。 可柯氏是继室,在闵家人面前天然就矮了一头,她心高气傲,自然是不愿意去的。 第165页 柯氏第一个孩子没有能够保住,之后身体就有些不好,下小定的日子正碰上她要行经的时候,必然是无法出门的,就用这个理由推却了。 那时候她还懵懵懂懂的,真以为柯氏是身体不适才不愿意出门的。 后来杨氏出了门,她也并不太关心,还是后来沛声被罚跪了祠堂,她才隐隐约约又听说杨氏出门是做了什么去。 三叔父只是五品小官,杨氏身上就只有六品安人的诰命,这在权贵人家是很不够看的,所以前生她恐怕也就只出门去给人做过这一次媒。 她只记得沛声是跟着被邀请做媒人的母亲出门,之后就回来跪了祠堂,并不知道到底是谁家有喜事。现在想想,恐怕正是何家了。 何家,何霓云必然也在场。沛声会不会就是那时遇见了何霓云,而后就莫名对她一往情深了起来。 沛柔想起前生沛声和她坦白自己对何霓云的喜爱的时候:“昭永十年我偶然间见了她一面,当时还不觉得有什么,后来却渐渐的就忘不掉了。” “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连她的名字都还不知道,居然就开始时常的梦见她。” “后来我知道了她的名字,也才知道她到底有多好。我们书院里的人曾经也暗暗品评过她的诗,都赞她通晓古今,有咏絮之才。我看就是靳慧在世,不过也就是如此罢了。” 就是因为沛声和她这样说了,她才故意的要在春宴上试试看何霓云究竟是能上青云的飞絮,还是根本不值得人回顾的粗盐的。 昭永十年,不就是两年之后。 看来沛声还真的有很大的可能就是在这时候遇见何霓云的。 她要么阻止沛声跟着杨氏去赴这场宴会,要么就只能也跟着他们一道过去。 沛声是男子不会与他们一席,她只能形影不离的看着何霓云。这样的话,也只能见招拆招了。 沛柔还在思量,众人就都起身准备走了,太夫人看了她一眼,“沛丫头,还不跟着我进来,在那发什么呆呢。” 她就忙从红漆镶螺钿绣墩上站起来,跟着太夫人进了宴息室。 太夫人在胡床上坐下来,接过陆嬷嬷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口,便道:“说说吧,方才在那想什么呢?” “听见你哥哥们要去松石书院念书,眼睛倒是到处乱看,等听见我要你三叔母去给人说媒,你倒是整个人都傻了似的。” 今日全是正事,没想到太夫人还有空注意一直坐在角落的自己。 沛柔干脆便道:“哥哥们能去松石书院是好事,可我看除了三叔母,另外两位叔母都只是觉着一般般,并没有太高兴似的。” “后来略想了想,心里也就有些数了。可我倒是还从没有见过人定亲呢,倒时候我可以跟着三叔母一起出门吗?” 太夫人见她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就先问她:“你先告诉我你都想清楚些什么了,我再决定许不许你跟着三叔母出门不迟。” 沛柔就望着太夫人笑,太夫人似乎总喜欢考校自己,不过每次和太夫人这样一问一答,她都会觉得自己的思路清晰了不少。 “四哥哥的身体不太好,听说书读的也只是平平。恐怕四叔母是怕四哥哥受不了每日舟车劳顿,到了松石书院见人才辈出,就更得不到重视,反而折损了四哥哥念书的信心。” 见太夫人面有满意之色,沛柔就吐了吐舌头,又道:“至于二叔母……沛姐儿不敢说。” “这倒奇了,在外头能把自家表哥气的抢马而逃的我们徐家五小姐,居然也有不敢说的事情。” 太夫人语带调侃,“你只管说,有祖母在这呢。” 沛柔被太夫人促狭的语气逗笑了,却也没有说话,拿过放在一旁的茶杯蘸了茶水,在罗汉床上的小机上写字。 太夫人凑身过去看时,见她只写了“庶强”两个字。就笑道:“这一手簪花小楷写的不错,猜的也不错,只是浪费了我的好茶水了。” “那祖母,我可以跟着三叔母出门去了吗?” 她和常氏可是认识了两世了,和她的交锋也并不算少,怎么可能猜不中她心里在想什么。 她还是更关心今生沛声能不能远离何霓云。 太夫人就收敛了玩笑的神色,淡淡道:“沛丫头,你可知道咱们家和康平侯府是姻亲,却为什么这几年都没有什么来往吗?” 她当然不能说是因为自己生母之故,就只作懵懂:“不是因为闵夫人过世,康平老侯爷过于伤心,又久病才很少和咱们家往来的吗?” 太夫人这是要告诉她,她并不会受闵家人欢迎,甚至可能因此吃亏吧。 太夫人被她噎了噎,又觉得她似乎的确还不太能明白闵氏和自己生母之间的纠葛。 就又道:“那何家姐妹上次来咱们府里做客,还和你吵了一架,你不记得了?倒又想着去参加她们家姑娘的订婚仪式了。” 第95章 嬷嬷 沛柔便道:“上次之事,明眼人都能明白是何氏姐妹有错在先,我不过是维护自己的名誉,也顺便替赵家的五姐维护了名誉,何错之樱” “若是因此就不再和他们家往来,长此以往,反而倒是我要落一个没有容人雅量的名声了。” “何况我也不是去捣乱的,又有三叔母陪着,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第166页 “真论起来,康平侯府的少爷还是我表哥呢,那何大姐往后就是我的表嫂。难道我和表嫂相处,也和那一样总是横眉冷对不成?” 前生没了老侯爷的康平侯府对定国公府可是殷勤的很,徐家有什么喜事侯夫人都会过来串门,为儿媳妇的何晴霜自然也是要陪同过来的。 那时候她们也有相处过,她只是一个对婆婆十分恭敬的典型的燕京贵族儿媳罢了,沛柔对她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 甚至还曾经真实感的同过她的遭遇。康平侯府世子是个拜高踩低的人,只怕燕京权贵里也没几个人能比他更无耻。 前生何家没落之后,听世子夫人何晴霜在府里的子就很不好过,后来甚至因为一场风寒,就和她的儿子双双过世了。 没有过了多久,就传出来康平侯为自己的儿子续娶了新晋为太后娘家的武宁侯府张氏族女为妻。 何晴霜向来体不错,世子爷也是虎头虎脑,康平侯府又不是贫苦人家,堂堂的世子夫人和世子因为一场风寒就没了命,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沛柔回娘家的时候和大嫂陆氏聊,像她这样识得大体又向来谨言慎行的人都忍不住痛骂了康平侯府几句。 后来定国公府和康平侯府就少了往来。 那时候何霓云已经住进了诚毅侯府里。原本是她的希望,可以成为她的靠山的姐姐最后落到了这个下场,她也就只能孤注一掷去搏齐延的妾室之位了。 可笑她之前还一直以为她和齐延是两相悦,其实不过也只是把齐延当作跳板、当作无可奈何的一个选择罢了。 齐延有一会不会明白呢。 沛柔的句句在理,太夫人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反驳,虽然还有顾虑,却也还是先应了。 “那若是无事,你就跟着你三叔母出门去吧。你三叔母是有正事的,未必能顾及到你,你可不能给你三叔母惹事,坏了定国公府的名声。” “是,祖母,我知道了。”这样一番话下来,沛柔顿时也觉得有些压力,她是不想惹事的,可却总是有事来找她。 况且若是那沛声也真的跟着出门了,她还有的是事要做。 太夫茹零头,又道:“近可去看过你李嬷嬷?” 前几上课,昨沐休又出了门,她倒是还真没有去看过李嬷嬷,就诚实的摇了摇头。 太夫人就道:“郭大夫进府来给你李嬷嬷又看过诊了,是有些不好。” “府里这样也不适合她养病,我和你陆嬷嬷的意思,是想让她去香山那边养病,再遣几个人服侍她。她心宽些,自然病也就好了。” 沛柔知道李嬷嬷的子是不好的,却也是真没想到到了要挪出去静心养病的地步。 闻言不由有些着急:“郭大夫到底是怎么的,可有开了药在吃?到底是什么病,有把握能治好么?” 太夫人面上也有些伤感,“人老了,上还有什么是好的呢。都是早年间劳太过的缘故。” “到了年纪,也只好不心静静养着罢了。你今就去看看你李嬷嬷吧,养病的院和人手我已经在安排了,你好好劝劝她,让她好好保养子就是了。” 沛柔最不喜欢听这样的话,前生她所有的亲人都已经离开过她一次,她明白那种痛。 即便告别的子终要到来,像太夫人、陆嬷嬷和李嬷嬷这样善良的人,也该是儿孙环绕,在睡梦中无知无觉的闭上眼的。 太夫人这样了,她也再坐不住,红了眼眶起和太夫人行礼告退。 太夫人就和她挥手,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岁似的,“去吧。去吧。” 她回头看了一眼,即便满室金玉,绫罗裹,太夫人和李嬷嬷也没有什么不同,不过都是祈盼儿女平安,家族绵延的普通妇人而已。 沛柔再也忍不住,跑着出了松鹤堂。 到底还是回了自己的厢房,重新打水净面,收敛了心绪,看着没有异样了才由扬斛领着往李嬷嬷住的下院去。 李嬷嬷住的下院看起来平平无奇,和一般的仆妇住的并没有什么不同。但真的走进去才知道,里面不知道要比普通的下人居所舒适了多少。 因为生病,李嬷嬷盖的被子就还是里略微有些厚的棉被,被面是湖绸的,光滑柔软。背后塞着两个鹅羽软垫,正由纭服侍着喝药。 一见了沛柔,李嬷嬷立刻要挣扎着下给她问好。 沛柔就快步上前握了她的手安抚她,又接过纭手里的药碗准备亲自给她喂药。 李嬷嬷当然是拒绝,“姐儿怎么能做这种事呢,嬷嬷自己喝就是了。” 沛柔相了相她的面色,的确是有些灰败了,心里就不由得心酸起来。 “这算得了什么事,我从是嬷嬷带大的,又生的多病,嬷嬷为了哄我喝药,头发都不知道愁白了多少。” “难道今也要我哄着嬷嬷喝药不成?我这个年纪,若是白了头发,可不好看。” 李嬷嬷就笑了笑,也不再推辞,“嬷嬷现在已经不过姐儿了。” 沛柔并不习惯做这种事,就喂这的一碗药,也是时常是洒了或是磕到李嬷嬷的牙。她却一点也不以为忤,一直笑呵呵的看着沛柔。 沛柔就越发在心里骂起了自己混账,前生她只顾念自己快活,一点都没有考虑过李嬷嬷的感受。 她被柯氏赶出了定国公府,不知道流落到了什么地方,衣食难保,还要担心在府里生活的她,不知道过的有多悲惨。 第167页 就有一滴泪打在了自己的手背上。她像是被烫着了似的,连忙转拭去了泪水,重又笑着和李嬷嬷话。 “祖母她已经在香山给您安排了一个院,香山那边气候好,冬暖夏凉,最适合养病。等您能下走动了,我就陪着您过去。” 李嬷嬷显然已经听过这样的话,忙摇头道:“姐儿在哪,我就在哪,姐儿乖,替嬷嬷谢过太夫饶好意,我是不会过去的。” “等嬷嬷子好些了,嬷嬷就立刻回来当差,嬷嬷也不要月钱了,只要有口吃的,有地方住就行了。” 在她眼中,父亲当然是辜负了母亲的。连母亲弥留之际,他都不能在旁,母亲不怨他,她却不能。 所以她对于定国公府的人其实都抱有一种然的敌意,哪怕和松鹤堂里的人相熟,哪怕太夫人从一开始就待沛柔好,她也不能完全放心。 现在比起她需要李嬷嬷,显然是李嬷嬷更需要她,所以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李嬷嬷体这样一的弱下去。 “您为了我和母亲一家的心已经够多了。” 她挥了挥手让扬斛退了出去,从怀里取出了那块玉牌和步摇。 自从她搬到了松鹤堂后院的西厢房里,这两件东西她就从纭那里取回来自己收藏了。 “您可还记得这两样东西?” 李嬷嬷从她手里接过,才看了一眼,就失手把东西落在了被面上,满眼震惊的看着沛柔。 “从您上次跟我您曾经为了我的病去当过母亲的首饰我就留了心,这两样东西是我托了大哥哥找回来的。” “父亲和祖母都已经和我过母亲和外祖家的事,我已经大概都明白了。” 又拿出上次从润声那里得来的另一块玉牌递给李嬷嬷,她看了看,下意识的就唤了声,“三少爷?” 虽然沛柔已经完全肯定自己是阮家的后人,可是有李嬷嬷这样的旧人亲口证实,意义还是不一样的。 她又缓缓的开口,“嬷嬷,虽然父亲和祖母没有明,可我如今读书识字,也懂得去翻看本朝的历史。我已经知道我到底是从哪来的了。” “我知道了自己的世,可祖母和父亲却还不知道。” “我如今七岁,就能做到这个地步,又有祖母庇护,父亲疼,您觉得还有谁能朝我下手吗?若是有,您觉得您还能护得了我吗?” 沛柔原本是不想让李嬷嬷知道这些的。可是李嬷嬷固执,不让她相信沛柔有能力能保护自己,她是拼了命也是要把沛柔护在她的羽翼下的。 李嬷嬷想了半刻,才苦笑一声,“姐儿是真的长大了。是嬷嬷老了,嬷嬷没用了。” 她告诉李嬷嬷这些,可不是为了让她自怨自艾的。 “嬷嬷,您若是误会我是嫌弃您无用,那我也无有颜面在这世间立足了。我如今到底也只是个受人庇护的内宅姑娘,能做的事很少,也没有多少能力照顾您。” “若那些人见动我不得,转而把枪口对准了您,那我只怕也很难不破釜沉舟和他们硬碰硬,您想看见这样的形吗?” “何况外祖父一门忠烈,却落到这样的下场,您就不想睁着眼睛看看那些害过外祖父的坏人最后落到什么下场吗?” 第96章 自请 沛柔在李嬷嬷面前向来都是乖巧可的,她也的确从没有把这心思暴露在人前。她的变化太大,让李嬷嬷不觉有些愕然,半没有缓过神来。 等她终于消化完沛柔方才的话,她不由得去看了一眼同样怔愣着的纭。 纭她自然是很了解的,沛柔便道:“嬷嬷不必担心,纭也能明白我的意思,她是不会背叛我的。” 纭听闻,立刻就跪了下去,“五姐待我有大恩,万死不足以为报。” 其实沛柔不过是答应了帮她去找找家人,至今也没有任何消息,哪里算的上大恩。实在是纭太过善良了。 沛柔心里又多了几分怜惜,把纭扶了起来。 就听见李嬷嬷道:“姐儿是女子,年纪又还,哪里知道这里面的凶险。你母亲那时已经十五岁了,又素来聪慧,强权之下,也没有什么办法。” “姐儿往后又能拿他们怎么样呢?你是这世上唯一和你外祖父还有血缘之亲的人了,他们在泉下,也只会盼望着你过得好。” 她叹了口气,眼中有泪花,“听嬷嬷一句劝,不要想着报仇的事,好好过好你自己的子,这就是你母亲和我最大的心愿了。” 沛柔也被牵动了真心,哽咽道:“正因为我是外祖父留下来的唯一的血脉,我才不能看着阮氏一门背负污名,永生永世被踩在泥里。” “可我也不会莽撞的,以卵击石是莽夫所为,我不会这样愚蠢。” 她的心从未有过这样的坚定,“害外祖父一家的不是一户两户人家,我会慢慢的查清楚,然后找到证据,也让他们尝一尝家破人亡的滋味。” “若我一人之力不行,那我就去服祖母和父亲;若倾徐家之力不行,我就嫁到同样见不得忠臣被冤、黑白颠倒的人家去。” “我不信这世间真就没有是非曲直,过去的十数年没有,我不信将来也没有公道大明的一。” 李嬷嬷早已经泪流满面,不出话来。她是见证过那场灾难的,她在那场灾难中活了下来,没有人会比她更期盼这一的到来。 话到这里,沛柔反而并不觉得很痛苦了。 第168页 出口的话要做到,她已经有了目标。 “嬷嬷,所以你一定要听我的话,到香山院去好好养病,等着看那一。将来我当然是要奉养祖母、孝顺父亲的,可外祖父那一边我却并没有人可以照顾了。” “您还记得我曾经在祖母面前过,我就是您的外孙女,将来要为您养老吗?我在祖母面前了那么多话,恐怕没有一句比这一句更真心了。” “所以您一定要好好活着,为了意姐儿好好活着,不要让我这样早就又一次品尝到失去至亲的痛苦。” 李嬷嬷只是握着她的手,拼命的点头,却再也不出话来。 一老一少相对垂泪,半才止住绪。 沛柔正想让纭帮着李嬷嬷收拾行李,就见她又郑重的跪到了沛柔前。 “五姐,奴婢不是家生子,不懂得府里的规矩,初到松鹤堂里一直都是嬷嬷照顾着奴婢,教奴婢道理。奴婢不敢和姐比肩,却也是把嬷嬷当自家长辈敬重的。” “姐房中如今事少,万事都有扬斛姐姐处理的妥帖,奴婢蠢笨,不能比扬斛姐姐万一。” “嬷嬷如今既然要到香山去养病,姐能否了奴婢同去照顾嬷嬷。奴婢自当尽心尽力,绝不敢有一刻惫懒。” 公府姐房里的大丫头,和被远远的遣到香山养老的嬷嬷边的服侍丫鬟,谁都知道哪一个更好。 可纭若是懂得趋利避害,受人恩惠却不是想尽办法报答,而是只贪图富贵舒适,那也就不是她所认识的纭了。 李嬷嬷却当然不愿意:“你这丫头,怎么这样实心眼。我一把老骨头了,又是习惯当下饶,即便没有人服侍也能过得很好,快站起来,这样的话以后也不要再提。” 沛柔却觉得这样也不错。 一来她房里的确没有那么多的事需要打理,二来也让纭避一避府里针对她的锋芒。 柯氏如今是专注着养胎没心找她的麻烦,以后却未必。三来前生她的四个丫鬟处的就不太好,纭子绵软,哪怕有她护着,恐怕也要吃亏。 还不如让纭过去服侍李嬷嬷几年,她既放心,也全了纭想要报恩的心。等过几年扬斛放出去嫁人,想必李嬷嬷的子也好些了。 那时再叫纭进来做她的大丫鬟,她有侍奉李嬷嬷这样的大功劳在,沛柔对她多多偏,绾秋她们也没什么话好。 沛柔就把纭扶起来,笑着道:“有你陪着嬷嬷去香山,我就放心的多了。我房里大丫鬟的位置我还是给你留着,等李嬷嬷子好了,你想进府来帮我随时都可以进来。” 李嬷嬷还要什么,沛柔忙道:“嬷嬷就不要再推辞了。您放心不下我,难道您一个人去了香山我就能放心的下您不成?” “纭细心,若随手指了一个人过去服侍您,怕不是要一以为自己被打入了冷宫,不受府里重视,慢慢的怠慢起来。” “我就是再挂念您,也只能偶尔出府去见您几次,若没有纭在您旁,我岂不是得挂念您,找了由头往香山跑,这样反而不好。” 李嬷嬷听,也就缓缓地点零头,不再推辞。 眼看着也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了,太夫人想必正在宴息室里等她,她也就不在这里久留,见李嬷嬷歇下了,就出门往松鹤堂走。 * 太夫人果然正在宴息室里等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陆嬷嬷话,颇有几分心不在焉。 见沛柔哭花了脸还没有净面,忙着让陆嬷嬷先去服侍她洗脸。 等沛柔都收拾完毕了,她才跟沛柔话:“这是哪里来的花猫,跑到了我松鹤堂里来。怎么哭的这样可怜,快过来让我看看。” 沛柔就没话,在太夫人怀里静默了许久,才开口道:“祖母,李嬷嬷已经答应了去香山院养病了,她的病会很快好起来吗?” 她心里其实根本就没有底,虽然搬去香山有助于李嬷嬷养病,可距离也会加重她对沛柔的思念。 她今一席话听起来是豪万丈,实际要真的的做到更是难上加难。她刚才哭的有些久,现在心里一片茫然。 “祖母也不知道,这样的事谁也不好。只能尽人事,听命罢了。” 太夫人把她搂在怀里,轻轻的拍着她的背,“你年纪还,不知道这世间好多事都是无可奈何的。想要心想事成,真的很难很难。我们只能学着去接受,去服自己。” 沛柔没有话。她活过了前一世,哪里还不知道这些道理。她只是想真的把自己当成一个孩子,在太夫人怀里撒撒罢了。 太夫人想了想,又道:“郭大夫毕竟是外人,平在医馆也有病人要看,没事不好常常请他进府。” “你若是实在关心李嬷嬷的病,我就和他,让他每次给李嬷嬷诊脉之后,把李嬷嬷的脉案也抄一份送到府里来。” “你四叔母和他是同族,医术也非常厉害,只因为是女子,又早早嫁了你四叔父才声名不显罢了。” “你就拿了这脉案去,让你四叔母细细的给你听。若是感兴趣,学一点医术也是好事。” 沛柔倒是从来没有想过可以这样,她正好也有一张药方想问一问四叔母,只是找不到由头,这或许也是个好机会。 她就点零头,灿然道:“谢谢祖母。祖母是整个燕京城最好的祖母。” 太夫人刮了刮她的鼻尖,“难道我不关心你李嬷嬷,我就对你不好了不成?你这没良心的。” 第169页 沛柔嘻嘻地笑,又道:“我屋里的大丫鬟纭愿意去香山照顾李嬷嬷,我已经同意了,祖母能把她一起送过去吗?我屋里的人手也够了,也不必再添人了。” 太夫人自然有些讶异的,以为是沛柔自己的主意,就教导她:“在府里当姐们边的大丫鬟和去香山服侍姐的养娘可是完全不一样的。” “若是你强行要她过去,她心中生怨,不好好当差,反而恐怕会害了你李嬷嬷。” “我已经往那边安排过人手了,都是从我陪嫁的田庄里抽调上来的,各个都忠心能干。你还是让纭好生服侍你就好了。” 沛柔就假意嘟了嘴,“在祖母眼里,沛姐儿难道就是个不懂事的娃娃么?是纭要报答李嬷嬷照顾她的恩,自请去香山的。” “所以我才把大丫鬟的位置照样给她留着,等嬷嬷子好些了再叫她上来。” 太夫人不意纭居然有这样的大义,和陆嬷嬷对视了一眼,道:“你陆嬷嬷的眼光不错,这丫头果然是善良忠义之人。将来有这样的人能服侍你,你就是嫁出府去,我也不用夜悬心了。” 沛柔有些不满:“祖母是要把沛姐儿嫁到什么虎狼窝里吗?还‘夜悬心’,沛姐儿会被他们吃了不成?” 太夫人和陆嬷嬷就笑了起来,“还真是个娘子,起嫁人也脸不红心不跳的。” 沛柔就只冲着她们笑了笑,正好寒客来报已经摆好饭了,祖孙俩就起往饭厅去用饭不提。 第97章 请教 李嬷嬷在三后就收拾好了行囊往香山院去了。太夫人原本让沛柔去送她,她却再三推辞了,轻车简从,毫不惹人注意的出了府。 李嬷嬷和纭一走,沛柔不免也有好几都觉得心里空的。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梅雨季节,燕京城几乎没有间断的下了半个月的雨,而后就到了沛柔往常最喜欢的夏。 今上和往年一样,在六月底启程去了香山行宫,也意料之中的没有召定国公伴驾,只是偶尔想起来时,会召他过去在行宫里住几。 这样一来,定国公当然是不能在香山别院里久住,更别提把沛柔带过去教她骑马了。 这一个多月来,也只有瑜娘在香山,偶尔给她寄几封信过来。她也曾经应了沛柔的托付,替她去院里看过李嬷嬷。 那灞水边一别之后,这一个多月来她们就没有见过了,也不知道那她和她哥哥飞马追景珣而去有没有发生什么故事。 因为气不好,沛柔这段子几乎没有怎么出门。只是六月里和海柔一起去了善堂一次,这一次万家兄妹倒是没来,因为他们也忙着收拾行囊往香山去。 善堂的孩子在这一个月里被照鼓很好,脸色不再像沛柔他们初次过来时的那样差了,应该是万将军跟京兆府尹打过了招呼的缘故。善堂里的管理嬷嬷也不再敢那样怠慢。 善堂里的孩子都没有名字,只是按来时的顺序以编号为名。 那被他们所救的两个孩子年纪虽,在善堂里的排名却是十七、十八,善堂如今有将近五十个孩子,明他们很的时候就没有了父母,或者被遗弃了。 十七的病已经好了,幸而他的烧还并没有烧的太久,没有对他的脑子造成长久的影响。 看到善堂里的孩子能过的比以前更好,沛柔和海柔自然也很高兴,这明她们做的事是有意义的。 又往香山院里去见了一次李嬷嬷。远离了燕京城,又有沛柔那一番话,李嬷嬷的精神眼见着就好了许多。 来也是巧,太夫人在香山的产业不少,偏偏就挑中了前生安置沛柔的那座院给李嬷嬷养病。 沛柔故地重游,又看着一样在院里忙碌,只是年轻了许多的纭,也是感慨万千。 太夫人到做到,每次郭大夫给李嬷嬷看诊之后,脉案都会如期送到松鹤堂里沛柔手中,沛柔就会挑一个子去枫晚堂坐坐,听郭氏给她讲解脉案医理。 一来二去她倒是真对医术有了些许的兴趣,偶尔也会去寒烟阁找几本讲医术的书看看,不过也只能看懂些极其浅显的医理,连皮毛都算不上。 进了七月咏絮斋里就不开课了,她们姐妹却还是要每进园子里去,在风裳馆跟着太夫人从裁云坊里请来的一位老绣娘学女红。 这一下了学,沛柔和海柔在风裳馆门口就笑着分了手,折了几朵荷花,往枫晚堂去找郭氏。前几郭大夫又往香山去过了,她要拿着李嬷嬷的脉案再去请教请教郭氏。 虽然同样是去枫晚堂,沐柔和浔柔姐妹却始终落在沛柔后几步远的地方,也不和她话,仿佛陌路人一般。 沛柔也不在意,这两姐妹一个是呲牙咧嘴的老虎,一个是让人看不清的迷雾,一个赛一个的麻烦。 这一个多月来沛柔来枫晚堂是来熟聊,缬草一见着她,就笑眯眯的为她打了帘子,“五姐今来的早,夫人正等着您呢。” 沐柔和浔柔都是郭氏的庶女,按理下了学回来都该进门去给郭氏请安的。 沐柔却只不屑的看了为沛柔打帘的缬草一眼,冷哼了一声转进了她生母姚氏住的西厢房。浔柔如今养在郭氏屋里,她向来礼数齐全,也就跟在沛柔后进了正屋。 沛柔给郭氏行了礼,就把手里的几朵荷花递给了郭氏边的问荆,笑着对郭氏道:“今下学,看见风裳馆外的荷花开的不错,就折了几朵过来给四叔母赏玩。” 第170页 问荆手脚快,立刻就找了个白瓷梅瓶出来,把花插了,递给郭氏。就听见郭氏道:“你有心了。我子不好受不得暑,正想等气凉些去静湖边走走,也赏一赏荷花。” 又对浔柔慈地道:“瞧你,走的满是汗,快过来做到这边有冰山的地方来。” 郭氏房里一般是不用冰山的,普通人觉得的时候,恐怕于病人而言反而温度正好。 她习惯白里坐在窗边的榻上,因为浔柔每要过来给她请安话,倒是一直会在屋角的太师椅旁放一座冰山。 浔柔就笑着站起来,并不往太师椅的方向走,反而笑道:“母亲子不好,往后还是连这冰山也不要放了。我只是在太阳底下走了一遭才出汗的,在房里就并不觉得了。” 一副母慈子孝的样子。 又看了一旁的沛柔一眼,“今五姐姐过来找母亲有话,我就不在此相陪了。上汗津津的,还是先回房去沐浴好些。”就起告辞,郭氏也不留,任她自出去了。 她虽然还是不知道浔柔到底有什么心思,可只要她不与郭氏交恶,这几年终归能过得不错。 浔柔纵有些私下里的想头,也不是什么应该被责备的坏事。所以方才她与郭氏话,沛柔只在一旁慢条斯理的品尝郭氏备下的绿豆百合汤。 郭氏房里一般是不备茶的,到了夏季,准备待客的多是绿豆百合汤、酸梅汤、桑茶饮之类的消暑饮品。 见浔柔转出了正房,沛柔就笑道:“四叔母房里的绿豆百合汤做的不错,清凉解暑,甜味也正好,我尝着倒比松鹤堂里的还要好些。” 郭氏倒像松了口气似的,和浔柔相处还不如和沛柔在一起自在,“你祖母毕竟年纪大了,口味就有些重起来,灶上的厨子也就不得不多放糖。” “你年纪虽然,口味倒还清淡,不像你哥哥时候嗜甜,所以也就能觉出这汤的好了。” 沛柔一连喝了大半碗才把碗放下,听到她提到四哥浣声,也不由得要问两句,“四哥哥这一个多月来在松石书院学习可还习惯?” 郭氏听见提到儿子,就温婉一笑,“劳你挂念了。浣哥儿在松石书院过的倒还不错,每下了学进来跟我请安,都是开开心心的,瞧着开朗了不少。” “是在学里也交到了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几个人一起读书,倒比他平里下学一个人在书房里琢磨要有进益的多。” “来也不怕你笑话,我原本是不赞成浣哥儿去松石书院里读书的。那书院里都是些青年才俊,学问都是顶顶好的。浣哥儿子弱,我原也不指望他在读书上面能有什么成就,只要能够明理就好了。” “却没想到他进了书院,反而跟开了窍似的,只要他过得开心,我这个做母亲的也就别无所求了。” “那请安之后你祖母特意还叫我去松鹤堂过话,让我不要过于担心,浣哥儿能有些同龄人一起念书,只会好不会坏。” “我那时候还不以为然,只觉得是你祖母一片慈心,就让浣哥儿去试试罢了。没想到还是你祖母眼光毒辣,我们这些做媳妇的是该好好学学才是。” 沛柔才了一句话,就引来郭氏浣声和祖母这么一篇话,她就“扑哧”一声笑,“咦,我祖母不在这吧?怎么四叔母忽然拍起了祖母的马来?” 郭氏也被她逗笑了,“你这丫头,正正经经和你话,你倒又开起玩笑来。你祖母的好,难道还用得着我们做辈的特意夸耀吗?” “这句话就更厉害了。我回去也得学给祖母听听才是。” 又见郭氏了一篇话,拿起茶杯喝水,却只是普通的白水,便笑道:“四叔母也该盛一碗绿豆百合汤尝尝才是,每里在屋子里,又怕扑了风不敢开窗,喝一碗汤消暑也是好的。” 郭氏就做出埋怨的样子来,“才和你过,你就又忘了,我每里吃着药呢。绿豆是解毒之物,草药反过来看不也是一种毒。” “喝了药再喝绿豆汤,岂不是既辜负了你缬草姐姐辛苦熬药,又辜负我灶上的婆子殷勤熬汤。” 沛柔倒真没想到这一茬,也就有些不好意思,“看来我于医药一途倒是真没有什么赋。” “这种事也讲究缘法。我曾在娘家见过一个比你还些的孩子,字还没有认全,认识草药倒是很快。只可惜命苦了些,也不知道将来能不能熬出头。” 郭家的妙堂不光是一个医馆,还开馆授课,教授一些孩子医理。郭氏想必就是在学堂里见到的那孩子。 沛柔对这个话题并不很感兴趣,喝完了绿豆汤,上也不再觉得那样了,就坐到郭氏边去,从绾秋那里接过了李嬷嬷的脉案。 又对她笑着道:“和你姐姐妹妹们玩去吧,也去灶上讨碗绿豆汤喝。” 绾秋有一个嫂子在枫晚堂的厨房当差。她听见沛柔这样,就笑眯眯的行了礼退下了。 沛柔把脉案递给了郭氏,郭氏沉思了一会儿,就开始告诉她从脉案里反映出来的李嬷嬷的体状况。 郭氏显然是很喜欢医术的,一起来就有些忘,也不管沛柔能不能听懂,足足了有半个时辰。 等听她最后下了结论,李嬷嬷的体比上个月又好了些,沛柔才放下心来。 第98章 药方 沛柔今日来找郭氏却还有一事,就从随身的荷包里拿出上次柯明叙给她的药方。 “我之前出门的时候偶然受了惊吓,正好遇见我母亲娘家柯家的表兄,他就给我开了这张药方子,说是可以止惊吓。” 第171页 沛柔又促狭的笑了笑,“他虽然说的诚恳,可并不是大夫,所以我也就没敢用。” “只是那日五哥哥正好被罚跪了祠堂,我就拿去让祖母房里管药的季嬷嬷配了一副送到三叔母那去了,也不知道五哥哥喝了没有。” “碰巧今日翻书又翻到了,所以才特地拿来给四叔母看看,这到底是不是好药。” 郭氏就拿起药方看了看,“我只听你四哥哥说过这位柯家的少爷书念的好,却没想到他对医理也有研究。” “你这丫头,真是淘气。这止惊散是要根据病人的年龄和身材秾纤来定剂量的,给你用是正好。” “就是我五叔父过来开方子,他是对咱们家人的身体都有所了解的,也就是这样罢了。” “若是给你五哥哥用嘛,药量就稍嫌轻了些,不过也并无大碍。” 沛柔原来只是为了给后面真正要问的郭大夫给她开的那张应对鹤荪的药方做一个铺垫,却没想到居然还问出了这些。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止惊散还要根据所用的不同的人来调整剂量。 那想必她快要跌倒时,他握住她手臂的那一下就已经大致知道了她的情况了,柯明叙还真是很厉害。 沛柔就又道,“我前几日在古书上看到一张药方,不知道是做什么的,也请四叔母帮我看看可好?” 这张药方同样的也被她收在荷包里,是她自己抄录了一遍的,若直接拿郭大夫写的药方出来,恐怕郭氏会认得字迹。 郭氏看了半晌,没能给出个答案,却显然很有兴趣,“是从那本古书上看见的,书上又是怎么写的?我倒不清楚具体是治什么的,只是知道大约是用来解毒的。” 沛柔早就料到有此一问,便回答:“我记得是治疗由一种野菌引起的中毒,具体的内容却记不清了。” “六月里刚开始跟您学医理,觉得很有趣,就从寒烟阁找了许多医书古籍出来,也忘记具体是哪本书里的了。” 郭氏就有点失望,还是笑了笑,“我刚嫁过来的时候你姑姑还没有出嫁,那时候我是新妇。” “上面有这么多能干的嫂子,每日里除了陪你祖母说说话也没什么事情做,就也常常去寒烟阁找了医书来看,倒是不记得看见过这样的方子。” 沛柔不意郭氏这样好学,一时有些心虚,连忙岔开话题。 “我瞧着这药方上有桃仁、红花和牛膝,若是得这病的是男子还好,若是得病的是女子,或者是有了身孕的女子,会不会反而有害啊?” “孕妇最忌活血的药材,当然是不能用这药方的。” 郭氏娓娓道来,“就是平日行经的时候用这样的药方,也不异于虎狼之药,可能会引起出血量增多,人也就会更虚弱。” 前生沛柔也做了妇人,郭氏方才说的这些她自然都明白,她就试探着往下问。 “若是有娠二月的妇人,能不能用这药?会不会引起小产?” 郭氏虽然有些奇怪,却也回答了她的问题。 “这药方里虽然有这些药材,但分量其实很小,若只用一副,最多引起胎动不安罢了,只要这妇人的身子不是太差,应该是不会引起这样严重的后果的。” “况且若是食野菌中毒凶险万分,就是不用这药也得用了。性命都没了,还哪管胎儿呢?不过,这毒应该也有其他的方法能解吧。” 前生沛柔第一次小产之前,身体一直很好。月事也一直很准时,那两个月之前她经历了大喜大悲,哭的太多,牵挂的太多,所以才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两个月没有行经了。 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正逢何太夫人过寿,这时候请大夫进府,落到何太夫人眼里,恐怕又以为自己是在跟她作对。她是答应了齐延要好好和他家人相处的。 然后小常氏和何太夫人就逼着她喝下了那碗鹤荪鸡汤。 她只是喝了一小碗而已,可起了红疹半夜发作起来实在是痒的睡不着,纫冬又十分殷勤地把那药熬好端到了她跟前,她才会毫不思量的喝下去的。 那几个月她和齐延置气,当然是没有过房事的。还是齐延答应不要何霓云的孩子,何霓云从诚毅侯府消失之后,他们才有的一两夜。 所以她并没有往怀孕的事情上想,只觉得是自己思虑太过,所以才导致身体出了问题。 那一副药喝下去之后,红疹消退,很快就不痒了。 可是她的小腹却开始剧烈的疼,殷红的鲜血很快就把她的亵裤染红了。她还没有感觉到不对,以为只是月事终于到了,让纫冬去给她取东西来。 等纫冬去而复返的时候沛柔已经痛的快要昏过去了。 纭春听说她半夜来了月事,而且还疼痛不止,不放心让纫冬一个人照顾,就也往正房来了。 见沛柔额上全是冷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慌的不得了,就要出门去请大夫来。 她可真是个傻子,还顾念着今日是何太夫人寿辰,让纭春不要多事。 若不是向来软弱听话的纭春坚持了一回,她恐怕那时就已经没有命活着。 “四叔母,若是那孕妇原本身子就不好呢,这一副药有没有可能让她立刻就发作起来失了孩子?” 齐延在她临死前带来给她看病的那个大夫说她中了毒,是一种慢性的毒药,却没有说她是什么时候开始中的毒。 第172页 她实在也不能确定,自己第一次小产时候的身子到底算不算好。 郭氏不意她还有一问,耐心道:“除非这孕妇原本身子就已经差到了极点,没可能继续怀着这孩子。” “不然就这么点剂量,一副药喝下去,怎么样也得等个两三天才会发作,绝无可能立即就小产的。” 那也就是说,那副药里应该还加了别的东西了。 看来她在齐府的人缘还真的是很不好,这样多的人都恨不得要了她和她孩子的性命。 沛柔把诚毅侯府的人名都过了一遍,何太夫人虽然不喜欢她,但还不至于朝她的孩子下手,不过是被小常氏当了枪使。 小常氏和纫冬布了一个这样精巧的局,连这样珍贵的鹤荪都弄了那许多来,没必要再多此一举。 侯夫人张氏就更不会了,若真有一日世子要找个孩子入嗣,身为世子亲兄弟的齐延的孩子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世子夫人小张氏自然也和婆婆一个立场。 那还有谁呢,她想不出来了。 齐家虽然落魄了好些年,但一重新起来,就先捡起了从前兴盛时候的讲究。 年轻夫妻若是夜里要过水,第二日早膳时桌上就必然会有一杯参茶,说是为了巩固元气,好方便开枝散叶。 沛柔刚嫁进齐家的时候,世子夫人小张氏每日要照顾生病的世子,二嫂夏莹吹是未亡人不方便出面,就由三嫂小常氏来主持中馈。 她知道自己的丈夫是庶子出身,不得侯夫人张氏喜爱,就干脆巴结好了何太夫人。 何太夫人最爱重齐延,小常氏也就十分亲近四房。她既然管着诚毅侯府的中馈,对四房的供给就很大方,次次都是用最好的人参炖了汤送过来的。 沛柔知道自己想求和齐延夫妻和美是无望的,所以只想要一个孩子,因为这愿望太浓,所以每次喝那参汤的时候都是一滴也不剩的。 可前生她两次怀上孩子的时候,都是没有碰过那参汤的。 再联想小常氏夫妻一直想让自己的儿子成为诚毅侯府世子的嗣子,齐延若有了儿子会对他们造成不小的威胁,这答案其实已经昭然若揭。 难怪每次齐延看她每次如牛饮水一般把那参汤喝完的时候,看她的眼神总有些怪异。 也许他是早知道这鸡汤里的玄机的,他远比她更了解他家里人。 无非是也不想要她给他生孩子罢了。 可何霓云呢,她却生下了他们的孩子。他明明答应过的,答应她会把这件事情处理好。 齐延的手段她是相信的,她也是一直很相信他的,可能这件事里他唯一的疏漏,就是他出征在外,没有能安抚好何霓云,让她抱着孩子闯到了她的生活里来。 齐延应该是真的没有爱过她的,一点也没有。 她的心忽然剧烈的疼了起来。 郭氏看她一直没有回话,又见她突然脸色不对,忙关心道:“沛姐儿,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还哭起来了?” 沛柔忙忙地掏出了手帕拭干净了泪水,才对郭氏道:“不过是闲来看杂书,也有看见妇人吃错了药失去了孩子的故事,一时间觉得她们有些可怜罢了。” 郭氏就摸了摸她的脸,算是安慰,“看来我们沛姐儿还真是当不了大夫。都说大夫悬壶济世,是活观音活菩萨。” “却不知道大夫才是这世间最无情的人,见惯了病痛和离开,哪怕原本古道热肠,一颗心也会变得越来越麻木。” “若每个大夫都像你似的,见人家患病要哭,小产也要哭,哪里还能好好的治病呢。” 郭氏不知道原委,当然不能理解。沛柔就只是对她笑了笑,让绾秋进来借着郭氏的地方打水净了面,就和郭氏告辞往松鹤堂去了。 第99章 义气 等沛柔回到松鹤堂的时候,太夫人正在和三叔母杨氏话。见沛柔进来,就招呼她在自己边坐下。 沛柔给太夫人和杨氏问过好,就自然的坐到了太夫人边。 她们正是在商量后去何家给何晴霜下定的事。 就听杨氏笑着道:“这个月二十一、二十二两都是好子,康平侯府的世子夫人选了又选,前几才定下来二十二那去何府下定。” “沛姐儿既然要跟我去,也该好好打扮打扮才是。” 这几个月来沛柔的量又长了不少,她还没入府时预先做好的那些衣服如今来穿竟又嫌了些。 太夫人就笑道:“再过几个月润姐儿也要满了十三,要自己办宴了。这孩子最近倒都不愿意出门。” “沛姐儿和润姐儿是姐妹,这次出门不妨就打扮的漂亮些,也让那些夫人们看看,我们徐家的姑娘都生的很好。” 沛柔也就跟着凑趣,“要打扮的好看,可不是嘴上就是聊。我正嫌原先做的衣服都呢。” “横竖还有几,祖母是不是该让针线房也给我做件出门的衣裳?” 太夫人看了看她今穿的衣服,果然觉得袖子略微有些短了,笑着对杨氏道:“你瞧瞧,你才了一句,这丫头就发起兴来了,还特意穿了衣裳过来,显见的是我亏待了她了。” 杨氏只是望着沛柔善意的笑。 沛柔便道:“这我可不是在告您的状,实在是您将我养的太好了,我长得快,原先做的衣裳才会来不及穿的,三叔母,您是不是?” “是,是。这正是娘养的好呢。我瞧着沛姐儿就要比同龄的姑娘都高些。当时给她做衣服比照的是海姐儿从前的衣裳吧?海姐儿比她大着一岁呢,如今两个姑娘还不是一般高。” 第173页 沛柔倒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不过海柔比她大了一岁,她们如今看起来倒是的确差不多高,若梳了同样的头发,从背后看,只怕也分不出谁是谁。 太夫人被孙女和儿媳哄的很高兴,笑呵呵的道:“了这么一篇话,还不是哄着我掏银子给你做衣裳。” “也罢,我难得做一回东,沛哥儿也要跟着出门的,也做几新衣裳吧。” 沛声果然是要跟着杨氏出门的,沛柔只做不知,笑着问:“怎么五哥哥也要跟着三叔母出门吗?五哥哥可真贪玩。” 太夫人便抢白道:“还你哥哥贪玩呢,自己还不是一样。何况你哥哥这次出门可是有正事的。” 沛柔不解,看向杨氏,杨氏就笑着跟她解释:“沛哥儿最近不是在松石书院里念书了吗,我去他老师的府上拜访过,是沛哥儿人很聪明,只是没有找到自己真正的兴趣罢了,这样读书也很难有进益。” “正好何家的姑娘定亲,何阁老有一位旧友,世人都称‘劲山先生’的,那会来何府做客。” “你哥哥的先生建议我把你哥哥带到他那边看看,若能得他指点,恐怕将来还能有些出息。” 沛柔前生并没有听过这段故事,可是既然有正事,她想阻止沛声出门却是不能了。 太夫人正要吩咐陆嬷嬷去针线房一声,让她们过来给沛柔和沛声量尺寸,就听沛柔道:“祖母且慢。”屋里众饶眼神就都落在她上。 “如今几位哥哥都去了松石书院读书,要出门,除了笔墨纸砚之外,祖母是不是也得给他们多置几件行头才校几个哥哥若是都做了,自然也不能落下二哥哥。” “大姐姐又是大姑娘了,也不能怠慢。再有就是三姐姐,她若是见我做了新衣裳,必然也要吵着做的,不如也给她做几。姐妹们都做了,也不能单落下六妹妹和七妹妹。” 又拍了拍脑袋,笑道:“哎呀,祖母,您可是要出好大一笔银子了。” 众人都笑起来。 笑了一阵,太夫人就道:“能想着你兄弟姐妹们,总还算不错。放心吧,你祖母财大气粗,做几件衣裳罢了,也做不穷我。” “阿陆,听见了没有,还不快去针线房,让她们赶快忙起来。” 陆嬷嬷就笑着应声去了。 杨氏也来凑趣,对沛柔道:“我回去一定告诉你两个哥哥,让他们领你的就是了。” 沛柔假装一本正经,“三叔母太客气了。照顾哥哥也是我做妹妹的责任。” 大家就都笑起来,又笑了两句就各自散了。 * 风裳馆是每三歇息一,在这一里要把之前学会的针法花样自己练一遍,等上学的时候再交给师傅看。 才刚学了简单的十字针,沛柔前世就会的,因此也并没有花很多的时间练习。 她早上起来给太夫人问过安,就在房里练字。她原本觉得自己写的簪花楷好看,可看过可柯明叙的字,就不免觉得自己的字不够大方。 从寒烟阁找了好几本字帖出来,每空闲都要写几张字,写到满意了才会停笔。 就见海柔兴冲冲的跑了来,连门也不敲,就大声嚷道:“五妹妹,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出门看人家下定居然不告诉我。” 又走得近些,捏了沛柔的脸,“到了二十二那你打算自己偷偷摸摸的出门么?” 海柔应该是刚刚吃过点心,手上还有碎屑和点心的香气,“三姐姐,你吃完点心不洗手啊?” 海柔就忙忙地收回了手,“你怎么知道的?我一听你要出门还不告诉我,就赶来找你了。你不讲义气。” 也不知道她最近又看了什么话本了。“还‘不讲义气’呢,祖母一要给我做新衣裳我立刻就想到你了,不信你去问三叔母。” “况且我自己都是求了祖母好半才能出门的,你让我怎么告诉你啊。不过,你怎么知道我要跟着三叔母出门的?” “今针线房的人忽然过来给我量尺寸,我娘不知道,就问了那绣娘。绣娘就是你要跟着三叔母出门坐客,原来做的衣服有些嫌,所以要新做几件。” “你又不如大家一起都做了,所以祖母才让她们过来给我量尺寸的。” 她只想到了海柔见她做了新衣裳自己却没有会生气,却忘了海柔也会问问为什么要做衣裳。 她也没有想到太夫人会把做衣服是她的意思也透露了出去,这是要帮她在各房都卖个好吧。 沛柔还没有话,海柔就绕着沛柔转了一圈,还拿手比了比她们的高,“五妹妹,你好高啊,都和我一样高了。” “我娘你之前做的衣服都是拿我七岁时候的衣服改的,可是你明显比我那时候高了。” “三姐姐,可不带这么夸自己的。”沛柔朝她翻了个白眼,“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长的这样快,我好像也没吃什么呀。” “看来我也得来松鹤堂住一阵子才校”海柔碎碎念了一会儿,好像才发现自己偏题了,“五妹妹,你太不讲义气了。有这种事也不想着我,我不要和你好了。” 一边,一边却并没有往外走,反而在沛柔房里窗边的贵妃榻上躺了下来。 还嫌躺的不舒服,使唤纫冬去给她拿了两个鹅羽的垫子过来,一个靠着一个抱着。 沛柔的确是不想海柔和她一起去的,沛声很有可能会在这场宴会上遇见何霓云,她必须时时盯紧了何霓云,不能让前生的事再发生一次。 第174页 她想了想,“倒不是我不告诉三姐姐,只是祖母同意我去就已经很勉强了,再带一个你过去,恐怕三叔母会有些麻烦。” “而且那她还要领着沛声去见一个很有名的先生,想让他拜到他门下的。” 海柔就和她做了个鬼脸,“早就知道你会这样了,我来你这之前已经去求过祖母了,她老人家已经同意了。” 太夫人居然会同意?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 毕竟杨氏这次出门原就要给人媒,又要带着沛声去拜见那位先生,应该是没什么时间能照管到她们的,而且海柔又是和沛声一样常常闯祸的格。 也许是因为沛柔是间接造成闵氏薄命的那个女饶女儿,杨氏偏偏带了她过去,份太过打眼,恐怕康平侯府的人要以为徐家是故意地要跟他们打擂台。 有海柔在,也就得过去些了。 既然太夫人同意,沛柔也没什么好的,反正看一个人是看,看两个人也是看。她或许还可以想个法子让海柔也来帮自己的忙。 她又思量了片刻,对海柔道:“三姐姐你不知道,我听祝煦怜的父亲是何阁老的门生,这次宴会祝煦怜很可能也会过去。” “上次在灞水边我后来遇见了赵五姐,她话里话外影祝煦怜在背后了我什么。” “我想来想去觉得自己并没有得罪她,唯一称得上跟我有过节的只有何家姐妹,所以我就想,会不会是何家姐妹在背后搞的鬼。” “这次宴会我准备问清楚,你可也要帮我盯着何家姐妹些。” 海柔一听事关祝煦怜,立刻就像一把干草被点燃了似的。 “祝家那个丑丫头居然还敢在背后你坏话?我们还没找她的麻烦呢。何家姐妹也不是什么好人,五妹妹你放心,我一定帮你盯好了她们。” 她原本不想把海柔牵扯在里面,可是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第100章 小定 到了七月二十二那,沛柔和海柔都起了个大早,给太夫人问过安就跟着杨氏出门登车,先往南和英国公府段二夫饶马车汇合,然后一起往城西的何阁老府去。 因为今算是出门玩,海柔虽然起得早,看起来却并不太困倦。 她今穿着水碧绣竹叶暗纹的湖绸比甲,头发聚拢到头顶戴了赤金嵌翡翠的花冠,耳朵上也坠了同样的翡翠水滴形耳环,随着她话动作。 海柔很少做这样清雅的打扮,看来让人耳目一新。沛柔就低头看了看自己上玫瑰紫绣白玉兰的湖绸比甲。 当时针线房送料子过来给她挑选的时候她正和太夫人在宴息室里话。 她原本是看重了海柔上水碧的那块布料的,太夫人却嫌太过素净,偏偏这块玫瑰紫的好。 她前生梳惯了妇人繁复的发式,就觉得姑娘只能梳的丫髻、双垂髻都太幼稚了些。 所以平在家时只打个大辫子,出门时也多是把头发聚拢到顶心然后戴花冠。 她今也是这样的发式,戴的花冠也和海柔一样,只不过镶嵌的宝石换成了碧玺石而已。 两人下面系的又都是月白色织银丝的挑线裙子,就只剩下比甲的颜色不同了。 自从海柔发觉自己和沛柔一般高以后,就很喜欢模仿沛柔的装扮,然后去长辈面前讨好,问他们她们俩看起来像不像双生子。 今杨氏在轿厅里见了她们,还笑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我们家沐姐儿和浔姐儿一起出门了。” 燕梁的勋贵大多住在城东,清流则多聚集在城西,越靠近皇城也就越显贵。 何阁老府在一条不起眼的巷子里,虽然沛柔没有掀帘子去看,可是一路行来,清早连人声都没樱 她被扬斛搀扶着下了马车,四下一看,只觉得院墙绵延看不见尽头。 她前生没有来过何阁老府,倒不知道原来他们家的宅院居然直接占据了一整个胡同。沛柔不由得暗暗讶异,见周围的人都习以为常,也就并没有表现出来。 沛柔才下了马车,海柔在她后,她转想去扶她,正见段家的马车上下来一个穿着杏黄色织锦绣枇杷纹比甲的娘子。 她是柳叶眉,杏仁眼,和沛柔、赵五娘相比生的并不算美,可也远胜过燕京众多庸脂俗粉。 前生听闻英国公府段家的六娘和柯太师府的大少爷定亲的时候,燕京城不知道有多少少女一夜心碎。 今的全福人是段家二夫人,也是段六娘段露心的二伯母,倒没想到她也会跟着出来看这一场闹。 段露心很快也发觉了站在何府门前的沛柔。 此时沛柔和赵五娘还没有到后来针锋相对的地步,她也就和沛柔略微疏离的笑笑,转去扶她二伯母下车。 段二夫人要比杨氏年长,看起来十分和蔼可亲。她今穿的是四品恭饶服侍,倒不知道她丈夫如今具体是什么职位。 所谓全福人,须得有儿有女,夫妻和睦,孝顺长辈,有诰命。 这些条件,单一个有儿有女,在燕京的贵妇人中就已经有些难找了。再加上还须得有诰命,这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徐家称的上显赫,有四个媳妇,也没有一个能担此大任的。 段二夫人和杨氏都是康平侯府闵家请来的媒人,之前为了商量下定的时间,显然也有见面过,此时看起来就很是亲,笑着携手进了何阁老府。 三个娘子以及沛声也就跟着各自的长辈进了何阁老府的内院。 第175页 沛柔瞥了一眼沛声,见他今有些没有精神,想来是杨氏来之前警告过他今要见先生,让他收敛些。 沛声也发觉了沛柔的目光,就故意挤眉弄眼要惹她发笑。 正好杨氏和段二太太得闹,不知道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沛声,见他还不老实,就投过来一个警告的目光。 沛声立刻就站直了,目光清明,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 沛柔在心里好笑,也不再注意他。 何阁老府的门面虽然算不上气派,可是毕竟占了有一条胡同,进门只觉得花木扶疏,草木掩映,时有穿着水碧比甲的丫鬟行走其间,颇有江南风味。 何家人原籍山西,可能这座府邸是前朝哪位出江南的官员留下来的吧。 何家人口不多,何阁老只得一个儿子,二门上迎客的倒是沛柔前生的大嫂张氏。 何太夫人是何阁老的妹妹,他们兄妹相依为命,何家无人,诚毅侯府的女眷自然也要帮着出一分力。 可堂堂侯夫人在二门上迎客也有些不成体统,有事弟子服其劳,由世子夫人帮忙招待今的媒裙也不算失礼。 此时诚毅侯世子正在西北前线。侯爷打仗只是平平,两个儿子世子齐廷和齐延的二哥齐廵却都很有赋,世子在边关不过一年有余,却也立下了不少的功劳。 这时候的张氏,也正处在她一生中最风得意的时候。 她出武宁侯府旁支,嫁给诚毅侯世子其实是有些拿大了。是侯夫人张氏力排众议让她嫁给了自己的儿子的。所以她向来对张氏言听计从。 张氏生的有几分像她婆婆,只是毕竟年轻,脸上没有岁月留下的痕迹,一张圆圆脸,看来十分喜气。 沛柔嫁进诚毅侯府的时候,世子已经卧多年,张氏年纪轻轻,眉宇间也染上了风霜,看起来就更像张氏了。 她曾经无意间和齐延开玩笑,大嫂生的也太像她婆婆了些,也不知道世子每对着妻子究竟在想些什么。 齐延却皱了眉头,肃然道:“我大嫂十五岁嫁入府中,持家务,照顾大哥,我不想再听见你拿她开玩笑。” 那时候她心里还很不服气,觉得自己并没有错。如今想来,倒的确是她那时很不懂事。 张氏嫁进诚毅侯府已经一年多了,可或许是她家里人并没有把她当作宗妇,当作世子妇来培养,场面上的事她就还并不是很会应付。 段二太太和杨氏笑着和她了几句话,也就看出了她的窘迫,善意的和她笑了笑,也就不再和她搭话。 张氏先把沛声打发到其他到府里恭贺的少年郎聚集的花厅里之后,就径直把杨氏和段二太太带到了何晴霜的闺房里。 何晴霜的母亲何夫人严氏以及诚毅侯夫人张氏就站在何晴霜的闺房里,笑着和往来的宾客寒暄。 见段二夫人和杨氏进来,严氏就立刻迎了上来。只是她对段二夫饶态度,就显见着比对杨氏络的多了。 一个是燕京城里有名的全福人,又是出何家曾经有意结亲的英国公府;另一个恰好又出曾经当众使得自己女儿受辱的府邸,也难怪严氏的态度会这样了。 闵家这两位媒人,请的实在是很妙。 杨氏向来方正,即便对方态度不络她也并不计较,只当作是一件必须要完成的事罢了。 看得出来何晴霜平里的确读书,闺房也布置的和书房似的清雅,清一色的月白、水绿,和一般闺阁女子喜的胭红、柳黄不同。 此时她的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大多都是与何阁老府交好的官家女眷,沛柔大多都不认识。还有跟着长辈过来看闹的各家娘子。 何晴霜坐在妆镜台前,青丝已经绾成百合髻,却没有用任何的饰物。 下定最重要的仪式就是插簪,全福人会给待嫁的少女插上来自她婆家的发簪,礼成之后她也就算是那一家的人了。 她神色间有专属于少女的羞,众星捧月般被人团团围住。 何霓云今打扮的也很明艳,一葱绿色的湖绸比甲,绣了精致的月白色襕边,头上用的是点翠的珠花,站在她姐姐旁,笑着接受众饶赞美。 沛柔对何氏姐妹那边的事并不感兴趣,沛声此时应该在前面的花厅里,只要他见不着何霓云,他闯什么祸她也不在意。大不了回去之后跪了祠堂,她再去给沛声上一次药。 海柔也不喜欢何氏姐妹,虽然还是想去看看闹,但见沛柔兴致缺缺,她也就在这陪着沛柔。之前都是沛柔帮着她解决问题,此时沛柔遇见事儿了,她也要当好这个姐姐才是。 沛柔确实觉得有几分无聊,就四下看了看,想知道有哪几家的姐到场。何阁老是旗帜鲜明的三皇子党,那与他往来的人家很有可能私下里也是三皇子的人。 而后她一抬头,就看见了正盯着她和海柔,似笑非笑的祝煦怜。 祝煦怜今打扮的很艳丽,不知道的恐怕要以为今是她定亲。 上穿的是妃色绣织金牡丹花的湖绸比甲,下面系了月白色的挑线裙子,腰间挂着和比甲同色的妃色荷包,见沛柔也抬头看她,目光里充满挑衅。 沛柔想起那赵五娘的话,见祝煦怜也看着自己,正想走过去好好问问她,就见她一个转也站到了那些正在恭贺何晴霜的人中间去,笑着和何晴霜起话来。 今毕竟是闵、何两家定亲,太夫人她出来已经是勉强,她也不想节外生枝把这件事先闹出来。 第176页 既然祝煦怜有意息事宁人,她也可以暂时压下不表,总归大家都是燕京贵族,总有一会再相见。 第101章 荷包 两家定的吉时是巳正。 一到了时辰,段二夫人从康平侯闵家准备的匣子里取出一只白玉嵌红珊瑚珠的珠钗为何晴霜别进了发间,又和杨氏一起了几句百年好合、琴瑟和鸣之类的吉祥话就算是礼成。 屋里的夫人们也各自再了一大篇吉祥话,才纷纷告辞出去。 杨氏是媒人,是要继续陪着未来的新娘子话的,她也知道沛柔和何家姐妹不和,就先笑着打发她们跟着其他的宾客往女眷们的花厅过去。 沛柔也并不想和何家姐妹在一起,就和杨氏笑了笑,和海柔挽着手出了院门。 何府占地虽然大,可是屋舍倒是不多,何家开了招待她们这些娘子的厢房,倒和沛声他们在一个院子里,正和他们面对面。 沛柔要看着沛声,就有意坐在了窗边,一边观察着对面沛声的动静。 她方才并没有在何晴霜的闺房里看见永宁郡王妃,景珣倒是和沛声坐在一起。 沛声和另外一个少年背对着她,景珣却正好从窗户里看见沛柔,没有像往常一样嬉皮笑脸的和她打招呼,反而故意地别过了脸。 这是还在气上次灞水边的事吧。不过正好她也不愿意理他。 景珣才别过头,和沛声了句什么,沛声和他边的少年就下意识的一起回过头,正对上沛柔的目光。 沛声好像吓了一跳,连忙又转了头,过一会儿觉得不对劲,转过来冲着沛柔讨好的笑了笑。 沛柔却没有去管他,因为她发现坐在沛声旁的正是齐延。 她倒忘了,何晴霜毕竟也算是他表姐。 何家这一辈只有一个庶出的少爷,侯夫人就是不想带他过来,何太夫人也会带着他过来为何晴霜撑场面的。 他的神色还是那样冷淡,仿佛不认识她一般,视线落到她上,又落到窗前亭亭的青竹上,然后干脆利落的收回了目光。 沛柔没有想到坐在沛声边的人居然会是齐延,他们此时应该不认识才是。 前生的昭永十年,齐淑妃事败被今上赐死,原本是三皇子伴读的齐延自然也就从宫中被赶了出来,转而去了松石书院求学。 同样也是这一年,沛声第一次被三叔父罚跪了祠堂。三叔母怒其不争,求太夫人也把沛声送到了松石书院读书。 他们成了同窗,关系才渐渐好起来的。 那边的男客虽然都还是能在内院行走的年纪,沛柔也不好一直盯着那边,就坐好了和海柔话。 原本聚集在何晴霜闺房里的娘子们此时大多都在这个厢房里或站、或坐,笑着话。 沛柔就又注意到了站在她不远处的祝煦怜,她在和一位她不认识的姐话。 她仍然穿着方才那件妃色的比甲,腰间的荷包却换成了一个藕荷色的。 她站的地方正好是厢房内阳光最盛之处,洒金的锦缎在色下越发华美无双。 祝煦怜见沛柔已经注意到了自己,就朝着她故意地笑了笑,略提高了声音对与她谈话的姐道:“萱姐儿你等我一会儿,我去趟官房就来。” 踏出门槛时,目光在沛柔上流连了一瞬。 等她稍稍走远了些,沛柔便低声对海柔道:“三姐姐,我们也去官房。” 海柔不解其意,“稍微等会儿不行吗?祝家那个丑丫头不是才刚刚去么?” 沛柔便附耳对海柔道:“你瞧见她刚才上挂的荷包了么?那原来是我的,只在上次去你外祖母家宣瑞伯府做客时用过一次,之后就丢了,一直没能找到。” 海柔当然知道厉害,就不动声色的点了头,召了一个何府的丫鬟过来问明了官房的位置,也不要人跟着,就和沛柔挽着手笑着出了门。 等她们到了何府丫鬟的官房的位置,正见祝煦怜站在拐角的石榴树的树荫下。 此时已经是七月下旬了,艳红的花朵尽数凋零,换成了青青的石榴果。 听见脚步声,祝煦怜在树下转过来,笑道:“不错,来的很快。只是我以为会是你一个人过来,没想到还带着这个蠢丫头。” 海柔一听就冒了火气,“你这个丑八怪在谁是蠢丫头呢?你这样心狠手辣,我五妹妹若是一个人过来,谁知道会被你害成什么样子。” 祝煦怜不怒反笑,像是很满意海柔被气成这样。 “要心狠手辣,我哪里比得上徐三姐,连自己的表哥也要害,见不着自己的表哥,还敢设计把人骗来。也实在是太不要脸面了些。” “你……”海柔原本就不会跟人吵架,只是嗓门大而已。 沛柔就上前一步,把她护在了后,“祝姐找我究竟有何贵干,是要归还我丢失的荷包么?” 祝煦怜就笑了笑,从上解下了荷包,放在手上把玩。 “徐五姐不知道,我是最赏梅的,每每出门做客,听人家家里有梅园,总要进去逛逛才尽兴。” “谁知道有一我去逛梅园倒是逛出了事来,还偶然间得了这个荷包。” “藕荷色洒金缎,里江南才贡上来的,到如今也是一匹难求。这上面也只绣了一个‘意’字,徐五姐的闺名不是‘沛柔’两个字么?怎么你倒是你的?” 沛柔懒得再听她装傻,干脆利落的转了,拉了海柔。 第177页 “既是如此,祝姐就留着这个荷包好好赏玩吧。” “慢着。”祝煦怜不意她如此干脆,快步追上来,“你就不怕我拿着这荷包为证,顺便把你的世也宣扬出去吗?” 她的世究竟如何,祝煦怜不过也只能知道些皮毛,沛柔倒是并不怕的。她倒是有些好奇起来祝煦怜今究竟意何为。 沛柔就转看了她一眼,“这个荷包背后的故事,祝姐与我都心知肚明,难道就不怕我把你的事宣扬出去吗?” “祝姐今既然邀我来此,想必也有所求,又何必遮遮掩掩,这样地不爽快。” 她就不信祝煦怜会不害怕自己和常毓君的事被告诉了出去。这荷包于她们而言根本就是双刃剑。 祝煦怜见她没有坚持要走,神色也就放松下来。 “我不是对你‘有所求’,而是你必须按我的做。你是不是很奇怪,我怎么敢拿那梅园里的事事?” “可我有这个荷包在手,影影绰绰的放出点风声去,看闹的人哪里会在意那真正的形是什么。” “他们只会,徐家的五姐是外室之女,也学她生母一般不知廉耻,才这么点点大就会私会外模到时候你还怎么在燕京城里立足?” 沛柔就笑了笑,“祝姐就这么点本事,就想让我对你俯首称臣,未必也太拿大了些吧?” “我的世,我祖母早就在恒国公府的孟太夫人寿宴时过了,我家族谱上也明摆着写着我是我父亲正经的姨娘所生。” “怎么?祝姐也想学蚍蜉撼树,试一试我祖母在燕京贵族圈子里究竟有多少力量吗?” “那常毓君是你在意的人,却不是我和我三姐姐所在意的,祝姐既然想在众人面前把事开,我觉得今就是个好机会。” “祝姐不妨和我一起回厢房里去,当着今众位官家姐的面一起好好分分。” 祝煦怜看了一眼沛柔旁的海柔,见她同样听了沛柔的话,要把常毓君的事也一同出去,却并没有任何恐慌或是不愿,不由得在心里暗暗纳罕。 常毓君明明跟她这个表妹最是在意他的。宣瑞伯府宴那她也明明白白的看见了徐海柔的表现。 她知道徐沛柔一向最照顾这个姐姐,所以她才觉得今一定是十拿九稳,能够达到自己的目的的,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她努力的稳住了心神,强笑道:“果然是定国公的女儿,虎父无犬女,是我看了你。” 她又把荷包拿出来晃了晃,而后将她递给沛柔。 沛柔却并没有伸手去接,“祝姐不是不肯罢休么?大可拿着它就是,事无不可对人言,我并无任何可以心虚之处。” “可我与祝姐无冤无仇,也没必要把你踩到泥里去。不如我们还是先谈好条件,然后再决定要不要握手言和。” 祝煦怜收回僵在半空的手,也不再笑,冷然道:“正如徐五姐所,我与你也是无冤无仇,没必要大动干戈如仇人见面一般。” “我的条件很简单,只要你们姐妹不再宣扬我和常家公子的事,也不要再提起上元夜我一时失手的事。” “从此我和常家公子的事也不必你们再插手,你们只需管好自己即可。” 沛柔巴不得她和常毓君的婚事能够顺利,也根本懒得再管他们之间的事,之前只是为了海柔而已,这条件于她而言形同虚设,她也没什么好不答应的。 “那祝姐和赵五姐以及段六姐过的话又该当如何处理?” 祝煦怜就粲然一笑,“今我与徐五姐已经把话开,才发现原来是个误会。是我莽撞了,自然会去各家姐面前为你正名,徐五姐不必担心。” 完便再次递上了那荷包。 祝煦怜拿出了诚意来,沛柔也就接过了荷包。 “所有的事都在此时止,祝姐可以从此高枕无忧了。” 她又对着祝煦怜笑了笑,不像是石榴树枝的影落在她脸上,粲然的好像她才是原本开在枝头的石榴花。 第102章 纰漏 收下了祝煦脸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艳,目送她转身回待客的厢房去,两姐妹等了片刻,才开始往回走。 方才和祝煦怜交锋时海柔几乎没有说话,沛柔也是此时才有时间关注她的情绪。 海柔就叹道:“我原先还为表哥不值,觉得是祝家的这个心狠手辣的丑丫头配不上他。可听了她方才的一席话,若不是拿准了我舍不得表哥,她又怎么敢如此嚣张。” “原来你说的都是对的,只有我才这样傻。” “三姐姐,你这是冤枉我,我何时说过你傻来着?”沛柔笑道:“我可从来不敢,这是你自己说的。” 海柔知道她在跟自己开玩笑,也就笑起来,伸手去挠她的痒。沛柔最怕痒不过,立刻就要躲,迎面却撞上了一个人。 她没来得及看清,嘴里就先开始道歉,“抱歉,是我的不是。”一抬头却对上一双冷漠的眸子。 又是齐延。 今生他们见了三次了,一次他给他行了礼,她没有说话。可倒有两次都是她低声下气的跟他道歉。 沛柔心里就遽然烦躁了起来。让开了路,也不管他要说什么,径直往前走。 “且慢。”身后是小少年略微还有些稚嫩的声音,“我正是来找你的。” 沛柔回过头,用冷漠回应着他的冷漠,“齐四公子有何贵干?” 第178页 “你哥哥要和永宁郡王世子一起去何家大小姐的院子里偷看她,我拦不住他们。” 她原来还在把这声音和她记忆中那个齐延做对比,闻言却没法再这样闲闲的把自己置身事外。 “什么?他们什么时候过去的?已经走了吗?” 沛柔语意不善,齐延却连眉毛也没有动一下。 “你出门后不久世子就提议要去了,你哥哥顾忌着你,一开始并没有同意,后来发现你已经不在厢房里,也就跟着世子和其他几家的人出门去了。” 又道:“他们不会听我的。我也不想把事情闹到长辈那里去,所以就来找你了。” 他不想把事情闹到长辈那里去,可是她却是不怕的,一状告到杨氏面前也就是了。 可是沛声今日还要跟着杨氏去拜师的,她不能让他跟着景珣胡来先得了不是,给先生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沛柔没有来得及再跟齐延说一句话,就拉着海柔回头往官房走。 “三姐姐,刚才他说的话你也听见了,其他人犯浑和我们没有关系,可是我不能看着五哥哥跟着他们一起胡闹。” 等进了官房,她就立即脱下了自己身上的比甲。 “三姐姐,你把你的比甲换给我,我这件比甲的颜色太显眼了,你这件的颜色却和何家侍奉宾客的丫鬟差不多。” 海柔也没有犹豫,就把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递给沛柔。 “五妹妹,我也不知道你要做什么就不跟着添乱了,但是这是别人家的府邸,我们又是和何家姐妹有过节的,你千万小心些。” 沛柔一边换上她的衣服,一边嘱咐她。 “你一个人回去太打眼了,你从这边出去,找个丫鬟陪你在她们家的花园看看就是了。我把五哥哥带回来就过来找你。” 海柔也套上了她的衣裳,却略微有些嫌小。 “五妹妹,怎么我和你看着差不多胖瘦,你的衣服却比我小好些似的。你说的话我知道了,你自己小心些。” 又道:“若是沛哥儿不听话,你就别理他了,你自己回来就是了,反正今日三叔母也在这里。” 沛柔就摘下了头上的花冠放在自己的荷包里准备往外走,却正瞥见墙角架子上放着的水盆。 那水盆里的水是被人用过的,还在往外冒着热气,有香胰子的味道。 这种味道和何家准备的放在官房里的并不一样,她觉得今日好像在哪里闻过。 她们和祝煦怜在这里交谈了很久,并没有见有人过来。 她和海柔往回走的那一会儿,也并不足以让一个小姐用完官房再净完手从容的离开。 也就是说,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是在官房里的,而且很有可能偷听了她们和祝煦怜的全部对话。 上次在宣瑞伯府的那件事之后太夫人就提醒过她隔墙有耳的事情了,没想到今日她居然又大意了。 她在心里把祝煦怜骂了一遍又一遍,她有能耐到她面前逞强让她跟着她到官房来,倒是不记得先看看官房里到底有没有人。 可沛柔现在当务之急也不是追究到底是谁听了她们的话,而是怎么把犯浑的沛声拉回来。 难道前生也是这样,沛声和其他的贵族少年一起起哄要去看今日定婚的何晴霜,然后看见了一直陪着姐姐的何霓云,从此就对她留了心?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礼成之后别家的小姐都去了何家待客的厢房,只有何霓云以及跟着全福人段二夫人过来的段露心还在何晴霜的闺房里。 比起方才人多眼杂,这是最好的机会了。 沛柔越想越觉得是这样,加快了脚步往何晴霜的院子走。 她方向感一直很好,毕竟前生她也不光是在马场里跑马的。 兴致一来,和瑜娘两个人曾经跑去过离燕京城有几十离远的地方,若是不好生记得路,她们又怎么回得来。 她方才在何晴霜院子里呆过,加上对何府有些好奇,一路上有什么景致都有留心,在脑海中把路线过了一遍,也就很顺利的看见了何晴霜住的院子的屋檐。 沛声他们果然聚集在何晴霜住的院子之外,站在一旁的亭子里装模作样吟诗作对,实则在商量怎么才能一窥未来的新娘子的容颜。 此时何府里大部分的下人都在待客的厢房里忙碌,或者是在花厅准备午膳,院子外倒的确没什么下人走动。 沛柔躲在一丛茉莉花后,仔细的看了看那边。那边的男孩子她大多不认得,而齐延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混了进去。 此时她头上什么装饰也无,反而显得有些奇怪,她就随手摘了几朵茉莉别进了发间,想了想。 既然她不认得他们,想必他们也不会认得她,决定就装作丫鬟去把沛声叫过来。 沛柔就低了头,努力的做出恭敬的样子来,往凉亭走去。 在离凉亭还有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把头垂的更低,“请问定国公徐家的五公子在不在这里,徐三太太正在找他。” 她远远的从茉莉花丛边走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有几个少年注意到了她,此时听见她说话,众人就窃窃私语起来,沛声拨开了人群,有些不耐烦。 “我娘不是在院子里陪着何家的太太说话吗,怎么会遣人来找我?” 话说了一半,就已经注意到了沛柔的不对,连忙改口,大声道:“我想起来了,我娘确实让我去前院一趟的。那我就先走了。” 第179页 一边说一边小声催促着沛柔往前走。 后面就传来众人的嬉笑声,景珣更是道:“沛哥儿,你是不敢了吧?我见过怕母亲、怕祖母的,像你这样怕妹妹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又有一个少年的声音,“什么?怕妹妹?沛声兄居然还怕妹妹,怎么?这个妹妹是罗刹啊,还是天仙啊?” 油腔滑调,十分惹人讨厌。 沛声根本不敢回话,只是一个劲的让沛柔走快些。 经过何晴霜的院门前时,却正见何霓云站在门口,低声吩咐小丫头做事。 沛柔下意识去看沛声,却见他也被着声音吸引。何霓云和他的目光在空中对上,而后有些不解,又慌乱的低下了头。 好不容易找了个没人的僻静角落,兄妹俩才停下来说话。 “五妹妹,这里可都是外男,虽然大多数年纪还小,也有何家的年纪较长的姻亲,你怎么能这样过来呢?被人冲撞了怎么办。” 沛柔正因为事情没有办成而有些恼怒,语气就有些冲,也不回答他的问题。 “你可知道你今日是来做什么的?祖母和三叔母为了你殚精竭虑,你就是这样回报她们的?” 沛声被沛柔一次又一次的教训,此时不由也觉得面上挂不住。 “我又做了什么了?我不过和同样来做客的朋友在这边聊聊天而已,这样也算犯了你的忌讳了?” “聊聊天?说得可真轻描淡写啊。何家准备的厢房还不够你聊天的,非要到人家大小姐住的院落外面的凉亭里聊天?” “你不要打量别人都是傻子,只有你一人聪明。”沛柔对沛声实在也是很失望。 沛声也是气急了,就有些口不择言:“那你大可随便指个丫鬟过来把我叫走便是,又何必特意打扮的像个丫鬟,自己往外男堆里凑。” “怎么?你可是看上了哪家公子,要我给你引荐引荐吗?” 沛声也不想想,若是她只遣个丫鬟过去,丫鬟说的话他会不会听呢。 这话说的诛心,沛柔也根本没有想到她认识了两生,从来没有真正伤害过她的哥哥沛声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她张了几次口,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有泪水顺着面颊滚落。 “我不想和你再多说什么了,你好自为之。我却也不允许你再回去和那些放浪轻薄之人凑做一堆,你若是还敢回去,我也不扮作丫鬟叫你了,我直接禀明了三叔母便是。” 她就把沛声留在了原地,自己一个人不管不顾的往前走。越想越气愤伤心,只是在竭力的收束眼泪。 沛声还是注意到了何霓云。 她殚精竭虑了那么久,甚至不惜装作丫鬟去一群外男跟前,却还是出了纰漏。 她忽然觉得自己很没用,重生以来她一直跟自己说要冷静,要理智,不要再如前生一般仅仅凭着自己的心意,靠着别人手上的权力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可是今天的事情实在是让她很沮丧。 第103章 恩情 等沛柔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到了一个完全没有来过的地方。 她刚才只顾着盯着地面,根本就没有注意周围的景色。 她早已经发现了,也许是何家的主子不多,家里使唤的仆妇也就远远的少于这样规模的府邸应该有的仆妇的人数。 而这一边甚至可以是完全没有人迹,她想找个丫鬟问路都不可能。 四野无人,也最适合思考,她冷静了一会儿,一边顺着来路往回走,一边还在想这几个月来的事。 或许是她重生以来的前几个月过的太顺风顺水了,所以她才浮躁起来,一件事不如她的意,就又变成前世那个不知高地厚的公府姐了。 她不能让自己沉浸在这样的绪里太久,外祖父一家的冤屈还没有昭雪,她也没有搞清楚徐家前生被族灭的因由。 即便是沛声的事,也不是没有可以挽回之处,她一定要冷静,冷静。 眼前已经是岔路口,可是她实在记不得方才是从哪条路过来的,犹豫了半晌,终于抬脚向右边石子铺成的道路走去。 “错了。” 错了?什么错了?沛柔就转头往后看,却见一个穿着玄色直缀的男子。 这玄色也只是玄色,没有任何的纹饰,莫名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福他生的很高大,比一般的男子还要高。 他看起来年纪也要比她父亲要些,目光很清澈,虽然也很俊朗,肤色却并不白皙,有常年在外行走的痕迹。 沛柔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她话客气些,行个礼终究不错。“我今是随着家中长辈前来祝贺何家大姐定亲之喜的,也是何家大姐夫家的亲眷。不知阁下是。” 那男子就笑道:“我今是来庆贺何大人长孙女定婚之喜的,我不是谁家的姻亲。” 沛柔觉得这人有些奇怪,既然双方都不愿将真实份告诉出来,也不再与他多,就点零头,转继续在石子路上往前走。 “错了。” 沛柔到底还是没有什么耐心,转道:“阁下已经了两次‘错了’,敢问到底是什么‘错了’?” “当然是你走的路错了,你应该走左边那条路。” 男子的声音带着理所当然。 沛柔便道:“阁下怎知我要去往哪里,既不知我要去往哪里,又何故出言提醒。况且阁下为宾客外男,怎可踏足内院女眷之地。” 第180页 那男子微微笑了笑,“定国公府徐家的姑娘,果然伶牙俐齿。我虽然是宾客,但我和这家的主人相熟,每年都会过来住上一阵子。” “何家的女眷见了我都执晚辈礼,也并不会多有顾忌,况且她们向来是很少往西府来的。” 沛柔是第一次来何家,当然不知道她们家还分什么西府东府。 但他方才称她为“徐家的姑娘”?沛柔自问她重生以来并没有什么建树,只是在内宅里吵了几次架而已,不敢当陌生人这一句“伶牙俐齿”。 “阁下知我出定国公府,我却不知道阁下姓甚名谁,这似乎很不公平。” 他气定神闲,“世间诸事,本就不公平。” 他越话,她就越觉得在哪里见过他,只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我既然受阁下指点之恩,总该知道该向谁报恩。”她有心让他多几句话,或者直接将姓名以告。 男子的脸上忽然又多了几分和煦,“也好,我最喜欢知恩图报的人。不过我没有姓名和出,认识我的人都称我‘劲山先生’。” 劲山先生?那不就是今杨氏要带沛声去见的人么?居然被她遇上了。只是和她想象中的老先生的形象很不一样。 沛柔猛然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好像想起了什么,又好像没樱 “救命啊,有人落水了!” “有人落水了!” 她的注意力瞬间就被这嘈杂的声音给吸引了。劲山先生的反应却比她更快,大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沛柔原本并不想凑这个闹,可是她还没有想起来究竟在哪见过他,一咬牙也就跟着他往何府的湖边走去。 因为有人落水,湖边渐渐的聚拢了好多人,她长得虽然比同龄人高些,但在人堆里也实在是很不起眼。 落水的似乎是一个女子,那位劲山先生一赶到湖边,就立刻跳了下去,此时人已经被救了起来,被平放在湖边的地上。 她透过人群的缝隙看见了劲山先生的侧脸,他的神很专注,在抢救那个落了水的女子。 此时长发全部湿漉漉的贴在他的脸上,有水滴顺着他的下颌落下,却并不让他显得过分狼狈。 沛柔突然想起来究竟是在哪里见过他了。他就是前生带着沛声出门云游的那个人。 收到沛声和三叔父顶了起来,一定要跟人出门远游的消息以后,她就立刻让人了车从诚毅侯府往娘家赶。 那的雨下的很大,她沿着回廊匆匆的往三房走。那时候桦默堂外就站着一个着玄衣的男子。 陪着她进门的柯氏边的张嬷嬷就告诉她,这就是沛声不要父母妻子,一心一意要跟着一起出门远游的那个怪人。 她只是匆匆的瞥了一眼,就进了桦默堂的门。 那一眼里她只能看见那个饶一个侧脸,雨下的那样大,他却浑然未觉似站在那里,任由雨珠落在他脸上,在他的下颌汇集,然后重重的落下去。 如果他就是劲山先生,又如此重,为什么前生并没有收沛声做徒弟呢?是因为那沛声在何府里犯了错,根本没能见到这位劲山先生吗? 那后来沛声又是怎么和他相遇,然后引为生平至交,不顾一切也要跟着他一起出门远游的呢? 她了解的越多,就觉得谜团也就越多。 人群却忽然一阵动,是劲山先生把落水的女子抱了起来,围观的人就纷纷让出了路。 人群逐渐散开,沛柔才终于发现了被玄色包围的是一抹玫瑰紫。那女子头上的发冠在光的照耀下,反出了耀眼的光芒。 “三姐姐?怎么是你?”沛柔根本没有想到落水的人居然会是海柔。 沛柔就快步迎了上去,劲山先生的脚步也停了停。 幸而海柔已经醒了过来,只是还很是虚弱,断断续续对沛柔道:“……五妹妹,我……我没事的……你别担心。” 沛柔伸手去握海柔的手,只觉得触手冰凉,重生之后,她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地害怕。 她当然也就没有发现,在她喊海柔为“三姐姐”的时候,劲山先生的目光短暂的在她上停留了一刻。 “她只是呛了水,不会有事的。你先让开,找间屋子把她安置下来才好。” 劲山先生的话听起来并不急躁,但也没有之前单独和她话时的气定神希 何家的人也是现在才过来,严氏对劲山先生果然很客气,“劳烦先生了,还是让下人们抱着徐三姐吧,我已经指使人把最近的轩馆开了。” 劲山先生甚至都没有回头看她,话音里也听不出喜怒,只是很平淡的一句:“你直接该往哪里走就是了。” 严氏就忙唤了丫鬟过来带着他们往那处轩馆走。 这处轩馆就在何府的湖边,应当是平观景所用。显然是落锁有一阵子了,除了铺打扫的还算干净以外,其他家具上都落了些灰尘。 劲山先生就把海柔放在榻上,又捏了她的手给她诊脉。 “你不必担心,方才她呛进去的水大部分都已经被我出来了,此时还有些残余。她这样虚弱,主要的原因还是受惊过度罢了。” 有劲山先生在此,其他过来看闹的娘子当然就不能进来了。严氏张罗着请大夫,此时也不在屋内。 海柔已经又昏睡了过去。尽管屋外有许多人,屋子里清醒的却只有他们两个。 第181页 沛柔替海柔掖了被子,就站起来真心实意的给他行了个礼。 “先生救我姐姐的恩,我姐姐醒来之后我一定会代而传达的。” 他方才才最喜欢别人报他施予的恩。 劲山先生就笑了起来,语意轻快,并没有接她的话,“我听徐家的五姐会来何家做客,今穿的是玫瑰紫的比甲,如珍珠一般的漂亮。” “却还没有见到,倒是先见一个穿着玫瑰紫比甲的姑娘落到了水里。” “这世间美人难得,还没有长成,去祸害无数的少年英雄,怎么能夭折在这一方静水里,所以我才出手相救的。” 劲山先生的这番话她听懂了,他以为落水的是那位“漂亮的如同珍珠”的徐家姐,所以才出手相救的。 徐五姐是她,穿玫瑰紫比甲的原本也是她,这是要她来报他今救海柔的恩。 可是他是怎么看见落水的人穿的是玫瑰紫比甲的,明明她一听见声音也往那边望了,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劲山先生就从榻上站起来,站在沛柔面前。沛柔只能到他的腰处。 沛柔明白了他的意思,渐渐的红了脸。 但她也从来不是什么扭捏之人,“先生的不错,今出门我原本着的的确是我姐姐上这件比甲,先生也的确救了我姐姐。这份恩,我自然也是要回报的。” 第104章 受过 沛柔话刚完,杨氏就匆匆忙忙进了屋子,也没姑上和劲山先生话,看了躺在上的海柔一眼,就抓着沛柔的手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方才三姐姐落水时我并没有和她在一起,具体发生了什么也只能等三姐姐醒来之后再问她了。” 杨氏的神很焦急,将她的手抓的有些紧,她有些不习惯。沛柔只好用眼神示意杨氏边上还站着一个人。 杨氏却浑然未觉似的,“大夫可来过了么,他是怎么的?海姐儿什么时候才能醒?” 沛柔只好不动声色的把手从杨氏手中挣出来,道:“何夫人已经去请大夫了,大夫还并没有过来。” “不过这位劲山先生,三姐姐只是呛了水又受了惊吓,所以才会有些虚弱昏迷不醒,应当并没有大碍的。” 又道:“也是这位劲山先生见义勇为,把三姐姐救起来的。三叔母该替三姐姐好生谢谢这位劲山先生才是。” 杨氏这才注意到站在屋内影处的男子,一时也有些怔愣:“您……您就是传闻中的劲山先生?” 他听闻就轻轻笑了起来,“‘传闻中的劲山先生’?传闻中的我是什么样子的,还请徐三太太不吝赐教。” 沛柔莫名有一种他对她们家的人都很熟悉的感觉。 杨氏的态度顷刻间也就大方了起来,给劲山先生行了一个礼。 “曾经听闻家中长辈提起过您,您率直任诞、清俊通脱,有魏晋名士之风。” 她顿了顿,十分真诚地道:“还以为您应当也已经年过百,却没想到居然这样年轻。” 看来倒并不是只有沛柔一个人以为他是个老头。 劲山先生便笑着摆摆手道:“我不过是俗世浊人罢了,不敢与魏晋名士相提并论,徐三太太实在太过客气了。” 分明是自己想听别人夸他,却又偏偏装出一副谦逊的样子,这个人还真是很奇怪。 不过想想前生,沛声要跟着他走,并且宁愿跟父母家人决裂的那一,杨氏恐怕是很恨他的吧。 如今他们这样客气的在自己面前话,沛柔还真是觉得有些怪异。 不过,沛声去了哪里?不会还是跟着景珣去何晴霜院子里胡闹了吧。 沛柔正想着沛声的事,他就直接闯到了屋子里来,也顾不上给自己的母亲行礼,直接趴到了海柔前,还伸出手去的探了探她的鼻息,才过来和自己的母亲话。 “娘,三姐姐怎么会落到水里去的?她有没有事啊?” 杨氏正暗自责怪自己的儿子在劲山先生面前这样的不稳重,闻言就狠狠的剜了他一眼。 “还在等大夫过来看诊,海姐儿是怎么落水的这里的人都不清楚。劲山先生在这里,你还不快给先生行礼。” 沛声莫名其妙受了自己母亲一记眼刀,心里已经暗暗认定沛柔在母亲面前告了自己一状了。 又听闻母亲提到‘劲山先生’,他就四处转了一圈,有意的忽视了站在一旁的劲山。 沛声道:“这里哪有什么劲山先生啊,他不是个老头么?” 走到劲山面前,打量了他好几眼,“我娘的劲山先生不会就是你吧,可是这也不像啊。” 劲山先生听了他的话反而大笑起来,“倒是不巧,我的名字正是劲山。不过兄弟要找的劲山先生也许另有其人也不定。” 杨氏就拉了沛声一把:“还不快给先生行礼。” 沛声看了母亲一眼,就愣愣的跪了下去,行了一个拜师礼。 劲山先生忙后退了几步,道:“今初见,兄弟何故行此大礼啊?” 没等杨氏话,沛声先仰起头懵然道:“我娘不是跟您好了让您收我为徒的吗?等您收我为徒了我就可以不必每都完成松石书院里繁重的课业了。” 杨氏下意识的和沛柔对视了一眼,都不知道该什么好了。 劲山先生倒是没有生气,反而笑着把他拉了起来,半开玩笑道:“你知道为什么我收了你为徒你就可以不必再管松石书院里繁重的课业了吗?” 第182页 “因为我布置给徒弟的功课,远比松石书院里那些老学究更多更狠。你还想拜我为师吗?” 他方才跳进了湖里去救海柔,如今上的衣裳没有来得及换也已经湿透了。 他却浑然不在意似的,松开方才将沛声从地上拉起来的手,在旁边的太师椅上悠然坐了下来。 沛声听了他的话就现出了踌躇之色,想回头去看他母亲杨氏却又不敢,有了种骑虎难下的意思。 杨氏不免又要怪儿子不争气,上前把儿子扯到了后,道:“是妾教子不严,让先生笑话了。” 见儿子这副样子,就是想两句漂亮话也不行,后悔今把他带出来了。 劲山先生便道:“无妨,我大约还会在燕京城羁旅一段时,让这位兄弟先想清楚便是。” 听这意思,好像并没有十分不愿收沛声为徒似的。 杨氏当然也听出来了,笑着道了谢。 劲山先生见已然无事,便起告辞出去了。临走前还状似无意地笑着看了沛柔一眼。 沛柔心里明白他的意思,只是低了头做出一副恭敬的样子。 严氏就匆忙带着请来的大夫进了厢房,给躺在上仍然在昏迷的海柔诊脉。 的话却和劲山先生的差不多,只是海柔呛进去的积水已经清除的差不多,现在昏迷也只是受惊太过的缘故。 倒是该早些把上湿透聊衣裳换下,以免着了风寒。 她们原本是打算用过午膳,等沛声见过了劲山先生就回定国公府去的,因此并没有带换洗的衣裳出来。 何家只有两位姐,一位比她们的年纪大得多,另一位何霓云的量比海柔要,她的衣裳恐怕也并不适合海柔穿。 这样一来,恐怕只能从何家的丫鬟那里找一干净衣裳出来了。若是真要从丫鬟那里找,那何家今也真是丢了大面子了。 正在踌躇的时候,却见康平侯府闵家的庶出姐闵淳心进了厢房,笑着让后的丫鬟捧过一衣裳来。 对杨氏道:“我的量与徐三姐差不多,原准备这几在何府住着和何家的妹妹话的,所以有带了替换的衣裳过来,不如就先拿我的吧。” 闵淳心今穿的是一件葱绿色的妆花比甲,下面系的是白色的挑线裙子,头发梳成双丫髻,只簪了一对白玉的珠花,看起来颇为素净。 她是如今的康平侯世子的庶女,行二,在家并不十分受世子夫人待见。 她和沛柔虽然有表姐妹之份,但大家份都尴尬,也就并没有什么来往。 闵淳心虽然比海柔还要大两岁,量却生的偏,看着和海柔差不多,也不知道能不能穿上。 但这也是她的好意,杨氏就道了谢收下了。 见闵淳心跟着严氏转出了门,杨氏就把沛声也打发了出去,和沛柔一起帮着海柔换衣裳。 中衣毕竟做的宽大,倒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外面的比甲就有些嫌,几乎扣不上扣子。 沛柔脱下自己上原来海柔的水碧的比甲给她穿上,自己拿了闵淳心的衣服。 杨氏才想起来问:“我恍惚记得早上海姐儿穿的是这水碧的比甲,你穿的是件玫瑰紫的,怎么如今却换了过来?” 沛柔就含含糊糊的道:“我觉得三姐姐这件比甲的颜色好看,所以就和三姐姐了和她换着穿。” 杨氏也就没有再问,见她还没有穿上衣服,忙催促她快些穿好,不要着凉。 沛柔才把那比甲在自己上,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 并不是她惯常用的那些香料,却和她之前在何家官房的水盆里闻见的有些相像。 难道那时候在官房里的人是闵淳心? 她对她并不了解,不知道她是不是那种出来做客,也事无巨细连净手用的香胰子也要自己随带着的人。 沛柔虽不太懂香,好坏却是能分的,这种香并不是市面上随便就能买到的东西,若只是巧合,未免也太牵强了些。 看来她还要找机会好好探探闵淳心的底才是。 杨氏给海柔收拾妥当了,见她还没有醒,不免要再问问沛柔:“沛姐儿,你和海姐儿出来做客不是向来形影不离的吗?” “怎么今居然会分开来了,而且海姐儿还一个人在湖边。” “我已经问过当时在旁边的丫头了,是并没有看见你,海姐儿在湖里扑腾了好一会儿才被人发现的。” 是沛柔和海柔让她去院子里逛逛的,海柔落水被人发现的时候她正好遇上了劲山先生。但她却并不能这样告诉杨氏。 “我和三姐姐在何家待客的厢房坐了一会儿觉得有些闷,就去了趟官房,而后三姐姐想去园子里看看。” “我并不想去,就由着她找了个何府的丫鬟带她进园子去了。后面的事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是听见有人在呼救才会过去的。” 杨氏便道:“若是这样的话,我是没法和你二叔母交差的。你再想想还有没有什么你知道却没告诉我的事,我们一起想想办法才是。” “我去湖边看过,整个湖都是被半人高的太湖石围着的,海姐儿向来有些迷糊,却也不至于能让自己摔到湖里去。” 杨氏的话她听懂了。 既然不太可能自己落下去,那就只能是别人推她下去的了。 可若是被人推下去的,行凶的人肯定不能从正面。而从背面上看来,穿着玫瑰紫比甲,和自己一样戴宝石花冠的海柔,很有可能会被人误认成自己。 第183页 也就是,海柔有可能是替她受过了。 第105章 意思 海柔现在这副样子,她们肯定是不能在何府久留的了。 幸而杨氏的使命已经完成,就向严氏借了一个强力壮的婆子把海柔抱到了车上。 闵淳心也送出来,客气的来和沛柔以及杨氏告别。 杨氏和她笑着寒暄了几句就先登了车,她便对沛柔道:“来之前不知道徐家表妹也会过来,没来得及打个招呼,是我失礼了。” “姑母去世后许久不见润声表哥,表妹回去请替我转达问候。” 她的姑母就是润声的生母闵氏。 闵氏去世后定国公府和康平侯府也的确是少了往来。 可是两年之后,康平侯老侯爷过世,世子承袭了爵位,和她们徐家的走动就又勤快了起来。新任的侯爷没有嫡女,只得了两个庶女。 闵淳心已经算是生的好的了,听康平侯的另一个庶女生的更是姿色平常,所以侯夫人虽然不待见她,却也常常带着她到各府串门,以求将来能结一门好的亲事。 闵淳心也就成了燕京城各种宴会上的常客。 康平侯夫人自己出不高,却实在和她丈夫是一路人,争名逐利,眼高于顶。 既要巴结定国公府,又对沛柔很是不屑。 沛柔在场时总是三句两句就要提及亡妹,暗指沛柔的教养不好,也把柯氏的面子踩到了泥里。 所以沛柔前生其实是很讨厌康平侯夫饶,每次闵淳心过来示好她也大多视而不见,因此沛柔前生并不了解她。 后来闵淳心还真攀上了高枝,成了太子侧妃,可是沛柔因此也就更加不待见她了。 因为太子的正妃正是她前生的好朋友,她姑姑宛平公主的独女,也就是肃昌侯蒋家的嘉娘。 此时闵淳心待她客气,况且又借了衣服给她,沛柔觉得也没有必要就对她太冷淡 “来我和闵家表姐还是第一次相见,表姐为长,我没有去见礼,是我失礼了才是。” “况且今表姐仗义,我还没有好好谢过表姐。下次表姐若是来府里做客,我一定好好招待。” 完又客气地和她笑了笑,就登车往定国公府行去了。 等马车行到了定国公府门前,海柔还是没有醒。常氏早收到了消息,带着柏济堂的仆妇站在二门口等,神色十分焦急。 远远的看见了沛柔一行人,常氏就快步迎了上来。 她先是深深的剜了一眼跟着杨氏回来的诸人,沛声被她这样一看,莫名打了个哆嗦。 和这样类似的眼神沛柔是曾经见过的,在前生海柔过世的那一。 常氏要进海柔的正房,路过她时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比今还要冷,已经全然没有了光彩,沛柔就如今的沛声一样,从心里升腾起来一股寒气,让她莫名战栗。 海柔此时的脸色比方才要好了许多,只是还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常氏见女儿的形比她预想的要好一些,也就略微放下了心,而后示意跟着自己过来的仆妇把海柔接过。 冷然道:“三弟妹也跟着我一同回柏济堂吧,送信来的厮只是海姐儿落了水,具体的原因问他也不清楚。” “我还等着三弟妹给我解惑呢,怎么我们海姐儿跟你出去了一趟,回来就成了这个样子。” 常氏的语气不善,把海柔落水的罪责尽数推到了杨氏上,和她话倒像是在吩咐下人。 杨氏却也不恼,只是不亢不卑地道:“二嫂的是,我自然是要跟着去您屋子里看看海姐儿到底如何了才能放心的。” “若是海姐儿醒了,我也想问问她究竟是怎么落了水的。” “今我出门毕竟是为了帮娘办事,海姐儿不过也只是离了我的眼皮一会儿,出了这样的纰漏,我也没脸见娘。” 海柔落水毕竟是谁也预料不到的事,为带着海柔出门的长辈,杨氏自然也是有责任的。 可她今是媒人,是必然要陪着主家话的,就把这罪责全部推到她上,也是常氏太不讲道理了些。 沛声毕竟今也是出了门的,大致知道今在何府里的况,见自己的母亲被常氏冤枉,不由得也有些忿忿。 正要开口为杨氏话,就先被他母亲看了一眼。 “沛哥儿,你带着妹妹先去松鹤堂给你祖母请安吧。你在劲山先生面前做了什么你自己告诉你祖母,要挨什么罚也你自己受着。” 沛声向来最害怕杨氏,又因为自己今出门闯了祸有些惴惴不安,此时见母亲发了话,只好把想的话都咽了下去,给杨氏和常氏分别行了礼就往松鹤堂去。 走了两步却发现沛柔并没有跟上来,回头等着她,就听见沛柔道:“我还是跟着两位叔母去一趟柏济堂吧,三姐姐没有醒过来我也不能放心。” “更何况三叔母全程有事要忙,并不在场,我虽然也不清楚三姐姐缘何落水的,但我也可以帮着回忆都发生过什么。” 她并不想理会沛声,更何况她的确很担心海柔,也很想知道她落水的因由。 若海柔真是替她受过,她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睡好了。 常氏就又盯了沛柔一眼,冷哼了一声径自往回走了。 等到了柏济堂,郭大夫是早就候着聊,倒没想到柯氏也在这里。 她已经有九个月的孕了,离生产已经不远,太夫人免了她的晨昏定省,作为女儿的沛柔也很久没有看见她了。 第184页 见她们进了院门,柯氏就从太师椅上站起来,笑着和妯娌打了招呼。 常氏是行色匆匆,只是非常冷淡的跟她点零头,就让人把海柔放在了她内室的上,又招呼郭大夫快些进去给海柔看诊。 杨氏不免也要跟着常氏去看海柔的形,就只是客气的问候了柯氏一两句,也就跟着进了内室。 柯氏就对沛柔道:“方才你二叔母请郭大夫的时候他倒正好在梅真堂里,我听你三姐姐出了事,就想着过来看看。你可还好?有没有吓到,或是伤着哪里?” 温言细语,尽显慈母之色。 沛柔打量了一下柯氏,和同样月份的孕妇比起来,她的肚子并不算太大。 她刚嫁过来的时候是略显纤瘦的,到了如今的月份也丰满了起来,手上更因为水肿显得有些亮晶晶的。 “三姐姐落水时我并不在她边,我倒是并没有事,也没有吓着,谢过母亲关心了。” 想了想,又道:“母亲怀着弟弟辛苦,如今快到了生产的时候了,该更心些才是。” 她恍惚听郭大夫柯氏大约会在八月初生产。 柯氏就笑了笑,好像对她很满意似的,“正是大夫快到了时候了才让我出来走走,将来生产时也好容易些。” “我现在只盼望着这孩子能像你和大哥哥一样乖巧就好了,这几个月来中馈有三弟妹,娘更是体恤免了我问安,我几乎都没做什么事,每除了吃便是睡。” “你和你哥哥也都是懂事的,从没有给家里长辈惹过麻烦,养了你们两个实在是很省心。” 沛柔不想再和她虚与委蛇,正好郭大夫也由杨氏陪伴着从内室出来,沛柔就忙迎上去,不敢打扰郭大夫开方,只和杨氏话。 “三叔母,三姐姐怎么样了?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杨氏见常氏屋子里的丫鬟们服侍的井井有条,早已将郭大夫开方需要的笔墨都准备好了,也就放心。 对沛柔道:“你三姐姐此时已经醒了,等会儿你随我进去和她话。” “郭大夫和何府请来的大夫的话一样,幸而是这大夏落水的,并不碍事,不吃药也能好。只是你二叔母不放心,还是要郭大夫开几幅祛寒压惊的药。” 安抚完沛柔,杨氏又对柯氏道:“海姐儿受惊不,正在胡话。” “大嫂怀着孩子,还是不要进去探望海丫头了,二嫂也是这个意思,您还是早些回去歇息聊好。” 柯氏也不推辞,笑着道:“那就有劳三弟妹了。” 又指了指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等我肚子里这个出来以后,三弟妹也就不用每都这么辛苦了。” “等他懂事了我该告诉他,他能顺利出生,头一个应该感谢的就是他三叔母。” 不知道杨氏会不会多心,反正对柯氏的话沛柔向来都是要多个心眼的。如今是杨氏掌着府里的中馈,所以才每忙碌辛苦。 她杨氏“不必辛苦”,是告诉她自己很快又会重新把府里的中馈握在手心吧。 其实她何必如此焦急,她才是国公夫人,是定国公府名正言顺的女主人。 太夫人又是再公不过的,也不会偏心儿子,谁还会跟她抢不成。 杨氏一心只想让儿子成才,如今把中馈握在手里,恐怕也只会觉得吃力不讨好罢了。 杨氏就笑道:“大嫂实在太客气了,我也盼着您早顺利生产,把府里的对牌重新接回去。” “这几个月来事多忙乱,我也只是勉强支持而已,都是一家子骨至亲才没跟我计较罢了。” 所以不是沛柔多心,杨氏也明白她的是府里中馈的事。 柯氏这个人,其实也很没意思。 第106章 颤抖 杨氏就和沛柔一起将她送出了柏济堂的院门才折返回来。 回来时见四下无人,杨氏就拉了沛柔的手,低声对她道:“今日因为你三姐姐落水,你二叔母的心绪就不太好,你是好孩子,别跟她计较。” “若是她说话不好听,你也别和她顶牛,总归有你祖母为你做主。” 两世为人,沛柔其实很清楚常氏是个什么样的人,爱慕虚荣又自私狠毒,只有对两个女儿还有一点点的真心。 所以两个女儿也就是她唯一的逆鳞,若有人敢碰,她就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沛柔很感念杨氏的好意,她是一早就想把沛柔打发走独自一人面对常氏的怒火的。 于是就点了点头,“三叔母放心,我明白的。三姐姐出事,二叔母会焦急也很正常,我并不会觉得委屈。” 杨氏就笑了笑,丫鬟为她们掀了帘子,先沛柔一步进了内室。 常氏的内室很华丽,全都是用金银堆填出来的。她倒是不知道常氏还信佛,内室的角落里设了佛龛,供奉的观音像也是翡翠雕成的。 海柔正躺在常氏的红木填漆雕牡丹拔步床上,背后靠着一个漳绒绣金线缠枝花的垫子。也不知道他们方才在说什么,她哭的梨花带雨,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就和上次从宣瑞伯府回来时一样,常氏永远都不会好好地去问自己的女儿到底发生了什么。 此时常氏的神色就有些不耐烦,又到底心疼女儿受了苦,就手忙脚乱的安慰她。倒是把房里的丫鬟也支使的团团转。 见到沛柔进来,海柔就像抓住了浮木似的,连着唤了她好几声,还从锦被中朝她伸出了手。 第185页 常氏见状也就不情不愿地稍微挪开了些,留了床前的位置给沛柔。 沛柔就走过去握住了海柔的手。 在床上躺了这么久,她的手心居然还是冰凉的。“三姐姐,你要跟我说什么?你可是想起来落水之前的事情了?” 海柔跟她向来要好,今日又是跟她一起出门的。海柔醒过来要找她并不奇怪。 海柔也反握了她的手,开始微微颤抖。也许是刚才哭的太久,她有些喘不上气来,“五妹妹……,五妹妹……,有人想害我……” 她的情绪越发激烈起来,反握沛柔的手也越来越紧,有眼泪落下来,砸到沛柔的手背上。 沛柔不敢挣扎,怕挣扎了反而会刺激到海柔,就只好咬着牙死死忍着,“三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要害你?你不是自己落下去的,是有人推了你进去是不是?” 海柔忽然就松开了握着她的手,颤抖着抱住自己的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是站在湖边看鱼,忽然就被人大力的推到了湖里。” “我不会凫水,一下子呛了好几口湖水,我根本看不清把我推下去的究竟是什么人。” 果然是这样,海柔是被人从背后推下去的。又因为太过慌张,根本就没有看清行凶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 看见海柔这样,常氏再也忍不住,一把推开了沛柔,自己坐到床沿,把海柔搂在怀里。 沛柔原本半跪在床边,此时被她一推就失去了平衡,额头正好撞到床边放着的鼓凳上。就听见一声重响,沛柔只觉得有些发晕,伸手去揉时能摸到一个小小的硬块。 沛柔一撞到那鼓凳,杨氏就立即过来把她扶了起来,“沛姐儿,怎么样?头晕不晕,呀,怎么肿了这么大个包?里红,快去把郭大夫请回来。” 沛柔只晕了一会儿就没事了,现下也并不觉得额头很疼,只是觉得撞上了的地方在发热,让她略微有些难受。便对杨氏道:“三叔母,我没事的,并不要紧。” 杨氏还没有说话,就听见常氏冷哼了一声,“少在这里使苦肉计假惺惺做出一副‘母慈子孝’的样子来了。你们以为这样我就不跟你们算账了?” “我的海姐儿落水的时候你倒是不在,她只不过撞了下头你倒是慌成了这样,怎么?松鹤堂里养着的就是高贵些不成?” 沛柔一开始还觉得常氏的恶意只是因为海柔落水,杨氏和她难辞其咎,受她几句嘲讽和讥刺也算不得什么。 可是她说话间又饶上了松鹤堂,不满沛柔受太夫人宠爱,好像今日落水的就该是沛柔;杨氏则一味的巴结松鹤堂,讨太夫人的好,根本没有上心照顾海柔似的。 杨氏便上前一步,把沛柔挡在身后,冷然道:“二嫂这是说哪里的话。海姐儿落了水成了这样,大家都不愿意,也都觉得很心疼。” “沛姐儿是大哥的女儿,也是我们这些做徐家媳妇的亲侄女。二嫂不仅出手伤人,嘴上还不留情,这是为长不慈。” “沛姐儿是在松鹤堂养着的,也就是娘在操心她的事,如今顶了这一个肿包回去,还要娘张罗着给沛姐儿看病,这是为媳不孝。既不慈,也不孝,二嫂即便是关心则乱,也该好好反思反思才是。” 杨氏出身书香门第,恐怕还真见不得常氏这样的泼妇做派,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 常氏正要反驳,就见海柔挣扎起来要把常氏往外推,“你只知道怪别人,又不是五妹妹和三叔母推的我,你一味怪她们做什么。我不要你,我不要你……” 常氏就僵在了当场,神色也尴尬起来,渐渐现出了怒色。 杨氏毕竟还是心疼海柔,闻言安抚了她几句,见她的情绪渐渐平静了下来,便对常氏道:“二嫂想搞清楚为何海姐儿会落水,不如还是先出去的好。” “海姐儿和沛姐儿要好,恐怕还是更愿意和她说说。终归海姐儿是你的女儿,就算你不信我和沛姐儿,也不必担心她会不跟你说实话。” 常氏就看了一眼怀里的海柔,勉强收敛了怒气,让她重新在漳绒靠垫上躺好,又恨恨的看了一眼杨氏和沛柔,一阵风似的出了内室。 她这样急躁的脾气,也难怪海柔跟她处不来。 见常氏出了门,沛柔就扔坐到了海柔床边去。掏出了自己的手帕去给她擦泪,安静好半天海柔才真正平静了下来。 沛柔便道:“三姐姐看不清推你的人是谁,那你还记得去湖边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吗?是谁把你带到那边去的,路上你可曾遇见什么人?” 海柔低头想了想,便道:“我和你分开以后就从侧门出了院子,正好遇见一个丫鬟,她穿的并不是何家待客的丫鬟那种天水碧的比甲,而是鹅黄色的。” “我猜她是有别的差事的,也许还是哪家小姐的丫鬟,就跟她说让她去找个何家待客的丫鬟来带我去园子里逛逛。” “那个丫鬟却说并不碍事,就带着我进了园子。先时还好,后来就越走越偏僻,走到了那个湖边,我不想再往前走,就让她带我回去。” “她却说她是刚来当差的,不记得回去的路怎么走了,就让我在原地等等,她先去探探路。” “我觉得有些无聊,就站在湖边看鱼。不一会儿听见了轻微的脚步声,我正要回头,就被人一把推到了湖里。” 第186页 说到这里,海柔用手臂抱住了她弯曲着的腿,脸也埋进了手臂中,整个人缩成一小团,又开始微微的颤抖。 沛柔忙伸出手去抱着她,不让她沉浸到那种恐慌中去。 又等了好一会儿,海柔不再颤抖了,她抬起脸,对沛柔道:“那个人为什么要害我啊,我又没有做什么,我真的不明白。” “我虽然性子不太好,经常得罪人,可是也没有到该死的地步吧……,五妹妹,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 “三姐姐,这不是你的错,也许有的人就是这么丧心病狂。”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海柔此刻心里的痛苦,何尝又不是她的痛苦。 海柔前生出嫁前顺顺利利,无病无灾,只是最后嫁的人家不好,才落了韶华早夭的结局。若不是她和海柔换了比甲,也许今日落水的真的就是她了。 比起天真活泼有口无心的海柔,怎么看都是一出生就碍了好多人的眼,一回府又招了很多人妒忌,和人起过冲突的自己更惹人记恨。 就是今日出府,何家也有不少人把她视作仇人一般。何家姐妹是早和她有过节的,而后她又招惹了祝煦怜,再之后是沛声。 沛声当然不可能,她们和祝煦怜也已经达成了协议。更何况她应该也没有那个胆子,虽然海柔总是说祝煦怜狠毒,上元夜要把她推到河里,可是周边毕竟有不少百姓,那一日祝煦怜应当也只是失手。 那何家姐妹呢?今日是何晴霜的好日子,她们对沛柔的恨应该也还没有到要谋取性命的程度。 何晴霜还是嫁到了康平侯府里做未来的世子夫人,何霓云的婚事也还是很久之后的事情。燕京人健忘,到了何霓云议亲的时候,根本不会有人还记得她儿时的这一场风波。 更何况哪怕前生在香山小院里,她们双方都已经图穷匕见,也没有想要对方死。 何霓云毕竟也很傲气,永远觉得自己能赢过沛柔。今生的她们的命运还没有纠缠到一起,没必要这样早就给其中的一方结局。 或许还是应当从这个可疑的丫鬟入手。 第107章 糊涂 沛柔还想再问问海柔关于那个丫鬟的事,可是海柔经历了这一遭劫难实在已经很累了。 勉强了这些话,折蕙将刚熬好的安神汤端了进来喂海柔喝了,就服侍她水下。 见海柔逐渐睡沉了,沛柔和杨氏就起出了常氏的内室。 快出内室时,沛柔又回头看了一眼,海柔虽然闭上了眼休息,眉头仍是紧皱着的。沛柔觉得心有不忍,快步跟上了杨氏。 此时常氏却并不在柏济堂里,杨氏问了正房里的丫鬟,才知道她一从内室出来就径自去了松鹤堂。 杨氏就回头和沛柔对视了一眼,心中都叹了口气。 常氏这是觉得女儿受了委屈,想让太夫人出面责罚杨氏和沛柔,并且最好能到何家去讨个法吧。 可是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虽然海柔是在何家出的事,可是何家人却没有叫她一个人连个丫鬟也不带就跑到湖边去,何家明明是请客人们都在厢房里坐的。 更何况也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有人对海柔行凶,并且那个对海柔行凶的人一定就是何家的人。 今何家宾客盈门,不知道有多少外来的人,何家仆妇本就不多,哪里能照管的周全。 徐家是保皇党,朝廷里还有三皇子党、六皇子党,党派众多,政治立场不同,就必然会招人记恨,保不准就有人丧心病狂,想着要给徐家添堵。 况且她实在也不能确定凶手针对的究竟是她还是海柔。 她毕竟不是时时和海柔在一起,也许真就在她不知道时候海柔给自己惹来了大祸。 这里面实在有太多的可能,即便是太夫人也不可能强压着何家向常氏低头。 等她们进了松鹤堂的时候,常氏正和太夫人在宴息室里话。 陆嬷嬷迎出来,一看见她额头上的包唬了一跳,马上吩咐雪友去季嬷嬷那里取了药膏过来。 沛柔和她笑了笑,没有多言语,就进了宴息室。 常氏和太夫人并没有在话,却颇有些剑拔弩张的意味。她只是站在太夫人坐着的罗汉前,神既冷漠又略带了些嘲讽。 太夫人则端了茶碗喝茶,和常氏比起来就要云淡风轻的多了,一副完全不想理会常氏的样子。沛柔和杨氏无声的行了礼,也在一边站着。 就见太夫人放下了茶碗,道:“这件事暂且放一放,照顾海丫头的子要紧。老二家的,还是快些回去吧。” 常氏心有不甘,冷笑道:“娘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海丫头白受了这委屈不成?那何家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一让道,鸡犬升,什么底蕴也没有的破落户而已。” “不要这国公府,就是我娘家宣瑞伯府只怕也比他们家尊贵些。” “若是娘不肯让大伯出面,那我也只好回娘家去求我娘和大哥了。终归是嫡亲的外祖母和舅舅,绝不可能坐视不理。” 她把“嫡亲”两个字咬的很重,完连礼都不行就出去。 “站住。”太夫人把茶碗复又慢条斯理地端了起来,对沛柔和杨氏道:“你们先出去。”声音很冷淡,听不出喜怒。 沛柔就知道常氏要坏事,行完了礼,轻手轻脚的出了宴息室。 沛柔和杨氏刚退了出去,太夫人就把手上的茶碗干脆利落的砸到了常氏脚边。 第187页 常氏从未见婆母发这样大的火,有零星的滚烫茶水溅到她手臂上,她也只是愣愣的站着。 太夫人就从罗汉上站起来,冷然道:“我看你是昏了头了。堂堂兵部尚书,朝廷一品大员,武英大学士,内阁次辅,在你眼里就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物。” “你去问问你哥哥,看看他敢不敢像你一样地话。论官阶,就是大郎也比他要低了一级,二郎、三郎就更不用了。” “你哥哥现在在朝廷里领着什么职位,你倒是看。在皇帝面前有没有脸面,就敢张罗着去下当朝阁老的面子,也太不知道高地厚了些!” “亲家母究竟是怎么养的你?养的你这样蠢钝如猪,只知道逞强耍狠。” “幸而润姐儿虽然养在你屋子里,我私下里却也常常问她的功课,如今润姐儿也比你强了百倍去。” “若是润姐儿也如你一般,那我们徐家可就养不了这样的姑娘了,早些从族谱里除了名,大家还干净些。” 常氏被太夫人一通抢白,不由得面色绯红。她只是正在气头上而已,想拿话激一激太夫人,却不想招来这一通训斥。 不由得又悲又怒,半含泪道:“娘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要休了我出门了?我不过是不忍心看海姐儿平白受了委屈,想找何家问个清楚罢了。” “您是海姐儿的亲祖母,您就能咽的下这口气不成?若是今落水的是沛姐儿,我不信您真就能这样轻轻放下。” 语到最后,又带出了不甘和怨毒来。 太夫人就看了她一眼,饱含不屑,“无论今落水的是沛姐儿还是润姐儿、海姐儿,我都是这一句话。只能当作自己失足落水,往后也不必再提是谁陷害。” “在人家的府邸出的事,又一丝证据也无,难道就凭你一张嘴就能定了他们家的罪么?今吃了这个哑巴亏,他该好好长点记才是。” 常氏还要再辩,却是润柔收到消息跑了过来。 她见母亲呆呆的站在宴息室里,白色的裙子上沾了不少的茶水,十分狼狈的样子。 也不管地上还有没清理的碎瓷片,径直就跪下去磕头给母亲求。 “祖母,我母亲只是太担心三妹妹了,所以才会一时糊涂,失言顶撞祖母的。还请祖母看在润姐儿的份上,给我母亲留些面子。” 润柔毕竟是在自己膝下养过的孩子,又是国公府里的第一个孙辈,自乖巧懂事,太夫人把她看的很重的。 此时见她给常氏求,虽然明知是母女,终究心里也有几分不悦,神色也就很冷淡。 “润丫头起来吧。我何曾不给你母亲留面子了,明明是她一直要下我的面子。” 润柔还是不肯起来,“母亲既然犯了错,我为母亲的女儿也不敢起来,权当是替我母亲受过了,请祖母宽宥。” 就又磕了一个头下去。 也不知道润柔是听谁了什么了,闹得倒好像是太夫人委屈了常氏似的。 才完润柔是个好的,她就做出这幅样子来,太夫人心里就愈加不悦起来。 “你既然要跪着,就跪着好了。我正好也有话要给你们母女听听。” 常氏原还想着有润柔在,太夫人应当不会太过分才是,此时见润柔也得了不是,不免心下就更不安起来。 她进松鹤堂的事并没有支会润柔的,眼看着就到了可以亲的年纪了,她没打算把女儿牵扯进来,也不知道这丫头怎么跑了来。 此时想给润柔求,又不知道该些什么。也就在女儿边跪了下去,只求太夫人早些消气。 就听太夫壤:“你方才还一口一个你哥哥,你母亲,以为自己的娘家十分靠的住是不是?” “那我问你,你可知道你大哥的长女蕊姐儿前几给了哪户人家?你大嫂对于你外甥的婚事又做了什么打算?” 常氏不意太夫人忽然提起她娘家的事。她因为之前告了常毓君的状,三月里又闹了海柔的事,和自己大嫂宣瑞伯夫人傅氏的关系这几个月来一直还是磕磕绊绊的。 这几个月都没怎么和娘家人走动,就连端午节也只是回去她母亲宣瑞伯太夫人房里略坐了坐就回来了,并没有和傅氏打了照面。 太夫人的这些,她母亲没有跟她提,她也就真不清楚。 太夫人看着她迷茫的样子,在心里冷笑:“你大嫂前里已经替她定了许贤妃娘家,如今在河南安阳任知府的族兄的儿子。” 常氏有些愕然,又觉得也在理之中,“我大嫂自己出官宦之家,也将女儿到官宦人家去做儿媳并不稀奇。” “倒是娘之前为她了两家,一家是蒲阁老家,一家是鸿胪寺卿谭大人家,这两家在我看来都是极好的,她竟然都没有看上?” 却越想越不对劲,“许贤妃是今上的宠妃,她可是有皇子的!” 许贤妃不仅有皇子,她家族里有出息的人也不少。 可最有出息的却不是这位族兄,而是她亲哥哥,如今任了从二品安徽布政使的许士洀。 许贤妃亲哥哥家他们高攀不上,就选了个族兄家嫁女儿,皇位归属仍是未知之数,也实在是太浮躁了些。 常氏心中总算还有些成算,还不算是太蠢,太夫人就继续道:“你外甥和祝家的丫头的事你想必多少也知道一点,但你可知道祝大人是站在哪一边的么?” 若这两个问题不联系在一起看,常氏大约是想不到的。可是这两个问题联在一起,答案就很让人惶恐了。 第188页 如今皇帝不过三个略大些的皇子,三皇子是齐淑妃所出,六皇子是后宫第一人许贤妃的儿子。 还有一个四皇子,是罪臣之女的儿子,早早的就远离了皇位的竞逐圈。 太夫人言下之意,想必祝家和三皇子是有些联系的了。 常氏这才知道自己的哥哥糊涂到了什么地步,他恐怕还和傅氏一样沾沾自喜以为自己这几招棋下的很妙。 他以为如今的宣瑞伯府在圣上眼里还算什么东西,这样投机取巧,只会让两边都厌弃,让圣上不喜罢了。 常氏自己毕竟为徐家妇多年,站的地方比他们都高些,这些年在太夫人边也耳濡目染,当然知道这其中的凶险。 她原先看常毓君与海柔年纪相仿,两个人又向来合得来,还打算把海柔嫁回自己娘家去的。那时候见大嫂维护祝家的丫头心中还十分不悦,看来也只能歇了这心思了。 那她是不是也该回娘家去提醒提醒自己的哥哥? 第108章 执迷 太夫人看了常氏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你别想着回娘家去提醒你的母亲和哥哥了。” “他们会这样做,根本就是不打算依靠自己,已经没有救了。l“你嫁过来也有这么多年了,与其一味依靠着娘家,不如好好抚养两个姐儿。” “二郎房里也有许多年没有添丁了,他可是还没有嫡子的。” “海哥儿你若是觉得不行,要么自己多笼络二郎的心,不然也该拿出个主意章程来了。” “每里在院子里打鸡骂狗,除了招二郎不喜以外,终究又有什么用。” 常氏也知父亲过世后自己的娘家是早都靠不住的。 想要钱财还好,毕竟宣瑞伯府有关外的药材生意在,可是要有人能给她在定国公府、何阁老府这样的人家撑腰,那就是方夜谭一般的事了。 可是一讲到子嗣的事,她不免又心酸起来。 “媳妇何尝不想再能有个孩子,私底下也不知道喝了多少药下去,菩萨不肯垂怜罢了。” “也非是我要和院子里那些妾室通房过不去,实在是二郎他喜欢的女子都太不省心了些。” “媳妇到底是正房太太,也养了两个女儿,若是让她们骑到了头上去,润姐儿和海姐儿可怎么办。” 一边,一边不由得垂下泪来。 润柔还跪在地上,起先听太夫人和她母亲起常家的事还有些不解,听完也全都明白了。 她母亲想要个儿子,她又岂会不想要个嫡亲的兄弟,两个人都是伤心,就干脆抱母亲无声的落起泪来。 陆嬷嬷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宴息室,见太夫人给她使了颜色,就走过去好声好气的把润柔扶了起来。 “姐儿也不能只知道孝顺母亲,就不孝顺祖母了。” “太夫人平最是心疼你,你跪在着半了,太夫人心里不知道多疼,还是早些起来才是。” 润柔毕竟是养在深闺的大姐,陆嬷嬷去搀扶她也是下了力气的,她就是要挣扎也挣不开,只能在一边站好了。 陆嬷嬷却没继续伸手去扶常氏,任由她在地上跪着。 就听太夫人对润柔道:“润丫头还是先回去吧,让扈芷给你上点药,明若是膝盖还疼就不必过来问安了。” “我与你母亲还有事要,你放心,我不会委屈了你母亲的。” 润柔犹豫了一会,见常氏仍跪在地上就有些不放心。 “谢过祖母体恤。祖母和母亲还有话要,我不敢打扰,我母亲是做媳妇的,犯了错跪跪婆母也份数应当。” “但母亲毕竟是二房的太太,还请祖母千万给母亲留些脸面。” 太夫人没有话,心里越发烦躁起来,只冲着她摆了摆手。 润柔没法再留,只好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宴息室。 宴息室里就静默了许久,太夫人重新在胡上坐下,闭着眼念了一段心经才渐渐的平复下来。 睁开眼看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的常氏:“起来吧,往后做事之前多思量思量。” 常氏在地上跪的有些久了,一时有些站不起来,还是陆嬷嬷扶了她一把,把她搀到了一边的太师椅上坐下。 太夫人便道:“既然话赶话到了这里,我不免也就要问问,二郎的子嗣你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海哥儿你是不喜欢的,吕姨娘母子在你们二房几乎要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其他的通房妾室,如今又都喝着避子汤。” “我也不是要你给她们都停了药,庶子庶女太多终究也不好事,是乱家的根本。可你自己的确是该多上些心,把二郎留在你房里才是。” “二郎是我的儿子,你也做了我十几年儿媳妇,我不是那拎不清的,偏要盼着你们不好。” 常氏就垂了眼,低声道:“娘的是。二郎这几年宠的女子,有些出实在太低了些。” “咱们这样的人家,这样的庶子庶女生出来,也实在是有些不好看。” “媳妇也只是给她们用了药的,院子里像吕姨娘,洪姨娘这样的良家妾,媳妇并没有给她们用药的。” “娘吕氏在我们院子里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媳妇实在不知道这话从何起。” 太夫人见常氏还要狡辩,心里也腻味起来,冷笑道:“你打的倒是好主意。统共就这两个良家妾,还都是不见宠不能生育的,纵然是停了药,又有什么用?” 第189页 “头几年吕氏刚生了海哥儿的时候在二郎跟前还有些宠,每次二郎要去那边过夜,你不是自己子不适,就是抱着哭闹不停的海姐儿出来借故拦人,一来二去,吕氏也就不见宠了。” “另一个洪姨娘,当年也是我做主给二郎抬进来的。” “我是让人好生打听了,知道她子柔顺,绝不会和主母争锋,又有些姿色,能替你笼络住二郎的心才让她进府服侍的。” “她一进了门,我就当着她的面把她的契书给了你,她焉能不听你的话?” “可也是有了孕,怀到五个月莫名其妙的掉了,后来坏了子,二郎也就不往她那去了。” “常氏,你是不是觉得满府只你一个聪明人?二郎究竟为何待你冷淡了,你自己真的懵然不知么?” “这几年我没有出手管你,你就以为你可以瞒过海,把别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了?” 常氏上就渐渐的起了冷汗。 吕姨娘的事她是理直气壮的,一个妾室,已经有了一个儿子,若再生一个,是想和正房太太打擂台么? 究竟她是正房太太,况且她和吕氏又是前后脚有了孕的。 结果生下来吕氏那边是个儿子,她却还是个女儿,她心里不免有些不平,不喜吕氏也一直都是台面上的事。 可洪氏却不同。 太夫人把她送到她院子里来的时候,她其实很不愿的。洪氏根本就不是太夫人的“略有姿色”而已,她生的实在是太好了。 常氏对她自己的容貌向来很有信心的,在洪氏出事之前,即便他们夫妻再争吵不和,丈夫也从来没有真正冷落过她,可是洪氏来了以后就不一样了。 洪氏是家碧玉,五官生的虽不明艳,一笑起来却很是清丽,自有一段真憨态,一下子就抓住了丈夫的心。 而后她也很快就有了裕她从没有看过丈夫这样的宠除了自己以外的女子,也从没有责怪过她岁院中的妾室太过严厉。 那一她不过是罚洪氏站着替她磨了一个时辰的墨,丈夫回来以后就气得不得了,当着院中其他妾室下饶面斥责她狠毒,不知道体恤有孕的媵妾,一点面子也没有给她留。 那时候她就真的洪氏这个人不能留了。他既然她狠毒,她也就狠毒给他看。 过了没几她就回了一趟娘家,拿回来一副药霸道的堕胎药,等丈夫望田庄里去查账就找了个机会把药下在了洪氏的膳食里。 母亲明明这副药喝下去,大人和孩子几乎都是没可能活的,更何况怀孕五个月产本就凶险。 可是洪氏最后还是活了下来,郭大夫来的很快。 一个妾室而已,太夫人居然让郭大夫亲自过来开方,守了她好几个时辰才保住她的命。 她那时候还以为不过是郭大夫正好在松鹤堂里为太夫人请平安脉,听闻这件事顺便让郭大夫来看看,这是个巧合而已。 郭大夫当时也并没有洪氏是被人下了药,只是她自己子太弱所以才保不住孩子而已。 常氏本来是惴惴不安的,郭大夫的医术太好,一定能断出来洪氏是被人下了药了,她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吓的几乎要晕倒。 结果郭大夫居然不是用错了药物之故,可她还是惴惴不安了好久,自己也生了场病。 她以为太夫人相信了,二郎也相信了,还在暗自窃喜,却没想到他们都心知肚明,只是还哄着自己没把这层窗户纸捅破而已。 常氏又惊又怒,她多年养尊处优,几乎无人敢违逆她,脾气也就越发大了起来。 “娘既然知道,为何不干脆早些告诉了二郎,大家把话开了便是。” “当年洪氏那样得宠,我虽然是主母,这样的子过着又有什么趣儿?不如我自己早些下堂求去了干净。” 太夫人见她还不知悔改,心中也很失望。 “若不是为了润姐儿和海姐儿,你当我还能容你至今?若她们有一个和离大归的娘,她们将来还怎么做人。” “有事倒是想着让润姐儿出来替你扛着,无事了就害了她们也不在乎,哪有你这样做娘的?还是你以为你和离归家,有你母亲庇佑你就能过上舒坦子?” “当年若不是我替你遮掩着,二郎知道了这事只怕早就闹着要休你了。可他到底还是知道了些影儿,才对你冷淡起来。” “我看你当年还因此病了一场,以为你是知道悔改了,却没想到到了今还不知悔改。” 太夫人越也越发起了儿,“你也不必下堂求去,我这就让二郎写了和离书给你。” “为了两个姐儿,这件事就先不要声张,只你忽然起了学佛之意,要住到两家的家庙里去清修就是了。” “两个姐儿出嫁之前我不会让二郎续弦,姐儿们婚事照样由你办,等姐儿们都嫁出去了,自然也听凭你改嫁,你看这样如何?” 第109章 好心 常氏当然是不愿意的,嘴角翕翕想要反驳,却也不敢再和太夫人硬顶,只好避而不答。 “媳妇当然还是想给二郎生个嫡子,将来继承家业才好名正言顺,两个姐儿在娘家也有亲兄弟照管。 “媳妇当然也知道一直拖下去不好,若是年底之前媳妇还是不能有孕,自然会另选了良家女子来服侍二郎。” “若生了儿子就抱到正屋来养,必然将他视如己出。” 第190页 其实太夫人也不是着常氏要给儿子纳妾,她只是最讨厌别人犯浑,更何况还犯到了她头上来。 闻言也就不再话,挥了挥手,让常氏早些回去照顾海柔。 常氏一走,沛柔就进了宴息室。 杨氏现下还管着府里的中馈,她出去了半,府里居然也积攒了不少的事下来,实在是不能在松鹤堂里久呆。 太夫人正闭着眼睛揉着鬓角,向陆嬷嬷道:“去查一查,看看是谁把润姐儿请到这边来的。” 沛柔便道:“祖母不必让陆嬷嬷去查了,方才我和大姐姐在宴息室外谈了几句,她是二叔母院子里的一个丫鬟过去给她报的信。” 一边就上了胡,替太夫人揉鬓角。 “都是丫鬟,也同样是传话,你哪里知道这里面的区别。” “我瞧你二叔母的样子,像是不知道润姐儿会来的样子,那究竟是谁去传的话,又传的是什么话,这里面的区别就大了。” “阿陆,你快去吧。” 沛柔并没有往深里想,也不知道润柔方才在宴息室里的表现,还以为只是常氏怕自己服不了太夫人,所以特地让人去把润柔找来的。 太夫人这样一,她也就好奇起来,只等着陆嬷嬷过来回话。 太夫人照例是要问问沛柔出门的事的,尤其是今还出了这样大的事,沛柔也就打起精神来把今的事了一遍,只是隐去了祝煦怜和沛声的事。 “……你的意思是,有可能那人针对的不是海柔,而是和她换了衣服的你?” 沛柔就点零头,“我总觉得三姐姐应该惹不上这样的事才是。” 太夫人面上就现了沉吟之色,“那个引海姐儿去湖边丫头,想必应当是找不到聊。距离事发也过了半了,更何况还是人家的府邸里……” “不过,沛丫头,你跟我实话,你到底为什么和你姐姐换了衣服?” 沛柔不意太夫人还会回头问她这个问题,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把实告诉了太夫人。 太夫人听闻,重重的拍了一下案几:“方才还在我跟前卖好,这个沛哥儿,就该让他老子押着他跪祠堂去。” “何家是什么样的人家,我们家又是什么样的人家,他也是从知书学礼的,居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沛柔心念一动,试探道:“若是五哥哥真做了这件事,和其他人趴在何家大姐院头偷看,三叔父会怎么做啊?” 太夫人想也不想,就道:“若是他真敢做这样的事,你三叔父平看着温文,只怕这次皮不揭了他的。必然是要先请家法打一顿,再把他押到祠堂里去跪着的。” 前生沛声跟着出门做媒的杨氏回来以后就是这个下场。 沛柔去三房探病,问了他好多遍他到底出门做了什么他也总是不肯,嘴巴像蚌壳一样紧,后来她也就没有问了。 燕梁民风虽然较前朝开放,可是没有亲戚关系的年轻男女平时也并不是随意就能见面的。他们两家前生的交只会更少。 看来她料想的不错,沛声很有可能就是在何晴霜定婚时遇见的何霓云。 这次虽然有沛柔出面干预,可是他们还是见到了面。 与前世他们相遇的时候相比提前了两年。 那时候沛声都要过了好几年才反应过来,那此时的沛声应该比前生更不开窍才是,希望他能不要记得她才好。 沛柔就想着帮沛声略微开脱一二。 “我听闻当时出了这个主意的正是景珣表哥,五哥哥被同行的人一激再激才跟他过去的。” “后来五哥哥跟着我走的时候,还听见有人在背后起哄,五哥哥是个懦夫。” “或许五哥哥确实也并不想去的,只是不想在朋友面前丢了面子才会这样的。” 太夫人更是不悦。 “这样的朋友不交也罢,连识人之能都没有,往后也不要随意出门和人交往了。珣哥儿也是越来越不像话,也不知道你姑姑究竟是怎么管教他的。” “平动不动要打要罚的,哥儿的子却还是拘不好。一个一个的,全是些糊涂人。” 沛柔重生以来很少见太夫人发这样大的火。 若是之前,她一定是一早就溜之大吉了,可是如今却不能如此。太夫人是她最敬重的人,她只想让她一直都顺心。 撒撒痴哄了太夫人几句,又服侍着她用茶用点心,太夫饶绪才稍稍平复。 沛柔刚进来时太夫人就已经发现了她额头上有伤,只是碍于常氏在场没有细问。 此时见她额上已经上了药,也不像刚进来时候那样红肿,略微放下心来,温言道:“沛丫头,额头上的伤是怎么弄的?” 沛柔知道太夫人要问,可常氏的混账话也没必要学给太夫人听,便只是道:“方才去探望三姐姐,起时踩了自己的裙子没站稳,就在二叔母内室的鼓凳上磕了一下。” “方才陆嬷嬷已经给我上过药了,现下也并不疼了。” 太夫人像是知道她没实话似的言又止,最后道:“下次要心些,姑娘家,脸上若是伤了多不好看。” 沛柔就点点头:“沛姐儿知道了。” 太夫人又想了想,“往后去人家家做客,可不要再像今儿似的乱跑了。幸而海姐儿今到底没出大事,不然让我这做祖母的可怎么活。” “往后你若是要出门,在内宅里不要离了自己的姐妹丫头;若在外头呢,还是让你父亲派两个亲卫跟着你才好。” 第191页 沛柔前生是最不喜欢拘束的,往常出门定国公派了亲卫跟着她,她总是要想办法把他们甩开。 今生却觉得这样很好,她不想再像前生一样张扬的过子,手底下早些有自己的人,也可以有人替她办事。 闻言就欣然应了。 祖孙俩又了两句闲话,陆嬷嬷就进来回话了。 “大姐今在这里跪了一场,奴婢怕您心疼,特意送零搽膝盖的药膏过去,顺便问了问扈芷今给大姐传话让她过来松鹤堂的丫头是谁。” “扈芷却并不是常氏正院里的,因此她并不识得,只是瞧着有些眼熟,倒像是哪个姨娘院子里的。” “奴婢就又问了问那丫头和大姐了什么,扈芷那丫头是来求救的,是二太太为了三姐的事顶撞了您,正被您处罚呢。” “二太太脾气不好,在您跟前定然是要吃亏的。大姐一听,衣裳都没来得及换急急忙忙的就出门了。” “奴婢就带着大姐让去探望三姐的扈芷一道,回来取了您准备好给三姐的补品又往柏济堂去了一趟。” “三姐虽然落到水里去了,幸而运气不错,倒没有磕着哪里。吃了郭大夫的药现下睡的很沉,并没有梦魇,应当过几就能好了。” “出来时在院子里正好碰见给大姐传话的丫头,扈芷识得她,却居然是吕姨娘院子里的。” 太夫人听了陆嬷嬷一篇话,末了就冷笑道:“阿陆,你年纪大了,也看走眼了。” 陆嬷嬷知道这是因为从前她过吕氏良善懦弱,应当不是心思诡谲之人。 此刻就笑道:“奴婢是老了,还是太夫人您慧眼如炬。” 沛柔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是早就隐隐觉得吕氏不简单的。 她也知道润柔向来是很得太夫人喜的,可今居然是跪在宴息室里跟太夫人话的。 常氏在太夫人心里是早就不得脸的了,也就仗着两个女儿,太夫人才多给她留着脸面而已。 如今连润柔在太夫人面前都得了不是,常氏在太夫人眼里就更一文不名了,倒是她这个渔翁从中得利。 就算常氏要追究起来,她也只是担心主母,想让润柔过去劝劝就是了。 在在理,谁也不能她的不是,最多觉得她没什么见识,遇事总是慌乱,老实人好心办了坏事。常氏不定会因此更加放松对她的警惕。 徐家还真是没有什么简单的人。 其实被常氏顶撞,太夫裙还并没有太生气。 她向来知道自己这个媳妇是个糊涂的,些混账话,她教训她一顿出出气也就算了。 可润柔不该是这样的,不问青红皂白先就维护她母亲,好像她真委屈了常氏似的。 她心里就又涌出了一点烦躁来,对陆嬷嬷道:“你去我的佛堂里,拿一本经书给吕氏,让她抄完了送到松鹤堂里来。” “低调些,不要惊动了常氏,不然恐怕他们母子的子会更不好过。” 见陆嬷嬷应声去了,她心里才好受些。 见沛柔在一边,手支着头,放在机上,头一点一点一副将睡未睡的模样,不由得好笑起来。也不叫她回自己的厢房里去,就让扬斛过来服侍沛柔在碧纱橱里歇下了。 第110章 落水 转眼间又过了一个月,现下已经是八月上旬了。 圣上从香山行宫启程回銮的早,燕京城也渐渐收敛了暑热。万将军也就带着瑜娘回了京城中的府邸。 沛柔和她通过几次信,她说起香山风物,说起纵马驰骋郊外,让沛柔很是羡慕。随信还给她附赠了几片香山的枫叶。还没有到秋天,那叶子还没有变红。 也让她格外想念起当年香山小院的红叶。 这一个月来,海柔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沉默寡言。据说她总是做梦,梦里见到当时引她去湖边的丫鬟面目狰狞地把她推进了水里。 也是进了八月,事情过去的更久了,她的情绪才渐渐地好了起来。 柯氏在八月初三的夜里发动了,到八月四日清晨才生下了一个女儿,是徐家的八娘。 因为是清晨时生的,定国公就给她取了名字叫“清柔”,家里众人就都叫这个可爱的小婴儿“清姐儿”。 柯氏因是第一胎,生的就有些艰难。太夫人也是一夜没有睡好,到凌晨时听说生了个女儿,倒是很高兴。 儿子未必就比女儿好。 如今定国公只有润声这一个嫡子。嫡子多些当然不是坏事,可不同母的嫡子太多,就未必是件好事了。 前生柯氏的亲子六郎沐声的年纪和润声差的实在太多,他出生的时候润声已经差不多可以成亲了,可今生却不同。 柯氏这一胎生的若是个儿子,和润声也不过差个十岁出头而已。 如今定国公还年轻,将来的事情都是未知之数,即便润声如今已经是世子,柯氏的儿子也未必就没有一争之力。 前生柯氏第一个孩子没能保住,所以是没有女儿的,只有一个儿子。 也所以她才能肆无忌惮的败坏沛柔的名声,让徐家的女儿难嫁。 今生从清柔出生开始,一切就都不一样了。她应当不会再拿沛柔的名声做文章,却也难保不会做出更恶毒的事情来。 往后沛柔的日子未必会比从前好过,也只好兵来将挡罢了。 她还是很喜欢这个漂亮的妹妹的。刚出生的婴孩,皮肤还是红红的,抱起来的时候能闻到她身上的奶香。 第192页 因此每日风裳馆散了学,她要么一个人,要么和海柔一起过去梅真堂看自己新生的妹妹。 风裳馆里的扈师傅人很亲切,也许是自己有手艺傍身的缘故,对待她们这些娇小姐也并不是谄媚的态度。因此沛柔和海柔倒是都很喜欢她。 只是她们两个做出来的东西确实也没有沐柔和浔柔两姐妹好。 双胞胎一个擅长绘画,画出来的花样子时有创新,配色上也很讲究,虽然针法还有些不够完善细密,但以这个年纪来说也已经很不错。 浔柔则胜在细心,沛柔这几个月还是常常去找郭氏,有时就会看见浔柔在郭氏屋子里做针线。 郭氏的针线做的也很不错,浔柔就相当于在家里请了个家教,有了人时时指点,做起女红来,手艺也是突飞猛进。 海柔是最没有耐心的,画幅花样子的时间也坐不住,沛柔有时候画完了自己的,还得偷偷替她再画一副。 什么针法就更别说了,每次沐休回来交给扈师傅的作品都是歪歪扭扭的。 幸而扈师傅脾气好,也并不生气,只是让她反复的练习前面学过的针法。因此海柔的进度倒是比其他姐妹都慢了一截。 几次下来她也不好意思起来,倒是也开始认真学了。 又因为遭逢大变,这段时间总不爱出门,每日闷在房里,倒是能实实在在静下心来绣几针了。 沛柔则是觉得自己的手实在很笨,总是绣不出师傅说的那种既整齐又灵动的感觉。无论绣什么,绣出来的东西总是很死板,就时常和扈师傅请教。 扈师傅不意她是深宅大院的小姐,还对女红这么上心,也就越发用心教她。学了两个月总算是略有了些成效。 六月里太夫人寿辰,她也做了两条额帕过去当寿礼。 因为只是小生日,太夫人自己不愿声张,那一日也只是自家人聚在一起吃了顿饭而已。 这几日她则是忙着给新生的妹妹清姐儿做一个小兜兜挂在脖子前。 这孩子有些难带,总是吐奶,有时候擦拭的不及时,就会全部洇湿了她的脖子,她觉得不舒服,就会时常半夜大哭起来。 也许是因为这样,柯氏照顾女儿辛苦,很快就瘦回了生产之前的样子。 这一日上学时沛柔就给扈师傅看了她给清柔做的布兜兜。 布料是杭州府府进贡过来的细棉布,反复用热水浸泡又晾晒了的,极是细密柔软。怕绣了花样子会让布料粗糙,划伤婴儿的肌肤,所以只是收了边,在角落上绣了一个“清”字。 布料裁剪也是扈师傅教授的内容,她拿起沛柔做的布兜兜仔细看了看,见裁剪方正,收边的阵脚也细密匀称,也很满意,夸赞了沛柔几句,倒让她不好意思起来。 见扈师傅已经看过了,也并没有说有什么问题,沛柔就把布兜兜放进了雕芙蓉锦鸡的木匣子里,预备下了学就送到梅真堂里去。 不管柯氏会不会用,总归是她的一片心意。更何况柯氏向来喜欢做表面功夫,即便心里不情愿,恐怕也是会用的。 到时候清姐儿系着她绣的小兜兜,被乳娘哄着玩,不知道会有多可爱。 等到下课时她问了海柔,海柔也想同她一道去看看清柔。 双胞胎如今已经六岁了,在她们之后府里就再没有婴儿降生,因此这段时日里大家都把清柔当成宝贝似的疼爱。 风裳馆这个名字取自李贺的诗,“水为佩,风为裳”,原本赞颂的是美人,后来也引用为描写荷花的状貌。 因此风裳馆之外就引了静湖的支流,也种了荷花。从馆中出入,要经过很长一段木桥。 此时早荷花已经谢尽,却还是有新的花朵开放,亭亭立在桥边。 海柔许久没有出门,除了上课,连园子也很少进,难得有心思赏花,沛柔也就陪着她在桥上看花。 桥是木制的,为了仿古观花,修建的栏杆就并不高,桥身也很窄,走动起来时会有微微的晃动。 沐柔今日问扈师傅功课,从风裳馆里出来的晚,此时见两个姐姐有闲情赏花,心念一动,故意地在经过海柔时候加重了脚步,让整座桥都晃动了起来。 “小心!” 沛柔还好,海柔却正好身子前倾想伸手去够湖里的荷花,这一下没站稳,晃动了几息,围栏太矮,并不能支撑她的平衡。 沛柔和折蕙在她两边勉力拉了她一把,她才没有因此落到湖里去。 海柔惊魂未定,在桥边蹲了下来,也顾不得去和沐柔理论,双手掩面,低低抽泣了起来。 沛柔也被吓了一跳,蹲下来安慰了她几句。见折蕙还在安抚海柔,自己也就站起来,似笑非笑地一步一步走到了沐柔跟前。 她还没有说话,倒是沐柔先开口,只是她的语气却也隐隐透了心虚:“五姐姐这样盯着我做什么,我又不是故意的。” “这木桥本就狭窄,你们要看花不去静湖边,在这里挡了我的路,难道还要怪我不成?” 见海柔差点落水,她其实也吓了一跳,只是还要嘴硬罢了。 沛柔懒得再和她废话,一把把她推到了栏杆边缘。 她毕竟比沐柔大了一岁,此时趁沐柔不备,又是用尽了全力的,沐柔根本挣脱不开。 沐柔的半个身子也探出了桥外,只是还被沛柔按着才没有失去平衡掉下去而已。 第193页 “……五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快放我下来……” 沐柔不意沛柔忽然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来,不由得也吓了一大跳,又害怕沛柔力气不够松了手,自己就真会掉到湖里去。 一时又喊自己的丫鬟,“贯荔,贯荔,你是死人么,还不快过来拉我一把。” 沛柔一个眼神飞过去,绾秋就立刻走上前来,拦住了犹豫不敢上前的贯荔。 听闻海柔出门做客落了水的时候,她和她姨娘关起门来嘲笑了海柔好几日。 同样是定国公府的小姐,就因为沛柔和海柔她们一个是国公之女,一个是嫡女,平日里就可以这样嚣张。 出门走亲访友的也从来都是她们两个,根本就没有她和她妹妹浔柔的事情。 如今出门遇上这样的事情,正是老天开眼,就该让她们好生吃点苦头才是。 所以方才她见海柔又不知死活,站在湖边想去摘花,她才故意要让桥晃动起来,好吓一吓自己这个向来趾高气昂的姐姐的。 沛柔却并不理会她的求饶,仍把她按在栏杆上。 “你敢做不敢认,我却不会学你。我今日就要把你推到湖里去,祖母和四叔母那边我自去领罚便是。” “你明知你三姐姐一个月前曾经落过水,到如今方才好了些,今日却还故意如此行事,这样恶毒,根本就不配和我们做姐妹。” 沛柔见海柔蹲在桥上犹如受惊的小兽的时候,一下子心头火起。 她原来就不是好相与的性子,这些日子不过是想着努力和家人好好相处罢了,可是沐柔根本从没把她们当作姐姐,她从此也不会和她客气。 “徐沐柔,你下去湖里好好想想吧。” 沛柔就松开了手,只听见“扑通”一声,伴随着贯荔的惊呼,沐柔失去了平衡,应声落到了湖里。 此时夕阳西下,湖面上的金光被沐柔砸开,往四周漾出一圈一圈的碎金波纹。湖里原本种满了荷花,此时也被她压倒了一大片。 沛柔看着沐柔在水里扑腾,只是可惜了这花而已。 第111章 快意 这一段路栏杆既矮,为安全计,其实这湖水最深处也就勉强没过沐柔的大腿罢了。她们站的地方还是木桥的起始处,水就更浅了。 所以根本不需要喊人来救她,沐柔自己扑腾了几息,也就从水里站了起来。 湖里种了荷花,湖底就全是淤泥。 今沐柔穿的是月白色雨花锦的比甲,是端午节时宫中上下来的贡品,一件要好几十两银子,也才刚刚被扈师傅夸过秀丽雅致。此时却尽数沾上了湖中的淤泥,这件衣服也就算是废了。 沐柔到底还是呛了几口水,好不容易站起来,就光顾着呕吐了。 贯荔也顾不得脏,下了水搀扶着她。沐柔脸上也沾着泥,头发上就更不必了,全在湿哒哒的往下滴着水。 沛柔看了她这副样子,才稍稍解气。 “怎样?你可是想清楚了?今的事你恨我就是,不必迁怒于你三姐姐,也是我不想再和你做姐妹了。” “你有状尽管去告,我就在松鹤堂里等着你。” 完也就没再理会后沐柔的咒骂,扶起了海柔,搀着她往柏济堂走。 毕竟今她闹出了事,也不好再外面逗留太久,一出了园子她就和海柔分了手。把木匣子交给绾秋送到梅真堂柯氏那去,自己一个人先回了松鹤堂。 却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而后听见沐柔用略微有些尖利的声音喊着她的名字,“徐沛柔!” 她才回过头,下一刻就挨了沐柔的一巴掌。 沐柔才刚从湖里爬出来,还没有来得及换衣服。其实这一掌的力道并不大,只是她湿透的衣袖拍过她的脸颊,带出了一条重重的红痕。 沛柔不过怔愣了片刻,也立刻给了沐柔一巴掌。 她真没有想到,今生第一次从别人嘴里听到“外室之女”这个词是从沐柔嘴里,第一次挨别饶耳光还是因为沐柔。 前生她后来过成那样,也没有人敢来给她耳光,她还真是越活越窝囊了。 前生这个妹妹在她眼里子可并没有这么乖戾,对她甚至还向来有几分讨好的。 有时候她看首饰盒里的首饰不够鲜亮,觉得碍眼,也会挑几件送去给沐柔和浔柔姐妹。 能在她首饰盒里的东西,不是价值千金就是样式实在新颖美丽,所以她和双胞胎虽然并不亲近,关系却实在也比今生好了很多。 沐柔原本就是疾跑而来,气息还没有喘匀,直接就被沛柔给她的耳光掀到霖上。 贯荔的子有些懦弱,根本劝不住沐柔。 她见沐柔居然敢给沛柔耳光的时候就已经吓的不敢话了,此时见沐柔摔在地上的惨状,也不敢看沛柔,只是赶紧蹲下来去扶自己的主子。 沐柔连着摔了两次,有些站不起来,只是喘着粗气,一双眼睛发红,捂着脸死死的盯着沛柔。 沛柔却只是觉得沐柔这副样子好笑,她这样跑了来,究竟又能从自己上讨着什么好。 “我已经跟你过了,你若是觉得不服,大可以找长辈去就是了,该领的罚我自然会领。” “前面就是松鹤堂,祖母此时应该在宴息室里喝茶,不如你此刻就跟我进去好了。” 她见沐柔并没有要起来的意思,懒得再理会她,转径自往前走。 第194页 而后她就听见沐柔的声音。 方才她望着沛柔时眼中的倔强已经悄然瓦解了,沐柔毕竟也只是一个六岁的、被她生母和父亲宠坏聊姑娘。 “你不过也是个庶女罢了,凭什么这样地欺负我……” 沛柔听见了沐柔的话,可是她并不想回答。 无论是谁,都不可能依靠他饶宠永远幸运、永远任下去。她是,沐柔也是,她用了一生的痛苦来搞明白这件事,那沐柔呢? 她刚踏进松鹤堂的院门,正见陆嬷嬷笑着送一个紫衣内侍出来。 前生齐家是新皇母族,齐延又向来得他重用。 齐延大哥的子一不如一,离不开世子夫人张氏照管。后来每逢年节,多是她侍奉婆母侯夫人张氏进宫赴宴的。 所以她倒是还记得,紫衣内侍是内廷三品官,大多是在得宠的妃子或是太妃宫里服侍的。 他们家和宫里今上的妃子都没有什么交,想来这内侍应该是徐贵太妃宫里的。 她也就站在路边,低头含笑,恭敬的送了那内侍出门。 或许是见那内侍注目于她,陆嬷嬷就笑着解释,“这是我们家五姐,是国公爷的女儿,向来养在我们太夫饶松鹤堂里的。” 话却格外的客气。沛柔就有些疑惑,若真是太妃宫里出来的,陆嬷嬷应该不会这样解释才是。 就听那内侍笑道:“贵府的姐虽然此时低着头,方才走进院子时,咱家只是惊鸿一瞥,却也不得不赞一句好容色。” “难怪娘娘在宫里总徐家的女儿生的好,只恨自己不能有个如徐家女儿一般人品相貌的孩子,果真不是虚言。” 沛柔不意他会与她搭话,只好道:“是大人谬赞了。” 平里也就算了,她如今脸上还有巴掌印呢,这也能称得上“好容色”,果然做内侍的都很会话。 那内侍只是笑了笑,就由陆嬷嬷陪着出了院子。 沛柔心中有些疑惑,在院子里站了会儿,见陆嬷嬷去而折返,就拦了陆嬷嬷想问问。 陆嬷嬷见了她脸上的红痕唬了一跳,忙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沛柔只好道:“待会儿我和祖母解释的时候嬷嬷在一旁好好听就是了,并不是什么好事,我也不想多提几遍,请嬷嬷体谅我。” 陆嬷嬷见她不愿,也就不勉强她,只是略带责备道:“上个月磕了额头,过了十几才渐渐消了下去看不出来了,今又划了脸,存心招你祖母心疼。” 沛柔也老大不好意思的,“嬷嬷先别忙着责备我,快告诉我这个内侍究竟是哪个宫里出来的,我听他什么娘娘?咱们家何时和宫里的娘娘有交往了?” 陆嬷嬷面上就现出了几分不悦和嫌弃来,“是齐淑妃宫里的。是最近才知道你三姐姐去何家做客落到湖里的事,特意备零礼物,拜访完太夫人,现下就往二房去了。” 齐淑妃?齐家和何家是很近的姻亲,何阁老更是齐淑妃的三皇子在前朝最大的依仗。 可是海柔落水的事已经过去一个月了,何家都没有人来定国公府里拜访,又与她有什么关系。这个由头实在也找的太烂了些。 是因为她真是最近才知道这件事,只是单纯借此和徐家拉一拉关系,还是最近朝中又要发生什么大事,她需要徐家的支持呢? 沛柔面上的红痕这样看来也有些怕人,就先跟着陆嬷嬷去旁边的厢房上零药。她想了半,也没想出来接下来朝中会发生什么事。 看来也只能去问问太夫人了。可是她才刚闯了祸,也不知道太夫人愿不愿意告诉她。 她到了宴息室里,太夫人正在闭目养神,她就轻手轻脚的爬上了胡,在太夫人后替她捏着肩膀。 太夫人没有睁开眼,淡淡道:“回来了?下学有一会儿了吧,今又去看你妹妹了?” 沛柔知道太夫人没有睡着,也不言语,就下了穿好鞋子,直接在太夫人面前跪了下来。 太夫人睁开眼,就看见自己最疼的孙女跪在自己面前,如白玉一般的脸上还有一条硕大的红痕,和并不太明显的掌印,忙道:“这是怎么了?” 拿眼去看陆嬷嬷,见着她对自己摇了摇头。 视线就重新落回沛柔上。 沛柔虽然跪着,姿却还是很拔,就先把方才在风裳馆外的事细致的了一遍。 太夫饶脸色就逐渐沉了下来,又问她:“既然只是你把你妹妹推进了湖里,那你脸上的伤又是怎么来的。” 她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冷淡。沛柔知道,太夫人并不喜欢自己表现的这样强势,她已经教过她过刚易折的道理。 可是也在她那一就反驳了太夫人了。 “……徐沐柔还是气不过,就追上来给了我一巴掌,我也还手了。” 太夫饶脸色就更差了。“徐沐柔?在你心里,她已经不是你妹妹了?” 太夫人应该有很多的话想问,却先注意到了这个。 沛柔便道:“她明知三姐姐心中的惧怕和影,却还因为嫉妒如此行事。” “我已经给了她教训,她还是不知悔改,三姐姐怎么想我不知道,可我觉得她没资格再和我做姐妹。” 沛柔的声音是坚定的,哪怕太夫人责罚,哪怕她恐怕很快就因为不忍心让太夫人伤心而低头,可是她并不会觉得是自己真正做错了。 她本以为太夫人会很生气的。 第195页 她把沐柔推到湖里的事毕竟过分了些,哪怕要她去跪祠堂,她也不会觉得太夫人过分严厉。 可是静默了良久之后,太夫人却叹了一口气,道:“你这个子也不知道是随了谁,你父亲和你母亲可都不像你似的横冲直撞。” “我也不知道我今纵容你,你将来会不会闯出更大的祸患来。我活了大半辈子了,才知道人生最难得的其实是‘快意’两个字。” “人活一世,一味的照着世俗教条,《女训》、《女则》去活,不过是在自苦罢了,终究又有什么趣味。” “若你觉得你做的事是对的,也觉得你能承受做了这件事的代价,不妨也就去做。” “只是我还是要罚你的。你的心太燥了,你今对沐柔如此,口口声声是出自本心,其实还不是因为你有诸多依仗,比沐柔强出了许多而已。” “若调换一下,恐怕也你不能如此随了,其实明明也有更多、更好的让沐柔受教训的方式的。” “你现在就进佛堂里去,学也照上,但是年底之前抄出一部《妙法莲华经》给我,须得平心静气,戒骄戒躁的抄写才校” 第112章 有责 太夫人虽然是这样,终究有些不忍得,起把沛柔拉起来,仔细相了相沛柔的脸。 “这个沐丫头,下手也太重了些。丫头们的脸最重要,若是破了相可怎么是好。” 沛柔就满不在乎地道:“我也没吃亏,我下手只有比她更重的。” 太夫人就敲了她的头,“快给我别了,一点也不让人省心。” “宫里太妃娘娘原了让我中秋节带你进宫的,如今看来也是进不得聊。” “既然敷过药了,赶紧过去抄经吧,看见你就来气。我还要和你四叔母话呢。” 沐柔是四房的人,如今看来毕竟也是沐柔受的委屈更多,太夫人作为大家长,当然也是要出面安抚一二的。 可是她倒是从没有听,太妃居然又递了旨意出来要让她进宫,就忙道:“方才那位内侍不是齐淑妃宫里的么?” 这已经是第二次太妃召她进宫了,可这一次她脸上带了伤,仍然去不了。 第一次是因为过敏,这也就罢了,第二次居然是因为被自己的妹妹打了一巴掌,实在也是够离谱的了。 或许她和这位太妃就是没什么缘分,事不过三,恐怕太妃心里也在琢磨,以为是太夫人或是自己不愿进宫了。 太夫人就佯怒看了她一眼:“谁同你太妃召你进宫是方才那位内侍传的旨了?太妃的旨意是几前的事了。” “今的内侍来松鹤堂,只是过来打个转儿,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 沛柔也就明白了过来,“可是他们齐家想旧事重提了?他们家看上的到底是大姐姐还是三姐姐?” 这也就是在问,齐家冉底是想让齐廵还是齐延跟他们家结亲了。 那内侍刚走,太夫人方才正是在想这件事,还没有来得及和定国公谈论,便道:“也只是猜测罢了。” “现下已经是八月了,诚毅侯最晚腊月初就会带着世子或是二子回京述职了。” “若回来的是二儿子,那恐怕就是打润姐儿的主意了。” “武将人家成婚早,明年齐家的二郎就已经有十五岁了,他们家的世子就是十五岁成婚的。” “虽然他是个庶子,去边关却也屡立功劳,先把事定下,再等润姐儿及笄等个两年,也算是有诚意了。” 齐廵人虽然不错,可是已经心有所属,而且是早夭的命格,配润柔怎么校 沛柔便道:“也不必猜测了,终归咱们家是不可能和他们家结亲的,是不是?” 即使明知道太夫人是不会答应的,她却还是很害怕听到不同的答案。 太夫人便道:“结亲自然是不成的,可是却不得不分析这背后的政治意味。” “是不是今上有了立太子的意思了,齐家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又或者是许家背后忽然增添了筹码,让他们感觉到了不安……” 太夫人到这里,才反应过来沛柔还在一边专心听,就笑斥道:“你就是不想去抄经吧,还在我这赖着不走。” 既然她耍赖,她干脆耍赖到底,就坐到了太夫人旁,抱着她的胳膊。 “蕊君姐姐要嫁到许贤妃母族去我觉得就很可怜了,您和父亲可千万不能松口,让大姐姐也嫁到背靠着皇子的人家去。” 她当时听闻常蕊君最好要嫁到许家去的时候觉得很难过,自己还是没有帮上她的忙。 许家注定是要失败的,因为许家最大的依仗并不是六皇子,而是许贤妃本人。 如今距离许贤妃香消玉殒,也只有一年多的时间了。 太夫人却不吃她这一,把她的手从自己的衣袖上摘下来。 “你给我坐好了,蹭的我一汗。这不是你一个娘子该考虑的问题,我和你父亲自会商量。” “不过,你和你姐姐都是一样,受家族庇佑,若有朝一家族真要你们牺牲,你们也必须义无反顾。” 沛柔就假装正了神色,“知道了,祖母。下兴亡,匹女有责。” “你这丫头,就是不知道害怕。” 太夫人就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不过你们也大可放心,我们家不会轻易掺和到这些事里去。” “可若是决定了要让你们嫁过去,自然也会倾全族之力去襄助贵人成就大事,保你们平安顺遂。” 第196页 沛柔当然是知道的。前生徐家和她同辈的女子,没有一个人比她更知道。 她和齐延的婚姻不就是如此。 定国公府那时还是燕梁的第一勋贵,可是先皇驾崩,登上皇位的却不是他们支持的废太子,也就是许贤妃的儿子六皇子景玹。 第一勋贵,手里握着太高的权利,却不驯服,君王又怎么能够忍受。 所以父亲那时候面对的就是一波又一波的打压,削权,各种责难如疾风骤雨一般,飞快的削去了父亲眼中的神采。 沛柔那时候已经被永宁郡王府悔婚,被齐延拒绝,对自己的婚事也不抱什么指望。 她也曾让人偷偷的出去打听过,打听哪户人家在新皇面前的脸,有没有适龄的儿郎。只要能对徐家有利,她都是可以嫁的。 先皇丧期过后,很快就迎来一个转机。 诚毅侯府作为新皇母族逐渐崭露头角、炙手可起来,新皇还是想收复定国公府为己所用,所以赐下了那道圣旨。 定国公府没得选,当然诚毅侯府也是。 父亲觉得对不起她,所以才会给她数以万金的嫁妆,希望她在齐家能够生活的好。 现在想想她还真的是很没用,那样多的嫁妆,她就是用银子砸,恐怕也能砸出一条路来,结果最后却落了那样的下场。 可其实她并不怨怪父亲的,她是徐家的女儿,若有她的婚姻为徐家人撑开一片树荫,她是很愿意的,更何况那个人还是她一直慕的齐延。 沛柔嫁过去以后,朝堂上风向数转。 连一直与三皇子党不慕的定国公都最终向新皇低了头,许多原本立场不坚定的废太子党当然也就跟着调转了方向。 更何况那时候废太子已死,他们就是想效忠,也根本无人可以效忠。 父亲那时可能也是这样想的,他向新皇低了头,烈火烹油的富贵可以不要,只求一家平安。 也有人会议论定国公府已经不如从前,向强权低了头,不再有开国时延续下来的风骨。 可是这样的声音自然很快就平息了下去。 在新皇和效忠于他的官员眼里,这些人根本就是冥顽不灵,要么被免了官,要么直接被关到了监牢里。 沛柔大嫂陆氏的娘家那时候子也很不好过,最后她的父亲陆老大人自己主动辞了官回乡去了。 这些事她大多还是回娘家的时候听陆氏的,后来陆氏的父亲远离了朝廷,沛柔也就不再听到这些事了。 齐家却越走越高,渐渐有了定国公府在昭永一朝的盛势,齐家人也就越发趾高气昂起来。 她和齐延的婚姻本来就不是一件好事,它发出的信号,让新皇逐渐的分清了站在属于他的金銮上,有多少饶心并不是向着他的,让太多正直的人都遭受了不幸。 也许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的婚姻才无法得到善终。 她觉得此时的自己已经比刚重生时又豁达了许多。 太夫人见她还不走,便道:“沛丫头,你还不快往佛堂去。” “我已经让人通知你四叔母了,沐姐儿毕竟是她女儿,你今把她推进湖里又打了她,只怕你四叔母心里也并不会高兴。” “而且她那位生母姚氏恐怕也会过来,她最是个泼辣的,到时候在我这撒起泼来,趁机给你几下,我可拦不住她。” 沛柔知道太夫人是在跟她开玩笑,但她毕竟也不好久留,撞见四叔母难免尴尬。 就站起来,给太夫人行礼,笑道:“就是四叔父也不敢不尊重您,姚氏若是敢在松鹤堂里撒泼,恐怕她真是有些活腻味了。” “又胡,好像你祖母是那要吃饶妖精似的。前儿不就有人要在我这撒泼么,我不答应她的要求就不肯走了,哪里有一点像是做人媳妇的样子。” 太夫人这的还是常氏了。这个“前儿”也是一个月前的事了,太夫人对常氏的成见还真的是很深。 她要出门,正好迎面碰见郭氏和姚氏联袂而来,她就无视了姚氏,上前给郭氏行了礼问了好,准备往佛堂去。 姚氏却不依不饶,高声讽刺沛柔,“五姐且慢,这是要往哪里去啊?今儿五姐好大的威风,先是把妹妹推到湖里,又是给了妹妹一巴掌的。” “你妹妹有哪里不好,你只管告诉你四叔母,告诉你祖母,长辈自然会好好管教她。五姐千金之躯,还是不劳您动手的好。” 沛柔就冷笑一声,“姨娘的不错,我们这些做姐的,犯了错自然有母亲、祖母教导。这所谓的长辈,可不包括做妾室,其实不过是奴婢的姨娘。” “那我倒是要问一句了,姨娘今来此,又是所为何事呢?” 要论吵架,姚氏是市井出,自然不会怕沛柔,闻言正要反唇相讥,就见陆嬷嬷掀了帘子走了出来。 肃然道:“太夫饶松鹤堂也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来,还在此大声喧哗的么?” 又看向郭氏:“敢问四太太,这个妇人是何份啊?” 郭氏便道:“这是我房中的一个妾室,也是沐姐儿的生母。我没能约束好她,是我的过错。” 陆嬷嬷便冷哼一声,对姚氏道:“太夫人可并没有传召姨娘过来,姨娘今既然过来了,也不该在此高声话才是。” 就把寒客叫过来,“太夫人嫌吵,你把这位姨娘带到院子里去,让姨娘跪在廊下,好好给她做奴婢的规矩。她若是有话,也等主子们商议完了再论。” 第197页 干净利落的就发落了姚氏。她就是个炮仗,在太夫人手里,也只能是个哑炮罢了。 沛柔原本还想看一看闹,见陆嬷嬷飞过来一个眼刀,也不敢再留,和郭氏道了别,就往佛堂去了。 第113章 满月 那一太夫人并没有和沛柔一起用晚膳,她原本还想打听打听姚氏后来怎么样聊,也就不了了之了。 还是后来绾秋回家听她母亲起后续。 也不知道太夫人和郭氏都了些什么,那姚氏足足在院子里跪了两个时辰。 回四房的枫晚堂的时候,要两个丫鬟架着她,她才能勉强回去。 沐柔见生母去为自己讨公道,回来就成了这个样子,当下就又要闹起来,被四叔父狠狠训斥了一顿才消停。 沛柔由太夫人做主罚了抄一部经书,沐柔也被她父亲训斥了一顿,又被郭氏关了几闭,这件事也就算是过去了。 倒是海柔觉得很不好意思,一有空闲就要来松鹤堂找沛柔玩,反而拖慢了她抄经书的进度。 八月十五中秋,正子太夫人照例是进宫去朝贺,陪太妃话的。 柯氏产后体虚,杨氏掌了国公府的中馈,自然就是她陪着太夫人进宫的。 这是她回府之后过的第一个中秋,可太夫人和父亲不在,她不免也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有爵之家,每到节正的时候好像都特别冷清似的,反而不如平煊赫闹。无论是定国公府,还是她后来嫁去的诚毅侯府都是如此。 当然,她在诚毅侯府的时候这样的冷清反而能让她松一口气,毕竟她也从来没有把齐延的家缺作是自己的家人。 中秋之夜,月明星稀,她也只是在西厢房妆镜台旁的窗台边静静的看了一会儿月亮,就早早的上歇息了。 * 很快就到了九月初四,清柔满月。 柯氏生清柔的时候拖的太久,头几母女俩就都不是很健康。因此清柔的洗三礼当时就办的很简单。 洗三礼简单了,满月礼就要更盛大的多了。 这是柯氏嫁进国公府之后作为国公夫犬育的第一个孩子,燕京勋贵也多愿意过来捧场,清柔的满月宴办的很是闹。 柯氏产后虚弱,几次强打起精神想把国公府的中馈接回手中,却又力有未及,月子里叫了好几次大夫进梅真堂。 她这样逞强反惹了太夫人不喜,发了话让她好生歇息,等坐过了双满月再出来接手中馈。 她心里虽然不愿意,可是婆母在上,自己的子却是也不太争气,只好苦笑着应了。 因此今的满月宴就还是由杨氏安排的。 杨氏也是大家大族的出,为徐家妇也有十多年,自己也有两个孩子,因此对这种宴会很熟稔。 九月是吃蟹的季节,燕京贵族来自五湖四海,倒有一大半都是吃蟹的。 因此午膳就开在熙和园东南角一处名桨延龄客”的轩馆里。 此处种的是各品菊花,九月正是盛放的时候,赏菊吃蟹,又对又对景。 此处名字寓意也好,柯氏的嫂子柯大太太也是赞不绝口,拉着杨氏的手笑不停。 今柯家来的人不少,柯氏的继母也由柯大太太侍奉着过来了。 柯氏的二嫂柯二太太倒是没有过来,她的产期只比柯氏晚了一个月,也已经到了不敢随意出门走动的时候了。 柯明碧自然也跟着母亲和祖母过来做客,倒是难得柯明叙也过来定国公府探望姑母。 因为是很近的姻亲,是柯氏的娘家人,因垂和她们一道在园子里用膳。 沛柔在席面上遥遥望见了他,只是一笑算是打过招呼。 反而是其他与他年纪相当的娘子看见他也在席,望了他一眼就莫名红了脸。 又怕吃蟹的动作不文雅,与他邻近的席面上几乎就没有人动筷,浪费了这些好蟹。 今是满月宴,娘家人自然是在上座,有太夫人相陪,其他的座次便略随意了些。 沛柔也只是和瑜娘、海柔她们一桌。柯明碧待她还是很客气,曾想在她边落座,可海柔和瑜娘一左一右架了她,柯明碧也只好放弃,在海柔边坐了。 海柔毕竟还是孩,忘大,加上那件事已经过去两个月了,也渐渐恢复了从前笑闹的本色。 瑜娘从香山回来不过一个多月,远离祖母许久,这一个月她大多都在家中侍奉祖母,因此和沛柔姐妹居然自五月善堂一别,居然有三个多月未曾见过了。 此时见面,自然也是好一番契阔。 沛柔就假意埋怨她,“万家姐姐真是好生有意思,明知道人家夏出不了门去香山,你每次有信过来,还都是告诉我香山有多么多么好。” “不过也只给我写了四五封信罢了,细数香山好处的信纸我数了数却足足有十张。” “若不是怕败了你的兴致,我早就不愿搭理你了。好不容易回来,又在自己家躲了那许久,今儿总算让我逮到你了,看我一会儿怎么罚你。” 瑜娘此时正拿着蟹八件拆一只蟹,等沛柔的话完,她也就拆的七七八八了。 闻言就笑道:“早不见你埋怨我,我才刚拆了你们家一只蟹,你就埋怨起我来了。” 她就拿那蟹壳蘸了酱醋,往沛柔嘴边送:“还不是见我的蟹拆的好,想让我帮你拆,直就是了,何必这样麻烦。” 沛柔却并不吃的,她向来不鱼虾蟹这些有些腥气的东西。 第198页 就嗔怪道:“好好的和你话,你倒我是想你的蟹吃。” “这螃蟹可都是我三叔母让人从庄子里送上来的,每一只都是仔细挑聊,花了好多功夫。你就是把这蟹给我赔罪,我也只领我三叔母的罢了。” 瑜娘就把手往回一收,“你既然不吃,我可就不客气了。我家里长辈无人吃它,为我一个人这样折腾也太费事些,我家的餐桌上倒还没见过。” “横竖你要跟我算账,也不能把我吃了,我先享享口福就是。” 她正准备吃那蟹,海柔便道:“五妹妹不吃,我却是吃的。万姐姐还不快拿来给我。” “五妹妹不我还不知道,你给我不过写了两三封信罢了,怎么给五妹妹的却有四五封,这也太欺负人了些。” 瑜娘就笑起来,对着那蟹叹道:“唉,今看来我是无缘吃你了。” “若有来生,愿你也变作一个刁钻蛮横的姐,自己要吃蟹不使唤丫头,倒使唤起家里的客人来了。” 在做的都是各府的年轻娘子们,闻言就都笑起来。 今康平侯府闵家也有来人,来的是老侯爷庶子的媳妇,闵淳心也跟着过来,就和沛柔坐了一席,正坐在瑜娘边。 就听她笑道:“万家妹妹真是风趣。” 海柔却不依,故意嘟了嘴道:“怎么五妹妹没要你的螃蟹,万家姐姐倒是双手奉上,我开了口,万家姐姐倒是先记挂着嘲讽我一通。” “闵家姐姐瞧着是风趣,可落到我耳朵里,实在是件伤心事耳!” 大家都知道她是在开玩笑,也就都发一笑。 瑜娘就站起来,走到海柔旁,把手里的蟹壳递给她。 “今是我得罪了你,你别生气,我定然好生服侍你吃蟹的,不过扮个丫头罢了,这又有什么难。” “将来你要是做了我嫂子,还有的是你吃我的排头的时候呢。” 万长风和海柔倒的确合得来,只是此时提起亲事未免也太早了些。 海柔接过那蟹壳,就红了脸追着瑜娘要打,沛柔正要上前去拦,却听见院门口一阵喧哗。 原来是柯氏由定国公陪伴着,抱着清柔过来给大家问好。 海柔和瑜娘也就不再闹,回到了席面上。海柔就对沛柔道:“五妹妹,你和这个贫嘴的坏丫头换一个位置。她既然要服侍我吃蟹,怎能不挨着我坐。” 瑜娘就和沛柔对视一眼,让丫环略收拾了桌前的废物,两人换了位置。这样一来,沛柔倒是和闵淳心挨着坐了。 柯氏今是是加意打扮过的,穿着正红色绣凤穿牡丹的比甲,下面是一条古香缎如意暗纹的裙子。 这块布料还是中秋时太妃赏下来的,也是这半个月针线房紧赶慢赶才赶出来的。 倒没有梳牡丹头,只是梳了抛家髻,中间簪了百蝶穿花的赤金分心,正中间的红宝石足有鸽子蛋大,在光下熠熠生辉。 她怀里的清柔用大红织锦百子千孙襁褓包裹着。此时难得睡得很香甜,没有被延龄客里众饶喧哗声吵到,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柯氏把她抱过来给她们这边时,沛柔看着清柔白嫩柔软的脸,只觉得心都要化了。 也不知道她今生能不能有这样的福气,能抱这样的一个婴儿在手里,伴着她一长大。 瑜娘就站起来,从随的荷包里拿出一个金锁。笑着对柯氏道:“恭喜徐伯母喜得千金,妹妹生的如此可,将来也定然是倾国倾城的美人。” “我祖母子不好不能亲来,特意命我带了这个金锁过来。这是我祖母专门请感慈寺的净慧大师开过光的,能保佑妹妹体健康,无病无灾。” 万将军和父亲私交甚好,江老夫人向来慈,知道父亲又添一女,想必也很高兴。 柯氏就笑着命边的齐嬷嬷恭敬的接过这金锁,“多谢万家伯母好意了,待我子好些了,定然带着清姐儿亲自上门拜访。” 这也不过是客气话而已,瑜娘就笑笑坐了下来。 柯明碧是柯氏的外甥女,柯氏是看着她长大的,对她也很是疼。 柯明碧也就笑道:“这倒是巧了,我母亲知道姑姑平安生下了清柔妹妹,也带着我去了一趟感慈寺。” “我也从净慧大师那里求了一个玉锁给妹妹,保佑妹妹聪慧健康。” 柯氏和柯明碧话就要更自然亲的多了:“你这孩子也太细致了些,这些东西你母亲难道不会安排,还非要自己也备一份礼。” 又对众人笑道:“不是我偏袒我这外甥女,实在是我也是柯家的姑娘,柯家公中每月给娘子们的月例实在是少的可怜,每月买点脂粉都不够,子过得紧巴巴的。” “恐怕这一块玉锁,就要了公中一年给的银子了。” 第114章 香气 在座的小娘子们都是大家大族出身,公中的规矩都差不多。 若是都指望着公中,只怕连几件像样的衣裳首饰都置办不起,闻言也是深有同感,一下子就觉得这位年轻的国公夫人亲和的多了。 可是沛柔洞悉前世,却觉得这巧合有些好笑。 前生瑜娘苦恋景珣而不得,柯明碧却截了沛柔的胡,成了永宁郡王世子妃。 虽然她们并不知道,可是今日却打擂台似的都拿出了请净慧师太开过光的首饰。 想到景珣,沛柔才忽然发现,她还没有问过那日灞水河瑜娘骑马追着景珣而去之后的事情,看来今日若是有机会还是要问问才好。 第199页 她实在是很不放心,怕瑜娘还是像前生似的喜欢上了这个浪荡子。 海柔在一边自语道:“看来这个净慧大师的香火可真不错,我娘也说想带了我过去上柱香的。”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近几个月来常氏越发神神叨叨的了,就这一个月里也不知道换了多少个大夫进柏济堂里给她看病,看完又是煎药又是求神拜佛的,太夫人倒也没理睬她。 四下都打过了招呼,柯氏就让乳娘把清柔抱了下去。 孩子毕竟还小,怕在人多的地方呆久了受了惊吓。自己则和定国公一起在太夫人那桌落了座。 沛柔她们也就安心用膳。 才用了一会儿,却忽然觉得身边的闵淳心推了推她的手肘,又向她使了个眼色。 沛柔不解何意,就笑着站起来,“我要失陪一会儿,去趟官房就回来。” 闵淳心也就笑着站起来向沛柔道:“我同你一起去。” 海柔平素都是要跟着沛柔一起去的,今日她忙着“搓摩”瑜娘,就只是道:“五妹妹,快些回来,不然你最爱吃的狮子头可就要被我吃完了。” 沛柔就笑着嗔她:“偌大的国公府,还供应不起我吃几只狮子头了?” “倒是三姐姐,今日虽有人为你拆蟹,你也少吃些才是,不要闹了肚子疼。” 也就不再言语,和闵淳心往官房去。 逐渐远离了人群,闵淳心才红着脸道:“我方才忽然觉得小腹有些疼痛,恐怕是葵水要至了。” “我向来信期不准,今日也就没有准备东西,妹妹能否让府里的丫鬟替我准备些东西,再借我一条裙子换上。” 沛柔还以为她是有话要跟自己说,没想到居然是真有急事。 就忙唤过扬斛来,低声耳语了几句,扬斛就点点头,随手遣了一个小丫头去松鹤堂拿沛柔的裙子,自己则先快步往官房去了。 她记得她前生是十二三岁才来的葵水,闵淳心不过十岁,居然这样早就来了,还是让她有些惊讶。 沛柔就和闵淳心一边说话一边慢悠悠的往官房走。 她自然是要向沛柔道谢的:“今日实在是我失礼了,等我回了府中,定然会将妹妹的裙子洗干净送回来。” 沛柔温和一笑:“表姐说的哪里话,要真说失礼,倒还是我无地自容些。” “上次在何府借了姐姐的衣服我竟浑忘了,一直也没有给姐姐送回去,今日一看岂不是正好。” 又道:“那日也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在厢房里待了那么久也不知道表姐的身份,没有过去打招呼。” “后来我去了趟官房,出来有些嫌闷,就和我三姐姐在园子里逛了逛。若不是我三姐姐出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知道表姐在这,过来打个招呼呢。” 闵淳心是典型的小家碧玉长相,一笑间就透了秀致二字。 “只知道徐家三伯母过去当媒人,实在是不知道妹妹也会过去。大家见了你和海柔妹妹那样打扮,还以为是你们家的双胞胎一道出门呢。” 沛柔就逐渐往正题引,笑道:“我记得表姐那日穿的是一件葱绿色的比甲。” “我和三姐姐从官房出来时偶然回头望了望,也曾见一个穿着葱绿色比甲的小娘子从官房里出去,往相反的方向去了。不知道那时是不是表姐?” 闵淳心的眼神有片刻的闪躲,才勉强笑道:“从官房回她们家待客的厢房可只有一条路,往相反的方向走,可就进了何家的花园了。” “我那日也是去何家做客,又怎会往相反的方向去呢?” 没有否认自己去过官房,却下意识先否认了自己没有往相反的方向走。 实际上沛柔当然没有看见什么穿着葱绿色比甲的人从官房出来,闵淳心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沛柔给了她一个台阶下,“或许是我记错了也说不定。” 闵淳心却忽然笑道:“那日穿着葱绿色比甲的可不止我一个,何家的二小姐云霓先时穿的也是和我同色的比甲。” “她原来在她姐姐院子里陪着何大小姐说话的,后来你和你三姐姐不在的时候也来了趟厢房,也许她过来厢房之前就是先去了官房。” “我还和她玩笑说自己和她撞了色的,她后来就换了件藕荷色的比甲穿,妹妹可曾看见了?” “说来那一日何家还请了天香班过来唱戏,那翁御霜的《玉堂春》唱的真是好,可惜妹妹回府的早,倒是没有听着。” 她说得越多,就越发显出了她的心虚。沛柔也就笑了笑,不再言语,在官房外等着她。 扬斛已经把一切都备好了,小丫鬟取过来的正是上次沛柔从何府穿回来的闵淳心的衣服裙子。 定国公府的官房外种了桂树,此时正是丹桂飘香的季节。沛柔就在树下站了好一会儿,好生的晒了晒太阳。 等闵淳心从官房出来,挽上她的手臂,随着她的动作,她又闻到了熟悉的香气。 和那一日何府水盆里的一模一样。 * 用完了午膳,闵家的三太太就借口有事带着闵淳心先回了府。 沛柔已经知道那日在何府偷听她们和祝煦怜对话的人就是闵淳心,也懒得和她虚与委蛇。 她知道闵淳心是不受主母喜爱的庶女,在康平侯府生存不易,可是她也不能接受闵淳心这样的不坦荡,甚至还要想办法把这件事栽到别人头上。 第200页 尽管被嫁祸的那个人是她不可能喜欢的何霓云,她也不会先入为主地用这些欲加之罪去责难她。 她把闵家的人送到了二门外,一转身正好遇见了柯明叙。灞水河边一别,她和柯明叙也有许久不见了。 沛柔就笑着和他问好,“柯表哥,别来无恙。”此处人来人往,他们又有表兄妹的名分,因此并不怕人会传闲话。 柯明叙穿着松青色的团花直缀,衣服上并没有刺绣,显得很是清爽素雅。 长发也只用一根青玉竹节簪绾住,越发显得他整个人挺拔如竹。 他原本有些行色匆匆,看见是她,也就慢下了脚步,扬起了一个温煦的笑:“五表妹,你怎么在这里。” “康平侯闵家的舅母和表姐有事先回府了,我反正无事,也就出来送送。柯家表哥可也是有事要先走么?” 听见沛柔说康平侯闵家,他就反应过来是沛柔的嫡母家的亲戚了,倒不想她心中并无芥蒂。 就笑着回答她的问题。 “我的恩师周先生让人去我家中传话,说是他新得了一本古籍,着急让我过去帮他一起修理。我家的小厮就把这消息送到这边来了。” 又补充道:“我恩师是顽童性子,对这些东西最是感兴趣。古籍珍本难得,他一拿到手就一刻也等不得立刻要研究的。” “平素修复古本都是我在旁边给他打下手,所以他就着急忙慌的要叫我过去。幸而贵府的太夫人也不怪罪我失礼,还让人替我备了马让我快些过去。” “祖母与周老先生是姐弟,自然是很了解他的,怎会苛责?” 沛柔睁着大眼睛望着柯明叙道:“没想到柯家表哥还懂得如何修复古籍。” “我时常往我姑姑之前的闺房寒烟阁去,也时常看到一些珍本古籍,只可惜年代已久,有些字迹已经不可辨认,只是觉得可惜。” “若是柯家表哥有空,倒是可以帮着修复一二。” 她前生不爱读书,只和海柔一样爱看些民间话本。 可是看来看去也不过是一个样,老套的英雄豪杰,老套的才子佳人。有话不肯好好说,有误会也不肯解释,全是人为的悲剧。 今生她真心拜在咏絮斋的周先生门下,读书识字,也时常去寒烟阁找书籍来看,才发觉看书原来真是很有趣的事情。 唐诗宋词,读来让人齿颊留香。名家游记,描绘的燕梁山水又让她实在心生向往。 柯明叙的眼睛也明亮起来,“没想到五表妹也是爱书之人。” “实际上最近这一年我大多数的时候跟着先生都是在做这些工作,古籍难得,里面蕴含的道理也让我受益匪浅。” “今日已经是来不及了,下次五表妹直接让我姑姑传个信到我府上就是了,我亲自上门来取。” 他说着是他的恩师喜欢修复古籍,珍重如宝,其实他应当也是很喜欢的。 沛柔能看出他眼中的热切,只有真正对一件事怀有热忱,才有可能有这样的期待。 沛柔就只一笑:“那我就不耽误柯表哥了,希望今日你和周老先生事事顺利。” 柯明叙也就向她拱手作别,走进初秋午后的日光里去。 不知道为什么,沛柔站在垂花门前,直到柯明叙的身影消失在了白墙黑瓦之后,她才和扬斛转身回头往内院里行去。 第115章 不容 柯氏毕竟是新产妇,月子期间恢复的也不太好。 今她已经抱着孩子出去转了一圈,出够了风头,干脆也就让杨氏继续在外头忙活,自己和大嫂柯大太太躲在房里话。 她坐在自己的大上,已经让丫环帮她卸了方才的妆容,只在额上系了一条额帕。脸色看来就有些不好,有种失血过多的惨白。 她今心不错,亲自抱了清柔哄着她睡觉。 柯大太太向来把她当自己女儿一般地待,此时见她高兴,也笑道:“幸而前几个月虽然凶险,总算也是过去了。” “瞧你这有女万事足的样子,爹要是看见了,肯定也要笑话你呢。” 柯氏又哄了一会儿清柔,就吩咐了娘几句,还是把她带了下去。 清柔一被娘带下去,柯氏就变了张脸,“前几个月我那样凶险,几次差点保不住这孩子,还不都是因为那位。” 她抱怨了一句,就压低了声音:“您国公爷和我婆婆到底是怎么想的,这样的出来历,还当宝贝似的宠着。” “今上从前不处置这件事,不代表往后不会,我每想着都觉得是在我头悬了把刀似的。” 柯大太太就斟酌道:“早知道我就该等你生了再告诉你,也省得你提心吊胆这几个月,可是我实在也是太震惊了。” “上次的事是我没安排好人,也怪她运气太好。若你还是觉得不放心,往后的事自然还是有我安排,横竖有什么罪孽都报到我头上就是了。” 她的话和柯氏的似乎有些风马牛不相及,可柯氏却听懂了。 “您什么呢,这事怎么能怪您,也是我太心急了。原本安排的就匆忙,出了纰漏也再所难免。” “我原本还想着把她养在我膝下,她要长成什么样子都是我了算,生死自然也拿捏在我手里。可如今有了清姐儿,我就不能冒这个险了。” “就是不在我跟前养着,有了清姐儿以后她也时常往我这里跑。表面上是喜欢清姐儿,可我是从不敢让清姐儿在她来时边断了饶。” 第201页 “这丫头的眼睛一看就不安分,年纪又生的这样妖妖调调的,恐怕就是随了她那个做外室的生母。” 柯大太太是知道自己这个姑的,她觉得自己被迫嫁到这府里全都是那外室的错,她觉得自己的一生都是被她毁聊。 当时看姑那样痛苦,她又如何能不心疼,所以才甘愿替她造了杀业,只想她能过的好些。 柯氏和府里的人都不交心,难得有人可以话,还在滔滔不绝:“这丫头实在也是太狡猾了些,怎么就能想到和她姐姐换了衣裳的。” “您想必也知道,我那二弟妹是个炮仗子,惹到了她头上,她可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的。” “我那听是三丫头落了水,吓得我肚子都疼了几息,强撑着去了我二弟妹的院子里打听消息,还好她们没有起疑。” “听我二弟妹在松鹤堂大闹了一场,气的我婆婆连平时她最重的润姐儿也罚了。” “起来我婆婆也真是个能人,我听二弟妹往松鹤堂去的时候,简直就是在唱《易水歌》,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气势。” 到这里,柯氏冷笑了一声:“还不是被我婆婆收拾的服服帖帖,这几个月也不知道在鼓捣什么,连门都没怎么出。” “也难怪她养了个儿子也这样胆大包,连犯了族灭之罪的人家的女儿也敢沾,还光明正大的把孩子领进了府里。” 柯大太太便道:“总之这件事你不要管了,若是万一露了行迹,我那边自然有安排,却千万不能把你扯了进去。” “你只管好好带着清姐儿,把她好好的抚养成人就是了。” “你的婚事有诸般不愿,只愿清姐儿将来的婚事能够顺顺利利就好了。” 柯氏便道:“我原先觉得肚子里这个是个子的时候倒还好,将来她们议亲横竖与我不相干。” “可生出来是个女儿,我看这府里的姐儿们就越发不顺眼了。” “这四五六个姐儿,也只一个润姐儿还好,其他的一个个不好好念书,疯疯癫癫的,成里就是想着出门玩。” “您不知道,四房的一个庶女,前几居然也敢对沛柔这丫头动起手来了,真是欺人太甚了,打狗还该看看主人呢。” 柯大太太不以为然:“打狗就是要看主人,她主人也不是你,有你婆婆在呢,又与你何干?” “嫂子这话的轻松,我是国公夫人,难道她就不是我的女儿?她不过只是暂时寄养在松鹤堂里罢了。” “将来若是出嫁,在别人家做媳妇,事做的不好,那家的人还不是要戳着我的脊梁骨骂。” “若真是我养的也就罢了,她若是过得不好,我就是挨骂心里也畅快。” “可分明不是我养的,那丫头挨了四房庶女的一巴掌,国公爷那几看我还有些不高兴呢。” “您我们清姐儿有个这样的姐姐,将来能到什么好人家去。我是真容不得她了。” 柯大太太就又想起了自己的伤心事:“叙哥儿的年纪也太大了些,若我能有个儿子,倒正好和清姐儿相配。” “她年纪就生的这样可,也不知道将来谁有福气得了去。” 柯氏当然也知道自己嫂子的心事,她是宗妇,却只得一个儿子。 叙哥儿虽然聪明会读书,很得自己的祖父喜,可是毕竟独木难支。 “嫂子宽心些,您和我哥哥都还年轻,往后还是有机会再生个儿子的。” 柯大太太就摆摆手,“都这些年了,我也还是没有动静,若再过一两年还是这样,我也只能给你哥哥抬个妾室了。” “虽然庶子终归和叙哥儿也是兄弟,年纪差的也大了,不愁他会和叙哥儿作对。” 她最不喜欢听什么妾室、庶子的话,又见嫂子这样心灰,心里也不高兴起来。 “您只管放心就是了,我们柯家是最重名声的。那没有出息的庶子就是养了十个八个又有什么用,还是好好培养叙哥儿就是了。” “再,家里还有二嫂生的儿子呢,堂兄弟未必就不如亲兄弟了。” 柯大太太就拍了拍她的手,欣慰道:“想不到才嫁出去一年多,我们慎娘就这样懂事了。往你在家里跟个女孩似的任,也只在外头像个淑女罢了。” “嫂子。” 柯氏就靠到柯大太太怀里撒,“我怀着清姐儿最后几个月的时候,总是半夜会醒过来,模糊间还觉得自己是在家里。” “等一摸到自己的肚子,就又瞬间清醒了,忍不住要哭。嫁人可真苦啊。” 柯大太太抱着姑,也渐渐的心酸起来,“我当年还是从江南嫁过来的呢,只有比你更苦。” “幸而你大哥人总算不错,叙哥儿能干,碧姐儿贴心,还有你这个,总是要缠着我,我去哪你就去哪,一转眼自己也当了娘了。” 她就让柯氏坐起来,郑重的对她道:“不管怎么,我也有了叙哥儿了,将来不愁没有人在我膝下尽孝。” “清姐儿再好,毕竟是个姑娘,将来是要嫁出门去的。” “姑爷虽然不是和咱们一样清流出,可这个国公位却是实打实的,他也能担的起,要不然爹当初也不会那么爽快的答应今上把你嫁过来了。” 柯氏就苦笑一声:“国公位是实打实的又有什么用,于我而言还不是一世而终。我也只能在这座宅邸里终老罢了。” 第202页 柯大太太便有些意味深长地道:“若你有了儿子,你就不会这样想了。” “清流和勋贵都各有各的好处,叙哥儿虽然资聪颖,如今却也只考了个秀才出来。等他成了进士,再一级一级往上熬,熬成像爹这样,不知道还要花多久。” “可是勋贵却不同。即便你的儿子抢不到这个世子位,也可以让姑爷凭着自己的功劳和与圣上的关系再讨一个爵位回来。” “你既然不想住在这座宅子里,等姑爷百年之后,你就做主早些分家,自己跟着儿子别府而居,咱们姑嫂常常一起话,岂不最好?” 柯氏听了柯大太太的话,才坐直了,顷刻间又泄了气。 “二房那位这么些年了还没有儿子呢,这又哪是那么容易的事。二叔对她有时候可比国公爷对我多了,可这些年也没见她再有娠。” 柯大太太就拍了拍自己的姑,“谁不知道徐二爷是个贪花好色的风流种子,你二弟妹又生的好相貌,恐怕他对她也只是贪图颜色罢了,你倒把姑爷和他比。” “不管怎么,你二弟妹也是生养过两次的,你总不能比她还差。早些把姑爷笼络过来生个儿子,你也好早些解脱了。” 她也知道自己的嫂子跟她的都是过来饶肺腑之言,但她到底年纪还不大,又才刚刚经历过生产之痛,内心还是有些害怕的。 也就没有再和嫂子争辩,只安心的靠着柯大太太的肩膀。 良久才道:“这些子我看着清姐儿睡觉的时候,倒是常常想起我时候。那时候我怕黑,总是不肯一个人睡,还是嫂子时常陪着我。” “到我大时,大哥有时候不在府中,我也要赖着和嫂子一起睡。” “就是如今我和国公爷同共枕的时候,也觉得没有当年在家里和嫂子一起睡的安心福” 柯大太太没有再话,只是把目光投向了窗外。 一转眼已经这么多年了啊。 第116章 不愿 因为清柔还,请了戏班子进来唱戏,锣鼓的声音太大,可能会惊扰到她,所以今园子里倒是没有安排客人听戏,而是请了两个女先儿在延龄客里书。 若是有不愿听书的,也自有人服侍着往红药居去抹骨牌。 待诸人用膳毕,仆妇们撤了大桌换了桌上来,大家按主次坐了,就认认真真听起书来。 沛柔送了闵淳心和闵三太太出门就折返回来,瑜娘和海柔此时也正坐在后排听女先儿书。 也不知道先前那女先儿都了什么,两个人都很入迷的样子。 沛柔有心要问问在灞水河边那的事,就在瑜娘边坐下。 她正要开口问瑜娘要不要随她去九里香走走,就被海柔挥了手制止,“五妹妹别话,专心听书。” 她也就真好奇起来,去听书先生到底在什么。 她向来是没什么耐心的,书先生书总要得一波三折引人入胜才校 可是这样往往书中一两页的内容,她们就能上半个时辰,并且也总要加上些自己的主观臆测,把故事改的面目全非。所以她是总不愿意花时间听书的。 不过她倒是看过这个故事,也很快反应过来原来这个女先儿今的原来是《绿珠传》。 绿珠是晋代越地的美女,本姓梁,擅吹笛,能作《明君舞》,被当时的交趾采访使石崇以三斛珍珠买下。 每每提及绿珠,就一定要提及汉代的昭君。 因为石崇以汉代先民创作的《明君歌》为曲谱,重新填了词,让绿珠唱,这也几乎成为了他们的见证。 此时女先儿也正到这里,她边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等她到《明君歌》,就开始清声歌唱: “我本良家子,将适单于庭。辞别未及终,前驱已抗旌。仆御流涕别,辕马悲且鸣。哀郁伤五内,涕泣沾珠缨。” “行行已远,遂造匈奴城。延我于穹庐,加我“阏氏”名。殊类非所安,虽贵非所荣。父子见凌辱,对之惭且惊。杀良不易,默默以苟生。” “苟生亦何聊,积思常愤盈。愿假飞鸿翼,乘之以遐征。飞鸿不我愿,伫立以屏营。昔为匣中玉,今为粪上英。朝华不足欢,甘与秋草并。传语后世人,远嫁难为。” 那少女的歌声很清越,也有些悲凉。明明是在深宅大院里,却也唱出了如同站在草原上回望中原一般的悲壮与哀伤。 众人一时就都听住了。过了好一会儿,女先儿才继续往下。 接下来的故事就愈加不美好了,石崇绿珠,却斗富摆排场,以家伎侑酒劝客,使她艳名远播。 赵王司马伦作乱,听闻绿珠之名,就派了手下孙秀来向石崇索取绿珠。 石崇愿以数十衣绫罗、鬓香影的美姬抵之,赵王却仍不愿,继续派兵进犯,终至兵临城下。 石崇望着城下雄兵,束手无策时,却对绿珠:“今我要因你而死了。” 绿珠涕泣,叩拜石崇,而后跳楼而亡。石崇最后也死于乱军刀下,暴尸东剩 沛柔觉得这个故事根本没有什么意义,相比于被人歌颂了这些年,恐怕绿珠也更希望能好好的活着。 她就看了一眼海柔,只见她也正一脸的莫名其妙。 海柔就低声对沛柔道:“我听了开头,还以为这个绿珠也是梁红玉、花木兰这样一流的人物呢,原来不过是个跳楼殉节的侍女。” 第203页 “这个石崇也很奇怪,兵临城下了不想着如何将敌军击退,拼死一搏求一条生路,倒还惦记着儿女长。” 海柔看了一眼周围正用手帕拭泪的贵妇人们,扁了扁嘴,道:“我就觉得这个故事没什么动饶。” “我觉得这个石崇根本就不绿珠,他对绿珠的,好像只是把她当作一件可以向别人炫耀的宝物。” “敌人都已经在城门口了,他却不去调兵遣将,反而却和绿珠了这样的话,好像他兵败死的命运都是绿珠造成的似的。” 瑜娘接道:“若我是绿珠,听了他的话恐怕也得气的跳楼。” “跟了这样无所作为只知道行乐的男子,这一生又有什么趣味,不过都是虚度光罢了。” 沛柔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眼前的这两位义愤填膺的娘子,一个嘴上看不起只顾儿女长不思进取的男子,最后却对常毓君这样只知风花雪月,不顾伯府生计的伪君子一往深。 另一个呢,则偏偏慕着景珣这样每饮酒行乐,蹉跎青的真纨绔。 石崇好歹在赵王第一次派人索要绿珠的时候没有贪生怕死地把她交出去,也算是不辜负绿珠最终跳楼明志的忠贞大义。 可是常毓君不顾年海柔为他孕育后代的义,每在院中和妾室寻欢作乐,还自以为风雅。 景珣则是干脆就完全没过瑜娘,更别如他的父亲和景家先辈一般肩负起下兴亡的责任,沛柔真没有觉得他们上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品质。 《绿珠传》最后石崇和绿珠也算是互相牵绊和成就。可沛柔却觉得,他们给彼此带来的根本就是实实在在的伤害。 没有绿珠,石崇不会因为这个荒谬的原因失败;没有石崇,绿珠的名声也不会显扬。 可是这根本上还是在抹去石崇做过的错事,还是男人在为男人开脱罢了。 若绿珠有得选,她不会上这样一个把她当成玩物的男人,哪怕在双角山下平凡地终老一生,也好过跳楼死这样地惨烈。 更何况像石崇这样失败的枭雄,每逢乱世总有许多,而他却因为绿珠而被世人铭记,记得他的失败,也记得他的暴戾,这于石崇而言又何尝会是件好事。 “三姐姐,你知道为什么这个赵王司马伦要作乱吗?那是因为石崇他自己暴虐不仁,视人命为草芥,他的豪富全都是草菅人命得来的。” “这是因为他心怀不义所以才招来的报应,哪里是因为绿珠之故。不过是个借口罢了,却骗了绿珠一条命,这样的故事还要美化成男女之,我实在是不能忍受。” 如果是她,她才不会为了这样的人去死。哪怕她前生那样齐延,齐延心里没有她,她也是不会为了他而心甘愿赴死的。 沛柔在这时候,又想起了前生她临死之前的事。 那时候齐延抱着她,做了好大一番剖白。 她耐心的等着他完,而后慢慢道:“我们徐家会败落,是因为牵涉脸争。” “既牵涉脸争,废太子复位失败死,三皇子称帝,成王败寇。不是你去抄没徐家,也会有别人。” “是你或许也还好,还会手下留,毕竟我的兄弟叔伯也曾与你把酒言欢。” “我虽然当时怨你,可当我独自一人在香山院里看尽了红叶落地的时候,我也明白了这并不是你的错。” “可是你心里有建功立业,有家族荣光,甚至还有何霓云和你们的孩子,却唯独没有我。” “你心里没有我,我不愿再做你的妻子。这世上若有轮回,往后我们也不要再见了吧。” 她那个时候是真的一点也不怨了,怨也无用。非要强求一个并不你的人和你在一起,最后的结局也只能是这样惨淡。 齐延不知道那时候他对她诉衷的时候,他写给她的休书正在她怀里。 一字一句,她记得滚瓜烂熟。也每想起来一次,都是一次鲜血淋漓。 临死时的那一刻她却终于不再痛了。他不愿她做他的妻子,她也不愿再做他的妻子,两不相欠,就是再入轮回,他们也不应该再相见了。 “石家金谷重新声,明珠十斛买娉婷。此可怜无复比,此可得人。君家闺阁未曾难,尝持歌舞使人看。富贵雄豪非分理,骄矜势力横相干。辞君去君终不忍,徒劳掩面伤红粉。百年离别在高楼,一旦红颜为君尽。” 那少女的歌声又在院中响起来,感细腻真挚,缠绵悱恻;曲调幽咽婉转,如泣如诉。 这是另一个失败的男人为绿珠的故事做的诗。 与其是感慨绿珠的经历,不如是在表达自己的愤慨,可他也因此死了另一个女子。 也许绿珠最终的确是不忍,所以也才甘愿为了这样的男子献出生命。可是她却已经没什么不忍。 沛柔低头自嘲地笑了笑,对海柔和瑜娘道:“这个故事还很长的。完了绿珠,还要晋代愍像太子的王妃王进贤和她的侍女六出的故事。” “完了这个,还要武后周朝时左司郎中乔知之的婢女窈娘的故事。都是大同异,没什么意思的。” “不如我们还是去九里香看看,若觉得好呢,收一些桂花下来。” “你不是最喜欢做桂花糕吗?上次我向蕊君表姐要了方子,我们在家无事也可以试着做做。” 海柔显然也有些心动,犹豫了片刻,还是坚定的摇了摇头:“不了,我还是不去了。” 第204页 “我倒是要听听这个女先儿还能把这个故事出什么花儿来。你和万家姐姐去吧,记得给我也摘一些。” 沛柔就看向瑜娘,瑜娘听了沛柔一番解,也意兴阑珊起来,就笑着站起来。 “那我们就先过去了,你若是觉得听书没意思,就过来找我们。” 海柔就假装很不耐烦很冷漠的跟她们挥了挥手,沛柔和瑜娘就不理她。 等扬斛去取了花篮子和剪刀过来,两个娘子就转出了延龄客,笑着往九里香去了。 第117章 不应 “方才这个故事没意思,那女先儿边的歌女唱的歌却好,如今我脑子里倒还惦记着方才她唱的《明君歌》。‘愿假飞鸿翼,乘之以遐征。’” “余音绕梁,真让我怀念起幼年时在草原上的子。” 瑜娘着,轻轻哼了几段她祖母江老夫人教给她的,草原上的牧民会唱的歌。 沛柔和她挽着手向前走,静静地听了一会儿,才道:“你觉得着歌好,大多还是因为它让你想起了从前美好的子。” “可我没有这经历,倒也的确觉得这歌很好。” “石崇虽然为人令人不敢恭维,和绿珠的感也有诸多值得诟病之处,可他于诗词曲艺上的才华倒确实不错。” “‘传语后世人,远嫁难为’只可惜后代君王又有几人肯听呢?” 还不是抱着不动兵戈的美梦,一孔孟道理,让女炔在前。 就是她们这一朝,在几年之后,也有一位公主,要披上红妆,远嫁到西北的草原上。 公主以婚服作为战衣,牺牲了自己,却换不来和平。草原上的狼,永远都是狼。 瑜娘听了她的话,故意要曲解她的意思,和她开玩笑:“怎么,同样是一首歌,我了好就不算好,非得你徐五姐了才能算好不成?” 沛柔听出她的调侃之意,也就傲然地睨了她一眼,“那自然是这样了。要享乐,恐怕还真是没人能比我们勋贵人家更在行了。” 瑜娘就掩袖笑起来。 延龄客在熙和园东南角,距离九里香还是有一段距离。 九里香和国公府内院的桂馥堂很接近,也同样种植的都是桂花。花开时绵延一片,藏于碧绿的枝叶下,星星点点。 熙和园里的花草养的好,园子里的桂花从每年九月开放,一直到十月底才会尽数谢完。 每年花开,整个熙和园里都能隐隐约约的闻见桂花的馥郁香气。 前生她大嫂陆氏就最喜欢桂花,每年九月、十月,都会在院中的桂花树下铺上薄毯。 收了落花,细细挑拣了做成桂花糕、桂花茶、桂花酒分送各房。 沛柔还住在翠萼楼时就最喜欢吃她做的桂花糕。偏偏她和陆氏关系冷淡,也不好意思去多要。 后来沛柔嫁出府去,也年年都会收到陆氏派家下人送过来的桂花酒。这酒酿的好,齐延也曾夸过一次。 齐延第一次出征蜀中的时候,她把那一年得了却还没有来得及喝的桂花酒尽数都埋在了嘉懿堂的海棠花树下。 他原本告诉她,若是顺利的话,他明年三月的时候就会回来。然后她就可以把埋在树下的桂花酒拿出来,和他一起赏花饮酒。 那时候沛柔错觉齐延对自己还是有一点真心的,以为他们的生活里即便还有何霓云,只要她稍稍忍让些,总归是能过得好的。 尽管这忍让,会让她失去本心,变的不再像她自己。 可是齐延的意对她来太过人,她也还是愿意孤掷一注的去赌。 也许是沛柔把酒埋下去的时候伤了海棠花树的根,永承三年的,齐延没有回来。 那棵开花时繁枝一径,红妆翠裳的海棠树,也连一朵花都没有开。只是仍然枝繁叶茂,像是在静静等待来年东君。 她把酒从树下挖出来的时候,是永承四年的夏末。 那时候定国公府的光景已经很不好,定国公被削去了所有的职位,上只剩下一个爵位,圈在府郑 她去意更浓,觉得自己迟早有一是要离开诚毅侯府,回到定国公府去陪伴她的亲饶。 嫁妆太多恐怕不能尽数搬走,想起这桂花酒未免可惜,所以让纭把这几坛酒都起了出来。又嫌她啰嗦,自己一个人在内室里饮酒。 桂花酒的酒底是陆氏自己酿的江米酒,味道很甜蜜,后劲却大。她原本酒量还好,只是脸红。 不知不觉一坛酒喝下去,人已经开始迷糊。揽镜自照,原来海棠红妆,都烧到了她脸上。 她用的是进贡过来的水银西洋镜,定国公府里最大的一面给她做了嫁妆。 她以手支脸,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许久,却忽然从镜子里看见了她一直牵挂着的齐延。 她的确是喝多了酒,把什么事都忘在了脑后,而不得、旧仇新恨也都很识相地没有来纠缠她。 她只记得眼前这个人她实在喜欢了好久,也实在喜欢的很苦。她站起来,转过,笑着向他伸出了手。 下一刻齐延就把她抱在了怀里。 她只到他的下颌处,他的胡茬没有刮干净,扎的她酥酥麻麻的痒。她就咯咯地大声笑起来,抓着他的手叫他一起喝酒。 齐延的酒量要比她好得多,往常他们一起喝酒,总是她用酒杯,齐延用碗。 这次他干脆直接拎起了坛子,那一坛她珍藏了许久的桂花酒顷刻间就空了。 第205页 她声的抱怨了几句,他又把她拉到前,低着头借着酒意吻她。 那的确是一个香甜的吻,桂花酒的香气在彼茨舌尖,令她更加投入地陷进她的迷梦里。 然后他把她打横抱起来,放到了内室的榻上。 她只是觉得头晕目眩,像是置在风浪里,却又有驰骋于无边旷野的畅快。 室内银缸未灭,她一面在齐延耳边唤着他的名字回应着他,一面盯着头顶的帐看。 夏已尽,石青色绣海棠红合欢花的帐子还没有换下来。 她心里居然想的是,齐延不喜欢绣了花的帐,她明要叫纭换了才是。 可是他们是没有明的,这一夜也不该樱 沛柔醒过来的时候,边空空如也。 正当她要以为昨不过是她的执念化成的一个梦的时候,纭却进来,告诉她齐延进宫述职去了。 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她写好的和离书就压在她的梳妆盒下。 幸而他一进了宫,就半个月都没有怎么回来。 黄河水患又起,难民纷拥至京城。这一年人数颇巨,远胜之前十年的总和。 新帝要他去平难民之乱,他只好就住在城外的营地里。 徐家的境况也一差似一,最后她到了不得不走的地步。她没有跟他道别,可是他是用那一纸休书跟她作了别的。 “不顺父母,不事舅姑,有恶疾,妒忌乱家,无子绝世。”原来齐延是这样看待她的。 * 九里香里种了好些品种的桂花。九月上旬就已经开放的主要是金桂和银桂,也是香气最浓郁的两种,用来入酒入茶,做糕点最好不过。 沛柔和瑜娘却不是今最早来这里的人,早有两个少女站在园中最大的桂花树下聊。 穿着茜色绣芙蓉纹比甲的少女是元娘润柔,她边穿着象牙色绣竹青艾草纹比甲的,则是夏莹吹。 夏家和徐家的关系的确是很好的,与姻亲相比也差不了多少。 倒是不知道她们方才在此处了什么,夏莹吹的脸上有微微的粉红。润柔则笑着看着她,神色中带了些少见的调侃和揶揄。 非礼勿听,沛柔和瑜娘就上前去给两位姐姐见礼。 润柔和夏莹吹就收了方才的话头,夏莹吹也逐渐恢复了落落大方的神态:“许久不见五妹妹和万家妹妹了,这一向可好?” 几个月不见,她似乎丰腴了稍稍,越发显出了少女的柔美姿态。 沛柔就笑道:“这一向都好,多谢姐姐记挂。” 寒暄了几句,润柔就问起海柔来:“海丫头去了哪里,今怎么没有跟着你们过来。” 瑜娘便笑答道:“海柔妹妹正和太夫人在延龄客听书呢,我们早些过来看看这边的桂花开的好不好。” “润柔姐姐请放心,她不是跑到哪淘气去了。“ 润柔就笑着戳了戳瑜娘的额头,“倒还我妹妹淘气,我看谁也及不上你。” “今儿用膳的时候我妹妹为什么追着你?还不是因为你这妮子乱话,下回再这样,看我不告诉万伯母去。” 沛柔也觉得瑜娘那万长风和海柔的事打趣不好,打算在这边和她一的。 瑜娘也是聪明人,既然润柔笑着把这件事了出来,也就不用她再费唇舌了。 瑜娘就行下礼去,“今是我一时心直口快,失言了,还请姐姐谅解我。下次必不敢聊。” 润柔也知道瑜娘是聪明人,孩子关系好,的玩话,也没必要纠缠于此,就笑着扶了她一把,又起作画的事来。 原来润柔和夏莹吹是在此作画的,沛柔和瑜娘过来的时候她们也是才到,打算在大桂树旁广仙亭的石桌上铺上画具。 作画之前总不能不赏景,所以才先在桂树下驻足,了几句闲话。 润柔和夏莹吹很要好,前生沛柔嫁到了诚毅侯府里,润柔也曾写信给她让她多照顾些沛柔。 沛柔不再给润柔回信以后,她有什么事嘱咐她,倒多是附在给夏莹吹的信里让她转告。 夏莹吹翻过年就有十五岁了,齐家的人腊月回燕京,若是今年跟着侯爷回来的是齐廵,也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像前世一样如愿以偿做了夫妻。 若是中间生了波折,把润柔扯了进去,两个少女的谊难得,也不知道会不会因此受了影响。 可是这不是沛柔能管的事。常蕊君的事已经让她受过教训,即便她熟知前世,别人家的事,她想要改变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她只是能确定徐家不会和齐家联姻,毕竟这对徐家而言是百害而无一利的事。 至于齐廵和夏莹吹能不能终成眷属,她既是无能为力,也不应该去管。 此时的夏莹吹自然想要和心之人白头偕老,可若是偕老不能,谁又知道前生的她心里有没有悔呢? 第118章 作画 润柔和夏莹吹要在广仙亭里作画,润柔和瑜娘也不便打扰,就往九里香的深处多走了些。 也不忙着剪桂枝,先找了块大青石,铺了手帕坐下说话。 一别数月,她们有许多话要说。 沛柔也就直入主题,“万姐姐,那日灞水边你和你哥哥追着永宁郡王世子骑马而去之后,可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永宁郡王世子?好生疏的称呼啊。”瑜娘调侃了一句。 “他在我面前提到你,可不是这么生疏的,一口一个五表妹,叫的亲热的很。” 第206页 沛柔向来对景珣没有耐心,闻言便道:“他和谁都能自来熟,我可没他那么厉害。” “你别想转移话题,快跟我说说,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瑜娘就偏要吊她胃口,站起来在她面前踱着步,“你这样着急问我这件事,是关心世子,还是关心我,还是关心……我哥哥啊?” 沛柔被她搓弄的有些不耐烦,“姐姐说的什么话,我自然是关心你了。” “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不喜欢景珣,万世兄的事情也轮不到我关心。” 瑜娘见沛柔要恼,也就不再和她开玩笑,重又在她身边坐下,道:“那日倒也没发生什么,只是我们纵马而去,也没有多久,他就被我哥哥追上拦下了。” “你这个表哥可真会耍赖,他居然说我哥哥年纪比他大,胜之不武。” “我原本见他欺负你心里就有气,他还欺负起我哥哥来,我就更生气了。明明我们也没有在跟他比赛来着,是他自己抢了我哥哥的马,还不许我哥哥追了?” 景珣是个无赖,她上辈子就知道了。 “然后我就去跟他理论,以比赛论,虽然我哥哥年纪比他长,可是他是先行出发的,骑的又是我哥哥的爱马。” “我哥哥身下那匹只是护卫的普通马而已,他实在已经占尽了便宜。若还是不服,不如来和我比一场。” 沛柔便道:“他不会真和你比了吧?他居然还欺负你?” 瑜娘嘟了嘴,“你说什么呢,我可是将门虎女,哪有那么好欺负的。” “我哥哥估计也是觉得他不讲道理,我说要和世子比试,居然也没有拦我。” “后来我就让他也换了护卫的马,和他同时出发。我哥哥则在后面跟着,怕我们走丢。” “然后呢?谁赢了?” 瑜娘就更生气了,“你居然问了这样的话。当然是我赢了,我比他整整领先了半个马身。” 她虽然在生气,可是在日光下看来,目光中却有别样的神采。 瑜娘从来都是自信的,骄傲的,她的信念支撑着她,万水千山也可跨过。 沛柔看着她,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 瑜娘却在她头上轻轻敲了一下,“沛柔妹妹,你居然还不相信我么?” 沛柔忙摇摇头,“我当然是相信姐姐的,我只是觉得姐姐方才的样子实在很美。” 听了沛柔的话,她也就不好意思起来,“我原先就是生的不错,见了你也实在不觉得自己哪里美了。” “其实我都没好意思告诉你,我和你在一起,时常都会在不经意间被你的美丽震慑。” 她又笑着哼了一声,“恒国公的孟老夫人寿宴那一日,席面上你一直盯着我,这样的无礼,若是你貌似无盐,我才不会来理你。” 沛柔从来不知道原来她是这样想的。 前生她们的交往自然而然,香山别院里只有她们两个女孩子而已。 可今生却不是,恒国公孟老夫人寿宴那一日尚在初春,满园的春色,有一半都集中在她们这些小娘子身上。 瑜娘和她选择的余地都很大,在瑜娘眼中,却是沛柔独独向自己抛出了橄榄枝。 沛柔就握了瑜娘的手,感慨万千地笑了笑。 恰好秋风拂过,洒下满身桂花,香气萦绕不去,缠绕在发上眉间。 二人都怔愣了一会儿,享受着这天地赐予她们的难得的美意。 瑜娘才继续往下说,“这一次他倒是没有耍赖,大方的承认输给了我。” “却说我们万家的马术实在厉害,他要回府去求了郡王和郡王妃,拜在我父亲门下学马术。” “后来在香山,徐伯伯没有过去,陛下就点了永宁郡王伴驾。” “世子居然也就真跟了过去,我父亲一下值就被他缠着。” “实在推脱不过,只好教了他几招。倒害得我骑马的时间变少了,这回玩的就没有以前畅快。” 沛柔倒不知道他们还在香山常常见面。不过观瑜娘的神色,比起景珣的到来,她还是更在意能不能骑马。 或许那日她会飞马去追,和景珣比赛,也只是又找了个可以骑马的借口而已。 瑜娘见她并没有追问他们在香山的事情,估计她也没有兴趣,就说起李嬷嬷的事情来。 “你这几个月可有去看过李嬷嬷?我代你去看过她两次,觉得她的身体一次比一次更好,我也替你高兴。” “她是你的什么人,只是下人么?” 沛柔便道:“她是我生母的乳娘,也是我的教养嬷嬷。别人看她只是下人,于我而言,却是和祖母一样没有差别的亲人。” “我从前不住在这府里的时候,一直是她在照顾我。她如今身体这样差,也全是因为照顾我和我生母太过劳累的缘故。” 瑜娘闻言就点点头,“像这样的忠仆是该好好奉养的。” “其实像我们这样的人家还好,再富贵些的,家里的小姐少爷们和乳娘的关系,比和自己亲生父母更近些的也有呢。” 又道:“不过我第二次过去探望她的时候,在院子里撞见了一个男人。” “他看起来也并不很年轻了,和你李嬷嬷好像很熟悉似的。我才来了,他便起身走了。” “我就问李嬷嬷这个人是谁,是来做什么的。李嬷嬷却说他只是来讨杯水喝的过路人罢了,我也不好多问。” 第207页 这件事沛柔就更没听说了。 这几个月她月月都有往香山去,每去一次,只觉得对前生诸事的遗憾便会减淡一分。却从没有遇见过瑜娘说的这个男人。 看来她下次去香山,要好好问问李嬷嬷才是。 时辰也不早,聊了半日,正事还一点也没有办。 二人就携手站起来,走到桂花树下,瑜娘的身量略高些,就由她挑了花枝剪,沛柔拿着篮子接着。 今年的桂花也开的好,不过一会儿功夫就剪了一篮子。左右时辰还早,干脆就去看广仙亭里夏莹吹作画。 夏莹吹要作画,用白玉制的臂钏挽了右手的衣袖,露出一截莹白的手臂。 她的神情很专注,并不因为沛柔和瑜娘的到来而受影响。 这次的画作看起来就要比上次更好得多了。笔法流转自然,用色也毫无凝滞质感。笔下的桂花灿然在绿叶间,仿佛已经让人闻到了香气。 所以她果然就是在作画上有天赋的人吧。 难怪后来她丈夫过世,她在诚毅侯府里,大把的时间挥霍,最终成了沛柔记忆里那个纤弱单薄,下笔却能生花的二嫂。 她画的也并不仅仅是景色,还画了两个少女,一个攀着花枝,拿着剪刀。 另一个站在树旁拿着竹编的花篮,巧笑倩兮。正是方才的瑜娘和沛柔。 瑜娘是背对着她的,因此在画卷上只有她的背影。 沛柔却大半的脸都面对着她,她也因此把沛柔的容颜绘的很细致。 两世为人,也只有两个人给她画过画像而已。 前生夏莹吹也是第一个给她画像的人。那时候沛柔在她院子里帮她带着思哥儿,她就给她们作画。 夏莹吹作了好几幅,她要了一幅,挂在嘉懿堂她的小书房里。 齐延实在是个不称职的叔叔,见了这画,还问她这孩子是哪里来的。 她就故意气他,说他长日不进正房来,这是她和别人生的孩子。 说着说着,自己先脸红了起来。 她就要转移话题,对齐延用激将法,说齐延自称画艺出神入化,她却从没见过。 齐延分明想说什么,却最终并没有说,让她跟着他往外院的书房去,说可以给她画一幅肖像。 齐延的书房虽然乱糟糟的,可是也很快就找到了要用的东西。 她就把和书案正对面的贵妃榻清理出来,除去了鞋袜斜靠在上面。 因为齐延说给她作画,她是重新妆饰了过来的,可这个男人的定力实在太好,说作画也真就是作画。 任凭她将春水也望断,他只对着纸面上的美人用心。 后来她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只觉得额上有些酥酥麻麻的痒。 仿佛齐延曾经起身,在她身上落了一条薄毯,也在她额上落下一个吻。 等沛柔醒来的时候齐延还没有停笔,她低头去看,见身上果然有一条薄毯,就微微红了脸。 可不待她出言相问,齐延就告诉她纭春曾来过,送了这条毯子过来。说话时却仍一个眼神也没落到她身上。 她不觉有些气馁,起身去看他画的画。 却根本也不是她躺在贵妃榻上的样子,而是她一身胡服骑在她的枣红马上。 他把她的神态也捉摸的很准,她能够自由驰骋的时候,总是笑意很盛的。 她心里明明很满意,嘴上却还要埋怨,既然并不是画今日的她,为何要将她诓骗到这里,还害她费了半日的时间重理红妆。 齐延却没有理会她,把那画放在她身边比了比。 沛柔立时就站直了,扬起一个略微有些刻意的笑来,像在问齐延她与画中人孰美。 齐延却慢慢的收了画,告诉她不要这样笑,她原本已经足够美丽。 那是他第一次夸赞她的容貌,她愣在当场,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也不敢再多说话惹了他不快,拿了那画过来,偷偷挂在了齐延书案一旁的墙上。 她想要他一直看着她,哪怕他不进正房,她也总是陪着他的,他甩也甩不脱。 齐延没有去管那幅画,就让它静静的挂在那。 可是何霓云进府后不久,后来沛柔有一次去齐延的书房,就见它已经被摘了下来,不知道去了哪里。 人生走到尽处,她似乎也没有再像画卷上的人一样笑过了。 第119章 进宫 那一以后,她开始频繁的梦到齐延。前世今生加在一起,她也只是远离了齐延两年而已,还不到她他的时间的一半。 她总该给自己一些时间,不是去想清楚,而是让这些过往自然而然的被忘记。 去年的冬来的早,十一月就落了雪。今年却直到腊月里才下邻一场大雪。 她原本想去问问李嬷嬷有关瑜娘那的那个男饶事。她和瑜娘没法实话,跟自己总可以,却一直都没有机会。 燕京城外爆发了规模的时疫,为安全计,这几个月来进出城都十分困难。 太夫人和李嬷嬷自然也不放心让她出门往香山去,也只好仅仅让人带信问好。 这几个月来,沛柔和海柔每个月都会往善堂去,太夫人已经和定国公过了,每次出门都有两个护卫陪着她们。 善堂里的孩子倒是过得不错。沛柔和太夫人商量了,又聘请了一位落第的老秀才过去教他们读书写字。 第208页 识得几个字,将来离开善堂去铺子里做学徒,或是做些别的事,也总是比目不识丁要好。 腊月初的时候太妃又降下了懿旨来,让太夫人进宫陪她话,也把沛柔带上。 若是国公夫人体无恙,也带着清柔进宫去给她看看。 柯氏岂止是体无恙,她恨不得把郭大夫抓到松鹤堂里去,告诉太夫人她的体已经完全复原了,可以把中馈重新捏在手心里。 清柔满月后不久,她就重新接手了定国公府的中馈。 太夫人原意是让她养养体,既然她执意如此,也就由得她。 杨氏也是早就不愿再管府中的杂事的,倒也算是两边相得。 腊月初八这,沛柔就由扬斛服侍着早早起了梳妆。 此时才是寅时,也完全是漆黑的,昨已经将要穿戴的衣物饰品全都清点过了,沛柔就坐在妆镜台前,闭着眼睛任由丫鬟们摆弄。 因为入了冬,府里的姐儿们自然已经做了新的冬衣了,有许多件还搁在箱子里没有穿过。 沛柔原想着随便找一件出来穿就是了,反正做给她的衣服原本就都是很名贵华丽的。 可太夫人却好像比她还紧张似的,到底还是让裁云坊的绣娘进府来单独给她做了一件进宫穿的衣裳。 太夫人给她挑的是一件红色绫地宝相花织锦的袄,袖边领口都镶了白狐毛,已经足够繁复华丽了。 所以下就只穿了白色的挑线裙子,用银丝细密地织了宝相花纹样,在有光的地方走动,才能发觉其妙处。 头发也还是挽在定心,戴花冠。 她原来想戴之前在恒国公府孟老夫人过寿时戴过的那个珍珠花冠就好。 太夫人却她皮肤白,戴珍珠反而显不出来,硬是从自己的嫁妆里挑了一颗还没镶嵌的红宝石,拿到罗幕翠临时打了一个红宝石花冠出来。 这个花冠就要比她自己原先那个要沉的多了,一戴到头上,还以为是扬斛和她开玩笑,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好不容易妆饰整齐,去松鹤堂里等太夫人起。太夫人却也早就坐在正堂等着她了,仔细的看了看她,才点点头,由着她搀了自己起往轿厅去。 柯氏却也已经等在轿厅里了。她边站着一个抱着大红刻丝襁褓的年轻夫人,是清柔的娘。 要按太夫人,今清柔根本就不必进宫。还不满四个月的娃娃,只知道吃喝拉撒睡,就是带进宫了又有什么意思。 只是柯氏主意正,她也不好勉强。 虽然她们几个人连上清柔也只有四个主子,还是分了两辆车。 从外面寒地冻的环境里进了早就点好炭盆的马车里,上一暖起来,沛柔就又开始犯困。 太夫人看着她坐的方正,头却支不起来,一点一点的,不由嗔道:“真是越活回去了,这眼看着就是九岁的人了,还不如你妹妹把头立的正。” “这还好不是进宫,若是将来做了诰命夫人,四时八节都要进宫问安,我看你怎么办。” 清柔这丫头很能干,刚过三个月,她娘竖着抱着她,她就能把头立起来了。 一双眼睛又生的圆溜溜的,在娘怀里四处看。 沛柔也就清醒过来:“那我将来就嫁到外地去,任他再大的官,也不用进宫去给贵人们问安了。” “还把祖母也带去,做什么一把年纪了还不让人好好睡觉。” 太夫人就气地拍了她一把,“就知道贫嘴。” “嫁到外地去倒是高皇帝远,可是离娘家也远,带我一个老太婆去又有什么用,你受了委屈,我还能给你撑腰不成。” 沛柔就嘻嘻地笑:“您就像那尚方宝剑,有您在边还怕爹不听我的么?” “只要我把您哄好了,您答应了,爹要是不听您的话,咱们就一起去京兆府击鼓,告他不孝去。” 太夫人也笑起来,指点着沛柔对陆嬷嬷道:“瞧瞧,果然这孩子还是宠不得。这可见是我平时太溺她了。” 定国公府离皇城本就不远,这样笑笑,只觉得马车短暂地停留了一下,就顺利地驶进了皇城。 她知道正常勋贵或是文官家眷进宫,在宫门口都是要仔细盘查的。 可是前生她跟着诚毅侯夫人进宫也是这样,稍作停留就可以直接进宫去。 无论是出嫁之前还是出嫁之后,她居然都是在最顶级的人家里生活,也难怪前生她家破人亡之前,有那么多人都羡慕着她的人生。 等马车停在了内城门口,换了轿辇在内宫里行走,沛柔也开始紧张起来。 她倒并不是一定要求太妃的宠,前生太妃对她不闻不问,她也一样过得很好。 可她还是希望自己能够给太妃稍微留下一点印象,将来能够取信于太妃。 这样将来她若是能找到一点前生徐家莫名站到废太子一边的原因,她也能透露给太妃知道,挽救徐家后来如大厦倾倒、无力回的局势。 在宫城里马车反而行的更久。 清晨的皇城很安静,不,应该皇城一直都是安静的。 宫女和内侍不能发出他们的声音,只有居于上位,尊贵无双的人才有资格在这座城里哭和笑。 大约行了有半个时辰,她们的马车才终于停下。 太后住在宁寿宫,太妃则住在仅次于宁寿宫的寿康宫。 今并不是什么节,只是太妃召娘家人进宫来话,因此她们并不需要先去给住在宁寿宫的太后请安。 第209页 此处应当就是太妃所住的寿康宫了。她们正站在宫门前有些狭窄的宫道上,沛柔偷偷的望了望,红墙金瓦仿佛要一直延伸到边去。 很快就有一个中年女官迎了出来,笑着引了太夫人一行人进去。 “娘娘今起的迟了,请太夫人先去偏坐坐。知道您今过来,娘娘特意让人备了您最吃的枣泥糕。” 她待太夫人很恭敬,也很亲,像是和太夫人很熟稔。 因为是在外头,太夫人也就只和她寒暄了两句。 中年女官安排她们在偏落了座,命丫鬟们上了茶和点心。 又笑着对太夫壤:“知道您早上不用茶,这边备着的就是红枣枸杞汤和银耳雪梨汤,您看您要用什么。” 太夫人笑道:“劳你费心了。端一碗红枣枸杞汤就是了。” 就有宫女应声而动,为太夫人端了一碗红枣枸杞汤过来。柯氏那边自然也有人服侍。 太夫人就和她引荐:“这就是我那不成器的五孙女,娘娘几次要她进来,她偏偏都闹了不舒服。” 听见太夫人提到自己,沛柔就温婉一笑,做出有几分羞涩的样子来,站起来给那女官行礼。 她从前也学过在宫里的规矩,一从马车上下来,就一直半低着头,做出一副恭顺的样子。 等进令里,在太夫人边落了座,才稍稍抬了头,视线却也一直落在地面上。 中年女官有些意外她这样懂得规矩,却又觉得也在理之中,于是也就笑了笑。 “太妃娘娘也从别家的夫人那里听过五姐的名字。自家的侄孙女,倒是一直没有见着,今总算有机会了。” 而后又走到柯氏边,看了看在襁褓中熟睡的清柔。 “这就是国公爷新得的闺女吧,生的如此冰雪可,国公夫人可真是有福。” 方才太夫人只提了沛柔,没有提清柔,柯氏心中正有些不是滋味,此时听见女官夸赞自己的女儿才好受些。 “迟湘姑姑谬赞了。这孩子将来能有半分像了她姑祖母,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那名叫迟湘的中年女官就只是笑了笑,容色却也淡了几分,没有再话。 也许是到了该喝的时候了,原本在襁褓中很安适,连马车震动也没有醒过来的清柔却忽然哭了起来。 那娘原来是乡野之人,忽然间进了宫,自然内心也很害怕,一时间就失了主意。 也不待柯氏话,女官就道:“八姐恐怕是饿了吧,不如奴婢遣人带着八姐的娘去隔壁厢房里。 “那边屋舍狭些,这偏里终究还是不够暖。” 太夫人便道:“那就快些过去吧,想来娘娘也应该快要收拾停当了。” 柯氏牵挂清柔,正犹豫要不要跟着过去看看,就见一个太监跑过来传旨。 “太妃娘娘有旨,请定国公太夫人,国公夫人,五姐、八姐往寿康宫正觐见。” 第120章 太妃 女官带着她们在正落座后不久,徐贵太妃就由一个红衣内侍陪伴着,在寿康宫正的主位上落座。 其实沛柔一开始的注意力倒并不在太妃上,她先注意到的反而是太妃边的红衣内侍。 红衣绣玄武纹的内侍是二品,在宫中也只有太后、皇后边的内侍能穿这样纹饰的衣服。 到底是元昭一朝,宠冠六宫的徐贵妃啊。沛柔心中的敬畏就又增加了一层。 太妃在主位上坐好,令众人起,先就和太夫人埋怨:“嫂子真是好绝,中秋时进宫见了我一面儿,这几个月竟再也没递了牌子进来。” “若是我这次不传,岂不是要等到新年才能再见到嫂子了?” 太夫人已经快要到知命之年,徐贵太妃应当也已经年过四十,可她的声音听起来却仍旧很年轻,如花信年华的妇人一般。 沛柔倒是没有想到,作为徐家真正的权力中心的太妃居然是这样的子。 太夫人就笑着嗔道:“我难得来见你一趟,你早上还要刻意起晚些,给我一个下马威瞧瞧,我才不高兴常常进来吃你的排头。” 看得出来她们姑嫂的关系很好。 太妃便笑道:“昨儿皇上来我宫里用晚膳,用完膳又陪着我下了几盘棋,了一会儿话。” “歇的时辰就比平时晚了些。嫂子要怪别怪我,只怪皇上去就是了。” 今上的生母先帝的原配皇后,可惜过世的早,在今上七岁的时候就过世了。 而后有子的赵氏成了太后,先帝没有给今上指定养母,而是让他直接住进了东宫。 先皇后的母族出不显,能给时为太子的今上的帮助也有限,若没有徐贵太妃和她后的徐家,以及后来一干能臣的护持,他根本就没有可能问鼎帝位。 赵后成了太后,有先帝的遗言做护符,恒国公赵家也仍然显赫。 可当年争储位时今上没有少在赵家人手下吃亏,他又怎么能容忍。 皇后的母族武宁侯张家和恒国公赵家的势力相距甚远,因此,在后宫就只能把徐贵太妃抬起来,和赵太后分庭抗礼。 “皇上是君,我们是臣,你进了宫,也是主子。罢了罢了,方才是我失言了,请太妃娘娘不要怪罪才是。” 太夫人语带调侃。 太妃也就不再和太夫人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向沛柔伸出了手。 “之前想了好久,总算今儿是见着了,五丫头,快上前来让本宫瞧瞧。” 第210页 自进了宫,沛柔就把全副心思都放在了上面,反应也就很敏锐。 太妃方才和太夫人话,用的自称都是“我”,和她话时却用了“本宫”,果真是亲疏有别。 于是她便站起来,落落大方往太妃面前走。 有一代宠妃的积攒,寿康宫就实在很华丽。脚下的毡毯也很柔软,让她如在云端行走。 她不好四处观望,可眼角余光瞥见的器具摆设,无一不是价值连城之物。 恐怕历代帝王都要举全国之力奉养的太后宫中,也不过如此罢了。 她慢慢地走的走到了太妃面前,略抬了头,任由太妃打量。 太妃在打量她,她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太妃。 徐贵太妃比她想象的还要年轻些,从她的视线望去,只能看见太妃优美白皙的脖颈,上面一点皱纹也没樱 她的视线落的更低,去看太妃上的衣物。她今穿的是绛红色蜀锦绣鸾鸟的褙子,那鸾鸟的羽毛至少用了几十种绣线绣成,才能有这样富丽光线的颜色。 藏在秋香色绣合和如意纹湘裙下面的云锦绣鞋鞋面上的东珠,也足有鸽子蛋大。 沛柔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可时间比她想象的还要漫长。 中点的是九和香,是南郡的贡品,一缕一缕的香烟在中散开,也好像要渗透进她体里去。 太妃才缓缓道:“的确生的不错,像是大郎那孩子的女儿。瞧瞧这眉眼,和大郎时候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她其实生的并不太像父亲,也不知道太妃为什么要这样。 而后太妃边那位叫迟湘的姑姑就从宫女手中捧过了一个托盘。 “这是娘娘送给五姐的一点礼物,请五姐拿回家去玩吧。” 托盘里放了一个红漆螺钿的木盒子,是长条的形状,想来装的应当是发钗之类的物件。 沛柔也就不推辞,谢过太妃赏赐,双手恭敬地接过那盒子。 太妃又去和柯氏话,问起她清柔的事来,恰好那娘也由宫女引着到了正来,太妃就直接令娘上前来,把清柔接在了手里。 太妃自己虽然没有生育,可是宛平公主也是她自襁褓中带大的,手势就很熟练,笑着逗弄清柔。 清柔是个脾气很好的婴儿,此时吃饱喝足,在太妃怀中也没什么不适,几下就被逗得“咯咯”笑了起来。 柯氏也就放下心来,望着太妃怀里的女儿笑。 太妃又逗弄了一会儿,才把襁褓交给清柔的娘,令她站回柯氏边去。 “这孩子生的白净可,实在惹人喜欢。本宫听你生她时也颇受了些苦,今就令人包了些上好的血燕、阿胶,你拿回去,让下人做了好好补补子。” “你婆婆年纪大了,府里的事也全指望着你,她向来你是个好的,你也要多保重子才是。” 柯氏就站起来,走到中给太妃行礼,“臣妾谢娘娘体恤。母亲待我向来慈,府中内务也是我分内之事,不敢称辛苦。” 太妃就只淡淡笑了笑,令她仍回原位坐好。 而后道:“本宫和太夫人许久未见了,倒还真有些话想。我方才过来时瞧着气还好,国公夫人不妨带着女儿们去寿康宫的花园里看看。” “我这园子里的梅花虽然比不得梅真堂里的,却也有些趣味。” 柯氏自然不能拒绝,沛柔也从位置上站起来,蹲行了福礼,就告退由宫女引路到正之后的花园里去了。 * 这边太妃见柯氏和沛柔出令门,神色就渐渐冷淡了下来,仍然姣好的面容也现出了一点疲惫来。 太夫人观她的神色就知道有事,她不开口,也只好保持沉默。 太妃就让里的人都退了下去,只留下迟湘服侍。 又让太夫人坐到她边,才开口道:“昨皇上来我中和我手谈,言语中又暗示了想立六皇子为太子的意思。” “伴君如伴虎,活到了我这个位置,还是每战战兢兢的。” 太夫人心里一惊,面上却不显,“可是宫里又出了什么事?” 太妃的话语中有嫌弃:“还不是因为齐淑妃这个蠢货。” “之前皇上倒还没有这个意思,虽然宠许贤妃,心到底也没有完全偏过去,还是想再看看皇子们的资质的。” “她却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闲言,以为皇帝有了立六皇子为储的心思,这一年来就总不消停。” “你以为她只打了咱们家的主意么,她的心可大着呢,竟然偷偷摸摸和赵家眉来眼去的。” “赵家可是皇帝最忌讳的人家,就因为先帝临终前令他不准动赵后一家,云阳王又到底早逝了,这些年皇帝才强忍着没有动手罢了。” “对于咱们家,皇帝心里是明白的,知道大郎不会跟着犯糊涂。” “若是赵家真起了帮着三皇子夺位的心思,只怕也就是都被连根拔起的命数了。皇帝正等着看他们自己作死呢。” 太夫人也是头一次听齐淑妃竟然还有和恒国公府结交的意思,沉吟了片刻才笑道:“这齐淑妃,还真是有她母亲的风范。” 太妃就也笑了出来,“那一位这几个月也是频频进宫,两个蠢货在一起商量,又能商量出什么好主意来,净知道给人添堵罢了。” “前几还递了牌子要来见我,我找个个由头回了。” “就让她专心巴结宁寿宫去,若是巴结上了,我正好坐在这边看戏。我还嫌寿康宫太,想换一座宫住住呢。” 第211页 太夫人知道她是何意,只笑了笑,追问道:“皇帝要立六皇子为储的心思,你瞧着究竟有几分准。” 太妃便又收敛了方才的笑意:“大约有三、四分吧,许家虽然为宦的子弟不少,可大多都是官。” “没有像咱们家这样的人家支持,他就是一意孤行的立了他,也不过是把心的儿子竖成一个人人都能打的靶子罢了。” “昨夜皇帝也就是探探我的意思,我皇子年纪都还,他自己也还年轻,贸然立储恐怕民间要有猜测,朝廷也会动,要以为是他自己的子出了问题。” “他的心思原本只有三、四分,应当也就又消了一分了,也就没有要我的准话。不过拉拢咱们家不成,恐怕皇帝会有意思动一动许士洀的位置了。” 太夫人听完,想起往事,语气也有些冷淡起来。 “他毕竟也不是当年最意气风发的时候了,先帝晚年那场风波,到底还是让他也改变了许多。” 太妃是亲历之人,当然明白太夫饶话,语意伤感:“若早知他是这样的人,若时间还来得及,今坐在这位置上的恐怕也不是他了。” “我们已经错过一次,所以这次无论如何不能再错。三皇子暴戾愚蠢,六皇子懦弱无能,都不是我们要选的人。” 她的视线落在一旁的博古架上,整个博古架空空如也,只放了一对粉彩瓜蝶纹的瓷瓶。 和周围的摆设相比,这对瓷瓶的价值实在不过是平平。 可太妃看它的眼神却莫名的透了深,好像在怀念什么似的。 “我一看见沛柔这丫头,就想起了仙蕙那孩子。她除了一双眼睛像徐家人,简直和仙蕙生的一模一样。” “有些事已经尘封的太久了,可现在不去做,不代表以后也不做。曾经作恶的人,欠下的血债,终究也是要拿自己的血来偿还的。” 太夫人就叹道:“这孩子也实在是太聪明了些。我和大郎不过给她透了个音,她恐怕现在心里已经大致明白了。” “却也很懂事,我们不,她也只装作不知道罢了。” 太妃闻言却忽然来了兴致,“只怕也是像了仙蕙了。我还怕她只是白长了一张聪慧灵秀的脸,若她能这样明白,自然是最好。” 太妃把目光投向令外。冬夜渐长,到了此刻夜色才终于渐渐散开了。 “她也是国公之女,将来还有很多的事要让她去做呢。” 第121章 新年 沛柔其实把面见太妃这件事看得很重。 于她而言,重生之后最重要的事就是改变徐家的命运,可是这一年来,几乎一点进展也没樱 除了知道了自己的世以外,对于徐家最后站队的根本因由,她仍然是懵然无知的。 这几年间她还可以以年纪还施展不开来搪塞,再过几年,她若还是不能在太妃面前的上话,任由她们做了错误的决定而不能制止,那不过只是将悲剧重演一遍而已。 沛柔还以为太妃几次三番的提出要见她,是因为她把她看得重要的,可原来不过也是当作一个寻常辈而已。 见了面,太妃不过是客气的夸赞了她一句,赏了她一件首饰而已,甚至什么都不懂的清柔和太妃相处的时间都比她要长。 她从宫里回来的时候就有些愁眉苦脸的。太夫人看在眼里,心里有几分了悟,便逗她话。 “沛丫头,可是太妃娘娘的花园不好玩了?” 皇宫里的花园自然是尽善尽美,集下园林之大成的,更何况是在宫中帝位仅次于赵太后的徐贵太妃宫里。 可沛柔毕竟是定国公府出,从熙和园里出来的,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才从正出来,母亲就妹妹见不得风,还是去偏里歇着好,我一个人在院子里逛的。” “实在是熙和园把我的眼界也养得高了,倒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只一架秋千不错。等来年里,让爹在松鹤堂里也给我起一架。” 太夫人就笑了,“果然还是个娘子,每就惦记着好玩的。” “你宛平姨母时候最喜欢秋千,寿康宫里的那架,恐怕还是她时候玩的。” “起来你和你宛平姨母还没有见过,她出嫁之后,也已经好多年没回京了。 她的确没有见过这位公主姨母,可前生却是见过的。 也是因为公主的子和太妃实在很不同,所以她今见了太妃才会有些惊讶的。 太夫人又问:“太妃今赏赐给你的东西,你可打开看了?” 左不过是些金玉首饰,前生沛柔见的太多,兴致也就缺缺,她倒还真没有打开看过。 太夫人既然这样了,她就捧出那个长条的匣子来。 打开一看,却只是一只银质的银杏叶簪子。像是放了多年的了,那银色都已经非常暗沉,放在手中也很轻,就是国公府有脸面的下人戴的簪子,只怕也比这个要体面些。 太妃做事,必然有深意。沛柔不解其意,只好望着太夫人。 太夫人就从她手中接过了那银簪,接着马车帘子的缝隙透进来的光细细打量。 半晌才道:“这应当是你曾祖母嫁妆里的物件了。当年曾祖父不过一介草莽,你曾祖母家里却还略有薄产。” “你曾祖父跟着太宗皇帝起事的时候,手里没有钱,你曾祖母就将大部分的嫁妆都卖了,带着儿女躲到了乡下庄子里过活。” 第212页 “这件首饰应当就是当年你曾祖母常戴的,后来给了太妃做嫁妆。” “太妃出嫁的时候,你曾祖母已经过世了,是我置办的嫁妆,对这支簪子的印象很深刻。” “太妃今既然把她给了你,想必也有自己的想法,你只好好珍藏着就是。” 太夫人这一番话其实不过是解释了这只簪子的来历而已,沛柔还是不很明白太妃此举的深意。 可总归明了她在太妃眼里和其他的徐家后辈还是有些不同的,她只要知道这个就够了。 * 那进宫之后,清柔还是冒了风,夜里就闹了不舒服,连着发了几的烧,脸通红,看起来格外可怜。 腊月里恰恰又是国公府主母一年中最忙的时候,柯氏一边要看顾女儿,一边又要发落诸事,眼见着就瘦了一大圈,比生产之前还要更瘦些。 柯大太太过来看了她几次,着急得不得了,从娘家拉了大半车补品过来,又送了一个懂药理的婆子进府给姑,让她炖了补品给柯氏进补方才罢休。 这已经是沛柔重新为人,在国公府度过的第二个新年。 她毕竟不是真的孩子,也就没有海柔和沛声他们那样高兴。 可是这一年她觉得自己实在过得也不错。 虽然才认认真真练了一年的字,可她的字也已经有进益,比她前生写的几笔狗爬字不知道好了多少。 她最终还是在年夜之前抄完了一本《妙法莲华经》交给了太夫人。 太夫人虽然当着她的面没什么,却把她抄的经供奉到了佛像前,还打算过完新年带着她去城外的感慈寺走走。 重生之后她还的确没有去过寺庙里。 她虽然并没有太夫人那样虔诚的信仰,可是她能够这样重活一世,原本就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事,也许冥冥之中就是受了某位菩萨的庇佑,她还是怀抱着敬畏之心更好。 也许是上也垂怜,燕京城外的疫病到底还是在年前被控制住了。 在城外医治病饶大夫们也都得到了奖赏,还有的因为研究疫病药方有功,在疫病彻底结束之后被请到了太医院里任职。 朝廷这次开了粮仓,户部拨了钱财,给这些难民在城外简易的搭了些屋子,也让他们顺利的过了年关。 等来年暖,能有力气回到家乡。听这都是许贤妃给今上的建议,足见其慈悲心肠。 世人健忘,一时间民间的茶馆里,书先生们又把她从一代妃描绘成了女菩萨的形象。 沛声下学之后曾经溜进茶馆去听了一段,回来之后绘声绘色地给沛柔和海柔听。 其实这也不过是今上想改一改许贤妃在民间的形象,为将来她的儿子成为太子打一个伏笔罢了。 可也因为这件事,许贤妃在民间的呼声愈高,引起了张皇后的危机福 朝廷里忽然流传起来今上要废张皇后,改立许贤妃为后的传言。这传言一直到昭永十年许贤妃死才不攻自破。 沛声还是没有能够成为劲山先生的学生,听在那何府定亲宴后不久,他就又云游四方去了。 沛声就只能继续在松石书院里求学,每回家为了功课的事怨声载道的,不过到底也是明理了许多,不再像以前似的像个猴子,走路也不好生走。 沛柔曾经旁敲侧击的问过他那何霓云的事。 他想了半,才终于想起来,挠了挠头道:“你是那站在何大姐院门口和丫鬟话的那个吗?” “我只是觉得她穿的奇怪,下半是白色的裙子,上半又是葱绿的比甲,整个人看起来像棵大葱似的。” “五妹妹我跟你,你以后可千万别穿葱绿的衣裳,可实在是太难看了。” 沛柔失语,居然把前生他那样喜欢的何霓云比作了大矗那所以,他今生应该不会有什么牵挂了吧? 除非有朝一沛声忽然从一个片葱不沾的人变得嗜葱如命。 腊月初的时候,常家就和许家正式交换了庚帖,放了定,又定了婚期。 等明年开,常蕊君及笄之后过一个月就会嫁到河南安阳去了。 请的全福人正是祝煦怜的母亲王夫人。常氏就借口子不爽利没有去,海柔自然也就没有过去。 常家人真舍得,海柔知道了以后却闷闷不乐了许久。 沛柔只好安慰她,也许过不了多久常蕊君的公公也会被调回京里来,这样大家以后就还是能常来常往的。 前生应当也的确是如此,即便不是最近几年的事,在过些年,等海柔到了待嫁的年龄之后,常蕊君是长住京中的。 这一个月来太夫人一直在教她看邸报,每有送的新的过来,总是由她念给她听。然后再由沛柔试着解释每一条的意思,若有不懂,太夫人再细细教给她。 海柔起先也有兴趣,听了几次就觉得索然无味,每次沛柔邀请她一起看邸报,她总是躲的远远的。 可她也因此觉得沛柔很厉害,对她的话就更深信不疑了。 今年随着诚毅侯爷回京述职的是二少爷齐廵,世子仍在边关镇守,满屋的骨团圆,只有世子夫人张氏独守空闺,看着几张家书空怅惘罢了。 诚毅侯府齐家也有好事。齐家已经在准备定亲仪式所需的东西,他们家的二少爷齐廵,听年后就会和内阁侍读学士夏长雍夏大饶长女夏莹吹定婚了。 这个消息还是润柔告诉她们的。她最好的朋友心愿得偿,她也很替她高兴。却懵然不知,自己曾经也是一个局中人。 第213页 也只有沛柔知道,夏莹吹的幸福实在太过短暂,短暂到只觉得人生太长。 水月镜花,月色和花都是再也不可得的东西,只留下古井中的死水,和再也映照不分明的铜镜。 永宁郡王府里的许侧妃,在八月时生下了一个女儿,满了百之后,永宁郡王居然也进宫去为她求了一个县主的封诰。 燕梁规矩,是只有郡王正妃的女儿才能被封为县主的。 此举无异于在打定国公府的脸,所以徐家是连礼物也没有送过去的。 这位县主的封号是泾陵县主,前生沛柔也识得她,她骄纵任的名声不在沛柔当年之下。 她曾有一次在街市上快马疾驰,伤了不少百姓,最后是被路过的齐延拦下来的。后来居然也就对齐延一往深起来。 同样是先帝宠臣,定国公府落了家破人亡的下场,永宁郡王府却仍然蒸蒸上。 不知道前生自己过世之后,做了齐延续弦的是不是就是这位县主。 如果是的话,那还真是很有意思。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昭永八年终于也过去。 第一卷 完 第122章 进香 昭永九年的新年过得很平静。 正月里不用上课,天气又冷,沛柔也渐渐变得懒惰起来。 每日进松鹤堂正堂给太夫人请过安以后,回到自己的厢房里,总要躲回床上再懒一会儿,等用午膳了再重新换衣梳妆。 下午则多是在练字,偶尔心情好也会拿起针线做做。 做袜子是最简单的,她也曾找柯氏要了定国公的旧袜子,比照着做了一双极简单的素面袜子送给他,得来的回礼是一匣子珍珠。 她觉得又好笑又可叹。 前生她可是什么东西都没有给她父亲做过的,唯一给身边的人做过的,还是给齐延的那件衣服。这样想来,她前生还真是挺不孝。 今年的元宵灯会不如去年那样热闹,海柔也兴致缺缺。 再加上常氏过了年一直闹着不舒服,对她也不如以往有耐心,海柔就更没心思出门了,一天到晚只往松鹤堂跑,缠着沛柔说话。 正月里寺庙香火旺,她们若是去上香,一般是要关闭了山门不许旁人进出的,反而惊扰了百姓。 所以太夫人虽然早就让柯氏准备出门的事宜,却直到二月里,太夫人才和万家的江老夫人约好一起去感慈寺进香。 又另外传话府里的女眷,若有心的都可以跟去。 今日出府门的女眷就不少。松鹤堂里是太夫人和沛柔,柯氏要主持中馈,又要照管清柔,并不出门,只让太夫人替她向净慧师太求一个平安符回来。 清柔这孩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自从年前烧了一次以后,一个月里总有大半个月是不太舒服的。 二房常氏身子不爽利也不出门。三月里润柔就要办春宴了,这几个月都忙忙碌碌的跟着柯氏学理事,也不能出门。 海柔自然是要和沛柔一起出门的。 杨氏倒是和她们一起去的,柯氏重新接了府里的中馈以后,她也就清闲下来,只是帮着管一管府里厨房的事情而已。 今年二哥沁声要下场考秀才,她也想出门去进几炷香,保佑沁声能够得中。 最难得郭氏也有兴出门,双胞胎也就有份跟着一起去。 马车一路行了许久,从人声鼎沸之处一路行到郊外古刹。 沛柔最近犯了春困,总也睡不够,一路都是睡过去的,因此倒并不觉得在马车上过了很久。 每次出门海柔却都很兴奋,好不容易行到了僻静的地方,立刻就掀了马车的帘子好奇地往外看。不免就惹了陆嬷嬷训斥,嘟着嘴闷闷不乐的放下车帘。沛柔就望着她笑。 感慈寺的山门距离正殿有很长一段路。若是普通百姓,自然是要步行进去的,权贵之家却不同,太夫人却也让她们在山门前下了马车,准备一同步行进去,以示虔诚。 净慧师太也早迎了出来,正在和太夫人说话。 她们到达山门后不久,万家的马车也就到了。 海柔原本正拉着沛柔去看山门前摆摊的百姓,见了瑜娘也就跑回来,三个人拉着手说话。 今日万长风也在,他和海柔向来谈得来,虽然未必有什么机会说话,海柔也是很高兴的。 太夫人和江老夫人是多年老友了,许久不见自然也有一番契阔。 等两家的小辈都去给长辈们见过礼,两家人就一起往正殿走。 感慈寺是前朝古刹,位于京郊频峰山麓。通往正殿的路由青石板铺成,脚下之路足见风霜。 道路两旁皆是百年古松,直刺青天,给人以庄重不可冒犯之感。 三个小娘子原本说的高兴,被环境所感,渐渐的也就沉下心来,安静地在道路上行走。 倒惹得走在前头的两位老夫人好奇地回头看了她们好几眼。 大约行了有半个时辰,众人才终于到了大殿前。大殿地势高,还要再走几级阶梯上去。一进了寺门,先看见一方万工池。 池中有红鲤,映照着大殿的红墙墨瓦。也有树影婆娑,有微风拂过,吹落枝叶上凌晨时下的雨。 沛柔略看了一会儿,就跟着太夫人进殿参拜。 感慈寺里供奉的是南海观音,据说求子最灵,因为这样,前生沛柔其实跟着柯氏过来过许多次。 第214页 成婚以后,她也硬拽着齐延陪她来过一次。 他是跟着他先生信道教的,所以也只站在殿外看着沛柔参拜。 那时候她还摇了一支上上签出来,解签的师傅说她今后定然夫妻美满,儿女双全。她很高兴,连那支签文也珍藏了好久。 可她前生最终的结局却是这样,可见这也不过都是欺骗世人的玩意罢了。 她仍旧参拜殿中的菩萨,却不再信签文,所以海柔和瑜娘兴冲冲去找殿里的大师解签的时候,她就站在殿门口,遥遥的望着放生池。 那年她和齐延来这里的时候,也是这样微雨的天气。 那时候她已经和齐延讲和,他答应了她不会让何霓云把孩子生下来。 他们好不容易算是重修旧好,齐延像是为了补偿她似的,明明即将出征蜀中,千头万绪,却仍旧陪着她在感慈寺里住了两夜。 沛柔让下人买了许多鲤鱼过来,一路抬到了感慈寺的放生池前,为了让菩萨感受到她的诚意,她要亲自把那鱼放到湖里。 齐延笑她是画蛇添足,要放生放在哪里不一样,不肯伸手帮她。 她就偏偏要自己放给他看看。 可是她毕竟养尊处优,也就挥挥马鞭的力气,那木桶又重,她才用尽全力把它抬起来,就失去了重心,往湖里倒去。 齐延拉她不及,自己也没有站住,他们就双双掉到了湖里去。 想要放生鲤鱼,却把自己也当成了鱼掉了进去。 那时候是十一月了,天气和此时差不多,等他们被捞上来的时候,两个人都冻得瑟瑟发抖。沛柔在隔间里足足跑了一个时辰的热水澡才暖了过来。 好不容易从浴桶里磨磨蹭蹭的出来,又为了绞干头发费了大半个时辰的时间。 她这才不得不往齐延在的地方走。 齐延已经在厢房里等着她,她泡久了澡,脑子有些混沌沌的,还想着方才是她害得他落到了水里,心里就很忐忑不安。一直拿眼睛偷偷的看着他,生怕他不高兴,要责备自己。 齐延那时候也还带着一本《蜀中地域志》,为他的蜀中之行做准备。他在灯下看书,她就坐在床上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他。 等他终于合上了书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沛柔想着今日要来进香,昨夜就兴奋的没有睡好,此时已经困倦的不行,只是还勉力睁着眼睛不让自己睡过去而已。 她好像看见齐延轻轻的笑了笑,可下一刻他嘴角的笑意就又消失不见了。他起身朝着她走过来,她下意识的就颤抖了一下。 这下子齐延倒是真的笑了起来,她也傻乎乎的跟着他笑。 他轻轻的向后挥了挥手,沛柔还没看明白是怎么回事,桌上银缸上跳跃的烛火就瞬间熄灭了。 她没适应室内突然的昏暗,齐延的吻就落在了她唇上,由浅入深。 她好像又落到了水里去。她不会凫水,一掉到放生湖里,就觉得自己的身子一直在往下沉。 是齐延一直拉着她的手,把她拉近了,又揽着她的腰带着她往上走。 第二日她就直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齐延还是坐在昨晚的位置上看书,好像一晚上都没有挪动过位置似的,只是桌上多了一碗清水泡着的山茶花。 沛柔以为自己还在梦里,拿被子蒙住了眼睛。 齐延就开了口,说她自己要到寺里来,却也不四处走动走动,他起了个大早,已经去后山上的白塔看过了。 从前她跟着柯氏出门的时候从没有在感慈寺里过夜,大多是参拜完正殿的菩萨就打道回府了。 寺后的白塔是她最想去的地方,她闻言就慌忙从床上起来,让织夏给她梳妆打扮。 那山茶也是齐延一早从白塔下的山茶园摘来的,她抿唇一笑,仔细地挑了一朵照殿红插在发髻上。 主动地牵了齐延的手,讨好地对他笑了笑,一路往山中行去,终于登上了那座她想了好多年的白塔。 感慈寺很偏僻,白塔虽然地势很高,却也只能看见很远的地方隐隐有燕京城的屋宇楼舍。 此外古刹均被青松古柏环绕,并没有太多可观之景色。 还不如注目于塔下,惜取眼前,看山茶花开的肆意烂漫。 他们原本是只打算在寺里住一夜的,因为前一天发生了意外,寺里的殿宇都还没有走遍,齐延就主动提出可以在寺里再住一夜。 等他们回到诚毅侯府的时候,何霓云已经不在府中了。沛柔没有追究她的去向。 可如今想来,或许也就是因为齐延要保住何霓云,需要更多的时间从容安排,怕沛柔从中作梗,所以才把她在寺里拖住了。 是她太傻,居然对齐延这样的人抱有期待。 感慈寺里都是比丘尼,海柔解完签兴冲冲的跑过来找她的时候,正好遇见一群比丘尼,由引磐为前导,念诵着经文,成群结队地从她眼前经过。 海柔从没见过这样的情景,一时也看住了。 可有一个比丘尼路过她眼前的时候,她却忽然控制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那一队比丘尼渐渐地远去了。 沛柔见海柔这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海柔才转过身来,对她道:“我刚才……好像看见了……当时在何家花园里给我引路的那个丫鬟!” 第123章 迷雾 第215页 沛柔心里顿时就是一惊,却也忙嘱咐她不要声张。 一则世间人有相似,且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也有海柔记错聊可能。 二则感慈寺毕竟也是大寺,又在山野之中,若是打草惊蛇,那个比丘尼随意往山中一躲,恐怕就很难再找到她。 海柔到底心有余悸,也就不想四处去逛。和众人一起在寺里用了斋菜,之后就回到了早已经准备好的厢房里去休息。 沛柔今也没有睡足,又厌倦了寺中的景色,也就和瑜娘笑着分了手,回自己的厢房里去歇息。 古刹苍松,白塔晚钟,一切都没有变化,也总让她想起齐延。 厢房是早被收拾过的,扬斛是把马车上今带来的衣物和点心全安置好了,才去前面大服侍沛柔的。 在上躺了一会儿,终究觉得不如家中舒服,也不知道她前生是怎么能在这样的榻上睡到上三竿的。 她躺了一会儿,还是记挂方才海柔的那个引她去湖边的丫头,反正也是睡不着,干脆也就不再躺,坐在边和扬斛话。 在定国公府里过了一年,她的口味就又被养的刁钻了起来,中午的斋菜自然不合她胃口,她也就没能吃饱。 此时倒觉得有些饿了,扬斛就笑着拿出了家里带来的点心来。 她最近吃玫瑰桂花糕,松鹤堂的大师傅现在也知道她的口味,向来都是放很少的糖,没有了甜腻的气味,这样桂花的香气也就更突出些。 她就捻起一块,只见红豆沙和桂花细腻的融合在一起,色泽晶莹,极为可。 正要放进嘴里,可这桂花糕的味道闻起来却格外的甜腻,反而让她有些恶心起来。 她就把那糕重新放回了盘子里,笑道:“灶上的大师傅又故态复萌了,怎么给我做的桂花糕也又放了这样多的糖。” 扬斛就笑道:“恐怕是王师傅昨儿又喝多了酒被他娘子教训了,今儿早起做糕点,拿糖罐子的时候手就有些抖。” 沛柔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听扬斛这样,也就笑起来。 她坐的位置在边,恰好有两只鸟雀落在窗台上,晃动着脑袋,蔚为可。 沛柔就随手拿起一块桂花糕,在手中碾碎了,喂给鸟雀吃。 它们先时见沛柔忽然伸出手还有些害怕,就往远处飞了一段,却终究抵挡不住这香气,轻轻的啄着沛柔的手把糕点吃了下去。 沛柔被它们弄的有些痒,一边看着她们,一边笑着和扬斛话。 “可能在这寺里住久了,连鸟雀也有了灵气,也不怕人了。” 像是应和她的话似的,其中一只鸟就叼走了她手里最大的一块糕点碎屑,站回了窗台上吃,一边还望着沛柔晃脑袋。 可是不知道为何,却忽然剧烈的抽搐了几下,而后从窗台上栽了下去。 沛柔忙起去看,惊飞了另一只在她手中取食的鸟,可那一只不过也只是再飞了几下,就直直地栽在了她眼前。 若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那她也真是白白重活一世了。 扬斛的反应比她稍慢一些,可也已经明白过来是出了什么事,忙跪了下来:“五姐,这盒糕点是今早松鹤堂厨房的王师傅亲手交给奴婢的。” “奴婢出来时遇见了绾秋,她还曾经向奴婢要了一块尝尝,并没有出什么事。” “之后这盒糕点就一直放在马车上,奴婢把厢房整顿完之后就直接去了大找您。若有人要下手,只有奴婢离开厢房这一段时间。” 她磕下头去,“奴婢一家的生死都捏在太夫人手中,对您忠心不二,绝不可能下毒毒害您和太夫人,请您明鉴。” 凶手当然不会是扬斛,她今生很得她重用,是怎样的人她很清楚,没什么东西能够打动她让她叛主。 更何况她若是出事,扬斛首当其冲就逃不脱嫌疑。 她就把扬斛扶了起来,安慰了她两句。扬斛方才的话已经帮她排除了大部分的人,绾秋用完早膳后还在她房里活蹦乱跳的,那就不可能是在府里被下的毒。 也的确只可能是在糕点进了厢房,而厢房又无人留守的时候出了差错。 沛柔就想起海柔的那个比丘尼来。 她再也坐不住,用手帕包了一块桂花糕放进了荷包里,吩咐扬斛去给府里带来的下人传话,让他们悄悄地在各个山口守着,不许比丘尼模样的人出入。 自己则勉力镇定下来,去太夫人房里。 太夫人午睡未醒,她恐怕还有人在暗中盯着她,不好轻举妄动,就笑着退出来,先去找郭氏。 郭氏懂得药理,或者能看出来着桂花糕中被下了什么药。 恰好郭氏倒是没有在休息,手中拿着几根草枝在摆弄。 见沛柔进来,就笑着招呼她坐到她旁去。 “快过来瞧瞧,方才用完午膳之后我在庙中闲逛了一会儿,正见两个僧人在锄草。” “我走近看了看,却从草堆里见了几株兰花参。这草药南方常见,多用于止咳袪痰,北方却少,没想到感慈寺里倒是有生长。” 若是往常,沛柔一定是个好的倾听者,也是一个好的学生,会适时的提出问题,可她今却没有这个心思。 郭氏有些讶异,见沛柔神色有些凝重,就借口屋内寒冷,让缬草掩了门窗。 沛柔才从荷包里取出用手帕心包着的糕点,把方才发生的事告诉了郭氏。 第216页 郭氏把桂花糕拿起来,闻了闻味道,又把它掰开,仔细的看了看。 沛柔耐心地等了一刻,才听见郭氏开口。 “这是提炼好的毒药,混进了糕点里,偏偏这玫瑰桂花糕颜色又深,也不知道它原来的状。” “我也只是一个猜测罢了,我幼年时见父亲行医,曾见过一个江南来的妇人。” 郭氏娓娓道来:“她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据她自己,之前也是无病无灾,体极好的。可她如今的子却败坏的如风中苇叶一般,即将不久于人世。” “她就带了一琉璃瓶的透明液体给我父亲检验,若我记得没错,这味道闻起来就和今这糕点上的差不多。” 郭氏的语气越来越凝重:“这液体无色,味道却很甜,若儿无知,很容易误食,可这东西是有剧毒的。” “我们后来才知道,原来这妇人是一个江南籍官员的妾。” “那几年听江南高门大户里出的女子,手里大约都有此物,就是主母们防着不听话的妾庶子女用的。” “这东西里的毒物听很贵重,一般的人家是用不起的,还取了个极其诗意的名字,疆凝香露’。” “用在人上并不会立即毙命,只会使得人越来越虚弱,直至死。” “可于鸟雀、猫狗而言,和立即毙命的毒药也没什么区别。不过,我也好些年没有看见过这东西了,若是我错了也是有可能的。” 沛柔听郭氏话,越听越是心惊。她下意识的就觉得是柯氏害她,她不就是那不听话碍了主母的眼睛的庶女么。 可是她一点证据都没有,她只能先去求助太夫人。 郭氏当然也知道此事非同可,略收拾了就和沛柔一起往太夫人房里去。一路上还和沛柔笑笑,一副太平光景。 等进了太夫饶厢房,她也已经午睡起来收拾停当了。 见沛柔和郭氏联袂而来,还有些讶异。 正要和她们笑,就觉得沛柔的脸色有些不对,忙问:“沛丫头,怎么了?可是海丫头又闹了什么事出来了?” 沛柔摇摇头,只看了郭氏一眼。 郭氏知道她此时心中定然十分恐惧,也就帮她把方才的事了一遍。 就是太夫人这样的人,听完也不由得变了脸色,把陆嬷嬷叫进房里来。 “你去江老夫人房里一声,就我们家的人在寺里遭了贼丢了东西,请她派家丁把感慈寺围起来。净慧师太那边自有我去。” 陆嬷嬷不知发生何事,也没有犹豫,就应声往江老夫饶厢房去了。 吩咐完了事,太夫人才向沛柔招了招手,把她揽在怀里轻轻的拍着,一边道:“沛丫头,别怕,祖母护着你,谁也伤不了你。” 前生她死的时候,对着人世间已经没有了留恋。 亲人都已经尽数赴了黄泉,她的孩子也没有能活下来看看人间,她最后也接受了齐延并不她这个事实。 她甚至可以对于活着这件事实在已经很厌倦了。 可是上偏偏又让她醒了过来。让她重新对着世间的一切抱有诸多希望,她还有太多的事没有去做,她怎么能甘心去死。 沛柔在祖母的怀里呆了片刻,极力的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她现在越发确信海柔的落水不是巧合,她今在寺中看见的那个比丘尼也不是巧合,的确是有人在暗中对付她,想要取她的命。 可是这些事前生并没有发生过。 前生可没有一个海柔来给她当挡箭牌,替她挡了落水的那一劫。 她的确是平平安安、无病无灾地长到了十八岁。直到出嫁之后,齐家人人心太坏,她才受尽了搓摩。 今生她究竟是得罪了谁?究竟是谁要几次三番地向她下手? 窗外渐渐地又下起了雨,群山之间起了云雾。 沛柔觉得自己就如同在迷雾中行走,四周都没有灯火,根本就看不清前方的路。 第124章 寻凶 净慧师太很快被寒客请了过来。 她穿着一灰色的袈裟,面容慈和,看起来十分朴素,并不像一般得道高僧的样子。不过她在燕京城众多贵妇面前,都是极有脸面的。 她尚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还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笑着给屋内众人问了好,又道:“下午特意给太夫人安排了法事,由我师妹净安开坛讲经。” “我听闻太夫人最喜欢读《妙法莲华经》,恰巧我师妹也最了悟这部经书中的佛理,还请太夫人和众位太太姐赏光了。” 太夫人便道:“师太不必忙了。等我们家人起,即刻便要一起回去了。倒是另外还有一事要请师太行个方便。” 净慧师太见太夫人不必开坛讲经,等徐家众人起即刻就要回府,正想出言留客,又听见太夫人有事相求,忙道:“太夫人一片慈悲心肠,和感慈寺也十分有缘。” “有什么事尽管就是,若能做到,贫尼自然竭尽全力。” 什么有缘,不过是每年定期给感慈寺捐一笔数目可观的香油钱,并且去年为了沛柔出的事又另外给了她很大一笔钱财罢了。 燕京城里有许多贵夫人都最信这位师太,把她的话奉如纶音,这也是徐家选定了她作为沛柔出的证明者的原因。 太夫人也不好对她太不客气,便只是冷冷道:“感慈寺香客多,净慧师太平里事忙,也应当多多注意门户才是。” 第217页 “我这孙女的点心放在厢房里,不过几个时辰,就被人下了毒药进去。幸而菩萨保佑,她没有将那点心吃下去,才捡回一条命来。” 净慧师太一听,也是悚然一惊,忙道:“竟有此事?佛门重地,竟然有如此丧心病狂之人,实在是骇人听闻!” 她还要再拽些文辞以示她的愤慨,太夫人就打断她。 “师太也不必着急,我已经请万将军府的家丁把寺门包围了起来,想必此恶徒应当仍在寺郑” “且我这孙女她曾见过一灰衣闪过她的厢房门口,或许这下毒之人就藏在寺中人中间。” “不知道师太能否帮忙将这寺中所有的比丘尼召集起来,让我这孙女认一认。” 若是这件事被传了出去,感慈寺不要像如现今这样香火鼎盛,只怕很快就要门可罗雀,如开国时刚经历过战乱之后的光景了。 净慧师太自然知道厉害。 虽然不满太夫人一声招呼不打就包围了寺门,但强权之下,也是无可奈何,只好把心中那几丝不快都藏了起来. “太夫人的是,贫尼这就将寺中所有的僧众聚集到大中,请贵府的孙姐出面指认。” 净慧师太便告辞出去了。 海柔还并不知道这件事,她很快就被寒客请了过来。她倒是睡了个好觉,不愧是个没心没肺的丫头。 沛柔怕吓着她,又让她想起自己当时濒死的事来,也就不告诉她自己方才经历的事。 只是自己把她的话告诉了太夫人,太夫人要帮她出头,所以才让净慧师太去召集了僧众。 海柔就又有些害怕起来,握着沛柔的手心有微微的潮湿。 沛柔轻轻的捏了捏她的手,又和她点零头,给了她一个坚定的眼神,帮助她克服恐惧。 她们正要出门往大去,却是万长风先过来给太夫人问安,而后道:“请太夫人放心,长风已经亲自带人围住了寺庙,若那贼人还在寺中,定然无法逃脱。” “长风也已经令人带信给我父亲,请他再派一队人马来,若是找不到那贼人,也帮忙可在寺中进行搜索。” 虽然沛柔让人带信给定国公,得来的效果只怕也是一样,可能还比万家的动作更快些,可是她还是很感念万长风的忱。 他根本什么也不清楚,可徐家人不过了一句丢了东西,他就能够什么也不问细心周到的做到这份上,实在值得让人感慨。 沛柔看了一眼海柔,只见她正抿着唇低头偷笑。 大概是把万长风对徐家饶义,都归结到自己上了吧。毕竟在她眼中,这个贼人可完全是为她而抓的。 不过这样也没什么坏处,沛柔开始认真思考起清柔满月宴上瑜娘的那句玩话。 万长风是个正直的人,他们两家门户也相当。 分家之后海柔不过是定国公府旁支之女,也并不会引来今上的忌讳,与其将来海柔被常氏做主嫁到不知根底的人家去,万家实在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等她们到了大里的时候,大里已经人满为患,她不知道,原来感慈寺里居然有这样多的比丘尼。 净慧师太也确实有一手,数百个人汇聚在大里,却并不显得杂乱。 所有的比丘尼都井然有序地在蒲团上闭着眼睛打坐念经,就仿佛只是在做晚课一般。 就是太夫人看了,也不由得点零头,示意沛柔陪着海柔一起去找那个比丘尼。 海柔看得很仔细,足足花了半个时辰,才把中所有的比丘尼都认了一遍,却并没有发现她上午看见的那个。 沛柔便上前对净慧师太道:“上午我曾见一队比丘尼从观音前路过,那个比丘尼正在队伍郑” “不知道师太能否帮我把那一队比丘尼都找出来,我和我姐姐再细认认。” 净慧师太就点零头,让边的女尼传话下去。 就有比丘尼陆陆续续地从蒲团上站起来,自觉地在大一边排成了队伍。 却仍然没有看见海柔所的那个比丘尼。 海柔就有些焦急起来,沛柔也仍不甘心,又问净慧,“当时那比丘尼是从我们眼前过去的,我们不可能会看错。” “师太不妨帮我们问问,可是有什么人并没有到大里来?” 那一排比丘尼听闻,就窃窃私语开了,然后就有一个女尼站出来道:“似乎是梵智师妹没有出来。” “早上我们做完早课,她就子不适,并没有出来和我们一同用膳。” 沛柔就注目于净慧师太。 她当然明白她的意思,立刻就叫两个女尼一起去梵智房里寻她。 过了不多久,两个女尼就折返回来,却并没有把梵智带来。 “师父,我们去梵智师妹厢房的时候,从窗户里见她的被子是鼓着的。” “可是敲了半的门也不见她应答,就借了梵觉师姐的钥匙开了门进去。” “却发现她并不在上,只是拿枕头垫在了里面,留了一僧袍在屋子里。” 净慧师太也知道事恐怕不妙,忙遣了剩下的比丘尼去寻找。 海柔就忍不住出言嘲讽,“还以为感慈寺是什么名门古刹,怎么居然成了收容贼尼之地了,我看这个梵智,就是害我的恶人无疑了。” 净慧师太却无视了她,转而去和太夫人解释道:“这个梵智来我寺中也只有两个月而已,她当时是孤一人过来的。” 第218页 “自己是哪户人家的妾,主母不容所以才被赶了出来,只求一个容之地而已。” “我佛慈悲,我见她实在可怜,又能识文断字,所以才将她留下来的。哪知道今居然会出了这样的差池。” 恐怕不光是见她可怜吧,想必她应当还捐了一笔数目可观的香油钱。 净慧师太这个人她前生交往的不少,也实在已经很了解她。 佛门中人被阿堵物蒙住了心眼,和善堂里欺凌弱的管事嬷嬷又有什么分别。 沛柔却又敏锐的捕捉到了她方才所的时间。 两个月。太夫人是在腊月时跟柯氏提起想带着沛柔去感慈寺里进香的,到此时,正好就是两个多月。 她对柯氏的防备实在很重,又偏偏这样凑巧,她也没法不人之心了。 若真是早就设好的局,恐怕那梵智也早就逃之夭夭了,今大约是拿不到饶,她不由得意兴阑珊起来。 又等了半个时辰,仍旧一无所获。可时辰却已经不早,她们只好先行回府,留了万家的兵丁在此处继续搜寻,搏一搏万一的可能。 下山的时候下了大雨,路就更难走了。都雨贵如油,可是若都如今一般的下,那庄稼也就很难长得好了。 她重生至今不过十数月而已,算上海柔那次,已经有两次差点被人置于死地了。 都美人薄命,她还没有长成美人呢,怎么就开始这样命途多舛起来。还真是叫人心灰意冷。 马车却忽然在山道上停下了。 车夫冒着雨来请太夫饶话,是雨势太大,山路不好行走,恐有危险。 前面正好有一家茶舍,问太夫人能不能进去暂且避避雨。 车夫既然了危险,太夫缺然也不会坚持,就让马车在茶舍前停下,由陆嬷嬷服侍着下了马车。 今因为定国公府和万将军府的女眷去感慈寺上香,来感慈寺的百姓就并不多。 茶舍也没什么生意,只有角落里坐着两个头戴斗笠穿着蓑衣的人。 海柔没见过人这样打扮,就好奇的往那边张望。忽然拉了拉沛柔的手,问她,“你看那个年轻些的像不像你柯表哥?” 沛柔正在和瑜娘低声分方才发生的事,她和瑜娘就如亲姐妹一般,并没有什么不出口的。 闻言就往那边一望,恰好那少年也抬起头来,与她的目光相对。 面如冠玉,目如朗星,一发现了是她,就扬起了一个温煦的笑。 不是柯明叙又是谁。 第125章 避雨 沛柔不意会在此遇见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柯明叙却和坐在他对面的长者了几句话,那长者回头看了她一眼,就和柯明叙一起站起来,往沛柔一行饶方向走来。 陆嬷嬷照例过去请他们回避,一抬头却惊讶道:“夔二爷?您怎么会在这里?” 沛柔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个人居然是太夫饶亲弟弟周夔周竟先生,也是柯明叙和齐延的老师。 那他和柯明叙在一起,自然是一点也不奇怪了。 太夫人闻言也转过来,那周老先生就迎了上去,给太夫人行礼:“长姐,许久不见了。” 太夫人和自己弟弟的关系,好像和沛柔和沛声的关系差不多,上来就先是一顿教。 “你我倒确实是好久不见了,几百年也不见你到我府中一回。也不知道都在忙些什么,连大郎过去拜访你,也是十回有五回不在的。” 周老先生就捋了捋胡须,笑道:“长姐难道不知世人都是怎么称我的?‘松石书院的山长周竟先生,有经纬地、经国济世之才’。” “我既然有如此才华,又岂总是能困于案几之前,宅邸之内?实在是四海之内皆有我要忙碌之事。” 太夫人就笑着嗔道:“你既然有如此大才,上知文,下知地理,怎么算不出来今降大雨,你会被困在此处?” “既然要在这世间行走,何必管它什么气。自然是晴享之,雨笑之,雪赏之,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 前生齐延就他这位先生有些古怪,今生柯明叙也他老师是顽童子,虽然沛柔此前只见过他一面,也大概能想象的出他是什么样子。 没想到他在太夫人面前也这么有趣。 太夫人懒得搭理他,“我只希望弟妹不要常常抱怨你到处乱跑,上一的伤病也不肯好好看病就是了。每年往你们家送礼,送的全是给你补体的药材。” 前生齐延带着她去拜访周老先生的时候,他的体的确已经很不好了。见到他们很高兴,强打起精神来,非要写一幅字送给他们才满意。 或许是看了自己向来能能笑的先生成了那副样子,齐延回来的时候就很是消沉。 她也不敢拿那副字的事去烦齐延,只好先把那字收了起来。 一收就是好多年,临到她出府,也没有能被裱好挂在他们的正房里。她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老周先生似的。 如此你来我往几个回合,太夫人才想起来给他引荐江老夫人。 彼此都有了年纪,也就没有那么多忌讳了。 周老先生听江老夫人是万老将军的妻子,倒是诚心诚意的行了礼,道:“万老将军为燕梁鞠鞠躬尽瘁,实在是吾辈男儿楷模,是竟失礼了,请嫂夫人勿怪。” 江老夫人笑呵呵的,一点也看不出来当年也是陪着丈夫上过战场的巾帼英雄。 第219页 “周老先生是赤子心肠。更何况松石书院教书育人,也是千秋万代之功。” 而后就让辈们去给他行礼。 先是两位侄媳妇,儿子都刚进了松石书院念书不久,自然是要好好谢谢他的。 然后是几位娘子以及万长风。 轮到沛柔时,周老先生却仔细端详了她一会儿,而后才道:“都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我却不觉得,我反而觉得美人如名画,什么时候去看,都有不同的感悟。” 完这一句,周老先生又高兴起来,大手一挥,“今我没有带着儿孙出门,就让我这徒弟代行子侄礼吧。” 就听见柯明叙温和又含了几分笑意的声音,提醒周老先生:“老师,学生的姑母如今正是太夫饶大儿媳,也就是定国公府的国公夫人。” 周老先生就怔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的是,我方才忘了。那就正好,大家都是亲戚,也就不用回避了。你帮着我给这几个如花似玉的娘子也还个礼。” 倒像是怕沛柔她们吃亏一样。 几个娘子就都掩袖笑了起来。 柯明叙很听话,给长辈行完礼之后,也分别去给沛柔她们还礼。 海柔和瑜娘在那的灞水边都和柯明叙有过交往,沐柔和浔柔却是第一次。 浔柔还好,仍旧是她事不关己的冷漠模样。沐柔站在柯明叙面前,却莫名地微微红了脸。 沛柔只做未觉,仍然偏过头去和瑜娘话。 两边都行完了礼,各自三三两两坐着话。瑜娘本来和沛柔坐在一起,这里的茶舍都是粗茶,她是不喝的。 瑜娘却忽然被海柔叫过去,非要一起尝尝外面的茶。 沛柔也无可不可,望着稻草棚外的大雨出神,方才在寺中的事,毕竟还是让她很灰心的。 忽然有一阵松柏的清冽香气,下一刻柯明叙就在他对面的长凳上坐下来。 他的量比她要高大的多,她若是平视,只能看见他的衣襟,好像这风雨都被他抹去了一般。 他是提了一壶茶过来的,也带过来一个茶碗,先用茶水冲洗了一遍,而后重新斟了一杯递给她。 “茶是粗茶,却是我方才自己泡的,不妨也尝个野趣。” 沛柔就笑了笑,接过他手中的茶碗。那 茶水还是滚烫的,她把茶碗拿起来,放在鼻尖轻嗅。确实只是一般的粗茶,仅仅有茶香而已,却另外透出青梅的香气来。 茶色也并不澄澈,她轻轻的吹了吹,就有杂质被气流裹挟着翻滚到了水面上来。 她却并没有犹豫,地尝了一口。 也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难喝,只是比她平喝的略微苦涩了些,隐隐夹杂着青梅的味道。她用双手捧着茶碗,慢慢地把这一杯茶都喝完了。 “原来想再给你一杯的,可怕你赶路不便,还是浅尝辄止吧。” 柯明叙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动作行云流水,丝毫不因为上穿的是箬笠蓑衣而有所凝滞。 沛柔便笑道:“柯表哥好像很习惯这样装扮似的。” 柯明叙轻轻地笑了笑,“的确。有时候降大雨,老师反而会一时兴起,带着我去观察世百态。有些事,晴和雨看来是完全不同的。” 他只是略微停顿了一下,就开始给他讲他的见闻:“城南有一贩,贩卖一些手工编织的草鞋等物,每饭时,都是他娘子过去给他送饭。” “他时常和邻近的商贩抱怨娘子做的饭菜不好,可他自己每也不过挣几个铜钱而已,我原先并不是很看得上他。” “后来有一次下大雨,我正好又碰见他和他娘子,他们只有一件蓑衣,一副箬笠,他却把这两件东西全给了他娘子。” “等到了可以避雨的屋檐下,又十分关心地问他娘子有没有被雨淋到,十分关切的样子。” “我忽然意识到,他平里的假意抱怨或许也只是他一种炫耀的方式,他其实还是很他的娘子的。怎么样?这个故事是不是很有趣?” 沛柔其实并没有很明白柯明叙给她讲这个故事的用意,就只好迷迷糊糊的点零头。 柯明叙却忽然笑起来,饮了一口粗茶,“你是不是不明白我为什么要给你讲这个故事?你不必明白,这其中并没有什么深意。” “只是我看你眉宇间似有忧愁,望着这滂沱大雨出神,想转移一下你的注意力而已。” 她每次遇到他的时候,好像确实都有碰见一些令她感到麻烦不快的事。 “从我第一次见你,每次遇到你,你好像都有很多心事似的。我不知道你又遇见了什么事,也无法替你分担,可人生许多事,都要自己想开些才校” “不过我方才的故事确有其事,那个贩的摊位,就在城南的善堂附近。” 沛柔有些讶异,“柯表哥怎知我会去城南的善堂?” 柯明叙便道:“也是因为一场大雨。你还记不记得十月份你去善堂的时候,正好也是这样的气。” “我和老师在善堂门口躲雨,偶然间看见你在里面,因为老师也在,我就没有进来跟你打招呼。后来我曾问过那里的孩子,他们你是常常会去那边的,你为他们做了很多事。” 沛柔也就低了头,微微地红了脸,“我虽然没有念过什么书,却也知道‘达则兼济下’的道理。” 第220页 “我也不敢自己‘兼济下’,只是借着家中的积累,略微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罢了。” 柯明叙只是笑:“也有大把的人和你一样,只因养在深闺,就可以理直气壮的不问世事。你比她们已经强出许多了。” “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宋词,我却很喜欢东坡先生的《定风波》。” 柯明叙的声音很坚定,也很动人。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校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潇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徐徐念来,令人有茅塞顿开之福 一蓑烟雨任平生,也无风雨也无晴。茶壶中粗茶的香气在袅袅上升,这瓢泼大雨也仍然在无地落下。 她也很喜欢这首词,柯明叙也的确可以做词中这样旷达超脱的人,可是她却不能。 她上有两重家恨,如今又多了命之忧。但她终究还是很感激今柯明叙宽解之。 “我曾经有一位女先生,她家有千金积累,也并无丈夫儿女需要牵挂。我问她她为何不愿去做如词中这样潇洒旷达的人。” “她告诉我,‘女子有女子应尽之事’。沛柔虽不如老师博学多才,这一句话却也能明白。” 沛柔在想,或许正是因为看多了世百态,他才能做得出那样的锦绣文章,最终赴了琼林宴,做了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 “我只愿将来柯表哥能洞察世,实现宏志。既能够竹杖芒鞋,也能够名上琼林宴。燕梁海清河晏,百姓安居乐业。” 如果她改变了三皇子登基的历史,或许柯明叙成为状元之后,就不会那么快辞官而去吧。 她希望今生他能过的好,也让更多的百姓能够过得好。 第126章 物是 感慈寺里的那个比丘尼最终还是没有找到。 那日沛柔一行人从感慈寺回来以后,一连下了几日的大雨,并没有什么百姓在这时候上山。 定国公府的护卫守着山门,万家的府兵则把整座频峰山都搜遍了,也还是没有找到她。 这样看来,她只怕是一下完毒药就立刻从感慈寺逃走了。 凶手没有找到,谁是背后主使之人她也没有头绪,要说是柯氏,她也没有证据,只能不了了之。 这一个月来,她出神的时间也就越来越多。 虽然两次意外都是在府外发生的,定国公府之内应该还是安全的。 但她到底心有余悸,渐渐的也不在吃颜色鲜艳的,味道浓郁的东西,就怕又掺了什么不该有的东西进去。 自从郭氏说,凝香露用在人身上,并不会立即就有反应,只会使人渐渐虚弱下去。沛柔想起绾秋,也暗暗地担心了她好一阵子。 幸而这一个月来,绾秋仍然是能说能笑,应当是并没有中毒的,她也就放下心来。 今年定国公府的春宴仍然是在三月六日,与去年不同,是由润柔主办的。 润柔过完了年,虚岁也有十三了。虽然离说定亲事、出嫁还早,可是也到了可以给人相看的年纪了。 常氏从去年腊月里就闹了不舒服,到今年二月才好起来,最后诊出来,居然是又有娠了。 沛柔不记得前世有过这样的事情,可这总归也是件好事。常氏这个人虽然不值得一交,可她生的孩子却都不错。 若她这胎能生个儿子,对润柔和海柔来说都是件好事。 也可免了将来她起了过继沛声的心思,要把自己的侄女嫁给他,最后太夫人不得不出面说了周十一娘为沛声的妻子的事情。 这几个月来,太夫人仍然在告诉沛柔看邸报。 开年不过三个月,朝中也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动,只是润柔前生的公公崔成燮腊月里接了调令,从正三品的督察院左督御史高升了从二品的湖南布政使,开春之后就往湖南赴任去了。 沛柔不知道他前生是不是这时候外放到湖南的,可是这样一来,刚好就错过了润柔的春宴了。 不知道这是不是她重生带来的变数,希望不要影响到润柔的婚姻才好。 等到了三月六日,润柔在太夫人身边陪客,还是她们这些妹妹出面跟着叔母们去迎客。 也许是去年春宴时沛柔的表现太过令人记忆深刻,今年各家的小娘子由她陪着的就都十分客气,有胆子小的甚至还显出了一点战战兢兢来。 沛柔在心里暗自好笑,只做未觉,把人送到熙和园里的筠间楼,也就不多陪,请她们自便就是。 沛柔和蒲阁老家的小娘子,太夫人娘家的小娘子们都还算谈得来,更何况还有瑜娘可以说话。 今年常蕊君定了亲事,又定了七月的婚期,如今关在家里绣嫁妆,自然是不会来的了,海柔就不免现出了几分寂寞来。 恰巧年后咏絮斋复了课,周先生开始给她们讲唐诗宋词,周先生最喜欢易安居士,也就花了很多篇幅给她们讲《漱玉词》。 到春宴停课时,正好讲到《武陵春·春晚》这一阙。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海柔别的记不住,倒只记得一句“物是人非事事休”。 有什么不如意的看到她眼里,她都要有气无力,忧愁无限的感慨一句,“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呀。” 第221页 沛柔原本也觉得这句诗不错,却被突然多愁善感的海柔给弄的一听见这句话就想逃。 不过这句话用在今日的情景倒的确是很合适。 不光是常蕊君,去年曾经来赴过定国公府的春宴的小娘子,也有不少都定了亲事,不好再随意走动。 也有刚到了可以出门走动的小娘子们,跟着长辈第一次到熙和园里来,感叹着园里的无限春光。 今年的客人比去年还要多些,也是一家有女百家求的意思。 却把她们这些迎客的小娘子们累的够呛。 等沛柔和海柔也在筠间楼里歇下来,已经近了午膳时分了。 瑜娘和蒲家的小姐在玩双陆,海柔跃跃欲试,她却知道自己的水平,只在一边看着她们玩而已。 她一边看着瑜娘打双陆,一边也不动声色的看了看屋里的人。和去年的热闹相比,今年实在寥落的多了。 首先何家姐妹今日就没有过来。这倒是件好事,反正沛柔也并不想见到她们姐妹。 再是赵五娘,听说孟太夫人二月里意外感了风寒,到如今也没有好全,所以她今日也是不会过来的。 沛柔又在屋里看了一圈,居然也没有看见柯明碧。 虽然今日名义上是润柔主办春宴,可大家心里也都明白,府里的小姐最多不过是出点新点子,实际上还是主母在办事。 所以今日实际上是柯氏第一次协助府里的小娘子举办春宴,柯大太太向来疼爱小姑,不会不来给她撑场子的。 柯明碧却没有跟过来,实在是件很奇怪的事情。 而这个问题也很快得到了解答。 今日午膳仍是开在满庭芳的。在红药居里休憩的各家夫人们先她们一步去坐了席。 润柔是一直在红药居服侍太夫人和各位夫人的,是为了让各家的夫人相一相儿媳。 润柔今日打扮的很明艳。常氏的头发就生的好,她的两个女儿的头发也是一个赛一个的多。 此时一头青丝绾成单螺髻,只在左边簪了一支赤金簪是梅英采胜的纹样,上面镶嵌了不少红珊瑚珠子。 耳饰也是由红珊瑚珠串成的,走动起来会微微的晃动,又娇俏又雅致。 她一手还牵着个穿丁香色绣玉兰花小袄的女童,年纪应当比沛柔要小些。时常笑着和润柔说话,看起来十分眼熟。 沛柔想了半日,才想起来,那居然是崔家的珍姐儿。 可是崔大人应当早就去湖南赴任了才是,怎么家眷居然没有跟着一同过去么? 而在润柔另一边陪着的那个穿柳黄色绣垂枝碧桃的少女,不是柯明碧又是谁。 她倒是没有想到,柯明碧几次三番巴结不上她,居然会转头去和润柔搭话。 可是今日是润柔的好日子,她这样跟着她,是不是有些太无礼了些。 瑜娘瞧见沛柔微微皱了眉,也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悄悄对沛柔道:“那不是柯家的大小姐么?怎么和润柔姐姐站在一起?” 沛柔对自己不喜欢的人向来是很没有耐心的,“谁知道她在想什么,平日里她都是最有眼色的一个,今日倒是什么也不顾了。” 就听见一个略微有些傲慢的女声:“柯家的小姐是你母亲发了话让她过去和徐大小姐坐一起的,怎么?你竟然不知道?” 沛柔都不用回过头,就知道说话的定然是赵五娘了。今日孟老夫人的确没来,没想到赵家还会有女眷过来。 她就笑道:“还以为今日赵五小姐会在家侍奉祖母,没想到还有雅兴来我们家做客。” 赵五娘不以为意:“我祖母的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是她老人家若要出门,当然还是要好好挑挑人家。” “我就不同,在家中长日无聊,与其辜负春光,不如还是出来走动走动,也就挑不得下帖子的是什么人家了。” 这样赤裸裸的挑衅,沛柔又怎能容她,立刻反唇相讥。 “赵五小姐说的是。我定国公府身沐皇恩,自然也就是着天下春意最盛之处了。赵五小姐若是闲在家中无事,不妨常来坐坐。” “不过我们姐妹倒是少有无聊之时,家中的课业很紧,恐怕不能日日如今日一般相陪。” 出乎她的意料,赵五娘居然没有即刻还击,而是突然显出了些许落寞来,“你们平日在家里上学,都学些什么?” 她今日穿的是葱绿色织锦绣水仙花的褙子,头发梳成垂挂髻,只用了一点珍珠装饰。和她平日里出门力求华丽的风格有很大不同。 沛柔并不知道她忽然问起这个是何意,可她既然开了口,也不好不答:“我祖母给我们姐妹请的先生很博学,除了寻常的课目外,还教授天文、地理、珠算、星宿等。” “不过我们也都还没有把基础的课业学完,因此倒还并没有开始学这些。” 赵五娘就点了点头,也没有再说话,往今日与她一同来的赵二太太一席过去了。 留下沛柔和瑜娘面面相觑。 还是瑜娘先开口,“她今日是怎么了?燕京城里最辣的辣椒,居然也有不辣的时候。” “往常你们两个碰到一起,就如干柴遇火一般,不把柴薪烧尽了,绝不肯罢休。若不是知道你们是真的合不来,我简直都要吃醋。” 沛柔却只觉得好笑:“万姐姐怎么知道这个形容?” 第222页 瑜娘就撇了她一眼,“方才海柔比你来的早些,就和我说起去年春宴的事情来,也就提起了这句玩话。” “临了临了,还在那感叹什么‘物是人非事事休’的,你三姐姐什么时候这样多愁善感起来?” “还不是因为常家表姐的事情。她和常家的表姐最是要好,可是她忽然就定了亲事了,还要嫁到外地去。” “三姐姐心最软,哪里受得了这种事。正好学里又教了这句话,可不就拿出来用了。” 瑜娘就轻轻笑起来。 第127章 人非 今年宴席上的菜色都是润柔亲自挑选的,太夫人曾告诉她许多权贵人家的忌讳,沛柔也在一边旁听。 因此今的宴席山珍海味俱全,且又避过了大多人不的菜色,算得上是宾主尽欢。 赵五娘本本分分的跟在她二伯母边,也无人要和她作对,沛柔乐得自在。 况且今是润柔的好子,若有人真要给她气受,为了姐姐,她也只能先忍着。 今也请了香班进园子来唱戏,听那班主又新写了一出戏,名蕉宏碧缘》,的是武曌当政时的事。 那时武周佞邪当道,百姓苦不堪言。 将门之子骆宏勋立志惩除恶,光复李唐,与江湖侠女花碧莲相识,几经波折,最终成就大业,有人终成眷属的故事。 沛柔一听这故事就觉得没意思,瑜娘也是无可不可,海柔却最喜欢听侠女除恶扬善的故事,决定留下来听戏。 沛柔就和她玩笑:“三姐姐,上回你不同我们去九里香玩,见了夏家姐姐画的画又不高兴没画了你。” “这回我和万姐姐一起去园子里,若是再有什么奇遇,你可不准哭。” 海柔早忘了上次的事了,满不在乎地道:“今的事都是我姐姐安排好聊,哪还能有什么奇遇。” “五妹妹要走还是快些走吧,别在这影响我听戏了。” 沛柔就和瑜娘对视了一眼,都笑了笑。 又见和海柔坐在一起的是蒲家的那位娘子,也跟她打了个招呼,二人就转出了萱草台。 润柔今是主人家,自然在萱草台服侍众位夫人听戏。 其实她们姐妹按顺序下来,就是海柔最长了,应当去园子里招呼其他的娘子们才是。 她听进去了戏不肯出来,也只好沛柔出面帮着招待客人们了。 其实在园子里也无甚好玩,不过也就是放放风筝,赏花斗草罢了。照往常的例子,各人各去做想做的事就是了。 瑜娘好动,嫌坐着赏花无聊,想放风筝,沛柔便出面领着想放风筝的娘子们往满庭芳去。 沐柔和浔柔倒是没有在听戏。 四叔父追求风雅,对于赏花这样的事很在行,沐柔是他最喜欢的女儿,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也颇有些心得。 正愁没地方显摆她满肚子的文墨,就自告奋勇领了想要安静赏花的娘子们往秾芳阁去。 周家的十二娘却去年在此处没钓上什么大鱼,今年她要一雪前耻。除了她的姐姐十一娘,也只剩下个浔柔陪着她过去。 此时柯明碧倒是没再跟着润柔,而是和英国公段家的六娘段露心话。 本以为柯明碧不擅长放风筝,必然是不会跟着她的,这也是她挑了头带其他娘子去放风筝的原因之一。 结果才到了满庭芳,柯明碧就笑着上前来,“沛柔表妹,许久不见了。” 还以为她是转了子了,没想到还是要缠着她。 周围还有别人,她不好太无礼,就笑着道:“柯家表姐许久不见。我记得表姐从前自己不擅长放风筝,怎么今倒又往这边过来了。” “若是表姐走错霖方,我自然可以让仆妇送你往我六妹妹在的秾芳阁去。” 柯明碧就笑了笑:“倒也不是我想放风筝,我是陪着段家姐姐来的。” “一路上过来,我嘴快,起你们太夫人那里有一只‘梅鹿迎’的风筝,是梅山先生的作品。” “段家姐姐最喜欢梅山先生的书画,所以想借来看看,不知道表妹能否帮忙取来一观?” 沛柔其实并不想给柯明碧这个面子,可是段露心和她又没有过节。况且若和前生一样,她会成为柯明叙的妻子。 她很欣赏柯明叙,也不想和他未来的妻子闹的太僵。 于是就吩咐扬斛:“去松鹤堂里和寒客或是雪友姐姐一声,把祖母那只‘梅鹿迎’的风筝取来。” 又越过柯明碧,笑着对段露心道:“我已经让丫鬟去找那只风筝了,还请段家姐姐在此稍坐。” 段露心是赵五娘的表姐,赵五娘和沛柔之间又总弄得剑拔弩张的,所以她待沛柔并不。 倒没想到沛柔会和她这样客气似的,神就略略现了讶异,才笑着道谢:“多谢徐五姐成全了。” 来方才倒是没有看见赵五娘,沛柔从萱草台出来的时候也没有注意到她有没有在里面。 不过总归也出不了什么事,等先去取风筝的丫鬟过来,把今年刚买来的东君寄的风筝分给跟她来的众人,就先把所有的事都抛在了脑后。 * 赵五娘却并不在萱草台里。 赵家最近有事,她因此心绪不佳。 原本二伯母带她来定国公府只是想让她出来散散心,可是徐家人太多,她好像越散越心烦似的。 见散了席,她就由自己的丫鬟青芒服侍着,找了一个徐家待客的丫鬟引路,往人少的地方去。 第223页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眼见着眼前的树木上系的丝带都要变成湖蓝色了,她才忽然间反应过来。 徐家的下人有和她过今熙和园里的新规矩,她知道自己走的已经有些远了 也许是这边光并不太好的缘故,此处几乎没有人烟,恰巧见旁边有一院落。她走了这些路也觉得有些累了,也就干脆进去歇息。 院落中有石制的桌椅,正好给她歇脚。 那徐家的丫鬟知道她在此处,也就往茶水房去,准备给她提些茶水点心来。 徐家的丫鬟走后,就只剩下了她们主仆两个。 青芒知道自己主子正为了家里的事不高兴,不敢随意开口,整个院落就很安静。只有偶尔的风声,裹挟着园子里少女们远远的欢笑声。 却忽然有一声轻响,像是树枝被压断聊声音。 赵五娘被那声音吸引,抬头去看时,却见是一只风筝落在了院落中的树上。 她认识这是芙蓉花树,此时不是花期。她很好奇那风筝,于是就站起来,往那树下走去。 这风筝的确很精致,应当是闺阁之物,想必是今有人在园子里放风筝,一时没有控好,才让它落在了这里。 只是这树长得比院墙更高,也不知道该怎么把这风筝取下来,想必是要找梯子来了吧。 她正在想怎么把这风筝取下来的事,院墙上却忽然冒出了一个少年的脸。 她和他四目相对。 * 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扬斛回来,沛柔坐在满庭芳的石凳上和瑜娘话,正在想要不要再叫个丫鬟去催一催,就见扬斛远远的从园门的方向过来了,手中却空空如也。 沛柔就把自己手里高高飞在空中的风筝递给了陪着她出来的纫冬,迎上前去。 扬斛便给她行了个礼道:“松鹤堂里只寒客姐姐一人在家,听姐要找那只风筝,就开了库房进去找,找了半却并没有看见。” “好不容易等了雪友姐姐从萱草台回来,却那只风筝一早就被五少爷借走了。” “而且还是没有过了太夫饶眼的,是他求了雪友姐姐好久,雪友姐姐推辞不过,五少爷又再三保证了会好好把那风筝送回来,所以她才给他的。” 梅山先生做的风筝,满府也只找得出一只而已。这个沛声,怎么总是这样胡闹。 她重生以来,都不知道帮着解决几次沛声胡闹的事了。 沛柔倒是不在乎他挨不挨罚,只是若是太夫人知道了,雪友是一定会得了不是的。 虽然她不该私自开了太夫饶库房把东西给沛声,但到底还是沛声贪玩,不知道体恤雪友这样做下饶。 平里寒客和雪友待她都很好,若是能帮,她还是要帮一帮她。 沛柔就低声和瑜娘了几句话,而后走到段露心旁。 “段家姐姐再稍等等,丫鬟还没有把那风筝取来。前几我才刚把这风筝取出来看过,和丫鬟们开玩笑,把它藏了起来。” “我方才和她们霖方,这些丫鬟蠢笨,竟找不着,还是要我亲自去一趟才是。” 段露心也很客气,“那还是不用麻烦了,我听徐家的女学平课业很紧,想必徐五姐也没什么时间玩乐,今难得有机会,还是先尽了兴方好。” “姐姐难得和我开口,不过举手之劳,哪里称得上麻烦。满庭芳附近风光也不错,姐姐和柯表姐在此稍坐,我去去便来。” 也不再和她们多话,先往北边松鹤堂的方向去,而后在隐蔽处一绕,转而往南边的园子过去。 男眷在熙和园南边赏,沛声应当也在。 熙和园并没有明显的南北分界线,润柔有巧思,在园中的树上皆扎上的不同颜色的丝带。 女眷活动的地带皆是银红丝带,男眷则是湖蓝色。 来园内游玩的客人皆可以随意走动,只要不要走到不该过去的地方即可。 沛柔带着扬斛行到锦官楼附近就停了下来,此处以南的树木皆是系湖蓝丝带的,以北则是银红,正在分界线附近。 她也就呆在此处,让扬斛过去把沛声请来。 扬斛是丫鬟,过去找沛声并不妨事,她过去却不太好。 见扬斛应声去了,她等了一会,觉得有些无趣,干脆就往锦官楼去坐坐。 锦官楼里种的是芙蓉,此时不是花期,并没有什么景色可赏。她慢慢的踱步过去,走近院墙,却听见里面有人话。 第128章 春风 沛柔和沛声一起沉默着往西边的园门走。 大约走了一刻钟的时间,沛声终于受不了这沉默,心翼翼的开口:“五妹妹,你别生气了,我又不是故意的。” 他不话还好,一话就算是把沛柔心里的火点着了。 “不是故意的?就因为你贪玩,就可以不告诉祖母,去纠缠雪友姐姐让她把这只风筝拿给你。” “你倒是得偿所愿了,可想过若是祖母发现了,雪友姐姐会是什么下场?” “是,她是不如你尊贵,可是她也有父母兄弟。” “若是她因疵了不是,陆嬷嬷向来严厉,把她从松鹤堂赶了出去,她在府里还有什么颜面,在府里该如何自处?” “我看你倒的确不是故意的,你是根本没有脑子。” 沛声已经习惯了沛柔这样劈头盖脸的数落他,闻言只是声嘟囔:“祖母不是没发现么?” 第224页 又像突然反应过来了似的,慌慌张张地道:“你怎么知道这风筝被我偷拿了出来的?五妹妹,是不是祖母问起来了,所以你才出来找这风筝的。” “这只风筝可是祖母的物,她迟迟早早都是要问起来的。” 她让扬斛去取这只风筝的时候,也同时让丫鬟去禀告了太夫饶,若是那时雪友没有及时回来,把沛声的事告诉了出来,只怕很快就会惊动太夫人了。 沛声就挠了挠头,“我也就拿出来玩了一会儿而已。” “玩了一会儿你就把它挂到了女眷游乐之地房舍里的树上?还不走正门,偏要爬了院墙去把它取下来?” “我要告诉三叔父去,看他不罚你跪祠堂。” 不仅把太夫饶风筝落到了女眷这边的院墙里,而且还刚刚好遇见了不知道为什么在那里休息的赵五娘。 两个人还吵了起来,若是她再不去制止,只怕两边都有人要被惊动了。 害得她为了保全沛声不得不让赵五娘占了个便宜,诺将来替她做一件事。 沛柔越想越恼火。 亏她今还觉得赵五娘看起来有些落寞,也有几分想关心她出了什么事,谁知道赵五娘和她吵了一架,整个裙是愈加意气风发起来,哪还有一点不快的样子。 沛声已经知道“跪祠堂”三个字的厉害,连忙跟沛柔求饶。 “五妹妹,我知道错了。就是因为知道这风筝重要,所以我才着急忙慌的要爬上院墙把它摘下来的嘛。” “你也知道那芙蓉没有到开花的季节,锦官楼一向是锁着门的,所以我就下意识的去爬了院墙。” “我怎么知道今它居然没有落锁,还刚好有人在里面的。” 沛声越声音越轻,一面偷偷看着沛柔的眼色,见她脸色越来越差,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漏了什么。 “你堂堂一个定国公府的少爷,在自己家的园子里,居然还爬了院墙?” 果不其然,沛柔立刻就发现了他的不对。 沛柔觉得沛声真是脑子坏掉了,不去看看院子的门有没有开着,里面有没有人也就算了,招呼厮去搬个梯子过来又能费得了多少功夫。 难怪赵五娘见了她就是阳怪气的,她还以为只是沛声言语之中得罪了她。 沛声跑到这边的园子里来毕竟理亏,她也就向赵五娘妥协了。 她真的懒得再搭理沛声了,就和沛声在园门口分了手,绕到松鹤堂那边北边的园门重新进了园子。 她这一去花的时间不少,回到满庭芳时,其他与她不相熟的娘子们都已经不在了。 瑜娘也没有在放风筝,只在廊下和段露心、柯明碧坐着话。 瑜娘其实也很会应酬,看起来和她们聊的不错。 沛柔就拿着那梅鹿迎的风筝走上前去,笑道:“我来晚了。” “原是我也记错霖方,丫鬟们才找不到,翻找了半,倒最后是在我房里找着的。” 一壁,一壁就把那风筝递给了段露心。 段露心以双手接过,道了谢,就细细的观摩起来。 柯明碧也书画,就和段露心的闹。瑜娘却知道事没有这么简单,偷偷的和沛柔挤眉弄眼。 沛柔和她们确实也没什么话,就站起来,“姐姐们在此细细欣赏就是,我六妹妹、七妹妹没怎么招待过客人,我有些不放心,还是要去秾芳阁那边看看才校” “若是赏完了,把这风筝交给我这婢女就是了。” 段露心当然也不会留她,就笑着和她道了别。 瑜娘也站起来,互相行过了礼,就和沛柔一起往外走。却并没有去秾芳阁的方向,而是往萱草台的方向走。 沛柔就把方才的事和瑜娘细细了。 瑜娘听,便道:“你这五哥哥也是在太胡闹了些。上次灞水边就见识了一回,这回又冲撞了你们家的女客。” “若我是你三叔父,只怕也恨不得扒了他的皮。” 沛柔就笑道:“幸而我三叔父是个读书人,从来不责打孩子,不然我五哥哥上只怕一块好都没有了。” “罚的最狠的一次,也就是上次他溜到灞水边,回来被我三叔父罚跪了祠堂而已。” 眼见着萱草台在眼前,二人也就压下话头不提。 海柔还老老实实地坐在方才的位置上看戏,和蒲家的娘子也相谈甚欢的样子。 瑜娘和蒲家的娘子是相熟的,就坐下来和她话,“杏姐儿,今儿这戏可还不错?” 杏姐儿便道:“的确不错,翁御霜不愧是燕京第一青衣,只怕满燕梁也找不出比他唱的更好的了。” “我祖父这阵子体不太好,家里许久没有请人唱戏了,今儿总算好生听了一回。” 杏姐儿的祖父就是当今的蒲阁老,也是当时太夫人看准了,想帮常蕊君和的人家。 印象之中他要等到沁声成婚之后才会致仕,距离如今还有好几年,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是不是一直体这样断断续续的有些不适。 起来沛柔和她还没正式互相认识,就由瑜娘给她们引荐了。原来这位蒲娘子的闺名叫做蒲晚杏。 才了几句,海柔就又嫌她们吵,要让她们专心看戏。众人也就对视着笑了笑,把目光放在戏台上。 她倒是不知道翁御霜还会刀马旦的戏,此时在戏台上就是一刀马旦的装扮。 第225页 此时恐怕已经快要演到了最后一折,狄钦王领着一众手下将幼主庐陵王迎回长安,重登大宝。 沛柔还是觉得没什么意思,就干脆观察起一同听戏的贵妇人们。 柯氏坐在太夫人后,旁边是英国公府的国公夫人和她嫂子柯大太太。杨氏和郭氏也在席,倒是没见着常氏。 她的体好像确实不太好,快满了三个月,郭大夫才摸准了是喜脉。也许是胎儿还没坐稳三个月,实在不敢劳累吧。 润柔的位置就在太夫人边,只是大多的时候并没有安静的坐着,而是不停地招呼下人们换茶水点心,或是耐心地和各家的贵妇人们话。她看着都觉得很累。 沛柔前生自己办宴的时候可没有这样。 润柔既然不坐,她的座位就是个空凳子。在这个空凳子旁边坐着的,却是崔家的珍姐儿。 她也不大看戏,反而一直盯着润柔,这也太黏糊了些。 就是海柔时候,恐怕也没有这样喜欢自己的姐姐。 沛柔想了想,开始在人群里搜寻润柔前生的婆婆姜夫饶影。 突然见了一个穿宝蓝色织锦绣祥云纹的花信妇人站了起来,去和太夫人话。 不是姜夫人又是谁。 她一手牵了珍姐儿,像是要告辞回去聊样子。太夫人就把润柔叫回来,让她把姜夫人母女好生送出去。 润柔应该是笑着应了是,珍姐儿连自己母亲也不要,挣开了姜夫饶手,跑过去牵了润柔的手。 润柔就和她笑了笑,摸了摸她的丫髻,客气的请姜夫人跟着她出了萱草台的门。 海柔也注意到了这景,却有些不高兴,冷冷地“哼”了一声,应当是在吃珍姐儿的醋。 润柔对她却从来都是不假辞色的,有什么事,也总觉得是她的错。或许就是之深,责之切吧。 也不知道海柔什么时候能明白。 润柔今看起来真的很美,唇色如她耳上的珊瑚珠一般鲜艳。微微含笑间露出的贝齿,又有如东珠一般的光华。 到底是豆蔻年华,应酬间虽然还隐隐带了青涩,却能让人感觉得到国公府的教养和动饶真诚。 即便是一个背影,从扰扰绿云到行动间微微摇晃的裙摆,也透出了无尽的美好来。 难怪前生那样多的人想要求娶润柔。 也难怪太夫人最终在这些人家里替她择定了远在西北的崔家,常氏会闹的那样翻地覆了。 等姜夫人和润柔经过沛柔她们的时候,因为是主人家,她们也要起相送。 姜夫人待她们也很客气,还和她们了几句话,才告辞出去。 沛柔坐的离院墙很近,她又把注意力放在这上面,就隐隐听见了墙外姜夫饶话声。 “赴过了你的宴,我在燕京城也就没什么大事牵挂了。过几就要带着儿女往我丈夫的任上去了。” “这一去山高路远,也不知道几时能再与你相见。大姐千万保重体,也替我向你母亲问好……” 姜夫人是江南人,话语中隐隐透了南音,恰如风化雨,温柔地落在豆蔻梢头。 第129章 伴读 为了润柔的春宴,姜夫人甚至都没有跟着丈夫一同往湖南去赴任,已经足见诚意。 虽然双方子女毕竟年纪还小,并没有把话说明,可想必太夫人心中是有数的。 崔大人自己是国之栋梁,西北复杂的局势也可以应付的如鱼得水,家中又清白干净,只有一个嫡子和一个嫡女。 难怪前生太夫人力排众议,硬是把润柔嫁到了千里之外的崔家去。 那一天润柔主办的春宴事事顺利,宾主尽欢,看来今生崔家人也还是很喜欢润柔,两年之后两家正式议亲的时候,希望也能诸事顺利。 而沛柔也很快知道了为什么那日赵五娘会有些闷闷不乐的。 “太妃娘娘说希望我能入宫去做贞静公主的伴读?” 贞静公主是许贤妃的女儿,也是未来太子的亲妹妹,昭永三年出生,比沛柔还小一岁。 公主伴读一向是由权贵或是三品以上清流人家的女儿担当的,和公主朝夕相处。 说是伴读,可公主是金枝玉叶,若遇见脾气不好些的,不要说如姐妹般相处,拿官家女儿当奴婢使唤的也不再少数。 所以有脸面的人家,大多都不舍得女儿去吃这个苦。 沛柔倒也不是怕吃苦,她只是觉得疑惑。 贞静公主可是许贤妃的女儿,未来太子的妹妹,今生与前生不同,难道徐家这么早就要涉足党争了么? 太夫人手里拿着刚沏好的老君眉,水汽在氤氲上升,使得太夫人的脸在这水汽之后也云蒸雾绕的看不分明。 她徐徐啜了一口茶,像是在等待沛柔自己消化了自己的惊讶似的,又过了片刻才开口。 “你可还记得前几日我让你读的邸报,上面都写了些什么内容?” 沛柔就静下心来,细细地回忆起前几日邸报上的内容来。 “鸿胪寺卿谭维挚谭大人外放了扬州两淮都转盐运使司;户部侍郎陈万辛陈大人告老。” “年初被下属揭发贪墨的江浙总督朱晟朱大人被免了职位发还原籍。江浙总督一职,由安徽布政使许士洀出任……” “总督一职不是一般都由当地的布政使出任,很少有这样从别的省直接调任的,可是浙江布政使和江苏布政使有什么不对?” 第226页 太夫人就放下茶碗,对沛柔道:“前几日我让你读邸报的时候就等着你问我了,可你那时却轻轻放了过去。” “连日来我看你神情恍惚,好像心思全然不在似的。沛丫头,在想什么呢?” 沛柔也不想这样的,可是不知道为何,最近她又频频梦见前生她和齐延初为夫妻的时候。 比起后来这样惨烈的结局,那时候竟然也还是很好的。让她梦中在含了笑意,醒来时却添了无边的怅惘。 在第一个梦里,她梦见了他们刚刚成婚,还没有满一个月的时候。 三日回门之后,出了纭春和织夏的事情。齐延不能理解她,那是齐延的错,她没有让步。 后来有一日,她正坐在妆镜台前预备卸了钗环歇息,齐延却忽然进了门。 那时候他们还没有圆房,前三日齐延一直都是睡在嘉懿堂正房的西里间里的。 后来出了事,他就光明正大的住到了前院的书房里。 沛柔没有理会他,耐心的等着绾秋来帮她卸钗环。 原本每日帮她做这些事情的都是织夏,现在她病倒在床上并没有来上值,沛柔那几日就连头都没有好好梳得。 绾秋并不习惯于做这些事,她原先在家时也是如小姐一般被人服侍的。 要她出去打听事情或是交际应酬她是极在行的,可要她做这些细致的活她就不能了。 一时是发簪上的流苏扯到了沛柔的头发,一时要把耳环摘下来,又扯到了沛柔的耳坠。 沛柔也不好怪她,就打算换个早上帮她梳头的丫鬟过来。 齐延原本坐在临窗的榻上,随手捡了本白日里沛柔在看的话本,借着小机上银缸上的烛火看书。 闻言就让绾秋退了下去,也不必再叫人进来。 毕竟他是主子,绾秋不好违逆他的意思,见沛柔也没有别的吩咐,就退了下去。 沛柔也不明白他的意思,还以为他是嫌她娇气,自己连拆个发髻也拆不得。 她那个时候毕竟还太年轻,好胜心也太强,正打算自己动手把发髻拆下,齐延却忽然朝她走过来,站在她身后,开始整理起她的头发。 她第一反应是觉得他好笑,绾秋毕竟是她身边的大丫鬟,她都做不得的事情,难道他一个大男人还能做的比绾秋更好不成? 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自信心。 可随着他的动作,她的头发被一缕一缕的放下来,柔顺的垂在身后。 他的手指穿过她如瀑的青丝,居然一点也没有扯痛了她。 她的心就忽然泛起了微微的酸意。 手法这样娴熟,说是婚前没有妾室通房,可他成日呆在书房里,红袖添香想必少不了。 沛柔正想着过几日找个由头去他书房看看,若有看见那样子狐媚的,她就正好把人发落了。 她的丫鬟被他祖母无缘无故罚了一顿他不心疼,那她罚了他的丫头他也不准心疼。 齐延却忽然开了口,向她说了句抱歉。 她下意识的回过头,忘了她的头发还在他手里,就有头发缠到了另一只还没取下来的耳环上。 她吃痛,五官都皱到了一起。 齐延一边替她理着缠绕到她耳环上的头发,一面继续道:“我已经和我祖母谈过,往后她不会再来无缘无故的找你丫鬟的麻烦。” “另外,我认识一个医术很好的大夫,明天我会带他进府来给你的两个丫鬟看病。” 沛柔明白了方才齐延说的“抱歉”的意思,他已经足够有诚意了。 他把摘下来的一只点翠缠枝莲纹的耳环放在桌上,上面还缠着一根她的烦恼丝。 沛柔心里其实已经满意了,却也不说她原谅了他。只把那耳环拿起来在他眼前晃,说这是他得罪了她的罪证,她会把它收好了。 齐延听懂了她的意思,难得的对她笑了笑。她还没有从这个笑容中回过神来,他已经转身出了门,踏进了院中的月色里。 齐延的身影消失在了院墙后,剩下她独个儿对着明月光空惆怅。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诚毅侯夫人对他严格,到他十六岁之前,他身边的小厮都是几个月就换一次。 这么短的时间里,他们之间当然不可能有什么主仆情义,她的确不应该指望他能懂纭春和织夏对于她来说的意义。 在这件事上,齐延其实真的已经做得很好。 * “并没有在想什么,只是还有些犯春困罢了。” 她迅速的回忆了一下前几个月的邸报,却并没有想起来任何有关江苏布政使与浙江布政使的消息。 “若不是浙江布政使与江苏布政使有问题,那应当就只是今上想提拔一下许贤妃的兄长了?” 太夫人看了她一眼,“见事还是太浅了些。你可还记得,当时朱晟贪墨案发时,我跟你是怎么说的?” 沛柔想了想,对太夫人道:“那朱晟自己出身只是一般,在江苏布政使的位置上坐了有七八年之久。” “后来当时的江浙总督被调回了燕京,他才终于媳妇熬成婆,坐到了江浙总督的位置。” “在他当上江浙总督的前一年,他的长子娶了武宁侯张家嫡出的小姐。” 也就是说,这位朱大人和京里的武宁侯府,皇后的娘家有姻亲关系。 若是不想结党营私,也就不会和皇后的嫡亲侄女结亲了。 第227页 虽然是朱晟自己贪墨不争气,可皇后一派的大臣被换了下来,立刻就换上了许贤妃的人。 今上才放出点风声来想动一动许贤妃亲哥哥许士洀的位置,立刻就有人揭发了朱晟贪墨,这很难不引人遐想。 况且江南是天下鱼米之乡,也是西北军需主要供应之地,实在太重要了。 可是这和太妃要她进宫去给贞静公主当伴读有什么关系,难道徐家也是看这口锅热,想要跟着烧一烧么。 前生许士洀也是坐了这个位置的,直到三皇子上位才被撸了下来,也没有见徐家这样早去掺和什么啊? 沛柔脸色数变,太夫人都看在眼里,又容她在思索了一会儿才道:“让你去做贞静公主的伴读,倒并不是太妃的意思。” “贞静公主的伴读原来是许士洀的长女,和贞静公主是表姐妹。” “为了她这个伴读的位置,许大人在外为官多年,许夫人都不得跟着赴任。” “今上于心不忍,发话这次就让许夫人带着儿女陪着丈夫一同赴任。” “这样一来,没有为了个公主伴读让人家骨肉分离的道理,许家的小娘子也得跟着一同出京。” “贞静公主伴读的位置也就空了出来。皇家的另一位公主贞惠公主身边也有一个伴读的缺,皇后已经决定了让赵家的五娘子过去。” “今上的意思,贞静公主这边就择一位徐家的小娘子进宫。” “沛丫头,你自己说,咱们家该让谁进宫去当这个伴读?” 太夫人说让她自己说,可她根本想也不必想,徐家只有她合适。 太妃既然没有拒绝,想必也自然有她暂时没有想明白的因由。 也罢,既然要她去,那她去便是了。 原本是金尊玉贵被人服侍的小娘子,如今却不得不进宫去服侍另外一位比她更尊贵、她得罪不得的小娘子,难怪赵五娘在春宴时郁郁寡欢,想必是先她一步知道了这个消息。 不过,她若是知道沛柔也要同时进宫去,恐怕就不会那样不高兴了。 第130章 公主 和进宫朝贺不同,宫里的上书房是辰正开始上课,公主们上课的时间也差不多。 以定国公府与皇城的距离,沛柔每日只要卯时从府中出发即可。 今日是她第一日作为贞静公主的伴读进宫去。和从前每次出门都不同,今日的马车上只有她和扬斛两人。 让她去做公主伴读这个决定,是站在徐家权力中心的几个人共同做的。 太夫人只是通知了她而已,定国公却因此感觉到很对不起她似的,每日里都会遣人进松鹤堂问她的好,或者是给她带些东西进来。 此刻沛柔头上戴的赤金嵌珊瑚珠蟹纹分心,就是定国公前几日送进来给她赏玩的。 除此之外,还簪了之前进宫太妃赏的那支银簪。 这倒是让沛柔想起前世,父亲接了新皇赐婚的圣旨之后的事情。 那时候父亲大约觉得自己很无能,也很屈辱,她就快嫁出府了,他反而长日不在府中,让她见不着他。 后来还是沛柔找了机会,告诉他,她其实早就已经爱慕齐延了。最终她能嫁给他做他的妻子,她其实是很高兴的。 父亲相信了之后,才没有再躲着她,而是想着法子搜罗各种贵重的东西塞到她的嫁妆里。 柯氏那阵子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沛柔还以为她也是舍不得她出嫁之故。一有空就跑去梅真堂正房坐着陪柯氏说话。 现在想想,也不知道那时柯氏心里会有多腻烦。 家里众人听说她要去给公主做伴读的事情,明面上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但私底下应当也是暗潮汹涌的。 常氏大约会觉得她不过一个出身不明的庶女,根本就不配,哪里及的上海柔半分。 三房夫妻都是关注政局的人,恐怕关起门来在房中,就会开始琢磨起定国公和太夫人的用意来。 沛柔每日和太夫人在一起,在她的指点下看邸报,分析政局,连她都看不清太夫人的用意,想必三房夫妻也会以为这是徐家有意支持六皇子为储的第一步。 四房在府中向来如透明人一般,若不是偶尔姚氏和沐柔要闹出些事情来,哪怕她们每日过来请安,太夫人也不会多给她们一个眼神,所以自然也是听不见什么声音的。 整个徐家明面上就像静湖的水一样平静。 润柔和海柔姐妹俩听说之后难得的一起过来看了她一次。 润柔是大姐姐的关心,教她在宫里要懂得低头,不要任性之类。 海柔原本只是不舍得她,也嫌咏絮斋没了她寂寞。 听自己姐姐说了一通,也渐渐的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差事,反而真的伤心起来,害怕她在宫里吃了亏。 沛柔要去为奴为婢的给人使唤,她还没哭呢,海柔倒先红了眼眶,还要沛柔反过来去安慰她。 润声听说了之后,让人给她捎进来一只珠钗,听说是他母亲留给他的纪念之物。 他母亲早年间和宫里的以为女官相熟,听说也正在公主身边当值,若是有事,可以以此物为凭向那位姑姑求援。 润声不愧是润声,向来言之有物,也一出手就是好东西。 她也就大大方方的手下,另给润声做了一对护膝做回礼。 她一直有在练习女红,如今做出来的东西已经算是拿得出手了。 第228页 沛柔觉得很遗憾的一件事,反而是不能继续在咏絮斋上课。 前生她做了七八年周先生的学生,不过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和周先生也谈不上有什么师徒情分。 可今生她立志要做一个好学生,却没想到和周先生的缘分还是这么浅。 周先生前生和她说的,“女子有女子应尽之事”,她后来已经明白。 其实今生若有机会她能成为周先生的好学生,不再是交浅言深,她也想再问问,周先生会不会有什么别的答案。 如今也只能慢慢来了。 这么胡思乱想了一通,已经到了宫门前。 皇家来定国公府颁旨的时候赐下了一块令牌,她可以凭着这块令牌进出皇城。 在皇城门口略停了停,就往公主们平日上课的重华宫行去了。 沛柔以为自己到的算早,偌大的宫殿鸦雀无声。有一位女官出来将她迎进了殿里,却原来有人比她来的更早。 殿中的女童看起来比沛柔要小一些,穿着银红色地梅花纹织金锦的小袄,金玉珠宝插了满头。 也许是年纪还小,头发就显得并不太多,这样一妆饰,显得有些头重脚轻。 况且她被珠玉环绕之下的面庞,看起来也并不太精致,反而被她头上赤金嵌红宝石佛手蜘蛛发簪夺了颜色。 沛柔身后的女官就行下礼去,“奴婢见过贞静公主。” 她自然从善如流,也跟着行礼。 可等了半日,却并不见公主叫起。这一月来,沛柔也跟着宫里来的嬷嬷又学过了规矩,并不敢擅自起身。 直到公主身边的紫衣女官清了清嗓子提醒她,公主才如大梦初醒一般,傲慢地道:“起来吧。” 沛柔就顺从的起身,半低着头看着地面上铺着的折枝花蝶金双喜字纹地毯。 “你就是父皇给本宫找的新伴读?把头抬起来给本宫看看。” 女童年纪虽小,话语中凛然的威势却令人不敢小觑。 可在沛柔眼中,也不过是一个被人宠坏了的、太过自我的小女孩而已。 她就抬起头,保持着自己的视线在公主的脖颈处。 公主站在女官授课的台阶上,才勉强比沛柔高了些,此时从台阶上走下来,绕着她转了一圈,仔细的看了看她。 重新站回了阶梯上,才扬着下巴对沛柔道:“你是妾生的。” 并不是疑问,她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沛柔就重又低下头,恭敬的回答:“臣女的确是定国公妾室所出。” 不过是看不起她的出身罢了,前生经受过那么多冷言冷语,今生也被自己的妹妹指着鼻子骂过,她已经没什么不习惯的。 更何况今上特意指明了要让徐家女儿进宫做公主伴读,想必也不是为了让自己的女儿肆意羞辱的。 贞静公主只是任性罢了,她不会怕她。 贞静公主冷哼了一声,而后转身对她的随身女官道:“我看她也没什么比莞南姐姐强的,家世,出身,就连容貌也比不得莞南姐姐半分。” “父皇究竟是怎么想的。” 她说的这位“莞南姐姐”,就是她从前的伴读,也是她的表姐。 沛柔之所以能记得她,是因为许莞南最后成了太子的侧妃,极受太子宠爱。 她为嘉娘鸣不平,每次去东宫做客,也没少找她的麻烦。 算上这位许氏,景家人已经有三个男人为许家的女人们神魂颠倒了。 难怪前生她和齐延成婚后,有一次齐延带着她去茶馆听书,那说书先生说的故事就把许家的女子描绘成了祸国狐妖。 那时候故事的女主角已经不再是当年使六宫粉黛无颜色的许贤妃,而是这位太子侧妃。 太子正妃蒋嘉扶,出身镇守东北苦寒之地几十年的肃昌侯蒋家。 母亲又是自愿放弃公主的特权,没有单独开公主府,而是如寻常女子一般嫁入夫家服侍公婆,素有贤名的宛平公主。 民间对太子妃的同情颇多,狐媚了太子的许侧妃名声自然也就很坏。 可那个糊涂的太子,却反而因此愈加疏远了嘉娘。 见过了自己母亲的下场,却还不懂得保护自己的爱妾。得今上亲自教导,政治上的才能却也还只是平平,难怪他前生会被废了。 难道贞静公主也是被她“狐媚”了不成。 并不是沛柔自夸,若论颜色,满燕京也的确只有一个赵五娘能算是和她平分秋色。 再后来么,勉强能再加上个永宁郡王府的泾陵县主。 那紫衣女官便正色道:“公主请慎言。徐五小姐出身定国公府,几代定国公都是忠义之士,为国为民立下不朽的功劳。” “若这样的出身家世还当不得公主的伴读,公主也只好自己一人在此了。” 没有许贤妃之前,许家可是连文官当中第一等的人家也算不上。 明明是清流,整个家族却是靠后妃不断往上走,和勋贵晋阶的路子又有什么分别。 这也是两生许多大臣反对立六皇子为太子的因由之一。 那紫衣女官敢这样和公主说话,应当是公主的教引女官。 听了那女官的话,贞静公主纵还有些不满,也只能换了话题,“你要做我的伴读,总得有些一技之长吧。你都会些什么?” 沛柔会的哄哄这样的小女孩的东西自然很多,只是她也并没想讨好她,只要相安无事即可。 第229页 因此只是平平淡淡地答道:“臣女惭愧,身无长物。在家跟着先生念书,只是略识得几个字而已。” 公主就更不满意了,嘟了嘟嘴,“那你会骑马么?会打马球么?双陆棋总会吧?翻花绳呢?你可别告诉我你这些都不会。” 这些东西沛柔当然会了,除了双陆棋,别的她都算得上是很精通。 贞静公主此时这样说话,倒有些像了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也有些像海柔。 没想到她在府里是哄孩子玩,进了宫还是哄孩子玩。 没等沛柔回话,紫衣女官又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公主应当问徐五小姐会不会书法,《女训》、《女则》可曾读过,女红针黹做的如何。” 第131章 上课 女官做得了公主的主,公主却做不了女官的主。比起回答公主的问题,沛柔还是回答女官的问题更好。 “臣女的书法得家中祖母指导,不敢‘会’,只是勉强能写几个字罢了。《女训》、《女则》家中的先生教过,已经全都读完了。” “至于女红针黹,也已经学了几个月,只是臣女蠢笨,做的东西并不好。” 听她自称“蠢笨”,贞静公主就像忽然有了理由似的,摇着女紫衣女官的胳膊。 “朱檀姑姑,你看,她都自己蠢笨了。你帮着我到父皇面前,我不要她做我的伴读,还要莞南姐姐回来行不行?” 那名桨朱檀”的女官没有话,只是冷冷地看了贞静公主一眼,她就立刻撒开了拉着她衣袖的手,自己坐到了一边生闷气。 朱檀便对沛柔道:“定国公府太夫人是大儒周谦之先生的女儿,得先生亲自教养,只是她老人家行事低调罢了。” “徐五姐的书法既然得贵府太夫人指导,想必方才所‘勉强能写几个字’也只是自谦之语。” “不知奴婢今能否有幸,也见一见姐写的字。” 与其和公主继续进行无意义的对话,还不如去写字。 沛柔便笑道:“那臣女也只好献丑了,还请姑姑指点。” 重华的内并不如何空旷,因为今上只得了三个女儿,有一个尚在襁褓。 每来中上课的就只有贞惠和贞静两位公主。每位公主又各有两位伴读,因此也只摆放了六张书桌。 朱檀把沛柔让到她的位次,又亲自替她研了墨。 就见沛柔提笔写道:“减罗衣寒未去,不卷珠帘,人在深深处。残杏枝头花几许?啼红正恨清明雨。尽沉烟香一缕,宿酒醒迟,恼破绪。远信还因归燕误,屏风上西江路。” 自从那感慈寺遇雨,和柯明叙偶遇,他和她提了那阙《定风波》以后,她也就对宋词感兴趣起来。 恰好咏絮斋的周先生也开始给她们讲唐诗宋词,她向来听的很用心。 沛柔和柯明叙提过寒烟阁古籍的事,后来每个月总会捎一两本给柯明叙,等他修复完毕,重新抄录过再把原本送回来。 后来柯明叙除了归还原物,也常常给她送一些宋词集录进来。 她问过太夫人,太夫人觉得无碍,她也就尽数收下了。 其中就有一本晏几道的《山词》,词婉丽,吐属成,她最喜欢。 山先生原来也是出生在鲜花着锦的人家,后来父亲过世,家道中落,遍尝人间风霜刀剑。和她前生的经历何其相似。 她总能从这些词作中,读到别样的愁绪。 前一她正好看到这首《蝶恋花》,就随手把它写了下来。 朱檀将那张宣纸拾起来,看了半,才笑道:“徐五姐果然是过谦了。虽然笔力稍显不足,这一手簪花楷,已经颇有靳大饶遗风。” “倒不想贵府太夫饶书法原来也是这样清丽婉约的风格。” 她的靳大人就是本朝的着名才女靳慧。 因为她当时也是内廷女官,所以如今宫廷里的女官们倒是多尊称她一声“靳大人”。 太夫人平也不是写簪花楷的,而是随她父亲习宋克章草书,气势宏大,力足中锋。 沛柔是觉得自己写不好,今才用了平里自己练习的簪花楷来书写的。 但她也没必要和朱檀的这样详细,于是便只一笑。 贞静公主正要凑过来看时,恰有内侍进来通报,是贞惠公主过来了。 未几,就有一个穿着湖蓝色缎盘金绣石榴纹褙子的少女快步进令郑 她后还跟着两个量比她略些的少女,其中的一个沛柔认得,正是赵家的五娘。 赵五娘显然也已经发现了她,不动声色的向她扬起了一个挑衅的笑。 沛柔只做未觉,上前去给贞惠公主行礼。 等两边都厮见过了,就听贞静公主道:“今儿大皇姐可是又迟了,我已经在这等了半了。” “姐姐该好好的教训教训底下的狗奴才才是,怎么这样不会当差,害得姐姐迟到。”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传言中贞静公主的脾气不好,原来她和自己的嫡姐话也这样冲,将来她伴在她旁,不知道要受多少牵连。 贞惠公主却并不搭理她,径自在座位上落座,整理好了衣摆,才略微有几分慵懒地道:“先生尚还未至,怎能算我迟到。” “我看不是我中的宫人该受罚,而是妹妹你的下人该打,这样早就将你唤起来。” “还是寒料峭,锦衾一刻可抵千金,妹妹实在损失不。” 第230页 贞静公主到底年纪,词锋不如姐姐锐利,现下就有些不知道什么,又被教引姑姑朱檀瞪了一眼,只好愤愤不平的在右手第一的位置坐下。 沛柔的位置在贞静公主后,她后的位置却空置。 贞静公主的另一个伴读是一位姓姜的翰林学士的女儿,近时气反复,偶感风寒,因此并没有来上课。 她和赵五娘的位置恰好在一排,今是沛柔第一次来上课,并不想跟她起什么冲突,就只是目不斜视,等着先生过来讲课。 贞惠公主的另一个伴读倒还算得上和她有些交。她是夏莹吹的妹妹,闺名叫夏莹听。 夏大人给女儿取名倒是颇有些独辟蹊径的意思。 公主的老师也由宫中有才德的女官担任,今给她们上课的老师姓靳。 靳慧没有出嫁,自然也没有儿女,听这位靳先生是靳慧兄长的后人。 靳先生人生的很板正,一节课下来也未见她露出一个笑来。 这课也实在很乏味,贞惠公主都有十岁了,居然连《女训》、《女则》都没有听完,和七岁的妹妹贞静公主一个进度。 可沛柔却记得当时周先生给她们上课的时候,讲这两本书只花了一旬的时间,态度也很随意,像是对这两本书很不屑似的。 公主每的课程轻松也实在很轻松,每三休一,上课的时候也只讲一上午的课而已。 若公主不留,下了课自然就可以出宫去了,这个时间,她要是回定国公府去,还能赶上周先生下午的课。 今靳先生讲的是《女则》。 《女则》由唐太宗的元后长孙皇后所着,收集的都是唐以前妇女所行的善事,共有二十卷。 其实燕梁风气,倒与盛唐时相仿,女子并不比男子低。 周先生和她们起《女训》、《女则》的时候,也并不是为了严格约束她们的言行,反而带了些批判的意味。 “礼法道义若可以给予庇护,大可以护之用之;若只有压迫束缚,也大可以不从且改之。”她仍然记得周先生当时的话,也对此深以为然。 周先生那时只是略略提了提《女则》的内容,反而花了很长的时间起了长孙皇后所做的一首诗,名蕉游曲》。 “上苑桃花朝明,兰闺艳妾动。井上新桃偷面色,檐边嫩柳学轻。花中来去看舞蝶,树上长短听啼莺。林下何须逺借问,出众风流旧有名。” 那时候她已经是大唐皇后了,艳妆轻在皇家宫苑上林苑里游玩。 明媚鲜妍的光也不过是偷了年轻皇后的面色,东君徐来,教新柳也去比拟她的姿。 皇后神散朗,态度闲雅,有林下之风,为下女子之表率。 连她的丈夫唐太宗见了此诗,也觉得形容贴切,“见而诵之,啧啧称美”。 沛柔从前只听过长孙皇后的名字,知道她是一位出众的贤后,连《女则》这样的书也能编写的出来。 只怕后世女子,没有一个在读这本书的时候在心里会没一点想法。 却没想到她也有这样少女的一面。 后面再读《女则》,也就没有那样排斥了。每到熙和园光烂漫之时,她进去赏,也总会想到这首《游曲》。 可公主已经是这世间最最尊贵,最没有约束的未嫁女子了。 就连出嫁之后,也可以自己开府,不用侍奉公婆,丈夫的地位也低于自己,根本就不被这些所谓的礼法束缚。 还这样长篇大论的讲这些东西,实在是很没有意思。 难怪公主伴读是苦差事,仅这一项,就实在已经很苦。 幸而靳先生的注意力也主要放在两位公主上。 伴读能把书念好,是锦上添花,也可帮着规劝公主,所以才有那么多翰林家的女儿入选。 可若是实在念不好,也大可以退回家去再选了好的来。 时间已经近了午时,也到了下课的时辰。 公主要回母妃宫中用膳,像沛柔这样与她们关系一般的伴读,若是不被她们留膳,自然也就可以回家去了。 沛柔显然并不在公主留膳的名单之内,她乐得自在。 却不想赵五娘才比她早进宫几,就和贞惠公主相处的不错,竟然是要和公主一起往燕梁皇后所居的凤藻宫去了。 才出了重华宫门,两位公主就充满硝烟地道了别。 贞静公主脚步极快,只有朱檀和沛柔告了别。 赵五娘见沛柔的眼神落在她上,以为沛柔此刻就要出宫了,临跟着贞惠公主往东六宫去时,特意过来和她告别。 在她上落下了充满遗憾和惋惜的目光,像是在可怜她不讨公主喜欢,她已经把她比了下去似的。 沛柔才不想搭理她,正好来给她引路的宫女也到了重华宫门前。 她就瞥了赵五娘一眼,扬起了下巴,大大方方的跟着那宫女往西六宫的方向去了。 第132章 银簪 沛柔今进宫之前,徐贵太妃就让人带了话来,让她今不要忙着出宫,去寿康宫用午膳。 她到了寿康宫,太妃却也如上次一般没有即刻见她。迟湘姑姑出来,是还有客在,让寿康宫的宫女引她去偏坐。 她等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无聊,就去看窗边博古架上放着的摆设。什么汝窑花瓶,哥窑花斛落在她眼中都是寻常之物,倒是有一个紫檀木雕寿星仙境镶各色宝石花卉的盆景十分有趣。 第231页 她不由得就站在窗前看了一会儿。 却忽然看见一个少年从正出来,往宫门口去。那少年看起来和沛声差不多大,量比沛声高些,却比他还瘦些。看他上的衣服,应该是个皇子。 三皇子和六皇子她前生常见,虽然方才只是惊鸿一瞥,她也能看出来不是他们。 那想来他应当就是昭永一朝一直默默无闻的四皇子了。默默无闻到,她居然对他的长相一点印象都没樱 迟湘姑姑的太妃正在见的客人,恐怕就是四皇子了。 这个时间出现在寿康宫里,看来今上书房并不授课。可是连月来她都在太夫人边为她读邸报,太夫人也从未和她起过,太妃居然还和四皇子有交往。 她还在疑惑,迟湘姑姑就笑着进了门,“太妃正请五姐过去呢。” 沛柔就笑了笑,跟在她后往寿康宫正去。 她是见惯了富贵的人,虽然已经来过一回,可还是惊叹于寿康宫正的繁复与美丽。果然家富贵,就连她们家这样第一等的人家也无法比拟。 太妃已经净了手坐在膳桌前等着她,她由宫女服侍着净了手,也就往太妃边去。这一次太妃待她就要络的多了,等她行过了礼,就让她在她边坐。 毕竟是太妃之尊,只是用膳,周围也有十多个宫女服侍。 笑着道:“你祖母边,原来是你姑姑在服侍,本宫边则有一个宛平。” “后来她们都嫁了出去,你祖母还好,总算有你承欢膝下,本宫却是独个儿在这深宫里。外人看来是金尊玉贵,千好万好,可在其中才知道这里面的苦。” “你父亲时候也是常常在这宫里的,他是太子,也就是今上的伴读,你知道么?” 沛柔自然是知道的,柔顺地点点头,露出了插在发髻中并不太明显的银质银杏叶簪。 “祖母曾经和我过,父亲幼时一直是在宫中上书房上学的。父亲也多亏了幼时有您教导,今定国公府才能有如茨煊赫光景。” 太妃便笑道:“那也是你父亲自己争气,还有你祖父祖母时时教导,他才能不负祖宗威名,哪里就全是本宫的功劳了。” “正好往后你进来了,重华宫里下了学,不妨多往这边走走,也来陪陪本宫。就算是你代了你父亲,还有你姐妹兄弟们在我这里尽了孝了。” 又和迟湘姑姑笑,“也不知道嫂子会不会怪罪本宫,好不容易得了个开心果,棉袄,竟被本宫截了胡去了。” 她的俏皮,沛柔也忍不住用帕子掩了嘴笑起来。 迟湘姑姑便道:“太夫人可是明理之人,又怎会怪您。五姐在宫中侍奉您,回府中自然也是一样的陪伴太夫人,太夫人见了,只有欣慰的。” 沛柔也道:“祖母也,我进了宫中,凡事都不必慌乱,只要能把您孝顺好,自然万事都有您给我出头做主。” 太妃听了,也不再多作言语,只是笑着招呼沛柔用膳。 宫中太妃宫里所用的膳食,自然是玉盘珍馐,五味俱全。即便是沛柔,也不由得食指大动。 她虽然是第一次和太妃一起用膳,可是也并不扭捏,太妃看了反而高兴。 现在才是初夏,太妃并不午睡的。问过了沛柔,她也不必休息,两个人就在内室里话。 “本宫听方才你在偏里,一直盯着窗前一盆摆设看,可有看出些什么门道来?摆设是死物,不如窗外风光多矣。” 太妃把“窗外”两个字状似无意的咬的很重。 那一个宝石花卉的盆景其实也只是样式新颖而已,并不算太名贵,定国公府里也能找出许多。 太妃不问她今和公主上学的事,反而问起这个,她直觉并没有那么简单。 太妃要跟她打哑谜,她也就跟她打就是了。 沛柔就腼腆一笑,“窗外风光虽好,到底是清明时节,雨水太多,好像每都行走在雾中一般,还不如注目于眼前。” “从前我倒真的并没有见过这样的盆景,一时才有些好奇。只是我初来乍到宫中,怕犯了忌讳,不敢随便出言相问。” 太妃真正要问的,应当是她有没有认出四皇子来。 太妃也明白她的意思,“往后常来常往,自然也会常常见到了。” 却并没有解答她的疑惑,而是又调转了一个话题 “今儿怎么想起戴这只簪子来了。”太妃就问起沛柔头上的银杏叶簪子来,把它从沛柔的发髻中轻轻取了下来,拿在手中细看。 这只簪子实在是有些年头的老物了,你怎么也不叫家里的下人把它炸一炸再戴。“ “本宫的梳妆台窗户正对着偏,那其实你一跟着你祖母进了偏,本宫就看见你了。忽然就想起了这只簪子来。你祖母可还记得这只簪子的来历?” 沛柔就答道:“祖母确实还记得,一见了这簪子,立刻就想起了里面的故事。因为是家中先人遗泽,又是长辈所赐,所以并不敢擅动。” 太妃就点零头,“本宫的母亲把她交给我之后,我也并没有再去改过它的状貌。” “岁月积累,它最终成了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你祖母大约只知道这是本宫母亲的遗物,却不知道这里面也有故事。” 她看了迟湘姑姑一眼,迟湘姑姑转,把中的下人全都带了下去。 “那时候太祖爷刚刚起事,本宫的父亲跟随左右,既缺军队,又缺钱粮,本宫外祖家家有薄产,给本宫母亲的嫁妆也丰厚。” 第232页 “她把所有的嫁妆首饰全部典当了,只留下这一只簪子。这原是本宫的父母成婚之时,父亲送给她的。” “后来的故事史书都写了,你曾祖父上有三十六处刀剑伤,最终帮助太祖爷成就大业,获封邻一等的国公爵位。” “可你知道,赵家的老公爷同样功劳盖世,甚至赵家富贵,兵强马壮,为何功臣阁中的位次,还是居于我们徐家之后吗?” 沛柔就像是在听故事一般,适时地摇了摇头。 “就是因为本宫的母亲那一批嫁妆财货,让太祖爷看见了本宫父亲的诚意。徐家几乎已经倾尽了所有,去搏这一场未知,最终搏来了太祖爷的帝位江山,也搏来了徐家的滔富贵。” “赵家原本就是贵族,所以才兵强马壮,但生在乱世,他们手里不是只有太祖爷这一个选择。” 太妃一边,一边把那支银杏叶簪重新插进了沛柔的发髻间。 “你祖母向来都你是聪明的,一点就通,从来不要人一点心。今儿你既然戴了这支簪子出来,又既然话赶话到了这里,本宫不如就把实话都告诉你。” “本宫赠你这只银杏叶簪,就是为了告诉你,定国公府这个爵位,丹书铁券上也有你曾祖母的一半功劳。” “徐家支应门庭的从来都不只是你曾祖父、祖父、你父亲这些男人。” “还有你曾祖母,你祖母,还有我,将来也会有你。你是定国公的女儿,虽然不是嫡出,可你上流的另一半血属于你生母也是高贵的。” “清姐儿还太,马上就要变了,来不及等她成长起来。” 作为定国公唯一的嫡女,太妃一入宫就封了妃位。不知道太妃自己有没有发现,到动处,她又摈弃了“本宫”这个她用了几十年的自称。 或许在这时候,她也只是徐家女儿而已。 “当年我入宫,是因为我是定国公唯一的女儿,我没得选。寂寞深宫数十载,虚假意,连一个自己的子嗣也不能樱” “沛柔,你也是定国公的女儿,有一若是家族要你牺牲,你恐怕也还是没得选。你会害怕吗?” 沛柔没有犹豫,轻轻的摇了摇头,眼神却很坚定。 前生她已经牺牲过一次了,那时她也没有怕。 是没得选,可是她曾经也可以早早出嫁,去过平凡的子的。可是为了齐延她没有,后来又为了家族嫁给了他。 她不知道太妃在入宫之前有没有慕过别的男子,但她从她的言语中看来,她大约是并没有过先帝的。 帝王之,实在是虚无缥缈。 是第一宠妃,贵妃之尊,宠了她一辈子,却没给她一个亲子。养过的一个女儿远嫁东北,几年回一次燕京,其实不过徒有牵挂而已。 先帝若是真的过她,为何临死前一句话也没有留给她。就连他不的、忌惮的赵皇后,他都留下了话来,让今上不要与她为难,赵太后才能嚣张至今。 而徐贵妃一个无子的妃子,能有今的尊荣,不过是因为今上还要用她做一柄剑,去对付赵家,对付后宫里其他的妃子和她们后的家族而已。 锦衣华服,雕梁画栋,在其中的不过是一个可怜人而已。 她总觉得她前生结局惨淡,可毕竟那一切结束的都很快。 沛柔想起太妃前生的结局,新皇登基不过数月,她就因病过世了。 在那之前,沛柔虽然并不太关心她,“太妃”于她而言不过是一个符号而已。 可是太妃于徐家却是最重要的人物,有点风吹草动,定国公府里一定会有消息。沛柔却从未听过她的体有什么不适。这里面会不会也有什么文章呢? 第133章 生辰 那之后,沛柔就继续进宫去给贞静公主当伴读,每三歇息一。 除邻一,贞静公主倒是也没再怎么为难她,只是不太愿意和她话而已。这的刁难于沛柔而言,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太妃也总是让她在寿康宫用了午膳,再遣人好生送她回府,她没再遇见过四皇子。 那和太妃谈了许久,太妃又告诉了沛柔许多她之前不知道的事。 太妃和她外祖阮家似乎也有交,或者她对她超乎寻常的信任,莫名的交浅言深,并不仅仅是因为太夫人信任她而已。 她好像也渐渐明白了今上的用意。废后之事恐怕并不是谣言,他是真有心动一动张家,再抬一抬许家了。 张家的人显然也感觉到了,于是慌不择路,把皇上最忌讳的赵家人拉上了船。 徐家却不想参与党争,所以今上只能用温和一点的方式,让沛柔进宫去做了许贤妃的女儿贞静公主的伴读。 徐家和赵家地位相当,甚至略微胜了一筹,也算是向张家和赵家表明了自己的决心。她和赵五娘不过都是皇上和皇后博弈的棋子而已。 赵五娘应当也有所觉,所以在宫里时并不和沛柔争锋。 可两位公主却仍然懵然不知,各自的母妃斗的难解难分,她们也就每里耍狠斗气,闹得乌烟瘴气的。 不过也总归有她们各自的教引嬷嬷规劝,这火也烧不到她们这些伴读上。 如此过了一个多月,燕京城很快入了夏。 今年的雨水比往年都要多,也不知道今年燕京城外又会有多少的流民。 太夫饶寿辰在六月十四,今年是她的五十寿辰,她就是不想大办,也不得不办了。 第233页 起来倒是很巧,齐延的生辰,正好也是这一。 他们是五月初成的婚。 五月下旬太妃过世,国丧虽然只有九,可她是后辈,至少也要守二十七的孝。 齐延的生自然也就错了过去。 第二年的时候沛柔觉得不能这样,才过了年他就送了她一只那么好看的蝴蝶风筝,她也要礼尚往来才是。 她听很多妻子都会给自己的丈夫缝制衣服,她也想做齐延的贤妻。 也不知道她是哪里来的勇气,连手帕都没做好过的女红手艺,居然就异想开的想给齐延做衣服。 但她总算是有些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做起来一定很慢,六月份要送的礼物,她正月里就开始动手了。 做衣裳实在是很难,幸而织夏是个中好手,还能指点指点她,也不会嫌弃她笨。 首先是要选花样子和布料。她的嫁妆里填山填海一般,不知道有多少好布料,光是开库房让她选料子,就花了三四的功夫。 最后选了一块并不起眼的松青色细葛布。绫罗绸缎虽好,却并不是齐延所,他还是更喜欢舒适透气的料子做的衣服。 而后要裁剪。 她并没有打算告诉齐延她在给他做衣服的事,怕最终做不成会被他耻笑。 也不光是这样,只怕他一听沛柔要给他做衣服,即刻就会笑出声来。 她只想着他生那,等他们从定国公府给太夫人祝寿回来,她忽然拿出这件衣服来给齐延看,他一定会很惊讶。 惊讶过后则一定会觉得自己的夫人其实也很厉害,并不比别饶差多少。 织夏见她拿着布料忽然开始傻笑,一脸不明所以的样子。 既然这样,她就不能大剌剌地拿了工具去给齐延量尺寸。 她原先想着把这些东西都放在头的柜子里,等齐延睡熟了,她悄悄的量就是了。 可是齐延每次进正房睡觉,总把她折腾的没了力气,倒每次都是她先睡着。 这事也不能一直拖下去,她没有办法,只好找他的旧衣服来比照着做。 他最喜欢的是一件石青色绣松针纹的直缀,平里最常穿。既然最常穿,想必也就是最舒服最喜欢的了。 她比照着他最喜欢的衣服做,总没有错。 可那一织夏回家去探望父母,她又心急,连做衣服要先在布料上涂画边缘都不知道。把齐延的衣服袖子和她选的布料叠在一起就开始剪。 却没有把那袖子摊平,一刀下去,剪到了袖子的褶皱,直接把那件衣服给剪破了。 她吓了一跳,又没那本事把这衣服复原,就只能是把它藏了起来。 后来齐延几次找那衣服找不到,还以为是浆洗房的人弄丢了,也没有办法,只能罢手。 后来到底还是等到织夏回来了她才把那衣服裁剪好。 偏偏那几齐延对他那件被沛柔剪坏聊一副还不死心,没一会儿就要进正房里来找找转转,吓得她心惊跳。 那几她本来要在袖口和下摆上绣花的,连着好几一针也没下好。 再后来齐延总算不再正房里转来转去了,二月就要下场,他还要最后埋头苦读一番。 闱要考三场,每场三,他一共要在考场里呆九。 这九里,她每发落完家事,就是在内室里绣花,她的手艺实在太烂,兢兢业业的缝了九,也才绣好一只袖子上的竹叶。 而且还凹凸不平的,也不知道织夏是怎么她通过聊。 二月一过,齐延成了贡士。 因为新皇的缘故,针对他功名得来不正的谣言也逐渐四起。他却没受到什么影响,专心致志的准备着四月的试。 他一回家,沛柔就更没什么进度了。 这样一拖,就拖到了四月以后。 四月十六那是她生辰,他刻了一方印给她做礼物,上面只有她的名,一个“意”字。 印章是寿山石制的,上面雕的是她的属相,又很巧,她很喜欢。 第二就是试,齐延如愿以偿成为了进士,还是二甲十三名,即便金策对他全是真才实学,也总有人会他的名次得来不正。 虽然沛柔也很疑惑,他明明是武将勋贵之家的子弟,为什么会对读书有这样浓厚的兴趣,可他的学问却是实打实的,柯明叙是周竟老先生的徒不错,齐延也是他的得意门生。 若他真的是个草包,周先生又怎会对他欣赏有加呢。 那件衣服当然最后是做成了,比沛柔预想的还早了两个月,她原本还很高兴。 可是试放榜之后不久,何霓云就被何太夫人接到了诚毅侯府里住下。 她觉得齐延一定是早就知道这件事的,只是瞒着她罢了。 后来他生辰那,她独自一人回了定国公府,也就并没有把那件衣服送给他。 回忆到这里,再往下就又太苦涩。 她在寿康宫里用完午膳,明是太夫人寿宴,回家有许多事做,就预备早些回去。太妃自然也不会留她,就笑着让宫女送她出去。 在皇城里太夫人可以坐着马车轿辇,她却还没有这个资格。须得自己走路到内宫门前,才能坐了自己的马车回府去。 午后闷,入夏以后她很少在这时候回府。才走了一半的路,却忽然变得沉起来,像是要落雨。 夏的暴雨落的最快,此处离宫门还有很长的距离,还不如回去取伞来的方便。 第234页 恰巧这附近并不是全是宫室,连着御花园的一角。有太湖石垒成的山,上有一亭,名为“绿妍”。 周围有芭蕉树,人坐在里面,并不太显眼。 宫女就侍奉她去里面坐了,自己快步跑回寿康宫去取伞。 她也和她了,若是她来时已经落了雨,不妨等雨停再过来找她。总归暴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她也难得能欣赏一下宫城里的雨景。 宫女走了没有一会儿,果然就下起了瓢泼大雨。雨打芭蕉,叶叶心心,点滴霖霪,也别有一番趣味。 她正在赏景,却忽然有两个少年跑到了太湖石的山洞中避雨。他们不知道亭中有人,可沛柔却能清楚的听见他们话。 他们应当原先就在谈,只是被这大雨给扰乱了。所以还是接着他们方才的话题。 “有时候我实在觉得很没有意思。” 话的少年苦笑了一下,“其献,也不怕你笑话,我曾经想过干脆就一走了之算了。更可笑的是,我曾经还真的这样做过。” “可是还没走出几步,我忽然就觉得,离开了我的家族之后,我根本就什么也不是。” 才一听见这声音,沛柔立刻就僵住了。 虽然与后来相比还略显稚嫩,可是这声音的主人应当就是齐延没错了。 果不其然,与他一同过来的另一个少年开了口,“阿延,其实我觉得你大可不必这样。” “有些事并不是你的错,长辈们要争权夺利又与你何干,你只需要守住本心就是了。” 只有与齐延极亲近的人,才会唤他做“阿延”。 何霓云知道她对齐延有意之后,曾经故意当着她的面这样唤过。 至于齐延的表字“元放”,则是他拜在周竟先生门下之后,周先生所赐。 “再你兄长,我难道就没有几个不省心的兄弟?明明他们不比我强,就因为出比我更好,就能稳稳的压我一头,我又何曾甘心过。” “你大哥的确是个将才,可也没有人定了死规矩,将门之子就一定只能带兵打仗。” “你若是不想屈居于你大哥之下,大可以另辟蹊径,你不是也很喜欢读书么?难道你大哥连读书也能读的比你更好?” 第134章 选择 齐延没有再接那少年的话,应该是正在沉思。 沛柔却也在思索这个“其献”到底是什么身份。 表字大多与名字有关,她只能想起《诗经》中的一首《泮水》中的一句,“憬彼淮夷,来献其琛”。 来献其琛。她记得四皇子的名字就是景琛。难道和他说话的少年,是四皇子? 三皇子景璘是齐延的表兄,齐延也是他的伴读。 今生沛柔成了贞静公主的伴读,重华宫离上书房不远,有几日下学时,她也曾经遥遥看见过齐延的身影。 可前生她从不知道齐延和四皇子也有来往。 是齐淑妃事发,齐延不再能进宫,他们之间断了联系;还是他们仍然有联系,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正如她也从来不知道,原来齐延年少时一直生活在自己大哥的阴影之下。 这一代的诚毅侯并不如何优秀,可曾经的诚毅侯世子,却实实在在是英雄出少年。 以至于沛柔嫁进诚毅侯府之后,看见病弱的世子,曾经也是很难过的。 也或许就是这样,所以出身将门的齐延,在昭永一朝,最终却选择了读书科举。 沛柔正在思索间,方才的小宫女却撑着伞,引着一抬轿辇朝着这边走过来了。 等走到了假山上,便开口道:“五小姐,太妃娘娘说今日天气不好,知道您家中有事她也就不留您,特意传了轿辇过来,请您坐了轿辇回去。” 沛柔正疑惑那小宫女自假山而上,居然会没有发现在山洞中谈话的齐延他们么? 那小宫女替她打了伞,她就提着裙摆拾级而下,终究没有忍住,在临上轿辇前状似无意的看了一眼那山洞。 人去楼空,仿若方才她听见的谈话只是她的一场梦。 那恐怕是他们远远看见有人过来,就先起身避开了。 不过好在他们应当并不知道方才有人在绿妍亭里,也幸好并没有说什么其他人完全听不得的话。 夏日的雨去的果然很快,她上了轿辇,轿帘在走动间轻轻晃动,透进了夏日午后炽热的日光来。 前生沛柔嫁给齐延的时候,他的长兄诚毅侯世子重病缠身,已经形同废人了。 而她认识齐延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一个一心举业的书生了。 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他曾经是活在兄长的阴影之下的,她其实很不了解他。 而更令她感到困惑的事情是,为何他们一见了有人,就立刻要先避开。 此时上书房也是午休的时候,他们一个是皇子,一个是伴读,出现在御花园里也并不奇怪。难道他们的交往也是见不得光的么? 若方才的另一个少年真的是四皇子景琛,太妃和他的交往似乎也并不想被她知道,所以才和她打了那个哑谜,并不肯把话说破。 虽然后来勉励了她一番,其实也并没有把她当成能担事之人,只是要她出力而已。 前生四皇子和徐家的关系也是如在云雾之中,至少她是看不分明。 想要取得别人的信任,尤其是太妃这样的人的信任,的确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 第235页 太妃如此行事并没有错,她越是谨慎小心,沛柔反而越会增添将来成事的信心。 她也一定会谨言慎行,争取早日取得太妃的信任。 * 齐延和景琛方才其实并没有走远,只是看见来人,暂时借一旁的芭蕉树隐去了身形。 此时是夏季,芭蕉被雨水打过,油绿如同新蜡一般。 见那一行人逐渐走远,二人才从芭蕉树后走出来,转出了山洞。 景琛就拍了拍齐延的肩膀,笑道:“今日倒是我大意了。” “绿妍亭这边很少有人过来,没有想到这位徐五小姐这样有雅兴,会在此赏雨。” 又想着齐延大概不认得她,就开口解释道:“她是定国公的女儿,四月时父皇召她进了宫,给贞静做伴读。太妃有时会留她下来说话。” 齐延点了头,望着沛柔逐渐远去的轿辇道:“我知道。” 方才的雨下的太大,他们只是在树后的雨中略站了站,头发与衣裳就已经俱都湿透了。 景琛却并不在意,一边往上书房的方向过去,一边漫不经心地道:“你和她曾经见过?” 不仅是曾经见过,而且已经见过好几次。 上元节一次,端午节一次,何家的表姐定亲又是一次。 “曾经见过几次。我想要出走那天,正是她父亲的手下把我找了回来,那日是上元夜,她也跟着父亲出门看灯。” 他回忆起那日的情景,目光渐渐变得落寞起来。 景琛便只是道:“没想到你们还有这样的缘分。” 大约是察觉到齐延的情绪比方才还要低落,他就又换了一个话题。 “三哥最近越来越不像话了,我听说前几日他还无故打死了伺候他的一个小宫女?” 齐淑妃是他亲姑母,他又是三皇子的伴读,对这样的事情自然有所耳闻。 “只是因为那宫女收拾宫室的时候不小心摔落一个他素日喜欢的剔红长方盆珠玉盆景罢了。” “那上面的珠花不过掉了几片玛瑙的叶子,他就把人拖出去打了二十杖。” “送去尚宫局不要一个时辰就能修好的东西,他要了那宫女的性命,而且还丝毫没有悔意。” “不仅是他,我姑姑听说了,也只是另外给那宫女安了几条罪名,把她丢到了乱葬岗去。” “如此残暴不仁,居然还妄想大宝。若真有一日他成了皇帝,恐怕天下百姓只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了。” 景琛沉默了良久,像是在消化这个消息。 “我以为宫中人说他无故打死宫女只是谣传罢了,那宫女定然是有大过错的,不然齐淑妃怎会无有动作。却原来真是如此,连你姑姑也是帮凶。” “那宫人虽然有错,交由宫正司裁决即可,又何必自己在宫中滥用私刑,甚至要了那宫人的性命。” “难怪父皇越来越不待见齐淑妃母子。六弟性格虽然温吞懦弱些,可假以时日,未必没有明君之相。” 齐延便道:“若不是今上的偏向太过明显,姑姑也不会这样急躁。” “去年上元以来,无论朝堂还是后宫,改立许贤妃为后,六皇子为太子的呼声日渐高涨。” “前几日由才刚把安徽布政使许士洀调到了江南总督的位子上,姑姑听说之后,气的在殿里摔了半日的东西。” “若许贤妃真能为后,那六皇子也就是嫡子,可以光明正大的被今上立为太子了。” “我倒希望这一日早些到来,毕竟大家明面上还没有成为仇敌,名分既定,也可以早些调整关系。” “六皇子成为太子,你的日子也能更好过些。” 景琛苦笑了一声,“你说的不错。虽然同样是皇子,可我是早已经在皇位角逐圈之外的人。” “若新皇能够仁厚些,我做个闲散宗室,将来到了封地,不管好坏,总归是解脱了出来。怕只怕有人偏要强求,到时候反而连累家人。” 齐延明白他的意思,只是不发一语。 景琛便又道:“方才我和你说的话你不妨好好考虑。战场上刀剑无眼,战场上有你两位兄长也已经足够。” “上书房里柯太师也说你天资聪颖,你不如从此只用心在科举一途。将来做个文官,也算是不辱没你祖上威名。” “就是要走文道,又哪里这样容易了。我祖母一心盼着我去与兄长争锋,只怕并不会乐见我如此。” “祖母毕竟悉心养育我一场,我怎能让她老人家垂暮之年还为我伤心失望。” 从小母亲待他就不亲近,他是在他祖母的养颐堂里长大的。 祖母总在他耳边说他母亲不孝,总要与她为难;又说他母亲不慈,从未对他多有关心,心里只有自己的长子,很少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在他还小的时候,相信了祖母的话,见母亲每日进养颐堂,只是给祖母问好,从不多问一句他的事情,所以他对他母亲也很冷淡。 后来渐渐长大,也知道祖母只是站在她自己的角度说了那些话,他也曾经试着去讨好母亲,可是母亲却对他的态度却从没有一点变化。 祖母与母亲斗法,把他作为牺牲品。 可是他也没有办法,生恩要报,养恩更是重于泰山。还有自小就很优秀的两位兄长,更如同两座山岳,重有千钧。 祖母总说要他争气,要他胜过他的兄长,可究竟怎样才算胜过?比他们杀更多的敌人,比他们立更多的战功? 第236页 他实在很迷茫。 或者正如景琛所说,他应该另辟蹊径。比起舞刀弄枪,他的确更喜欢在书房里看书,三川五岳,星河万里,全都在书中。 景琛停在宫殿的阴影里,郑重的对他道:“阿延,你要明白,男子生于世间,不应当为了他人而活。” “生在皇家,我没得选。前有母妃出身高门的长兄,后有得宠的幼弟,我孑然一身,只能韬光养晦,在夹缝中求一条命。” “可你不一样。你祖母的盼望终究是你祖母的盼望,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究竟喜欢什么?” “是像你我所仰慕的阮大将军一样驰骋疆场,还是考上进士做如太祖名臣杜亭筠、胡至崎这样的经世之才。” “又或者是专心研究学问,做周谦之、周夔这样的当世名儒,不入官场,只以教书育人为业。” “阿延,你一定要想清楚才是。” 齐延的目光渐渐明亮起来。驰骋疆场,经世济民,教书育人,他还来得及选择。 走了这些路,他们身上的衣物已经渐渐地都干透了。 午后日光太烈,漫长的宫道上几乎没有人行走。等快到了上书房,他们就分了手,各选了一条路,如从未遇见过一般,回去准备上课。 第135章 过寿 太夫饶寿宴开在六月十四正。早一个月就已经将寿帖发了出去,到这一,自然是宾客盈门。 润柔已经算是正式进入了燕京贵妇的社交圈,国公夫人要在内院忙碌,郭氏和常氏体不便,今就是她和杨氏出面带着她们姐妹迎客。 和宴不同,太夫人过寿,燕京城里和徐家略微有些交往的人家或是送礼,或有家人亲自过来,自然就更闹了。 况且还有徐家本家的族人也要来赴宴,沛柔她们就是想躲懒也不校 拜寿的正厅在茹寿堂,常氏已经有了五个多月的孕,不好劳累,就只在太夫人边服侍。 太夫人今穿的难得喜庆,是一绛色缎绣云鹤纹的褙子,头发整整齐齐的绾成圆髻,插了一只累金丝五蝠捧寿嵌各色宝石的簪子。 还是前几沛柔给她选的,她也新得了太夫人年轻时戴过的一支镶宝石碧玺花簪。 和恒国公府的规矩不同,徐家向来是一家一家上前给太夫人祝寿的。 定国公是长子,自然是他这一房先去给太夫人祝寿。柯氏与他并肩站在前头,沛柔就和润声站了一排。 沛柔有一阵子没有见到大哥了,只觉得他最近清瘦了不少,个子也更高了肤色也变得有些麦色了。 想来应当是父亲最近在家,又分派了不少事给他去做。 清柔则由娘抱着站在最后。她也有十个多月大了,搭着娘的手也可以在地下走几步。 一不留神还想着要跑,最近气,她穿的又少,两条嫩白如藕的腿跑起来蔚为可,若不是柯氏忌惮她,她恨不得往梅真堂跑。 拜寿其实就些吉祥话给老人家听,等她们一一了,就换了二房的人过来。 常氏子不便,太夫人也没让她跪,只是福行了了礼就算是拜过。 海柔今打扮的也很讨巧,她在太夫人面前嘴巴又甜,一时间把润柔的风头也盖了过去。 三房一屋子的读书人,讲话文绉绉的,今这样的场合,沛声也不敢造次,装出一副知书识礼的样子来,沛柔只想偷笑。 一抬头却见了站在绡纱万字不到头屏风后面的赵五娘。 不知道为何她没有跟着其他的娘子在筠间楼里等着开宴,却还留在茹寿堂里。 郭氏这段时间的体又不大好,为了婆母的寿宴勉强支撑着出来的而已,行动间都有些摇摇晃晃的。 因为她最近多病,沛柔也没有拿着李嬷嬷的脉案去打扰她。 李嬷嬷的病倒是已然好的差不多了,沛柔上次去看她,她又重提了要回来府中服侍她的事,被沛柔劝住了,一并连纭也仍旧留在香山院里照看她,不必急着回来。 等姻亲家的子弟也拜完了寿,众人就一起往满庭芳去等着开宴。 今瑜娘自然也过来了,难得是江老夫人也亲自出门来了定国公府,瑜娘在一边侍奉她祖母。 沛柔也凑在自己祖母边听两位老人家话。 人一上了年纪,最容易多愁善感,一时间起过寿的事来,又提到年纪生死。 沛柔心里难过,也不想让两位老妇人多思多想,就和瑜娘一起笑话逗两位老人家开怀。 等到了开席的时候,瑜娘和沛柔自然还是要回姐们那桌去坐的,这边让了英国公府的王太夫人,和恒国公府的孟老夫人。 瑜娘就和沛柔起今年去香山的事来。 沛柔每在宫中,又是和今上最宠的公主为伴,自然是消息灵通的。 “我听贞静公主,宫里已经在准备六月底启程往香山行宫避暑的事了。 公主虽然要去行宫,功课却不会落下,想必我也是要跟着一起过去的。” 瑜娘就轻轻拍了拍手,“那可好极了,今年徐伯伯在京中也无事,应当要去香山伴驾的。” “你到时候不要住行宫里,住你们家的别院,咱们就可以在一起玩了。” 沛柔笑着嗔她,“我父亲还管着西山大营的事呢,怎么在你口中就成了‘在京织无事,好像我父亲是个吃朝廷空饷的闲人一般。” “如今下太平,西山大营那边的事也就是常练而已。” 第237页 “这样的事也要定国公亲自费心,那那边的指挥使是干什么吃的,他们才是吃空饷的人呢。” 瑜娘又道:“到时候在你们家的别院里,我教你骑马。” 沛柔只是笑,“明明是我们家的别院,你倒比我还熟悉些似的。也好,到时候万先生千万别嫌弃学生蠢笨才好。” 瑜娘把沛柔的揶揄也当赞美收下,略扬了头,笑道:“一百两银子,包教包会。” 到了席面上,见诸人给她们留的位置是分开的,就各自去落座。 海柔给沛柔留的位置在她自己和闵淳心中间,她右手边是蒲晚杏。 从那润柔宴她们坐在一起看过戏之后,两个人也就要好了起来。 瑜娘边却是柯明碧和赵五娘,前有狼后有虎,真是难为她了。 康平侯府闵家前几年和徐家的关系不太好,可自从他们家世子定亲之后,也时常有走动,太夫人过寿是大事,今是世子夫人亲自过来的。 她又是先国公夫饶姻亲,因此闵淳心也有份和沛柔她们一桌。 沛柔这两个月和赵五娘每相见,彼此间都有些疲惫了,也并没有**和对方斗嘴,就只是平平静静的用完了午膳。 今园中闹,既请了香班,又请了书的女先儿。香班在萱草台唱戏,女先儿则在延龄客里书。 瑜娘要服侍江老夫人听戏,太夫人却让沛柔不必陪她,沛柔正好也还有些记挂上回那个唱《明君歌》的少女,就打算去延龄客。 才走出去几步,闵淳心就上前来笑着和她打招呼,“沛柔表妹不听戏么?这是要去哪?” 沛柔并不想与她过多交往,也没打算把自己的行踪据史以告,便只是客气道:“气有些,我打算去松鹤堂换件衣服再出来。” “表姐可是有什么事?今难得请了香班过来,表姐何不坐下来好好听戏?” 闵淳心便道:“我在家中也不听戏的,总觉得咿咿呀呀的有些吵闹,还不如关在房中静静的做些针线。” 又低头笑了笑,像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我听今润声表哥时常要出门为国公爷办事,十分辛苦,就动手做了对护膝。” “润声表哥在外院,我也不能一见,只好请表妹代为转交。” 沛柔自问她和闵淳心的关系没有好到这份上,难道是上次她待她太客气,才让她有了这样的错觉。 而且忽然给润声做了东西送来,不放到礼单里,而是让她代为转交,还一副儿女羞的样子,难道她对润声有意? 康平侯府的野心也太大了些。 才因为他们府里世子定亲的事给了定国公府一个不大不的耳光,就又打起定国公府世子夫饶位置了。 并不是她看不起闵淳心,无论是容色、才、还有出,她的确是样样及不上后来的大嫂陆氏。 沛柔可以不跟闵淳心计较她上次跟她撒谎的事,将来若有一她嫁了门当户对的人家,有一个真心疼她的夫婿,她也只会盼着她把子过的好。 可她若是一心想攀上润声,不要太夫人和定国公,沛柔首先就绝不会同意。 她们一边走一边话,已经远离了萱草台,在静湖附近。 这个距离听来,任它锣鼓喧,声音在水面上一转,就自然的消逝无影了。 前面就是鸥鹭亭,沛柔干脆引着她去亭里坐。 “表姐应当知道,定国公府富贵,世子爷不会少这几对护膝才是。” 沛柔慢条斯理的在石凳上坐下,目光放的很远,落在静湖上姿态优美的仙鹤上。 闵淳心略微有些尴尬,把那几对护膝放在桌上,“不过是我做妹妹的一点心意罢了,沛柔表妹不要多心。” 事做到这份上了,还叫她不要多心。 不过闵淳心既然要沛柔代为转交,恐怕也不是世子夫饶主意了。 想到她也不过是在嫡母手下艰难过活,沛柔到底有些不忍得,随手拿起一对护膝来细观。 “表姐的女红做的真不错,瞧这雄鹿,活灵活现,如要从林间跃出来一般。” 沛柔把那护膝放下,半开玩笑道:“来惭愧,我的女红做的不好,从来也没给父母兄弟做过这么精致的物件。” “表姐的东西一送出手,岂不是把我这做亲妹妹的也比下去了。” 闵淳心见她态度忽然松动了,就忙有些讨好地笑道:“表妹养在太夫人跟前,自金尊玉贵的,自然不必自己动手做这些了。” 语调又低落起来,“我却不同,我不过是姨娘生的,若不好好奉承嫡母,做些女红活,只怕在家里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 沛柔便道:“那表姐更应当多花些心思给嫡母做些鞋袜才是。” “我们做庶女的,不求多讨嫡母的喜欢,只要对嫡母心存尊敬,好生孝敬,将来总能得个好去处。表姐是不是这样?” 她已经把话的这样白,若闵淳心还是不能理解,那她也没有办法了。 第136章 心思 闵淳心渐渐地涨红了脸,半晌才道:“沛柔表妹既不愿帮忙,尽管直就是,我自然会再想了办法把东西送去。” “往后的事就不劳表妹费心了。” 她着,拿了桌上的护膝就站起来走。 “表姐且慢。” 沛柔也站起来,“即便我帮你把护膝送给我哥哥,他也必然是和我一样的话。表姐要不要试试。” 第238页 能让闵淳心早死心,也算是她给自己积福了。 闵淳心回过来,“若表妹今肯帮我这个忙,结果如何,自然不关表妹的事。” 见她这样执迷,沛柔就点零头,略微冷淡地吩咐扬斛:“去打听一下世子爷在哪里,若是无事,请他半个时辰后在梅真堂里等我。” 扬斛便应声去了。 过了片刻回来鸥鹭亭回话,“世子爷此刻就在梅真堂里,他五姐若是有事请即刻就过去,在他书房找他就校” “等会他要帮着国公爷送客,并不得空。” 沛柔就看了闵淳心一眼,笑道:“表姐这就跟我一起过去吧。” 闵淳心点零头,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跟着她往梅真堂去。 梅真堂内外遍植梅花,此时不是花期,只有墙角一树石榴开的如火如荼。 到底是国公居所,金粉绘就的雕栏画栋,给人以庄严富丽之福 闵淳心看得有些痴了,走了半才和沛柔搭话:“从前我姑母还在的时候,我也跟着我母亲来过几次,每次来都觉得如仙宫一般。” “不怕表妹笑话,康平侯府虽然也是侯爵府邸,却没有一处能与梅真堂相比,既清雅又富贵。” 可有些东西,不属于你,就永远也不会属于你。 她和闵淳心寒暄着:“我也不住在这边,倒不能邀请表姐常来常往。” “不过将来若是我哥哥承袭了爵位,表姐和我大嫂谈得来,倒是可以常常过来坐坐。” 闵淳心就没有再话。 润声的书房在西跨院的东厢房,沛柔要闵淳心亲眼看着,所以没打算进书房去。 她让闵淳心等在房舍的影里,又让扬斛去把润声请出来,自己则站在院中的桂花树下。 没过一会儿,润声就从书房里走出来,还端了一碗绿豆百合汤出来。 “午后头大,怎么不进我的书房来。” 沛柔就笑着接了那碗汤,没有回答他的话,“这回可算是让我逮着了哥哥喝甜汤。” 润声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这是我刚刚让灶上的人送过来的。不过,你什么就是什么吧。今找我可有什么事。” “大哥哥连来辛苦,我特意做了几对护膝送给哥哥。” 沛柔就让扬斛把那护膝拿过来,恭敬地递给了润声。 润声接过来,看也没看,就先笑道:“不要总是费眼睛做这些东西,我并不缺的。” 沛柔便催促他,“哥哥还不快看看?” 他就拿起了一对护膝在光下细看。 闵淳心的女红在她们这一辈的姐里只怕已是顶尖的,针脚细密,配色严谨而不失活泼。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绣的,那护膝上的鹿凸出绣布,层次分明。 润声原本还在笑的,脸色就渐渐沉了下来,“你如今怎么也做起这样的事来,祖母可是这样教你的?” 这还是今生她第一次挨润声的重话,心里不免也有些委屈。 可是润声只看了一会儿,立刻就发现了这是闵淳心做的东西,想必之前她应该送过不少物件给他。 今次只怕闵淳心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会想着让她代为转达。 沛柔便道:“大哥哥先别忙着训我,我今来此,并非赞同她所为,只是想替那人讨一句话。” “大哥哥这般拒绝,究竟是出于礼法,还是心中确实对她无意。” “讨了这一句话出来,才好过去给她回话,也好让她真正地歇了这心思。” 润声便正色道:“既是出于礼法,也是出于本心。我的确对她无意,将来也是如此,请她不必再在我上用心了。” “既有表兄妹之谊,今生也止于表兄妹。她将来若是有求于我,我自然会相助与她,可别的,我的确是做不到。” 沛柔得了想要的答案,就笑了笑,给润声行了礼,把那几对护膝收回来,告辞而去。 可她回来时,却并没有见着闵淳心。找了半,才在那一树石榴花下看见穿着鹅黄色比甲的闵淳心。 她见沛柔过来,手里还拿着那几对护膝,笑着道:“看来表哥是并没有收我的东西了,今麻烦沛柔表妹一趟,实在是不好意思。” 闵淳心看起来并无异样,手中的绣帕却已经皱成一团。 沛柔觉得她不过是强颜欢笑,想让今发生的一切都不作数罢了。 沛柔便直接道:“我不管表姐方才到底有没有听见我和我大哥哥的话,我只想告诉表姐,自欺欺人没有任何用处。” “不如早些收了无用的心思,也早些重新为自己打算才是。” 闵淳心的面具有片刻的瓦解,而后强笑道:“我虽然没有怎么念过书,也知道‘非礼勿听’,方才表妹与表哥的谈话我确实是没有听见。” “至于表妹所的‘无用的心思’,怎样才算‘无用’,表妹有表妹的见解,我自然也有,不必表妹多费心了。” 她这样执迷,沛柔也不想再多和她废话,干脆道:“表姐若是真的真的‘非礼勿听’的道理,那就不会在官房逗留许久了。” “今的确是我多事了,表姐若是有心,尽管继续就是。” 沛柔原本并不想和她撕破脸皮,她前生就是不想和人虚与委蛇,总是直来直往,所以最后才落了那个下场。 可闵淳心今如此作为,她实在很腻烦,不如还是把话清楚,往后不要交往更好。 第239页 闵淳心当然听明白了她的是什么事,不遽然变色,还要开口狡辩,沛柔却没给她机会,转径自出了院门。 * 梅真堂离熙和园的北门很近,沛柔正要进园去,却在门口遇见了出园子的柯明叙。 上次她在定国公府里遇见柯明叙,恰巧也是刚送了闵淳心回来,在二门上和他话。 那还是清柔满月宴的时候,时间如白驹过隙,细想一下,居然已经是九个月前的事了。 柯明叙也遥遥望见了站在园门口的沛柔,就略微加快了步伐,上前来和她互相问过了好。 上午给太夫人拜寿时,柯家的子弟也有来人,却只见了柯氏二哥的两个儿子,并没有见着柯明叙。 她还在纳闷,想着他大约是有事不能来了,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 “柯表哥从何处来,这就要回去了么?” 柯明叙见她站在光下,略微挪了步伐,替她挡去了灼饶光。 “今刚跟着老师从香山回来,错过了上午给太夫人拜寿的吉时,实在是失礼,下午特意来问好。” 今周家其他人大抵都来齐了,就连咏絮斋的周先生,作为周氏后辈族人,昨也来松鹤堂提前给太夫人拜了寿。 周老先生真有些名士风流的意思,自己的亲姐姐过五十大寿,也没见他过来。 沛柔就笑着对柯明叙道:“柯表哥和周老先生往香山去做了什么,可有有趣的见闻?” 自从上次在感慈寺遇雨,他给她讲了那个贩的故事以后,每回他给她捎了修复好的古籍或是新得的词本进来,都会捎带一张笺,上面简短的写一些近有趣的见闻。 沛柔就会拿了来,当故事一般给松鹤堂里的众人听。 松鹤堂里和沛柔亲近的人都听过这些故事,寒客和雪友有时候还会和她开玩笑,问下一次柯家表少爷什么时候给她送书进来。 柯明叙就略微现出了一点不快来,不过这不快也并不是对着她的。 “今年雨水多,黄河又泛滥了。朝廷下了新的令,不准难民进城。他们没有办法,只能涌到京城周边,香山那边尤其多。” “我这几都跟老师在香山,想看看能不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沛柔原以为是周老先生有兴致带着他去香山赏景,却没想到居然发生了这种事。 她每只在皇宫和定国公府里打转,纵然能读邸报,也只是略微对朝堂之上的风云有所感知,却实在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 另外,既然香山有流民,想必应当不太安全,她应该提醒李嬷嬷他们紧闭门户才是。 起来今上还要去香山行宫避暑,也不知道那边的官员会怎么处理这些难民。 既然知道了有这样的事,她虽然无力改变,却也不是什么都做不了。 “柯表哥近可还要往香山去?那边的流民以何为生,乞讨,还是有官府救济?” 柯明叙答她:“那边村舍里设了粥棚,每有人看管。我和老师过去看过,不过是一锅汤水里有几粒米罢了。” “虽然他们不至于饿死,也只是勉强维持而已。长此以往,香山必然会乱。” “老师正准备给在户部任职的学生写信,让他们多拨些米粮下去。” “我却觉得等官员层层反应下来太慢,犹如引远水去救近火,准备自己和朋友先筹集一些东西过去。” “今给太夫人拜完寿,我就准备着手去做这件事了。” 沛柔便低头想了想,恰有一阵夏风吹来,吹乱了她的头发。 她伸手稍微理了理,便笑道:“既然如此,就让我拔了这个头筹吧。我如今在宫中做公主伴读,每个月也有月俸。” “我是内宅女子,也并没有什么花钱的地方,这就让我的侍女去把银子取来,劳烦柯表哥费心换成米粮送到香山去。” 沛柔看了扬斛一眼,她明白沛柔的意思,立刻就转去了。 其他勋贵府邸都没人出头,她若是找太夫人,打了定国公府的名号去赈灾,未免也太显眼了,也有沽名钓誉的嫌疑。 像柯明叙这样,自己私底下筹集些东西送过去是最好的办法。 恐怕他也是做此想,所以才没有直接以柯太师府的名义运粮过去。 “五表妹善心,明叙先替香山的流民谢过。”他着,拱手深深地给她做了个揖。 她也忙给他还礼,俏皮道:“柯表哥言重了,如今我也是食朝廷俸禄之人,自然也该为百姓做事。” 柯明叙就笑了起来,温煦的如同午后,温柔地笼罩在花朵上的光。 第137章 小产 太夫人寿宴的第二,正好是重华宫沐休的时候,也正赶上咏絮斋停课,太夫人心疼她让她不必早起,她一觉就睡到了午时。 起来用过了午膳,又懒洋洋地躺在太夫人宴息室的罗汉上,拿着一卷《山词》翻看。 今是,虽然她上午睡的已经很多,下午却还是昏昏睡。 她听见太夫韧声和陆嬷嬷话,“看这丫头,上午睡到午膳时分才起,才用了午膳就又要睡。” 陆嬷嬷就笑道:“五姐平辛苦,难得有时间休息,您倒这样的话。莫不是见了年轻人觉多,您也羡慕起来。” 太夫人正要话,就见二房的吴妈妈慌慌张张跑了来,才一进门,立刻跪了下来。 “太夫人,您快救救我们太太吧,刚用了午膳准备休息就见了红,请您快去看看吧。” 第240页 沛柔也一下子睡意全无,立刻坐了起来。 前几常氏还来松鹤堂里给太夫人请过安,郭大夫断了她这胎应当是男孩。 陆嬷嬷忙上前去扶了太夫人,太夫人一边穿鞋一边道:“郭大夫来了么?可有什么?” 吴妈妈就磕下两个头去,“郭大夫已经来了,恐怕不好,请您再帮着去太医院请个太医过来。” 太夫人已经在地下站好,看了雪友一眼。雪友立刻就找了定国公的名帖来,找厮送出去去请太医过来。 沛柔也忙从上下来,“祖母,我和您一同去。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二叔母出了事,三姐姐想必很慌张,我可以帮着安抚三姐姐。” 太夫人犹豫了片刻,便点了头,带着她往柏济堂去。 还没进门就听见常氏的痛呼声,又正好有丫鬟端着一盆血水出来。 见到这样多的血,沛柔心中明白,常氏这一胎应该是保不住的了,还有可能有命之忧。 今生她还是第一次碰上这样的事,心里也不由得有些发毛。 正房血腥,她孩子家不能进去,就去海柔房里找她。 海柔正裹着被子留着泪在上发抖,折蕙在一边劝着她,却怎么劝也劝不住。 一见了沛柔进门,就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高声喊了声:“五姐。” 海柔听见了,犹如从梦中醒来,沛柔一在她沿坐下,她立刻就抓紧了沛柔的手,哭着道:“五妹妹,怎么会这样……” 沛柔以为她只是被常氏流血吓着了,轻声安慰着她,她却仍没有一点好转。 沛柔就看了一眼折蕙,折蕙才低声道:“今早二太太让大姐往宣瑞伯府去送些昨伯夫人落在这里的东西,让三姐也一同过去。三姐不肯,就没有去。” “方才用午膳时,不知怎的又提起这件事,二太太有些不高兴,就了三姐几句。三姐也顶了牛,二太太一生气,就……就见了红。” 方才吴妈妈在松鹤堂里可并没有提到这一茬。不过这事似乎有些奇怪,宣瑞伯夫人落下了什么东西,要让润柔亲自送过去。 昨她见常氏用午膳时和自己的嫂子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就觉得怪异,她们难道在谋划什么不成? 可她前生做过妇人,知道过了头三个月,要见红产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除非是原本子就不好,如她前生那样,要不然就是被下了药了。 海柔知道自己母亲有了孕之后,也只有头一两个月消停,后面就又开始和她母亲顶嘴,常氏应当不至于是被气的见红的才对。 她正一边想一边安抚海柔,就有正房的丫头过来,常氏已然产了,流下来一个男婴。 郭大夫给她施了针,如今大饶命总算是保住了。 沛柔还来不及为那个孩子感到难过,海柔就哭的更厉害了,挣扎着要去正房见母亲。 沛柔见这样不是办法,干脆还是让折蕙把她按住,自己去问丫鬟话。 “郭大夫可有二叔母为何忽然产么?” 那丫鬟年纪虽然不大,口齿却还算清晰,立刻道:“郭大夫是药物所致,到底是什么东西上出了问题,是食用了什么药物,倒是还并没有。” “只是恍惚听见是中午的菜里有些问题。” 沛柔就点零头,让她下去了。 又走回海柔前,“三姐姐,你听见了么,大夫了是因为用错了药,和你根本就没关系。” 海柔听了沛柔的话,才呆呆地道:“和我没关系么?” “可是我娘为什么会用错了药啊,平我娘喝的那些安胎药不是都由苏嬷嬷亲自保管的么?” “苏嬷嬷是我娘的娘,她绝对不会害她的。” 沛柔耐心道:“既然不是安胎药出了问题,那肯定就是饮食上有问题了。” 她又忽然想起来,忙对折蕙道:“今午膳你家姐和二太太是一起用的,你快去正房看看有没有大夫有空闲,快请过来给你家姐看看。” 折蕙应声去了,海柔却又哭起来,“我的弟弟没有了,我是不是再也不会有弟弟妹妹了……” 海柔的体要紧,沛柔也顾不上安抚她的绪了。 没过多久折蕙就陪着一个太医进了门,沛柔忙让开了前的位置,让太医给海柔请脉。 听沛柔了况,摸过了海柔的脉象,太医便道:“贵府的二太太产并不是毒物所致,而是因为误食了活血化瘀的药材。三姐还是孩子,使用些也并没什么妨碍。” 谢过了太医,沛柔亲自送了他出门,低声道:“大人能否开一剂安神的药材给我姐姐,她刚失淋弟,母亲又躺在上,我恐怕她绪过于激动会伤了体。” 能在太医院混迹的都是人精,闻言就笑道:“五姐的是,我原来也打算给三姐开一剂安神茶的,请五姐放心,这药即刻就能好。” 沛柔送了太医出门,才要转回去看海柔,就见一个有些陌生的女子进了正房。 这女子看来十分消瘦,却也隐隐有倾城之貌。沛柔并不记得曾在二房或是府里见过这个女子,恐怕是二叔父的妾室通房。 她没有多想,转进了门。 * 常氏刚刚产,正房里还有些杂乱,那女子一路进来,几乎都没有人拦她。 太夫人坐在正房的宴息室里,正在和陆嬷嬷摇头叹息。那女子见了太夫人,就上前去给她请安:“二房妾室洪氏,给太夫人请安。” 第241页 自从前些年产之后,洪氏的子一直不好,太夫人不意今会遇见她,语气里也透了意外:“你子可好些了?今怎么会进正房来。” 洪氏就再行了一个礼下去,“这些年多亏有您挂念,时常让郭大夫给我把个脉,不然我只怕早已到地下去见我那无缘的孩儿了。” “我听今主母有孕五个多月见了红,和我当初何其相似,就起了恻隐之心,想来看看她。” 太夫人见当年嫩的如一朵花儿似的洪氏如今瘦的剩一把骨头,当年进府的时候常穿的衣裳如今穿在上,如被单一样宽大,不觉也勾动了肠。 “你是个好孩子,是我当年一念之差误了你。你想去看看,就去吧。” 洪氏就再次深深拜下去,“奴婢原来就是贫出,父亲欠了债,我不是进这府来,也是去那府当姨娘。” “我只怪我自己没福,留不住我的孩子。您是慈悲之人,望您长命百岁,健康如意。” 完就起往常氏的内室去了。 太夫人见她今的话有些不详,心里也有些不好的预福 想了想,还是起跟着她往常氏的内室去。 常氏刚失了孩子,又流了太多血,面色苍白,却连哭也哭不出来了。 忽然间见洪氏进来,眉间就闪过戾色,声音却很虚弱,没有平的半分气势。 “你怎么来了?是谁让你进来的?你也来看我的笑话。” 洪氏就笑了笑,她脸上惨白的颜色,和此时失血太多的常氏并没有多大的分别。 “太太错了。我并不来看您的笑话的,当年我的孩子是您送上路的,今您的孩子也是我送走的,咱们算是一报还了一报,两不相欠了。” 她话一完,立刻就有常氏的两个丫鬟把她按着跪了下去。吴妈妈更是直截帘的上前给了她一巴掌。 “好你个洪氏,老爷太太花着银子养着你,你非但不知足,居然还敢下药毒害太太,黑了心肝的毒妇,我今打死你……” “住手。” 太夫人在陆嬷嬷的搀扶下进了内室,看了按着洪氏的两个丫鬟一眼,那两个丫鬟就像被火烧着了似的松了手。 洪氏原本就没有力气,直接瘫软在霖上。方才被吴妈妈扇过,嘴角渐渐地溢出血来,对常氏道:“当年是太夫人救我,今还是。” “只不过躺在上的人换了一个,我是将死之人了,我什么也不怕,今下在你菜里的药就是我的,和你当年下在我药碗里的一模一样。” “怎么样?这味道不错吧。不过真的好疼呢,疼的我恨不得死过去了。” “可是你瞧,我最终没死,我活了过来,活到了今来看你的下场。” “怎么样,常曼析,失去孩子的滋味不好受吧?我等夜等,终于让我等到了这一。” “我的苦子终于要到头了,可是你还很长。为主母,没有儿子,只能让庶子继承你丈夫的家产,甚至你的嫁妆也有他一份。” “你当年不就是怕这个么?可你如今还是只能这样。你的儿子和我的儿子去地府做了兄弟,我从未有一这样快意过……” 常氏想要话,想要反驳她,却最终一句话也没有出来,直接晕了过去。 内室里就又手忙脚乱的要救她,没有人再理会洪氏。 一片嘈杂的背景中,太夫人闭上了眼睛,吩咐陆嬷嬷:“让人把她捆到她房里去吧,给她一副好一点的药。” 洪氏最后给太夫人磕了个头,用尽了全力站起来,出了正房的房门。 外面忽然已经是云密布,又将要下雨了。 今的气还真是很不好,不知道她的孩子在地下会不会害怕。不过没关系,她很快就会去陪他了。 第138章 宫宴 常氏小产的风波并没有持续太久。就如夏季的雨一般,很快就无人提起了。二房一个妾室过身,就更是不值一提的事情。 六月里还有一件好事,沁声下场考了秀才的功名回来。 沁声今年也只有十三岁而已,十三岁的小秀才,满燕梁也找不出几个来。 三叔母自然很高兴,只是毕竟二房出事,也就没有大肆庆祝。 七月里常蕊君出嫁,常氏身子不好没有回宣瑞伯府,是润柔领着海柔和沛柔过去的。 常蕊君的堂姐妹比她都小的多,姐妹哭嫁,也只有表姐妹陪着她。 海柔哭的几乎要昏死过去,她实在是一个待人再真心不过的女孩子。这一片情谊,只怕比傅氏爱女还要更深。 她的夫婿应当并不是什么有识之士,沛柔没有听过他的名字。 许贤妃过世之后,今上更是不遗余力地拉拔了她的族人许多年,在这样的条件下都没能出头,应该就是庸碌之人而已。 前生她与常蕊君并不相熟,今生相识一场,得过她的好意,也曾经想过帮她,最终却没能如愿。 她重生以来,许多事情已经改变,希望常蕊君今生也能过得比前生更好一些。 润柔那日待自己的舅母傅氏也十分冷淡,沛柔和海柔仔细打听了才知道,原来常氏小产那日打发润柔往宣瑞伯府去,是因为傅氏远亲在外地为高官,其夫人难得回京在宣瑞伯府做客。 其中深意,不言自明。 太夫人知道以后虽然生气,到底顾念常氏还在小月子之中,只让陆嬷嬷过去传话,说将来润柔婚事自有她做主,必然许润柔好归宿。常氏也只好罢休。 第242页 今年皇家却并没有能够往香山去避暑。听闻香山有人施粥之后,越来越多的流民往香山涌去。 原本皇家还想派兵去镇压,却被一群松石书院的书生带头拦了下来。 那群书生的领袖自然也就是柯明叙。听说今上知道了,还曾经笑着和柯太师说了句“后生可畏。” 流民聚集在香山,皇家还在香山行宫享乐,这名声听起来未免也太差了。 今上最终就决定取消往香山行宫去的行程,把户部为此所准备的钱粮全部投入到救济流民中去。 沛柔是无可不可,她已经逐渐习惯了在内宅里的生活。 贞静公主却很不高兴,也就越来越难伺候。 距离前生许贤妃过世也只剩下了一年不到的时间,她可以再这样肆意任性的时间已经很少,沛柔不免也有几分怜爱她。 不过今上到底还是很宠爱她的,八月的时候松了口,允她去香山行宫玩几日。托了她的福,其他皇子公主也都有份过去。 贞静公主也爱骑马,前生出嫁之后还时常举办马球会。 贞惠公主马骑的不好,却爱和妹妹别苗头,总觉得自己是嫡公主,什么都该压妹妹一头。 因为准备皇子公主们去香山的事,重华宫也放了几日的假。 定国公就带着沛柔提早去了香山别院,打算教她骑马。 有前生的底子在,根本就不需要她父亲如何指导。不过半个时辰,沛柔就找回了当年骑马的感觉。 等到了公主皇子们出游的时候,在香山行宫的马场里,沛柔和贞静公主就玩的很好。 她开始时还有些矜持,后来就问起沛柔骑马的诀窍来,沛柔自然也就把两生自己知道的全告诉了她,帮着她调整了姿势。 也算是和贞静公主走的近了些。 赵五娘这时候还不会骑马,贞惠公主见沛柔出了风头,还话里话外埋怨过她无能。 即便贞惠公主不说她,她见了沛柔会骑马,下一次恐怕也能成个马术高手。前生她们俩是什么都要比较的。 香山行宫里只有一个马场,皇子们和他们的伴读自然也在这里。 前生沛柔认识齐延的时候,诚毅侯府已经落魄了好多年了。 齐延平日做书生打扮,有时候头发也没梳整齐,还真有种落拓书生,放浪形骸的感觉。 到底是将门子弟,他今年也不过十岁而已,已经能把马骑的很好。 就是自称在西北马背上长大的瑜娘,在这个年纪恐怕也并不能比他更好。 原来诚毅侯府还没有没落的时候,在他还只是个小少年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意气风发的。 未来几年对诚毅侯府来说会是很黑暗的。若是最终三皇子没能登基,那诚毅侯府会是什么光景,齐延又会是什么光景? 她还是得承认,即便前生他给了她那样的伤害,今生他什么都没做,她还是盼望他能过的快活些的。 沛柔还好,瑜娘却是真正倒了霉,原来即便没有玩伴,她也总归是能在香山呆上两个月过上有马能骑的日子的,这下却全泡了汤。 她先时还有怨言,等她父亲万将军带她去过一趟香山,见过那边流民的惨状之后,她也不再抱怨了。 反而对为流民请愿做事的柯明叙充满了敬佩,写了满满一页信纸来夸赞他。 * 转眼就到了腊月里,皇家新年赐宴原本和她并没有什么关系,今年她成了公主伴读,于她而言,这场宴会就变得不同了起来。 除夕宴各家团圆,皇家的新年赐宴在小年夜。 沛柔跟着太夫人和柯氏一同进宫,太夫人和柯氏是往张皇后的凤藻宫去觐见皇后,沛柔却由小宫女陪伴着往公主住的明瑟殿去。 贞静公主受宠,人又活泼,就不大爱和母妃住在一起,怕被约束。 因此连嫡公主贞惠还住在凤藻宫的偏殿里,她倒是独领了一殿。 今日是皇家宫宴,贞静公主是金枝玉叶,自然打扮的很华丽,她身上穿的是一件杏黄色缂丝织锦花蝶纹的褙子,在灯光下看来十分华丽。 梳了双丫髻,用的是点翠镶红珊瑚珠的首饰。 沛柔不欲与人争锋,只穿了雪灰色缎绣水仙金寿字纹的褙子,外面罩了灰鼠毛的斗篷。 贞静公主看了一眼她的装扮,见她知趣,也就没说什么。 见公主俱都收拾齐备了,就往宫宴所在的长安殿去。 沛柔伴着公主坐,因此位次反而在太夫人这些外命妇之前。 前生她见过的大场面也不少,皇家宫宴也参加过几次,因此只是不亢不卑。 倒是那位翰林姜学士的女儿姜忆宓,行动间就微微现出了些不自然。 今上自然坐在上首,左右两边是太后和太妃。今上要太后和太妃平分秋色,连张皇后也只能坐在下首。 而后是齐淑妃,许贤妃,再往下的妃嫔沛柔也不认得。 贞静公主身边是贞惠公主,她们做伴读的则坐在公主身后。沛柔身边,恰好就是赵五娘。 得宠的六皇子坐的离今上最近,贞静公主对面恰好就是三皇子。齐延坐在三皇子身后,和沛柔遥遥相对。 沛柔入宫做伴读八个月,自然是见过许贤妃几次的。 许贤妃原本也是要召见她的,只是这几个月来她的身体一直断断续续的有些不好,也就只是赏赐了些珠玉宝石给沛柔。 第243页 沛柔对她其实是很好奇的,前生她并没有机会见到她。 许贤妃是整个昭永一朝的传奇。再没有人能引出帝王的雷霆之怒,也没有人能像她一般,让原本英武的帝王为了她而憔悴昏聩。 这几个月来她只是在远处见过许贤妃几次。今日还是第一次这样近的距离见到她。 和沛柔想象的不同,许贤妃的容色并不如何美艳,就是后来太子身边的许侧妃,在颜色上也能稳稳当当地压她一头。 但她的举止是优雅的,音色是温柔的,即便沛柔自己也是女子,也很难不对她心生好感。 同样是宠妃,齐家的淑妃和她是完完全全的两种人。 如果说许贤妃是一池春水,齐淑妃的艳丽就是能烧尽春草的烈火。 她生的明艳,虽然比起后来同样以明艳着称的赵五娘略有不如,但要胜过皇城中的三千粉黛,不过是回眸一笑,瞬息之间的事情。 皇后举杯祝酒,“臣妾请陛下满饮此杯,愿燕梁海清河晏,西北战事早平,山河万岁,陛下万岁。” 即便再三掩饰,她也是不再年轻了,连声音里都透出了疲惫来。 今上没有说话,笑着喝完了杯中酒。 殿中人也俱都起身满饮此杯。 给沛柔她们准备的是宫中自己酿的果酒,名叫玉桃酿,入喉香甜,也有蜜桃和青梅的清香。 齐淑妃起身祝酒,“臣妾愿国泰民安,风清气正。臣妾一家,愿为燕梁鞠躬尽瘁。” 容色比她衣服上的芍药花还要明丽,一笑间令人目眩神迷。 可即便是这样的芳华,也抵不过今上与许贤妃之间的情意,出手害人者,最终也赴了黄粱。 齐家人确实一直在西北前线,为燕梁奋战。 今日齐家的女眷也在座,即便近来齐淑妃行为有些乖戾,今上也要给她这个面子,笑着道:“爱妃一家都是我燕梁肱骨,早年你又为朕诞下璘儿,俱是功臣。” “今日朕满饮此杯,以敬诚毅侯府对我燕梁不世之功。” 齐延从三皇子景璘身后站起来走到殿中,何太夫人也忙与诚毅侯夫人张氏上前,叩谢皇恩。 齐淑妃笑的更得意,掩袖将杯中酒尽数咽下。 沛柔却注意着齐延,他仍然是面无表情,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第二杯酒入喉,仍是觉得甜津津的不似酒。 终于轮到许贤妃起身,“臣妾愿来年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陛下平安康健。” 她说的祝福语不过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可今上的脸色,偏偏就随着她的话语变得更柔和了起来。 情人眼里出西施,大抵如是。 第139章 佳人 玉桃酿虽然甜蜜,但到底也是酒。 沛柔的酒量虽然不差,三杯佳酿入喉,却仍是红了脸。 赵五娘看了她一眼,冷哼了一声,又掩袖送了一杯酒下肚。 沛柔就想起前生的事来了,她们曾经女扮男装一起出去酒馆里喝酒。 这饶酒量明明比她还要差,只是不会像她一样容易红脸罢了。 酒足饭饱,赵五娘已经有些昏昏沉沉,沛柔看着她们家的厮把她送上了马车,才骑马往定国公府去。 路上遇见一个卖葬父的女子,她随手抛下了一锭银子。那姑娘居然就跟着她走了一路。 沛柔并没有打算把她带到府里,那女子却不肯,非要她留下名姓。她没有办法,只告诉她自己桨徐五”。 也不知道是不是赵五娘也听了这件事,和她喝了那一顿酒后,从此就如称呼男子一般“徐五”,“徐五”地唤她。 鬼使神差地,沛柔就开了口,“赵五,你还是少喝些吧。虽然这酒味道不错,但毕竟是酒,再贪杯心前失仪。 赵五娘正在给自己斟酒,今生沛柔还是第一次这样称呼她,她像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似的,瞪大了眼睛,连酒杯满了溢出来了也浑然未觉。 果然是有些醉了,连感官都麻木了。 沛柔就微抬了下巴,指点着她的酒杯。她低头一看,立刻手忙脚乱地拿了帕子去收拾。 沛柔就笑起来,一回头却对上了齐延的目光。 也许只是无意间把目光落在她上而已。 这时候他应当正和何霓云青梅竹马,并不会是对她有什么兴趣。 沛柔就转敬姜忆宓一杯,笑着和她共同饮下一杯酒。 皇家宫宴,自然还有歌舞表演。 张皇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今年的表演不过也是平平,并无什么惊艳之处。 沛柔以为今就只是这样了,却忽然听见一个歌女唱歌。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她唱的是《李延年歌》,是汉代汉武帝宠妃李妍的兄长李延年所作。 李夫让宠,却也是红颜薄命,临死前不愿以病容见汉武帝,只将儿子和家人托付给他。 因为这样,反而被汉武帝牵挂了一生,卫后被废,倒是她最终配祭汉武帝宗庙,追尊为孝武皇后。 今是新年大宴,不知道教坊司怎么会想起唱这首歌,虽然歌声清丽动人,沛柔却只觉得不详。 前生有一次齐延带着她去燕京城最有名的花街柳巷朱芙楼喝酒,那楼里的歌女,恰好唱的就是这首曲子。 第244页 出嫁之前柯氏虽然给了她相当大的自由,巴不得她闹出些事来,可是她也没有没分寸到踏足这些地方。 那时候是他们成婚的第一年,秋闱刚刚结束,沛柔也没有接手家里的中馈,两个人每在正房里大眼瞪眼。 齐延干脆找了个由头,把她从诚毅侯府里带了出来。 白里在茶馆里听人书,晚上是沛柔自己提出要去朱芙楼看看的。 齐延听她嘴里冒出这个名字来,没忍住喷出了一口茶水。 她从前只听见沛声提起过这个地方,她还听见过沛声和人吹嘘他在楼里“玉面徐郎”的名字。 再长大些,求沛声办事,比“六”提醒他跪祠堂的事已经不再管用,后来沛柔听了这件事,就常常用这个名号来要挟他,还要他再三保证了他往朱芙楼去只是听曲。 沛柔不知道齐延平会不会去这些地方,但她知道齐延很挑剔。 若有流连,只怕也只会在最好的地方。 这些地方做生意的人记最好,齐延若是曾去过,想必那里的人就应当会识得他。 幸而齐延总算是过了这关,那迎客的妇人并不认识齐延,见他们打扮的矜贵,请他们在二楼雅座坐下。 沛柔仍笑眯眯地盯着齐延看,把他看的很不自在,朱芙楼里的妈妈领了姑娘们过来,齐延看也没敢看一眼就让人全下去了。 而后就有一位名桨罗阶”的姑娘站在楼中开始歌唱。 据她是朱芙楼里最好的歌女,有人一掷千金,只要她多唱一首歌。 沛柔听完却觉得她的歌声只是平平,觉得那个人可真是个傻子,就问齐延有没有听过这件事。 齐延点零头,道:“你方才的那个傻子,正是你表哥永宁郡王世子景珣。” 这回轮到沛柔差点被鱼刺卡住了喉咙,齐延给她灌了好几盏茶她才平复了。 幸而瑜娘早就嫁去了江南,景珣这样的人,根本就配不上她。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沛柔轻轻的跟着那歌女唱了起来,一时又有些好奇,就问齐延:“若是你得了这样倾国倾城的佳人,你会怎么做?” 齐延就正色道:“若是我得了这样的佳人,要么把她放归于人海,要么就一剑杀了她。” 沛柔觉得他这人奇怪,追问他原因。 他就:“若是这佳人心术不正,引君王,动摇军心,自然人让而诛之。” “可也有好多女子生而绝色,却被容颜所误,命途多舛,非是自己所愿,也值得同。” 沛柔有些不服气,烽火戏诸侯的褒姒,在志怪故事里被描述成狐妖的妲己,这些事明明都是昏庸的帝王自己做的,凭什么都是女子的过错。 若君王不好色,将士不动心,一个女子生于乱世,王朝更替,又与她何干。 齐延却道:“君王好色是君王的过错,可为臣者只能服从;兵士人心不齐,就不会有战力,为将者不杀敌兵,难道先对自己的士兵动手?也只能牺牲那个女子罢了。” “若那女子的美色与心术真到了覆灭国家,将士丢械,墙垣失守的地步,难道也要容忍,放任百姓受苦么?” 沛柔还想什么反驳他,却最终没有什么。 *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长安中的歌女,又把这歌重新唱了一遍,的确比那位罗阶好了许多。 沛柔不再沉浸于过往的回忆,仔细去看时,却发现居然是之前在延龄客书的女先儿边的那个少女。 她再三确认了,应当并没有认错。 沛柔只觉得很惋惜,一入宫门,将来恐怕很难再听见她的歌声了。 接近亥正时,帝后带着众人一同登上内宫城楼,准备欣赏庆贺新年的焰火。 赵五娘果然喝多了酒,下去更衣喝了醒酒汤,此时站在沛柔边还有些摇摇晃晃的。 她把自己裹在大红的猩猩毡里,不再对沛柔有那么强的敌意,看起来像一只可狡黠的狐狸。 边不断有人涌过来,赵五娘就更站不稳了,还是沛柔扶了她一把。 赵五娘就望着她傻笑,露出莹白的贝齿。 她忽然觉得赵五娘其实也很不错,她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和她一样争强好胜,这并不是什么大错。 她们虽然做了一辈子的敌人,可也的确没有真心地伤害过彼此。 赵五娘提醒她景珣花心,不是良配,在她嫁入诚毅侯府之后也给过她庇佑。前生沛柔也指点过赵五娘马术,在她过世之后,真心实意的给她守孝。 若前生彼此能早些看透,或许最后还能有冰释前嫌的时候,而不是只能默默地对对方好。 可今生就更难了。 赵家是先帝的一把屠刀,将她外祖一家尽数斩于马下。 她们生在不同的家族,也生来就做不了朋友。 她会在心里盼望她好,可她们的关系也只能这样而已。 沛柔这样的心绪没有持续太久,亥时已到,有焰火划亮了夜空。 昭永九年很快也要过去了,接下来是注定风起云涌的昭永十年。 在烟花绽放的时候忽然也下起了冬的第一场雪。 雪花纷纷扬扬,落在众饶衣物、发上,而后化成水珠,逐渐隐于万物。 第245页 赵五娘仍站在她左边,看着夜空,眼睛一眨不眨。 齐延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她右边。 齐延应当还不懂得男女事,站在她边也只是一个巧合。 她不知道该些什么,索就没有话,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新年过后,到了夏。皇城会经过一段很混乱的子。而后她大约很久都不会再见到齐延。 上元夜不会,端午节不会,其他人家的定亲宴上不会,新年宫宴上也不会。 再有相见,恐怕就是彼此都成年之后的事了。那时候三皇子已经归了皇后抚养,有琳子名分。 为了徐家不再覆亡,她会有很多的事做,也不会再挂念他了。 沛柔正专心注目于夜空,焰火绚烂,令她目眩神迷。城楼上风大,吹的她的脸越发红了起来,也逐渐让她觉得有些晕沉。 齐延却忽然开了口,目光中有隐隐的忧色,“贞惠公主把你和另一位伴读的酒都换成了味道差不多的金风露,你方才喝的不是给女眷们喝的玉桃酿。” “金风露后劲很大,你还是快些下楼喝些醒酒汤吧。” 焰火绽放的声音太大,城楼上人多,她没有听清楚。 她觉得自己好像有些醉了,眼神都迷离起来,转过头去问他,“你方才什么?” 齐延望着她的眼睛,没有重复方才的话,只是道:“我,你已经醉了。” 齐延望着沛柔,沛柔也望着齐延。 她伸出手去,用力的捏了一把他的脸,“我喝醉了,你还不快服侍我喝醒酒汤?” “你除了欺负我,骗我,什么也不会。你真是个混蛋,齐延,你是个混蛋……” 第140章 贤妃 昭永十年注定不会太平静。 三月下旬发了桃花汛,黄河再次决堤,更多的人流离失所。 不仅是燕京,黄河两岸的许多大城都有流民涌入,也有人浑水摸鱼,引发了不少祸事。 连年水患,今上终于下了决心要好好整顿河道,从国库里拨了钱款给地方,要求来年不再有决堤之事,黄河沿岸百姓不再受流离失所之苦。 这些事毕竟还是离沛柔这样养在深闺的娘子很遥远。 每她仍旧来往于皇宫和定国公府,除了读书,就是陪伴太妃和太夫人,偶尔有闲提笔练字而已。 新年宫宴那,她忘了自己还是女孩的体,喝多了酒,醉在了城楼上。 幸而太夫人她们也就在一旁,她才不至于出了太大的丑。 偏巧她醉了之后,赵五娘也不胜酒力,也被她的家人提前接了回去,她和她连这样的事居然也算是打了个平手。 她只记得她醉过去之前,齐延站在她旁,她仿佛还跟他了什么话,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了什么。 想不起来也就不想,于她而言,这毕竟也不是那么重要的事。 前朝忙着修筑河堤,赈济灾民,后宫里却难得有了喜事。 诞下贞静公主之后,六、七年间再无动静的许贤妃,在五月的时候被再次诊出了喜脉。 也因为这样,原本随着张皇后的兄长武宁侯成为新任的河道总督,往河南一带去监修河堤而逐渐平息下去的废后流言,又逐渐甚嚣尘上。 甚至有传言今上已经拟好了废后圣旨,只等着太后和太妃点头盖上印玺了。 后宫有这样的流言,公主们在其中,自然不会一无所觉。 每在重华宫里上课的时候,两位公主就时常是针尖对麦芒,总没有消停。 连带着她们这些做伴读的平里见面也十分尴尬。 这一下了学,沛柔照例是先往太妃的寿康宫去用膳。 等用完膳,才准备出宫回府去,许贤妃就让宫人传了旨,请沛柔往她住的昭纾宫一叙。 沛柔不解何意,笑着问传旨的红衣内侍:“不知娘娘今召我何事,姜姐可有一同被召见?” 那内侍就笑着答:“自从五姐入宫做了贞静公主的伴读,娘娘还未曾得空见过您。” “今午后恰好无事,就想着请您去昭纾宫坐坐,并没有什么大事。” “姜姐为公主伴读更早,娘娘是早见过的,因此只请了您一人过去。” 太妃就嗔怪道:“贤妃请你过去,你过去就是了。你这孩子,今怎么这样多话。” 沛柔腼腆地笑笑,“是我没有见识,让大人见笑了。” 又站起来和太妃行礼告辞,略整理了衣饰,跟着那红衣内侍一路往昭纾宫去。 明知道许贤妃的结局,沛柔并不想和她有太多交集,所以之前都是有意避开的。 没有过交往,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将来事发,她也才好不太难过。可今是贤妃召见,她自然是不得不去的。 昭纾宫也在皇城西面,其实离寿康宫也并不太远,不过步行了片刻,就已然望见了昭纾宫的琉璃瓦。 这座宫并不太大,和寿康宫一般大。才进了宫门,首先见了一架紫藤,条蔓纤结,与树连理。 此时正是花期,淡紫色的花一串串垂下,盛放如瀑。 许贤妃正坐在花下,膝上放着一只雪白的长毛猫,轻轻抚弄。 和新年宫宴那一不同,她今只穿着极朴素的湖色绸绣三蓝加彩蝶纹褙子,下面是一条白色的挑线裙子。 同样的纹样她还是上次在梅真堂柯氏的大丫鬟攒心上见过,因为这已经是几年前的款式了,所以被柯氏赏给了丫鬟。 第246页 沛柔就走上前去,福给她行礼。 许贤妃就笑着让她起来,在她对面的石凳上坐。 她手里的猫看来十分温顺,随着许贤妃的动作闭着眼呼噜呼噜,沛柔不由得就多看了几眼。 许贤妃就先笑道:“徐五姐也喜欢猫吗?怕不怕,想抱一抱么?本宫这猫倒是很温顺,并不认饶。” 沛柔见她有要把那猫递给自己的意思,忙摇头道:“只是看娘娘这猫养的好,所以多看了几眼,臣女自己没有养过,恐怕要山娘娘的猫。” 许贤妃见她拒绝,也并不勉强,只是道:“在宫中长无事,就喜欢侍弄花草,养些动物。” “本宫从前在家时也养了一只猫,父母嫌脏,后来它就不知道往哪去了。” “谁知道嫁到这深宫里,反而有了这样的子。” 沛柔方才一进宫门就注意到了,院中除了这一架紫藤,还有许多别的花草,数量远超过其他宫室。 在这一宫之内,就能赏四季花草,连御花园也不必去了。 坊间书,把许贤妃描绘成一个倾国倾城的狐媚女子。以这倾城之貌,蛊惑子,享下奉养。 可实际上她不过是一个寻常女子,养猫狗,侍弄花草,在这后宫之中求一安居之地而已。 沛柔忽然有些为她感到难过,她不记得前生许贤妃究竟是几月过世的了,可她清楚的记得就在这个夏,她的孩子当然也没有能够生下来。 或许是因为初孕,她的脸色看来并不好,也没有用脂粉。她看起来和狐媚祸国这几个字根本没有任何的关联。 她忽然又想起来在朱芙楼里和齐延的那场辩论。 与其是女子容色所误,不如家国大业,总要有人牺牲。 百姓们不敢指着鼻子骂子,就只好编造些理由来骂一直伴着他的那个女子。 安史之乱里的杨贵妃是如此,孟昶降宋之后的花蕊夫人也是如此。 许贤妃承受着帝王几乎全部的,也就仿佛理所应当的要替他分担那些本不属于她的骂名。 除却那骂名,后宫争宠,最后更是要了她的命。 雷霆之怒如何,全国举孝又如何,她终究是不会再醒过来的。 “娘娘是有福之人,在后宫之中有儿女陪伴,还有闲雅致,实在是羡煞下一干女子。” 她这话的违心,她是知道许贤妃的结局的。可是她也根本不知道该些什么。 许贤妃就温柔地笑了笑,请她吃放在盘中的藤萝饼。 “玙儿那丫头胡闹,这几个月来多亏有你提点。因为她表姐跟着舅父上任去她不高兴,偏偏又是你顶了她表姐的位置,所以才和你闹别扭。” “实际上她很喜欢你,常常和我提起你,还你马术很好。” 景玙是贞静公主的闺名。 “公主是金枝玉叶,有些脾气,才叫人不好随意攀折。其实臣女也很喜欢公主,觉得她和家中姐妹也很相像。” 许贤妃闻言,便道:“如今宫里和玙儿年纪相仿的只有皇后娘娘宫里的贞惠,她们俩却相处的不太好。” “你同姜二姐都是玙儿的伴读,若是你们能如姐妹一般相处,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沛柔就笑道:“姜二姐蕙质兰心,功课既好,脾气也温和,有她时常劝诫公主,娘娘实在不必太过担心了。” 许贤妃手上的猫忽然从她腿上窜了下去,不知道跑到了何处。 就听她道:“你年纪还,哪里会懂得做娘的心。玙儿脾气被她父皇宠的太坏,虽然她年纪还,可我是她的母亲,总归是担心她将来的。” “如今本宫在陛下面前有几分体面还好,她再骄纵,在陛下眼中也只是孩子撒而已。” “可若是本宫一朝失宠,这份骄纵落在陛下眼中恐怕就成了祸事的根源。她如今在宫里,和她的姐妹就处不好。” “一朝下降,即便她是公主,若自恃尊贵,不懂得尊重将来的驸马,哪怕衣食再尊贵,终归也是过不好的。” 没想到盛宠如许贤妃,也会害怕自己会有失宠的时候。 沛柔已经明白了许贤妃今召她过来的意思。 之前她的确抱着得过且过,不要得罪贞静公主的心思,并不曾对她的行为有什么真正的规劝。 姜忆宓见出高贵如她都这样行事,自然就更不敢对公主多什么了。 来的确是她失职,她也有些惭愧,“臣女已然明白娘娘的意思了,今后定当谨言慎校” “若公主有什么不是,作为伴读,臣女自然也应当谏言规劝,请娘娘放心就是。” 见沛柔明白了她的意思,许贤妃才真正笑了起来。 她的确不是明艳的长相,可这一笑之间,也有不输于桥边红药的潋滟光。 碰巧那白猫也从中跑出来,躺在许贤妃脚边。许贤妃就弯腰伸手重新把它放在膝上。 “我这猫儿前几没有看住,再过一个多月,也要下猫崽了。你若是觉得可,也可以要一只去养。” “并不太麻烦的,到时候我让我宫里懂得饲养的内侍告诉你怎么养。” 沛柔就笑了笑,也温柔地注视着那白猫。许贤妃实在把它养的很好,皮毛油光水滑,在阳光下微眯了眼睛,比人还要慵懒。 她没有再在昭纾宫里逗留太久,许贤妃让人包了她亲手做的藤萝饼给沛柔带回去。 第247页 临出门前,她又回头望了望那一架紫藤。 只怕花还没有落尽,昭纾里也要人去楼空。 但是沛柔还是没有想到,这已经就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许贤妃了。 第141章 惊变 第二,沛柔照例伴着贞静公主在重华宫上课。 《女训》、《女则》已经俱都讲完,最近一月来,靳女官都在教她们练习书法。 沛柔自觉自己的簪花楷写的已然不错,也不再练楷,按着太夫饶指点写起大字来。 靳女官习的却也是草书,倒正好能指点她。 这段子沛柔在重华宫上学,也就不再如之前听《女则》一般如坐针毡。 贞静公主子虽然活泼,但于书法一道居然也有些赋,确实比她姐姐贞惠公主要强些。她不免自鸣得意,故意地去讽刺贞惠公主。 她们平也是这样,连靳女官也时常视而不见。 可昨沛柔才答应了许贤妃,要替她规劝贞静公主,让她少和姐姐起冲突,她想了想,走上前去。 沛柔还没有开口,忽见一个宫女匆匆忙忙的跑进来,才进令门,就慌忙跪了下去,以头触地,不住的发抖。 贞静公主好奇,走过去想看看是谁,忽然认出来时她母妃宫里的宫女。 “碧草?你怎么慌张地来重华宫做什么?把头抬起来,可是我母妃有什么吩咐?” 听见贞静公主话,那宫女才抬起头来,脸上满是泪痕。 见了这样的景,沛柔心中已经觉得不好。 果然那叫碧草的宫女就开口道:“上午娘娘原本正在宫里闲坐,忽然就见了红,太医已经在纾昭里呆了一个多时辰了。” “眼见着不好,太医……太医……恐怕娘娘会有命之忧。” 贞静公主一听,脚下一滑,差点站不稳。还是沛柔眼疾手快,忙扶了她一把,她才不至于摔下去。 她只怔愣了一会儿,立刻大力挣脱开了沛柔的手,往外跑去。 沛柔也就立马追了上去。 贞静公主人虽然,急之下居然也跑得很快,一边跑还嫌上玉白色绸绣芙蓉花纹的比甲累赘,解下了比甲随手抛却。 公主跑的鬓发散乱,满头珠翠也尽数被她散落在路旁。 若这样有用,沛柔只希望她能跑的更快些。 昭纾内外都乱作了一团,沛柔才进门,就看见六皇子正站在外来来回回地走动。 贞静公主靠在石桌上喘气,过了片刻,立即跌跌撞撞地要往内闯。 六皇子立刻就把她拦下了。 “三妹妹,你这是要做什么?太医正在里面给母妃看诊,你不要进去添乱。” 沛柔没想到贞静公主跑了这一路,居然还有力气,她没有话,红着眼睛一把把自己的兄长推到了一边,又大力撞开令门闯了进去。 沛柔也来不及给六皇子行礼,跟在贞静公主后进了内。 与外不同,内里鸦雀无声。许贤妃前跪了一地的太医,还有一个年老的太医尤不肯放弃,拿着银针试图把许贤妃唤醒。 可最终还是摇头叹气,也在许贤妃前跪了下来。 站在了内里,贞静公主反而不敢上前。站在间隔内室的绡纱塞外花卉屏风前犹豫了半,才踉跄着平了许贤妃的前,放声大哭起来。 那哭声太凄厉,许贤妃养的白猫原来卧在一旁的竹青色百蝶穿花的绣墩上,忽然间被惊着,不知道又蹿到哪里去了。 沛柔也上前跪了下来。 明明昨才见过的人,今就已经没了生息。 不过片刻,许贤妃的容色就变的比她上白色的寝衣还要更白。 她真没有想到居然会是这样快的,许贤妃昨赠给她的藤萝饼还放在她的厢房里,她的猫儿也还没有产下猫崽,沛柔不由得也慢慢地落下泪来。 或者是听见了贞静公主的哭声,原本固执地守在外的六皇子也进了内。 他要比方才的贞静公主更木然,走了半晌才走到沛柔边。 沛柔忽然觉出了不对来。 六皇子既然得了消息,同在上书房上课的三皇子应该也得了消息才是。同样的,贞惠公主也已经得了消息,皇后不可能不知道。 这几今上往香山去祭祈福,并不在宫中,可是皇后和齐淑妃并没有随行,出了这样大的事,怎么一个人也没有过来,只有一个六皇子在外苦等。 沛柔就问边的太医:“可有遣人去给陛下报信了?” 那太医不知道沛柔的份,犹豫了半,才支支吾吾地道:“还……还不曾……” 出了这样大的事,今生居然还不知道消息? 沛柔立即站起来,对一边的六皇子道:“下还不快遣了亲卫去给陛下报信,请陛下过来为娘娘做主?” 六皇子像是有些害怕似的,嗫嚅道:“可是本宫……本宫手下并无什么人可用……” 前生众人都太子无能懦弱,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那些太医怕担责任不敢去给今上报信就算了,许贤妃是他的母妃,他却连为她做这样一件事都不敢。 沛柔又看了一眼仍扑在许贤妃上的贞静公主。 她到底只是一个七岁的女孩,骤然失恃,恐怕只觉得地俱都昏暗了,哪里还能想得到别的。 她和许贤妃到底还算有些缘分,如今她无故被害,她也没法什么都不做。 第248页 前生虽然齐淑妃很快就被指认了是谋害许贤妃的凶手,可今生变数太多,若是沛柔眼见了这样的惨状却视若无睹,谁知道今生齐淑妃还会不会顺利伏诛。 消息若是再送不出去,让齐淑妃从容收拾了证据,只怕再要抓到她的把柄就很难了。 沛柔立刻在中环视了一圈,见着了昨那个红衣内侍。 她就压低了声音问他:“大人,陛下去香山祈福,万将军可有随行?若没有随行,在哪里能找到万将军?” 那内侍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给沛柔回话:“随着陛下去香山祈福的,是卫军副统领乔轼乔将军,万将军今若是当值,应当能在樗元附近找到他。” 沛柔听完,立刻对那内侍道:“娘娘今如此,明显是被人所害,可这消息却显然还没有递到陛下那里。” “万将军可认得你?若让你给万将军报信,你可能做到?” 香山离皇宫也并不算太远,今上已经去了几,今应当正好回程。 碧草来报信的时候太医已经在昭纾里呆了一个多时辰了,若是那时候就已经给今上报了信,快马加鞭,怎么算他都应该已经出现在这里了。 是有人不想让今上这么早就回来。 那红衣内侍就现出了为难的神色,“奴才也是新近才来昭纾里当差的,恐怕万将军并不会记得奴才。” 瑜娘的父亲万将军是军统领,不好随意进后宫来。 后宫中若有人可以要封锁消息,这内侍不能取信于他,他再派了人进来查问,一来二去耽误时间不,恐怕这消息还是送不出去。 沛柔就解下上的荷包递给那内侍,“这荷包是万家姐赠与我的,上面有万家的家族图腾,你把它交给万将军,他一定会信你的。” 这荷包还是瑜娘端午时送给她的。 瑜娘也是女红苦手,好不容易绣了东西给她,这几她是一直戴着的。 那内侍就把荷包心地收好了,从偏门出了昭纾宫。 沛柔才从窗户里见那内侍出了宫门,立刻就有人来报,齐淑妃过来了。 来的不是皇后,却是齐淑妃。 齐淑妃一踏进内,沛柔立刻就闻见了一阵香风。 沛柔是臣子之女,自然要跟着内的太医一同跪拜她。昭纾宫满,也只有贞静公主还伏在她母亲窗前哀哀哭泣而已。 今齐淑妃仍然打扮的很明丽,上穿的是银红色缂金丝双喜蝶纹比甲,牡丹髻上是一支红宝石孔雀衔珠步摇,和昭纾宫里的氛围格格不入。 她上前探看了许贤妃的面色,像是吓了一跳,连连退后了几步。 平复了片刻,随手指了一个太医,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贤妃妹妹怎么……” 齐淑妃的语气太过夸张,谁都能听得出来她并非出自真心。 那太医就喃喃地回话,断断续续地了今的过程来。在听闻恐是误食毒物之后,一张如花的俏脸立刻就变得狠戾了起来。 “来人,把今昭纾宫中贤妃娘娘用过的所有东西都给本宫找出来,放在一起看好了,等陛下回来明断!” “再把今当差的宫人们全都押到慎刑司看管起来。今皇后娘娘体不适,本宫也只好僭越一回了。” 她这样的行为,沛柔只能想到她是想要借机毁灭证据。 也顾不得多想,忙上前道:“淑妃娘娘且慢。贤妃娘娘的饮食向来由中人监管。既然今会误食有毒之物,恐怕中人也有嫌疑。” “不如还是命人先把今当差的宫人们都看好了,所有物件一律放在原处不准轻动。等陛下回来,再细细查问,还贤妃娘娘和腹中的皇子一个公道。” 齐淑妃一开始并没有认出她来,看了片刻才道:“本宫当是谁,原来是定国公府的姐。” “你进宫来,只是给公主做伴读的,怎么连后宫里的事也要管起来。” “本宫的位份仅在皇后之下,皇后有恙,出了这样大的事,本宫若是不管,怎么和陛下交代。” 完也不再理会沛柔,就要让宫人们动手。 第142章 皇后 “都给本宫住手!” 贞静公主虽然并不是很明白到底哪样做才更好,但她知道齐淑妃是不可能站在她母妃那一边的。 她立刻就站了起来,走到殿中央,与齐淑妃相对而立,命令所有人停手。 “公主这是伤心糊涂了吧,本宫这可是为了你母妃好。” 齐淑妃带来的人不少,那些人也并不会听贞静公主的话,兀自把平日许贤妃所用的东西都收拢了起来。 贞静公主着急起来,见强辩无用,干脆亲自去把那些在翻箱倒柜的宫人们推开。 她推了一次又一次,可那些宫人不过略略站开一会儿,就又重新动手翻检。 六皇子却仍站在原地,又想去拦宫人,又想去拉妹妹,不知如何是好。 可她再能干尊贵也不过是一个女童,贞静公主见这样仍然无用,干脆扑到齐淑妃身上,抓起她的手就咬了下去。 齐淑妃吃痛,死命的想甩开咬着她的贞静公主。 她用力过重,贞静公主又毕竟人小,一下子被甩开了,撞在了一旁的紫檀木雕竹纹椅上,额头上瞬间就鼓起了一个大包。 贞静公主肤色白,如今额上有撞伤,或许是肌肤太过娇嫩,额上虽然没有破皮,但凸起之处内里似乎有鲜血外渗,看来十分骇人。 第249页 就是这样,齐淑妃带来的人也没有停手,像是早准备好了过来的。 沛柔忙过去查看贞静公主的伤势,召了太医过来给贞静公主处理,却忽然听见殿外内侍尖细的声音。 “皇后娘娘到。” 齐淑妃就皱了眉,一副十分嫌恶的样子,挥了挥手让她的人停手,待张皇后进殿,不情不愿地蹲身给她行礼。 张皇后看来真是一副病重的模样,脸色十分苍白。让众人起身,就由女官搀扶着进了内殿。 等看过了许贤妃,也没问太医什么,只是让许贤妃的宫人先去替她收拾了。 又让众人一同退出内殿,全都聚集在偏殿里。 张皇后在偏殿里坐了,才开口道:“本宫已经让人去给陛下传话了,想必再过一个时辰,陛下也就回来了。” “逝者为大,方才这又是在闹什么?” 齐淑妃就不情不愿地给皇后回话,神情却依然倨傲。 “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妾方才问过了太医,太医竟说贤妃妹妹是中毒而亡的。” “臣妾怕是这昭纾宫里有人起了异心,趁乱毁灭证据,所以才让人把贤妃妹妹今日所用的东西都先收拢起来,以便陛下查问。” 齐淑妃的眼神不善,落在沛柔身上。 “谁知道徐家的小姐居然不许,撺掇着贞静和臣妾闹腾,才有了这不像样的情景。” “贞静连臣妾的手都咬破了,臣妾一时失手,她就自己撞到了椅子上。” “娘娘是六宫之主,后宫的皇子公主都是您的儿女,您将来可真该好生管教管教了。” 贞静公主方才撞在木椅上,此时正由太医上药。 闻言便站起来,恶狠狠地道:“这是我母妃的寝宫,你算什么东西,轮得到你带人翻检?” “等父皇回来,本宫定然据实以告,让他废了你的妃位,去浣衣局洗衣裳。” 贞静公主毕竟还是个孩子,这恐怕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严酷的惩罚。 张皇后的脸色就更差了。却没说贞静公主或是齐淑妃什么,反而把矛头对准了沛柔。 “你是定国公府的小姐,是贞静的伴读,却也没有到能插手后宫事物的地步。” “徐贵太妃是你姑祖母,本宫不好狠罚你,就把你送到寿康宫去,由太妃惩处吧。这几日也不要再进宫来了。” 沛柔觉得张皇后有些奇怪,倒不是因为她今日要罚她。 贞静公主是今上爱女,又刚刚失了母亲,张皇后肯定不可能在这时还找贞静公主的麻烦。 她是公主伴读,理应替公主受过,更何况她今日的确已经十分僭越了。 只怕太妃见了她,知道她今日在殿中做的事,心里也不会太高兴。 沛柔觉得奇怪的是,张皇后的反应未免也太平淡了,这反应根本就不对。 平日朝夕相见的人,骤然过世,而且还是被人下毒暴亡的。 若找不出凶手,这一次是许贤妃,那下一次呢?难道她心里就不会感到有一点害怕吗? 更何况许贤妃再次有孕,威胁到了她的后位。 许贤妃过世,对她而言可以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沛柔方才一直注意她的表现,她却是全程都一点波动也没有。 好像是早知道了这件事一样。 齐淑妃的表现说来也很奇怪,她好像全程都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兴奋似的。 沛柔可以理解她因为劲敌过世而暗暗高兴的心情,可是她若是要下毒,为什么不早作打算,悄悄地把痕迹遮掩了去。 而是这样兴师动众的过来,让人如此大动作了一通,好像根本就不怕人怀疑她似的。 沛柔对她们这些后宫妇人的了解实在太少了,根本就摸不透她们的心思。 皇后既然发话,沛柔当然不敢违命,给殿中众人行了礼,就要退下往寿康宫去。 贞静公主却忽然厉声尖叫了起来,挣开了给她上药的太医,一把抱住了沛柔的腰,不肯让她走。 正在僵持之间,有一个小内侍跑了进来,气喘吁吁道:“禀皇后娘娘,陛下此时已经在宫门口了,正在往昭纾殿来。” 沛柔敏锐地捕捉到了张皇后一闪即逝的讶然之色,她好像是没想到今上会回来的这么快似的。 距离她让那个内侍去给万将军报信也差不多要有一个时辰了,算来倒是差不多。 贞静公主不肯让她走,她自然是走不了了的。张皇后就带着她们一起跪在了昭纾宫门前。 今上来的果然很快,步履如风,宫门口跪了满地的人也没有理会。 贞静公主一见了父皇就立马哭着扑了上去,今上一手捞起她,仍旧大步流星地往内殿中去。 张皇后的神情有些尴尬,令众人起身,眼神扫到沛柔,便对她道:“公主不愿你走,你就一同跟进来吧。” 沛柔自然低头应是,跟着众人进了内殿。今上方才并没有让她们起来,众人也不敢僭越,在内殿里仍旧是跪着的。 许贤妃应该已经是被宫女们净过身,妆饰好了。 她平日少用脂粉,如今远远望去,颊生红靥,丹唇翠眉,宛如生时。 贞静公主已经被今上放了下来,仍旧扑在母妃身前哀哀哭泣。今上就坐在许贤妃床边,握着她的手,仿佛她只是睡着了一般。 殿内鸦雀无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今上才爱惜地把许贤妃的手重新放回了被中,又替她掩了掩被角,手势熟练,仿佛已经做了无数次。 第250页 而后他站起来,一步一步朝着殿中人跪着的方向走来。在齐淑妃面前停下,往她肩上踹了一脚。 他的动作太快,沛柔下意识的就抬了头看他。 他的眼睛是血红的,原本俊朗的面容浮现的全是怒意。 齐淑妃也不知道缘故,她也是向来尊贵的人,哪里受的住君王这一脚,直接倒在了地上。 花钿委地,鬓发散乱,姣好的面上已经全是惊惧愕然的泪水。 今上也根本不用向她,向殿中的众人解释什么。 “齐淑妃言行无状,即日起贬为嫔,禁足华音宫,无诏不得外出。” 齐淑妃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立刻被今上的两位内侍架起来往殿外去了。 这便是帝王之怒,令沛柔也不自觉地害怕起来。 “皇后既然多病,还是早日回凤藻宫去吧。这里的事情也不必你费心了。” 收拾完了齐淑妃,终于轮到了皇后。 张皇后就又磕下一个头去,抬起头时仍然是病弱苍白的脸。 “臣妾是六宫之主,不能约束宫人,致使今日许贤妃含冤而逝。” “臣妾无颜面对陛下,自请禁足于凤藻宫,待贤妃之案查明,再请皇上降罪。” 她说的情真意切,沛柔却越发觉得,皇后的多病只是一个很好的借口,让她有理由置身事外。 今上没有再理会她,任由她跪在殿中。张皇后又行了大礼,才带着她的宫人回凤藻宫去。 对着沛柔,今上到底是更温和了些,“玙儿说你不错,这几日你就不要出宫了,朕会让人给你在明瑟殿里收拾出一间屋子,你就留在宫中陪伴她吧。” 沛柔当然不敢违逆他的意思,恭敬道:“臣女遵旨。” 他又道:“你就先往明瑟殿去吧。” 声音里到底是透出了一点疲惫来。 这让沛柔忽然想起,父亲过来城南小院,要把她接到定国公府里去的那一日。 同样是失去了挚爱,同样都来不及见她最后一面,他此刻的心情,恐怕就和那一日的父亲是一样的。 沛柔就顺从的起身,行礼准备退下。今日跪的有些久了,她一时有些站不稳,踉跄了一下。 也就是这一刻间,让今上看清了她的脸。 沛柔没有注意到今上忽然变得有些深沉的目光,转身出了昭纾宫内殿的门。 今日有那样多的人都遭遇了悲剧的命运,可天气居然还是很好的。 她站在紫藤花架下望天空,即便被亭台楼阁分割的只有一小方,也是碧空如洗,晴朗无云的。 她又低头,去看昨日许贤妃和她说话时坐过的那张石凳。 白猫不知道何时又卧在上面,沐浴着初夏的日光,懒洋洋的翻着肚皮。却不会再有人轻轻抚着它的长毛,笑着问她:“要不要抱一抱?” 从她走出殿门以后,其他宫人也被一同赶了出来,只剩下今上、贞静公主、六皇子和逝去的许贤妃在里面。 她听见了贞静公主毫不掩饰的哭嚎,和男子低低的,隐忍而克制的哭声。 他们是一家人。 第143章 疑点 沛柔才刚由宫人引路到了明瑟,就有寿康宫的宫人过来,请她往寿康宫去。 太妃在宫中多年,自然耳目灵通。 她今在昭纾宫的所作所为也根本瞒不过众人,太妃要她详细的复述一遍,她也就仔仔细细的把今所有的事都重复了一遍。 太妃倒是并没有怪罪她,只是在听她起今皇后和齐淑妃的表现之后,沉思了许久。 尚宫局已经把赶制好的孝衣分送了各宫,主子们虽然不必戴孝,可为了不碍着今上的眼,今后几个月自然也是要穿着素衣素服的。 沛柔却又有不同,她是今上钦点了这段时在宫中陪伴贞静公主的人,自然也要跟着公主一同穿孝衣为许贤妃戴孝。 尚宫局的人先把衣服送到了明瑟,听闻沛柔在寿康宫,就又把衣服送到了寿康宫来。 她换了衣裳,在太妃的内里给太夫人和父亲写信,请他们不必担心,也务必注意体。 想到她昨还和许贤妃在紫藤花下谈话,不由得也动了真,独自一人哭了一会儿。在寿康宫重新净了面,才往明瑟去。 贞静公主是半夜才回来的,也许是哭的实在太累,是今上亲自把她带回来的。 沛柔带着明瑟的女官宫女在门口迎接,今上把她放在了自己的榻上,就往自己的樗元去了。 沛柔在贞静公主边陪伴了一会儿,见她睡的还算安宁,就回自己的住所休息了。 两世为人,沛柔还是第一次在皇宫里过夜。 这座宫还是前朝时修建的,当年太祖的兵士入宫,听也屠杀了不少无辜的宫女和内侍,几乎所有的宫室,都有那时宫人们的亡魂。 沛柔虽然不信这些,可是到底也很难睡着,一时间又由自己的重生想到轮回转世的事,直到亮了才勉强睡着。 贞静公主却醒的很早,枯坐在内室的上,一言不发。 昨哭的太多,今她已经连话都不出来了。沛柔收拾完毕,换了孝衣,就往内去陪伴她。 骤然失恃,只怕成年人也很难从这种茫然和痛苦中走出来,更何况是七岁的孩子。前生她曾经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亲人,没人能比她更了解这种感觉。 一连几都是如此。 第251页 贞静公主仍然坐在榻上,不愿吃东西,也不愿和人话。 沛柔端了早膳进去,尝试和她话,“公主知道臣女是妾室所出,那您知不知道,臣女的生母也早已经过世了。” 前几沛柔和她话,她都是理也不理,连眼珠子也不会跟着沛柔动一动。 今听了她的话,却忽然回头盯着沛柔,好像在等待她的下文似的。 沛柔见这个话题有用,于是继续道:“臣女的生母过世的时候,臣女还只有六岁。因为是妾室,又久病,家中虽有许多人,却并无人关心她的命。” “臣女时候多病,服侍的人手不足,时常是我生母和我生母的母两个人夜不停的抱着臣女,看着臣女,生怕臣女因高烧不退而烧坏了脑子。” “在臣女六岁那年,又不知为何,莫名起了高烧。那时候臣女生母的体已经很不好,却还是坚持夜把我抱在怀中,直到臣女烧退,渐渐地好起来。” “公主不知道,那时候臣女几乎已经失去意识了,臣女都以为自己不会再醒过来了。” “是臣女的生母不肯放弃我,一遍又一遍的呼唤臣女的名字,臣女才能够从梦中醒来,又活了过来。” “可是她自己却因为连劳累,最后因为体虚弱而病故了。” 沛柔并不觉得自己前生做了什么积攒功德的好事,才换来一次重生的机会。 她越了解生母的故事,就越觉得是生母的执着和意最终将她唤了回来。 她不知道她的生母,或是许贤妃,会不会也有机会同她一样,在生命无可奈何地走到尽头之后,睁开眼发现自己又回到了之前的某一个节点,而后有机会选择不一样的人生。 但她们对子女的意不会改变,她们不会乐见自己的子女因为她们的逝去而悲伤消瘦,不吃不喝地作践自己的。 “臣女的生母过世时,臣女只有比如今的下更悲痛。如果不是因为臣女多病,她又怎会年纪轻轻就撒手人寰。” “可是臣女的祖母却不是这样,若是当时她不那样的照顾臣女,臣女高烧不退而夭折,只怕臣女的生母也就活不下去了。” 她父亲的书房里,有一张生母的画像。她过去了几次,临摹了一副像下来,收在她的妆奁里。 她只敢在无人之时怀念生母,时常会对着画像话。 她的生母是用她自己的命去换了她的命的,她今生是一定会努力好好活下去的。 “子女就是母亲最大的牵挂,她们只会盼着我们好。” “下想必知道,娘娘过世之前曾经召见过臣女一次,她向臣女表达了对下未来的忧愁,怕下不知收敛脾气,将来要吃大亏。” “可娘娘若是知道下今因她的逝去而不吃不喝,只怕此刻便已经忧虑难抑。” 沛柔已经把话到这里,贞静公主似乎也有所感,渐渐地又红了眼眶。沛柔就忙示意朱檀把给她准备的早膳端过来。 她到底没有再拒绝,拿起勺子慢条斯理的喝起粥来。 明瑟内尚余一片宁静,可后宫之中,却已经是一片腥风血雨。 许贤妃薨逝的第二,今上就下旨,以皇后礼治丧,还定下了谥号,称元俪皇后。 元者,始也,“俪”字的含义更是不言自明。 赵太后曾经出面反对,最后也敌不过今上的坚持。 这个谥号定下来,今上也根本就没有给真正的结发妻子张皇后留一点面子。 她却只在凤藻宫中蛰伏不出,只在元俪皇后出殡那稍稍露了个面。连贞惠公主这些子也变得低调了许多。 今上让自服侍他的女官来探查元俪皇后中毒过世一案,因那女官姓袁,又已经嫁出了宫去,众人就都尊称她袁夫人。 元俪皇后过当,太医就已经验出来那许贤妃的早膳中被人下了乌头,这是一种烈的草药。 不过半个月,袁夫人就已经查明了那毒物的来源,每一项线索都指向齐嫔所在的华音宫。 齐嫔被废去位份,贬为庶人,打入了冷宫,在冷宫中夜喊冤。 又过了两,却忽然传出齐庶人在冷宫中认罪自裁的消息。 在那之前,今上曾经见过她一面,她亲口承认了自己的罪行,也就不存在冤假错案的可能。 可是沛柔却总觉得还是有什么不对。 前生这件事也是这样的走向,许贤妃过世,今上悲痛不已,为她罢朝三,又追封了她皇后的位份。 后宫中人人自危,也的确有不少的妃嫔曾与许贤妃为难,在这时一并被今上算了总账。 最后也是查到齐淑妃上,一条白绫结果了她的命。 可再想想往后的结果,齐淑妃自裁,三皇子成了罪妃之子,虽然最后被皇后收养,有了半个嫡子的名分,可到底不受今上喜,是六皇子成了太子。 皇后虽然被落了脸面,可在这场风波中几乎什么损失也没有,甚至还得了个儿子。 往后几年仍然安安稳稳的坐了后位,在今上驾崩,三皇子当上皇帝之后,甚至还得了太后的尊位。 这似乎也太顺利了些。 她的后位都已经这样风雨飘摇,难道她和她的家族就真能咽下这口气,什么也不做,眼见着许贤妃再诞下一个皇子皇女,把她从她的位置上拉下来吗? 再想想齐淑妃。 今上就是想立六皇子为太子,也会努力求一个名正言顺,先废了张皇后,把许贤妃捧到皇后的位置上,再考虑立储的事。 第252页 今上力排众议要追封许贤妃为皇后,不光是证明了他对她的意,也更是为了昭永十一年正月里把六皇子立为太子做铺垫。 她大可以不必这么着急,许贤妃毕竟也不是那么年轻了。 若她能等,等许贤妃逐渐失宠,一个失宠的妃子,即便她有再多的孩子又有什么用。到那时,她甚至都可以不必动手了。 即便多年后许贤妃仍然有宠,以齐家的家世地位,想找一贴像“凝香露”这样的慢然而必死的毒药并不难。 何必要找了乌头这样烈的毒药过来,让许贤妃在今上对她意正浓的时候猝然死去,也让自己和自己的家族承受了这样的雷霆之怒。 沛柔把自己的疑惑全都给了太妃听。等沛柔完之后抬起头,看着太妃的眼睛,她就知道她一定比她更明白这其中的疑点。 太妃告诉她,有些事,在心中先藏一藏,等到了合适的时机,会比直接出来要更好。 她不懂得太妃的“合适的时机”是什么,她只是真的很为许贤妃难过。 她住在明瑟里的时候,白陪伴着贞静公主,晚上就抄了很多的《往生咒》捎给许贤妃。 许贤妃的那只白猫在她过世一个月之后生下了三只猫,贞静公主送了她一只,带回定国公府去养。 沛柔挑了一只纯白的,最像那只母猫的猫回去。 又是六月了,火云散,蝉声鸣,秋风岂便借,客思已萧条。 第144章 珍重 沛柔在明瑟陪了贞静公主一个月,又因为同样幼年失母,她们如今的关系已然很好。 每上完课,贞静公主也时常邀请沛柔去她的明瑟坐坐,去看新生的猫。 如今元俪皇后的白猫和生下的猫俱都养在她里。 自元俪皇后去后,昭纾已经成了后宫地,只容许深的帝王偶尔进去怀念他此生的挚。 现在已经是六月下旬了,出生才二十多的猫还只有手掌大。的两只窝在一起,正在棉布搭成的窝里睡觉。 那白猫也还是这样优雅而慵懒,卧在贞静公主膝头,动也懒怠动。 等到了黄昏时分,朱檀进令中,贞静公主看了她一眼,忽然站起来,对怀中的白猫道:“雪花,我们走。我和你沛柔姐姐带你一起出去玩玩。” 雪花是这只白猫的名字。 沛柔不知道她要去哪里,也没有问,随着她一起坐上了轿辇。看样子是要往宫门的方向去。 轿辇一直行到皇城外城城楼下才停下来。 沛柔不解何意,见贞静公主开始往城楼上走,她也就跟在她后登上了城楼。 皇城之外当然是有饶,守城的官兵,做生意的贩,走动的行人。 可今却不同。 齐淑妃的本饶事已经了结,她家族的事却还没樱 齐家在燕京的人跪在城楼下,恳请皇帝开恩。 跪在最前的是诚毅侯夫人张氏,齐延跪在她旁。 何太夫人这下知道怕了,只敢跪在她向来看不顺眼的儿媳,和最宠的孙子之后。 而后是世子夫人张氏,和她并列的,是怀着近七个月孕,抱着丈夫的牌位的夏莹吹。 她怎么忘了还有这件事呢? 这一个月来她实在太累了,虽然六月开始她都是回定国公府安寝的,可太夫人见她每那样累,也就不曾再要她读过邸报。 沛柔知道这一阵子朝廷里最多的消息,无非是某家某户因为在宫中为妃的族女曾经对元俪皇后不敬而被问罪。 她不想看见这样的消息,斯人已逝,做这样的事除了为许家活着的人招来怨恨,又有什么意义。 她为自己找了借口,居然也就又这样心安理得的不关心外面发生的事,把自己封闭在内宅这样的方寸之地里。 可是这样的事,即便她读过邸报又如何呢。 她不能左右齐廵的生死,不能影响今上的决定,也不能让齐家人今不要跪在这里,她根本还是一个无用的人罢了。 她控制不住自己要把目光落在跪的笔直的齐延上。 被燕京百姓围观,被公主居高临下的蔑视,她忍不住要去设想,此时此刻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前生她只是听过这件事,可今亲见,尤其是她觉得元俪皇后之事上疑点颇多的时候。 她的目光落在夏莹吹高高隆起的腹部,她到底还是很不忍得。 城楼上的风把贞静公主和她的衣袖猎猎作响,贞静公主鬓边的白花也被这大风吹落,坠到了城楼之下。 齐延抬起头,望见了站在城楼上的沛柔。他离她太远,她看不清他脸上的神。 贞静公主问她:“你觉得她们可怜吗?” 沛柔据实以答:“若齐氏并不无辜,那她们就不可怜。” “作恶之人只消以命抵之,不会祸及家人,那这代价未免也太轻了些,只怕将来会因此而有更多的人作恶。” 她还有一半的话没有出口。若齐氏无辜,那齐家人在这件事上,当然是很可怜的。 贞静公主回过头,对着她淡淡地笑了笑。这一个月来她好像忽然长大了许多。 “你方才的话中做了一个假设。你觉得害死本宫母妃的不是齐氏?” 沛柔没想到贞静公主忽然这样敏锐,又想起太妃的话,让她不要把这自己的疑心宣之于口。 沛柔不敢再面对着她,就只将目光投向远处。 第253页 “是与不是,陛下已经有过圣断。臣女只是喜欢在话时留些余地罢了。” “若作恶之饶确是齐氏,那本宫一点也不可怜他们。母妃薨逝,本宫和兄长、父皇全都痛不生。” “齐氏只是抵了命而已,本宫和兄长、父皇心中的痛,他们要怎么还?自然是也非要让她的亲人如此痛苦不可。” 她的话里也做了假设。 贞静公主会这样想,沛柔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前生徐家家破人亡的时候,明知道不是齐延下的命令,他只是执行者而已,她也恨他恨到了骨子里,直到临死之前才慢慢地释怀。 贞静公主若觉得这恨意、和齐家的落魄能让她觉得好过些,那不妨就恨下去吧。 总归今生与前生应当一样,帝王的决定并不会被公主的恨意左右,齐家冉底是能保下命来的。 她们又站在城楼上看了一会儿,才发现六月的风原来也会是冷的。 雪花在贞静公主的手中瑟缩了一下,于是她们也就不再看,转下了城楼。 等沛柔陪着贞静公主回了明瑟,又坐了马车从皇城中出来,回定国公府的时候,恰好今上给齐家的旨意也已经到了。 诚毅侯父子卸西北军务,回燕京思过。收回立国时太祖赐下的丹书铁券,诚毅侯爵位从世袭改为三代而终。 比起很多更无根基,仅仅只是因为曾经言语挑衅过元俪皇后就被打入冷宫或是赐死的妃嫔,以及她们被问罪、流放的家人,这已经是一个很好的结果。 齐家人是待罪之,今自然不是骑马坐车到皇城下的,听完了内侍所宣的旨意,夏莹吹被张氏扶起来,已经快要昏死过去。 沛柔不忍得,在经过齐家人时让车夫停下了马车,把夏莹吹扶了上来,一路先往齐府去。 她不想面对今的齐延,所以并没有露面。 何太夫人也想坐车,沛柔示意扬斛以马车拥挤为由拒绝了。 夏莹吹也是一的素服。 在皇城下跪了一,她已经连话也不出来了,神智也不再清明,却仍紧紧的攥着丈夫的牌位。 沛柔让她靠在她肩上,一路低声安慰她。 前生在诚毅侯府的时候,夏莹吹对她是很好的。今生她大约也没有别的机会还,今帮她一次,她们也算是两清了。 昭永十年的诚毅侯府,比记忆之中她初嫁过来时不知道好了多少。 近百年的侯府,几代饶积累,从今起,只会渐衰败下去。 夏莹吹仍然住在前生她住的庄和堂里。 可她也不过嫁过来一年多而已,她的闺房还是有颜色的,不是后来一水的黑白灰,也有儿女的红妆艳色,黛眉朱唇。 墙上还挂着她为齐廵做的画,画中人仍然意态鲜活,可她的丈夫却已经只剩了枯骨。 诚毅侯和世子如今只怕正护送着他的尸骨,在西北回京的路上。 夏莹吹也就会逐渐如庄和堂里如今能望见的那株石榴,榴花燃,燃到尽头,什么也不剩下了。 齐家人有自己用熟惯的大夫,这就不用沛柔心了。 色已经不早,她见夏莹吹的脸色逐渐变得好起来,也就放下心来,向她告辞。 夏莹吹没有留她,她带着扬斛一路出府。 即便多年未曾来过,她对诚毅府中的道路还是很熟悉的,也到处都有她曾生活过的记忆。 路过了嘉懿堂,她到底还是停下来看了看。 虽然不是花期,院中的海棠一如她记忆中的枝繁叶茂,比熙和园秾芳阁里种的海棠的还要好。 也不知道将来是谁有福气能在这花树下赏赏月,喝一壶清甜的桂花酒。 她收回了目光,准备动离开的时候,遇见了刚刚步行回到府里的齐延。 还真是很凑巧。 沛柔没有话要跟他,只是点零头算打过招呼,准备和他擦肩而过。 齐延在她后开了口,“我之前有欺骗过你么?我曾经欺负过你?” 沛柔不解何意,停下了脚步。但她无意和他纠缠。 “我不懂齐世兄的意思,色不早,我该回府去了。” 他却没有让她走,快步闪到了沛柔前,他的神有些落寞,又有不得到答案誓不罢休的倔强,比沛柔记忆中成年之后总是温和微笑的他要更鲜活。 “上次新年大宴上,在城楼上,你有些醉了。你我混蛋,我骗了你,我欺负你,究竟是何意?” 见沛柔没话,他又继续道:“之前我和你只见过寥寥几次,有几次更是连话也没过。可是我莫名也觉得你好像很熟悉似的,仿佛在哪里见过。” “我明明没有做过欺负你、骗你的事,可那你对我那么的时候,我居然也觉得很难过。这到底是为什么……” 她根本就不记得她曾经对他这么过了,那她已经完完全全的醉了。 她只记得烟花绚烂美丽,大雪如鹅毛,落到她掌心里,却连片刻也留不住。 而此时沛柔只是觉得心剧烈的痛。 前生没有对他过的话,没有出口的委屈,今生对着这样一个是他又不是他的人出口,又有什么用呢。 解释无用,宣泄无用,愤怒无用。是她无用。 “那是我喝醉了,我并不记得我曾经对你过这样的话,你之前也不曾欺骗过我,伤害过我。” “那多有得罪,请齐世兄见谅,也请齐世兄把这些事忘了吧。我已经不愿再提。” 第254页 她转过去,有泪水飞快落下来,被夏夜的风裹挟,让她不必动手去擦拭。 “那你明明喊的就是我的名字。” 沉默了片刻之后,齐延最终放弃了,神比方才又落寞了几分。 “若我之前有得罪之处,恐怕也只能是得罪了。齐家如今已经成了这样,我大约没有什么能够再帮得上你,可以弥补的地方了。” “今一别,你我之间更是如有鸿沟万丈,还请徐五姐善自珍重。” 沛柔又向前走,她知道,这一次分别,恐怕真要许多年以后才会再相见了。 齐延没有再追过来,她停在原地。 她的声音也消散在夜风里,“将来恐怕道阻且长,万望齐世兄珍重。” 第145章 偷听 “纭,昨里公主从宫里赏出来的樱桃给松鹤堂和蕙草堂都送过了么?” 穿着月白色牡丹藤萝纹泰西纱的少女意态慵懒,闲闲地躺在临窗的美人榻上,手里拿着一卷《山词》,半都没有翻页。 还是清风徐来,替她翻过了书页,从一阕《鹧鸪》翻到了《蝶恋花》。 “睡里消魂无处。觉来惆怅消魂误。” 沛柔吟过了这一句,并没有往心里过一过。弯下腰去,把一直卧在榻边栽绒红地龙花人物锦毯上的白猫捉了起来,放在了自己腿上。 纭把刚洗好的樱桃放在一旁紫檀雕荷花纹的圆桌上,又收了桌上她写了半幅的字,笑道:“昨您刚回来,公主的赏赐也就到了,立刻就让丫头们送了过去。” 沛柔就点零头,“只给我留了这一盘就够了,剩下的再往秾芳阁送一点,其他的你们姐妹们分了吧。” 纭便笑道:“绾秋最吃樱桃,这下子又有口福了。” 沛柔就笑了笑,也不再话,抱着白猫站在窗前,望着熙和园里的景色。 定国公府里的娘子满了十岁就会离开父母祖母搬到熙和园里来,如今已经是昭永十三年,她搬到翠萼楼里有两年多了。 前生她住翠萼楼已经住的习惯了,她在这座楼里度过了整个少女时光。今生让她选择时,就仍然毫不犹豫地择了这处。 翠萼楼是两层的楼,有点像江南的大户人家给家中的姐造的绣楼,和秾芳阁比邻而居。沛柔平起居都在二楼,一楼就做了她的库房。 熙和园里有两层的建筑不多,翠萼楼就是其中的一座,所以视野极好。 此刻她站在窗前,遥遥的就望见南边有一个穿米黄色比甲的少女一边和边的丫鬟打闹,一边往翠萼楼的方向过来。 那是海柔。她比沛柔更早一年搬进了熙和园。 常氏原来的意思是让她挑了离二房柏济堂最近的瑶芳坞作为居所,可瑶芳坞离润柔也近,她自然是不愿意的。 最后就以瑶芳坞太为理由,挑了熙和园南边更大的蕙草堂作为居所。 海柔既然往这边来了,想必是要来找她的,沛柔就回头问纭,“井里还有新湃的甜瓜么?去挑一个切了送上来吧,三姐要过来了。” 自从她搬到了熙和园里,在李嬷嬷那边也不再能以“跟着祖母住,边不需要那么多人手”为借口把纭留在香山,纭也就回了她边伺候。 李嬷嬷是刚强的子,或许是在她边呆久了,今生的纭也变得比前生更大气坚定的多了。 回来之后不久,就能和绾秋她们都的上话,也能把她们都降伏了,隐隐有了做领头大丫鬟的气势。 纭就笑着应了是,转出了门,而后沛柔就听见了极轻的脚步声。 翠萼楼里是木制的楼梯,走动间难免会有声响,这大概是它唯一的缺点了。 又静默了片刻,楼梯上就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夹杂着少女轻快的话语,海柔踏进了她住的内室。 “五妹妹,又三不见了,你可有想我啊?”海柔一下子就窜到了她前,伸手去摸她怀里的白猫,“六月,你有没有想姐姐啊?” 沛柔就把猫心翼翼地递到她怀里,和她开玩笑,“三姐姐,六月喊我和公主可是喊‘姨母’的。” 海柔专心逗弄着名桨六月”的白猫,疑惑道:“它为什么叫你和公主姨母啊,也不嫌把自己叫老了。” “因为六月的娘喊我和公主‘姐姐’啊。” 六月好像并不是很喜欢被海柔摆弄,轻轻叫了一声,就窜下了她的膝头,往门外跑去了。 “真是个坏丫头。”海柔依依不舍的见它出了门,又转过头来捏了捏沛柔的脸,道:“你也是坏丫头。” “三姐姐,你手上有六月的毛。” 沛柔先是嫌弃地嗔了一句,而后伸出手比了个“二”,“三姐姐,你只能再捏我的脸两次了。” 自从沛柔开始给她计数以后,这些年海柔就很少捏她的脸了。 正好纭拿了新切好的甜瓜过来,海柔就只当没听见她方才的话,又见桌上有樱桃,就一边吃樱桃,一边吃甜瓜。 沛柔看着她笑了笑,“三姐姐,你今不会就是到我这翠萼楼来蹭吃蹭喝的吧。可有什么新鲜事要跟我?” 海柔一边,嘴里也没有停下。“今你难得不用进宫去,难道我就不能只是来看看你的么?” 沛柔觉得有些好笑,也就随她。 海柔如今已经有十三岁了,有了亭亭少女的模样。三月里她的宴也办的不错,因为活泼机敏,生的又好,颇得了几位夫人喜。 第255页 又过了一会儿,那樱桃只剩了半盘,海柔才凑过来,神秘兮兮地道:“我听我娘边的苏嬷嬷,今我娘要进松鹤堂去和祖母商量我姐姐的婚事。” “你今还没有去松鹤堂里‘滚’过吧?咱们要不要偷偷地一起去听听?” 虽然沛柔搬到了熙和园里,每从宫中回来,大多还是要进松鹤堂去和太夫人一起用晚膳,偶尔也会在太夫人怀里撒撒。 海柔曾有一次见了,就笑着嗔她:“平里在姐姐面前倒是大人似的,教训这个教训那个。在祖母面前倒是把自己当个球似的,成滚来滚去的。” 润柔已经有十七岁了,她生在十一月,因此周岁还只有十六。真正讲究的人家,十三四岁的时候相看人家,等家里的娘子十五岁及笄了才会把婚事拿到台面上来。 自从润柔十三岁那年,常氏托傅氏给润柔相看人家不成,被太夫人训过一次以后,太夫人就放下话来,她一定会替润柔做主找一个好人家。 常氏虽然不满婆母霸道,但到底相信她的人脉和眼光,这几年在润柔的婚事上也就没折腾什么。 崔大人两年前从湖南布政使升任了陕甘总督,后来也就没什么消息了。润柔年纪已经不,沛柔怕有什么变数,听了也就着急起来,反而催促起海柔尽快动。 海柔却故意慢条斯理了起来,等重新净过了手,才慢慢地和沛柔一起往松鹤堂过去。 等她们到了松鹤堂,常氏却还没有过来。太夫人正戴着西洋进贡来的眼镜,在看一封信。 沛柔给太夫人请过安,就自然而然的上前去准备接过那信纸为太夫人读信。太夫人却缩了手,故意逗她:“这封信可不能给你看,这是秘密。” 或许是听了方才海柔的话,她下意识就觉得这会是崔家的来信,若是信中有提亲的意思,事没有定下来,自然是不好告诉她们的。 沛柔就看向海柔,海柔也正和她挤眉弄眼的,想必也和她有一样的想法。 二人就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和太夫人闲聊。 过了没一会儿,果然见如今太夫人边的大丫鬟芙蕖进来通报,是常氏过来了。太夫人就点了头,打发她们两个娘子去松鹤堂院子里玩。 寒客和雪友前两年都已经陆续嫁了出去。 她们原来也没打算留在屋里,就笑着应是,徒了宴息室旁边的茶房里。 宴息室与茶房只有一墙之隔,若是把耳朵贴在墙上去听,隐隐约约能听见一点动静。才进了茶房,二人就找了由头把跟着的丫鬟都打发了出去,紧贴着墙,想探听隔壁的动静。 自然听的是没有那么清楚的,只能听见太夫人和常氏偶然高声的几个词而已。 “……许家……太子……江南……蒲家……良配……远嫁……崔家……” 而后没过多久,她们就从窗户里望见了从松鹤堂离开,看起来脸色并不太好的常氏。 沛柔和海柔对视一眼,知道大约是常氏又和太夫人顶了起来。 她们也不好立刻就进去。自从前几年常氏产之后,她和太夫饶关系是越处越差了,两个去独关起门来聊,常常是不欢而散的。 两个娘子干脆就在窗边的太师椅上坐下,讨论方才听见的东西。 “方才我娘的许家,是不是就是太子的母族啊?我恍惚还听见了‘江南’,五妹妹,你上次元俪皇后的娘家兄长如今任着什么职位什么来着?” 沛柔便道:“元俪皇后的兄长从昭永九年起任的就是江浙总督。看来二叔母看好的是他们家。不过祖母恐怕会觉得齐大非偶,不会同意把大姐姐嫁到他们家去的。” 和前生一样,早在昭永十一年,今上就力排众议,把元俪皇后的儿子六皇子立为了太子。太子住进了东宫,由今上亲自教养。 虽然元俪皇后过世多年,今上待她的娘家人一直都是很好的。除了她的胞兄江浙总督许士洀,许家其他在外为官的族人也多有提拔。 常蕊君的公公也是其中一个,今年五月里终于从外省被调了回来,这几听刚到燕京城。 常氏看许家看到的是太子母族,尊贵无匹。可沛柔洞悉前生事,却知道再过几年“太子母族”这四个价值千金的字前面要加上个“废”字,一下子一文不名,甚至还有命之忧。 许家绝对不是润柔的良配。 第146章 牵线 “我娘和祖母方才是不是还提到了蒲家?姓蒲的人家,满燕梁能和咱们家相配的,我也只知道杏娘她们家一家,难道就是她的兄长?” 海柔说的“杏娘”就是她如今关系最好的手帕交,蒲阁老的孙女蒲晚杏。 海柔自顾自的往下说,“我觉得这倒不错,她祖父是阁老嘛。” “而且蒲家的世兄我也曾见过的,生的玉树临风,也做得锦绣文章,将来给我姐姐请了三品的诰命回来应该没问题。” 蒲家公子的祖父是阁老不错,可在接下来的一两年间也就要致仕了。 蒲家没有其他的子弟在朝为官,蒲家公子想要出仕,靠的是祖父为阁老时一力提拔的刘怀熠刘大人。 而这位刘大人恰好又是沁声的岳父,到时候岂不是成了沁声和润柔的丈夫分享政治资源了。 若她没记错的话,前生刘氏嫁进来后,杨氏对她很满意,言语中就曾透露出自己很早就看中了她做自己的长媳的意思,应当也与太夫人通过气。 第256页 那蒲家的公子就绝对不可能在润柔夫婿的备选人名单里了。 但她没法和海柔说的这么详细,就只是含混了过去。 再就是崔家,前生润柔就是嫁了崔家。幸而今生他们仍然写了信过来,透露出了求亲之意。 要和海柔说崔家,她一时倒不知道从何说起,就问海柔。 “三姐姐可还记得咱们第一次去恒国公赵家,赴他们家孟老夫人的寿宴的时候。” “那时祝寿的时候,崔大人就在其中,我想去看看,然后大姐姐就把咱们拎了回来的事?” 海柔的神情有些迷糊,大约自己闯的祸多了,也就记不太清楚了。 “那时候是昭永八年,祖母就曾说过崔大人这个人很厉害,是个能吏。如今五年过去了,他已经是陕甘总督了。” “陕甘总督和其他地方的总督可不一样,燕梁立国到如今,只有西北还长年有战火,在那边当官自然也很不容易。” “崔大人能把那里的官当好,可见的确是个人才。最重要的是他还很年轻,保未来一二十年的富贵总不是问题。” “而且他的妻子姜夫人,前几年也是常见的,温柔贤淑,定然是个好婆婆,不会搓摩大姐姐的。” “崔家公子的妹妹珍姐儿也很喜欢大姐姐,那年来熙和园做客,你还吃过她的醋呢。” 海柔被她说的一愣一愣的,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可是你说了半天,说的都是崔家公子的家人,也没提到他本人呀。嫁人最重要的难道不是相公本人么?” 沛柔就理直气壮的耍无赖,“我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怎么会知道人家公子到底长什么样,人品如何,三姐姐也太强人所难了。” 她总不能告诉她,崔家公子人品端方,且学识出众,将来也是进士及第吧。她根本解释不清楚这消息的来源。 两个小娘子就边说边往宴息室里走。太夫人还因为方才常氏的表现非常不悦,见她们进来,就找了别的话头说。 偏偏海柔是个愣头青,开口就是:“祖母,您和我娘给我姐姐挑好了婆家没有啊?” 太夫人便道:“你娘的心大,这一家家一户户的,她都瞧不上。” 太夫人说起常氏来总是没好话,也不顾及这是在人家女儿跟前。 沛柔就忙出来打圆场,“三姐姐,这都是大人的事,我们姑娘家的还是别问了。” “总归祖母和二叔母不会亏待了二姐姐,做妹妹的只等着将来去秾芳阁祝贺大姐姐就是了。” 太夫人就笑道:“还在我面前唱起双簧来了。今儿你们就是说破了天,我也不会告诉你们的,总归事情还没定下来,只等着消息便是了。” 沛柔和海柔对视了一眼,俱都知道今儿是没机会了,不过毕竟事情还没定下,她们急也无用。 就又打起精神来陪着太夫人说了几句笑话,用了晚膳才回园子里去。 * 又过了一旬,恰好又是宫里沐休的时候,夏日午后静谧,只是偶尔能听见几声蝉鸣。 太夫人坐在罗汉床上闭目养神,沛柔正轻轻替她捏着肩膀,忽然有人直接掀了湘妃竹帘闯了进来,身后跟着一大串相劝的仆妇。 这样莽撞,不是常氏又是谁。 沛柔见常氏来势汹汹,恐怕又是为了润柔的婚事。 只怕这十数日间太夫人已经定了主意要把润柔嫁到西北去,常氏不愿,要让太夫人改了主意了。 她就看了一眼太夫人,见她神情很平静,像是并不意外今日常氏会过来。 常氏站在太夫人近前,却并不开口,只是冷冷地盯着沛柔。 太夫人就拍了拍沛柔的手,“沛丫头,前几日才教了你怎么沏茶,你现在就去茶房里给祖母沏一壶老君眉过来。” 沛柔就从罗汉床上下来,给常氏行了礼,低头往茶房的方向去了。 即便从烧水开始,沏一壶茶也并不要太久,太夫人让她给她沏一壶茶过来,意思是常氏很快就会离开么? 沛柔刚出了宴息室,身后的湘妃竹帘还没放下来,就听见常氏道:“娘想拿我们润姐儿的婚事去给大哥还人情,这却是万万不能的……” 还人情?沛柔记得前世也出过这件事,却不知道具体是为了什么,她不由自主的就放慢了脚步。 常氏看来很激动,声音几乎有些尖利,“娘还想瞒我。我原以为娘非要把润姐儿嫁娶西北那种穷乡僻壤的地方,是觉得崔家哥儿的人品实在难得,崔家又是少有的家风清正的人家。” “谁知道原来是前一阵子大哥求那崔大人办了件事,把一个姓应的什么指挥同知放在了大同参将的位置上。” “从指挥同知升到参将的位置要积攒多少军功?大哥一句话,那崔成燮就把他提了上去,原来是拿我们润姐儿去填了人情。” 姓应的指挥同知?大同参将?这个人沛柔似乎有些印象。 说来也是话长,昭永十五年,贞惠公主由今上做主嫁去了西北,成了敕勒王的大阏氏。 从昭永十年诚毅侯府齐家的兵权被卸之后,就被今上派往了西北的父亲才得以归家。 又三年,今上驾崩,敕勒以为有机可乘,以贞惠公主祭旗,集结重兵挥师南下。 战线拉的很长,西北有好几座主城同时遭到袭击,万老将军无法及时支援。 第257页 已经和平了几年,几座城的将领防守不及时,即便城池没有被占,也是损失惨重,勉强支持而已。 只有大同的守城战打的漂亮,全歼了敕勒的敌军。 就算如常氏所说,这位姓应的指挥同知晋升参将之路并不是那么正当和光彩,但他也的确是个将才。 惜才之心人人有之,父亲能慧眼识英,难道崔大人就不能? 更何况她相信父亲的人品,他是绝无可能做出以侄女的婚事为人情,换了下属一个官职这样的事情来的。 她站在窗下,还想再听听太夫人怎么说,陆嬷嬷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后,清了清嗓子。 沛柔只好尴尬的对她笑笑,往茶房去了。 * 这边太夫人却没有理会常氏的质问,只是淡淡道:“你方才说这位应指挥同知破格升任参将,确有其事。我和你大哥要做主把润柔嫁到崔家去,也是事实。” “这两件事情之间,却并没有什么联系。崔家的好处我已经说了许多次了,崔家的少年郎也的确是同辈中的翘楚。” “这件事不必再论了,大郎已经请了崔大人的恩师,刑部的柏老大人和崔大人的同年礼部侍郎刘大人为媒,不日就要来咱们家提亲了。” “你是做母亲的人,下小定的一干事情都还要你帮着准备。若你身子不适,少不得我这做祖母的也只好多事一回,亲自帮着润丫头看着了。” 常氏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娘,我才是润丫头的亲娘,您怎么能问也不问一句就把润丫头的人生大事这样给定下了?我绝不会同意把润丫头嫁到西北那样的地方去的!” 太夫人的语气始终是很淡的,“我何曾没问过你,不过是你始终不肯开窍罢了。你是润丫头的亲娘,二郎也是润丫头的亲爹,他已然是点了头了。” “我也给过你时间去挑崔家的毛病,整个一个月,你派到西北去打听的家下人们也回来了吧?除了一句西北荒凉,还能挑出别的毛病来么?” “更何况崔大人简在帝心,不过是这几年在西北为官而已,迟迟早早要调回燕京来的,何愁没有再见之日。目光该放的长远些才是。” 常氏仍旧要辩,“且不说崔大人什么时候才能被调回中央来,这几年润丫头是新妇,娘家又远在千里之外,她若是受了委屈,无人可以替她撑腰。” “又或者是有了身孕,身边连个可心的人都没有,到时若是出了意外又该怎么办?” “你当年嫁到我们家来也是新妇,我这个做婆婆的可曾给过你气受?我们家的人口难道不比崔家复杂?” “这些年你在燕京各处行走,谁人不尊称你一句‘徐二太太’,你扪心自问,这些难道都是你娘家人给你的体面么?” 太夫人语带嘲讽,“今日之事,恐怕又是你那个大嫂怂恿你过来和我闹的吧?她又给润姐儿说了什么人家?” “何必做什么江浙总督的儿媳,直接做太子妃岂不是更好?” 女儿嫁入了许家旁支,傅氏这些年自以为搭上了太子这条船,居然也就不自量力地抢着为江浙总督许士洀牵线搭桥了。 第147章 良配 常氏不意太夫人居然连这件事都知道,呐呐不敢再言。 自己这个儿媳和傅氏做了这么多年姑嫂,几乎没有过和睦的子。就是这样的关系,傅氏随便抛出一点甜头,她也就真敢接。 也不去仔细打听打听许士洀的长子到底有多荒唐,还没有成婚,就连庶长子都有了。 这样的人,怎能和她的润姐儿是良配? 在答应崔家这门亲事之前,她是让人好好考察过崔家哥儿的人品的。 崔家的哥儿如今师从甘肃大儒黄固常,文章诗词都做的不错。 她曾经找人誊抄了他的文章出来,送到松石书院里让她弟弟看过,连她弟弟也赞不绝口。 为人温和守礼,很知上进,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举人了。又有这样能干的父亲,不愁将来没有他的前途。 可常氏为润柔的母亲,又做了些什么呢? 听信了他饶挑拨,以为她和大郎是拿了润姐儿的婚事去做人,一心想让润姐儿嫁到许家去,将来好乘了东风扶摇直上。 可这个太子…… 太夫人顿时心灰意懒起来,不想再搭理她,“既然怕润丫头将来吃亏,就用心些准备嫁妆。” “润姐儿是公府长孙女,自然比别人要体面些,除了公中的,我这个做祖母的另外再给她出两万两银子的嫁妆。” “到时候润姐儿出嫁,我还会进宫去求了太妃亲自赏邻一抬的玉如意下来,你只管放心就是,绝对亏待不了润丫头。” 常氏心中虽然仍然有些不愿,但见太夫人已经这样,又一出手就是两万两银子,也实在没办法,只好行了礼退下。 出门时正好遇见从茶房回来,端着茶壶的沛柔。 她没有理会她,行色匆匆地离开了松鹤堂,看方向,恐怕是忍不住即刻就要往润柔住的秾芳阁去了。 沛柔观她神色已经不似上次那样急躁愤懑,想来是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 太夫人果然是太夫人,沏一壶茶的功夫就收复了常氏。 她的心也明快起来,笑着进了宴息室。 太夫人看起来却有些疲惫,用手肘撑了脸,靠在罗汉的机上。 第258页 沛柔顿时就噤了声,轻手轻脚的走过去,把茶壶搁在一旁的圆桌上,为太夫人揉着肩膀。 太夫人也没睁眼,就问她:“你大姐姐的婚事定下来了,你可知道了。” 太夫人面前她不敢慌,就老老实实地道:“方才出去时听了一嘴,是定了陕甘总督崔家的公子?” “嗯。”太夫人轻轻应了一声,“你觉得这门婚事怎么样?” 沛柔想了想才答:“孙女觉得这门婚事结的不错。这些年跟着祖母读邸报,对朝堂上的事也不是一无所知。” “西北连年战火,陕甘总督算是那边最大的文官,这位置可不好坐。也不是谁坐今上都能放心的。” “既然崔大人能坐,而且政绩不错,就明他是个能吏,并且也十分得今上信重。这两点可不是朝堂里随便拉出个大官来就能兼具的。” “就拿和他同级别的官吏来好了,燕梁八位总督,要比在今上心中的位置,恐怕只有江浙总督许士洀大人能和他分一分高下了。” “可许大人又有不同,他是元俪皇后的亲哥哥。今上对元俪皇后的深谁人不知,斯人已去,自然是她的家人来受这份恩泽了。” “可许家的人现在沐皇恩,谁又知道这份恩能持续多久。” “今上正当盛年,太子年纪却还,若是太子才能始终不显,将来恐有变数也未可知。” 一个被废的太子,子可不好过。 “当年今上那样地宠元俪皇后,也还有齐淑妃这样的宠妃。” “如今元俪皇后仙去,后宫中白昭仪得宠,不敢比肩元俪皇后当年的宠,可要压过当年的齐淑妃总是绰绰有余。” 沛柔也没有想到,前生赫赫有名的白昭仪,居然就是那个在延龄客跟着女先儿唱曲的少女。 人生际遇,实在是妙不可言。 沛柔见自己妄议朝政太夫人都没有话,就继续道:“再陕甘总督府在西安,离真正的战场也有好几百里,不必害怕战火会烧到那里去。” “更何况总督府所在之地,又怎可能不繁华,也只是比不上燕京而已。可话又回来,整个燕梁,又有几处大城能比得上燕京的繁华呢?” “几年前宴上曾见过姜夫人,她举止温柔娴雅,和崔大人又伉俪深,应当不是那么难相处的人。” “崔家的珍姐儿也是每次过来都缠着大姐姐,看来和她很是投缘。” “都婆媳姑嫂关系难处,想必大姐姐嫁到崔家,应当不会受什么搓摩。” “之前参加宴会的时候,和其他府里的娘子闲聊,也听见有人提起过崔家公子,他的学问似乎也很好,想必将来金榜题名应当不是问题。” “到时候寻一外放,带着大姐姐到任上去,不必伺候公婆姑,大姐姐不就更安适了。” “二叔母不想大姐姐远嫁,可嫁到江南难道就不是远嫁?无非是舍不得许家当下的富贵罢了。可在我看来,这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一门亲事了。” 见她完了,太夫人才睁开眼,笑道:“你倒是分析的头头是道。你二叔母若是有你一半明白,也没有这一个月来的多少闲事了。” “那我问问你,若是要把你嫁去崔家,你可愿意?” 到嫁人,在沛柔脑海中首先浮现出来的是诚毅侯府齐家,毕竟她前生就是齐家妇。 何太夫人刻薄,诚毅侯夫人冷漠。世子夫人总是无视她,三嫂常氏恶毒,丈夫边还有青梅竹马的妾在一旁。 实在是如同修罗场一般。 昭永十年在嘉懿堂前一别,她果然也就没有再见过齐延。 齐家获罪如此,不再有燕京人家愿意与他们交往。除了去松石书院上学,他恐怕也不会到处去参加什么聚会。 这四年来她去的地方倒是不少,可除了香山院和善堂,也只是从一个内宅换到另一个内宅而已。 沛柔想了想,回答太夫人,“孙女是愿意的。” 崔家人口简单,夫婿上进,还远离了燕京这个总是是非不停的地方,她怎么可能不愿意。 可若是徐家的危机不能解,那她也还是不愿意的。崔家离燕京太远了,于她而言并不是良配。 这几年朝堂上的事仍旧如她前生所知道的一样发展。 六皇子被立为储君,三皇子被皇后收养。朝廷里已经隐隐有风声,要送公主去西北草原上和亲。 哪怕她已经比前生更懂得政治,也得到了太妃一部分的信任,可是她仍然没有找到能破解这个局面的线索和办法。 当年害过她的人虽然这几年间都没有再作恶,可这人就如毒蛇潜伏在草丛之中,谁知道什么时候又会突然咬她一口。她不知道她还会不会有前两次的幸运。 再过三年她也就及笄了,她的婚事也会成为一个不可避免的话题。 若父亲和太夫人执意要将她嫁给到对破解徐家危局毫无帮助的人家去,以保全她,那她又该怎么办。 她实在也很苦恼。 “沛丫头,想什么呢?难道是见你姐姐定了人家,你也想嫁人了不成?” 太夫人原来只是一句调侃的话,她却忽然红了眼眶,抱着太夫饶胳膊不话。 太夫人以为她是不舍得将来嫁人离开徐家,抚摸着她的鬓角,轻声安慰她。 “傻丫头,何必现在就想起这些事来。人生在世,当乐且乐,谁知道明究竟是什么样子。” 第259页 “你终有一会长大,嫁人成家,有一也会和祖母一样老去,看着自己的孙子们一个个成家,孙女们一个一个嫁出去。” “那时候夫家也就成了你的家,满府里都会是你的子孙。他们会你,孝敬你,也会如今你舍不得离开祖母一般舍不得离开你。” “可他们终究是会离开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一一经历过,也就没有遗憾了。” 太夫人温柔地看着沛柔,“沛丫头,等你像祖母一样老了,你还会记得祖母么?祖母年纪大了,夜里做梦,常常梦见自己还是如你一样大的姑娘家的时候。” “我的祖母也最喜欢我,当年我出嫁的时候,她老人家还在世,神智却有些不清明了,一直拉着我的手要给我讲故事,怎么样也不肯让我嫁出门去……” 沛柔想告诉太夫人她会的。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她的。 两世为人,太夫人给过她的关心和,是谁都比不上的。 她前生只活了二十三岁而已,她不知道今生她会不会有像太夫人所的儿孙满堂的那一,但是她知道,直到死亡,她也都不会忘记太夫饶。 “每次梦见我祖母,醒来时我总是想,我可不能像她似的。” “等你出嫁的那一,我总不至于也糊涂了吧?我一定高高兴心把你送出门,再等着你高高兴心把自己的孩子领回来看我。” “姑娘嫁人是好事,有夫婿疼,有自己的家,将来也会有自己的孩子。这世间只有父母对孩子的,指向是别离,祖母对你也是一样。” “等到了那一呢,你也要高高兴心送我走。能看见你和你兄弟姐妹们都成家生子了,我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你要告诉你的孩子,他们的曾祖母过了很好的一生,和夫君算是伉俪深,儿女聪慧孝顺,也享尽了人间富贵,实在没有更好的了。” 沛柔已经在太夫人怀里泣不成声。 第148章 后悔 等她从松鹤堂里红着眼睛回了翠萼楼的时候,同样红着眼睛的海柔正坐在窗边的紫檀木雕梅花椅上等她,怀里还抱着她的六月。 沛柔知道自己的红眼睛和海柔的红眼睛原因并不一样,可海柔却并不这么想,一见了沛柔回来,立刻抱着六月迎了上去。 六月原来正在打盹,忽然被惊了惊,从海柔怀里蹿下去,打破了沛柔的一个绿地粉彩人物花瓶。 海柔吓了一跳,心翼翼地看了沛柔一眼。她偏又红着眼眶,看来就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兔子,楚楚可怜。 这个花瓶还是柯明叙前些年在外游历的时候偶然得了,送来给她作为乔迁之喜的。 碎了也就碎了,沛柔叹了口气,唤今当值的纫冬进来收拾了,让她把六月也抱了出去,两个娘子关起门来在房里话。 想来是海柔也知道了润柔要远嫁的消息,所以才会哭成这样的。 此时室内只剩了她们两个,她嘟了嘴,趴在桌上,沉默着一言不发。 沛柔只好先开口:“我方才从祖母那听了,大姐姐定了要嫁到西北的崔家去。” “虽然路途遥远了些,今后恐怕不能常常相见,可崔家实在不错,崔家公子和大姐姐也是良配,三姐姐也不要过于伤心了。” 沛柔就把方才太夫人晚膳时跟她的崔家公子的种种好处都给海柔听了。 “更何况女子嫁出门去,头几年都不怎么能出门。” “就算大姐姐就嫁在对门,恐怕也不能和咱们姐妹常常相见,这样想一想,远嫁其实也没有差了多少。” “或许未来的一两年间,崔大人就被调回了燕京也未可知。” 海柔也知道沛柔只是安慰她,听她这样一,反而更难过起来,把脸整个埋进了手臂里。 “从吵吵闹闹的长到这么大,平里我做什么她都要训我,可是她一朝要嫁出去了,没人寻我的不是了,我真不舍得。” “就不能不嫁吗?她是我姐姐,怎么能不和我一直在一处呢……” 又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沛柔又想起方才太夫人的话,也被她招下了泪来。两个娘子又在一处相对垂泪好久,才渐渐止住了。 让纫冬打水上来,净过了面,重新安安静静的话。 沛柔就接着方才的话,“你若是担心将来没人训你,那我就辛苦些,一并挑起大姐姐的责任好了。” “每照着一三餐地训你,看你嫌不嫌烦。” “还问大姐姐能不能不嫁呢,等你将来见了大姐夫,再想起这句话来,我看你羞也不羞。” 她和海柔开玩笑,海柔却像是哭累了似的,仍然恹恹的。 沛柔想了想,便道:“我听蕊君表姐跟着夫家人回了燕京,这阵子她带着侄儿、侄女住在宣瑞伯府里。” “不如明我早些出宫,下午和你一起去你外祖母家看看蕊君表姐。” 当年常蕊君嫁出去的时候海柔也是这样,偷偷在沛柔面前哭了好几次。 常蕊君是远嫁,润柔也是,或者海柔见了远嫁回来的常蕊君,期盼着将来润柔回燕京的子,绪能好一些。 海柔早就想去她外祖母家见常蕊君了,只是这阵子担心润柔的婚事没心出门。 如今润柔的事总算尘埃落地,闻言便道:“那你明可一定要早些回来,我和我娘一声,让她递个帖子过去,再告诉大伯母帮咱们准备马车。” 第260页 自从沛柔搬进翠萼楼,她和柯氏的交集就更少了。 润声十五岁之后就搬到了西边的桂馥堂,她找他也不必再往梅真堂去。 定国公这几年不在燕京,她每里也只是发落家事,安心带着清柔而已。偶尔和柯大太太出门去感慈寺上香散散心,沛柔也从未跟着去过。 时辰已经不早,沛柔正要吩咐纫冬把她那盏琉璃绘十二月行乐图的风灯找出来给海柔点着回蕙草堂去。 海柔看出了她的意图,却脱了鞋一下子钻到她上去。 “五妹妹,今我跟你睡行不行,我一想到我姐姐要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就难过,今我一个人睡肯定睡不着。” 沛柔刚搬到翠萼楼里的时候,每个月海柔都要找了不同的由头来和沛柔一起睡一两夜。 海柔这丫头睡觉实在不老实,每回和她一起睡,沛柔都没法睡一个完整的觉。 “三姐姐,我明还要早起进宫去呢,若是在靳先生的课上睡着了,惩罚可比周先生严厉多了。” “你可别害我,你若是害我受罚,我就不和你去看蕊君表姐了。” 她又想了想,“你既然舍不得大姐姐,秾芳阁就在隔壁,你怎么不和大姐姐一起睡去。” 海柔歪着脑袋想了片刻,觉得沛柔的有道理,就下了,趿了鞋,和沛柔道别:“五妹妹,那我走啦?你可别想我。” 沛柔笑了笑,“三姐姐快去吧,再晚一些,恐怕大姐姐就要睡下了,秾芳阁的丫鬟们也要赶你出去呢。” 海柔听完,着急得不得了,立刻就出了门,楼梯上就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也是十几岁办过宴的人了,还这样憨,也不知道将来会落到哪家去。 沛柔轻轻笑了笑,就听见纫冬道:“五姐这一招祸水东引,实在用的很妙。” 她的丫鬟都是跟着府里识字的嬷嬷读过书的,因此都还算有些文采。 沛柔没话,只是望着纫冬笑了笑。 纫冬这些年来的表现都很正常,并不像是会做出后来那样丧心病狂的事来的人。也许是诚毅侯府里的人教坏了她。 今生她不再嫁到齐家去,是不是她和纫冬今生也能保全一段主仆分? * 第二她连午膳都没有用就从宫里出来了。在翠萼楼里随意用了些点心,就和海柔一起坐马车往宣瑞伯府去了。 她有许多年没有来伯府了,如今宣瑞伯府已经更贴近她前生记忆中的样子。 看来他们家这几年在关外的生意也做得不错,只是伯府而已,论富贵气派,也不比当年齐淑妃在位时的诚毅侯府差多少。 海柔昨哭的可怜,今看起来气色却不错,沛柔就暗暗在心里同起了润柔。 她今不和她们一起过来,想必有一部分原因是昨没睡好吧。 等去海柔外祖母跟前请过了安,她们就由常家的下人陪着往常蕊君的院子去。 常蕊君在娘家仍住着她未出嫁时的厢房,院墙下种了一排栀子花,六月花开,香气盈满了整个院子。 她早已经站在院门前等,三四年不见,彼此都有些感慨。还没有走到近前,大家便都不觉红了眼眶。 她忙把沛柔和海柔让到了屋子里,让丫鬟新沏了茶来,大家一起坐下话。 沛柔却觉得方才站在常蕊君边伴着她的年轻仆妇有些眼熟。 想了半,才发现她居然就是那伯夫人边帮着她们把常毓君诓骗过来的那个丫鬟。 如今她能在常蕊君边当差,也算是好去处了。 常氏上午才递了帖子进来的,常蕊君就已经备下了自己亲自做的花糕,不可谓是不用心了。 聊了半,却没见着她的一双儿女,海柔就好奇起来。 “怎么不见琳姐儿和琅哥儿,我难得来一趟,表姐也不让我见见他们,是怕我这个做姨母的不给见面礼么?” 琳姐儿和琅哥儿就是常蕊君的一对龙凤胎,如今已经有两岁多了。 常蕊君就笑道:“他们俩在我母亲的正房里呢,为着你们过来,我忙乱了一个上午,也没顾着看他们。” “你若是要看,和我往正房去就是,何必这样促狭。” 沛柔也已经很久没有和孩子接触了。清柔是昭永八年出生的,如今已经有六岁了,平里也像个大人似的。 咏絮斋里上课,主要还是给海柔她们讲课,她就在一边练字描红,姿笔直,脸也绷的紧紧地,写个字也如临大敌似的。十分可。 如今定国公府里最的孩子是四房的沐声,是四叔父的妾室,沐柔和浔柔的生母姚氏所出的。 她一有了儿子就又得志猖狂起来,沛柔见不惯她的做派,对这个弟弟的关心也就很少。 常蕊君的院子离傅氏的正房不远,转过了一道院墙,在回廊上走了片刻,就到了正院门前。 她们倒是没有立即进去,因为院子里的石凳下坐着一个少年。 那少年一湖蓝色的绣水波纹的直缀,以白玉簪束发,形貌昳丽,文质彬彬。若是单论容貌,在燕京的贵族少年中,常毓君也算是翘楚了。 难怪祝煦怜为他那样的着迷。 不过沛柔前生是齐延的妻子,今生又和柯明叙这样真正的美男子交好,他那几分颜色,在她眼中就很有些不够看了。 常毓君过来给她们行礼,她只是冷冷淡淡地回了个礼,就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第261页 她和常毓君有许久未见了,他像是才发现她生的很美似的,目光在她上流连了许久,才去和海柔话。 让沛柔欣慰的是,海柔待他面上虽未见冷淡,却也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与客气。 上了十岁之后,海柔也迅速的长成了少女的模样。 她有与常氏和她姐姐润柔一样的一把好头发,手如柔荑,肤如凝脂。 最妙的是她自有一段真的风流神态,令人忍不住想要捉弄她,怜她。 常毓君却浑然不觉海柔的疏离,仍然拉着她喋喋不休,望着她的目光令沛柔感觉到了深切的不适。 前几个月出门赴宴的时候,沛柔才见到过祝煦怜。 她生的实在是平平,反而连年少时曾有过的灵气也一并磨灭了。常毓君是见了如今的海柔出落地这样清丽动人,所以后悔了么? 这世间没有后悔药,即便是有,也轮不到他常毓君。 她花了那么大的力气才掐灭了海柔对他生的可能,他如今妄图用言语,用恩惠打动海柔,绝无可能。 第149章 纸笺 沛柔正要上前打断常毓君和海柔话,却是常蕊君先道:“海柔表妹难得来一趟,光站在外头话做什么。” “我恍惚间听见父亲在前院找你,毓哥儿,你还是先往父亲书房去吧。” 方才她们在常蕊君院子里了好一会儿的话,哪有听见这样的话,恐怕是她也不赞成海柔和常毓君交往了。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这总归是好事,她和常蕊君还是在一条阵线上的。 常毓君就只好和海柔告辞:“妹妹既然觉得杏红的谢公笺颜色不够好看,过几我把深红的制好了,再亲自送去表妹府上请表妹品鉴。” 海柔只是低头笑了笑,行礼送他出去。 他前生恐怕就是用这些东西打动海柔的吧。让她以为他对她有深,从而也对他一往深起来。 沛柔也没法在此时跟他计较,只装做没有听见,笑着跟在常蕊君后进了门。 宣瑞伯夫人却并不在的,两个宝宝正在西边宴息室的榻上一起玩耍。 六月气,又是在室内,他们就只是穿了肚兜。手脚嫩白圆润如莲藕,十分惹人稀罕。 沛柔一直注意着常蕊君的神色,她的目光一落在两个孩子上,原本就柔和的脸庞就又更柔和了。 她原来觉得她出嫁几年,想来为人媳妇不易,容色憔悴了不少,可此刻她脸上别样的温柔,却让她平白又更美了几分。 海柔给他们准备的见面礼是赤金镶宝石的金锁,下面还坠了铃铛,两个孩子立即就被这声音吸引了,发出含混的声音要往海柔上扑。 她虽然有十三岁了,也可以看做大姑娘了,可却还有一颗童心,和话也不清楚的孩子也能玩到一起。 居然也就这样消磨了一下午。 等上了回府的马车,沛柔就问起海柔谢公笺的事来,“三姐姐,听今常家公子的意思,他之前就送过你谢公笺了?” 谢公笺是宋初时谢景初所制,以便书尺的十色笺。有深红,粉红,杏红,明黄,深青,浅青,深绿,浅绿,铜绿,浅云十种颜色。 这纸笺倒并不如何名贵,她只是不喜欢常毓君做这些事哄海柔开心而已。 海柔就落落大方道:“似乎是松石书院的学子最近喜欢鼓捣这些,渐渐地在整个燕京城流行开了。表哥知道了,也自己做了一色送给我。” 沛柔前几也收到了柯明叙送进来的一叠谢公笺,不过是十种色泽俱全的。因为染色均匀,对工艺的要求很高,市面上贩卖的谢公笺大多不好。 可柯明叙送进来的十样蛮笺,色泽明亮均匀,细薄光润,雅致有趣,她还欣赏了好一会儿。 每只在皇宫和定国公府打转,她倒是不知道,现在燕京城里已经流行开了用谢公笺做信纸。 难怪前几瑜娘有信来谢她半月前赠给她的风筝,那信纸也是浅云色的谢公笺。 海柔握了沛柔的手,“五妹妹,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你没瞧见这几年我往我外祖母家去的都少了么?” “我也不喜欢他整缠着我,所以我才跟他我不喜欢的,结果他好像误会了,以为我只是不喜欢这个颜色而已。” 海柔能明白她的意思最好,不过她还是忍不住多了句嘴。 “三姐姐,你别嫌我啰嗦。常毓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早几年我们就已经看的分明,也答应了祝煦怜不会插手她和常毓君的事。做人要言而有信。” “哎呀,知道了,我再不要他的东西就是了。” 海柔捂了耳朵,“我大姐姐还没嫁出去呢,你现在就要顶替她的位置来教训我啦?我看还不如先把你这蹄子嫁出去,我才耳根清净呢。” 沛柔就笑着拍了她一把。 海柔把手从耳朵上放下来,犹豫了一下,才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不过,我拿万世兄的东西应该没关系吧。” “前几我跟着我娘出门去给我姐姐打首饰,正好遇见了瑜娘和她哥哥,就闲聊了几句,谈起燕京最近流行的谢公笺。” “瑜娘也想要,后来就门房上就有下人收了指明给我的十色谢公笺来。我看了落款,就是万世兄送的。” 这几年他们渐渐都大了,也很少在私底下约着见面了。 只是上巳节,或者是夏马球会这样的子,才会偶尔见一见。沛柔不意还有这样的事,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什么。 第262页 万长风是体贴周全的子,他买了这谢公笺来,到底是因为瑜娘想要,他顺手也给海柔买了一份,还是如她猜测的那样,他对海柔也生了男女意了? 见沛柔沉思不语,海柔以为她是不赞成自己和万长风往来,就装出不高心样子来问她。 “五妹妹,昨我在你房里也见着了十色的笺纸,你房里的又是谁送的?快给我如实招来。” 沛柔是事无不可对人言,她和柯明叙私底下有交往的事,太夫人是知道的,就落落大方地道:“是柯家表哥送过来的。前几我又帮着他在宫里淘了几本古籍出来。” 海柔就微眯了眼睛,一副抓住了沛柔辫子的样子,得意洋洋地道:“哦?你不许我收我表哥的东西,你自己倒是收表哥的东西收的很心安理得嘛。” 沛柔立即反唇相讥:“同样是表哥,也得分三六九等。这十样蛮笺若是世子送我的,无功不受禄,我是决计不会收的。” “可这几年我帮着柯家表哥淘换了不少古籍,帮了他许多忙,不过几张纸而已,我为什么不能收?” 见沛柔的头头是道,海柔知道自己是不过这个妹妹了,就开始胡搅蛮缠,“什么‘无功不受禄’,我还‘大恩不言谢’呢。” “我看就是因为你瞧不上珣哥儿,觉得柯家世兄人更好罢了。五妹妹,你该不会是‘暖晴风初破冻,柳眼梅腮,已觉心动’了吧?” 前后两生加起来,她活了都要有三十年了,怎会因海柔这样一个女孩的揶揄而恼起来,就只淡淡道:“三姐姐,看来你最近功课上很用心嘛,随口来就是一句诗词。” “周先生最近在讲易山先生的词么?我最近也去听了几次,怎么没听见她这些。” “莫不是有些人自己心中不定,看的词也和自己的心思一样,才会随口来就是这一句了。” 海柔当然也听懂了她的意思,却没有如往常一样扑上来挠她的痒,反而渐渐红了脸,没有再理她,见马车莫名停了下来,就掀了一角车帘往外看。 沛柔见了海柔的神色,也就全都明白了,看来她是真的对万长风上心了。 可是万家…… 当年沛柔想让瑜娘一起在定国公府中上课,为了避嫌,太夫人都不许。 这些年过去,定国公仍然是今上面前最有脸面的勋贵世家,万老将军也仍镇守西北,根本没有任何变化。 海柔真想嫁到万家去,只怕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咦?那不是沛声那个臭子么?他边上的人……好像有柯家世兄,还迎…齐家的那位世兄?” 沛柔还在出神,也没注意海柔方才了什么。 她却忽然惊呼起来,“沛声那个臭子一定是又逃学了,我们快去抓他个现行,看我下次让他给我买些话本回来,他还敢不敢推三阻四的。” 海柔搬到蕙草堂去以后,平无事,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看话本。每次只看一半,若看见不好的节时,就常常要跑到翠萼楼来和沛柔哭诉。 有一次在自己院子里扮女将军,拿着不知道哪来的木剑挥舞来挥舞去,还不心打碎了一个花盆。 正好被常氏看见了,就以海柔是大家闺秀,应当温柔娴静为由,没收了她所有的话本。 常氏止海柔看话本,谁还敢违命给她买话本来。家里的辈没一个不怕常氏的,毕竟传闻中她可是连太夫人都敢顶撞的。 当然沛柔清楚实际况,常氏只是嗓门大而已,每次都被太夫人修理的服服帖帖的。 海柔先是按照惯例去找润声替她买话本,可是定国公世子实在很忙,她去了桂馥堂几次,连润声的人影都没见着。 后来这件事,就落到了跟她关系最好的沛声头上。 不过沛声这几年也老实多了,海柔找他十次,他倒有九次是拒绝的。剩了一次是答应的,也要推三阻四半。 海柔话还没完,怕沛柔要拦她,就动作飞快地先下了车。沛柔无法,只好也跟着下车去找她。 马车停在一条巷里,大路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官兵站在两旁,留出了空旷的道路,像是在等着谁通过。 沛声他们就坐在对面茶楼二楼的厢房里谈。要沛柔,还不如进茶楼对面的玉炉芳去选些熏香,可海柔过去了,她也只能跟着过去了。 和海柔一样,沛柔先看见的也是沛声,而后是他左边穿着竹青色仙鹤纹直缀的柯明叙。 他们也有些子没见了,上次好像还是柯太师过寿,她也算是外孙女,跟着柯氏去给柯太师祝寿。 他们在正房的院子里遇见,停下来略聊了几句。前几他送了谢公笺进来,这几事多,她还没来得及谢他。 原来站在窗前的人却忽然转头看向了门口,把沛柔留给柯明叙的笑意收进了眼底。 第150章 铜绿 沛柔没想到齐延居然会在这里。 他今日穿的是月白色的直缀,只有袍角绣了一对柳燕。 他的模样并没有怎么变,只是比那时更高了许多,有了些后来她认识他的时候的样子,面如冠玉、目如朗星,美词气,有风仪。 他的眉毛生的尤其好。 其他夫妻的闺房之乐是丈夫给妻子画眉,她却曾强按着齐延坐在她的妆镜台前要给他画眉。 可她拿着画眉所用的螺子黛,玉葱般的手指抚过他的眉毛,犹豫了许久也不知该如何下手。 第263页 只不过此时他的神情还是冷峻的,没有后来那讨人厌的、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的温和。 嘉懿堂前一别,他们有整整三年没有见过了,他恐怕都快要忘记她了吧。 她对她有挂念,还是前生旧事没有完全割舍之故。可于他而言,他们今生的交集实在都很淡薄,并没有什么值得铭记之处。 沛柔的神色只僵了一瞬,就如并不认识齐延、也并没有看见他一般,重新施放出笑意来,上前准备和柯明叙说话。 她才刚踏进这个茶楼,柯明叙就看见她了。 此刻也站起来,笑意温和地对她道:“五表妹今日怎么会出门,难道也是来看敕勒使臣进京朝贺的么?” 她一走近了柯明叙,立刻就被他身上那种松柏的清冽香气给围绕住了。 这些年她已经很习惯这种味道了,每次他给她送了词本或是其他物件进来,所有的东西上,都会染上如他身上一般的松柏香气,莫名的会给她一种安心。 他的人也生的如松柏一般挺拔。纵然沛柔已经比前生此时的自己更高了一些,却也还是没到他的下颌。 她就微微仰起头,让自己能够望着柯明叙如晨星一般明亮的眼睛,笑着道:“若是早知今日敕勒使臣进京,就不会选在今日出门了。” 沛柔就朝着正缠着沛声的海柔一扬下巴,“今日是陪着我三姐姐去宣瑞伯府她外祖母家,见她近来刚刚随着夫家进京的表姐。” “常家表姐出嫁四年有余,前年得了一对龙凤胎,两个孩子都玉雪可爱。” 想到今日见过的那两个孩子,沛柔的神情也不自觉地柔和起来。 柯明叙就笑道:“原是如此。我们三个倒都是俗人,今日只是来看这一场热闹。燕梁与敕勒自立国起就战火不断,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见两族握手言和的时候。” “我虽然跟着老师去过不少地方,却遗憾没有踏足过西北,对他们也的确是很好奇。” 沛柔就点点头,“柯家表哥读圣贤书,关心国家大事,对与我燕梁为敌多年的外族有所好奇,实在也很正常。” “倒是我前些日子得了柯家表哥所赠的十样蛮笺,还没有谢过柯家表哥,实在是失礼了。” 柯明叙的笑意更深。 “五表妹不必客气。近来书院里有一同窗,偶然得了制谢公笺染色均匀的方法,就分享给大家一起试了试。果然色泽均匀,分毫不差。” “想着你也许会喜欢,所以就做了一些送给你。” “我的确很喜欢。房中薛涛笺常有,可要找到这样色彩斑斓,色泽多一分太多,少一分太少的谢公笺却很难。” “我曾有幸在宫中见过宋代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柯表哥所制的谢公笺,已得了其上的七分绿意了。” “我尤其喜欢铜绿一色,莹泽光净可爱。若说其余四色得了其上四分,那铜绿一色,只怕就独得了三分。” 她一拿到这纸,就很喜爱铜绿的那一品,随手取了一张铜绿色的纸笺,题了半阙词。此时那张纸笺只怕还放在她床头。 柯明叙却把目光落在沛柔身后,笑道:“五表妹这却是夸错人了。谢公笺有十色,我却只能将其中的九色染好。” “没想到五表妹最喜欢的铜绿一色,倒正好非我所制,而是元放所长。” 沛柔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见的是随着柯明叙的话语而站起来的齐延。 齐延,字元放。 看来今生如前生一样,齐淑妃伏诛之后,齐延不再能在宫中行走,转而进了松石书院,拜了周说竟周老先生为师。 这个表字,正是他的恩师周老先生替他取的。 因为何霓云喊他“阿延”,她就从没有这样唤过他。 前生她只有心情好,或者是要他办事的时候,才会厚着脸皮去他面前撒娇喊他“相公”,平日里就都只是喊他的表字。 一声声冷淡的、愤怒的、失望的、被汹涌的泪水盖过而含混不清的“齐元放”。 而他喊她则从来都是喊“意娘”,和父亲、柯氏、太夫人、瑜娘以及所有和她亲密的人都一样。 齐延出征蜀中之前,他们从感慈寺中回来,她在齐延书房看着他写字。 他曾经问过她的名字是何意,她之前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回答不上来,就随口说了一句,“月脸冰肌香细腻。风流新称东君意。” 齐延不知是不信还是觉得不好,提笔落下的居然就是她生母最爱的那阙《南乡子》。 “新月又如眉。长笛谁教月下吹。楼倚暮云初见雁,南飞。漫道行人雁后归。意欲梦佳期。梦里关山路不知。却待短书来破恨,应迟。还是凉生玉枕时。” 沛柔不解何意,齐延却也没有解释。 父亲写这首词给她看的时候,眼中饱含对她生母的深情,而她已经不记得那时齐延的表情。 她生母写这首词给她父亲的时候,笔下寄托的却是无限相思意。 齐延第一次出征蜀中七个月,她给他写了十几封信,每日想起点什么,就要提笔写下来,隔了十几日凑成一封信,才小心翼翼地封好,让人送到驿站去。 可是她却连一封回信都没有收到。 她总是安慰自己,是他太忙了,他是大将军,所有的事情都要他安排,怎么能总是儿女情长。 第264页 可是她见到过他给祖母和父母的信,就连他大哥也有。 她是他的妻子,他却连一个字都没有给她。 后来他第二次出征蜀中,何霓云已经在府里。 有一次她路过三房小常氏住的恪德堂,何霓云正在里面和小常氏闲话,读齐延写给她的信。她忍不住要驻足,听完了整封信的内容。 言辞绮丽,饱含真心,也的确只适合写给何霓云这样通晓诗词歌赋,知情知趣,能与他相和的人。 也许她和齐延的确不适合做夫妻吧。 沛柔转过身去,齐延看着她的目光是冷淡的,真就如并不曾与她相识一般。 既然已经说到这里,她得的是他亲手所制的东西,她总该跟他道声谢才是,她就行下一个礼,“谢过齐世兄。” 只这简短的一句,没有等齐延回答,她就重又转过了身。 身后传来齐延更冷淡疏离的一句话。“这纸笺是我赠给柯师兄的,他要如何处置,自然都是他的事。徐五小姐只需要谢过柯师兄即可。” 他和柯明叙都是周老先生的关门弟子。 又是“徐五小姐”,连称呼她一句“徐五世妹”都嫌太过亲密了。 前生的“意娘”,只怕也是他从一众称呼中能挑出来的最疏远的一个了吧。 她与齐延已然无话可说,要再和柯明叙闲聊,似乎也没有这样的心思。 恰好街市上忽然热闹起来,人潮涌动,传入沛柔耳中的不是欢呼声,而是各种各样的叫骂声。 敕勒的使臣经过了这里,一行十余人,有燕梁的武官陪同。 敕勒与燕梁年年开战,也就年年都要征兵。谁家都有战死沙场的人,敕勒人在他们眼中是屠刀,是灾难,让他们怎么能不恨。 沛柔久在宫中,当然知道敕勒使臣来访的事情,只是忘记了正是今日而已。 难怪贞静公主听她说她今日有事要早些出宫,表情会那样的惋惜。不过她也并不想看这一场热闹。 这件事情已经筹备了很久。 先是陕甘总督崔成燮大人在万家将领的陪同下出关,在斡水河边见了敕勒一族的将军,双方谈过了条件。而后才有敕勒使臣入关,往燕京来谒见天子的事情。 原本谈好的条件里并不包含了公主和亲这一条。敕勒使臣在金銮殿上提起,引得燕梁朝臣激烈地争论了数月。 主和的那一派说,西北连年战火,民不聊生。无数战士战死沙场,使老无所依,幼无所养。 更兼黄河疏浚多年,成效不显,恐怕还要国库更多的投入。 两边消耗,总有一日入不敷出。 言下之意,赔一个公主进去,不管保多少年的和平,都是一桩划算的买卖。 也真是荒唐,最后今上居然真就同意了送公主和亲,还假模假样的要求单于散尽姬妾,只留下燕梁公主这一个大阏氏。 此时敕勒的使臣风风光光地从朱雀大街上往皇城的方向走。 来年从皇城中出来,十里红妆的公主,踏足西北的草原,不过三年就香消玉殒。 而且还是死在两军对峙的阵前。 沛柔知道结局,不愿再看。等使臣远去,就和柯明叙告别,也把沛声一同带了回去。 沛声和齐延两生都是好友,前生她也如海柔求他给她带话本一般求过沛声。 要他打听齐延的行踪,要他把她想送给齐延的东西转交给他。 求了他好多好多次。 今生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了。 第151章 殷勤 六月最后几都是雨,因为使臣的事,她心绪很不好。就往宫中递了信,报了体不适,这几都没有往宫中去。 每在上翻来覆去,还真就着了凉,体不适起来。 那张铜绿的谢公笺不知什么时候飘到了她枕下。 “渡头杨柳青青。枝枝叶叶离。此后锦书休寄,画楼**无凭。” 她见了柯明叙送来的谢公笺,兴致来时,随手题的半阙,居然也很是应景。 七月初皇家启程往香山行宫去,沛柔只是偶感风寒,很快也就好起来了,自然要陪伴贞静公主过去的。 海柔前几年都是跟着她一起去的,住在定国公府在香山的别院里。 今年因为润柔即将远嫁,也就留在熙和园里陪伴姐姐。 因为润柔的年纪不算,她夫君又要准备昭永十五年的闱,所以崔家人希望他们能够早些成亲。 媒人上门催请了几次,女方这边才放下架子,定下了十月初澳婚期,嫁妆先行,新娘子九月下旬也就要从定国公府发嫁出去。 她的夫君崔浚初会来迎她,到时候一起往西北去。 从润柔出生起,常氏就已经在给她积攒嫁妆,她的婚事又定了有许久,虽然婚期定的匆忙,可万事都是齐备的。 润柔只能再在这园中住两个多月,等沛柔从香山回来不久,她也就要出嫁了。 她也没什么好送给她的,过去秾芳阁祝贺她时,就带了一副围棋过去。 白子是海中珍贵的贝壳砗磲所制,黑子则是黑曜石打磨而成,装在黑漆描金缠枝花的盒子里。 润柔擅围棋,她们却都不会,兄弟们又都太忙,她有时候去秾芳阁找润柔,常看见她摆了棋盘自己和自己下棋。 往后润柔成了崔家妇,她夫君想必也擅长蠢。到时秉烛手谈,可话燕京风物,也可细数历遍的西北山河。 第265页 总归会是夫妇相得,百年好合的。 沛柔在香山时并不住行宫里,每公主无事了,就会自己骑马带了定国公给她的护卫往自家的别院去。 瑜娘是长住定国公府的别院的,就会在别院里的马场等她。 她活了两生,也就是这时候最快活。 此时她正和瑜娘骑着马并肩在马场上行走,瑜娘见她神色不虞,便关切地问道:“这阵子你一直有些闷闷不乐的,今脸色尤其差,可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沛柔就把目光落在远处,怅然道:“还是为了敕勒要求公主和亲的事。” “今上只有两位年纪稍大的公主,可实际上到了成婚的年纪的也只有贞惠公主一个。若明年真要和亲,自然是要贞惠公主去了。” “可贞惠公主是皇后独女,是嫡公主,份贵重。朝堂里居然有人主张以贞静公主和亲,还敕勒要的只是燕梁的一个态度罢了,是哪位公主都不甚要紧。” “因为听见了这些混话,所以公主有些不高兴,我是她的伴读,自然也很为她难过。” 瑜娘闻言,就扬了马鞭在地面上狠狠地抽了一下。 “真是些混账!下兴亡,匹夫有责,保家卫国本来就是男儿应尽之责。” “他们要在后面做缩头乌龟,把手无寸铁的女子推出去,还觉得自己是占了大义。” “口口声声公主受下奉养,就应当为下付出。他们怎么不付出付出,每就知道逞口舌之利。” 瑜娘的祖父常年镇守在关外,没有万老将军和万家军的付出,他们不会有这样安闲的子过。 瑜娘起这些尸位素餐,只以口舌称胜的士大夫自然很是愤慨。 更何况同为女子,谁又会愿意远嫁蛮荒之地,嫁给屠杀了自己无数同胞的蛮夷。 两个娘子就沉默了许久,在马场上绕了三圈,色渐晚,也准备下马回去。却忽然听见有男子的声音。 “瑜娘!五表妹!” 沛柔没有回头,只是困惑地看了瑜娘一眼:“世子怎么唤你‘瑜娘’?你和他什么时候这样熟悉了?” 来人是景珣。自从他发现万家兄妹马术好,非要拜万将军为师之后,每年皇家往香山行宫来,他都要一并跟来,沛柔都已经习惯了。 不过明明去年他对着瑜娘还是“万世妹”,“万世妹”的叫的。 瑜娘叹了口气,也没有回头,摆明了不想搭理景珣。 “之前倒还是客气地唤我‘万世妹’的后来他有一次听我哥哥唤我‘瑜娘’,就莫名其妙的也跟着这样唤了。” “我也觉得这样显得我和他太亲密了不好,自然不愿意。他就要和我赛马,若是他赢了我,往后我就得许他这样唤我的名字。” 到这里,瑜娘不甘心地抻了抻马鞭。 瑜娘和景珣赛马的结果如何,已经不言自明。 “那次是我太轻敌了,我怎么知道我爹居然把万家的马术全教给他了,我都还没学全呢。下次再来,我不信我还会输给他。” 看来对自己输给景珣的事还是耿耿于怀。 沛柔倒是没想到,景珣的马术居然已经能比瑜娘更好。瑜娘可不光是脂粉堆里的英雄,光论马术,就是和一般将门出的男子相比也毫不逊色。 要练好马术,需要花很多时间。 前生景珣是只知道酒美色的纨绔,不过算是会骑马而已,曾经还因为骑马箭不行,被他父亲永宁郡王狠狠打了一顿。今生居然也这样上进起来。 景珣很快就追了上来,只是和沛柔点零头算打过招呼,就笑着和瑜娘话,“我方才喊了你半,你怎么不理我。” 自从灞水那次以后,这几年景珣遇见她也不那么络了,只是当寻常世交人家的子弟互相交往。这于沛柔而言是件好事,可他如今对瑜娘的络,却让她很有些不快。 瑜娘今年也有十三岁了,也已经办过宴。瑜娘不愿远嫁江南,今生她托了太夫人早些帮她留心,总归是有机会找一个如意郎君的。 瑜娘就有些无赖地笑了笑,“马场里风大,没有听清。对不住了,世子爷。” 就偏过头,不再理会他,找了话题和沛柔话。 金掌阁的花露,玉炉芳的熏香,罗幕翠的珠玉,裁云坊的罗裳。 娘子之间的话题,景珣又怎么能明白,沛柔和瑜娘的正高兴,抬眼看了一眼景珣,却见他也正听得津津有味的。 果然是个纨绔,听了这些东西,准备回头去讨好别的娘子么? 她们又了一会儿,实在已经无话可了,景珣就笑着对瑜娘道:“上次输给我,我知道你不服气,不如我们再比一场。” “若你赢了,我就将方才你们的东西全都双手奉上。若我赢了么,你就替我去醉楼买一坛瓮头过来,如何?” 瑜娘根本就没想过自己会输,也早就想和景珣再比一场,也没有稍加思索,就笑道:“好。那世子爷今可就要破费了。” 马场里除了下人,就只有他们三个。他们要比赛,自然也只有沛柔来当裁判了。 沛柔想了想,就解了上的荷包,交给下人放到了马场尽头。 瑜娘和景珣同时纵马而去,谁拿了荷包给她,谁自然就是赢家。 瑜娘和景珣并肩坐在马上,沛柔挥了挥手,他们就同时一扬马鞭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马蹄扬起的灰尘有些大,她看不清到底是谁跑在前面。 第266页 徐家的马场很大,瑜娘和景珣的马也都是万中挑一的良驹,很快就消失在了沛柔的视线里。 她干脆在一边的石凳上坐下来,一边喝纭沏的茶,一边等着他们回来。 纭便笑道:“万家姐的马术真好,奴婢瞧着今恐怕还是万家姐能赢。” 沛柔便道:“你家姐的马术也不错。我也觉得今赢的会是瑜娘,世子那个样子,摆明了是要向她献殷勤。他永宁郡王世子哪里就会少了这一壶酒了。” “还是姐慧眼如炬。”完这一句话,纭就把目光投向了马场上,像是很神往。 沛柔见了她的样子,心念一动,“你可是也想学骑马?虽然平你跟着我出门大多是坐马车,可是女儿家学一学骑马也不错,或许哪就能用得着。” 纭面上就现出了一点欢喜来,可那欢喜也是久居人下、心翼翼的欢喜。 “这里的马场,下午瑜娘要过来,有时候还有其他的姐们,有些不方便。往后我就让人上午过来教你骑马,你觉得如何?” 定国公给她安排的亲卫各个都是万中挑一的,其中有一个叫费啸的,马术十分好。 今也难得她能向纭献献殷勤。 还没等纭和她道谢,就又是一阵烟尘,瑜娘和景珣两人两骑就都到了沛柔跟前。 瑜娘的神很兴奋,手里正拿着方才沛柔解下的那个葫芦形缎绣荷包。果然是瑜娘赢了。 沛柔就和纭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既然是自己提的赌局,景珣自然认输,笑着对瑜娘道:“看来今我的瓮头是喝不着了,愿赌服输,明就把东西送来。” 沛柔对景珣到底还是有几分了解。瑜娘此时志得意满,看不出景珣的不对,她却明明白白地捕捉到了他神中的松快。 看来景珣放水也放的很是高明,让瑜娘一无所觉。 前生的青楼薄幸郎,难道今生真的会对瑜娘用起心来么? 第152章 比赛 第二景珣诺的东西果然就按数送了进来。 最难得他并不是随意购置的,反而像在心里列隶子,把昨瑜娘和沛柔好的东西全买了来。 若不是纨绔子弟,谁能把这些女儿家用的东西听一遍就记得清清楚楚。 沛柔也就在瑜娘耳边吹了吹风。 瑜娘原先还有些高兴,仔细想了想,可不是就这样。原先对景珣的用心生出的三分好感,也即刻就化作夜风了。 又过了几,是皇家举办的马球会。是皇家举办的,其实并没有那么准确。应当是贞静公主举办的才是。 贞静公主最喜欢马球,在香山长无事,就想着要找人打马球。可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人,玩了几就觉得没意思。 元俪皇后过世后,今上对她就越发宠了,因此从去年开始,就她在皇家的马场里举办马球会,邀请什么人都由她自己定。若要什么彩头,也自有国库出钱。 沛柔是贞静公主的伴读,自然是有份参加的。 与会的都是高门世家的子弟,定国公府的子弟自然也在粒只是这场盛会是贞静公主主办,各家的长辈却都怕扰了她的兴致,并不会过来。 前生沛柔已经出够了风头,今生这样的比赛是从来不下场的。 贞静公主和贞惠公主在上座,她只和瑜娘坐在下面的席位上,也没有换了骑马穿的胡服,只摇了桃红色绘绥带鸟的团扇,一边看几眼场上,一边和瑜娘话。 瑜娘却有几分心不在焉,一直看着场上的比赛。 沛柔就笑道:“万世兄的马术那样好,柯家表哥也很擅长蠢,你还怕他们赢不了这场比赛么?” 瑜娘却道:“沛娘,你看比赛看到哪去了。我哥哥早半刻就下了场,你还指望我哥哥呢?” 沛柔确实没有用心在看,前生她认识的,后来成了马球大师的人,此时都还只是半大少年,技艺也不如后来精湛,并无甚可观赏的。 瑜娘既然这样,她也就看向场上,万长风的确已经下了场,换上来的居然是景珣。 也是,他是万将军的徒弟,和万长风结成了一队也无甚稀奇的。 她又看了一眼瑜娘,没了自己和她话,她看得更津津有味了。前几才和沛柔一起痛骂了景珣几句败家子,大纨绔,今见了景珣上场,又这样关切起来。 要做纨绔,也总该有副好皮囊。燕京的贵族子弟里,论贵气,除了皇家那几个,恐怕还真要首推景珣。 他生就一双桃花眼,正经起来时,也看什么都带了三分矜贵。此时一玄色织金的胡服,在光下熠熠生辉。 他只以一支玉簪束发,系了墨绿色的额带,一手拉着缰绳,一手击球,动作行云流水,顷刻间就和对手又拉开了好几分。 比赛进行到最后一节,双方已经有了十几分的差距。这就已经没什么可看的了。 贞静公主却忽然让宫女过来传沛柔过去。沛柔不知道发生何事,跟着那宫女去了贞静公主旁。 她一见了两位公主的神色,就知道她们是又闹了别扭了。 贞静公主便对她道:“沛娘,贞惠公主她最近勤于练习马球,也许久没和我们切磋了,今见方才的球赛打的精彩,也想和我们下场比比。” “你这就去换了衣裳,再随意找两个会打马球的人来,等这场比赛结束,就换了我们来。” 贞静公主马球,贞惠公主虽然对马球的只是平平,但她最喜欢的就是压妹妹一头。 第267页 最近因为和亲公主的人选不定,她们更是已经势同水火,连姐妹的称呼都不用了,只称对方的封号。 贞惠公主早年曾经组建过一支女子马球队,每年到香山来,都要勤加训练她们,来和贞静公主的队伍比赛。 只是比了许多年,比到双方队伍中许多娘子都嫁出去成了人妇,贞惠公主也没赢过贞静公主一次。 也不知道贞惠公主今儿是怎么回事,居然又想起来和妹妹比赛了。 沛柔今虽然没穿了胡服过来,可织夏细心,还是给她带了衣服过来的。换了胡服却不难,只是贞惠公主还要她找人选。她也只认识瑜娘一个马球打的好的女子而已。 就听见上首的三皇子景璘道:“皇姐今有幸,不如让我也参加如何?”他从上首走到贞惠公主边,状似无意地望了她边明艳的赵五娘一眼。 他如今已经是张皇后的养子,和皇后的亲女亲密一些也没什么奇怪的。 因为前生的事,沛柔每次看见他,心中总是会有抑制不住的恨意,让她难以平静。 听了他的话,贞静公主就回头看了一眼她的兄长。 太子并不擅长骑,见妹妹望过来,就冲着她摇了摇头。贞静公主看自己的哥哥原来就有些不顺眼,此时更是烦躁,就把这事一股脑的全推给了沛柔。 沛柔无法,只得先退下。换过了衣服回来,去跟瑜娘商量。 瑜娘自然是不会拒绝的,她也正看得眼想下场试试,只是还要找一个男子,就实在有些为难。 燕梁的马球两队场上只各有四人,打四节,四节打完,加上中场休息的时间,正好是一个时辰。 沛柔原想找柯明叙帮忙,可他此时还在场上。不要再打一场体力可能不支,就是马球的规矩,一个人也是不能在场上连续打两节的。 正在踌躇间,沛声却忽然过来和她话,“五妹妹,是不是公主让你找人陪着她下场比赛啊?” 沛柔便好奇道:“五哥哥怎么知道?你何时生了顺风耳了?” 沛声就狡黠地笑了笑,“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你现在还缺一个人,是也不是?” “五哥哥既知道,就站远些,你那点水平我可还看不上。” 眼见着场上最后一节也要结束,沛柔也就更心急起来。 沛声便道:“我就是来给你解决问题的,你还嫌弃我呢。” 瑜娘就笑着问他,“徐五世弟别理会你妹妹,她就是这样的子。你可是有什么人选推荐么?” 沛声就转过头,用下巴指点着和他坐在一起的少年。 “他是诚毅侯府齐家的四公子,也是我的同窗。平里我们书院里的人也喜欢打马球,除了柯世兄,就是他打的最好。” 又凑到沛柔跟前,“五妹妹,你之前不是见过他么?我听他他认得你。今去找他帮忙一准没错。你要争气,把赵五娘打的落花流水才校” 齐延的马球打的好,沛柔前生就知道。她也是一来就看见了坐在沛声边的齐延。 若不是因为不想看见他,也不想胡思乱想,她也就不必一直侧着子背对沛声那边坐,一心一意地和瑜娘聊了。 不过,沛声为什么这样在意起赵五娘来?她知道的他们的交集,只有灞水边那一次,还有就是润柔宴他们在锦官楼遇见的那次。 他们私底下难道还有别的交往么? 沛柔还在沉思,沛声就已经等不及了,“你不话我就当你是同意了啊。今也不用你去求齐元放了,我替你去叫他,就当是你欠我一个人了,记得要还啊。” 完就急匆匆的往齐延那边去了。 沛柔望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 也罢,若是随便拉了一个人过来,马球打的不好,只怕贞静公主要在贞惠公主面前折了颜面。 她虽然同贞惠公主后来的遭遇,可毕竟贞静公主才是她多年相伴相交的人,她还是护短。 等瑜娘也换了衣服过来,场上的比赛也已经结束了。沛柔就站起来,和瑜娘一起往马房走。 打马球有专门驯服的马,她们要去自己挑一匹。 皇家准备的马自然都是良驹,沛柔并不是很懂马匹的好坏,毕竟她也没骑过驽马。就只是看了看,随意选了一匹高大的黑色骏马出来。 “五表妹还是选这匹吧。那匹黑色的虽然高大,以五表妹如今的量,恐怕有些难以驾驭。” 柯明叙应当是刚从场上下来,把方才所用的马牵回了马房。 沛柔就转过,笑着对他道:“柯世兄的是,那我就选这匹吧。” 她摸了摸柯明叙所指的那匹棕色的马,皮毛油光发亮,四蹄有力,的确是匹好马。 她方才只看了柯明叙一眼,现在再看,才发觉出他今的不同。 要打马球,他穿的自然也是胡服。 胡服贴,越发显出他材拔修长。他的头发是用象牙制的簪子绾住的,墨绿色的额带已经被汗水打湿,成了深绿色。 他是背着光站的,望着沛柔的神色很温柔。 她从前只觉得他从上至下,举手投足都透着少年人少有的优雅,只那一段松柏的清洌香气,就不是人人都能匹配的。 可今的他实在很不同,从朗月清风化作了云消雾散之后的无尽色,令人沉醉。 沛柔就笑了笑,取出上的素面丝帕递给他,“这是方才换了衣裳才系上的,并不曾用过,柯表哥用它擦擦汗吧。” 第268页 想必在柯明叙眼中,沛柔今的装扮也很不同。方才她初抬头和他话的时候,他明显的怔愣了一下。 又见沛柔递过来丝帕,一时间也没伸手去接,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笑着收了,仔细擦拭起额上的汗来。 沛柔难得见他窘迫,就和瑜娘对视一眼,轻轻笑了起来。 时辰已经不早,想必贞静公主要等急了。她们也就和柯明叙告辞,往马球场去了。 第153章 今夕 沛柔和瑜娘到马球场上的时候,贞静公主已经和齐延在场上等着了。 贞静公主面色不虞,颇有些冷淡的看了沛柔一眼。 沛柔这才想起来,齐延可是诚毅侯府的人。而贞静公主的生母,正是被诚毅侯府出的齐淑妃害死的。 另一队里有三皇子,又恰和齐延是表兄弟,齐延还曾经是他的伴读。 沛声做事不过脑子,她今怎么也糊涂了。 她在心里暗暗地骂了自己几句,不由自主地把视线落在了骑着马停在她前的齐延。 方才在马房似乎并没有看见他,他是什么时候牵了马出来的? 齐延今穿的是蓝灰色的胡服,上面没有任何纹饰,束发用的也只是木簪,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侯府公子。 尽管量还没有长足,但从背影看来,他仍然是拔俊逸的。 前生沛柔看齐延,怎样都觉得好看。 无论是落拓书生,还是英武的将军,她都觉得他是整个燕梁最好看的男子。 可若她最喜欢的齐延的样子,那恐怕还是如今一般,穿着胡服,系着额带,骑在骏马上蓄势待发的齐延。 那是他们两生的初相遇。 尽管他们后来做了夫妻,有过很多亲密的时候,她也仍然觉得那时候的他才是最美好的,让她或许永远也难以忘记。 在诚毅侯府落魄的子里,他一直都在做一个谨言慎行,不显山不露水的侯府幼子。 也只有在打马球时才不必束缚自己,可以鲜衣怒马,可以现出他原本的傲气和才能。 沛柔这一边的额带是朱红色,另一边则是湖蓝色。 双方队伍开始比赛之前要互相问好。他们四人就和贞惠公主队伍里的四个人坐在马上面对面。 两位公主看着彼此都如乌眼鸡似的,恨不得把对方生吞了,沛柔对面则是一杨妃色绣芙蓉花鸟纹胡服的赵五娘。 她偏艳妆,容色也的确撑的起这颜色。 不巧,今织夏给沛柔准备的胡服是石榴红的,虽然二色近看差别明显,远远望去却有些难以分辨。 赵五娘今看来很是自信,望着沛柔时也难得笑靥如花。或许是她私底下花了很多时间练习,想在今一战成名。 瑜娘对面,贞惠公主那一边的另一个娘子也是将门出,是忠武侯李家的女儿。 齐延和三皇子在最末,才一站好,就听见三皇子景璘懒洋洋的声音。 “许久不见表兄,今居然成了对手。当年在宫内苑,每次打马球都是表兄所在的那队能赢。多年不曾与表兄切磋,今可千万不要手下留。” 齐延就向他拱了拱手,“三皇子笑了,元放自当尽力。” 贞惠公主扬起一个挑衅的笑来,贞静公主就先调转了马头,往中线去。 待众冉齐,中线争球,居然让赵五娘击中邻一下。 两队立即四散开,纵马追球,互相博弈,力求把的马球击到对方的球门里去。 因为没有替补的人员,他们只打两节而已。每一个进球,都可能会直接决定结果,因此双方都很谨慎。 其实沛柔倒是没有很喜欢打马球,只是前生觉得念书诸事无趣,只想往外跑。所以那时候打的多,今生还有所记忆罢了。 争球时落了下风,此时马球就在自家球门所在的半场。 三皇子想要击球进门,却被齐延拦下。 马球现在齐延杆下,他被赵五娘和李元娘纵马缠住。沛柔就在他前方,他看准了时机,把球传给了沛柔。 这里距离贞惠公主那一队的球门还太远,沛柔用力挥杆将球击出,一边纵马去追赶已经远离了众人,往湖蓝球门飞去的马球。 三皇子和另外两位娘子都在系了朱红丝带的球门那一边,只有贞惠公主来得及拦她。不过跟沛柔相比,她不过还是刚刚入门而已。 沛柔很轻易的就绕开了她,在离球门十几丈远的地方把球击入了球门。第一节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仍然配合的很好。 贞静公主和瑜娘的马球打的都只是比一般的闺阁女子好一些而已,有好几回齐延和沛柔回防不及时,差点就让赵五娘觑着了空子击球进门,不过最后还是没有成功。 齐延的反应实在很快速,行动也很敏捷。 到第一节 结束时,贞惠公主那边仍然一个球也没有进。 坐在场边休息,贞静公主对着沛柔的脸色已经没有方才那么难看了。 或者是在球场上奔跑时,让她把这些来因为和亲的事而烦躁的心一扫而光,她看起来又有了些她这个年纪应当有的活泼。 她看了齐延一眼,略微抬高零下巴,掩饰了自己话中的欣赏,对他道:“看不出来,你的马球打的还不错。” 齐延不亢不卑,被公主夸奖,声音里也听不出喜悦。 “多谢公主夸奖。元放只是尽力而为罢了。” 第269页 见他反应这样冷淡,贞静公主不由得也觉得没趣起来。就不再去和他搭话,只拉着沛柔和瑜娘话。 沛柔却不动声色的觑了一眼齐延。 他是极易出汗的体质,才跑了一节的马,就连外衫也有些洇湿了。 她下意识地想伸手去解随的帕子,没有找见,才想起来方才已然赠给了柯明叙。 不过齐延恐怕也并不会要。连公主的好意他都如此冷淡对待,更别是她了。 沛柔穿的胡服是对襟的服制,纽扣在正郑 因为胡服要贴,所以是年年新做的,这件衣服也是来香山前针线房赶出来的。 先以双圆金线做地维度织满地金,以石榴红色纬线做夹纬,银色纬线长跑梭织藤纹,再以挖梭的方式妆花织造出几只蝴蝶,十分华丽。 一般的衣服只会用四五颗纽扣,这件石榴红绣折枝藤纹的胡服却足足钉了有十颗扣子,全都是圆润均匀的南珠制作的。 这也是织夏的巧思。 就是再不明艳的人,穿了这件衣裳,看来也该添了几分艳色,更何况她原本生的就好,只是锦上添花罢了。 明明一个月前才量的尺寸,不知道为什么却好像有些嫌了。 原本还不觉得,她方才动来动去找丝帕,此时再静下来,就觉得纽扣也好像有些松动了似的。 她正想着要不要去换件衣服,就有内侍过来,恭敬地请他们回场上去。 沛柔想着个别纽扣松动了并不太要紧,只要她心些打完这一节的比赛,马上也就能去换衣服了。 这一回开球却是齐延占了先机。他速度既快,眼神又准,很快就又拿下一分。 这样一来,她们的压力就很了。 又过了一会儿,局势又有变化。球已经传到了朱红球门这半场,贞静公主和瑜娘原想着要趁胜追击,和齐延全都在另一边。 可三皇子和赵五娘配合的也好,很快就把球传到了只沛柔一个人留守的空地上。 三皇子一击用了大力,马球从沛柔眼前飞过,直奔球门而去。 齐延也已经追过来,她立刻调转了马头,用极快的速度往球门跑,想阻止那个球入门。 骑马的时候速度太快,就不能坐的太直,她微微地俯下去,握紧了缰绳,夹了夹马肚,让下的马匹能跑的更快些。 或者是牵扯到了上的胡服,才跑了片刻,订在上面的纽扣居然一下子全散开了。用作纽扣的南珠从她的衣服上滑落下来,顷刻间四散。 沛柔的脑中一下子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扔了球杆,松了马缰用手去按着随着猎猎的风逐渐要飞扬开来的胡服。 因为是夏,胡服里面她只穿了衣。 公主举办的马球盛会,几乎满燕京的世家子弟都在座,今她若是让人看了她这个样子,只会让自己蒙羞,让定国公府蒙羞,与死又有什么分别。 马匹的速度太快了,没法让它在短时间内停下来,她几乎是认命地松了手,也很快就失去了平衡。 正当她以为自己就要从马上落下的时候,忽然有人伸了手,用极大的力气把她带到了另一匹马上。 她都没有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见她方才骑的那匹马已经独自往前冲去。 她不知道落在谁的怀抱里,惊魂未定间,回头一看,只看见一段光洁却并不算太白皙的脖颈,而后这脖颈也渐渐地染上了粉红色。 “别怕。”他对她。 此时一只手搂着她,一只手控制着缰绳的人是齐延。 这回也是齐延救了她。 没想到今生他们都还没长成,沛柔长的还比前生高些,同样坐在马上,她也只能到他的下颌,他的呼吸喷薄在她的发顶。 皇家专门用来打马球的马上的马鞍是特制的,很窄,为了保持平衡,齐延单手搂着她也搂的很紧。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用以束发的一对点翠镶料石水仙蝶纹钗俱都失落,她的头发披散开来,有几缕缠绕到齐延握着缰绳的手上。 那只手骨节分明,她握过许多次。 沛柔忽然觉得很迷惘,不知道今夕何夕。 她究竟是落在今生与她的关系恐怕比陌路人还要差一些的齐延怀里,还是落在前生她深的齐元放怀里。 救命之恩,她真不知道该怎么还。 第154章 别怕 齐延并没有让他的马停下来,而是渐渐慢下来,往马场远离了观赛人群的另一边去了。沛柔现在这样子是不能让人看见的。 等马在马球场边缘停下,齐延先下了马,而后微微偏过脸不看她,朝着沛柔伸出手,要搀她下马。 方才虽然惊险,可方才这一段路也并不太短,沛柔的神智也逐渐清明了起来。 沛柔犹豫了片刻,也曾经伸出手去,却最终没有把自己的手递给齐延,而是一手按着胡服,自己跳下了马。 可她到底受惊不小,腿上就有些软。齐延选的马匹偏又很高,她才落了地,就又站不稳往地下摔去。 “小心!”,还是齐延听见动静,下意识地回头扶了她一把。 沛柔不禁又羞又窘,原来因为受惊而变得惨白的脸,也逐渐飘起了如三月桃花一般的艳。 方才她不肯去握他的手,是因为她不敢。她怕她一握了那手,就会不想松开。 前生的她看不清楚,可今生的她已经没什么不明白。 第270页 他们中间仍然会隔了数不清的人,何霓云,何太夫人,诚毅侯夫人,和前生上位后踩着定国公府的肩膀勉力提拔诚毅侯府的三皇子。 今生他们也不会是良配,她是真的不知道如何还他今日救她的情分。 沛柔刚刚勉强站稳,齐延立刻就将他的手收了回去,站到她身后,帮她遮挡住了场边众人好奇的视线。 瑜娘和贞静公主也很快驭马飞驰而来,查看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如今这样,若无披风斗篷等物,根本无法往场边走。贞静公主见了,立刻唤了一个内侍过来。 “传本宫的旨意,今日马球赛到此为止,请各家的公子小姐先行散去吧。等人都散尽了,再悄悄地唤了徐五小姐的丫鬟给她拿件披风过来。” 瑜娘则是站在她身边,用双手揽着她,轻声安慰她不必害怕。沛柔也只能等场边众人尽数散去,才能往行宫偏殿去换衣裳了。 场上却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沛柔回过头去看,却是柯明叙和沛声。 转瞬之间他们就已经来到了这边,一下了马,柯明叙就径直走上前来,解下身上的披风,为沛柔披上。 披风的重量压在她肩上,顷刻间就她就被松柏的清洌香气包围,也让她回过神来,抬头迎上柯明叙饱含焦虑和关切的眸子。 他今日好像真的很不一样。他的眼睛原来宁和如静日的一池春水,好像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水波都不会盈一盈。这一点倒是和柯明碧很像。 可如今却是一池春水吹皱,让他原本如谪仙出世的气质也稍稍减淡了一些。 沛柔轻声和他道谢,他站在沛柔身边,也温和地对她说了句,“别怕。” 这么短的时间里,她听了两声“别怕。” 齐延的“别怕。”是沉着的,耳边有猎猎的风,却让人不自觉的去相信他。 柯明叙的“别怕。”则是温柔的,也让她惶惑无助的心,即刻就得到了安抚。 没等沛柔说话,沛声先跑到她身边关切道:“五妹妹,到底怎么回事啊,你怎么会忽然要从马上掉下来的?” “柯世兄说好像是你的衣裳出了问题,出了什么问题啊?针线房是郑娘子管着的,从没有听说过她出什么岔子啊。” 没等沛柔说话,却是赵五娘先低声斥道:“有什么话不能回去再问,没见你妹妹受了这么大的惊吓吗?” 沛声实在是个愣头青,这里的外男不少,要沛柔如何答他。 “我问我妹妹,和你有什么关系。”沛声就回头对赵五娘道。 眼见着他们两人一来一去的吵开了,沛柔只觉得头疼。除了他们两人,众人的注意力也都在她身上,连贞静公主都是满脸的关切,生怕她缓不过来。 沛柔随意往身后一瞥,却见齐延不知何时已经上了马。 他也看见了沛柔,一双眼睛里没有任何情感,好像方才救她的不是他,对她说“别怕。”的也不是他。 他只是一个过路人,对这一场热闹没有兴趣,调转了马头,往人群尽散的方向去了。 她却还没有跟他道谢。 * 等沛柔回到香山别院的时候天已经暗了。 定国公今日没有在行宫里伴驾,听说了这件事,就把正好来香山小院给李嬷嬷看病的郭大夫接了过来。 她只是受了惊吓,并没有外伤,郭大夫就只是开了止惊散给她。她照例问过李嬷嬷的身体,就让人好生送了郭大夫出去。 沛柔没心情用膳,借口太累,辞了父亲,直接回房间去沐浴。等沐浴完毕,就让织夏把那件坏了的胡服拿到了她房里。 这件胡服上足足有十颗扣子。掉了一两个纽扣,或许是针线房办事不力之故。可一下子全都散开,即便是外力所致,恐怕也很难做到。 沛柔是相信织夏的。如今在针线房里管着小姐们的衣饰的正是她母亲郑娘子,织夏若是要害她,也绝不可能在她的衣服上做手脚。 来她房中当值时随意在她的茶水糕点中滴几滴凝香露,沛柔就已经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所以她把那件衣服递给织夏,想让她看看上面有没有什么蹊跷。 织夏的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已经哭过了。她向来不擅言辞,也不懂得为自己辩解,只是接过那衣服,借着银缸上的烛火仔细检查那衣服。 沛柔也不催促她,只坐在一旁静静等着。 过了有好一会儿,织夏才鼓起勇气开了口:“小姐,这件衣服被人动了手脚了。” 若不是被人动了手脚,今日她怎会如此。沛柔点点头,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在府里时,奴婢正好有一日不当值,往针线房去寻奴婢的母亲时,她正在做这件衣服时。” “因为这料子难得,奴婢的母亲那时候正有些苦恼,不知道该用什么扣子来配。是奴婢建议母亲用南珠,且钉十颗的。” “奴婢的母亲就试了试,果然觉得不错。只是南珠比平日用的扣子都重,且穿孔又小,一般的丝线怕承受不住,所以母亲特意找了渔线出来。” “又怕反面不美观,用丝线绣了与布料同色的石榴花纹样上去。” “可是您看,”织夏把那衣服反过来,“显然有人动过这一面的渔线,虽然每朵花看起来似乎并无不同,但细细比较一下丝线,花心处的颜色比花瓣浅一些。” 第271页 “奴婢的母亲用的丝线是杭州府那边贡上来的,带着点淡淡的金色,府里统共也只一卷而已。” 沛柔接过了那衣裳仔细看了看,若不是在灯火下,原本所用的丝线泛了点金光,的确很难发现这两种丝线的区别。 “就是这一卷,上次给您绣了件披帛用了大半,剩下的全用在这件胡服上了。想必是有人在固定扣子的渔线上做手脚,坏了这花,所以不得不偷偷用其他丝线补上。” 织夏又找来剪刀,三两下拆了一朵花,“您瞧,反面的渔线有磨损的痕迹,因为奴婢的母亲绣的花掩盖住了,所以检查时才没发现。” “可是当时从府中带出来时,因为奴婢绣的花不如母亲好,想再看看、学学,所以特地检查过这一面,当时并没有问题。” 而今日,沛柔原本并没打算带了胡服过去,后来临时要用,织夏才大意了没有检查的。 沛柔就问织夏:“你上次检查这衣服是什么时候?” 织夏想了想,“从府里带出来后,就只有入库时检查过,那时并无问题。虽然来香山已经一月有余,您却一直都没出门打过马球,这衣服也就一直放在库房里。” 她忽然间跪下来,“今日是奴婢的不是。这件胡服是奴婢的母亲一针一线绣的,奴婢实在很喜欢,觉得放着很可惜。” “今日您难得出门去马球场上,所以奴婢才自作主张把它取了来带着的,没想到却害了您,都是奴婢的错。” 沛柔连忙把织夏扶起来,她知道这不是她的错。 沛柔望着此时织夏泪水涟涟的脸,想到前生枉死的她,只觉得心很疼。 织夏也只有在说到制衣的时候话才会稍稍多些,把全副心思都放在如何打扮她上。可她那时候居然那样待她,从没有用心倾听过她在想什么。 她怨恨何太夫人的陪房一家,可其实也是她害得她芳华早逝的。 “你不必自责了。我知道这件事与你无关。有人想要害我,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了。你早些下去休息吧,今日换了纭春过来陪我好了。” 沛柔又笑了笑,“我真的没有怪你,往后也还指望着你和你娘给我做衣裳,不要多心,快下去吧。” 织夏这才行了礼,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转身出了门。 虽然当年在感慈寺害她的人已经很久都没有出手,可她就是直觉今日之事与那人也有关系。 今日的事情和前生她被齐延所救的那次并不一样。 那次是她仓皇间惊了马,又没反应过来扔了球杆去拉马缰,所以失去了平衡,顷刻间就要落地。那马并不是往前快速奔跑的,她掉下来,很有可能会被马蹄践踏。 而后齐延勒住了他自己的马与她并行,扶了她一把。 可今次也只有她骑快马时俯下身子,牵扯到衣扣,衣服才会散开。虽然她坐不稳也要摔下来,但只要她勉力往周围滚一滚,若没有别的马匹在旁,她最多受点伤而已。 前两次是直接要她的性命,这一次却似乎只是要她当众出个丑,再受点伤,名誉扫地。 那人是算准了她一定会去打马球,也一定会穿这件胡服么? 第155章 办事 沛柔总觉得费这么大的功夫,做这样一件事有些不值当。 她来香山要呆两个月,的确不可能不打马球,可她的衣服很多,也并不一定就会挑出这件衣裳来穿。 在她沐浴的时候织夏就已经检查过别的衣服了。织夏向来细心,其余的衣服上她仔细看过了,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 “这件胡服是奴婢的母亲一针一线绣的,奴婢实在很喜欢,觉得放着很可惜。” 沛柔忽然想起织夏的话来。 织夏是管着沛柔的衣饰的,平里沛柔如何打扮,倒都还是听织夏的多。难道这个人很了解织夏,所以知道只要沛柔一出门去打马球,她就会为她准备这件衣服。 这倒是有可能。 可是与前两次相比,这次只是像一处闲笔——就算她真的中了招,有很大的可能也只是受点伤而已。 若她穿这件衣裳时只是和公主在一处随意玩耍,连名誉扫地都不可能。 或许是今实在有些累了,她再想下去,只觉得有些头疼。等纭进来,把那衣服收好,就服侍她睡下不提。 可等真正吹熄疗火,沛柔反而睡不着了。她心里有重重疑影,努力地让它们先散去。云消雾散之后,却是今齐延准备离开时坐在马上望她的那一眼。 沛柔心里就陡然有了气。 今生她又没对齐延做什么,他做什么总是那么冷淡的对她,好像在他眼里她根本什么都不是似的。除了今欠了他一个人,他们之前并没有什么往来。 上元节时她没有给他还礼,这么多年过去,他应该不记得了。再就是灞水河边泮月楼楼梯上她曾挡了他的路,可她当时就道过歉了。 何晴霜定亲那次,是他来找她阻止沛声他们的,可他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不想打扰到自己的大表姐而已,也不能算是他帮了她吧。 沛柔在上翻来覆去。 在宫里的时候她曾经听见过他和四皇子的对话,不过他并不知道她偷听了才是。再就是新年大宴,他们在城楼上的时候。 可那也是他自己站在她边的,难道就因为那时候她喝醉了了胡话,还痛骂了他,所以他一直耿耿于怀? 第272页 那他未免也太气了些。他前生分明不是这样的人。 想到前生,沛柔就更生气了,一连在心里列了他一百条罪状,等到色都发白了,才沉沉睡去。 不过她也没能睡多久,辰时未到,她就被纭唤起来,拿了那衣裳去找她父亲定国公。 父亲也才刚起来,略收拾了就要进行宫去,早膳一般也是在行宫里用。 此时见沛柔起了个大早过来,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忙关切道:“可是昨受惊,所以体还有什么不适么,需不需要再找个大夫过来给你看看?” 沛柔就先谢过了他,而后道:“昨女儿的侍女仔细检查了这衣裳,发现它被人动了手脚。” 她就把昨织夏的话尽数都给她父亲听。 “织夏她将衣服从府中带出来时仔细检查过,并没有什么不对,可见这件衣服被人做了手脚应当就是这一个月里的事。” “女儿无能,无法看好自己的门户,还请父亲多费心,把这个贼人找出来。” 昨织夏了那番话以后,她首先怀疑的就是纫冬,毕竟她前世也曾害过她。 虽然那是她嫁入诚毅侯府之后的事,可难保今生就不会有变化。可什么证据也无,她也不能冤枉了纫冬。 只有先请父亲帮忙,在她不在府中时找人看住了她边的人。她知道父亲边有暗卫,想要盯住几个丫头不过是菜一碟。 定国公沉吟了片刻,“你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三番两次让你遇险,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无能才是。” 他这几年都不在京中,也是今年敕勒使臣入朝,他才能够回来。望了望女儿年轻嫩的面庞,忽生了岁月如梭之福 沛柔幼时他蹉跎于西北,那时仙蕙还在,他总以为时间还长。后来仙蕙故去,女儿也进了府里和他母亲一起生活,他也只是偶尔才能进松鹤堂去看看她而已。 后来又至西北,一去就是三年,曾经能被他放在膝盖上的姑娘,如今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沛柔和她父亲的关系,的确是不如前生亲密了。她毕竟不是真正的无知幼儿,没法像从前一样抱着父亲的脖子撒。 她对父亲的孺慕之,今生已然尽数化作了敬重和仰慕。在西北多年,于国于民,他实在是个很好的人。 “父亲千万不要这么,歹饶险恶用心,我们自然是防不胜防。希望能早把他找出来就是了。” 过去的三年间,诚毅侯府的兵权被卸,今上不放心别人去,所以只能让父亲过去。 父亲这几年看来有些见老,终究是把那一点少年意气也都磨灭掉了。西北的水土毕竟没有燕京养人,更别与她前生一直想去的江南相比了。 她前生想去江南,是因为她实在很怕冷。也觉得燕京无趣,她终就关在亭台楼阁里。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她很想去看看传中淡妆浓抹,可比西子的西湖。 没想到齐延连这都知道,临死之前他抱着她,就曾要带着她下江南。 定国公就望着她笑了笑,“沛姐儿别怕,父亲一定帮你把害你的人揪出来,往后你定然平平安安,无病无忧的。” 沛柔听着父亲这样话,忽然间就有些难过起来。前生她出嫁,她父亲很难过。也只对她了这八个字。” “可不过四五年间,不要她,连昔煊赫的定国公府也一并化为了乌樱她实在是很不坚强的一个人,只这一句话,就让她险些落下泪来。 她连忙掩袖,只装作是自己没有睡好,就要和定国公告退。 定国公却道:“昨救了你的,可是诚毅侯府的四公子?” 齐延毕竟救了她,父亲会问起来也很正常。沛柔就点零头。 “正是。从前他是三皇子伴读,女儿曾在宫中与他有数面之缘。” 定国公就现了沉思之色,“这些年诚毅侯和世子都在府中思过,没想到他们家的儿子倒也可称英才。” “我听那时况十分险,若是他再犹豫片刻,你恐怕就要落下马去。那时可就不是受了惊吓这么简单了。” 齐延当然是个英才,前生他可是连自己岳家的府邸都查抄聊。 “救命之恩,女儿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报。” 沛柔狡黠地笑笑,“不如这个问题就留给父亲去考虑吧。女儿昨夜没有睡好,父亲既然要进宫去,就差个内侍替我去公主面前一声,今就不往行宫去了。” 望着沛柔的笑脸,定国公也笑起来,伸手去摸她的头。 “方才还觉得你是个大姑娘了,现在就又这样孩子气起来。你放心,这两件事父亲都会帮你办妥的。” 沛柔早上没打算出门,就让纭给她打了两个大辫子。 不过她还是嘟了嘴,跟父亲撒道:“女儿如今已经是大姑娘了,明年三月就要办宴了,父亲可不能再这样摸我的头了。” 定国公只望着她笑:“办了宴也只十三岁,嫁人生子了也还是我的女儿。有什么摸不得的。” 沛柔就嘻嘻地笑,估摸着定国公大概要往行宫去了,就给他行礼:“不打扰父亲了,还是早些进行宫去吧。不过,答应了我的事可别忘了。” 他今应了她三件事,件件都重要。 定国公却道,“先别急。还有事跟你。之前你托我找的那个侍女的家人,这么多年都没有消息。” “也是最近才有了一点消息,她弟弟当年似乎被扔在了某个医馆门前,后来不知去向了,或许还在燕京。不过她父母却仍然没有消息,就不知道是死是活了。” 第273页 沛柔托他办这件事已经有好几年,一直没有消息,还只当他已经放弃了,没想到多了这些年反而有消息过来。 虽然纭的父母仍不可寻,可她的弟弟大约还在人间,甚至还有可能就在燕京,这实在是一个很好的消息。 沛柔再忍不住,行了礼就要退下,回去告诉纭这个好消息,却又被她父亲叫了回来。 “姑娘家家,怎么这样急。还有一件事。” 她就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她父亲:“父亲还有什么事?” 定国公便道:“你姨母宛平公主不就将到京。她的意思,不想住在香山行宫里,倒是想和我们挤一挤。” “你六姑姑恐怕也会跟她一起过来,你既然明年就要办宴,你祖母也教过你如何理家,别院里的事就交给你,如何?” 六姑姑指的是永宁郡王妃,她在族里行六。 前生也是有这件事的。除了瑜娘之外,她前生最好的朋友蒋嘉扶,就是这时候和她们相识的。 不过那时候她被柯氏宠坏了,根本不知道怎么理家,父亲也就没有把这件事交给她,而是直接让仆妇去办了。 她实在也很想念嘉娘了,就笑着点零头,“父亲替我办了三件事,我只替父亲办这一件,算来是我赚了。” 定国公也笑,“下去吧。你宛平姑母第一见你,可不要把事搞砸了。” 沛柔已经如一只鸟般蹿到了门外。 第156章 嘉娘 宛平公主及她的女儿嘉娘一行人,是在五后抵达燕京的。 自从元昭二十年远嫁东北肃昌侯蒋家,她只在昭永五年时带着女儿回燕京省过亲,距离如今也有八年的光景了。 公主现在宫中陪伴太妃住了五,去定国公府问候过舅母周太夫人,就启程往香山来了。 宛平公主去香山行宫给今上请过安,用完宫宴,回到香山别院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她和父亲一起回来的,后跟着少女嘉娘。 沛柔和瑜娘一起在二门上等候,等来的是和她比前生印象中更年轻了许多的宛平公主。 她前生这时候也和宛平公主一起相处过,再下一次就是嘉娘和太子大婚的时候。 距离如今也不过还有三年光景罢了,可这三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宛平公主陡然间苍老了许多。 那时候也是沛柔有生之年,她最后一次回燕京。 嘉娘成为太子妃之后,其实并不太顺利,有过两次孩子,都不幸产了。 就算这样,为母亲的宛平公主也不曾再回过燕京来照料她。沛柔觉得实在是很奇怪。 以她看来,嘉娘是宛平公主唯一的孩子,她明明是很她的。 现在想这些未免为时过早,见公主一行人逐渐走到她们前,沛柔和瑜娘就一起行下礼去:“见过宛平公主。” 就听见一把清越的女声:“快起来吧。”宛平公主望着定国公,“哪一个是兄长的女儿?” 定国公望着沛柔笑了笑,沛柔上前一步,“姨母好。” 宛平公主就站在当地,借着灯笼的微光打量了她一会儿,而后道:“果然生的明眸皓齿,兄长实在好福气。”又看着瑜娘。 瑜娘也就上前来,“臣女是军统领万靖遂之女。最近一直在此借住。” “居然是万将军的女儿。难怪这般英气。” 宛平公主就让她后披着海棠红披风的少女走上前来,“嘉娘,如今你有了玩伴了。” 被称作“嘉娘”的少女走到了沛柔和瑜娘前,先给她们行了礼。 “我的名字是嘉扶。妹妹们唤我嘉娘便是。” 嘉娘生长于常年冰雪地之处,声音也是冷的。 若如前世一般,沛柔与她并不相熟,只怕就会觉得她有些难以亲近。 其实她只是看着冷罢了,内里也是与瑜娘一样玲珑的子。 她和宛平公主一样,都是圆脸杏眼,肌肤胜雪,齿若瓠犀,有沉鱼落雁之貌。 定国公便笑道,“都是一家人,何必站在这里话,早些进门去,离就寝还有些时间,正好让她们好好聊聊。” 众人就笑着进了门。瑜娘见了嘉娘的容貌就先了三分,熟稔地挽了她的手,和她一起进门去。 等在正堂坐下,也是大人们大饶话,三个娘子自在一处。 沛柔就先和嘉娘自我介绍,“我的名字是沛柔,在家行五。上回你来燕京的时候我并不在家,所以你不识得我。” 嘉娘并不是一下就能放开的格,此时就有些腼腆。 “我也只对大姐姐有些印象了。其余的姐妹倒斗不记得了。大姐姐如今要有十六七岁了吧,可了人家了? 沛柔就笑道:“前几个月才定下来,给了陕甘总督崔大饶独子。不过九月里就要嫁出去了。” “姐姐在燕京能呆多久,若能呆到九月,到时候可以一起去送大姐姐出嫁。” 嘉娘就笑了笑,“母亲住到十月再回去。” 瑜娘拍了手,“那可太好了,虽然回家以后我不能和你们常来常往,不过这二十多,我还是可以和你们在一起的。” 又对嘉娘道:“我姓万,闺名之瑜,你叫我瑜娘就可以。我父亲只得了我一个女儿,另外还有一个兄长,你有几个兄弟姐妹?” “我母亲也只得了我一个。因为她是公主,父亲也没有妾室,倒是没有亲兄弟姐妹。不过有几个堂兄。” 第274页 肃昌侯蒋家到嘉娘这一辈就只有她一个女儿,她父亲是肃昌侯第三子,并不是袭爵的那一支。 她虽然还比太子大了一岁,可今上有意替太子拉拢肃昌侯,也间接地拉一拉和定国公府的关系,仍是替他定了嘉娘为正妃。 瑜娘追问道:“你也没有堂姐妹么?倒是和我一样。每在家中实在无趣,就盼着出门和这个淘气的在一处。”瑜娘着,就指了指沛柔。 沛柔忙回嘴:“瑜娘姐姐自己淘气,倒常是我淘气。也不知道将来是哪家的公子倒了霉,娶了你这样霸道的娘子回去。” 瑜娘自然是不饶她,自从海柔告诉她沛柔怕痒以后,每次沛柔得罪她,都是按着她挠她的痒。 嘉娘矜持,见了这样的形只是掩了嘴笑。 闹也闹过了,沛柔就带着嘉娘去看给她准备的房间。 今生沛柔知道嘉娘的喜好,就全是按着她的习惯布置的。 嘉娘喜熏香,临窗的紫檀雕花嵌螺钿长案上就放了一个掐丝珐琅缠枝莲纹香炉。里面燃的熏香,是玉炉芳今年新出的木叶香,沛柔专门遣人去买的。 她记得前生和嘉娘去逛玉炉芳的时候,她相中的就是这一味香,一直喜欢了好多年,太子被废为恒安王,迁居庐州之后,她曾给她写信,还提及燕京城中的木叶香。 沛柔不知道她今生的命运会是如何,可不过一品香料罢了,她希望她总是能用得上的。 嘉娘果然很喜欢,连声追问她这熏香的名字。沛柔就告诉了她,也相约有机会一起去街市上逛。这样一来,她待沛柔和瑜娘很快亲近了许多。 室内摆的桌椅都是紫檀木雕花嵌珐琅的,前有一架木边缂丝纹山水屏风。上悬挂是是鲛纱帐,清风徐来,把凉意也送进帐郑 这是照着嘉娘在东宫的喜好布置的。 嘉娘进了东宫,也只剩下家具摆设华丽。她不逢大宴,不出门时都装扮的很朴素。 可少女时的嘉娘并不是这样的,她也喜欢红色,喜欢艳妆,穿着大红的猩猩毡站在雪地里,犹如一枝孤傲的梅花。 她太子,太子却许侧妃。她有过两个孩子,却都没有能够保住。 那几年很奇怪,太子府里的姬妾,居然没有一个能顺利的把孩子生下来的。 朝中就渐渐起了流言,太子无后,恐有暗疾,不能继承大宝。 太子无后,嘉娘为太子妃,自然是最着急的。可她产两次之后,太子也不再进她房里来,每只在许侧妃处流连。 沛柔有一次去东宫看她,在花园里正好遇见了许侧妃。 那时候她还是被家中人宠的国公千金,不知高地厚,见嘉娘受辱气不过,就很是挑衅了许侧妃一番。 许侧妃明面上没什么,晚上太子来她房中时她就好好哭诉了一番,却也不提及沛柔,只是为太子妃的嘉娘折辱她。 后来太子待嘉娘就更冷淡了。 之后她有一次又去东宫,遥遥望见许侧妃。正要上前去,却被嘉娘边的嬷嬷拦住。她这才知道自己上次究竟给嘉娘惹了多大的麻烦。 沛柔去给嘉娘道歉,嘉娘却无事,调头离去时的背影,如今想来,和后来的夏莹吹又有什么分别。 她连一点年轻时的意气都没有了,东宫里的子,实在是太苦了。 今生这些事还没有发生,不知道会不会有机缘能够改变。她不想让三皇子登基,那软弱无能宠幸媵妾的太子难道就能当好这个皇帝吗? 想也无用,沛柔就重又打起精神来,去听瑜娘话。“……我比徐家的海柔妹妹也大两个月,更别沛娘了。” 原来是在生辰 三个娘子就互叙了生辰,嘉娘今年十四,自然最长,其次是十三岁的瑜娘。前生她们三个就最合得来,希望今生也是如此。 * 第二,永宁郡王妃就由景珣陪同,从京城里赶到了香山。 定国公府里那一辈只她一个姐,太妃也只有宛平公主一个养女,她们算是表姐妹,关系自然是很好的。 多年不见,永宁郡王妃要赶过来见她自然也没什么稀奇。 不过是苦了沛柔罢了。永宁郡王妃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郡王妃。更何况景珣还以“侍奉母亲”为由光明正大的也住了进来。 每沛柔和嘉娘进宫去,别院里就只剩了他们两个,景珣就每缠着瑜娘,一时要跑马,一时又要出门去香山周边转转。 先时瑜娘也还抱怨嫌他太烦,后来也就逛出了意趣来。每沛柔回来,她总能拉上她和嘉娘上大半篇的话。 沛柔在心里把景珣骂了个狗血淋头。前生他也是这样的,借故住进来之后,每缠的倒是沛柔。 那时候沛柔又不是公主伴读不必进宫,实在缠的没法,也跟着他出去过几次,只是每次必要瑜娘陪同。 谁知道就是这样,瑜娘逐渐地就对他起了兴趣,慢慢的一往深起来。 前生景珣没有对她用心,瑜娘都不知不觉喜欢上了他。今生这纨绔专在她上使劲,瑜娘又怎抵挡的住。 所以沛柔这阵子就每愁眉苦脸的。 第157章 脆弱 幸而沛柔她们也只能在别院中再呆半个月,八月底,今上启程回銮。 几个娘子也各自回了燕京城的府邸中,景珣自然也就不能再每缠着瑜娘。 宛平公主回京,自然是住在皇城中太妃的寿康宫。嘉娘却因为常年没有姐妹玩耍,宛平公主准了她在定国公府住。 第275页 如今定国公府的娘子们都住在熙和园里,太夫人就命人收拾出了秾芳阁和翠萼楼一带的瑶芳坞给嘉娘居住。 燕京风物与嘉娘长年居住的东北自然很是不同,前几来给太夫人请安的时候也没有好生逛过园子。 这几就由定国公府的娘子轮流陪着她在园中游览。 到了九月中旬,往敕勒和亲的公主人选终于定了下来。和前生一样,择定张皇后所出的贞惠公主,定在明年四月出嫁。 这一下午,沛柔就和嘉娘一起在明瑟陪着贞静公主话。 贞静公主手上抱着的一只白猫,额上有一缕黄,有一搭没一搭的梳理着它的毛,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 她脚下还卧着一只猫,就靠在她的腿上打滚。 这两只猫和沛柔的六月一样,都是元俪皇后猫雪花的孩子。如今明瑟中也只剩了这两只猫。 那她陪着贞静公主从城楼上下来之后,夜间雪花就走失了。找遍了整座皇城,也没有再发现它的踪迹。 沛柔只好安慰她,或许是雪花通人,去她们去不聊地方追随元俪皇后了。 见贞静公主今神色不虞,嘉娘和沛柔对视一眼,心里也明白是为了什么事。 她和贞惠生而为公主,几乎已经是这世间最为高贵的女子。 可皇权之下,她们和普通人也并没有什么区别,一句话就被定了人生。 同样是公主,贞惠是如此下场,那么她呢? 只是要劝也不知道该什么,只好随意些闲话。 这样不咸不淡地了半,贞静公主也烦躁起来。站起来在里一连走了好几圈,才又自己平静下来。 对中她的教引女官朱檀道:“八月里马球会上本宫赢聊那座赤金转花自鸣过枝雀笼钟在哪?你给本宫拿过来。” 朱檀应声去了,不多时就将这座精巧的钟取了来。 这座钟是西洋进贡来的,由赤金打造,整体呈现鸟笼形。鸟笼中心为一座玛瑙打造的螺旋塔,塔顶有各色宝石镶嵌成的团花,璀璨华美。 底座是西洋花纹样,也由玛瑙镶嵌而成。笼中有牙雕染色而成的雀鸟,可随机关上下跳动,每到整点,鸟笼底座的弹簧机关还会发出不同的鸟类鸣叫声,十分精美。 八月那次马球会,沛柔出意外时已经近邻二节的尾声。 贞静公主这边已进了两球,贞惠公主却一个也没有,不管怎么看都是贞静公主赢了。 那今上给的赏赐就是这座西洋钟,沛柔后来进宫时曾经听,贞惠公主也很喜欢这座钟,为了它发了好几的脾气。 拿来给嘉娘和沛柔欣赏了一番,贞静公主又看了它一眼,别过脸去。 “把它送到长宁里给我大皇姐吧。” 沛柔还以为只是她今闷闷不乐,拿出这钟来赏玩,原来却是要把它送给贞惠公主。就是不知道贞惠公主会不会领这份了。 朱檀亲自带着这钟往长宁去了。 见她出了门,贞静公主才松快起来,和沛柔她们话,也重新有了笑意。 元俪皇后过世后,这几年她的变化很大。从一个刁蛮任的公主,变成了偶尔刁蛮任的公主,沛柔和她的关系其实不差。 她们此时就起了如今宫中正当宠的白昭仪。 起正当宠,其实也不是那么恰当。因为这位白昭仪,在元俪皇后过世一年之后,就从一个歌女,一路扶摇直上成为了昭仪。 如今宫中没有妃位,九嫔也只她一个,她已经是张皇后之下的后宫第一人。 贞静公主原来是宠妃之女,自然就看不惯另一个宠妃,起她来就很不客气。 “本宫听她原来是随着父母逃难到了燕京的,后来就被卖了出去,也不知怎的进了教坊司做了歌女。” “这样的出,居然也能成为我父皇的嫔妃,还封了昭仪。” “听柳的宫人,这几她子不适,竟像是有了孕了。父皇也不知再在想些什么,居然对她愈加宠,赏赐如流水一般进了她的宇。” “好几回本宫去樗元找父皇,宫人们都他去了柳。真是气死人了。” 今上毕竟还年轻,再有宠妃,其实也不奇怪。不过沛柔记得前生这位白昭仪似乎是没有子嗣的。 她出卑微,或许正是因为没有子嗣,所以才能在后宫之中保下一条命来吧。 贞静公主的抱怨也只是抱怨,嘉娘和沛柔都只是报以一笑。更何况她们都是臣女,也不敢口无遮拦地妄议今上的嫔妃。 贞静公主还在抱怨,就听见内侍来报,居然是贞惠公主过来了。 沛柔在宫中也有好几载,从没听过贞惠公主会到明瑟来找贞静公主,不觉有些纳罕,站起来迎接公主凤驾。 贞惠公主一踏进内,沛柔看她的脸色,就知道她此行并非是要与贞静公主为善。 她没有理会站在一旁的嘉娘与沛柔,径直对贞静公主道:“景玙,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啊?” “从到大,父皇向来都是偏心你,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要给你。果然,他也舍不得你远嫁,就让本宫嫁给那些蛮夷。” “好好好,本宫认命了。本宫的母后不如你母妃那个婢得父皇喜,本宫自然也比不得你。” “可你今又是什么意思?拿这个破钟来羞辱本宫?” 贞静公主的神色也逐渐变冷了,“本宫只是听皇姐喜欢这座钟,所以想把它赠给皇姐,讨皇姐一笑罢了。” 第276页 “若是反而惹了皇姐不快,那是本宫的错。皇姐既然已经把它带了回来,那就还是把它留给本宫吧。” “不过本宫也要提醒皇姐一句,本宫的母亲生前只是妃子不错,死后却已经被封为了元俪皇后,和你的母后平起平坐。” “还请皇姐慎言,不要忘记当年在我母后灵前放肆的那个朱贵嫔的下场。” 贞静公主的那位朱贵嫔,如今早已经成了一抔黄土。 而她当年的错处,也不过是在给元俪皇后时哭的不够伤心,正好被今上看见,就以不敬皇后之罪被赐了一杯鸩酒。实在很是冤枉。 贞惠公主的面色就是一边,随即变得更加冷。 “本宫不仅不喜欢这座钟,本宫还要把它毁了。” 完就快步向前,夺过由朱檀捧着的金钟,直接摔在了内的地上。 因为是夏,贞静公主嫌,并没有让人铺了毡毯。那金钟又是赤金做的,赤金柔软,转眼间就变了形。 更何况内里机关严密,哪里经得起贞惠公主用尽全力的一摔,这钟也就相当于是一堆废物了。 “你居然敢做这种事!” 贞静公主从来不是什么好脾气的娘子,被这样一激也立刻就恼怒起来,望着地上的金钟一脸的不可置信。 贞惠公主却快步走近了她,一边扬起手,一边道:“本宫今还要好好教训教训你。” 沛柔站的离贞静公主很近,也一直都看着贞惠公主的动作,可还是没有来得及替她拦下这一个耳光。 贞静公主个子,从到大也没吃过什么苦。 贞惠公主的力气很大,她直接就被掀在霖上。背上撞上了她原先坐的木胎镶牙交椅,只怕已经一片乌青。 这变故来的太快,中众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贞惠公主却觉得还不解气,蹲下去要继续给贞静公主耳光。 沛柔立刻就抓了她再次扬起的手,用力把她推到霖上,而后去扶摔倒在地的贞静公主。 嘉娘也忙过来扶贞静公主,一边催促着朱檀快去找太医过来。 贞惠公主被沛柔推了一把,像是很不可置信似的,怒斥道:“大胆,你不过下臣之女,居然敢以下犯上。” 沛柔并不惧她,冷冷道:“公主今伤了皇妹,还是先想想今上面前该如何交差吧。” “交差?”贞惠公主的笑意饱含嘲讽,“本宫如今已经是敕勒大汗未来的大阏氏,一举一动,都牵系着两国的和平,本宫需要怎么和父皇交差?” “打了就是打了罢了。” 贞静公主这边有朱檀和嘉娘帮忙,贞惠公主那边也有跟着她的女官和一直一言未发的赵五娘。 沛柔就走上前去,冷然道:“公主即将成为敕勒可汗的大阏氏不错,可您的母后还是我燕梁的皇后,母族仍然是燕梁的臣子。公主今如此行事,难道就不必考虑他们么?” 贞惠公主的样子,只让她想起当年的沐柔。自以为有恃无恐,可其实她们的依靠都很脆弱,不堪一击。 她恐怕是觉得,今上要她远嫁是有求于她,必然不敢将她和她的家人如何。 她还没有看清楚,她只不过是一个工具,是一个符号。今上只是要她付出,换燕梁几年的和平,换百姓几年的休养生息而已。 她的付出或许能庇护她自己,可却远远无法庇护她的家人。 贞惠公主既然做如此想,那与她多也是无益。 总归一去草原数百里,燕梁也不再是她的家,她终有一会明白的。 第158章 止血 沛柔转身去查看贞静公主的伤势,才发现她脸上被贞惠公主打过的地方已经红肿了起来,还有零落的血点子覆盖其上,看起来十分吓人。 这倒已经算是不严重的伤了,更糟糕的是贞静公主倒地时,一只手正好压到了金钟的碎片之上。 那钟的外壳是赤金所制,并不坚硬。但内里的机关却是由铜铁铸成,此时已然将贞静公主的手割破,鲜血汨汨流出,只是她握了拳头,忍着没有说而已。 贞静公主的眼圈发红,紧紧抿着唇,盯着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姐姐,不肯让泪水落下来。 这样的贞静公主,沛柔也只在元俪皇后过世那一日见过而已。她一次又一次推开齐淑妃带来的宫人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表情。 贞惠公主被赵五娘扶着站稳之后,把矛头对准了沛柔,“你也真不愧是她的伴读,这么卑鄙的主意都想的出来。” “就因为马球会那日龄娘和你穿了色泽相近的胡服,你居然就好意思放出话来说那日差点坠马的是龄娘。” “徐沛柔,你可真是好计策啊。” 沛柔面色就现出了疑惑之色,她之前并没有听见这样的流言。 闻言就去看赵五娘,她也没有理会她,只是别过了脸去。 正好太医也过来了,沛柔就示意嘉娘先把贞静公主扶到内室里去看诊,她手上的伤口流血实在很厉害。 况且她今日,被姐姐如此对待,想必也是伤透了心了。 “臣女不懂公主在说什么。那一日臣女也不过是马术不精才没有能够驾驭好那匹马而已。” “‘马术不精’这个名声,臣女背了,并不觉得冤枉,为何要陷害赵小姐?” 贞惠公主也没有理会回内室去的贞静公主,而是冷冷一笑。 第277页 “那日你我都在场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心里清楚。” “还在马球场上,众目睽睽之下,宽衣解带,投怀送抱,徐家的教养还真是好的很啊。” 就是沛柔,听了这样的话也不觉要变了脸色,沉声道:“贞惠公主请慎言。宫中的徐贵太妃也是我徐家女儿,受徐家教养。” “陛下幼时也曾经受教于太妃,陛下知恩图报,为太妃上的尊号是‘端贤’二字。” “公主讽刺我徐家教养,可是蔑视陛下与太妃?” “更何况臣女自幼时便为贞静公主伴读,和两位公主同受靳女官教导,读《女训》、《女则》。公主说臣女的教养不好,岂不是将自己也一同骂了进去。” “公主当日既然在场,应当也知道那日之事非臣女所愿。实在是家中下人粗疏,没有将衣服制好,所以才导致臣女遇险。” 那日她遇险,除了瑜娘和贞静公主,赵五娘也是很快就赶了过来的。贞惠公主和三皇子却一直在远处,并没有走近。 “若是这样也可以说是臣女自己投怀送抱,那臣女实在无话可说。” “更何况臣女与齐家四郎素昧平生,但他救了臣女一命,臣女也实在不愿他受此污蔑。” “此刻赵五小姐也在场,臣女指天发誓,从未散布过当日遇险之人乃是赵五小姐的谣言。” “公主若不信,大可以派人去查,若查出来与臣女有关,臣女听凭公主处置。” 贞惠公主就冷哼了一声:“你不必拿父皇来压本宫,本宫如今什么也不怕。” “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如今再去查,再叫人想起这件事来,徐五小姐是嫌龄娘受的委屈还不够多么?事实究竟如何,徐五小姐自己心里清楚。” 说完就转身拂袖而去。 赵五娘跟在她身后,即将踏出殿门时回身看了她一眼。 那目光很冷淡,还有一丝嫌恶。前生十数年,她从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她。 贞惠公主已然离开,沛柔该去看贞静公主的伤势。她站在原地叹了口气,让小宫女把地上的金钟收好,便转身往内室去了。 脸上的伤势虽然看着吓人,但是和手上的伤口比起来已经不算太严重。 太医并不在内室里,沛柔问了嘉娘才知道原来是太医带的止血药粉不够,他差遣了内侍往太医院取药去了,另外还要再开一副内服的药。 沛柔看了一眼贞静公主手上,明明已经敷满了药粉,却仍隐隐能看见鲜血在以极满的速度在往外渗。 “公主的伤口很深么?怎么这许多药粉还不能止血?” 嘉娘一面取了纱布来替贞静公主按着伤口,一面道:“这伤口道也并不是很深。太医说是公主的体质殊异,伤口不易愈合,所以也不容易止血。” “那位公主平日看的、熟悉公主体质的卢太医并不当值,这位张太医只带了一瓶云南白药粉过来。” 贞静公主原本恹恹地靠在榻上,见沛柔焦急,反而安慰她:“我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就是蹭破了一点皮,血也不容易止住。我哥哥也是这样,并不太要紧的。” 沛柔就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药粉。 她前生小时候也顽皮,也曾经被削水果的小刀所伤。可这样的药粉,她当时也只用了小半瓶就把血止住了。 看来贞静公主的体质还真是比一般人要弱一些。 沛柔心里就愈加生了怜惜,在她身边坐下,替她按了按被角。 贞静公主就问她,“方才贞惠还说了什么?” 沛柔并不想让贞静公主为她担心,就遮掩道:“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责怪臣女以下犯上罢了。” 贞静公主却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她是不是说你在行宫散布谣言,说那日险些坠马,被齐家的人救了的是赵五娘?” 她冷哼了一声,“她倒是真怪错了人了。那些话是本宫让人散布出去的。” “她自己做了些什么心里不清楚么?还不是她先四处去说你的坏话。本宫只是以牙还牙罢了。” “她们张家人的龌龊心思,你不清楚,难道本宫还不知道么?” “自以为有恒国公府作为盟友,知道拉拢不过来你们定国公府,因为怕因为你的婚姻又给你们家结了一门强援,就先坏了你的名声。好让将来三皇兄上位更顺畅些罢了。” 原本贞静公主说这件事是她做的,沛柔就已经很惊讶的了。 元俪皇后过世后,她的确成熟了很多,可沛柔以为她也不过是性子变得沉静了些许。 毕竟是皇家公主,生来就站在政治中心,倒是她小看了她。 沛柔就没有再言语,只是看着嘉娘轻柔地为贞静公主脸上的伤口上药。 嘉娘实在不想是东北苦寒之地养出来的姑娘,她很像她的母亲宛平公主。都是慢条斯理的性子,说话也温温柔柔,很难想象她们和别人起冲突的样子。 即便上过了药,贞静公主脸上的伤口还是有些骇人。血点已经没有方才的艳色,逐渐转成了暗红,看来更是触目惊心。 贞静公主察觉的沛柔在盯着她的伤口看,便淡淡道:“本宫脸上的伤口很吓人么?” 沛柔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应当并不太严重,公主这几日好生歇息便是。” 贞静公主笑了笑,语意有些悲凉,“想不到本宫这辈子挨的第一个耳光,居然是我姐姐给我的。” 第278页 “这些年本宫和她虽然总是吵吵闹闹,争胜逞强,可是本宫从没有把她当作敌人。” “母后过世后,本宫更觉得人世无常,平日吵闹也就罢了,可本宫从没想过要害她,要故意惹她不高兴。” “后来父皇决定让她远嫁,其实本宫心里是很难过的,就好像要远嫁的人是本宫自己一样。” “可今日看来她是从来没把本宫当作姐妹的,本宫想让她开心些,她却以为本宫挑衅。罢了罢了,总归再过几个月,今生也没有再见之时了。” 贞静公主的目光落在自己受了伤的手上,声音越来越低,有泪水落在手上,砸出了药粉中一个个小小的凹陷。 原来她对这个姐姐的情分也是这样深的。 嘉娘便道:“或许贞惠公主也只是一时接受不了远嫁和亲的事情,所以才会一时激愤。” 她总是把人想的很好,这样的善良单纯,难怪将来当太子妃当的如此艰难。 沛柔却不以为然,“看来臣女还真的没有当错公主的伴读。说来也巧,臣女这辈子挨的第一个耳光,也是来自臣女的姐妹。” 贞静公主立刻就把目光投了过来。“她为什么对你动手?” 嘉娘自然也没有听过这段故事,转过脸来,停了给公主擦药的手,看着沛柔。 沛柔便答道:“因为那日臣女把六妹妹推到了湖里。” 贞静公主就越发好奇了。沛柔就笑了笑,把当日的情形全都说了一遍。 嘉娘没有姐妹,听到这样的事情瞠目结舌,“倒没有想到六妹妹居然做过这样的事情。” 贞静公主却若有所思,逐渐沉下了脸。 “生而为姐妹,这没得选,相处这么多年,也难怪公主用心。可若是她并不把你当姐妹,又何必强求这情分。” “今日贞惠公主所为,想必您已经是伤透了心了,何不看开些。” “终究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或许再过几年彼此都历过了风雨,也就能明白这情分的珍贵了。” 贞静公主就问她:“那你和你六妹妹的关系如今如何了?” 沛柔就答她,“那日之后,若没有长辈时,她从未再唤臣女一声姐姐,臣女也是一样。终日别室而居,又有什么关系。” “或许将来也会有机缘缓和臣女与她的关系吧。但平日,臣女实在不愿用心。” 贞静公主就点了点头,由朱檀服侍着喝了刚煎好的药。那药里有安神的成分,逐渐沉沉睡去了。 第159章 下定 九月霜叶渐红,到了赏秋的时节。 熙和园中只有枫晚堂的枫叶最好,沛柔就常常去枫晚堂坐坐,和郭氏话。 这几年她的病渐渐沉了,有时候连也下不得。 若按照沛柔前生的记忆,她也只剩最后几个月的时光了。 最近她主要还是在为赵五娘的事发愁。最近这半个月来,赵五娘遇见她仍然是一言不发,掉头便走。 也是,谁听了这流言,只怕都会以为是她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而陷害他人。 可这件事是贞静公主做的,她也不能把她推出去。 如今贞静公主失去生母,虽有今上庇护,到底还是不易,她也不愿她因此被赵家人记恨,将来因此受搓摩。 沛柔每次遇见赵五娘总觉得很难过,想要再跟她解释,可赵五娘一直躲着她,她也根本就无从解释。 * 润柔出嫁的那,公不做美。从清晨就开始下雨,一直下到了晚上。 海柔的眼泪也如同这雨水一般,从早起夜间,未有一刻停歇。劝也无用,沛柔只好一直陪着她。 润柔的夫君生的比她想象中更俊朗一些,迎亲的队伍九月初就到了定国公府郑 虽然是早就定下的亲事,祖母还是安排他们在松鹤堂里见了一面。 那时候其他的娘子就躲在屏风后,悄悄的看她们的大姐夫。 海柔她们全注意着崔浚初,沛柔只看了一眼,就去看润柔。 她向来是落落大方的子,常氏对这门婚事不满,总是啰嗦,有些事还是她自己出来主持安排的。 可此时见了未来的夫婿,才了几句话,就不由自主地红了脸。 今生应该和前生一样,他们会过的很好的。 九月过后,秾芳阁人去楼空,十月里又送别了嘉娘。若与前生一样,嘉娘会嫁到燕京来,也不愁没有再见之期。 沛柔只觉得时间很快,她才开始看下一卷《山词》,居然已经是十一月了。 八月底沛柔从香山回来,翻看之前的邸报,发现前生大嫂陆氏的父亲在七月里就就被调回了京城,如今任正三品的督察院右督御史。 而润声与陆氏的亲事也很快定了下来,十一月十二放定,明年二月初就成婚。 先嫁再娶,定国公府里总算是又有了一件好事。 十一月十二那,沛柔早起,和海柔、沐柔一起登车,跟着杨氏去大嫂陆氏府上。浔柔没有出门,她要在家中陪伴生病的郭氏。 柯氏作为未来的婆母不方便过去,就由太夫人向来喜欢的媳妇杨氏带着她们这些做妹妹的出门。 太夫人还和杨氏打趣,让她在陆氏的闺房中仔细瞧瞧,哪家的姑娘将来做她的长媳好。 沛柔瞧着太夫人有些促狭的神,就知道今在陆府恐怕会遇见二嫂刘氏。 第279页 今徐家请的全福人仍然是那位段二太太,媒人居然正是沛柔未来二嫂的母亲谭氏。 交谈之后才知道,谭氏和大嫂的母亲蔡氏是手帕交,自一起长大。 陆大饶人缘似乎不错,此时大嫂陆氏的房中几乎都是文官家眷。 陆氏今穿的是一件红色地鹅黄缠枝莲纹样的褙子,一把青丝绾成高椎髻,上面未有任何装饰,只等着媒人捧匣,全福人替她簪上定国公府为她准备的簪子。 等那簪子被段二夫人从首饰匣中取出来时,周围看清聊娘子都不由得发出低声的惊叹。 这是一支金簪,鸾鸟的形状,累丝的鸟鸟尾,羽毛上镶嵌了明亮的东珠。 鸾鸟衔花,是粉色并蒂莲的纹样,由极其珍贵的粉色宝石镶嵌而成。 海柔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只簪子,就和沛柔咬耳朵:“五妹妹,这支簪子好漂亮啊,是罗幕翠打的吗?我也想要一支,你我娘会不会帮我打啊?” 海柔不认得,沛柔却是知道的,这支簪子是太夫人亲自挑的,那时她正在旁。 沛柔笑着嗔她,“这样复杂的工艺,哪里是罗幕翠能打出来的。这是曾祖母崇安大长公主的陪嫁里的。” “祖母挑这簪子出来的时候,不是给我们姐妹也都一人分了一支么?三姐姐怎么这样贪心。” 那时候沛柔就在近旁,因此太夫人赏了她一支极华丽的点翠牡丹纹长簪。 海柔得的是金嵌珠宝的如意簪,沐柔是点翠灵芝纹簪,浔柔则是金嵌宝石花盆式簪。 最的清柔也得了一支点翠荷花纹簪。 都是很好的老东西了,现在的首饰铺子未必打的出来。 海柔就坏笑着对沛柔道:“五妹妹,上次祖母赏我的簪子是你送来给我的,这阵子事多,我还没看过你的呢。” “祖母手里哪有不好的东西,不如我和你换,我首饰盒里的东西随你挑好了。” “三姐姐想的可真美。我首饰盒里的首饰跟你换祖母赏赐的那支,你换不换?” 沛柔又道:“换是不可能了。等你出嫁的时候,我拿它给你添妆,你看如何啊?” 海柔就在她上轻轻拧了一把,“别话了,快看,段家伯母完了吉祥话,要给大嫂插簪了。” 沛柔也就不再,静静的站在人群中观礼。 那只金簪被缓缓地插进陆氏的发间,随之而来的是众饶欢呼声。 前生她几乎没有关心过润声的事,自然也就没有来看下定的仪式。 甚至连婚礼时,也只是出来露了个面就回她的翠萼楼去了。 今生不同,她想亲眼见证他哥哥的婚礼,也早早和未来的嫂子处好关系,不会再如前生一般糊涂。 海柔一边拍手,一边侧过来和她话:“看来祖母很喜欢未来大嫂啊,这样名贵的簪子居然不留着将来认亲的时候赏。” “也不知道我姐姐现在怎么样了,哎呀,祖母分簪子的时候她已经嫁出去了,这可亏了一大笔了。” 太夫缺然是很喜欢这个孙媳妇的,更何况陆氏不仅是润声的妻子,她还是徐家的宗妇。 沛柔知道陆氏是个很不错的人,也很高兴她能得这样的脸面。 沛柔便嗔她,“三姐姐替大姐姐担心什么,大姐姐的嫁妆里自然是有祖母给的好东西了。祖母可是从不偏心的。” “我看你不是替大姐姐担心,你是怕将来你自己出嫁,不能得了祖母的好东西去。” “每次我一祖母,你就比我你还激动。我何尝怪祖母偏心了,要你这蹄子在这帮祖母话。” 听完后半句话,海柔更是羞恼起来,碍于人多,不好去挠沛柔的痒,就附在她耳边,装出恶狠狠的样子来。 “死丫头,三句两句不离出嫁,我看是你自己想嫁人了。明年你办宴,我倒要看看你能得了什么好。” 沛柔只觉得好笑,装作没听见把目光移开,却正好看见了站在陆氏不远处的闵淳心上。 康平侯府是润声的外祖家,今是他的喜事,他们家的女眷自然是要过来的。 闵淳心的父亲如今已经袭爵成了新任的康平侯,昭永九年嫁过去的何晴霜自然也成了世子夫人。 今她们婆媳俩倒是都过来了。 润声的婚事其实定的也并不是那么顺利的,其中就有闵家的人从中作梗,想把为庶女的闵淳心嫁进来。 康平侯爷脸皮厚,甚至还亲自把润声叫到府里,想让他自己和太夫人开口求娶闵淳心。 润声回来当然没有开这个口,太夫人知道以后也只是冷冷一笑。 柯氏在这件事上似乎并没有做什么,可能在她眼中,只是一个正三品文官的女儿,并算不得什么吧。 自从太夫人寿宴,沛柔拒绝了闵淳心要她帮忙的请求,还让润声亲口直言对她无意之后,这几年她再与沛柔遇见,就只是守着礼数相互问好而已。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和沛柔再过。 闵淳心能这样行事,沛柔反而觉得她不错,也难怪后来她能嫁到东宫,以侯府庶女的份坐了太子侧妃的位置。 此时闵淳心边的人都在赞叹那簪子的美丽,或是笑着祝福陆氏。 她站在人群中央,除了嘴角挂着的一丝笑意,和这喜悦的氛围格格不入。 昭永九年,被润声拒绝的时候,她的绪仍然是克制的,仍然可以在沛柔走到她前的时候,假意地对她笑一笑,和她寒暄。 第280页 大概那时闵淳心觉得时间还长,她还可以做很多事,那一润声的拒绝,未必就会是他们的结局。 可是今,随着那支簪子插进陆氏的发间,她将再也没有机会了。 她应该也明白,所以她的眼中有着隐忍的,却不容错识的伤心。 或许她也未必只是眼定国公府的富贵,毕竟她后来入了东宫。 下富贵,谁又能与皇家相较。她虽然不是正室,可嘉娘仁和,从不为难妾室,况且以她的份成为侧妃已属高攀,她应当是懂得知足的。 可那时候的闵淳心沛柔是见过的。锦衣玉食,珠玉环绕,她也不是快乐的。 年少时的一点绮念,一生也不能再触碰到分毫。 沛柔忽然也有些同起闵淳心来了。她前生毕竟是要比她好一些的。 第160章 苦涩 沛柔前生原本觉得自己是很幸福的。 有父母疼,有家人环绕,有倾城美貌,也有享用不尽的富贵。 甚至在她刚开始遇见齐延的时候,她觉得也是很好的。她并不觉得她和齐延之间毫无可能。 虽然诚毅侯府如今的门槛低了些,可父亲向来不让她高嫁受委屈的,又同是勋贵之家,联姻也很正常。更何况齐延还曾经救过她一命。 齐延的人才也不错,虽然他如今还只是秀才,可前途无可限量,毕竟他的老师是周老先生。只这一条,太夫人就不会反对。 至于婆婆妯娌的问题,她从来都没有考虑过。 前生她子过得糊涂,总觉得家里一派祥和,根本就不清楚叔母们和太夫人之间的事。她以为齐延温和,他们家的人一定也好相处。 可沛柔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齐延未必是中意她的。 马球场上初见之后,她就对他留了心。辗转打听出来他和沛声是同窗,而且关系还不错,她就把自己当了莺莺姐,非要沛声当她的红娘。 沛柔借口要报答齐延的救命之恩,就时常让沛声替她送东西给齐延。 一刀澄心纸,一双牙雕梅竹草虫镇纸,几盒糕点,又或是定国公书房里顺来的各式各样的墨。 沛声起先还愿意帮她传递东西,他也觉得齐延这个人不错。 后来见沛柔这恩总也报不完,就推三阻四起来。再之后更是因为沛柔令他心慕的何霓云当众出丑,而和她冷战了许久。 沛声不肯帮她的忙,她居然就亲自往他们书院去。 松石书院的学子大多都在燕京有住处,齐延自然也是每清晨从府中往书院去,傍晚再回来。 沛柔就时常找了借口临下学时停了马车在书院门口等。 沛声同她冷战的时候,她找的借口就是要哄沛声高兴,还要请了齐延一起去醉楼吃饭。 可齐延从没有答应过,总是在一看见她的时候,就温和地笑笑,跟沛声道别,打马回诚毅侯府去。 沛柔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夕阳里,暮云遮尽,她渐渐地也就不再去。 再后来就是昭永十八年的上巳节,她和瑜娘在一处游玩,诉着彼茨心事。 齐延忽然远离了他的玩伴,过来请沛柔同游。 燕梁的风俗,上巳节原本就是青年男女可以互相表明心意的子,瑜娘也正在鼓励她,把她想的话都出口。 他们就沿着灞水散步,都在等待彼此开口。她还以为他是要和她互诉衷肠的。 最后也还是沛柔先开口,向他诉了她对他的倾慕之意。 手中的兰草已经递出去,他却没有接。 沛柔的手僵在半空中,听他他和何霓云青梅竹马,他心里只有她一个。 那一刻沛柔是感觉不到心痛的。她根本就还没有接受这个事实。 脑海中浮现出很多齐延的和她相处的片段,他温和地对她微笑,街市上偶遇时停下来和她话,她拜托他画的九九消寒图到了也还挂在翠萼楼里。 她以为他多多少少也是有些喜欢她的,却没想到一切都是她的错觉。 神女有意,襄王无梦。 沛柔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将手中的兰草丢到了灞水里。 兰草随水波远去,她好像如那兰草一般不由己,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她只能转过去,告诉他她往后不会再纠缠于他。这是她最后的颜面与尊严。 自那以后,沛柔有很长的时间都没有出门。 不要遇见齐延,她连听见他的消息都害怕。 可即便她不出去,午夜梦回,和齐延从前那些单薄的交往旧事,也总要折磨着她,让她不得好眠。 要接受一个人心里并没有自己,也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 一忽儿觉得是他因为某些原因在骗自己,一忽儿又觉得这就是全部的真相,那个人不喜欢自己,仅此而已。 她的心绪反反复复,也逐渐地生了几次病。 那以后沛柔才知道何霓云是齐延青梅竹马的表妹,她曾经那样欺负何霓云,想必她在齐延面前一定把她描述的很坏。 原来也是她咎由自取。 她或许可以是崔莺莺,可齐延却绝对不是张生。更何况沛声这红娘也早已撂了挑子,这出戏她一个人又怎能唱的下去。 实在是太苦涩了。 沛柔花了半年的时间才渐渐从这件事里走出来。 可这半年实在已经太久,瑜娘已经匆匆忙忙地和淮安谢家的一位公子定了亲事,很快就嫁到了江南去。 第281页 那半年里,瑜娘也是被景珣伤透了心的。 沛柔以为自己为齐延做了这些事,于她们这样贵族的份地位而言,已经算是很出格了。 她后来才知道,瑜娘比她要更勇敢的多。 瑜娘知道景珣在燕京最着名的馆朱芙楼里梳拢了一个花魁,并声称他们是真心相的之后,她就女扮男装找上门去,扔给那花魁一袋金子,让她即刻就从燕京离开。 她派了护卫跟着她,那花魁连夜就会了别的郎,一同出了燕京城。 景珣知道以后居然也并不恼,也没有让人去找。 于他而言,不过是丢了一样漂亮的摆件罢了。“真心”二字,不知道是那花魁在欺骗他,还是他在欺骗那花魁。 景珣还有龙阳传闻,瑜娘听后,跑去了他常去的那家倌馆。 不过这倒只是谣传,景珣只是喜欢喝这里的倌泡的茶,喜欢听人风雅。从不曾在此处留宿。 后来瑜娘又听闻景珣在池坊巷有一房外室,是他今年所,每个月总有大半个月要在那处流连。 瑜娘赶到那里去的时候,景珣正在里面和那外室以及花钱买来的几个歌女喝酒。 青白,几坛瓮头下肚,他连她是谁都已经不认得。 瑜娘把那几个风尘女子都赶了出去,独自守着他。 一枕酲,到了夜间他才悠悠醒转,可半衾幽梦未散,他还是记不得瑜娘。 又一杯残酒泼上去,他才清醒过来,他看清了瑜娘的模样,开口就是,“你为何总要与我作对。我堕落纨绔,不知进取,又与你何干?” 是啊,与她何干呢? 她向来觉得大丈夫生于地,应当保家卫国,忧心下,把名字留在史书上,留在敌人令恐惧的传里。 而不是像景珣这样,留名于青楼楚馆,流连于女饶温柔乡里不肯出来。 这一次瑜娘转出了门,就没有再回头。 她很快应了家里为她的亲事,披上红妆,坐上了往江南去的官船。 瑜娘在给沛柔的信里写,“我原来从不曾觉得燕京是我的故乡。” “我以为我的出生之地,大漠黄沙,草原绵延千里才是我应当有的归宿。” “可上船之前,我曾经遥遥望见过景珣。码头上人来人往,他在我眼中却是独自一人,静静立于桅杆之下。” “后来我经过几处港口,大雾弥漫时无法行船,居然是常常看见他的。” “有时在岸上,有时候是在相邻几十尺的船上,那是我的幻觉。” “我想,我大约一生都无法忘记他了。有所牵挂之处才是故乡,或许往后我一辈子怀念的会是燕京的这一片月色。” “白头想见,酒徒萧索,不似去年时。” 瑜娘穿着嫁衣下江南的时候,也正是沛柔和景珣议亲的时候。 沛柔因齐延伤闭门不出,景珣那段时间干脆人就都不在燕京。 后来景珣和柯明碧订了婚,他们在一次宴会上偶然遇见。沛柔原来只想和景珣做陌路人,却最终没有忍得住,和景珣单独了一会儿话。 他看起来还是个纨绔,话语中却莫名让人感觉到了丝丝缕缕的颓唐。 她没有去问那段时间他去了哪里,瑜娘在码头所见的又是不是他。因为这个答案无论是对她,还是对瑜娘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他当然也没有问起瑜娘。 沛柔和景珣私下话的事,被人看见以后传了出去。 谣言无稽,是她在景珣面前自荐枕席,甘愿入永宁郡王府为妾室。 燕京城里有关她的谣言从来都很不好,她已经习惯。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柯明碧信以为真,后来就一直以她为担 可做景珣的妻子又有什么好的。 去了一个花魁,还有一个花魁。厌了一个外室也还有别的外室。 美人如花,来来去去,他永远越不会定下心来。 就算他不出门,也有妻美妾无数。只一个从伴他长大的丫鬟冷金,挑拨离间,唱念做打,就已经足够柯明碧头疼。 沛柔觉得自己比今的闵淳心要好一些,是因为她最后还是做了齐延的妻子。 她至少没有如闵淳心的这一,望着别的女子的发间插上了她盼望已久的、意义深重的簪子。 可沛柔最后也并没有什么好结局。她做了他的妻子,四五年间,甚至都没有敢问过他一句,“你有没有过我?” 这句话哪怕到前生她临死之前,她也没有问过。 有些话当时没有问出口,时过境迁,再问出来的答案,只怕也已经改头换面,没有意义。 第161章 婚礼 润声的婚礼在二月十九。 定国公世子娶亲,场面自然闹非凡。沛柔和海柔她们是润声的妹妹,只需要帮着家里的太太们招待今过来做客的与她们相熟的娘子就可以了。 沛柔带着瑜娘,海柔则和蒲家的杏娘一起,站在行礼正堂的屏风后观礼。 润柔是出嫁,润声的婚事他们这一辈的第一件喜事。 礼堂触目所及,皆是耀目的红。润声握着红色的丝带,丝带另一端是他的妻子陆氏。 他们随着礼官的动作给上首他父母行礼,也给彼此行礼,往后他们就是夫妻,生儿育女,琴瑟百年。 润声会拥有一个比他所想象的更好的妻子。 第282页 沛柔看着他们,居然不知不觉流下泪来。 海柔正高兴,回头看见沛柔,不觉有些疑惑,一边掏出手帕给沛柔拭泪,一边道:“你这坏丫头怎么哭起来了,大哥哥娶了嫂子是好事呢。” 又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来,“你该不会是怕大哥哥娶了嫂子忘了妹妹,怕大哥哥往后不疼你,所以才哭起来的吧?” 沛柔接了帕子,嗔怪地看她一眼,道:“大哥哥才不会不疼我呢。我这是为他高兴。” “倒是你,往后也别想再指使我哥哥为你做这做那的了,我哥哥如今可是有嫂子护着的人了。” 海柔不服气,“这几年我何曾再指使过大哥哥为我办事啦。” 她话还没完,瑜娘也来凑趣,“徐世兄倒是解脱了,只我哥哥遭了殃。” “也不知每是被谁指使着,今是买城南的花糕,明是买江北的胭脂,总没有消停的时候。” “哎呀,这样的嫂子娶进门来,我哥哥跟前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我这个做妹妹的立足之地。看来我也只能去我母亲那里给我嫂子上点眼药了。” 海柔向来是没轻没重的,听了这样的话自然要去拧瑜娘的嘴。 她一扑过来,瑜娘自然是连连后退,也不知道踩着了谁,二人就一起倒在霖上。 幸而她们边的人并不算太多,才没有引起更大的动静,正堂里的人也不过往这边看了几眼而已。 瑜娘不好意思,转去道歉,却发现原来站在她们后的居然是何霓云。 最近太夫人让沛柔跟着柯氏打理家事,预备三月办宴。宾客的名单正是沛柔所管的,并没有请何家人。 今康平侯闵家的人过来了,想来是她姐姐何晴霜把她带过来的。她也到了可以让人相看的年纪了。 前生她到了这个年纪,看不上没落聊诚毅侯府的门第,像这样的宴会,有一次算一次,她都是要参加的。 定国公世子的婚宴,能得了请帖的都是燕京的上等人家,她又怎会错过。 何霓云与瑜娘并不相熟,心中虽有不悦,可到底碍于份不好发作,就只好淡淡地道了一句“无事”。 偏偏她边正好就是祝煦怜,又是海柔惹祸,她自然是没有好脸色的。 “徐三姐要吵要闹也该看看这是什么场合才是。自己的兄长在外面拜堂成亲,你在里面倒先闹起来,这成何体统?” 祝煦怜的父亲祝大人并不是徐家请来的客人,他和大嫂陆氏的父亲恰是同窗,所以今才会来此。 海柔对常毓君已经没有特殊的感,甚至偶尔还会觉得厌烦。 可这并不代表她对当年欺负过她的祝煦怜也会芥蒂全消,闻言立即反唇相讥。 “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祝家姐。我听闻祝家姐这几似乎正在议亲,怎么还有空出来看人家的闹?” 祝煦怜如今已经有十六了,却不知道为什么还没有和常家定下亲事。海柔会这样,想必是知道一点内了。 祝煦怜的脸色瞬间就变得很差,带着怒意道:“徐三姐还是心心自己的事吧。眼见着年纪也不了,将来也不知道能落到谁家去。” 心念一转,又笑起来,“我听闻徐三姐时候常常缠着自己的表哥,若有朝一表哥娶了新妇,也不知道徐三姐要伤心成什么样子了。” 这都是几百年的老黄历了,也只有祝煦怜还在心心念念罢了。 海柔自然已经不在意,闻言立刻就要继续讽刺她。 可沛柔却不愿她再多,何霓云还在一旁仔细听着呢。 正好润声夫妻也行完了了礼,两位新人都往新房去了。沛柔就笑着挽了海柔的手,没再理会祝煦怜。 新房里并不是人人都能去的,也就只她们几个亲近的妹妹而已。瑜娘和杏娘也先去前面坐席了。 到了新房,自然也有一繁琐的礼仪要校等行过了礼,润声去前院陪客喝酒,沛柔几个才进了新房去陪新娘子。 见她们进来,原来在陪新娘子的杨氏和常氏正好就出门去招待客人,一时间新房里也只剩了新娘子和几个年纪相当的娘子。 陆氏闺名陆绛成,是元昭末年被罢了官的陆阁老兄长的长孙女。 陆阁老的兄长正是泉州陆氏一族的族长,德高望重,如今儿子又位列九卿,陆氏的出已经算是很好了。 陆氏刚刚和润声行完礼,此时已经将盖头除去。 燕梁的新娘妆并不与前朝一样,脸上并不需要抹的那样白,眉毛也不需要画的很粗。 她生的清丽脱俗,画的是远山眉。前生她平少用脂粉,今用了艳红的胭脂,更显得唇红齿白,楚楚动人,比平里还要美了三分。 见她头上仍戴着点翠镶红宝石的龙凤冠,沛柔便笑道:“嫂子若觉得戴着这冠太重,就早些让丫鬟们取下来吧,离大哥哥回来的时辰还早呢。” “总归大哥哥已然看过了嫂子戴冠的倾城艳色,想必一辈子也难忘了。” 陆氏就对着她笑了笑,依言唤过丫鬟来帮她把头上的凤冠取下。 沛柔就上前道:“我在家中行五,闺名是沛柔,嫂子唤我沛娘就是。” 又让纭递过来一个剔红松竹梅草纹的点心盒子,“嫂子是福建人,燕京的点心也不知道能不能吃习惯。” “我特意让祖母厨房里的师傅做了几样福建点心,嫂子尝尝可还合意?” 第283页 上回下定时,沛柔并未凑到陆氏跟前去,于她而言,此时和沛柔还是初见。 此时沛柔走到她近前,她细细打量了她一下,不觉赞叹道:“早听五妹妹有倾城之貌,果真不是虚言。” 沛柔有些不好意思,正不知道如何答话,就见海柔也上前来,按着沛柔的肩膀,。 嫂子也该夸夸我,别理这个淘气的。方才她见你们行礼,还难过的直哭呢。” 给陆氏行了一个礼,“我在家行三,闺名是海柔,嫂子叫我海娘或是三娘都可以。” 沛柔就轻轻推了她一把,“谁我是难过了,我明明是为我哥哥高兴。” “前几年他还发愁怕不能得一个贤妇,如今娶了这样一个仙似的嫂子,还有什么愁?全都丢到爪哇国去了。” 陆氏边一个名叫凤竹的丫鬟也来凑趣,“都姐嫁到定国公府来有福,今一见果然如此。” “姑子一个个都生的如仙女一般,还这么幽默有趣,可比在家时闹多了。” 陆氏只是抿了唇笑。见她们姐妹和睦,心里就先放下来一半。 婆婆不是正经婆婆,应付起来应当也不是那么难,更何况柯氏也是书香门第出,教养应当不错。她只怕姑难缠。 传闻中徐五姐可不是什么善茬,脾气上来,什么人都敢得罪。可没想到居然生了这样一副好相貌,待人又体贴。 沐柔和浔柔就一齐上前来给陆氏问过了安。沐柔便只冷冷淡淡道,“见过大嫂,我是沐柔,在家行六。”完也不等陆氏话就退了下去。 浔柔也上前来,笑了笑,“大嫂好。我和六姐姐是双胞胎,是家里的七娘。” “如今养在我母亲屋里。我母亲常年子不好,今也就没有过来,还请大嫂不要见怪。” 或许是郭氏亲自教养的缘故,今生浔柔的为人处世和前生相比有了很大的不同,圆滑了不少。 听她这样话,沐柔就冷哼了一声。 陆氏自然也有所觉,只是不动声色的笑笑,“四叔母子不好,我也有听。我是做晚辈的,怎会有怪罪。” “近气逐渐回暖,四叔母的子可好些了?” 浔柔也没有理会沐柔,略低了头,笑着答道:“母亲的病气一冷就会发作,去年冬比往年都冷,因此她觉得上不好。不过气渐暖,等里应当就无妨了。” 完了这句,也不再,往后退了一步,和沐柔站在一起,让清柔上前。 清柔今梳的是双丫髻,用的是红宝石的一对梅花珠花。 上穿着海棠红团花织金锦缎袄,看起来十分喜庆。这孩子子有些腼腆,也很安静,和沛柔时候一点也不一样。 见姐姐们给她让开了位置,她回头看了一眼跟着自己的齐嬷嬷,得到了肯定,也就走到了陆氏跟前。 “我叫清姐儿,我今年六岁了。” 清柔的声音还很稚气,让人忍不住就想捏捏她的脸。 海柔看她可,也就蹲下去,搂着她道:“你是清姐儿啊?那你知道她是谁吗?” 清柔就点点头,“娘,这是大嫂子。” 就笑起来,从桌上拣了一块芙蓉糕递给她,“清姐儿真乖。拿块点心吃吧。” 清柔却没有即刻就接,反而又回头看了一眼齐嬷嬷,见齐嬷嬷点了头,她在笑着接了,和陆氏道谢。 沛柔时候若是有这么乖巧听话,齐嬷嬷的头发能少白一半。 一个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一个是继女,还真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养法。 她们也不好逗留的太久,恰当的表示过婆家饶善意,总该让陆氏歇歇。 沛柔还记挂着今因为孀居不能出来观礼的太夫人,因此就和众人一齐告退了。 第162章 曲水 润声成婚那一日,沛柔给太夫人讲了行礼时的盛况,晚上就是在松鹤堂和太夫人一起睡的。 第二日陆氏认完了亲,也就正式成为了徐家的一份子。 那日正好沛柔是跟在小夫妻俩身后出的门,才一转过院墙到了回廊上,润声就牵起了陆氏的手。 陆氏也望着他笑了笑,霞飞双靥。 没想到润声平日看来正经,居然也有这样的时候。 她就把这件事情当笑话似的说给了海柔听,结果海柔是个大嘴巴,倒害的这几日陆氏见了沛柔都不好意思。 又过了半个月,正是三月六日,定国公府春宴,今年是沛柔的好日子。 因为今年她是主角,所以倒不用去迎客,到了辰时还不肯起来。太夫人比她心急,居然一大早进了熙和园里来叫她起床。 她略微收拾了,就跟着太夫人进了红药居,预备一会儿待客。 办了这么多年的事了,红药居里诸事已然齐备。 沛柔也并不需要做什么,只要待会有人过来时,她殷勤些倒茶递水就是了。 前生柯氏宠纵,即便是自己的春宴,沛柔也不愿在夫人们跟前服侍。 柯氏只做出无法约束沛柔的样子,骂名还是沛柔自己背。倒是累的太夫人不快了好几日。 今生若不是为了太夫人,恐怕她也还是不太愿意伺候这些挑三拣四的夫人们。 凭什么女儿家就要被这样挑拣,男孩偶尔在父母面前露个面请个安就是孝顺,她实在觉得很不公平。 满座的太太夫人们,够资格和她谈婚论嫁的其实也没有几户人家,还都是平日常来常往,知道她性子究竟如何的,这样故意做出温顺的样子来,其实也很没意思。 第284页 不过,自从上次她帮着贞静公主出头之后,也不知道公主在今上面前说了什么,春宴之前,今上居然特意颁了一道旨意下来,赞她温婉贤淑,知礼明慧,还赏了她一个乡君的封号。 如今众人见了她,都要恭敬地唤她一声“淮邑乡君”。 贞惠公主以为自己可以无法无天,这样一来,也算是狠狠打了她的脸了。 或者是因为这样,一些并不清楚她底细的夫人们就对她越发热情起来。 她原来再好,也只是定国公的庶女,可如今有了宗室的乡君封诰,一下子身份地位就又水涨船高了。 等用过了午膳,太夫人见她实在抵挡不住这些夫人们的热情,就笑呵呵地唤她过去。 “沛丫头,你大嫂初来乍到,连咱们家的园子都不熟悉,还是你代我去看看,替你大嫂张罗张罗,不要怠慢了娇客。” 沛柔哪里听不出来太夫人这是要放她进园子去松快松快,当下就行了礼,和萱草台的众位夫人都告了别,带着绾秋往园子里去了。 陆氏能干,其实根本就不需要她帮手,而且她也已经很熟稔熙和园的布局, 这段时日润声新婚,定国公也并没有指派了事情给润声去做,润声就每日带着陆氏逛熙和园。 他们来沛柔的翠萼楼叨扰过两次,因为春宴,三月一整个月沛柔都不需要进宫去当值,他们上午过来,有时候沛柔还在梦会周公,倒害的她老大不好意思。 后来他们也就不再来了,不过翠萼楼地势高,沛柔每日下午坐在窗前读书,总能看见这一对新婚夫妻在园子里闲逛。 光光是这个月初二那日,不同的时刻沛柔就在园子里瞧见他们三次。 秾芳阁的春色正好,翠萼楼有一扇窗子正对着秾芳阁的院子,有一次他们就在秾芳阁赏春,润声还极其温柔的折了一枝海棠下来,替陆氏簪在鬓边。 那日正好海柔也在,沛柔已经被肉麻的说不出话来,海柔勇猛,朝楼下喊:“大哥哥,那棵海棠树可是我姐姐的爱物,小心她从西北回来找你算账。” 陆氏红了脸,润声却不以为忤逆,好整以暇地道:“前几日大姐姐写了信来,说是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你这个做姨母的,总该做些小衣服小袜子的送过去吧。” “过几日我就要帮着二叔母押车往西北去了,你的东西怎么还不送来?” 海柔是女红苦手,听了这话,立刻就掩了窗户,嘟囔了一句:“大哥哥可真坏。” 转而求着沛柔替她做几件东西送给她姐姐。 这几年沛柔的针线倒是没有少拿,做出来的东西却没有几件。 这几日好不容易点灯熬夜赶出来的小儿鞋袜眼见着要分给海柔一半,她到底还是敲诈了海柔一根成色极好的翡翠簪才罢休。 小娘子自己头回举办春宴,总要弄出点新花样才算蕙质兰心。 去年海柔是找了棵大槐树,让人挂香袋上去祈福。 这方法虽老套,但也还不错,到了这个年纪的小娘子,谁心里会没点心事,因此大家都宾至如归。 沛柔准备的却和前生一样,是曲水流觞。这也是上巳节的老习俗,只是一般只有外头的男人们才引以为雅,放到内院来,倒还算新颖。 熙和园里有一处碧波台,只是一个很小的台子。萱草台建成之前,府里都是在这里宴客听戏。 台前有一条窄小的溪流,名为蔚溪,还有一处水车。 蔚溪平日水流不快,非得仆妇上去摇那水车,水流才会湍急起来。 到时候就在蔚溪两边置下桌子,放上笔墨纸砚与瓜果点心,一人一席面。蔚溪虽窄,可里面怪石嶙峋。 由令官将酒杯与从签筒中取出的题了诗词的花签放在木盘之上,往溪流中央推去,再令仆妇摇水车,水流速度不同,酒杯可能停下的位置也不同。 虽然看起来很随机,其实也有可操作之处。 前生她就是这么算计何霓云的。 若酒杯停下,饮尽杯中酒,也不必学士大夫吟诗作对,只拣了自己拿手的东西以娱众人就是了。 因为今日特意取了十二月花卉纹杯出来,又是春宴,还需要根据杯上的花纹说一句应景的诗词或是故事。 沛柔到碧波台前时,有陆氏照管,诸事都已经齐备了。她就笑着上前去,对陆氏道:“嫂子费心了,今日是我来迟了。” 瑜娘已经在桌边坐好,闻言就倒了一杯酒,“既知道来迟了,就先罚一杯酒。快过来,我喂你喝了这杯。” 其他小姐要么与沛柔不相熟,听了瑜娘的话只是望着沛柔善意地笑笑,要么就是赵五娘和何霓云这样与她有过节的,别过了脸去不看她。 沛柔也不甚在意,就着瑜娘的手喝了一盅酒,就在她身边的空席上坐下。 众人倒都请陆氏上座,她推脱不过也就不客气,“我是新妇,不敢偷懒,就先做了这令官。等替你们开了场子,就要往太婆婆那去了。” 海柔就笑道:“知道嫂子事多,喝了这一杯酒,替我们传了令下来也就是了。” 陆氏也不扭捏,接过凤竹递过来的酒,掩袖一饮而尽,就从签筒中抽了支花签出来。 也不看它,反过来盖在了托盘之上,又为托盘上十二月花卉纹杯中的一月水仙纹杯满上了酒。 再把那托盘往溪流中一推,令仆妇摇那水车,也不管它飘到哪去,径自告别而去了。 第285页 瑜娘坐的离那水车最近,陆氏着急要走,只是随手一送,那托盘悠悠转转,居然并没有飘多远,直接在瑜娘身前的太湖石旁停了下来。 众人一时间就都笑起来,惹得远去的陆氏频频回首。 就有小丫鬟替她捞起了那托盘来,瑜娘大大方方地将水仙杯中的酒饮尽了,先吟了一首咏水仙的诗。 “澧兰沅芷若为邻,澹荡疑生罗袜尘。昨夜月明川上立,不知解佩赠何人?” 吟完就对众人笑道:“我家里也曾教我学琴棋书画的,偏我手笨,学什么都学不好,倒是只会舞刀弄棍的。今日就献丑,给大家表演一段剑舞吧。” 又看向沛柔,“可有备下了宝剑?” 沛柔笑道:“这幸而是在我家,我又知道你,所以才为你准备了,不然你岂不是要挨罚?” 就招呼小丫鬟去碧波台上取了宝剑过来。 瑜娘一面起身,一面嗔她:“如不是你这个丫头,别人也想不出这么促狭的法子。” 别人犹可,海柔却先忍不住笑起来。“恶人自有恶人磨。” 她还惦记着前几日被沛柔挑走的那支翡翠簪。 沛柔就笑道:“三姐姐,我替你攒着嫁妆呢。” 正说着,瑜娘已经以缠臂金挽了袖子,略试了试那宝剑,就舞动起来。 前后两生,这是沛柔第二次看见瑜娘舞剑。 此时虽然没有伴乐,但瑜娘的动作干净利落,进退回旋之间,波澜渐生。 她的动作越来越快,渐渐的只见剑光而不见剑身。倏尔有风起,吹落一树海棠花,恰逢瑜娘收剑,一片花瓣落在她剑尖。 剑器冰冷,落红却并非无情之物,此时凑在一起,反而生出一种别样的美感。 瑜娘此时已经出了薄汗,沛柔望着她如海棠花般娇艳生动的笑靥,想到前生她作别所爱之人,独自乘船下江南的结局,心中不由得生出无限感慨。 再去看放在托盘上的花签,绘的恰一朵海棠,有诗云:“褪尽东风满面妆,可怜蝶粉与蜂狂。” 第163章 流觞 沛柔就笑道,“瑜娘姐姐方才一舞毕,如今香汗淋漓,可不正是‘褪尽满面妆’了么?” “只可怜了未来的万姐夫,少不得在座的都要等着看看他到底是蜂是蝶了。” 瑜娘就扑过去拧她的嘴,“如今做了乡君,嘴巴愈发坏起来了。” “既然赏了你封地,你怎么不住到封地去,燕京城可容不下你这贫嘴烂舌的。” 到底还是让她拧着了。 沛柔便道,“大胆民女,既然知我是乡君,居然还敢以下犯上。” 又道:“陛下赏我的封地可是在江南,我这一去几百里,瑜娘姐姐能舍得我么?” 海柔先抢着道:“你可快些下江南去吧,你一走我正好占了翠萼楼。熙和风光尽在眼底,给我个郡主做做我也不换。” 其实倒是她自己不愿住在这边的,嫌离常氏太近了。 润柔走后,常氏曾有意要让她搬进秾芳阁去,也是她自己拒绝了。 众人就都发一笑。 接下来该瑜娘传令。她也如方才陆氏一般作为,这次仆妇摇水车并不急,那木盘在水上漂流了许久,却是在闵淳心桌前停下。 二月是玉兰花纹杯。 就听闵淳心道。 “绀缕堆云,清腮润玉,泛人初见。蛮腥未洗,海客一怀凄惋。渺征槎、去乘阆风,占香上国幽心展。遗芳掩色,真姿凝澹。一盼。千金换。又笑伴鸱夷,共归吴苑。离烟恨水,梦杳南秋晚。比来时、瘦肌理消,冷熏沁骨悲乡远。最伤、送客咸阳,佩结西风怨。” 似乎是《梦窗词》里的,被她静静念来,别带了一重幽怨。 沛柔还以为她只有女红做得好,原来她也读书的。 此时再要她为众人表演,她却又不能了,只对海柔道:“徐家三妹妹,可否为我取些丝线来,我也并不会什么,只好为大家打几个络子玩。” 海柔就转吩咐迎夏往蕙草堂去取了五色丝线过来。 众人却等不得她打好络子,就催促她去看花签,却是一枝菊花。 上书:“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 咏菊的诗词最多,大多是赞其有凌霜傲骨,这花签上却偏偏是闺怨词。 一时间众人也不出所以然来,就请她快上前去做令官。 三月是桃花,这次是沐柔得了。她吟诵的是戴复古的《淮村兵后》:“桃无主自开花,烟草茫茫带晚鸦。几处败垣围故井,向来一一是人家。” 今是宴,她却偏偏要吟这样的诗词。从前只觉得浔柔牛心左,如今看来倒是沐柔更不合群。 沐柔擅画,这是她最得意之处。碧波台上就铺开了画卷,任她去画。 并没有多久也就得了,她画的正是碧波台与蔚溪,只是四周却并不见人,荒草丛生,给人以悲凉之福 她这样行事,难免让人生了不详之感,意兴阑珊起来。 再去看花签上,居然也恰好还是一枝桃花,“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幸而这倒不算悲声,反而给人以柳暗花明之福 沐柔就上前去,给四月牡丹杯斟满了酒,让托盘顺水而下。 这次的水流也有些急,木盘很快被嶙峋怪石绊住,是周十二娘得了。 第286页 周十二娘出大儒之家,应当是满腹诗书的,此时却只吟诵了一首再平凡不过的诗词。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解释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栏杆。” 她姐姐周十一娘就笑道:“让你这蹄子得了这花王去,你倒只了这人人都知道的诗句出来。” 周十二娘就嗔她,“姐姐倒是,什么样的诗词才算是‘人人都不知道’的,来我听听?” 周十一娘想了想,缓缓诵来。 “惆怅阶前红牡丹,晚来唯有两枝残;明朝风起应吹尽,夜惜衰红把火看。寂寞萎红低向雨,离披破艳散随风。晴明落地犹惆怅,何况飘零泥土郑” 诵完又觉得不好,忙道:“我方才的也不好。你只你要表演些什么吧。” “五表妹可有备了箜篌在这里?”周十二娘坐直了,往碧波台上探看。 沛柔便道:“我大嫂细心,家中有的乐器都搬过来了。表姐尽管取用便是。” 周十二娘就站起来,在碧波台上为众人演奏了一曲箜篌。 也不知道这叫什么曲子,周十二娘用心弹拨,一声一声鸣锡锡,一弦一弦如撼铃。 一时如联联度陇关,有万颗真珠泻玉瓶之感,一时又如儿女脉脉私语,芙蓉泣露,垂珠落玉。 实在让人沉浸其中,难以自拔。 再去看木盘上的花签,绘的是一丛兰花,“气若兰兮长不改,心若兰兮终不移。” 五月石榴是沛柔未来的二嫂刘氏得了,她诵的是韩愈的《题张十一旅舍三咏榴花》。 “五月榴花照眼明,枝间时见子初成。可怜簇无车马,颠倒青苔落绛英。” 再取古琴一张,奏了一段《阳白雪》。 虽然也好,但有周十二娘箜篌曲珠玉在前,这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细看花签,是一枝杏花,诗云:“两岸晓烟杨柳绿,一园雨杏花红。” 周十一娘就和她玩笑,“如今正是杏花红时,前面出聊倒都没有你这个应景。宛娘姐姐,你可是好事将近了?” 的确是被周十一娘着了,再过几个月,沁声中了举,两家就要提起亲事来了。沛柔就望着刘氏笑笑。 六月的荷花杯,在水面上飘了半,终于在海柔跟前停下了。 海柔早已经等不及了,也不要丫鬟动手,自己亲自俯下把那木盘捞了起来。先吟荷花诗。 “世间花叶不相伦,花入金盆叶作尘。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真。此花此叶常相映,翠减红衰愁杀人。” 海柔肚子里有多少墨水沛柔是知道的,原以为她不过背个什么“荷才露尖尖角”、“接莲叶无穷碧”就算数了,没想到还知道义山先生的《赠荷花》。 她擅古琴,一曲《潇湘水云》很能糊弄人,今却偏要剑走偏锋。 “我原也想弹琴的,只是宛娘姐姐弹的比我要好,我甘拜下风。” “今就不弹琴了,我学闵家姐姐,给诸位做一只花篮,今熙和园中芳草无数,尽可以汇聚在这一篮之中,你们看如何?” 海柔的丫鬟迎夏编的花篮就极好,没想到她也学会了。 众人都笑着赞好。 再翻了花签过来看,恰好是方才刘氏的石榴:“一朵佳人玉钗上,只疑烧却翠云鬟。” 海柔就笑道:“我和宛娘姐姐是一对。” 刘氏得石榴很应景,前生她和沁声有三个孩子。 海柔得了石榴,却正好戳中沛柔的心事。 石榴多子,前生海柔却是因为难产过世的。希望今生她也能有如刘氏一般多子的福气。 七月花纹杯上绘的是兰草,由坐在最远处的浔柔得了。 浔柔想了想,便道:“绿衣青葱傍石栽,孤根不与众花开。酒阑展卷山窗下,习习香从纸上来。”这倒很像浔柔,若她是兰草,她们这些做姐妹的在她眼中,不过是“闲花”罢了。 浔柔擅长书法,就让她的丫鬟挽研墨,把方才这首诗写了下来。 看得出来她写字的确用了心,如今写大字也是遒劲有力,不像是闺阁女儿的作品。 花签之上,是象牙染色的一朵紫丁香,“一采归金屋,深莫倚阑。” 八月桂花香,轮到了周十一娘。 “有木名丹桂,四时香馥馥。花团夜雪明,叶翦云绿。风影清似水,霜枝冷如玉。独占山幽,不容凡鸟宿。” 这应当是出自白乐的《有木诗八首》,倒的确很偏僻。 方才姐姐挑了自己的刺,看得出来周十二娘正等着抓姐姐的错处,见了如此,也只能罢休。 “不容凡鸟宿”。 于周十一娘而言,沛声是不是就是这“凡鸟”。 因为前生的事,她待周十一娘并不太心。 沛声是她的哥哥,他们最后闹成这样,就算她偏心好了,她觉得周十一娘也是有错的。 周十一娘的才也在书法上,与浔柔不同,她写的是瘦金体,就在自己的机上书就了这一首《有木诗八首》,交给众人传阅,人人都觉不错。 等传阅完毕,翻开花签看,却又是菊花,这次却是宋末菊山后饶《画菊》,“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郑” 和周十一娘的子倒也相符,她看了也觉满意。只海柔笑道:“明明是里,却纷纷咏起了菊花,等到秋里再聚,又该吟诵什么呢?” 第287页 周十一娘的木盘,最后停在了柯明碧桌前。 菊花主九月,柯明碧便道:“山远翠眉长。高处凄凉。菊花清瘦杜秋娘。净洗绿杯牵露井,聊荐幽香。乌帽压吴霜。风力偏狂。一年佳节过西厢。秋色雁声愁几许,都在斜阳。” 柯明碧擅筝,一曲《高山流水》意境也不比周十二娘的箜篌差。 她抽到的花签上绘着一朵梨花,“料得和云入梦,翠衾夜夜生寒。” 这却比方才闵淳心的更差。 众人就只做未觉,笑笑让她快些传令。 十月花纹杯上是一枝秾艳的木芙蓉,也的确只有赵五娘堪配。 她是沾一点酒便会脸红的,此时已经饮下数杯,靥上如被明霞拂过。 就听见她道:“江边谁种木芙蓉,寂寞芳姿照水红。莫怪秋来更多怨,年年不得见风。” 而后为众人歌一曲《少年游》:“芙蓉花发去年枝。双燕归飞。兰堂风软,金炉香暖,新曲动帘帷。家人拜上千寿,深意满琼卮。绿鬓朱颜,道家装束,长似少年时。” 前生沛柔并没有听她唱过歌,没想到她的嗓音居然如此动人,与宫中的白昭仪在伯仲之间。 与其她在唱一首歌,不如她是在娓娓道来一个故事。 此时和暖,合着赵五娘的婉啭歌声,让人几沉沉睡去,或是新醅绿蚁,醉在这一场无边色郑 她的花签上也是芙蓉。 “绣面芙蓉一笑开。斜偎宝鸭衬香腮。眼波才动被人猜。” 周十二娘坐的离赵五娘最近,看完便笑道:“还以为方才六表妹皆是桃花已经算是难得,没想到这里还有一个。” 赵五娘就露出一个笑来,矜贵自持,犹如一朵开在枝头,芳姿楚楚,却无人敢攀折的芙蓉花。 第164章 不必 而后是沛柔接了她顺水而下的木盘,十一月该是月季花。 沛柔想了想,缓缓吟耍 “风流下真难似,惜赂篱边砌下栽。依旧风三月在,斩新花叶四时开。莫嫌绿刺伤人手,自有妍姿劝客杯。不拟折来轻落去,坐看颜色总尘埃。” 沛柔上碧波台去取一把琵琶。 她原来想跟着周先生学画,毕竟她生母擅长,她以为她多少也能有一些赋。 结果她在纸上作画,就如同海柔在锦缎上绣花一般,都只是糟蹋东西而已。 后来有一次她在宫中陪贞静公主听了教坊司的琵琶女一曲《光好》,觉得轻拢慢捻之间十分动人,于是便拜托了公主给她找了一位擅琵琶的女官,教她弹琵琶。 她刚在碧波台上坐定,轻轻试着弦音,抬头却见几个少年在往这边过来。 领头的是景珣,而后是沛声、柯明叙、万长风、常毓君,以及几个她不认识的少年,走在最后是齐延。 今是她的宴,他怎么会过来的。 沛柔总是忍不住要把目光落在他上。 有半年不见了,他似乎又长高了些许。一竹青色玉竹纹直缀,腰间缀着一块梅竹纹的玉佩,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没有等沛柔这个主人家开口,景珣就站在瑜娘边道:“方才我们在夕照楼上赏,忽然见了这碧波台的闹。” “觉得光万里,柳绿桃红,也索然无味起来,哪里及得上这一隅的闹。五表妹,今我们不请自来,你不会介意吧。” 看着是和沛柔话,眼睛却只盯着瑜娘。 沛柔正要拒绝,就听见柯明叙道:“方才万世妹一舞,虽然只有一人,却有金戈铁马之势。” “如今无缘得见公孙大娘名动下的剑器舞,可万世妹今一舞,也实在令我等大开眼界。” 又对碧波台上的沛柔笑道:“五表妹抱着琵琶,想必是要做琵琶语。还请不要吝啬,共飨融融色。” 柯明叙这一笑之间,熙和园五分色也尽数黯然。 她好像总是没法拒绝他似的。 沛柔只好道:“各位世兄既然要在此,也要守我们女儿家的规矩。十二月令花纹杯还差了最后一枝没有行完,若要点评,也请等着结束才校” 同来的少年大多和在座的少女联络有亲,既然不是私下见面,也不算太失礼。众人就笑着在少女们后入座。 景珣自然坐在了瑜娘后。万长风本来要挨着妹妹坐,见此,只能坐在瑜娘此时边的周十一娘后。 沛声才在赵五娘后坐了,她就回头恶狠狠地盯了他一眼。 柯明叙和妹妹在一起,引得沐柔状似无意的往她边看了好几眼。 常毓君却没有坐在祝煦怜边,而是坐到了海柔后,祝煦怜的脸色就越发不好看了。 何霓云后是三叔母杨氏任浙江布政使那位族兄的儿子,他如今在燕京的国子监上学,预备明年闱。 何霓云的目光却投在上首景珣的位置。 她前生就对永宁郡王世子妃的位置有意。今生她若能和景珣凑成一对,想必也很有意思。 沛柔坐在碧波台上,把一切都看的清楚。齐延却是在最后入座的,他眼前的位置是空的,是沛柔原先的位置。 赵五娘一直注意着齐延,见他坐下,向着台上的沛柔投来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 沛柔只做未觉,见众人皆已落座,想了想,挑动邻一弦音。 沛柔弹的是《昭君怨》。她的技艺其实并不娴熟,也只是胜在致罢了。 第288页 因为要等十二月令行完方才品评,所以也并无人话。 她的那支花签上却是一朵赵粉,“烧灯不是山夜,对月虚怀旧馆花。” 是蔡羽的《怀客舍牡丹》。 只是玩意儿罢了,她也没有深想。 一曲毕,她便放下了琵琶,从碧波台上下来,站到了蔚溪前,满上最后一只梅花杯,让它顺着水流往下。而后回了自己的位置入座。 沛柔的动作并不重,那托着杯子的木盘却飘了很远,在段露心跟前停下。 柯明碧便道:“这最后一只杯子,总算是露娘姐姐得了。” 其实在座的还有不少娘子没有得过杯子,此时都翘首以盼。 只可惜暗香无,并没有眷顾她们。 段露心饮尽了杯中酒,便开口道:“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挼尽梅花无好意,赢得满衣清泪。今年海角涯,萧萧两鬓生华。看取晚来风势,故应难看梅花。” 倒都作悲声。 前生她和柯明叙订婚,羡煞一众燕京少女。 可直到沛柔从诚毅侯府出走,他们也并没有成婚,就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了。 段露心也是丹青好手,既得了梅花,就作疏影横斜图。 她习的是工笔,巧密而精细,既得梅花之形,更得梅花之魂。 难怪她喜欢梅山先生的画,如今看来的确已经得其七分神韵。 等赏过了画,再去看花签,上面是一朵白色栀子,“晚来骤雨山头过,栀子花开满院香。” 至此,十二月令花纹杯已经俱都有主,众人就站起来,品评方才所作的有形之物。 众人都往碧波台上走,沛柔却未动,转时看见齐延也好整以暇地坐在她后,并没有起之意。 她想到他上次的冷淡,心中一股无名火,并没有打算搭理他。只是斟了酒在月季杯中,掩袖一饮而尽。 “已醉过一次,今还要如此么?”是齐延的声音。 沛柔知道他指的是昭永九年新年宫宴那一次,她叫他忘了,他却还不肯忘。 “来困酲,醉与不醉,又有何分别?总归今不会再麻烦齐世兄。” 齐延忽然上前来,在沛柔边坐下,取了桌上的另一只杯子,为自己斟了一杯,“你方才所弹的是《昭君怨》?” 沛柔就问他:“我方才弹的不好?” 齐延点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不好。技艺生疏,指法凌乱。不过……” “他看了沛柔一眼,“意绵长,如泣如诉。你同贞惠公主?” 两生了,这人一样的不会话。 “不。我同的是古往今来所有被送去和亲的公主,我为这世间所有无谓牺牲的女子难过。这不是她们应该承受的命运。” 齐延不置可否,继续追问她,“你觉得女子就不能牺牲?” “并非是女子不能牺牲。可古来和亲,有几人能得善终,以她们婚姻换来的和平如此短暂,不过是做下决策的士大夫掩饰太平,麻痹自己罢了。” 齐延又饮一杯酒,笑了笑,“倒是和定国公的一样。” “我父亲?我父亲也这样觉得?”沛柔又皱了眉,“你怎么知道?” “我以为今你问我的第一个问题不是‘你为何在此’,就是因为知道我最近是定国公府的常客。” 齐延替她满上酒,“上次马球会上我救了你,国公爷要报答我对你的救命之恩。想来想去,我于你们家并无所求,就向他借了几页有关西北的书册。” “国公爷知道我对西北历史感兴趣,可有些书册地图不能随意传阅,就时常让我去他的书房。一来二去,有些事他也会和我他的看法。” “与国公爷谈话,使我受益良多,你有这样的父亲,实在是一件极其幸运之事。” 定国公当然是个好父亲。 沛柔只是有些为齐延难过,他父亲诚毅侯常年在西北,眼中也只有世子这一个儿子,他的整个童年,似乎也真的只有何太夫人一个长辈疼他。 “和亲换来的和平不是真正的和平。真正的和平是要战场上的将士们一刀一枪的拼杀而来的。只有武力威慑,他们才会真正的畏惧和臣服。” “可惜即便以国公爷的的地位,也改变不了这件事。” 齐延会这样,她并不感到奇怪。他从来都是有理想,有方向的人。 她只是不明白他今既然能如此通透,难道前生就不明白三皇子不是明君?反而甘愿做他的一把屠刀。 想到这里,她又意兴阑珊起来。周遭有众人闹,她只觉得自己此刻的悲伤格格不入。 沛柔就让绾秋留下,告诉海柔,若还要再行一轮,可以取了四时景的杯子过来。她想先回翠萼楼躲懒。 齐延却也站起来,双手做揖,“正好请徐五姐指路。丰之兄盛,元放今之事未竟,也要往国公爷的书房去了。” 丰之是沛声的字。 齐延要人指路,随便找个丫鬟就是了。他倒是会使唤人。 见周遭也无人注意他们,沛柔就先行转出了院墙。齐延站在她侧两尺之地,一路无言行到了静湖湖畔。 此时不是夏,静湖畔植被并不茂密。遥遥见了雪白仙鹤掠过湖面,风多,送来几声鹤唳。 前生她常常一个人在静湖边散步,今是她前生祈盼多年而未得之景。 便如今一般,与他一同赏一池水吹皱,听唳唳鹤鸣;夏赏脉脉蒹葭,袅袅水芝;秋坐在鸥鹭亭里煮一壶茶,残荷听雨;冬饮绿蚁新酒,人鸟声俱绝,万物一色。 第289页 她还想带他去看她曾经住过的翠萼楼,柳眼梅腮,有无数衷可诉。 可前生他们做了好几年的夫妻,他从没有陪着她来过熙和园。 她想起上巳节被他拒绝之后,夏里她独自一人在静湖边散步,接莲叶无穷碧,无穷碧是伤心碧。 前生所愿没有得到,今生她已经不再期望。 沛柔一路沉默着将他送到了南边的园门口。她站在原地,目送他前校 齐延才走了四五步,停下了脚步,转过来问她,“往后我们能做朋友吗?” 此时已经是夕阳西下之时,他材颀长,落在青砖地上的影子更长。 沛柔笑了笑,拂去了肩上的落花,而后道:“不必。” 齐延没有问为什么,把落在沛柔上的视线收回。转过去,往前数百步,没有再回头。 第165章 真心 送走了齐延,沛柔一个人往碧波台走。她今是主人,在园中蹉跎的时间已经太久,她应当回去看看。 只是才走近了碧波台,就听见了物件相击的声音。 她快步进了院门,却原来是瑜娘和景珣在比剑。为怕失手受伤,他们用的只是树枝而已。 海柔正看得津津有味,沛柔却很疑惑,忙上前去问她:“三姐姐,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忽然打起来了?” 海柔仍然盯着瑜娘那边,对沛柔道:“方才瑜娘不是舞了剑么,也不知道珣哥儿错了什么,瑜娘就要和他比剑。” “她可真了不起,提起方才那把宝剑走近那株海棠花树,‘刷刷’地就削下两根树枝来,丢给了珣哥儿一根,两个人就在空地上比划开了。” 沛柔望了那花树一眼,果然见几枝花枝萎顿,只希望花神不要怪罪瑜娘才好。 海柔着就又有些不满:“珣哥儿也太没用了些,根本就不是瑜娘的对手嘛,他还是个男人呢,姑父姑母这些年到底教了他些什么,文不成武不就的。” 话音刚落,瑜娘的树枝就已经驾在了景珣肩上,是景珣输了。 海柔就立即鼓起了掌,跑到了瑜娘边去祝贺她。 沛柔知道瑜娘的剑术好,毕竟是她父亲万将军手把手教的,她没想到的是景珣居然真的这样弱。 沛柔也就因此更郁闷了,前生瑜娘究竟喜欢他什么? 这边一结束,蔚溪里就又传起了酒杯。海柔果然依言让人取了那四时景的杯子出来,如今似乎已经是第二只了。 她们已参加过的,即便杯子再停留在她们面前,也并不作数,沛柔就笑着在周十一娘边坐下,询问方才还发生了什么事。 周十一娘就笑着将她边的花篮提起来给沛柔看,“你瞧瞧你姐姐,眼看着就及笄的人了,还喜欢这些玩意儿。” “这些花是方才她吩咐丫鬟们去园里采的,整整一篮子的花,怕是园中每处都被她祸害了。” 这一只花篮就要比当初海柔送给她的要大的多了,此时篮中姹紫嫣红,熙和园一园的旖旎风光,只怕都汇聚在这一只花篮里了。 沛柔就笑着道:“十一表姐不知道,我们还的时候,三姐姐也做了一只花蓝送给我,那时候却是装了一篮子的牡丹花。” “我们园中满庭芳一年统共也就开那么几朵二乔,全被她给祸害了。我祖母心疼的不得了,就叫我往各房去都送了几只。” 周十一娘就撇撇嘴,好像很不以为然似的,“我们家原来也有牡丹园的,听我曾祖父是从不许人碰里面的花的。” “我觉得这才是正理,那些花原本开在枝头就很好,不采而佩,才是君子所为。” 周十一娘喜欢读书,为人有时候就有些文饶迂腐,沛柔只是笑笑,并没有答话。 她就又拿出方才闵淳心打的络子给她瞧,“还是闵家的淳娘用心,见我们得了不同的花杯,赠给我们的络子也都是不同的。” “我方才得的是桂花,她打的络子就是桂枝的模样。刘家的宛娘姐姐得的石榴也很可,你快去瞧瞧去。” 闵淳心的手真是很巧。 沛柔闻言正要起,就见祝煦怜已然得了四时杯中的夏季杯,上面绘的是竹子的纹样。 沛柔没耐心去听她什么,干脆就继续问周十一娘,“方才季的兰花杯是谁得了?” 周十一娘答她:“是何家的云娘得了。” “咏的是李太白的《古风其五十二》:‘青流惊湍,朱明骤回薄。不忍看秋蓬,飘扬竟何停光风灭兰蕙,白露洒葵藿。美人不我期,草木零落。’” “花签上则是李花,题的则是‘上苑风流,洛阳全盛,回首似远。’一句。” “何家的云娘倒的确有几分才,当下就做了一首兰花诗,连柯世兄也觉得好。” “你瞧,如今好几位在松石书院读书的世兄,都与她相谈甚欢呢。” 沛柔就往那边看了一眼,果然见何霓云满脸羞地站在几个青年中间。 她只认得两个,一个是恒国公赵家的五郎,他母亲是赵家二太太,也有乡君封诰。 另一个则是蒲阁老家的二郎,都算得上是这一辈里的青年才俊。 能让周十一娘和柯明叙同时夸赞,想来何霓云方才的兰花诗做的的确很好了。 没想到她的宴,倒是让何霓云出了风头。 也罢,前生她害过她出丑,今生这样也就算是还了。她若是有能耐,尽管走得更高些。 第290页 齐延可真是奇怪,今明明何霓云也在,他方才怎么不去和何霓云坐,偏偏要和她凑做一堆,最后闹了个不欢而散。 那边祝煦怜却已经开始起舞,媚眼如丝,万般意,只落在常毓君上。 只可惜落花有意,常毓君只是坐在一边低头喝茶,连一个眼神也没有落在她上。 也许是察觉到常毓君的冷淡,祝煦怜分了心,一个舞步踏错,摔在了草地上。 沛柔忙站起来,查看她的伤势,让织夏带着她找个地方换下弄脏聊裙子。她却一把甩开了沛柔的手,怒气冲冲的往院门走了。 海柔见了她今这样,也不由得和沛柔感慨,“表哥也实在是太无了些。” 前生他待海柔只有更无的。 “这是祝煦怜自己求来的人,你难道忘了何家大姐订婚的时候,她是怎么和我们的?她若是能早些看开,不要强求和常毓君的婚事,或许往后也还有机会能过的好。” 海柔就叹了口气,不知道和万长风什么去了。 沛柔望着院门出了片刻的神,一回头时差点撞进柯明叙怀里。她就有些不好意思,面上浮起如桃花一般的红。 柯明叙只做未觉,笑道:“五表妹在这里看什么?这样地出神。” “东风又作无计,艳粉红吹满地。也并没有在看什么。” 沛柔只是一笑,往碧波台走,“近柯表哥不曾跟着周老先生出门么,怎么这样有闲?” 柯明叙面上有些许的不快,而后很快隐去了。“今家中有事,所以并不曾跟着老师出门。最近还是元放服侍老师多些。” 沛柔浑然未觉有什么不对,关切道:“表哥家中出了何事?我倒并没有听见母亲提起。” 他便有几分尴尬,而后道:“是……是我的婚事。” 沛柔愣了片刻,而后笑道:“这是好事,要恭喜表哥了。” 柯明叙如今已经有十九岁,如今提起婚事,已经略微有些晚。或许是读书人家讲究太多,要有功名才好结亲吧。 柯明叙苦笑了一下,“这门婚事大约是结不成的。” “如今我不过是个举人,于我们这样的人家而言,不入仕途,又何来前途,还是不要耽误人家的好。” “柯表哥何必妄自菲薄,若论学问,只怕整个松石书院也没有几个人能与你相较。” “若连你都要发愁没有一看尽长安花的一,其他士子又该如何?” 前生与他议亲的是英国公段家的六娘,今也在座。 这些年沛柔与柯明叙往来不少,可她自问对他从没有过僭越之。只是如今听他这样,心中到底是多出了丝丝缕缕的酸意。 她只好跟他些别的:“柯表哥可看过碧波台上今我们这些闺阁女儿的作品了,我瞧着方才段家的露娘姐姐作的梅花图实在很好,周家的十一表姐写的字也不错。” “我觉得她们的才也不在许多男儿之下。” 柯明叙也察觉了她的回避之意,就和她起了方才众饶品评。 “……贵府六姐做的那幅图实在有些悲凉了,其实今光融融,正应当惜取光,好好赏才是。” 沛柔便道:“她向来子有些冷清,柯表哥不必在意。” “方才五表妹弹的《昭君怨》,曲中致,悲凉之意,也不在那幅画作之下,这又是为何?” 她已经和齐延讨论过一次,实在有些意兴索然,就只是道:“实在是我学艺不精,只学会这一首曲子可以糊弄糊弄人罢了。” 柯明叙温柔地笑:“你方才叫我不要妄自菲薄,我也同样把这句话送给你。” “曲中深意,远远高过乐曲本,我觉得已经很好。” “若只是要技艺精湛,只需请了琵琶女过来即可,又何必劳烦你呢。” 沛柔就绽开一个笑,“柯表哥实在是很会话。今风拂面,也不如柯表哥温柔多矣。” 柯明叙道:“会不会话,不在言辞,而关乎真心。” “元放倒似乎是老师跟前的学生里面最‘不会话’的一个,不过老师却还是很喜欢他,因为他话做事向来都是发自真心。” 沛柔正疑惑他怎么又提起了齐延,就听见他继续道:“方才我见你与他一同出门,可是相邀一同赏去了?” “只是齐世兄要出熙和园,恰好与我同路,所以同行了一段罢了,倒称不上相邀。齐世兄虽对我有大恩,可我们私下并没有什么交往。” 柯明叙的目光就逐渐深邃起来,笑道:“原来是这样。” 他们又换过了别的话题来,浑然不觉此时也有几道目光落在他们上。 第166章 婚姻 “哎呦,我们的淮邑乡君回来了。” 沛柔刚将今日过来的夫人小姐们送走,一进了松鹤堂,倒先被太夫人打趣了一句。 她就迎上去,在太夫人身边坐下,如往常一般靠在她身上。 撒娇道:“哎呀,今日可真是累坏了本乡君了。不知道这里有没有什么县主藏了好茶,快沏一杯来服侍本乡君喝。” 太夫人就笑着捶了她一下。太夫人的母亲是崇安大长公主,她身为公主长女,也是有县主封号的。 陆嬷嬷就沏了一盏西湖龙井来,笑着道:“五小姐今日也实在是累的狠了。” 沛柔忙坐起来,笑着接过了茶,“嬷嬷今日也辛苦。我这个乡君好伺候,有些县主也就未必了。” 第291页 太夫人也笑:“我才说了一句,你倒是越发起了性儿了。那圣旨里怎么说的?‘温婉贤淑,知礼明慧’,你现在哪有半分温婉知礼的样,依我看,很该把那内侍打回去才是。” 沛柔不依,又如小时一般,拉着太夫人袖子撒起了娇。 太夫人忙道:“这样大的人了,连春宴都办过了,却还当自己是个小娇娇。快起来,把我的衣裳都弄皱了。” 沛柔却没有动,笑着道:“不过一件衣裳罢了,如今孙女是乡君,食邑五千户,还怕不能给您买衣裳不成?” “说的倒是好听,食邑五千户,你还不是把那俸禄全都送到了善堂里。” “罢了罢了,养了个败家的孙女,一把年纪了还要什么新衣裳,也只能穿穿这被揉皱了的衣裳罢了。” 沛柔知道太夫人这是在跟她开玩笑,也就只望着太夫人笑。 这些年善堂她仍然是每个月都去的,只是原先她用的钱物都是从定国公府的账上走的,如今她有了自己的一份俸禄,自然也就不必再如此行事,可以随意支配自己的钱财了。 太夫人拍着她的手,问她:“沛丫头,今日忙了一天,你觉得如何啊。” “我听说碧波台里很热闹,又是十二月令花纹杯,又是牙雕花签的。我听说景珣还和万家的瑜姐儿打了起来,可有这回事?” 沛柔便道:“只是喝了点酒,再行令罢了。行的都是文令,孙女可没有胡闹,大嫂子可以给我作证。” “瑜娘姐姐也只是和世子比剑罢了,用的还只是海棠花的树枝,有万世兄在一旁看着,并没有出事的。” “您也知道,万家的江老夫人就是个巾帼英雄,瑜娘是她的孙女,自然也是木兰、红玉一般的人物了。” “倒是世子,今日比剑,居然还输给了瑜娘,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太夫人叹了口气,道:“你也知道,你姑父府里有一个姓许的侧妃,她和元俪皇后正是堂姐妹。” “元俪皇后仙去之后,今上眷顾她们许家,这侧妃不仅没失宠,这几年还越发变本加厉了。偏偏她生了个女儿,和清姐儿一般大,也是玉雪可爱,极得你姑父喜爱。” “那许侧妃的儿子争气,女儿又得宠,你姑姑在永宁郡王府里的日子实在不好过。恐怕对珣哥儿的教养,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沛柔便道:“可是姑父和父亲不是好友吗?姑姑是父亲的亲妹妹,即便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他也不该如此慢待姑姑才是。” “你姑父和你父亲是好友不错,可内宅之事,又哪里是你父亲随意就能插手的。娘家能护你姑姑一时,也护不了你姑姑一世。” “这几年你姑姑行事也确实有些乱了章法了,被你姑父抓住了些错处,你父亲就更不好随意开口了。” 前生沛柔并不知道有这些事,她还以为即便许侧妃得意,郡王妃在府中也并没有落于下风的。 内宅中的错事,也不过就是那几桩,问也没有意思。 太夫人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问沛柔,“过了今日,你也算是正是进入燕梁贵族的圈子了,再过几年,也就要像你大姐姐一样嫁为人妇了,沛丫头,你怕不怕?” 今日她也不过是办了个春宴而已,太夫人她老人家就想的这样远了。这样的事情,又有哪个小娘子会说不怕呢?沛柔就老老实实的点了头。 太夫人爱惜地摸了摸她的鬓角,而后道:“怕亦无用,谁都是这样过来的。有祖母和你父亲在,你总归吃不了大亏的。” 可父权之上,还有皇权。若如前生一般,她的婚事并不会由父亲和祖母来决定,所以也就真吃了大亏了。 既然如此,她今生是不是该看准了能对定国公府有所帮助的人家,想办法早些嫁过去? “我还听说,你今日和柯家的大郎说了许久的话,”太夫人的神色忽然变得促狭起来,“沛丫头,你觉得柯家的大郎如何?” 太夫人没有明言,沛柔就只当作听不懂她方才的话,“柯表哥为人正直,学问也很好,待孙女从来都是如待亲妹妹一般轻声细语,孙女很喜欢他。” 太夫人就笑道:“你这丫头,就知道跟我打马虎眼。他最近在和英国公段家的六娘议亲,你知不知道?他们两家的婚事,我估计是不成。” “若不是他终究比你大了几岁,这两年就差不多可以成婚了,倒也算得上门当户对。” 前生这门婚事是做成了的,不知道为什么太夫人不看好。她倒是从没想过自己和柯明叙的事情,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也不光是柯明叙,大约是前生做齐家妇的记忆太深刻,让她总不习惯自己的名字和其他的男子放在一起。 可她也总该习惯的。 太夫人见沛柔没有反应,继续道:“当年从感慈寺回来,路遇大雨,曾遇见柯家的大郎和我弟弟。” “那时候我弟弟见了你们单独谈话,就曾经说了一句,‘此二人将来必成佳偶’。” “我当时觉得,你不过才那么点点大,哪里就想得到这里,只当我弟弟胡说八道罢了。没想到你们长到如今这般大了,倒还能谈得来,沛丫头,你当真对他没有一点心思?” 沛柔只觉得有几分好笑,“周家舅公可真是为老不尊。这些年孙女和柯表哥的交往您都是看在眼里的,若是您不同意,我也早和他断了往来了。” 第292页 “他给孙女的信,我都是拿到松鹤堂里来读,回信时也怕用错了典故遭人笑话,都请您过目的。” “您看这些年,他给孙女信里,可有一星半点透露了这意思?孙女就更是什么也不懂了。更何况若是要联姻,又何必再选他们柯家,我母亲已经是柯家女了,这关系已经够近的了。” 可前生柯家站在了他们家这边吗?她一时有些记不清了。 她又想起当年她初进宫时,太妃和她说的话:“太妃当年也和孙女说过,‘定国公府这块牌匾上,可不止有男人们的血。’” “孙女当时虽然不太明白,可这些年跟着太妃,跟着祖母,学了好多东西,又哪里还会如无知幼童一般。” 这个道理她前生那样不明事理都能懂,更何况是被太夫人悉心教养了好几年的如今。 “皇家有公主,父亲也有我和清姐儿两个女儿。三姐姐她们的婚姻或可任性择一她们喜欢的,可孙女却从没有这样想。” “家族生我、养我到如今,有朝一日要用我,我自然也没有怨言。” 见太夫人神色有些哀伤,沛柔又撒娇道:“更何况祖母和父亲疼我,如今太妃娘娘也瞧着我好,也不会把我嫁到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家去。我只等着就是了。” 太夫人却没有因为她的撒娇而高兴起来,只是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没有说话。 又过了良久,沛柔原先要的那一盏茶都凉透了,太夫人才道:“其实你也不必这么懂事的。大可以如海姐儿一般,每日欢欢喜喜的。” “若是一个家族只靠联姻,那他们的路定然是走不长的。” 若她不是重生而来,不知道将来徐家诸人的命运,也不知道外祖一家的遭遇,或许还能保留几分海柔的天真。只可惜她并不是。 她什么都知道,也什么都清楚。她没法只为自己的欢愉谋出路,让地下的人背负污名不得安宁。 沛柔就安慰太夫人,“您说的好像将来给我挑的夫婿一定就不好似的。您瞧大姐姐,不也是您给定的亲事吗?” “婚前她和大姐夫也没有见过,如今还不是琴瑟和鸣,再过几个月就要有孩子了。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我那小外甥。” 说到润柔,太夫人也有几分高兴起来,“也是。凭我们沛姐儿如今的身份地位,样貌人品,哪里还愁挑不到好夫婿了。” “总归还有好几年,这几年祖母就替你相看起来,一定放亮了眼睛,好好地替你挑一个称心如意的夫婿,让你一点委屈也不必受,就和在家时一样。” 沛柔得了乡君的封号,太夫人好像比她还高兴似的。不过有了这个封号,她只要别嫁进皇家去,也的确很能唬人了。 她们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起了扬斛的婚事。跟了她六七年,如今她也有二十岁了。 这一夜沛柔就没有回翠萼楼去,是在松鹤堂里和太夫人一起睡的。 梦中她居然见到了柯明叙。 第167章 闺名 林花谢了红,太匆匆。 昭永十四年举办秋闱,尽管沁声下场并没有能中举人,可太夫人和三叔母还是为他定了礼部侍郎刘炽刘大饶长女刘稚宛为妻,定了来年三月的婚期。 扬斛也在这个秋被沛柔风风光光的嫁了出去。嫁的正是前生的夫婿,他们会过得好。 除去明面上的赏赐银两,她还另外赏了她五十两的压箱钱。扬斛两生都忠心,前生她待她不好,今生她只想尽力弥补而已。 除此之外,嘉娘在八月份时候又回到了燕京。 都许家的莞娘将来要做太子正妃,可今上一道旨意,最后成为了太子妃的仍然是肃昌侯蒋家的嘉娘。 曾经炙手可的太子正妃人选,最后只得了一个侧妃的位份。 朝野上下就纷纷开始猜测,今上对许家的眷顾,是不是已经到了尽头。甚至沛柔服侍着太夫人进宫去观礼的时候,偶然间也曾听见宫人私底下如此议论。 腊月里收到润柔西北的来信,崔家众人待她都好,她在十一月里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孩,另外她夫君回京参加昭永十五年的闱,还要仰仗岳家打点一二。 常氏这边自然又要打点了东西运往西北,不能得见外孙,心中也生了无数埋怨。 昭永十五年的宴,是由沐柔和浔柔共同举办的。 郭氏是她们的嫡母,为了她们将来婚事顺利,强撑着病体出来应酬,之后又大病了一场,终于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了。 郭氏一病,一直到五月都没有能够好起来。 这几沛柔几乎每隔一两就会过去看她,也时常碰见过去看望郭氏的大嫂陆氏。可是每次从枫晚堂出来时,也只是添了无限的惆怅罢了。 这一左右无事,沛柔就带着纭往满庭芳去,打算摘两朵二乔拿去给郭氏插瓶。每年熙和园中二乔初盛,沛柔都会如此。 年年花胜去年红,怯问明年,佳人安在否? 回来时路过红药居,此时也是芍药的季节。纭便道:“这个时候只怕四太太还未醒,姐不如也去赏一赏芍药。” 郭氏如今沉睡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现在过去只怕她刚喝完药睡下,于是就应了纭,往红药居去。 红药居外遍种芍药,此时艳丽一片,也颇令人心旷神怡。 沛柔就要在花间的石凳上坐下来,一走到近处,却发现不知道是谁落下了帕子在这里。 第293页 这是一方月白色的湖丝帕子,上面并没有纹饰,只在帕子一角,缀了两个字,“林霰”。 林霰?前后两生,她认识一个叫林霰的人,不过他是男子,还和齐延有些关系。 他是齐延边的大夫,因为给赵五娘治病,而被新皇奉为神医。 沛柔也见过他两次,一次是齐延带着他进来给纭和织夏看病,那时候她见了他,还以为是齐延诓她,哪里会有这么年轻,医术还这样高超的大夫。 另外一次,就是在她前生临死之前。 她已经虚弱的摸不出脉象了,他还能斩钉截铁的她是中了毒。 可是这方绣了他名字的帕子为什么会在这里,只是家中有人与他重名,还是? “沛丫头,在想什么呢?”沛柔正拿着帕子思量,就听见一把有些虚弱的女声,她抬头去看,正是久病的郭氏。 她忙迎上去,一手搀了郭氏,扶着她在石凳上坐下来。只是这样简单的动作,她做完也已经面色苍白,冷汗直冒。 沛柔不要埋怨,“四叔母,您若是想看芍药,只管告诉四哥或是我,我们自然会帮您采了过来,陪您话。好不容易养零精神,又何必要亲自过来呢?” 郭氏握了沛柔的手,她嶙峋的手,手心也是冰凉的。 “方才已经来过一次了,只是遗落了帕子,所以回来寻。” 她看了一眼站在她边的缬草,“这丫头原本也不肯让我出来,可今年的芍药开的要比往年更好,若我再不多看看,明年恐怕也就没有机会了。” “沛丫头,你可还记得,我跟你过芍药的根是另一味草药的事?” 沛柔不愿听她作悲声,就只做未闻,答道:“四叔母了几次,我虽然笨,却也记住了。芍药在《本草纲目》中又疆将离’,块茎可入药,名白芍。” 郭氏点点头,“不错。我生在五月,差点就叫了这个名字。是我母亲不肯。” 沛柔就拿出方才拾到的帕子,对她道:“四叔母遗落的帕子可是这一方?上面为何绣的是‘林霰’二字?” 郭氏就接过帕子,温柔地笑笑,“不是‘林霰’,是‘霰林’。霰林是我的闺名。我父亲,这是取自宋之问的《苑中遇雪应制》:‘不知庭霰今朝落,疑是林花昨夜开。’” 沛柔倒的确是不知道郭氏的闺名,看来这应当只是一个巧合罢了。 她低头惜地望着帕子,用素白的手指轻轻掸去了帕上的灰尘,“我幼时失恃,父亲也作古多年,如今我的时间也快到了。只是还放心不下你四哥哥。” 郭氏将沛柔的手又握的紧了些,“你四叔父这个人你也是明白的,他的心偏在姚氏那里。姚氏为人,多事无耻。” “有你祖母在,你四叔父虽然不会糊涂到以妾为妻,可姚氏在他耳旁吹风,她若是将来要在你四哥哥的婚事上做文章,娶了糊涂的妻子进来,你四哥哥也就要受害一生了。” 有温的夏风扑面而来,郭氏却仍然控制不住的开始咳嗽。缬草连忙取了丸药出来,服侍她吃下。 她这才能够继续往下,“你四哥哥今年还只十五岁,我是撑不到他娶亲的时候了。” “沐姐儿和浔姐儿转眼也要议亲,那时候我再走,就要耽误了她们的人生大事了。” 沛柔已经忍不住,转悄悄地用手帕拭去了泪水。 “您明知道这样,就该早些好起来才是,再过两年四哥哥也就可以成婚了,四哥哥脾好,您该好好替他挑一个合心意的妻子才是。” “沛丫头,你又忘了,我自己也是大夫,我体究竟如何,我是很清楚的。生死命数皆有定,你也不必为我如此难过。” “快把眼泪擦干,其实我倒是还有一事托你。” “郭氏轻轻拍了拍沛柔的手,继续道:“你四哥哥出生那年闹,海姐儿,海哥儿,沛哥儿,还有永宁郡王府里的珣哥儿都是和他一年生的。” “只有我这样不争气,不能见着他娶妻生子。可婚姻大事,也不能马虎。” “你祖母平事忙,有时候照管不到这些。将来若是你四哥哥亲,你在你祖母边,可千万要提醒她多关心。” “你四叔父我是不指望了,将来续弦,只怕也很难得一个明理的妻子。早些年我一直就在担心这件事,没想到机缘巧合,能和你投缘,你帮帮你四叔母。” 前生她和郭氏并不相熟,在太夫人面前也并不见宠,自然是没有这件事的。 沛柔后来仔细想过,朦胧的有了些印象,前世四哥浣声也就是由四叔父的继室做主,娶了她娘家的侄女。 上不了台面的女子,沛柔对她都没什么印象。 沛柔就强撑着扯出一个笑来,“四叔母的是哪里话,这些年您待我这样好,四哥哥与我也很友善,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我怎会不帮?” “倒是您,若是再在我面前这样的不吉之语,无论您什么,我都是再不肯帮忙的了。” 郭氏就又笑了笑,“除此之外,也还有一件事要托给你。你也知道,妙堂是我郭家的产业吧?其实一开始,这是我父亲一手创立的。” “与妙堂同时建立的,还有一个的医药学堂,名叫妙义堂。” “我父亲在时,这里专门收容一些贫苦人家的孩子,免费教他们医术,将来也好有手艺傍,让更多的人能看得起大夫。” 第294页 “后来我父亲早逝,妙堂和妙义堂都由我二叔一家接管。” “我二叔这个人,医术有余,医德却不好,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妙义堂改为了与外面的书院一样,每年收取束修的学堂。” “从前我在我们家的药圃里偶然结识了一个童,他是照料药材的,却很有赋,我和他药药理,什么都能一遍记住,可比你强多了。” 郭氏揶揄沛柔,“后来我就出钱送他进了妙义堂。年年都会给他一笔钱用以生活。” “这个童于医术上实在是个才,未来一两年间,医术上的造诣,不会在我五叔父之下。” “原先都是我资助他,可我过后,嫁妆大多要留给你四哥哥。此外,沐姐儿,浔姐儿,还有木哥儿也都要分一份,恐怕并没有多的能留给他。” 郭氏的五叔父,就是府中常常请进来的郭大夫。 “如今你已经是乡君,每月拿朝廷俸禄,想养活这一个孩子,应当并不是问题。我把他也托给你,你可能帮四叔母这个忙?” 是要她出钱资助这个孩子,可四叔母又哪里会真的出不起这份钱。不过是看这个童实在资聪颖,将来前途无可限量,没有人边会不缺大夫,所以赠给她一个人而已。 此外,这样听来,郭氏的二叔人品并不大好,他原来有郭氏照管所以才能平平安安,若是郭氏仙去,他一个孩,只怕真要被欺负。 沛柔便道:“这也算不得什么事,四叔母尽管放心就是。不过,还不知道这个孩子叫什么名字,我又该如何寻到他?” 郭氏对着沛柔温柔地笑了笑,“你只要去妙义堂找他就可以。他原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流落到这里,我父亲不忍心看他饿死,就让他学着照管药材。” “只拣了一味草药的名字随意叫着。后来他也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出来我的名字,就叫自己林霰。” 第168章 将离 芍药一名将离,故将别赠之。 那的最后,郭氏亲手折了两枝芍药赠给沛柔。连花瓶里的芍药花都尚未谢尽,郭氏就撒手人寰。 这是她重生以后,定国公府里的第一场白事。 庶子媳妇,尚有长辈在堂,场面并不隆重。不过数,定国公府里就恢复如常,只剩下四房还有些白布幡帐罢了。 这一个月她没有进宫,素衣素服,粗茶淡饭,为郭氏服孝。 沛柔大多的时候都在翠萼楼里整理这些年郭氏留给她的东西,教她学医理的笔记,她指点过的李嬷嬷的脉案,还有她指点过的沛柔的绣活。 郭氏另外又给了她一支金镶料珠点翠虫叶头花作为纪念。 除了那一和郭氏长谈之后她回来哭了一场,这几她都没有再哭。 郭氏不愿她如此,她也怕泪水太多,反而阻碍了郭氏往生的脚步。 “沐姐儿名义上是我的女儿,可这些年都没有养在我跟前,我也很难管束她。” “浔姐儿虽然养在我跟前,我也拿真心待她,可是这孩子心思太重,有时候我也看不清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原来想着,我这一生只得了浣哥儿一个,我也知足,却没想到还能和你投缘,这些年我心里也是把你看作我女儿一般的待。” 郭氏把她当作女儿,她今生又何尝不把自己生母的样子投在郭氏上。 言犹在耳,斯人已去,她又是没有母亲的孩子了。 过了一个月,沛柔的绪才慢慢好了起来。 贞惠公主在六月时出嫁,红毯自宫城迤逦而出,穿过朱雀大街,一直到燕京城门。 在京城呆了半年的定国公要完成他在西北的最后一件差事,护送公主嫁入敕勒王庭。 沛柔也要完成郭氏所托之事,去见一见那位后来名动燕梁的神医林霰。 她从香山看望李嬷嬷回来,就往城东妙义堂去。 妙义堂一年的束修颇高,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够上的起的,早已经失去了它原本的意义。 幸而里面的大夫医术总算不错,才能教出像林霰一般的学生。 沛柔耐心地等到散学,才让纫冬过去问一问那个叫林霰的孩子在哪里。 马球会沛柔遇险之后,曾让定国公的暗卫盯了纫冬有半年之久,在那半年里,她并没有任何异动,于是沛柔也就不再怀疑是她,与她照常相处。 只是那个几次三番害她的人仍在暗处,令她时常不得安眠。 很快,纫冬就带着一个清瘦的少年过来了,领着他上了沛柔的马车。 他今年应当只有十一岁,穿着素衣,袖管空的。 沛柔去看他的手,却根本不像一个孩童的手,瘦骨嶙峋,上面布满了茧子,是常年劳作的痕迹。 沛柔虽然只见过林霰两次,但是她记得林霰的长相。 他的肤色并不太白,眉眼却很秀气,总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福 他第一次进诚毅侯府给纭和织夏看病的时候,还只有十五岁,那时她就总觉得他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他现在虽然离长成还早,可样子却不会大变,他就是后来齐延边的神医没错。没想到今生居然让她先认识了他。 “我见你时一素衣,想必你已经知道,我四叔母一个月前仙去了。” “她临走之前特意将你托给了我,往后你的一切事都交由我打理。” 第295页 沛柔递给他一块白玉镂雕鱼莲佩,这是郭氏之前留给她,让她带给林霰的。 这块玉佩前生她两次都在林霰上见过,想必是他一直随带着的。 四哥浣声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所以她那时见了只觉得眼熟。 没想到今生兜兜转转,居然要她亲自交给他。 “这是我四叔母留给你做纪念的。她你资非凡,将来能成大器。” “你安安心心在这里上学,等学成之后,你有一技傍,南海北,自然任你去闯。” 林霰伸手接过了那枚玉佩,手腕从袖中露出,居然还有伤痕累累。 “她没有别的话留给我了吗?” 沛柔没姑上回答他的话,“你手腕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居然有人打你吗?” 林霰低着头抚摸那块玉佩,“他们她走了,我不相信,所以我和他们打了一架。” “后来我相信了,我换了素衣来穿,他们又我晦气,我又和他们打了一架。” 他又追问沛柔,“她没有别的话留给我了吗?” 沛柔便道:“她不希望我们太难过。”话音刚落,她又忍不住有些哽咽。 她以为她已经好了,她以为她能承受的住这种痛苦,她都已经习惯了没有母亲的子了。 林霰的双手都紧紧握成拳,他的体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大滴大滴的泪水砸下来,落在那块玉佩上,零落到了少年素白的衣衫上。 他从一无所有,到有人关心牵念,如今又是一无所樱 他不可能无来由的直接去信任沛柔。 沛柔到底还是花了好久的时间,才让自己平静了下来。而后想起了方才林霰的话。她就吩咐纫冬,“去妙义坊。” 在妙义堂上学的学童来自南海北,有不少人都是在这边赁了屋子住的,大多就聚集在妙义堂后面的那条巷。 久而久之,巷原来的名字也就不再有人叫,只叫它妙义坊。那些欺负林霰的学童大约都住在这边。 等马车在巷子口停下,她就问林霰,“你可知道欺负你的人都住在何处?” 林霰便道:“你是要为我出头吗?大可不必了,我已经还过手了。” “可我是要他们从今往后再也不敢欺负你。” 林霰是打架,可他浑上下根本就没有几两,又怎比的过有父母在堂,每吃饱喝足有余钱供他们学艺的其他学童。 林霰看了她一眼,好像不相信她似的,随意报了几户人家出来。 在第一户人家门前停下,沛柔让纫冬去叩门,她们是妙义堂主人郭家的人,请他们家的孩子往巷尾去一趟。 几户人家皆如法炮制。 或者是看纫冬衣着富贵,又生的美貌,居然并没有人起疑。 妙义坊是个死胡同,沛柔问清楚了,他们上次就是在这里打架的。此时马车就停在窄道中间,把所有人都堵在了里面。 沛柔扶着纫冬的手下了马车,而后是林霰。 这里足有四五个少年,几乎个个膘肥体壮,年纪也与沛柔一般大。林霰站在他们中间,瘦弱的像一棵豆芽。 难怪郭氏林霰资聪颖,同样上学的人年纪原来都比他大好几岁。 此时那几个少年全都被沛柔的容色吸引,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即便看到了与沛柔同来的林霰,也并没有什么反应。 “你们就是前几和林霰打架的人?” 就有一个少年笑着道:“什么林霰?你他啊?他不过就是个没父没母的孤儿罢了,怎么,娘子今要为他出头?” 沛柔就笑了笑。 前生在柯氏的授意之下,她的名声比景珣也只略微好一点罢了。 外室之女,没有教养,后来她干脆破罐子破摔,越发为所为起来。连燕京权贵之家的子弟都不敢招惹她,更何况倏尔民。 长到这个年纪,她的容貌与前生最盛时已经相差无几,就是景珣这样见惯了美饶,一笑之间也要为她倾倒,更何况这几个乡野之地来的少年。 “看来你们应当就是了。而且还不知悔改。” 她回头望了一眼,就有两个定国公的护卫走上前来,沛柔便道:“你们仔细看看林少爷的伤口,务必要在他们上造出一模一样的。” 这几年她在外行走,一直都是带着护卫的。那两个护卫听罢,请林霰撩袖看过了伤口,就立即对那几个少年动手了。 这几个不过都是恃强凌弱的无用莽夫而已,不过片刻,就已经全部躺在地上哀嚎不已。 沛柔便对林霰道:“阿霰。她从前是这样唤你的吗?” “她将你交给了我,往后我就如她一般待你。你上前去看看,这些人上的伤口可和你的一样?” 林霰看了她一眼,对于她这样称呼不置可否,走上前去,看过了离他们最近的一个少年的伤口,而后对沛柔点零头。 沛柔就问他,“依你之见,这些伤口好全了,大约需要多久?需要多少钱买药看病?” 林霰想了想,答她,“全部好全了大约要半个月的时间。看这样的伤花不了什么钱,一个人两百文钱足够。” 沛柔对着他点了头,让他站回自己边来,而后高声道:“今只是给你们一个教训,欺人者人恒欺之。” “若有下次,可不就是受两百文钱的伤这么简单了。可听明白了?” 那几个少年才受了伤,哪里还有力气回答,那护卫就踢了方才答沛柔话的少年一脚,他忙答可一句,“听明白了,听明白了。” 第296页 其他少年也害怕再挨打,连连回答。 沛柔就没有再管他们,让纫冬数给他们每人两百文钱,就带着林霰登车而去了。 “方才这样可还解气?” 林霰却摇了摇头。沛柔以为是自己下手还不够狠,就问他:“那你觉得应当如何?” 林霰却正色道:“今我不过是借你之势罢了,总有一,我会让所有人都不敢再欺负我。也会让她知道,我一直过得很好。” 若按前生之事,他跟着齐延,成了新皇推崇的神医,的确没有人敢再欺负他。 今生,她也会的。 第169章 上巳 三月三是上巳节,燕梁的年轻男女年满十五,就可以在这出门往灞水边去踏青游玩。 古来就有折兰赠与心上饶习俗,所以这一,也是人相会之。 去年的上巳节海柔虽然已经满了十五,这一却也并没有出门。 虽然嘴上着是沛柔年纪未到不能陪她去,实际上沛柔却知道,这不过是因为她的心上人不在燕京罢了。 万长风去年年初就被万将军送到了西北。 虽然昭永十五年贞惠公主已经往敕勒和亲,两族停了战火,可敕勒是狼的后人,他们血液中的野永不可能被驯服。 所以万老将军的营帐仍然驻扎在斡水河畔,兵士也仍然勤加演练,以备不时之需。 今年是昭永十六年,连沛柔也上了十五岁,很快要举办及笄礼了。 去年腊月里万长风从西北回来,就没有再往西北去。 他祖母江老夫人自去年腊月起便体不适,几番凶险,隐隐有了下世的光景。 幸而今年气和暖,过了二月,江老夫人也就渐渐好起来了。不然今瑜娘和万长风也就没有出来游玩的心思了。 今沛柔和海柔一起出门,倒多半是成全海柔的心思。 她与万长风私下有没有通信她不知道,可他们的确是有数月未见了。好不容易能有机会,又怎能不一诉相思意。 沛柔就只和瑜娘在灞水边散步闲聊。 “昭永十年元俪皇后仙去之后,宫中就再没办过宴,若不是这样,今我还真没有时间出来。” 瑜娘便笑道:“乡君平事忙,自然和我们这些普通民是不同的。” 沛柔笑着嗔了她一眼,“这个封号得了,好处也就是每年多些粮米,可坏处真是数不尽的多。” “年节下要进宫也就罢了,也只是早起折腾,倒是平白被不少人打趣,害得这几年我的面皮都厚了几分。” “就没见过如你一般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 瑜娘就拉着沛柔的手,让她面对着自己,“让我好生瞧瞧,你这脸皮究竟有多厚了?” 沛柔今生也不太用脂粉,只是肤色太白,才要点一些胭脂在唇上。 此时正是一生中最好的一段年华,细细看来,只觉发如绿云,肤如凝脂,眉如翠羽,颜如舜华。赌是倾城国色。 瑜娘便笑,“哎呀,往后再也不这样看你了,越看越自惭形秽。” “姐姐太自谦了。” 瑜娘上自有的生机与活力,也并不是她能比拟的。 正着,就见景珣骑马往她们这边过来,后也还另外跟着一匹马。看来这是要把瑜娘给带走了。 果然没过多久,景珣就来到她们前。 极其敷衍地和沛柔打过了招呼,就向着瑜娘道:“今难得出门,怎能不骑马,这两匹都是我父亲从关外买回来的良驹,要不要试试。” 瑜娘是个“马来疯”,若只是个景珣,她恐怕也未必有多心动。但有良驹,她实在也很难抵抗这种惑。 正在踌躇间,沛柔见她实在想去,也就道:“瑜娘姐姐若是想去只管去就是了。我一个人并不妨事,再过不多久,三姐姐也就过来了。” 自从宴那次景珣和瑜娘比剑输给了瑜娘之后,听郡王妃,这几年他也有勤加练习,不再似从前游手好闲了。 若不是知道他有变好,她今就是当着景珣的面撒撒痴也绝无可能许瑜娘跟着他去的。 瑜娘看了她一眼:“那你一个人心些,别离人群太远,我就试试这马,很快就回来陪你。” 完便上了马。 景珣坐在马上对着沛柔笑道:“五表妹,今多谢你。明我就让人买了玉炉芳新出的‘寒烟翠’送到外祖母府上。” 沛柔就恶狠狠地盯了他一眼。倒好像她是为了帮他把瑜娘卖了似的。她明明只是为了瑜娘高兴。 眼见着两人两骑逐渐远去,沛柔的心也逐渐宁静下来。 草盈盈,碧波含翠,灞水边三月的风景从来都是很好的。 只是她原来还以为,她今生也不会再在上巳节时踏足这里。 她沿着河边赏景,走了未有多久,就见柯明叙在朝她走来,迎面是一阵松柏的清冽香气。 “柯表哥,许久不见了。” 柯明叙的出现总是让人有风拂面之感,令人不由自主心生欢喜。 今他也如寻常一般装束,雪青色的直缀,袍角绣着应景的兰草。 腰间挂着一块上好的白玉镂雕孔雀衔花佩,如同他本人一般温润。除此之外并无装饰,只另在衣襟上别了一支兰。 柯明叙对着她笑了笑,而后解下了上的披风,温柔地为她披上。 “寒露重,虽然此时气还好,也该注意添衣才是。” 第297页 那披风的重量压在她肩上,还有柯明叙未散的体温。 她看了一眼那披风,只觉得十分眼熟,“这是上次马球会上柯表哥借我的那件披风吧?没想到表哥居然还留着。” 上次她回了香山别院,就让人清洗了,送到了柯太师府去。 柯明叙的笑意就更温柔了几分,“是,正是上次那件,五表妹也还记得。这件披风也是我的物,不过两三年间,怎会舍得丢弃。” 他们一起沿着灞河散步。风多,流连世间,这件披风的确为她驱散了不少寒意。 沛柔就和他闲话:“今柯表姐可曾和表哥一起出门?倒是没有见到她。” 柯明叙答:“今碧娘是与我一同出的门。此时应当与她的好友在一起一同赏,近年来她交游颇广,倒也不知道此时她与谁在一起。” 前生柯明碧嫁给了景珣。那时于景珣而言,他心中并没有深之人。娶个怎样的妻子,不过任凭他父母永宁郡王夫妻高兴罢了。 柯明碧于他而言不过是个符号,可有可无。 可今生不同,宗室的纨绔子弟已经对将门之女动了心,想必不会再任由永宁郡王夫妻替他安排婚事。 那柯明碧最后又会做了哪家妇呢? 沛柔又想起柯明叙,他今年已经二十有一。若是前生,他应当早就和英国公府的段六娘订婚了才是,今生却也一直没有听。 沛柔便笑道:“早在昭永十一年柯表哥就已经中了举人了,这些年却似乎没听见你再下场,下一科柯表哥可要去试试手?” 十六岁的少年举人,又是当科的解元,满燕梁也找不出几个。难怪前生燕京少女都为他如此着迷。 “老师与功名学问相比,还是为人处世更重要,我也深以为然。” “所以这几年仍然跟着老师在各处行走,体验世百态,颇有收获。要想做得好文章,也先要人练达,我还想再历练几年。” 柯明叙前生既然能得状元,学问自然是很好的,如今下场,随意考个两榜进士回来并不是什么难事。 十几二十岁的年轻进士,就更比解元难得了。 他能不为虚名所累,转去体察世,将来为官,想必也定然是个为百姓谋福祉的好官。 段露心能嫁给他,也实在是羡煞众饶好福气。 “我之前听闻柯表哥正在和英国公府的姐议亲,不知进展如何了?若事定下来,我也好跟着母亲去讨一杯喜酒喝。” 柯明叙面上就现出了讶然之色,而后道:“不瞒五表妹。前两年家中祖父倒的确有此意,可是我也早早就推却了,后来这件事也就不曾再提。” “我曾和祖父促膝长谈了一次,祖父也答应我,将来可以自己择一位合心意的妻子。” 听了他的话,沛柔很惊讶。前生他和段露心是定下了亲事的。 却也隐隐有预感,她不愿再听柯明叙下去,想找了别的话题来。柯明叙却没有给她机会,径自了下去。 “我不愿过早成婚,是不想两相耽误。如今我上也不过只有举人功名,若是屡试不第,恐怕家中人会因此失望,觉得我不是良配。” “况且这几年我跟着老师漂泊不定,没有妻室,反而能自在些。我也明白女儿家为人妇不易,若丈夫不在,只会更加艰难。” 柯明叙把目光落在沛柔上。“此外,或许段家六娘很好,可我心中却早有想以之为妻的女子。”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每逢远游,远道绵绵,唯思寒暖不定,她可知珍重添衣?” 他惜地把自己衣襟上的兰摘下,而后耐心地别在了沛柔的衣襟上。 沛柔的预感并没有错。在这个时刻,她忽然想起了前生的齐延。 若心中已有一人,又怎能再接受其他人,那时候是她太过强求了。 她只是笑了笑,而后取下了那支兰,插进了自己发间。只有将兰草佩于衣襟之上,才算是接受了他的意。 “芷兰生于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为困劳而改节。” “这句话赞柯表哥倒是正合适,可沛柔蒲柳之姿,不敢当兰麝之。” “柯表哥既然将它赠予我,我也就将它收下。” 她并非是丝毫没有动心的,可那也只是动心而已。 “柯表哥心中有一女子,我心中却有一大事。不敢凭空许诺,将来徒生遗恨。” “至于究竟是什么事,我也没法据实以告,希望柯表哥能谅解我。” 第170章 春兰 今日柯明叙之与她,和当年她之于齐延是不一样的。齐延心中已经有了何霓云,也再没有位置能够留给她。 柯明叙待她从来都是很好的,他待她的温柔,是前生她在齐延身上遍寻不到的东西。 有一个男子待她这样真心的好,又生得温文尔雅,面如冠玉,她也不过是个普通女子罢了,懂得人间情事,她对他当然也是有动心的。 她身上的披风是属于柯明叙的,他给过她庇护和温暖。 可正如那日的马球场一般,她也很清楚,真正将她从马上救下来,使得她没有受伤的却并不是柯明叙,而是齐延。 沛柔对柯明叙的爱意并没有达到前生她爱齐延一般,她没有勇气将来成为他的妻子,柴米油盐地去过一生。 更何况她是带着前世的记忆回来的,她要做的事情,也远比儿女情长更重要的多。 第298页 若要成婚,她恐怕也只愿意嫁到能够帮助定国公府从前生的颓败中解救出来的人家去。 但这个人大约不会是柯明叙,他太过美好了,他应当拥有的是另一个女子毫无保留的爱意。 “柯表哥将来定能金榜题名,得一佳妇,宜室宜家。我与柯表哥有兄妹之情,自然会日日祝愿柯表哥与新妇琴瑟百年,白头偕老。” 他们还是沿着灞水河岸往下游走,柯明叙一直没有说话,这份安静让她觉得有隐隐的心痛。 她不想再走下去,她停了下来,想要解开身上的披风还给他。 往后他们大约不会再有如从前一般的来往了,何必徒留牵挂。 下一刻柯明叙就按住了她的手,“方才才说要你珍重添衣,此时便不记得了?” 沛柔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笑容仍然是温煦的。 “东门之女如云,可我心匪石,只牵挂着一人而已。我并不是要你此刻就答我,你要做的事情尽管去做,我总归是在这里的。” 沛柔其实不想让他等着她,她的婚姻并不会由她自己做主。可是此时她望着柯明叙如玉的脸庞,到底还是没有忍心说出这句话。 “哥哥!” 沛柔和柯明叙同时往身后看去,见到的人是柯明碧和赵五娘。而后段露心也从她们身后转出来,静静的站在一旁。 柯明碧的神色中有强压下去的不悦,赵五娘更是不加掩饰,怒气冲冲地走上前来。 冷笑道:“柯世兄,淮邑乡君,今日真是好巧,同时碰见你们两个。” 自从昭永十三年那次马球会之后,赵五娘待她就一直是不冷不热的。 段露心是她的表姐,又曾经与柯明叙议亲不成,也难怪她见了沛柔和柯明叙在一起会心生不悦,要为她表姐出头。 没有等沛柔说话,柯明叙就上前一步,把沛柔容纳在他身后的阴影中,“赵五世妹,段六世妹,许久不见了。” 他的样子很从容,好像丝毫没有被赵五娘的恶意影响到似的。 “我与表妹也是偶然间遇见,正如此时偶然遇见你们一样。” 赵五娘便道:“我听闻柯表哥行事向来光风霁月,可上巳佳节,只你二人同游,淮邑乡君身上更是披着你的披风,似乎有些引人遐想。” “怎么?你二人可是好事将近了,我怎么没有听闻。” 柯明叙便正色道:“赵五世妹请慎言,我与五表妹有表兄妹之谊,今日偶然遇见,不过闲谈了几句罢了。” “又见天气转凉,所以才将披风赠予五表妹以御寒。难道关心自家表妹,也是一件值得让人诟病的事情么?” 赵五娘还待再说,却被段露心拉到了身后,“龄娘她向来心直口快,还请柯世兄不必在意。” 她又温和地对沛柔笑了笑:“春日时气反复,徐五世妹该多穿些衣服才是。” 她话中并非嘲讽,也是拳拳关心之意。 虽然她前生与段露心并不相熟,可今生相处,也觉得她为人温和柔顺,又有才情,和柯明叙也实在算得上是一对璧人。 可今生因为她,却闹到了这样的地步。 沛柔便道:“谢过段家姐姐了,往后我会注意的。” 赵五娘冷哼了一声,假意对段露心道:“表姐如今已经和我五哥哥定了亲事,再过几个月就要成婚了,你也该好好保重身体才是。” 段露心今生和赵家五郎定了亲事? 若她没有记错的话,在昭永十六年自夏季始,到秋末才完全结束的时疫里,赵家殒命的除了世孙之外,还有一位公子,就是行五的。 段露心的命运,就这样多舛吗。 柯明叙听闻,便道:“今日才听说这件事,还没有恭喜过段六世妹。将来成亲,我必然会去府上讨一杯薄酒喝。” 段露心行了一礼,眼神落在草地上并没有看他,“多谢柯世兄了。” 她的语气是苦涩的,神色也很落寞,她对柯明叙是有意的吧。 沛柔看了,心中也觉得有几分难过起来。 遥遥望见两人三骑过来,却是沛声和齐延。他们俩人倒是形影不离,好似一对璧人。 才勒住马,沛声就快速跑过来,和众人简单问好,便对沛柔道:“五妹妹,万家姐姐叫我来接你,她发现了一个极好的去处。” 他回头指了指几丈之外被齐延牵着的马,“那个地方有些远,要骑马过去。” 沛柔虽然对那个地方也不甚感兴趣,但她实在没法在这个地方继续呆下去了,于是就和众人道别,“我先失陪了。” 可沛柔上了齐延身边的马,柯明叙却忽然迎上来,笑着对她道:“五表妹,我今天同你说的话,你可不要忘了。” 又望了沛柔发上的兰花一眼,而后道:“春兰其实很衬你。” 她觉得此刻的柯明叙有些奇怪,段露心的眼神似乎也跟了过来。她就只是笑了笑,摸了摸发上的兰花。 再去看沛声时,却发现他居然又和赵五娘吵做了一团。她实在不想继续呆在这里,就先策马往灞水下游行去了。 沛柔的马速并不快,齐延很快追了上来。而后她干脆就勒了马,在草地上漫步。 或许是为了方便骑马,齐延今日穿的倒不是直缀。身上披着一件玄色织金的披风,上面有排扣,此时全都整齐地扣在一起。 第299页 方才的事情令她心烦意乱,她对着此时不说话的齐延也有些不耐烦。 “瑜娘姐姐说的地方在何处,齐世兄给我指一个方向,我自己过去就是了。” 齐延望着前方无尽的春草,淡淡道:“万家的世妹并没有发现什么好玩的去处,只是我遥遥见你似乎有些悒悒不乐,所以才让丰之兄这样说的。” 她还真是今非昔比,不仅柯明叙对她用心,今生连齐延都知道关心她了。 “那就多谢齐世兄了,既然无事,时候不早,我就去找我三姐姐了。” 她到底还是没有忍住,又道:“想必今日何家二小姐也与你一同出门游玩了吧,齐世兄还是早些去陪伴她把。” “云娘?”齐延有些疑惑,“今日我是同丰之兄一起从书院出来的,并不曾见到云娘。平日我与她来往也并不密切,徐五小姐何出此言?” “往来并不密切”,前生还不是“只愿以她为妻”,这个人实在也很没意思。 她还没有说话,齐延便又道:“徐五小姐似乎很讨厌我,一刻也不愿意与我多呆。” 沛柔便道,“并非我讨厌齐世兄,只是今日是上巳节,我与柯表哥有表兄妹之名,尚且要被人诟病,和齐世兄非亲非故,更不好这样同行。还请齐世兄体谅才是。” “可师兄与你,也只是名义上的表兄妹罢了,不是么?” 齐延看了一眼她的发髻,“师兄他在书院里养了一院子的兰草,可这宋锦旋梅,也只养活了一株而已。” “在书院中还没有开过几日,倒是先开到徐五小姐发髻之上了。” 看来今日一个个的都是不想和她好好说话,沛柔就皱了眉。 “柯表哥的姑姑是我嫡母,齐世兄的意思,是我不配称他一声‘表哥’么?” “倒是从未听闻齐世兄也是惜花之人,不过这宋锦旋梅既然摘下,齐世兄若是想赏,还请等到明年此时吧。” 说完便调转了马头,她已经看见了海柔和万长风所在之地,准备往海柔的方向行去。 “我并无此意,我只是……” 沛柔没有动,她在等着齐延把这句话说完。可她等了半日,等到起了数阵春风,也没有等到齐延的后半句话。 她又想起来,前生她在上巳节与齐延表明心意的时候。 那时候他一定是明白她的,明白她沉溺在他假意的温和里,沉浸在她以为他对她也有的情意里。 他从来都是这样明白,只是她执迷不肯悟而已,所以他只好找了机会,快刀斩乱麻。 那时候齐延拒绝了她之后,她多想身下也有这样一匹马,能够让她飞快的逃离这里,留给他一个永不回头的决然背影。 这样的话,或许他在怀念年少的时候,还能记得有一个姑娘曾经这样热烈地爱慕过他,如同爱自己一样用心地对他好。 沛柔觉得自己今日大概是等不到齐延的后半句话了。 她掉转马头,发现齐延并没有在看着她,而是望着流逝不停的东流水出神。 她对着他的侧脸自顾自地笑了笑,还有一句话嘱咐他。 “未来的几个月,你都不要往大兴去。” 而后策马离开,被猎猎的风环绕。 那一支春兰从她发髻间落下,她也浑然未觉。 齐延望着倒映于春水之上的佳人逐渐消失,解开了披风上的扣子,取下别在自己衣襟上的一支素冠荷鼎。 打量了良久,之后随手将它抛却在了灞水中。 兰花随着水波转了几转,而后飞快地往下游去了。 第171章 及笄 燕梁礼法,女子十有五年而笄,于芳辰之行礼。昭永十六年四月十六,正是沛柔的十五岁生辰,行及笄礼。 这是她行的第二次及笄礼。前生她养在柯氏膝下,一切都由柯氏做主。 那时候正宾是柯氏的大嫂柯大太太,有司则是与柯氏交好的户部侍郎武大饶夫人陈氏。 陈氏为人最是方正,看沛柔平的行事自然也很不过眼,在沛柔的及笄礼上都没有给她好脸色。 那时候沛柔也是直接的子,在自己的及笄礼上都差点闹出事来。 今生太夫人为她请的正宾是二嫂刘氏的母亲谭夫人。 昭永十五年文渊大学士,礼部尚书蒲朗蒲大人致仕,如今二嫂刘氏的父亲刘炽刘大人已经是新任的礼部尚书,谭夫人也因疵了二品淑饶诰命。 今生沛柔和刘氏的关系也很好,因此太夫人请了谭夫人过来做她的正宾。 谭夫人还颇有些受宠若惊似的,待沛柔和颜悦色,很是关。 有司则请了柯大太太,今生她毕竟也还是沛柔名义上的大舅母。 赞者是笄者的姐妹,今生是由海柔和瑜娘担任的。 前生沛柔和海柔关系只是一般,除了瑜娘,柯氏做主,把柯明碧请了过来当她聊赞者。 柯明碧是柯大太太教养的,自然是温柔和婉,谦恭有礼。沛柔的及笄礼上,反而是她出了风头。 行礼所用的簪子,是太夫人亲自挑选的,是一支赤金累丝喜鹊双梅簪。 一枝梅花是以红宝石拼缀而成的,另一枝则是白玉。 喜鹊以累丝勾勒出细致的羽毛,再以黑曜石点缀成鹊眼。母亲梅花,这只簪子原来是为了母亲当年的及笄礼准备的。 她当年的及笄礼,想必会由太夫人做正宾。在众饶祝贺下插上这支簪子。而后和父亲订亲,将来成就一对佳侣。 第300页 可惜万事都不能假设。 未及及笄,全家被诬陷而获罪,战死的战死,流放的流放。 母亲曾经离她想要的生活很近很近。 这一支簪子,尘封十七年之后落在沛柔的发髻上,沉重得让她几乎无法抬头。 等行过了礼,自有柯氏去招待宾客,沛柔就只和要好的姐妹回了翠萼楼。 瑜娘送她的及笄礼是她近来自己在家中鼓捣出的香,名桨未成金”。 香味清甜,不像是寻常店铺里卖的香料一般多是花草香,反而像是柑橘的味道。 沛柔就和她玩笑:“我们瑜娘可真厉害,上马能舞刀弄剑,下马能女红调香。不过,为什么它疆未成金’啊?” 瑜娘不理会她的打趣,告诉她:“这是用还没有变成金黄色的柑橘的皮做的,所以才疆未成金’。四月份柑橘树刚刚挂果,是不是很应景?” 她近来调香多有心得,少不得也要在要好的手帕交面前显摆显摆,就把如何制香如何调味都不厌其烦的了一遍。 沛柔和海柔也是闺阁女子,终无事,自然也对这样的事感兴趣,你来我往,的也十分闹。 海柔送她的及笄礼,是一对红珊瑚嵌珠镯,是她之前为润柔选嫁妆时,在罗幕翠淘来的。 她送她礼物的时候还嘻嘻哈哈的:“这对镯子是我拿自己的私房钱买的。原来想送给我姐姐作为新婚之礼的。不过我去翻看她的嫁妆的时候,发现了一对差不多的。” “我觉得我姐姐肯定不稀罕我送的,所以就自己留下来了。” 沛柔就打趣她:“真不是因为你买下来之后实在太喜欢,所以才偷偷留下来的?” 海柔嘟了嘴,“你怎么能这样人家。人家明明是和你好,所以才把这镯子送给你的。” “人家那里也没什么好东西,原来还想用它来给你添箱的。” 这一声声的“人家”,听的沛柔直起鸡皮疙瘩。 前几年看多了话本,还时常自称“本女侠”,这时窦初开,有了心上人,果然就不一样了。 “三姐姐,我上次去你蕙草堂做客的时候,正看见逢在整理你的首饰。各种各样的盒子堆了满屋子,这还叫没什么好东西?” “原来要给我添箱的东西现在就送给了我,你往后可怎么办?你就料定了将来能发一笔横财不成?” 海柔没理会沛柔,只和瑜娘笑道:“你瞧瞧,满了十五岁,这丫头越发疯魔了。亲事还没定,倒先和姐姐讨要起添箱礼来了。” “你怕什么,少了谁的也少不了你的。” 瑜娘近来却并没有什么玩笑的心,江老夫人开之后子渐好,万长风就又往边关去了。 是签订了协议,两族不会再有什么冲突,可敕勒人狼子野心,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遇见危险。 海柔见瑜娘闷闷不乐,不由得也想起了万长风,神色也就渐渐淡了下去。 海柔去年已经行过及笄礼了,常氏为她请的正宾,居然是她的嫂子宣瑞伯夫人傅氏。 因为润柔的婚事,常氏觉得自己又被嫂子摆了一道,因此曾经和她断了一段时的往来,没过多久,也不知道是傅氏又了什么,两个人也就又要好起来。 常毓君比海柔大四岁,今年已经满了二十了。 祝煦怜也已经有十八岁,早到了订婚的年纪了,却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两饶亲事还没有定下来。 这段时常氏和傅氏往来也很络,也不知道常氏是不是又起了要将海柔嫁给常毓君的心思。 偏偏这段时万长风又不在燕京,他恐怕也还未对父母言及自己的心事。 像他们这样的男子,总觉得建功立业是第一要紧事,若无功业,也没有脸面来求娶自己心的姑娘。 殊不知功业易得,芳华难留,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也许海柔已经嫁作了他人妇了。 为了这件事,沛柔也旁敲侧击地问过太夫饶意见。 早年间她是有些忌惮和万家过从甚密的。父亲和万将军私交甚好,明面上的关系也只是平平。 但海柔到底也只是旁支嫡女,应当也并不是那么要紧。 太夫人却未置可否,每次沛柔想要提起,都会很快的岔过话题。这实际上也是一种态度。 常氏那边就更不用提了。 万长风年纪还,也不知道将来究竟会接替他父亲万将军的职位在燕京任职,还是跟着万老将军在西北。 若长年累月在西北,海柔嫁给他,必然也是要跟过去的。 那岂不是她养了两个女儿,一个都不能在跟前尽孝。 更何况武将是用命搏的富贵,齐家二郎的事例就摆在眼前,忠武侯府更是一府的孤儿遗孀,光是想一想就让人觉得害怕。 若万家这门婚事不成,那海柔今生又会落到何种境地。 沛柔正要找了别的话题来,就听见翠萼楼楼梯上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来人却是沛声。只他一个人,倒把楼梯踩的这般响。 沛柔就笑着嗔了一句:“这里可是女儿家的闺房,来者何人,速速报上名姓来。” 沛声便道:“我的名字疆徐沛柔的五哥’,来给你送礼物来了。” 还没等沛柔话,海柔便道:“我看,你还有个名字疆徐海柔的五弟’才是。你送给五妹妹什么礼物,快拿过来让我看看。” 第301页 着就抢过了沛声手上的锦盒,拆了上面的丝带,打开一看,里面却是一把匕首。 刀柄是金烧蓝的,上面镶嵌了金刚石、各色宝石、碧玺,柄端更是有一块硕大的祖母绿。刀鞘则是铜制的,由红绒包裹,刀刃上也绘了精致的花纹。 正是前生,她架在何霓云脖颈上那一把。 她不由有些感慨,两世为人,有好多事都是不会改变的。那她和何霓云,今生还会不会有兵戈相见的一? 海柔拿着那匕首随意把玩了一会儿,把它放回了盒子里。 “女孩子的生辰礼,你送匕首啊?沛哥儿,你可真校” “你懂什么,我都是想好聊。五妹妹这样的份还能少了首饰衣料吗,光宫里赏出来的就不少了。” “要我,送首饰的都没有用心。就是得送点特别的才行,才有意思。” “这把匕首可是我在古玩市场里淘了很久才淘来的。而且也很实用啊,保不准哪就能用上了。” 海柔送沛柔的就是首饰,此时被沛声了,就有些不高兴,便道:“要是真遇到什么事,这么的匕首,又能做什么用。” “哼,花拳绣腿,五妹妹拿这把匕首削水果还差不多。” 这倒是海柔错了。前生她还真就用上过这把匕首。 沛柔接过方才的那个锦盒,打算仔细看看这把匕首,却发现原来盒子里不止有这一样东西。 她取出盒子里那朵白玉雕琢的兰花,放在手心中细细赏玩。 这是用上好的白玉雕琢的,玉色通透,触手细腻。 一枝开两朵,不过只有她食指那样大,却雕工精细,经脉清晰,毫无匠气。若放在花盆中,几可乱真。 沛声是个直肠子,送她礼物,既然挑了匕首,也只会送她匕首而已,不会再多此一举地把这朵兰花也放在里面。 是谁要送她这朵兰花,其实也已经很清楚。 第172章 时疫 昭永十六年五月,沛柔记忆中那场旷持久的时疫,如期在大兴爆发了。 起先只是一个村落的几户人家得病,但当地的里长并没有重视,而后就很快蔓延到了一整个城镇。 眼见着控制不住,村民纷纷往外出逃,整个燕京都在这场疫病影的笼罩之下。 大嫂陆氏在三月份时被诊出了孕,四月份时二嫂刘氏也有了好消息。 五月底疫病爆发,为防意外,太夫人很快做主把郭大夫请到了府里坐镇。 沛柔知道前生有这场疫病,很早就把香山李嬷嬷那边和善堂安排好了。除此之外,灾**,非是她所能控制的事。 她如今每能做的,也只有好好呆在家里,跟着太夫人在松鹤堂为遭受苦难的百姓祈福。 可没过多久,就有人上门来找她了。 “十七?出了什么事了?”门房的下人来报,是有人拿了定国公府的令牌来找她。 来人面上用棉布围住,沛柔认了一会儿才认出来居然是善堂里的十七。 十七就是她初去善堂时碰见的那个发烧的孩子,这几年年纪渐大,沛柔和他们兄妹最为亲近。 那块令牌还是父亲给她的,她怕这阵子时疫,善堂没法管理好,所以才留了这块令牌给他。 十七有些焦急,“沛娘姐姐,十八似乎也染上这病了,城里的大夫都都官府征调走了,我们请不来大夫,求您救命。” 完就在府门前跪下给沛柔磕起了头。 如今看守定国公府府门的都是定国公的亲兵,沛柔被严令不得出门,连门槛也不能跨出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磕了好几个头,额头逐渐中涨起来。 “哎呀,你快起来,若是连你也病了,还有谁能照顾十八。” 如今她手上也没有大夫,府中有两个孕妇,郭大夫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她想了想,或许,能求求林霰?他不是神医吗。 “你在此处等我,我写个地址给你,我认识一个少年,医术也很不错。” 沛柔就让门房上的下人给她拿来了纸笔,写下了妙义坊林霰的住址。“你告诉他,是他姐姐让他去的就校” 这两年沛柔一直让林霰叫自己“姐姐”,这子却总也不肯,每次沛柔这样,他都要向沛柔投来一个十分不屑的眼神。 不过他应当能认得自己的字才是。这一场疫病,若是连后来的神医都没有办法,那恐怕也真就是要亡燕梁了。 关外的敕勒一族,也就是因为得到了燕梁疫病的消息,所以才撕毁协定,以贞惠公主祭旗,大举入侵燕梁各城的。 十七收了那纸条,再次和沛柔道了谢,立刻就往妙义坊去了。 一连十几没有消息,沛柔就有些心神不宁的。这一她就在松鹤堂中陪太夫人话,看邸报。 “……朝廷为了这病,积攒了几年的军需也又填上了。来也是,黄河沿岸的河堤都修了那么多年了,这些年照样还是年年水患。” “今上选武宁侯来做这个河道总督,是不是选错了人。” 沛柔放下邸报,看向太夫人。 太夫人摘了西洋眼镜,拿手帕擦了擦眼角。 而后道:“当年选了武宁侯来做这个河道总督,我和你父亲也觉得很奇怪。后来太妃,这只是为了稳定人心的权宜之计。” “那时候元俪皇后刚有孕,在后宫锋芒太盛,今上此举,也是为了缓和和张家的关系。” 第302页 “谁想到元俪皇后遽然仙去,今上也就没顾及这里。这几年今上也是有些糊涂了,多在后宫留心,这样的大事,也一直没有上心照管。” 如今后宫中最受宠的仍然是那位白昭仪。 前些年她并没有能够把孩子生下来,倒是把同期另一个颇有宠的贵嫔拖下了水。这些年今上后宫的内宠就越发多了。 太夫人叹了口气,又道:“昨收到的消息,恒国公府的世孙也患上了这病了。那个孩子品很好,和你大哥哥一样,刚成亲没有几年。” “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过来。若是他出了意外,恐怕这燕京城里,就又要变了。” 沛柔就沉默了。若和前生一样,恒国公府的世孙,是没有能够活下来的。 绾秋却忽然给她传了口信过来,“五姐,十七来了。” 沛柔一听也就坐不住了,和太夫人明了况,就匆匆忙忙地跟着纭往府门去了。 这一次十七和林霰却是一起来的。 “沛娘姐姐,十八被神医救活了,多谢您!”着就又要跪下来,却被林霰一把扶住。 沛柔听闻也很高兴,对林霰道:“阿霰,做的不错,想让姐姐怎么奖励你?” 林霰就冷冷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你不是我姐姐。非要奖励的话,你就奖励我再也别让我喊你姐姐吧。” “不喊姐姐喊什么?”沛柔没再理他,向十七道:“善堂里的其他孩子怎么样了?” 十七答她:“十七发病以后,善堂里陆陆续续也有其他的孩子有了相同的症状。” “神医当机立断,把那些有症状的孩子都放到了西边的楼里。” “平里不让健康的人接触,只选了几个强体壮的孩子和我一起每戴了面纱进去照顾他们,很快病也就控制住了。” 林霰果然是生的大夫,他到今,也才十二岁而已。 沛柔突然想起了恒国公府的世孙。 世孙的生死,关系到后来的恒国公在储位之争上的决策,父亲也是这样。 前生知道赵五娘要嫁给三皇子之后,沛柔见她终郁郁不乐,也很为她难过。那时候她不懂什么政治倾轧,结党营私,就跑去问父亲。 父亲告诉她,“一个家族的领袖交替,就如同升落。若太阳落下就再没有升起来,这个家族又何谈前途可言。” “再多的富贵都不过是过眼云烟,转瞬即逝。” “老恒国公和世子经营多年,好不容易培养了一个如世孙这样优秀的人才,在他上倾注了几乎全部的资源。” “如今他一朝死,又哪来的时间和资源去重新培养一个如他一般的接班人?自然是只有走捷径了。” 今生世孙也如同前世一样犯病了,可若是她能把他救活呢?赵家会不会因此改了决策,不再参与到储位之争中去? 沛柔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或许可以一试,“阿霰,面对这茨疫症,你有几成把握能把人救活?” 林霰看了她一眼,像是觉得她问了一个蠢问题,“只要不是真的病入膏肓,我已经治疗过许多病人了,有九成的把握能把人救活。” 沛柔就笑起来,“我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去做。若是这件事也成了,你往后就不用喊我姐姐了,如何?” “你就是了,难道我还能不帮你么?” 她前生和林霰不熟悉,今生熟悉了才知道,他的子原来这么有趣。 “我想让你帮我救一个人。但是他的地位有些高,他们家的人恐怕不会信任你一个孩子。” “所以我想让十七装成大夫,你装扮成药童,进他们府邸去给那个人治病。你可能办到?” * 距离林霰和十七进恒国公府已经有半个月的时间了。半个月来,她没有收到任何他们的消息。 灾**,总让人觉得茫然,这两、三个月坐在家中,沛柔时常觉得心神不宁。 幸而八月初的时候总算有了他们的消息。这次上门的却只有十七一个人,因为太累,林霰一个人回了妙义坊休息。 恒国公世孙因为之前到过大兴,比十澳病要严重的多。 林霰足足花了一个月的时间,试了四、五种药才把他的病控制住。等他们从府中出来时,世孙的病已经好了,只是体还待复原而已。 与他同样严重的还有赵家五郎,他的病也被林霰的药遏制住了,想来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 如此一来,等时疫过去,段露心也就可以安安心心地嫁进恒国公府了吧。 八月份上旬的时候她收到了柯明叙的一封信。这是上巳节一别之后,他写给她的第一封信。 “上巳节与卿一别,不觉已间隔数月。星移斗转,时移世易,从前只觉得关山难越,如今更间隔即疫难平。时疫方起,明叙便随老师前往疫病之源,见民生凋敝,苦不堪言。幸明叙有浅薄医术,可为众生尽绵薄之力。时近仲秋,虽与卿相隔数里,衷难诉,但觉与卿共一轮皎皎明月,亦是人生幸事。书难尽意,惟愿来相逢,共赏香山红叶,卿可再为明叙一奏《阳白雪》。” 这样的信,她当然是没有给太夫人看的。 沛柔很敬佩柯明叙。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却勇敢地走到了那些患病的百姓中间去,为他们看病,为了他们能够活下去而努力。 她只是庇护了与她息息相关的人而已,与他相比,她实在自愧不如。 第303页 提笔想要回信,一眼却又看见那一叠谢公笺。铜绿的那一叠被她掩耳盗铃一般放在最下层,心中却时时挂念。 柯明叙跟着周老先生去了大心话,那齐延呢? 第173章 相逢 “重乔……水……” 名叫重乔的厮立时就清醒了过来,摸索着去给躺在上刚刚清醒过来的少年倒了一杯水。 “四爷,您终于醒过来了,感觉怎么样?”重乔的声音有些不稳,显然是刚刚哭过。 他一边服侍着上的少年喝水,一边继续抽抽噎噎:“四少爷,你都昏睡了四五了……” “大夫都您没有救了……太夫人也没有再来看您……还以为您真的不会醒过来了……” 此时是黄昏时分,屋内没有点灯。 嘉懿堂的朝向不是很好,过去有个人就常常抱怨,这屋里太黑,总是很早就要开始点灯。 少年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夕阳,神智逐渐清明起来。而后让重乔去点了几盏灯。 银缸上的蜡烛被点亮,室内也明亮起来,这里是他少年时一个人住着的嘉懿堂。 而后他问重乔,“徐家五姐送过来的药呢?你方才服侍我吃了么?” 忠心的厮却挠了挠头,疑惑道:“徐家五姐?您是定国公府的五姐,淮邑乡君吗?” “您和她不是没有往来的么,怎么突然提起她了?” “淮邑乡君?没有往来?”少年英气的眉毛皱了皱。但是他到底是久病初愈,话也没有力气,话中的疑惑和不满,也并没有那么明显。 重乔浑然未觉,自顾自地往下:“徐家的五姐虽然是庶出,可是从养在定国公府周太夫人膝下,后来进了宫当了贞静公主的伴读。” “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可是我听她长得十分漂亮,简直就是仙女下凡。” “而且子也很好,封她为乡君的圣旨里她‘温婉贤淑,知礼**’,整个燕京城都传遍了。不瞒您,咱们府里的下人也都知道,都很想见见这位乡君呢。” “温婉贤淑,知礼**。” 这两个词在少年的唇齿间过了一遍,而后他轻轻笑了起来。 * 这一场疫病,如前生一般,直到八月底才结束。 沛柔曾想让林霰也去帮忙救人,他却拒绝了。他的医术原来就是为了一个人而学的,可那个人没有能够等到。 林霰不是她的下人,她没有勉强他。 沛柔在九月中旬才被许出门,往香山院去探望李嬷嬷。 李嬷嬷在给外祖母做贴侍女之前,也是乡野间穷苦的出。 这几年体渐好,就在院里开辟了一块藏,每劳作。沛柔问过郭大夫,听这样反而对她体更好,她也就随着李嬷嬷高兴。 也因为这样,香山院和前生沛柔在时,自然是很不同的。 前生沛柔和纭在时,院中只有一棵不知道多少年聊红枫树。 她和纭都没有心力打理院子,整个院自然也就很颓唐。甚至已经过了赵皇后的孝期,院中的白布也没有撤去。 那时候沛柔觉得,她的每一都不会有明,她很快就会去见她的家人了,所以又何必麻烦。 李嬷嬷在的院子却是生机勃勃的,除了那棵叶子已然比二月花更红的枫树,院中还有一架紫藤。 现在虽然不是开花的时节,可李嬷嬷手巧,拿碎布做了许多绢花挂在上面,也是好一番闹。 前生她连花也不会养,到她手上,不是浇多了水就是忘记浇水,没有能活过一季的。 今生偶尔过来这边,听李嬷嬷种田的事,也觉得很有兴味,时常也会自己动手。如今要问她农事,她倒也能答上来几分。 因为时疫的事,她已经许久没有来看过李嬷嬷,此时和李嬷嬷自然是有千言万语要。 今她的心实在很好,妙语连珠,逗得李嬷嬷连连发笑。 才喝了一盅茶,却忽然听见有人叩门。纭此时在厨房里忙碌,李嬷嬷吃她做的胡辣汤。沛柔就笑着站起来,打开了院门。 齐延坐在马上,前来叩门的是他的厮。她认得的,是前生齐延得时疫时为她送药的重乔,许多年没见了。 齐延看起来比三月里更清瘦了一些,大病了一场,总归是有些消耗的。 他今没有穿直缀,做书生打扮,而是穿着武饶戎装,上佩了剑,看不出来是要去做什么。 果然不需要她求药、送药,齐延也能从疫病中恢复过来,看来前生的确是她多此一举了。 他的样貌生的实在好,此时是黄昏,他背着光坐在马上,夕阳使得他的鬓角泛着淡淡的金色,和沛柔记忆中前生四月马球场上的他几乎可以重合。 恍如隔世,的确如此。 前后两生,她从没有盼望过会在这个院里遇见他。 可不盼望,并不代表她没有想象过。那时候她想象的场景,居然和今差不多。 在一个清晨,或是黄昏,她听见有人叩门,而后站起来打开院门。迎面就是她深的那个人。 她没有衷可诉,因为那个人全然都明白。 重乔今生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叩门的手停留在半空,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惊艳。 沛柔没有理会他,把询问的目光投在了齐延上。 齐延却笑着打趣他的厮:“重乔,这就是你一直想见的仙女,定国公徐家的五姐,淮邑乡君。你觉得如何?” 第304页 沛柔没有理会齐延方才的话,若她没记错的话,这恐怕还是今生齐延第一次在她面前这样笑。 他当然不是没有笑过,但他的笑意从来都是对着别饶,每次他在沛柔面前,总是一副非常冷漠的样子,好像前生是她亏欠了他似的。 齐延不喜欢他的母亲,但她不得不,其实他和她还真是很像的。 院中的李嬷嬷已经开始询问沛柔到底是谁来了。沛柔回头应了一声,而后把目光落在重乔上。 重乔到此刻才终于反应了过来,红了脸,低着头结结巴巴地道:“徐……徐五姐,啊,不是,淮邑乡君。我和我家少爷路过簇,想麻烦您,讨一碗水喝。” 沛柔就笑了笑,转从院中石桌上的茶壶中倒了一碗给他,“快喝吧。色渐晚,早些回府去吧。” 不管齐延前生对她怎样,重乔一直是对她很好的。每次她想让他帮忙传递些东西或是口信给齐延,他总是能把事办好。 有一次齐延烦不胜烦,问沛柔到底给重乔灌了什么**汤,沛柔就笑着答他,“谁让我生的比你好看。食色也,众生平等。” 此时重乔也有如被她灌了**汤一般,拿着那碗茶,就咕咚咕哓喝了起来,一口都没想起来该给他主子留。 齐延从马上下来,盯了重乔一眼,他才反应过来,苦笑着对沛柔道:“乡君,您能不能行行好,再赏的一碗茶,我家四爷还没喝呢。” 沛柔看了齐延一眼。 原来是不想给他喝水的,看重乔实在可怜,还是回替他又倒了一碗茶。 笑道:“这可全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若是你家四爷独个儿过来,可喝不到一口茶。” 重乔正愣愣地摸不着头脑,李嬷嬷却听见了方才沛柔的话:“意姐儿,瞎什么呢。” “过路的人讨要一碗茶能算得了什么大事,与人行善,也是给自己积福。” 沛柔就回头,温柔地答她:“我知道了,嬷嬷。”走进院中,又重新倒了一碗水。 她再回过头时,却见齐延已经进了院门,没有等她话,齐延先躬给李嬷嬷行了一个礼:“不知道您的份,不敢随意称呼。” “晚辈出诚毅侯府,和乡君是故交,没想到今路过,居然也能碰到乡君,实在是很有缘分。” 她什么时候和他是故交了? 她觉得今的齐延很奇怪,有些像前生她认识的那个见了谁都一样温和的少年。 可今生他在她面前可是从没有温和过的,反而总是很冷漠,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齐延只是病了一场,怎么连子都改了。 不过比起冷漠的齐延,总是这样的齐延她更熟悉,也更好应付。 也许是因为齐延的样貌生的不错,装束也很得体,这几句话更是的很谦逊,李嬷嬷就忙从摇椅上站起来。 笑道:“原来是侯府的公子。我不过是从前服侍过乡君母亲的下人罢了,您实在太客气了。” 沛柔却忙搀了她,道:“您不是下人。意姐儿过,往后会如孝敬外祖母一般孝敬您的。” 李嬷嬷就欣慰地拍了拍她的手。 她不知道齐延在簇做什么,怎么会路过这个偏僻的院,但她觉得他是时候该走了。 “齐世兄既然无事,喝完这碗水就早些回城吧。色将晚,恐怕夜里行路不便。” 齐延笑着接了她那碗茶,一饮而尽之后道:“今乡君可也要回城?不如与我同行,我边带了几个厮手都不错,这样也更安全些。” 沛柔正要拒绝,李嬷嬷便道:“若能如此,便是最好的。近来时疫病刚止,我听这段时乡间的道路颇有些不太平。” “今在这里呆了也有许久了,再不回家,你祖母该念叨你了。还是快些回去吧。” 沛柔不依:“意姐儿边有父亲给的亲卫,以一当十没有问题。更何况纭还在里面忙碌呢,此时便走,难道要将她撇下?。” 她看了齐延一眼,“齐世兄想必没有空闲,能在簇等我。” 齐延却好整以暇地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来,掸去了衣上的灰尘。 悠然对李嬷嬷道:“我今并不赶路,等一等乡君也无妨,正好和您老人家几句话。” 一旁的重乔也看傻了眼。 这个人……今也实在太奇怪了些。 第174章 枫叶 沛柔坐在马车中,一路沉默着往燕京城行去。 她掀开马车的窗帘看了看,齐延就骑着马走在马车身边,好似他真的是她的护卫一般。 此时见她掀开了车帘,齐延立刻就把目光落在了她脸上,笑道:“乡君可是有什么事?” 沛柔就只道了句“无事”,而后重重的放下了车帘。 若不是齐延,她向来都是骑马回城,到了燕京城外再改坐马车的。 李嬷嬷坚持要她与他同行进城,她想着自己换了马车来坐,行路缓慢,他瞧着是有事要办的样子,也许就会没有耐心了。 谁知道他此刻倒是比她自在的多。 不过,跟着齐延的也有一辆马车,方才他在院中坐了许久,纭春做的胡辣汤倒有一大半是被他和重乔给吃了。 若不是重乔一直不好意思地跟她道谢,她恐怕还真没有这样的好脾气。 若马车上有人,齐延应当也会招呼她下车才是。 总之这个人今日行事,处处都透着古怪。 第305页 沛柔正自想着,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纭春就掀了车帘,去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此处风景不错,乡君不如一同下来共赏美景。” 沛柔没有动,淡淡道:“天色将晚,祖母还在家中苦苦等候,实在不好在路上多做耽搁。” 齐延又道:“此处有一株百年老枫树,不知道为何分而为两半。可居然仍然枝繁叶茂,生长在这世间,实在是人间奇景。乡君当真不想去看看?” 沛柔动了动,还是没有下定决心。 因为前生的事情,她其实很喜欢看红枫,最喜欢看它们枝繁叶茂,抬头望去,如火焰一般燃烧在碧蓝如洗的天空中。 更何况若真如齐延说的一般,她没有见到,只怕会引为平生憾事。 可既然齐延能知道,想必也会有别人能知道。 下次她再往香山来,问一问乡邻,和纭春两人赏景,岂不比和齐延在一起要更好些? 齐延却如同看穿了她的想法似的,“那处有些隐秘,并不是人人都能知道的。” “乡君应当明白,乡间人大多迷信,若他们皆知有此奇树,只怕早已经奉为神明,日夜顶礼膜拜了。” 沛柔无法,只好道:“纭春,你就在马车上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沛柔下了马车,齐延却仍坐在马上。“那一处离此地稍稍有些距离,骑马过去会更快些。” 纭春也就跟着下了马车,替沛柔系上古铜色地梅花纹织金的披风。 “乡君,奴婢也会骑马,还是让奴婢跟着您一起去吧。” 沛柔正要说话,齐延却道:“我的小厮重乔会留在此地,马车上也有一个对我而言十分重要的人,纭春你不必担心,我不会把你们家乡君弄丢的。” 沛柔的注意力全在齐延的前半句话上。 “对我而言十分重要的人”有多重要?她怎么不知道前生除了何霓云还有人对他“十分重要”。 若马车上的人是何霓云,她早该忍不住说话了才是。 沛柔的神色就有些不虞,安抚了纭春,就上了马,跟着齐延往枫林的方向去了。 这片枫林的入口看似窄小,实际上行了一段路,道路就变得十分宽敞,令人有豁然开朗之感。 又行了一炷香的时间,他们才来到方才齐延说的那棵枫树旁。 她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美丽。 百年的老枫树,自中间一分为二,这不是自然而成的枝桠,却也说不清楚究竟是因为怎样的外力。 霜落秋山,远离尘世,鲜红的枫叶层层叠障,沛柔站在树下,仰头望去时,只能看见一小片天空的碎片。 黄昏时并不刺眼的日光透过叶片落下来,落在已经积攒了许久的枯叶上。每一处,都是自成一隅的人间。 沛柔没有说话,齐延也没有。直到夕阳即将落尽,他们才上了马,踏上归途。 他们都没有了赶路的心思,只是沉默着,缓慢地往回走。 “乡君在想什么?” “齐世兄又在想什么?”沛柔直接把这个问题又抛还给了他。 齐延轻轻笑了笑,沛柔没有看他,也能想象得出他的表情。这样的齐延,她实在是太熟悉了。 “此地于元放,其实有特殊的意义,只是此时还不能告诉乡君。或许有朝一日能有机会吧,元放会为了这个机会而努力。” 沛柔略微皱了眉,“齐世兄既然有意告诉我,此时只有你我在此,尽管直说就是了,何必又要辛苦地去创造一个机会。” 她已经从方才所见的美景中走出来,回想起方才齐延所说的“重要的人”,又不由自主地觉得有些不快起来。 齐延的目光没有落在她身上,而是落在远处月色晦暗的乡间道路上。 “元放年少无知时,曾经失去过好多机会,辜负过一个人。如今想要弥补,却也不知道从何处开始。” “只能徐徐图之,看看能不能寻找到一二机会,以圆心中缺憾了。” 先是“重要的人”,而后是“辜负过的一个人”。 沛柔知道自己的不快很没有道理,但她还是没有忍住,淡淡道:“齐世兄所说的这两个人,想必是一个人吧。” “今日马车上的姑娘,看来于齐世兄真的很重要,不知道我今日能不能有幸结识。” 齐延转过头来看着她,忽然笑了起来。 “是谁告诉乡君今日马车上那个是姑娘的?乡君能有一个对你而言很重要的老仆,难道元放就不能有么?” “元放方才所说的辜负的人,自然也并不是她。” 老仆?她前生怎么没听说过齐延还有一个对他而言很重要的老仆。 沛柔不免有几分尴尬起来,把脸别到了一边,假装去看路边的野草。 “原来是这样。方才齐世兄自己在院中大快朵颐,怎么也不记挂着这位嬷嬷些。既然是齐世兄的长辈,已然来此,如此倒好像是我失礼了一般。” 她把话说完,自觉又有了些底气,便转过头来,欲与齐延一辩。 却发现不知道何时齐延已经凑的离她很近,她回转过来,迎面便是齐延的脸。 沛柔吓了一跳,心如擂鼓。一下子没有坐稳,差点摔下马去。 这样的距离,齐延当然是能拉住她的。 他还真是很好看。日光下看来好看,月色下看来也好看。前生有多少个夜晚她躺在他身旁不愿睡,只想这样静静地看着他。 第306页 可前提是齐延是闭着眼的。 她不必揽镜自照,也知道她的脸大约已经很红了。她伸手去触脸上的红云,只觉得有灼人的烫。 但沛柔到底还没有失去理智,“上次马球场,齐世兄曾救我一次。” “今日齐世兄忽然无故凑的这样近,连累我受惊,差点摔下马去,你我也就算是扯平了。” 听了她的话,齐延却点点头,仿佛很赞同似的,“上次我救了你一次,三年都过去了,你也没有和我道谢。原来是早料到了会有今日。” “不错,乡君果然高瞻远瞩,元放自愧不如。” 都三年过去了,他还记得,真是个小心眼的人。 她没有理会齐延的揶揄,“方才齐世兄忽然凑的这样近,是要做什么?” 齐延又对她笑了笑,打马凑的离她更近了些,伸手帮她摘去了挂在发髻上的一片红枫叶。 “方才你别过脸去,离我太远,我想替你摘下这枫叶,所以才会凑过去的。乡君是在想什么,怎么连叶子落在发上也不知道。” 方才她在想什么?还不是在想他那位被辜负了的人。 沛柔没有答话,齐延把那片叶子举起来,在月光下细看。 “这片红枫叶生的实在很美,在月色下看来,是元放生平仅见的美。正好我书房中还缺一叶书签,有了它倒是正合适。” 而后就爱惜地把它放进了衣襟里。 这个人,明明是在说枫叶,做什么又要看着她? “元放已经说过,今日马车中的人是我的一个忠仆。乡君若是不信,或想结识一二,等回去后,元放自然会为你引荐。” “今日乡君的丫鬟做的食物味道实在不错,投桃报李,来日元放在醉春楼设宴,还请乡君赏光。” 他今日把纭春为李嬷嬷做的胡辣汤喝的精光,她虽然有几分生气,但也并没打算让他偿还。 “齐世兄不必如此客气,只是寻常之物而已。当不得醉春楼的一桌席面。” 齐延又道:“那就当是我向你赔罪。” 沛柔以为齐延说的是他刚才害得她差点落马的事情,“不必了,我方才说过,与齐世兄已经两清了。” “方才的事情的确已经两清了,说的这样明白了,元放当然也和乡君一般不在意了。” “可元放与乡君之间,还有别的事情。” 齐延转过脸来,灼灼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沛柔不敢转过脸去,“别的事情?” “是啊。”在静夜里,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我没有听你的话。我还是去了大兴,几乎殒命在这场时疫里。” 沛柔的心也随着他叹出的这口气变得柔软了起来,她应当去挑剔他话中的不对,反问他一句,“我与你非亲非故,你为何要听我的话?” 但是她没有,她只是忽然有了几分泪意,“幸好你还是活过来了。” “我还是活过来了。我回来了。” 第175章 联姻 因为时疫,五月份时常氏就要提起的海柔的亲事只好暂时搁置。如今时疫已平,这件事自然也就要重新提起来了。 常氏和自己的大嫂宣瑞伯夫人傅氏的来往也越来越频密,却并没有透露出一点有关海柔婚事的消息。 前生太夫人是同意把海柔嫁到宣瑞伯府去的。今生海柔自己看好的万家,太夫人又不甚满意,也不知道这事今生到底会是个什么结局。 九月初,敕勒突然撕毁了协议,大举进犯燕梁的多座城池。 虽然并没有能够完全得手,所获却也颇丰。大同的那位应参将,也如前生一般一战成名。 而后敕勒单于所带领的王帐大军与万老将军率领的燕梁军队在斡水河畔对峙,昭永十四年远嫁到草原王帐的贞惠公主被敕勒士兵推到阵前,以血祭旗。 今生沛柔看到了更详细的战报。贞惠公主被推到阵前的时候,腹部隆起,显然是已经有孕了。 宫中张皇后听见这个消息之后一病不起,前朝后宫都再生波澜。 万长风仍跟着他祖父在前线,上一封信中他即将带领一支队去奇袭敕勒饶大营,近几个月来则消息全无。 海柔每在蕙草堂中枯坐,和她什么她都没什么反应。沛柔常常进蕙草堂去也没有什么话能,也只是静静地陪伴她而已。 进了十月,气一直都是很好的。可沛柔却总有一种山雨来的感觉。 这一沛柔照常出门,准备去香山看望李嬷嬷,在府中前就遇见了一群厮,在往柏济堂里面搬东西。有些箱子敞开着,可以看见是一些文玩字画等物。 她不由觉得有些奇怪,“平时宣瑞伯府给二叔母送东西可不是这样的,若要是给二叔父的,他什么时候有这么阔气的朋友了?” 让纭过去询问,回来时却,是哪一家侯府送给二老爷的礼物。 “奴婢要仔细问时,那人却他是咱们府里的,并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家,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要给二老爷送礼。” 沛柔赶着出门,也来不及细问。在路上却忽然想起来,前生宣瑞伯府就是这时候来下定的。 她记得很清楚,十月里府中要赶制冬衣,这一次府里的绣娘却没有先去她的翠萼楼,二嫂去了海柔的蕙草堂。 那她很不高兴,就往海柔的蕙草堂去,打算找点事气一气海柔。 第307页 结果那一的海柔却格外地好话,不仅让了她先挑布料,而且还跟绣娘可以先给她做衣服。 沛柔觉得很奇怪,就让绾秋去打听海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得回来的消息就是,宣瑞伯府的人前来下定,海柔要和常毓君成婚了。 恐怕是方才那厮没有听清楚,才会误把“伯府”成了“侯府”。 这几她总在松鹤堂打转,明明什么风声也没有听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沛柔虽然想清楚了事,却也不能即刻就回府去,急也无用,若让李嬷嬷看出来她绪不对,恐怕还要惹得她老人家担心。 沛柔只好极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究竟该怎么办。 等她到了香山院,推开院门,却正见李嬷嬷坐在院中的摇椅上和人话,看起来很高兴。 而那个背对着她的少年,她不会认错的,就是齐延。 听见动静,他们二人同时看向了院门,在齐延眼中的,是笑意僵在唇角的沛柔。 他就站起来,笑道:“乡君,好久不见了。” 沛柔到底还是把心中的惊讶压了下去,而后道:“仿佛上个月还见过,也算不得好久不见。齐世兄,今又有事路过簇么?” 齐延便道:“乡君的风姿令人见之难忘,元放不过俗世中一普通人耳,自然时常有所牵念。重乔,你是不是?” 重乔正在一边拼命点头。他不过是个厮,当然是主子什么,他就什么了。 就听李嬷嬷道:“意姐儿,快些过来伴着嬷嬷坐。有一个月没见着你了,近府里还好?” 沛柔走过去,坐了齐延方才坐的地方,笑着道:“府里一切都好,临出来前祖母还问起您。” “这几气渐凉,您晚上睡觉时冷不冷,需不需要让下人们再给您送些银丝碳来?” 李嬷嬷就握了沛柔的手,“这几年嬷嬷的体也好些了,才十月份,也并不觉得很冷。家里的碳是尽够的了。” 又看向站在一边的齐延,就要起给齐延让座,“四少爷,您是客人,怎好让您站在这里。” 沛柔把李嬷嬷按住,“您是老人家,他是年轻人,哪有让您站着,他自坐下的道理。您且安心坐着就是。” 齐延点零头,“乡君的是。我毕竟是年轻人,站一会儿并不妨事。不过今骑马太久,也觉得有些疲累了。” 完,居然径自进了堂屋,搬出了一张椅子来,“嬷嬷,您实在太客气了,不必唤我什么‘四少爷’,只叫我‘元放’就是了。” 齐延的动作行云流水,她却看得目瞪口呆。 李嬷嬷还一副很是欣慰的样子,笑着站了起来,对沛柔道:“今儿元放买了新鲜的过来,你不是最吃狮子头么?嬷嬷下厨给你做。” 又对齐延道:“元放也不要急着走,留下一起吃饭。” 齐延居然也就对着李嬷嬷微笑,“那就辛苦嬷嬷了。” 李嬷嬷站起来,由纭服侍着往厨房去了。 沛柔便笑着对站在一旁的重乔道:“我的丫头去厨房忙活了,我的马还没有人喂。这位哥能否帮忙,把我的马牵出去走走。” 重乔也没姑上看齐延的眼色,立刻就点零头,去院门外牵沛柔的马了。 齐延也的确没有阻止,反而饶有兴味的看着重乔出了门,而后道:“我的厮听乡君的话,倒还比听我的话更多些。” 如今院中只剩了他们两个,沛柔也就不再笑,冷然道:“我还想问问齐世兄给我嬷嬷灌了什么**药,怎么如今她待你也如待我一般了?” “乡君可是吃醋了?”齐延挑了挑眉,“我倒不觉得嬷嬷待我如待乡君一般,她为你做了你最吃的狮子头,叫上我不过是顺便罢了。” 今生她明明已经长得比前世要高一些了,怎么齐延还是能比她高一个头。 “齐世兄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今你究竟为何来此。” 此时他们正站在院中的红枫树下,恰有秋风拂过,有枫叶抚过他的鬓角,令他有微微的痒。 而后他转过去,把方才在他的鬓角短暂停留过的枫叶,重新送回了风中去。 “我若是,我是为香山红叶而来,乡君想必不会相信吧。那我若是,我是为你而来呢?” 齐延又转回来,把目光落在沛柔上。 沛柔对着他笑了笑,而后道:“那我自然就更不相信了。齐世兄若是有话不妨直言。我嬷嬷才过了几年的好子,还请齐世兄不要利用她。” 见沛柔面色不善,齐延也就收起了方才散漫的态度,正色道:“乡君言重了。元放只是听乡君每个月都会过来探望嬷嬷,所以才过来碰碰运气而已。” “今确有一事要告知乡君。” “我方才已经过了,齐世兄有话直言便是。” 齐延便道:“乡君可知道贵府的三姐即将和武宁侯府的四公子订婚的事?” 海柔?武宁侯府的四公子?沛柔根本一点风声都没有收到。 齐延细观沛柔的神色,就知道她是一点也不清楚的了。 也就没有卖关子,继续道:“元放也是几前收到的消息。我母亲是武宁侯旁支族女,却和本家走的很近。” “武宁侯府的四公子是武宁侯原配的幼子,也是如今武宁侯府里除了世子之外唯一的嫡子。” “贵府的三姐出也高,两家议亲,原本不该这样低调才是。元放觉得奇怪,辗转打听了,发现你们家里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动静。” 第308页 沛柔低头沉思,“这几我一直在松鹤堂服侍祖母,三姐姐的婚事应该要祖母点头才是,可是却一点风声都没有收到。” 齐延点零头,“那就对了。想必这件事,连周太夫人也不知,是三姐的父母私下决定的。若是这样,还请乡君回家劝一劝周太夫人,早些将婚事作罢才好。” “据我所知,这个张四公子,也并不是什么上进之人,与贵府三姐并不是良配。” 西北那边刚刚出事,贞惠公主惨死,今上正是要安抚张家的时候。 若是昭永十年之前的武宁侯府也就罢了,昭永十年之后,三皇子可是一直养在张皇后的凤藻宫里的。 今上要安抚张家不错,可是反过来,原来有贞惠公主在草原上,今上就不能对她的母族太过无,使得为国家牺牲的公主寒心。 可如今世上已无贞惠公主,张家也就等于刚刚失去了一道屏障,正是需要盟友的时候。 齐延见沛柔没有话,出言提醒她,“若是乡君回去,以张四公子品行不端为由劝周太夫人拒婚,恐怕会有不妥。不如就直言,两家联姻,恐有结党营私之嫌。” “虽然张四公子不是世子,徐三姐也不是定国公府嫡支出,可他们和嫡支的血缘还都是很近的。难保不会有有心人在这上面做文章。” 这样的事,沛柔前生恐怕听不明白,可今生她在太夫人膝下长大,又受太妃教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沛柔就屈膝给齐延行了一礼,“多谢齐世兄,我回家之后,定然会跟祖母起,不会让二叔母把这桩婚事做下的。” 她甚至还可以想办法,利用这桩婚事,把另一桩婚事做成。 第176章 枫露 “齐世兄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不如就把齐世兄原定的最楼的席面取消了,算是还了这一次的分。” “没想到乡君还很会耍赖。”齐延笑了起来,仿佛她刚才是了一个笑话一般。 她没有见过这样的齐延,一时间有些怔忡。 “乡君请放心,今我帮了你一遭,这个分我很快就要讨回来的。” 沛柔就是不想和他过多接触,才会这样的。 但海柔对她来很重要,她也只能承他今的。闻言便道:“来不知是何,齐世兄请明言便是。” “乡君果然很爽快。”齐延重又在方才的石凳上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我想向乡君借一个人。” 沛柔跟过去,在他对面坐下,“什么人?” 齐延漫不经心地把茶杯递给沛柔,道:“林霰。我舅公重病,我想借了他去给我舅公看病。” 齐延的舅公,那不就是何霓云的祖父,武英大学士,兵部尚书何阁老。 前生何霓云就是因为祖父和祖母相继去世,她总在孝期里,所以才没法定亲的。也所以,齐延才会错过她,最后一道圣旨和沛柔成了婚。 他会这样做,是为了他和何霓云的婚事努力吧。 也是,前后两生,和他青梅竹马的都是何霓云。他那样冷淡的子,若不是朝夕相处,也的确很难对谁生。 总归她今生不会嫁给齐延,那他娶谁,又有什么分别。 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沛柔的心意却数转。她刚抬起眼,就迎上齐延探寻的目光。 “乡君不要多想。我舅公是朝廷肱骨之臣,他若是猝然因病去世,恐怕会引起朝廷动。” “元放如此,纯粹是一片国之心,全然没有掺杂半点私,还请乡君不要吝惜人才,将林霰借元放一用。” 这个人还是这样,非要把话的这么好听。 到底,以何霓云的心气,若是她祖父还在,她未必就会愿意嫁到落魄多年的诚毅侯府里。对齐延而言,恐怕还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可何霓云的祖父可是铁改三皇子党,她能把林霰借给齐延吗? 何霓云的祖父过世之后发生了什么?沛柔开始在脑海中回忆。 前生他似乎是昭永十七年的秋季过世的。太子在昭永十七年夏季被废,很快何阁老过世,三皇子党也遭受了沉重的打击。 而后冬季,父亲上书弹劾何阁老之子,何霓云之父贪墨,何父被革职查办。 昭永十八年四月,她被永宁郡王府悔婚,景珣和柯太师的孙女柯明碧订婚。之后很快赵五娘也嫁给了三皇子。 后来今上猝然驾崩,废太子病死庐州,从未被立为太子的三皇子登基。孝期过后,她就被赐婚给了齐延。 有些事看起来全无联系,前生她对政治并不敏感,所以全都轻轻放了过去。 前生今上废太子的原因,是因为太子无子。可那时候距离太子大婚还不满三年,就连她这样完全不懂政治的人,都会觉得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可今这样一想,最关键的两环恐怕就是引发太子被废的事,以及何阁老之死。 她已经尝试让林霰帮忙,改变了恒国公世孙的命运,究竟能不能改变赵家对争储一事的态度她不知道,但她觉得这是值得一试的事,所以她也就这样去做了。 那这一次呢。 如今她在其中的,是昭永十六年。 在昭永十七年之前,一切的事好像进展地都很缓慢,很温和。而在太子被废,和何阁老死这两件事之后,所有的事都变得更快了。 定国公府也不得不主动,或是被动的站了队,而后在新皇登基几年之后,最终落得了这样的下场。 第309页 看来这一件事,也是值得去做的。 她一早就在怀疑三皇子的皇位得来不正,若何阁老还在,属于何阁老的势力没有被根除,也许他也就不必那么着急,徐家还能有机会选择一位明君辅佐。 “乡君在想什么呢?”齐延已经喝完了一盏茶,又替沛柔泼去了残茶,重新斟上了一杯。 沛柔此时已经回过神来,也下定了决心,她可以和齐延谈谈条件了,“我在想,齐世兄是怎么知道林霰是我的人,并且医术高超的。” “我还以为乡君不会问我这个问题了。” 齐延就轻轻笑了起来,把茶盏放于一旁,朗声道:“时疫盛行时,曾有一位游医带着药童进入了恒国公府。” “恒国公府的大公子病重,连宫中的太医都束手无策,他的病,却被这位游医治好了。” “众人都以为是这位游医医术高超,却没想到真正开方治病的是他边的药童。恒国公府百般挽留不得其果,只好放校” “我却知道,这游医不过是城南善堂里的一个孩子罢了。” 齐延没有管沛柔骤变的脸色,继续娓娓道来。 “乡君是否把事想的简单了些,若是恒国公府的人再留一个心眼,派人跟着那游医,发现他曾去过定国公府。那乡君做了好事,即便是不想留名,只怕也要留名了。” “更何况定国公府和恒国公府素来不和,他们家的老国公爷是最多心的一个人,到时候,只怕也未必会感激乡君的一片心意,还要以为乡君是别有他求。弄巧成拙,反而不美。” 沛柔没有再让齐延下去,望着他的脸,冷冷道:“齐元放,你今来此,究竟意何为?” 眼见着沛柔杯中茶又冷,齐延耐心地又替她泼去残茶,而后再斟一盏:“元放今既然将这些事据实以告,就是想换得乡君的信任。” “请乡君相信,我不会害你。何阁老多活一,燕梁的江山确实能多一分稳定的砝码。” “我与乡君此时或许殊途,但后定然同归。”齐延把那一盏茶递给了沛柔。 沛柔将茶盏接下,而后慢条斯理地品尝了一口。 这是齐延最喝的枫露茶,取香枫之嫩叶,入甑蒸之,再将枫露点于茶汤之郑 她与齐延成婚之后,曾经见齐延对着《养录·诸花露》中所载之法试过。她喝完之后,齐延才告诉她这是他制出来的第一盏枫露茶。 虽然味道不错,有一种别样的香气,令人联想到碧云秋色,枫叶初霜。但齐延拿她来试茶的味道,她到底还是埋怨了齐延大半。 他原来明明这样早就会制了,却还要骗她,实在很可恶。 “林霰确实在我边,我也的确可以请他看何阁老的病。可你要记得,这并不是因为你的请求,而是因为我的确也想这么做而已。” 齐延就笑了笑,“‘请’他看病?这是乡君格外尊重有才之士,还是因为乡君不能完全把林霰收服?不过,这也不重要。” 他站起来,极其正式地给沛柔做了个揖,“乡君虽为女子,却心系下,元放实在敬佩之至。” 而后又道:“可这样来,乡君虽把人借给我,却是为了自己拳拳国之心。那我方才把一个重要的消息送给了乡君,乡君是否还欠我一个人?” 千算万算,居然还是没有算过他。 可是,齐延和三皇子是表兄弟,又曾经是他的伴读,显然是三皇子党。武宁侯张家如今更是三皇子的母族,他们应当坚定地站在一起,帮助三皇子顺利登基才是。 可齐延的态度,却显然并不希望武宁侯府能结定国公府这一门强援。 是因为同是三皇子母族,诚毅侯府是生恩,武宁侯府是养恩,此时就已经有了矛盾,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事? 沛柔隐隐觉得问题的关键应该在这里,可是想了半,始终未能得其果。 反而顺势琢磨起了齐延。 明明三月上巳节见到他,他还不是这样的子,可为什么大病了一场,之后就成了这样。 前生齐延病后,上似乎并没有那么大的改变。 茶壶中只剩下最后一杯茶,齐延仍然给沛柔满上。沛柔还在思考,不知不觉就把这一盏茶也喝完了。 见沛柔喝完了茶,齐延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方道:“乡君难道是在想怎么赖账不成?” “自然不是。”沛柔道:“既然齐世兄欠了我的人,只是用醉楼的一桌席面相抵。那我自然也可以如法炮制。” “听醉楼有一种酒名叫瓮头,实在是世间佳酿。来我在醉楼设宴,还请齐世兄尽兴,不醉不归。” 齐延却摇了摇头,“谁我请乡君去醉楼吃席面,是还当乡君提醒我的谊了。明明只是为了纭的胡辣汤而已。” “元放欠了乡君这样大的人,居然只想用一桌席面来还,这不是君子所为。” 沛柔有些迷糊了,那他是这样的么? 还是她太过无用了,那月色正好,她居然也就在这月光和枫林中无尽的沉溺了下去。后面他了什么,她都已然记不得了。 不过,他既然她耍赖,她就耍赖又何妨,反正她也不是君子。 “齐世兄觉得一桌席面太轻,一定要用别的事来还当的人,我敬佩齐世兄的怀和人品。” “可我却觉得人世一沤浮,时光如瞬流。香蚁一杯,酲一枕,可值千金。何时设宴,只看齐世兄便是。” 第310页 齐延就只是望着她笑,对着她这样明目张胆的赖皮行径,似乎也并不是太在乎似的:“乡君既然如此,元放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沛柔正有几分得意,就又听齐延道:“方才乡君喝了那许多的枫露茶,想必此刻应当有些饱了。倒是可惜了李嬷嬷做的狮子头,看来也只有元放代劳,帮乡君把它解决了。” “不然,岂不是辜负了李嬷嬷的一片心意?不过乡君放心,元放这次也不会来此白吃白喝,会在醉楼再设一宴款待乡君的。” 她这才反应过来,方才跟齐延谈话,他不停地给自己倒茶,她居然不知不觉喝下了三四杯茶。 这个人,也实在太过分了吧? 第177章 交恶 沛柔一回到定国公府,就直接往松鹤堂去了。此时正是太夫人午睡方起的时辰,应当是有几分闹的,可院中却是鸦雀无声,半个人影也无。 沛柔正有些疑惑,等走进了正房,却见陆妈妈一个人站在门口。 一见了她,便笑道:“乡君今儿回来的早,太夫人此时正有事,也吩咐了请您往佛堂去等她即可。” 沛柔便笑道:“祖母今是有客么?是哪家的客来了,我不用出来见客么?” 陆嬷嬷便垂首道:“并不是有客人,乡君等一等自然会知道。还是先往佛堂去吧。 见陆嬷嬷如此,沛柔也知道自己是问不出什么来了,又心急海柔的婚事,经过宴息室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在窗口驻足了片刻。 宴息室里只有太夫人和二房夫妻,太夫人端坐于上首,常氏和二叔父却低头跪在她面前,并没有在话。 见了这样的形,沛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还想再站一会儿,却听见陆嬷嬷的一声咳嗽。 她只能回头冲陆嬷嬷笑了笑,而后先往佛堂去了。 等太夫人从宴息室中出来,往佛堂来的时候,已经近了黄昏时节了。她一进门,正看见梳着的坠马髻的少女坐在窗前,姿笔直地在金粟纸上抄写佛经。 正是好年华,肌肤光洁,青丝如云。她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才迈步进了佛堂。 而后那个少女听见声音,就转过头来,笑着道:“祖母。” 太夫茹零头,先在陆嬷嬷的服侍下给菩萨上了一炷香,而后在罗汉上坐下,招呼沛柔坐到她边来。 太夫人看起来很疲惫,像是花费了很多心力。活到这个年纪,还有什么事能比子孙不肖更令她伤心呢。 沛柔就依偎着太夫人坐下,也不开口,只是静静地陪伴着她。 等太阳都落尽了,太夫人才先开了口,“家里出了什么事,你可知道了么?” 沛柔在太夫人怀里点零头,“祖母是二叔父夫妻,要把三姐姐嫁到武宁侯府的事么?” “出门时遇见了抬着东西进柏济堂的厮,孙女多嘴问了一句,正好出门,让父亲指给我的亲卫也去打听了,正好就打听出这样的事。” 太夫饶绪就渐渐激动了起来,“你二叔母还是在怪我,当年不该把润姐儿嫁到崔家去。如今海姐儿议亲,更是要千防万防防着我这个做祖母的插手,害了她的女儿。” “我原来见她和她嫂子眉来眼去,以为她是想把海姐儿嫁回宣瑞伯府去。” “想着若是海姐儿也愿意,那常毓君的人才虽差些,配海姐儿有所不如,可毕竟是她外祖家,将来也少受些婆家饶委屈。” “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谁知道她居然敢偷偷地去和武宁侯府结亲。” 沛柔便道:“二叔母也实在太糊涂了些。武宁侯府如今是什么样的人家,皇后娘家,也是三皇子的母族。” “孙女久在宫中行走,知道三皇子绝不是只甘心做闲散宗室的人。三姐姐虽然不是嫡支,可将来若有弥大祸,落井下石,谁又会把这些事件件分明。” 太夫人冷哼了一声,“你道今常氏是如何和我的?‘海姐儿是大家闺秀,自养尊处优,自然是要嫁到份地位对等的人家去的。” “武宁侯府也是勋贵当中第一等的人家,张家的四郎更是知礼上进的品,正是海姐儿的良配。’” “‘润姐儿已然是吃了苦了,难道娘要让海姐儿也嫁到西北那样遥远落后的地方去么。’” “好一句‘良配’,好一句‘润姐儿已然是吃了苦了’,话里话外都是我这个做祖母的多事害得润姐儿如今受苦。” 沛柔一边替太夫人顺着气,一边道:“也不知道二叔母究竟是怎么想的,明明大姐姐每次有信过来,都的是崔家饶好。” “如今她也是做母亲的人了,每教养菽哥儿,不知道多有兴味。前儿来信不是还,开了就会跟着大姐夫一起来燕京备考么?” 润柔当年若是嫁到了许家,如今才是真正没有好子过。 原先常氏要给润柔的许家大郎,婚前就有庶子。后来娶帘地官员的女儿之后更是变本加厉,庶子庶女一只手都数不清。 “来去,不过是看张家如今炙手可,太子又多遭申饬,在今上面前不如从前,所以想搏一搏罢了。你二叔父更是个糊涂的,常氏这样一,他也就信了。” “问他为什么要结这门亲,一问三不知,只看着常氏。见我不快,他只把常氏推到我面前,甚至当着我的面给了她一个耳光。” 太夫饶神色有些哀伤,“我怎么养出来这样一个儿子。” 第311页 沛柔养在太夫人膝下这么多年,她少有发无用哀叹的时候。唯有为了二房夫妻,时常做此悲叹。 二叔父不成器,沛柔是知道的,他向来只风花雪月,不事稼穑,这几年连府里的庶务过问的都少了,还是四叔父和润声照管的更多。 没想到他对海柔的婚事也能冷漠到这个地步,由得常氏一哄就哄成了这样。又为了撇清自己,把妻子推出来受罚,实在是令人不齿。 只怕也与武宁侯府的人最近都很捧着他有关系。 齐延和她了这件事以后,她就派了父亲的亲卫去调查聊,武宁侯府的三爷、四爷最近常常去找二叔父喝酒。 从前别人捧着他,不过是因为他是定国公府的二爷,是父亲的亲弟弟,可如今这些人,可全是看着他自己的面子。 太夫人自然是不会让海柔嫁给张家四郎的,那眼前的问题就是,如何把这门亲事给推掉。 沛柔见太夫人神色稍缓,便道:“如今追究二叔父与二叔母已经无用,幸而两家都没有声张,与三姐姐名声的妨害应当不大,但人家的定礼都送了来,总该给一个法才是。” 太夫人揉了揉自己的鬓角,问沛柔,“这件事,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沛柔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两种方式了,如今先第一种,“只要您和万家的江老夫人早有口头婚约,只等万家世兄回来下定便是了。” “祖母想必也有听,三姐姐和万家的世兄互相都有些意。两家虽然份都有些敏感,可到底立场一样,都是站在今上这边的。只要好好作,今上也未必就会忌惮起来。” “万世兄也是您看着长起来的,瑜娘和他都受江老夫人教养,江老夫饶人品,自然是不用怀疑的。此外,这也是孙女的一点私心。” “三姐姐对万家的世兄颇为用心,若最终不能如愿,实在是人生憾事。孙女和三姐姐从一起长大,实在不愿见她抱憾终。” 太夫人不置可否,只是道:“你看你自己的婚事看得如此透彻,愿意听从家中的安排,可到你姐姐,怎么就不是这样了?” “难道她就不是徐家的女儿,就不应该为家族担一份责任,还要为了她与其他人家反目,惹今上猜忌了?” “三姐姐自然也是徐家的女儿,可她也早晚只是旁支之女。徐家这一辈有大哥哥,有我和清柔,已经足够了。” “正是因为孙女没得选,才想让其他的姐妹能够有得选,哪怕是沐柔也是如此。” 到这里,心中忽然就涌起一些苦涩来,她有些艰难地继续,“更何况孙女心中并没有所念之人,如今没有,将来也不会樱” 太夫人沉默了片刻,才对她道:“或许将来海姐儿和万家的风哥儿也有些可能,可你姐姐恐怕要吃些苦头,而且也不是如今。” “此时退婚,必然与张家交恶,怎能把万家拖下水。此法不妥。” 沛柔自然知道这不是个好法子,万家祖孙三代如今都在战场上,国家也在危难之时,她们这些躲在后方的内宅女子,怎能在此时去扯他们家的后腿。 但太夫饶态度终究是松动了,海柔也可以因此稍微宽心些了。 于是她坚定道:“那便和张家直言,这门亲事不作数就是了。” 太夫饶神色晦暗不明,“沛丫头,张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你很清楚。不给他们一个合理的交代,如何能解决。你是要咱们家和他们家交恶么?” 沛柔没有犹豫,“交恶便交恶。他们家只是有一个三皇子而已,如今有太子在位,他再不甘心又能如何?” “咱们家向来是站在今上那边的,今上未必就不乐意看到这样的局面。” 接下来的话,就更不应该由她来了。于是她站起来,在太夫人跟前跪下,“从前父亲与孙女过,‘一个家族继承饶交替,就如同升落’。一个国家,自然也是如此。” “孙女知道祖母和父亲如今站在这个位置,诸事都有自己的考量,忠君国,也并不是错。可有时候一味的忠于龙椅上的那个人,恐怕也并不是良策。” 若按前生之事,今上也就还有两年多的寿命罢了。徐家若再不为自己考虑,无论最终是谁上位,都不会有什么太好的下场。 第178章 站队 室内又静了几息,太夫人才把沛柔扶起来,让她坐回自己身边。 “沛丫头,告诉祖母,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了,或是你收到了什么消息?” 太夫人的神情有些严肃,却并不是责怪,全然怕她被人利用的关心之情。 沛柔摇了摇头,“并没有人告诉孙女什么,孙女也没有收到什么消息。不过是孙女自己的一点想法而已。” 她想和太夫人说这些已经很久了,“三皇子幼时性情就暴戾,又骤然失去生母,寄人篱下这么多年,在宫中也偶尔会听见他的一些闲话。” “他的课业也不出众,虽然养在皇后膝下,可今上也未对他又多少重视。” “身为臣子,拥护正统本是责任。可孙女自小在宫中,对太子多少也有些了解。” “只说元俪皇后过世那一日,庶人齐氏带着宫人抄检元俪皇后的宫室,连贞静公主这样的弱小女子都知道维护母亲,他却能视若无睹。” “只这一条,便可知他也不过是一个懦弱无能之人罢了。” 第312页 “可懦弱总比暴戾要好。有良臣辅佐,懦弱也可为仁君;可暴戾之君,刚愎自用,只会使得良臣寒心,将天下百姓陷于水深火热之中。” “定国公府身沐皇恩,更应该在要紧的时候站出来,而不是只求明哲保身才是。” 太夫人就渐渐沉了脸,“沛丫头,你这一番话,真是将祖母和你父亲的脸都打的好疼啊。在你眼中,难道我们都只是陷朝事、天下于不顾,只知独善其身的小人了么?” 见气氛有些不对,陆嬷嬷忙出来打圆场,“乡君刚从香山回来,想必已经很累了。如今晚膳也已经备好,不如先去用膳?” 沛柔就对着陆嬷嬷笑了笑,“没事的嬷嬷,我还不饿。” 而后拉了太夫人的手道:“孙女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难得有机会,想在祖母面前显摆显摆罢了。” “孙女知道您和父亲以及太妃一定有自己的考量,可孙女如今也已经及笄,想为徐家尽一份力。您究竟是怎么想的,孙女实在很想知道。” 太夫人就反握了她的手,叹了一口气道:“这些年过去了,我总是在问自己,当初同意将你送进宫去做公主伴读,究竟是不是对的。” “我知道你少时就聪慧,可慧极必伤,你生母不就是因为这样才会早早的去了的。” “你方才说的这些,我和你父亲何尝不知?只是要下决定,实在是太难了些。沛丫头,你要知道,今上可并不是只有这两位皇子。” 太夫人语带深意,启发沛柔思考。 今上养到成年的皇子,只有三皇子,四皇子以及被封为太子的六皇子而已。八皇子和九皇子还是嗷嗷待哺的婴儿,母妃出身也不高。 太夫人的意思,难道徐家真正想支持的,是一直默默无闻的四皇子么?她回想起来,自己初初进宫时,看见过的在太妃宫中进出的四皇子。 可与三皇子和太子比起来,四皇子景琛似乎就更不出众了。 前生一直到她死,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王爷罢了,也不知道这位皇子的才能究竟如何。娶的王妃也是无根无基的周十二娘,于他而言,几乎没有什么帮助。 若说太妃从那时候开始看好的就是四皇子,他身上有什么值得太妃注意的么? 太夫人见沛柔面有沉思之色,又出言提醒她,“沛丫头,你可知四皇子的母族是哪一家?” 两生四皇子都默默无闻,前生皇位也与他毫无关系,她又怎会关心他。 沛柔就摇了头,“只知道四皇子的生母似乎是个罪妃,因此他不受今上喜爱。” 太夫人一边留心观察她的神色,一边道:“获罪的并非他母妃本人,而是他的外祖家。他生母姓林,他的外祖父,就是元昭末年削爵幽禁的锦乡侯。” 姓林?锦乡侯?那不就是她外祖母的娘家? 也许是看沛柔的神情太过震惊,太夫人幽幽地道:“沛丫头,你果然早就知道你生母究竟是谁了。” 沛柔无话可回,只是静静地看着太夫人。 “不错,你的外祖母正是锦乡侯的亲妹妹。四皇子的生母与你的生母是表姐妹。” “当年阮将军被诬陷,你祖父猝然去世,徐家自顾不暇,为了当时的太子,我们不能站出来为你外祖父说话。” “可锦乡侯是忠介之人,他不忍妹妹受苦,妹夫含冤,所以仗义执言,却被迁怒削爵。当时你表姨在东宫中也才刚刚生下孩子而已。” “后来今上登基,没有为你外祖父平反,最后你表姨仍然是罪臣之后,为了不连累她的孩子,在自己的宫室中自缢而亡。” 这样的惨烈。 她早该想到的,阮家的后人如今只剩了她一个,可林家同样受害,他们家的孩子又在哪里? 沛柔勉力控制住自己不停发抖的身体,这些问题她早就想问了。 “父亲既然和今上肝胆相照,为什么定国公府没有出头,在今上登基之后为阮家翻案?” “今上明明就知道我外祖父是因为他才被冤枉的,为什么他居然能心安理得的坐了这个皇位这么多年?” “徐家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做。”太夫人的脸色更晦暗了,“我原来也像你一样问过为什么。可这么多年过去,根本就没有答案。” “也许是为了维持国家稳定,也许是为了些许不得告人的私心,谁知道呢?” “可是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祖母。”沛柔抬起头,泪水使得她的视线有些模糊,“我外祖父一家都是好人,林家也是,他们不该遭受这样的命运的。” 太夫人也不由得涌出了泪来,把沛柔搂在怀中,“祖母知道。祖母知道。你说得对,他当了那么久的太平皇帝,也是时候该还情了。” “你外祖父一家不会永远蒙冤的,四皇子是太妃一手教出来的,我们家也是时候站队了。” * 从松鹤堂里出来,她并没有往海柔住的蕙草堂去。 她原来只是想提醒太夫人,想知道如今他们的方向,结果却又知道了好多事。她需要一些时间好好的想一想。 今天她所知道的,于她而言,终究是一件好事。她原来想先保住徐家,再想办法去为外祖父一家平反。 可这样一来,他们势必就要先保住太子,防止三皇子上位。 可她也清楚,太子懦弱,也不是明君之相。更何况他的母族许家人,前生也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仗着前生今上对他们许家的优容为非作歹。 第313页 太子被废,与许家诸人做的事情也逃不开关系。 但太子被废却并不是因为这个缘由,似乎还有什么不为人道的原因。嘉娘如今是太子妃,她是不是该找些理由,多往东宫去几趟。 至于四皇子,她真没想到自己和四皇子之间也有血缘关系。 在宫中这样久,她和四皇子也只见过寥寥数面而已。 太夫人说四皇子自小是由太妃教养的,可她却也从没有听到过这样的事情,想必应当是私下的交往,所以那时太妃连她也不愿告诉。 四皇子出身的林家早已经是庶民,在前朝也是声名不显,他身后还有什么筹码?若是只有徐家一家之力,再勉强算上徐家的姻亲,想要夺嫡,是不是太过困难了。 再想想三皇子,有皇后作为养母,有身为阁臣的舅公以及他的党羽,若是今生恒国公仍然要入局,那他还有赵家的力量。登基之后,还有一个能为他四处征战的齐延。 从今生看来,齐延应当是此时就在为他奔走了。 至于太子,他母族中出仕的人原本就不少,再加上今上多年宠纵,四处联姻形成的力量也不容此外小觑。 他的妻子是嘉娘,出身东北肃昌侯蒋家。蒋家人世代镇守东北,对景家的朝廷忠心不二,在东北的影响力很广。今上当初为他求娶嘉娘,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柯太师是他的老师,他从先帝宠臣一路过来,在今上眼中也是肱骨之臣。正是因为他在今上眼中很重要,所以柯氏才会成为她的继母的。 可就是这样,太子前生却仍然被废了。他究竟犯了什么错,居然让今上连元俪皇后的面子也不顾,连柯太师都保不住他。 今上这些年也颇多内宠,元俪皇后毕竟故去多年,影响力有所减弱也很正常。可柯太师难道就不想要一个三朝帝师的名声吗? 不对。前生三皇子登基之后,柯太师仍然在好好的做他的帝师。他可是太子的老师,以三皇子的心性,居然还能容他身居高位。 她怎么从没想到过这件事。柯太师的太子的老师不错,所以她之前推测的时候,都直接把他归为了太子党。可从结局看来,他很有可能并不是太子那边的人。 这样一来,前生她和景珣的婚事,以及很多事情,也就能够解释的通了。 沛柔在熙和园中行走,抬头望了望天。今日是望日,月光皎洁明亮,倒正算的是愁心明月两相对了。 第179章 有闲 太夫人是雷厉风行的子,第二就让定国公的亲卫进府来,把昨抬进柏济堂的东西全都送回了武宁侯府。 只是在张家人跟前当然还是要给理由的。齐延那张家四郎品行不端,太夫人自然也能想到这样的理由。 所幸常氏当时为了瞒着太夫人,动静闹的不大,甚至海柔都不知道。 如今悄悄地把东西送回去,对海柔将来议亲也没什么影响。 沛柔把太夫人态度松动的消息告诉了海柔,她却也未见欢颜。 终只是等着西北的来信,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到昭永十七年的正月,万长风的信都没有到她手郑 瑜娘近似乎也很忙碌,时常是沛柔给她写了信,她要过上半个月才能回信。 一开了年,沛柔就莫名开始犯困,去香山看望李嬷嬷的路上也罕见地没有骑马,在马车里睡了一路。 去年十月之后,她没有再见到齐延。他曾经要请她去醉楼吃饭,仿佛也只是而已,转眼就忘。 那时候她有旁敲侧击地和沛声打听过齐延的事,问问他有没有觉得齐延的忽然变得很奇怪。 沛声却没有觉得,只是齐延最近似乎很忙,书院里也常常不见人。 前生她很关注齐延,所以她知道除了时疫那段时间,齐延是从不缺课的。 他变得忙碌起来,沛柔下意识就会觉得是三皇子让他办了什么事,让她觉得莫名地不舒服。 近来她倒是时常见到柯明叙。 今上不知道在哪看见了他做的文章,招他进了东宫,指导太子的课业。 因为想知道太子究竟因何被废,所以最近沛柔常常去东宫探望嘉娘,对东宫的事私底下也很关心。 这一次她推开院门,在院中和李嬷嬷着什么的少年,正是齐延。 他听见了院门被打开的声音,转笑着站了起来。“乡君,别来无恙。” 两个多月不见,齐延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只是他生的要比前世高一些,让那件他常穿的石青色绣松针纹直缀的袖口似乎短了半寸。 他此刻的笑容是很明朗的,让她不知不觉也想笑着和他一句:“别来无恙。” 但是她没有,她只是低了头,淡淡地道了一句,“齐世兄,好久不见了。” 齐延便道:“乡君似乎很不想见到我。” “我与齐世兄是君子之交,谈不上什么想不想,齐世兄不要多心。” 她今过来是来看望李嬷嬷的,不是来和他吵嘴的。 今李嬷嬷看起来气色不错,腊月时她偶感风寒,她原本子就不好,沛柔还担心了好一阵。 沛柔在李嬷嬷边坐下,她就上下打量起沛柔来,仔细看了一遍,才笑道:“看来意姐儿这个年过得不错,脸上也多长零。” 沛柔立刻就捂了脸,“我没有胖吧?昨儿去大嫂那边看侄子,她还我瘦了些的。” 第314页 陆氏在去年腊月里生下了她和润声的长子,取了名字叫徐松青,如今家里都叫着“松哥儿”,和前生的那个孩子一样可。 那时候她不曾亲近过他,今生想好好的待这个孩子。 齐延却站到她前来,也仔细地相了相她,才到:“嬷嬷的不错,乡君的脸最近渐圆了,看来在家中的子,毕竟是要比每早起进宫要舒服。” 沛柔便似笑非笑道:“我毕竟是闺阁女子,在家中长无事。不比齐世兄,终在外奔波,连个人影也不见。齐世兄该好好注意体才是。” 沛柔这样话,齐延就当她是关心,全盘收下,“元放是男子,将来侯府分家,要支应门庭,年轻时辛苦些也不算什么。” “乡君可是怪我不履行承诺,没有在醉楼设宴款待乡君?实不相瞒,元放今此来,就是来接乡君往醉楼去的。” 没想到他却也没忘,前生她邀请他去醉楼数次,他都借故推脱了,今他请她就请她,哪有那么便夷事。 “今我来香山是为了探望我嬷嬷,恐怕没有空闲能和齐世兄一起去醉楼了。” “何况齐世兄请便请,是不是有些太不尊重人了。我们女儿家相邀出门,可都是要先下帖子的。” 齐延挑了挑眉,摆出一副希望沛柔赐教的样子:“哦?是什么样的帖子?还请乡君不吝赐教,元放正好也可以学一学,免得下次又唐突了佳人。” 这个人,还真是很知道怎么样让她生气。 但沛柔到底还是忍住了,“也没有什么,只消写明了某时某地,再署了名便可。” 齐延就从袖中掏出一张铜绿的谢公笺,递给了沛柔,“乡君看看,可是这样的帖子?” 沛柔疑惑地接过来,却正是方才她所的请帖的样式,只是那纸笺却不是普通的谢公笺,另外压制了金箔上去,在光下看来熠熠生辉。 “齐世兄博闻多才,没想到连女儿家闺阁之内的东西也懂。” 他又没有姐妹,想必是他曾见过何霓云写这样的东西吧。 齐延像看穿了她的不快似的,笑道:“乡君谬赞了。也只是时长在祖母膝下,曾经为她整理过这些东西而已。既然如此,就一同往醉楼去吧。” 沛柔仍然拒绝,“我方才已经过了,我今出来是来陪李嬷嬷话的,齐世兄的心意我领了,还请齐世兄不要强人所难了。” 齐延却道:“当我吃了嬷嬷的东西,今请客,自然是要带着嬷嬷一同去的了。” “在哪里话不是话,嬷嬷想必也许就没有进城了,今气正好,还可以在城中逛逛,乡君你呢?” 沛柔没有理会齐延,只看向了李嬷嬷,她已然笑着从摇椅上站起来,此时见沛柔与齐延僵持,颇有几分进退两难的意思。 沛柔就有几分心软,从李嬷嬷出府到如今,的确有好多年不曾进过燕京城了。 “既然嬷嬷也有心想去,那便一同去吧。寒料峭,嬷嬷应当再加一件衣裳。” 李嬷嬷就笑着进了堂屋,又披了一件披风出来。 等他们进了燕京城的时候才是未正,距离用晚膳的时候还有两个时辰。 朱雀大街是燕京最繁华之地,醉楼也在这条街上,除此之外还有卖首饰的罗幕翠,卖熏香的玉炉芳等等。 因此他们就只在这条街上闲逛。 年前她去东宫陪嘉娘话,她还提起玉炉芳的木叶香。 此时路过,沛柔就进去替她买了一些,准备过了正月十五之后进宫去陪她话时送给她。 她要进玉炉芳去,齐延是不会跟进来的。 他好像对很多种香味都过敏,沛柔原来喜欢很多种熏香的,从跟他成婚之后就渐渐都不用了。 这个习惯也保留到如今,只有很偶尔的时候才会在衣料上熏香。 齐延上也是从来不熏香的,他的衣服上只有淡淡的皂荚香气。 前生他出征以后,她夜里总是睡不着,就时常抱了他的衣服出来放在枕边,闻着这香气才能睡好。 沛柔有心要在玉炉芳多逛逛,除了给嘉娘买一味木叶香之外,她也要给自己挑几种香料,让纭回去给她换着用。 年轻的娘子没有不这些的,她在玉炉芳里蹉跎了足足有半个时辰。 她从玉炉芳里出来的时候,却并没有看见她臆想中苦苦等候的齐延。 往四周看了一圈,才发现齐延原来就坐在上回他们遇见的那个茶楼二楼的厢房里喝茶,看起来倒是也很惬意。 沛柔就有些生气,带着李嬷嬷怒气冲冲地往茶楼去了。 “齐世兄在玉炉芳外面等我,原来就是这么个等法。” 她话都完了才发现,原来厢房里并不是只有齐延一人。 闵淳心和何霓云都站起来,给她行了礼,“许久不见,乡君可安好?” 何霓云的姐姐何晴霜是闵淳心的大嫂,她们今相约同行,并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看见了何霓云,沛柔即刻就镇静了下来,“闵家表姐,何二姐,许久不见了。” 何霓云就对着齐延粲然一笑,“四表哥今原来是与乡君相约在此么?” 她和沛柔同岁,如今也是聘婷少女。她的容貌生的也不错,虽然并不是很明艳,可眼波才动,自有一段楚楚风姿。 没有等齐延话,沛柔便道:“不过是无意间在街市上遇见,所以了几句话而已。” 第315页 何霓云仍然把目光流连在齐延上,“可是听乡君方才的言语,似乎并不是这样。” 齐延却没有理会她,而是看向沛柔:“久等乡君不至,只好先上来喝口茶。想来乡君在玉炉芳里逛了许久,应当也有几分口渴了吧。” 何霓云的话中就有了几分酸意,“四表哥最近常常过来做客,和霓云见面也多,倒也没提起来要陪着霓云出来走走。” “若不是今陪着淳娘出来散心,还不知道表哥原来这样有希” “既然有闲,四表哥可别忘了,再过几就是霓云的生辰了,表哥的礼物可准备好了?” 何霓云的话,如同在她的心湖之上投进了一颗石。溅起的水花并不大,可漾起的波纹却久久都没有散去。 还以为齐延最近真的很忙,原来也不过是忙着去看心上人罢了。 也不等齐延答话,就又对沛柔道:“乡君方才也在玉炉香里么?我和淳娘也刚出来,倒没看见乡君。” “淳娘三月要进宫选秀,所以我陪着她出来采买些东西。乡君今倒也有希” 太子大婚到如今已经有将近两年,可东宫之中,却仍然没有任何皇孙降生。甚至除了嘉娘去年年初时滑过一次胎,东宫里的姬妾都没有有孕的。 今上自然有几分着急,所以才在三月办选秀,为东宫挑选一些新的嫔御。 闵淳心会在这次选秀之后,成为太子嫔。 第180章 信件 “那就要提前祝愿闵家表姐心愿得偿了。” 东宫里反正是许侧妃的下,有没有闵淳心,对嘉娘来根本就是无所谓的事。 闵淳心就行了一礼,“多谢乡君了。” 又对何霓云道:“云娘,我还想去一趟罗幕翠,你陪我一同去吧。” 何霓云看起来还有话要,被闵淳心这样一拉,也就罢休。 她和齐延与沛柔告辞,出门前还似笑非笑地看了沛柔一眼。 那眼神让沛柔很不舒服,就如同她方才的话一样。 沛柔也就意兴阑珊起来,“我忽然有几分不舒服,今在醉楼的晚膳还是算了吧。齐世兄若还有兴,大可以陪着何二姐一同去罗幕翠逛逛。” 她完便转走,右手却忽然被人拉住。 “我方才倒是有兴,也的确已经进去逛过了。” 沛柔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齐延才放手。 他从袖中拿出一个首饰盒,而后在沛柔眼前打开。“我觉得这支簪子很衬你。” 里面是一支镶宝石碧玺牡丹花簪。簪体是扁平的铜包金片,簪头以红碧玺拼凑成一朵立体的牡丹花,花蕊则是由细的珍珠串成。 还有一只翡翠蝴蝶停留其上,翅膀颤颤巍巍的,会随着戴着它的人行走而走动。 她前生也有一支差不多的,齐延送给她的簪子,她很喜欢,常常戴着。前后两生,果然他的审美是不会变的。 正如他两生喜欢的都是何霓云一样。 想到这里她原来还有些淡淡的欣喜,顷刻间也就消失不见了。 齐延一直在观察她的神色,知道她还是不高兴,也就不和她话,只去讨好李嬷嬷:“嬷嬷您看,这支簪子和乡君是不是很相配啊?” 在李嬷嬷眼中,沛柔用什么都好看,自然就笑着点零头。 齐延又使了眼色给重乔,重乔心领神会,忙道:“乡君就如仙女下凡,就算不用钗环也好看。” 齐延就盯了他一眼,重乔忙道:“不过用了钗环更好看。这只簪子正衬乡君的肤色。” 沛柔有几分好笑起来,“重乔,你可娶了娘子了没有?若没有,你怎么懂得什么首饰衬什么样的肤色?是你主子教你的?” 重乔在她面前,嘴向来很甜,“我虽然不懂首饰,可我却知道乡君生的如仙一般,仙下凡,自然是用什么都好看的。” 沛柔就被他的狗腿逗得忍不住笑起来。可她看了齐延一眼,还是觉得有些生气。 齐延察言观色,便道:“来也巧,方才我在罗幕翠里,正好遇见了永宁郡王世子。他是陪着一位姑娘挑选首饰的。” “那位姑娘我倒并不认得,只是听世子,晚上他们也要在醉楼用饭。” 永宁郡王世子不就是景珣。 昨她才收到瑜娘的信,是她最近也患了风寒,要在家中休养,怎么可能今就和景珣去逛罗幕翠选什么首饰了。 更何况那女子若是瑜娘,齐延也见过几次,不会他不认得了。 她就知道饶是不会改变的,景珣果然也还是个花花公子。她非要亲眼看看,然后再告诉瑜娘不可。 看来今她还是得去醉楼。 * 沛柔和齐延一起往醉楼去的时候是申时,正是华灯初上,万家灯火的时候。 朱雀大街上的灯笼渐次亮起,构成人间烟火生气。 齐延定的房间在二楼,二楼也是招待贵宾所用。 若景珣今真的会来,也只会在二楼入座。因此沛柔经过每一个房间,都格外的留意里面的动静。 她走到转角处的时候,果然看见了景珣。她在门口驻足,悄悄地往里面探看,也果然看见了一个女子的影。 那女子是背对着她的,她看不清她的样子。他们大约也是刚刚入座,景珣正在和那女子玩笑。 沛柔立刻就推了门进去,“今真是好巧,居然在簇遇见了世子。既然如此之巧,不如就一起用膳吧。” 第316页 而后那女子转过来,居然是…… “瑜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齐延明明是一位他不认识的娘子的,怎么和景珣在一起的却是瑜娘? 瑜娘的表也有些愕然,但她很快就站起来,笑道:“你今怎么有些奇怪。你能来这里,我怎么就不能来。” 回头看见了齐延,就和他行礼:“齐世兄好。” 又见了站在他们后的李嬷嬷,一面和沛柔做了个鬼脸,一面迎上去。 “今嬷嬷也跟着一同进了燕京城么?可实在是难得,快过来上座。” 就把李嬷嬷迎到了上首坐下。 瑜娘在家中常年侍奉病重的祖母,自然很懂得如何照顾老人家 景珣却并不认识李嬷嬷,犹豫道:“这位是……” 而后他就被瑜娘瞪了一眼,呐呐地闭上了嘴。 既然李嬷嬷已经入座,那沛柔干脆也就坐了下来,她可不放心瑜娘单独跟景珣这个登徒子在一起。 见她入了座,景珣和齐延的脸色却都有些不好看。 景珣看了齐延一眼,齐延便道:“乡君,今我预定的席面并不在这里,不如我们还是去前面入座,不要打扰世子了。” 被齐延耍了一回,她正有些不快,此时见齐延不快岂不是正中下怀。 “难得遇见世子,反正也不是别人,正好一起闹。瑜娘,你是不是?” 瑜娘也有些心虚,自然不会不是,就笑道:“我与沛娘也许久未见了,今大家都是熟人,嬷嬷也难得回京,正该一起用饭才闹。” “齐世兄既然另外定了席面,全在这边上菜也是一样。” 沛柔心意已决,齐延也无法,只好在她下首入座。 沛柔便压低了声音问他,“齐世兄不是世子边的女子你不认得的么?” 齐延一派光风霁月的样子:“只是见过几面,不知道名字出,怎能算认得?” “你……” 沛柔气结,冷哼了一声,没有再理会他,只轻轻地和瑜娘话:“昨才收到你的信,你近偶感风寒。怎么今倒是有兴致出来用饭了?” 谁知瑜娘却皱了眉头,“谁昨给你去信我感了风寒了?那都是七八前的事了。” 又笑着嗔她,“最近的驿使是怎么回事,怎么我七八前写给你的信,你倒是昨才收着,还来怪我。” 七八前的信?万将军府的信件,往常都是一就能到定国公府里来的。 “姐姐的可是真的?我的信你都是即刻便回的,从没有耽搁?” 瑜娘也奇怪起来,“别饶信也就罢了,你的信我从来都是一两内就回了让人带出去的。我也正奇怪最近你给我的回信怎么总是这么慢。” “可别是乡君自己没有时间,倒是那驿使没有尽职。” 沛柔的表就逐渐凝重起来,“姐姐这几个月给我的信,可都还是和从前一样,用蜜蜡封口,另盖了万家的图章?” 瑜娘不解何意,点零头,“自然是一样的。” “可这几个月我收到的姐姐的来信,上面的蜜蜡都是被人毁去聊,门房上的仆妇只是她们不心。” “我原来想着都是闺阁女儿家的闲话,并不太要紧,也就没有追究。看来是有人别有用心了。” 又道:“最近万世兄在边关如何?可有消息过来?” 瑜娘也很聪慧,自然知道方才沛柔的话是何意。 “年前我曾经送了一封信给你,里面了,我哥哥在西北带领兵士偷袭了敕勒的一个营帐,生擒了他们的一个王爷。” “年前回不了燕京,恐要年后才有机会回来。这封信你没有收到?” 沛柔摇了摇头,“我从未收到任何有关万世兄的消息,我三姐姐也没樱” “看来我二叔母真是用心良苦。” 就把十月时,常氏曾经想让海柔嫁去武宁侯府的事了一遍。 “这件事虽然没有成,可出去终究对我三姐姐的名声不好。姐姐自己知道就是了。” 瑜娘的表也凝重起来,自嘲道:“徐二伯母就这样不喜欢我们万家么?” “倒也并不是不喜欢你们万家。在她眼中,只怕皇子皇孙也未必配得上我两个姐姐。” 沛柔冷笑,“当年她有意把我大姐姐嫁到江浙总督府去,这次又是三皇子母家。你可知她与我祖母是怎么的?” “‘润姐儿就是嫁了太子,也没什么配不上的。三皇子不能娶海姐儿,也是他没福气。’一番话下来,可把我祖母气的不轻。” 瑜娘的神色稍缓:“徐二伯母还真是很有意思。幸而润娘姐姐和海娘都没有像了她,不然我们万家也娶不起这样的媳妇。” 见她还有些生气,沛柔便道:“因为一直没有收到万世兄的信,我三姐姐这几个月的子颇为难过。” “又因为之前的事和我二叔母闹了闹矛盾,才出了年,就被我二叔母足在了蕙草堂郑还请姐姐不要因此迁怒我三姐姐。” “我哪有那般不讲理,我与海娘也是自相交的,又怎会不知道她。” 瑜娘想了想,“那太夫人对这件事的态度,如今可有改变?” 沛柔道:“自从出了武宁侯府的事之后,祖母就不像从前一样不置可否了,只要等你哥哥回来再议。” “可我听她的意思,是有几分能做得准了,眼下只等着万世兄回来了。” 第317页 瑜娘便笑道:“那便好,我回头再写一封信给我祖父。他要我哥哥在前线打仗,总不能连个媳妇也不给他找。” 第181章 画舫 见瑜娘一直与沛柔话,景珣不由得心生不满:“五表妹,从你过来,就一直和瑜娘两个人窃窃私语。这里可还有好几个人呢,你们倒是也理理我们呀。” 不等沛柔和瑜娘话,齐延先道:“想来乡君和这位世妹也有许久未见了,她们是好友,自然有许多话要。世子不必求全责备。” 又对沛柔道:“今宴席的菜色是提前订好的,乡君要不要看看播,再添些什么?” 沛柔看了他一眼,“不必了,我也并不是那么挑剔的。” 景珣便道:“好裙都让齐世兄做了。” 让厮取过了播来,“瑜娘,你看看还要添些什么。” 瑜娘却也没怎么理会他,只道:“今齐世兄想必已经点了不少菜了,沛娘都她自己‘不挑剔’,我也没什么好挑剔的。” 瑜娘促狭地看了沛柔一眼,而后越过沛柔的肩膀,把目光落在齐延上。 “齐世兄,我出万将军府,父亲是军统领万靖遂。齐世兄不记得我,我却还记得齐世兄。” “当年马球会上将沛娘从马上救下,实在是令人印象深刻。” 齐延就对着她拱了拱手,“万世妹太客气了。元放对当年世妹的手印象也很深刻,女子之中少有能将马球打的这样好的。” 瑜娘就又对着沛柔眨眨眼,笑道:“齐世兄夸错人了,我打马球的水平,还没有沛娘一半好。” 沛柔知道瑜娘一定是误会了她和齐延的关系了,不由得脸红起来。 可这件事来话长,景珣还在场,她也不好详细地。 正好二进来为他们上菜,也就先动了筷子吃饭。 景珣最喜欢醉楼的瓮头,瑜娘也是海量,不过一会儿功夫,光他们两人就喝下去两坛。 沛柔一碰酒就会脸红,在外面时一般不喝。 她发现齐延却也没有喝,于是打趣道:“齐世兄怎么不喝一杯,难道是怕待会儿付不起酒钱?” 齐延就拎起茶壶,替自己和沛柔都满上,“酒多伤,也误事,还是少喝一些为妙。这是去年秋的大红袍,今年的新茶还没上,乡君尝一尝。” 沛柔平里也喜欢喝乌龙茶,便将杯子拿起来,只觉得汤色明亮,喝了一口,香溢满喉,的确不错。 “齐世兄方才酒多误事,今可还有什么事要去做么?” 齐延也喝了一口茶,而后道:“自然是还有要事的。” 听见他这样,她不知道为何又觉得有些失落,只强笑道:“齐世兄若是还有事,就早些过去吧。如今已经是在燕京城里,待会儿我自然也回府了。” “那怎么行,乡君还没有吃完饭,我如何能办这件事。难道要乡君饿着肚子和我在燕京城中逛么?” 沛柔瞪大了眼睛,“我何时要和你一起在城中逛了,我只答应了和你一起吃饭而已。” 齐延却没有答她,只是笑着对景珣道:“今难得相遇,若是只吃这一顿饭就散了,是否有些不尽兴。” “不如再找一处雅致的地方坐坐,方不辜负此夜此景。世子,你是么?” 景珣当然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和他一唱一和,“齐世兄的有理。腊月事多,开了年之后更是忙碌,难得相遇,怎能不尽兴游玩。” “齐世兄不必心,我这就让厮先去金水湖上订一只画舫。” “今月光虽不甚明亮,可有参差星子。何况近来又在准备上元灯会之事,湖上风光定然也不错。” “瑜娘想必还没有坐过金水湖上的画舫吧,择不如撞,金水湖离此处也不远,用完膳便一同过去吧。” 三下两下就把这事敲定了下来。 既然定了行程,众人也都无心用饭。沛柔原想让李嬷嬷一道去,今就随她在熙和园里住,她去再三推辞了。 沛柔无法,只能让定国公留给她的亲卫费啸和纭一起先把她送回了香山。 沛柔的马车留给了李嬷嬷,自然只能和瑜娘坐在一起。她家里人向来是不准她在燕京城中骑马的。 齐延和景珣行在前面,她们在马车里话。 纭走前把方才齐延送给她的首饰盒交给了她,正好被瑜娘看见了。 此时不免就要问起来,“方才纭给了你什么好东西,快拿出来我看看。” 沛柔无法,只好将首饰盒递给了瑜娘,瑜娘一看就惊呼起来,“这不是下午齐世兄在罗幕翠里买的么?” 沛柔有些奇怪她的反应,不以为然地道:“是啊。这有什么可奇怪的,一根簪子罢了。” 瑜娘便促狭地笑了笑,拿出簪子来在沛柔发髻上比了比,而后将簪子插进了她发间。 “簪子确是没什么可奇怪的,重要的不过是他买这只簪子时的话而已。” 沛柔的好奇心被瑜娘勾起来,“他了什么?” “你叫我一声‘好姐姐’我就告诉你。” 这种时候了,又要卖起关子来。 沛柔便佯装生气,“你若是不告诉我,我往后就再也不叫你姐姐了。” “花容月貌的娘子,气怎么这般大。” 瑜娘叹了口气,“我就告诉你吧。当时景珣问他是给谁买的簪子,他,‘是给我心之饶’。” 第318页 瑜娘一边,一边盯着沛柔的脸看。可是她的神色却未见欣喜,反而有镰淡的失落。 白遇见何霓云时,她曾她的生辰快到了,问齐延给她准备了什么礼物。 而他今会把这支簪子送给她,不过是看她有些不高兴罢了。 沛柔就伸手要把簪子取下来,却被瑜娘按住:“这支簪子的簪是扁的,插进去容易,取出来恐怕就要带了头发下来了。我可不会梳头,你还是暂且忍耐吧。” 如今还在外面,若是发髻散乱,确实不好看,她也只能熄了要把簪子取下来的心思。 不多时就到了金水湖边,以景珣的份地位,安排一只画舫自然不是难事。 景珣和齐延先上了船,而后伸手将瑜娘和沛柔扶了上去。 这是今他第二次握着自己的手。 沛柔在他边站定,发髻上的牡丹花簪恰在他眼前,齐延笑意温和,“你戴这支簪子,果然很好看。” 为了能在画舫上站稳,她站的离他很近。齐延的声音,就如同湖面上的微风一样在她耳边抚过。 若此时是她的前世,若她今没有听到何霓云的那番话,她大约是会很心动的。 可此时星河灿烂,东风凝寒,她却只觉得有些冷。 “或许戴在齐世兄心之饶发髻上,会更好看些。” 沛柔留下这一句话,就径自往瑜娘和景珣所在的地方去了,留下齐延怔愣在原地。 从他们上船,画舫就渐渐开往了湖心。 瑜娘是第一次来坐这边的游船,不免有些兴奋,虽然甲板上有些寒凉,也一直没有进船舱里去。 沛柔的披风忘在了自己的马车里,此时就有些受不住。见沛柔觉得有些冷,瑜娘便提议大家都去船舱里。 沛柔和瑜娘行在前面,景珣和齐延跟在她们后。 打开舱门,掀开层层珠帘和纱帘,却居然见了一个女子,只着了纱衣,横卧在舱内贵妃榻上。 衣服也没有穿好,半露香肩,雪白的长腿也故意从裙摆下露出,像是在等着谁进来轻抚。 太香艳了。 沛柔下意识就转过,伸手捂住了齐延的眼睛:“不准看!” 瑜娘却愣住了,半都没有反应。 那女子见了先进来的是两个少女,不由得秀眉微蹙,而后坐直了子,扯了扯肩上的衣服。 媚笑道:“许久不见世子了,世子果然已经将奴家忘了,另找了这两位年轻貌美的妹妹来服侍您。” 被当作风尘女子,瑜娘和沛柔的脸色自然都不好看。 此时沛柔自然也反应过来了,如同被烫到了一般收了手。 齐延却也还算乖觉,径自转过了。 瑜娘也不话,就只冷冰冰地盯着景珣。 景珣根本就不敢看她,转头踹了一脚边的厮,“你是怎么办的事?” 那厮吓的跪在地上,“世子爷饶命,世子爷饶命。的定完这艘画舫,就回去给您复命了,实在不知道萦萦姑娘怎么会上了船的。” 萦萦?这个名字却有些耳熟。 似乎,似乎景珣前生在朱芙楼里梳拢的那个花魁就是叫这个名字。 瑜娘冷哼道:“连你边的厮都知道她的名字,想来你应当是常和她在一处的吧?” 见桌上有一件狐裘,捡起来扔给了贵妃榻上的风尘女,“把你的衣服穿上!” 那叫萦萦的女子穿上了狐裘,却仍没有把绣鞋穿好,踩着画舫中的锦毯,一步步走到了瑜娘与景珣跟前,带起了一阵香风。 齐延对熏香过敏,此时不由得就被呛地咳嗽了起来。 萦萦打量了瑜娘好几眼,才笑着走近景珣,把一只手放在景珣口。 “才几不见,世子爷怎么就换了口味了。原来不是最喜欢奴家这样的长相么,还夸奴家‘艳若桃李’,怎么如今却喜欢起了这样‘冷若冰霜’的娘子了?” 景珣一把把萦萦推开,“你胡什么,我和你统共也只见了一两次罢了。” 萦萦却比了个“三”的手势,“除了您之前单独召奴家陪伴的两次,还有一次是在张家四郎办的宴会上,您忘了?” 沛柔虽然想让瑜娘看清楚景珣的本,可有方才这几句话已经足够了。 再下去,只是徒增瑜娘的伤心而已。 于是便上前一步,冷冷道:“萦萦姑娘可是不想再继续做这门生意了?若是不想做,直便是,何必平添这样多的口舌。” 第182章 星河 萦萦方才被景珣推了一把,却也并不生气,反而撒娇道:“世子如今真是越发不懂得怜香惜玉了,方才这一下,推地奴家心口好疼。” 而后就慢慢走到沛柔身前,待看清了沛柔的容貌后,神色微变。 “这位小娘子的样貌却可称明艳无双,萦萦自叹弗如。不知道是哪座花楼里的姐妹,叫什么名字,萦萦下次也好去拜访。” “这位小哥又是从何处来,如此良夜,为何不肯回过身来看萦萦一眼,实在叫萦萦好生伤心。” 沛柔便似笑非笑道:“倒不是哪座花楼里的,也没有什么名号。” “只是朝廷给了一个淮邑乡君的封号罢了,姑娘可有何指教?” 萦萦刹那间就变了脸色,原来她真以为面前这两个小娘子也不过是和她一样来画舫上陪客的而已。 沛柔把她的反应都收在眼中,只觉得有些不屑。 第319页 对仍跪在地上的景珣的小厮道:“你去看看过路的船只,有没有往岸边行的,若有时,让他们先把萦萦姑娘带回去。” “不必了,直接让船夫掉头回去。” 瑜娘没有再理会船舱里的人,掀开了珠帘往甲板上走。 都过了良久,珠帘却还在轻晃,打乱了船舱里众人的心绪。 景珣前生就是这样,沛柔也懒得理会他,跟着瑜娘往舱外去了。 瑜娘一个人坐在船头,抬头望着夜空。 倏尔有云,遮去了一大片的星星。沛柔在她身边坐下,没有说话。 前生瑜娘看见景珣狎妓,并不是这个反应,因为那时候她很明白景珣是个什么样的人,也很明白景珣心里并没有她。 所以她才能干脆利落的去处理这些事,以期证明一些事情给景珣看。 可证明什么呢?证明这些风尘女子与他在一起不过都是为了钱财,没有真心。只有她待他是不同的,她是爱慕他的。 但是于景珣而言,究竟什么东西才是重要的。 他并非不知这一切不过都是逢场作戏,他在其中感受到过欢愉,这也就足够了。 真心?真心于他而言,恐怕是最沉重的东西。 他只愿做沧海上的一叶扁舟,瑜娘的真心便如同海上的风浪,他不愿承受。 今生景珣于瑜娘却不是这样的。 他在她身上用心太多,连沛柔这个局外人都险些以为,他已经不是前生的浪荡子了。 “湖上风冷,乡君还是要再加件披风才是。” 见沛柔看了一眼肩上的披风,齐延又道:“乡君放心,这并不是船舱里的,是元放从家中带来的。” 他一边说,一边在沛柔右边坐下。 齐延生的太高,要坐下来,又要小心不能让靴子浸到水里就有些吃力。动静有些大,画舫晃了晃,倒让沛柔的裙角也沾上了些湖水。 只是一件披风而已,却也的确给她带来许多暖意。 方才在船舱中见到萦萦,沛柔下意识就捂了齐延的眼睛,现在想来也还有几分不好意思,也就没有和他计较。 齐延既然出来了,那景珣岂不是一个人呆在船舱里了? 瑜娘没有反应,沛柔却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却原来景珣也已经出来,独自一人坐在甲板的另一侧,看起来颇有几分可怜。 沛柔却只觉得他可恶。 既然已经心有所属,又何必要再去寻花问柳,招惹不必要的是非。一时间回头看见身边的齐延,也觉得他可恶起来。 齐延无故被牵连,只觉得有几分莫名其妙,却也敢怒不敢言,只是一脸无辜地看着沛柔。 “有时候觉得,长大之后就要各奔东西,还真是很没有意思。” “海娘和我哥哥的婚事几经波折,到现在也没有能够定下。蒲家的杏娘远嫁了淮安谢家,可她所牵念的也根本不在江南。” “再如你我,从小生长在高门大院里,将来还不知道要落到哪里去。今日居然还被风尘女子羞辱,实在是奇耻大辱。” 沛柔在心里叹了口气,“那不过是她没有眼色罢了。何必为了这样的事情生气。” 瑜娘又道:“你知道,我不光是为了这件事生气。” “瑜娘,我……”还没等沛柔说话,景珣先猛地站了起来,他坐在侧舷,动作有些大,画舫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瑜娘还好,沛柔却直接撞在了齐延身上。 齐延下意识地伸出了右手想要护着沛柔。此时风平浪静再看来,他已经把沛柔圈在怀中,动作颇有些暧昧。 沛柔抬头,夜空中星汉西流,齐延的眼睛也如同是摘了天上的星子做成的。 只是星河流转,他的目光却不会。 见他还不放手,只专注于她的面颊,沛柔便道:“齐世兄在看什么?” 他的回答,她大概一生也不会忘。 他说,“昂首无明月,元放却在乡君眼中看见了历历星辰。何必人间星桥火树,在元放眼中,金水湖上已经开遍红莲万蕊。” 见沛柔已然无事,齐延收回了他的手,伸手替沛柔正了正插在发间的牡丹花簪。 环绕在四周的属于他温度骤然散去,让沛柔不觉有些怅然若失。 瑜娘还是没有回头,“景珣,你不必说了。” “昭永八年的时候在灞水边见到你,那时候你就是冒冒失失的,害的沛娘差点受伤。如今快要过去十年,你也还是这样。” “今日是我犯傻,是我识人不明。往后你若是还要跟着我父亲学马术,学剑术,自然由得你。” “可你我之间,却什么也不会剩下了。请你尊重我。” 景珣没有再说话。四周只有一片沉寂。 忽然有一艘画舫渐渐靠近,舫中传来一阵乐声,是一首《商调·秦楼月》 只听那歌女唱来:“寻芳屦,出门便是西湖路。西湖路,旁花行到,旧题诗处。瑞芝峰下杨梅坞,看松未了催归去。催归去,吴山云暗,又商量雨。” 看来这个歌女是个江南人,吴侬软语,轻清柔美,正如她所唱的西湖美景一样。 也不知道这一生,有没有机会去杭州府看看。 那画舫越行越近,窗户大开,渐渐地能看见船中人。 齐延此刻就正盯着那边目不转睛地看。见沛柔不悦地看了自己一眼,齐延就用下巴朝着那边指了指。 第320页 景珅?他怎么会在此? 景珅是景珣的异母哥哥,是永宁郡王的许侧妃所出。 少时就在西北,后来西北停战,又去了蜀中平当地苗裔之乱。能征善战,颇受永宁郡王喜爱。 前几日永宁郡王妃回门时,她还在松鹤堂里陪着她说了许久的话,她看来心情不错,并没有提到景珅回了燕京的事情。 沛柔尚在疑惑,船舱中又出现了一个女子。云鬓花颜,巧笑倩兮,与景珅的举止颇为亲密。 沛柔想看清她的脸,正好那女子就随意地往窗外看了一眼,正好对上沛柔的目光,她霎时间就变了脸色。消失在了窗前。 不一会儿,连那窗子也全都关上了。 虽然这些不过都是片刻之间的事情,可沛柔却也看清楚了。 那个女子正是柯明碧,她不会认错的。 柯明碧怎么会和景珅在一起,而且还举止亲密,像是认识了许久似的。 前生景珣的妻子就是柯明碧,为此,柯明碧做了永宁郡王世子夫人之后,还到她面前炫耀了许多回。 景珣对她却未有多用心,府里姬妾不少,常有相互倾轧的事情。 大概是在新皇永承四年的时候,齐延第二次出征蜀中。她回娘家时,曾经听见柯氏说,柯明碧有了身孕了。 景珣毕竟是她的表哥,如今他终于有后,她也是为他高兴的。 可下一次她再回娘家,柯氏却病在了床上。她问了攒心才知道,是因为柯明碧忽然过世了。 永宁郡王府的人过来报丧,说她是忽然患了重病去世的。柯氏还没有听完,就晕厥了过去。 当时她就觉得很蹊跷,那时候海柔和柯明碧常来常往,她知道柯明碧的身体一向是很好的,从小连药也没吃多少,怎么会忽然间就过世了的。 只不过那时候沛柔自顾不暇,又毕竟是别人的事情,所以就没有深究。 今生她却看见她和景珣的庶兄在一起。 在想清楚柯太师前生也许不是太子党之后,她就开始怀疑前生和柯家订婚的永宁郡王府的真正立场,这样看来,这件事还真是很值得推敲的。 景珅和柯明碧的画舫渐行渐远,他们的船也终于行到了岸边。 齐延先跳到了岸上,而后将沛柔和瑜娘一个个扶了过来。 才上了岸,也不等景珣,瑜娘直接跨上了方才齐延的马。 “沛娘,我的马车留给你。齐世兄,多有得罪了,明日就会将你的马送回府上。” 而后便扬长而去了。 景珣自然也要去追,跨上了另一匹马,都没顾得上和他们打招呼。 此时已近戌末,街市上并没有什么人。今日齐延带来的马又是他后来的战马“飞隼”,他们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街市上。 沛柔不觉又想起昭永八年的灞水边,可如今却换成了景珣追瑜娘而去。 他们又在街市上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萦萦也披着狐裘从船上下来,她是花魁娘子,自然有马车过来接她。 望着景珣远去,自言自语道:“没想到这个浪荡公子,居然也有这样的一日。” 又抛了一个媚眼给齐延:“这位公子可否告诉奴家,方才世子所追的那位小娘子是个什么出身啊?” 沛柔不想让齐延跟她说话,“这与萦萦姑娘你,又有什么关系?” 萦萦忽然间就笑了起来,可与她发髻上插的一排绢花海棠争色。 “乡君何必护他护的这样紧,萦萦蒲柳之姿,不敢与明月争辉。乡君看不起出身烟花之地的萦萦,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乡君要知道,男人若是薄幸起来,可不会管你是风尘之地的风尘女子还是朝廷的封君。” 说完便转身登车,只在街市上留下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逐渐消散在风中。 其实经历了方才柯明碧的事情,沛柔终于又想起来她和齐延并不是同路人。 于是低头行礼,转身上了瑜娘的马车。 她上了马车,马车却并没有动。不一会儿,穿着石青色直缀的少年也上了马车,“我送你回家。” 第183章 赌约 “齐世兄这是何意?” 齐延和沛柔相对而坐,一上了马车,就吩咐车夫往定国公府行去。 “乡君也看见了,我的马被万世妹骑走了。难道这夜深人静,乡君要我一个人走回诚毅侯府么?” 齐延丝毫没有理会沛柔的冷淡,寒料峭,他从外面上了马车,不由自主地搓了搓手。 沛柔这才想起来,自己上还披着属于他的披风。 她就把它解了下来,叠好,想交给齐延。 他却并没有接,只是笑道:“定国公府离的近,再过一炷香的时间也就到了。” “可乡君住的翠萼楼却很远,若是走了这段路,着了风,上元节元放还怎么再约乡君出来?” 沛柔皱了眉,“那齐世兄就不必费心了,即便我没有着风,上元节我大约也是要在家中陪伴祖母,不会出门的。” “哦。” 齐延就应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地道:“也是,上元节也是团圆之时,家中有老人,正该好好陪伴老人才是。” 想了片刻,又道:“既然上元节当不行,十四或是十六都可以。反正灯会并不是只有一。” “今游湖之事还未尽兴,不如择一月圆之再来,好好赏一赏金水湖上的清风明月。” 第321页 沛柔还是摇头,“我与齐世兄非亲非故,还是少些来往的好。” “今与齐世兄一起出门,被人认成了风尘女子,下次再一同出门,还不知道会遇上什么。” 齐延语带调侃,“若只是为了这个,乡君大可放心。只要我们不要再与世子同行就是了。” “今遇见那个花魁,乡君让元放不要看,元放可是立时就转过了去的。” 见他又提起这件事,沛柔不觉有些羞窘,又找了别的借口。 “近我三姐姐体不佳,等开了年,我就又要进宫去了。正月难得有闲,我打算多陪陪我三姐姐。” “听方才万世妹的意思,贵府的三姐是在为婚事而心烦。既然是如此,枯坐在家中也无益,还不如出门散散心。” “乡君若不愿独行,元放也可以请三姐与乡君同游。” 前生沛柔邀齐延同游的时候,他总是能找出三五个理由义正言辞地拒绝自己。 如今沛柔只恨自己读书读的不够多,找不出那么多看似合理的理由来。 干脆就耍赖皮,“无论今齐世兄什么,我都不会答应再和齐世兄一起的。” “齐世兄若是有兴,为何不邀请了何家二姐与你一同出门。” “不过齐世兄要心些,可不要被灯市的繁华迷住了眼睛,如时一般走丢了。” 他们今生的初相见,就是在昭永八年的上元灯市上。齐延走丢,他的兄长齐廵拜托她父亲帮忙找他。 一晃已经过去那么多年,当年英气的少年也已经作了古。 玩笑话一完,她见齐延渐渐沉下了脸,也知道这恐怕是要勾起了他的伤心事了。 果然齐延一开口,就提起了他的二哥,“你还记得当年灯市上,去找你父亲帮忙的那个少年么?” 沛柔点点头,“齐二世兄当年意气风发,谈起西北来也很是向往。没想到世事变迁,如今已经成了这样。” “夏家姐姐这几年过的好么?” 齐延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没有话。 沛柔也知道自己是问了一个傻问题了,失去了丈夫,独自带着他们的孩子,又怎么可能会好。 “思哥儿很可,也很听话。他和我二哥年轻的时候很像,我看着他,时常想起自己时候和二哥相处的时候。” 所以他前生并不敢太多的去亲近这个孩子。比起一母同胞的世子大哥,他还是更喜欢他平易近饶二哥。 这个孩子也很能干,前生他死的时候,他已经能够撑起诚毅侯府了。 沛柔和齐延就都沉默了片刻。 还是齐延先开口,“既然乡君实在不愿出门,元放也不好勉强。不过,方才在画舫上看见的人,乡君想必也认出他是谁了吧?” 见沛柔点了头,齐延便继续道:“许家人狼子野心。早些年元俪皇后在位的时候,他们就想要宫中皇后的位置。” “后来元俪皇后仙去,留下了太子,他们就想争一争太子妃的位置。可惜今上也有所觉,并没有让他们得逞。” “却又到底顾念元俪皇后,让许家女入东宫做了侧妃,没有料到太子也是一样的多种,将许侧妃视为平生挚。” “这一着棋,实在下的有些差。许家还有一位侧妃,在永宁郡王府里,和乡君的姑姑争宠多年,想必乡君也应当有所耳闻。” 方才齐延要景珅,却不知道为什么又到了太子。沛柔正觉得云里雾里,幸而他总算又回到了正题。 “景珅是许侧妃的儿子,在西北征战多年,后来西北无仗可打,就又往蜀中去了。他这么努力积攒军功,乡君以为是为何?” 许侧妃想要正妃之位多年未果,她的儿子自然是想要永宁郡王世子的位置了。 齐延却摇摇头,“非也,乡君再猜。” “他想要做军中的高官,将来为太子效命?” 齐延又摇了摇头,却没有让沛柔再猜,“若元放再让乡君猜,乡君恐怕要恼了。乡君的眼界还是太浅,不妨再大胆些。” 他一边,一边指了指马车顶。 沛柔瞬间就领会了他的意思。永宁郡王,这也太大胆了些! “同样是皇子皇孙,为何有些人是九五至尊,下之主,有些人却只能在这皇城脚下做一个的郡王。” “有时候想要甘心,也是一件很难的事。” 沛柔快速地开始回忆前生的事。 景珣和柯明碧订婚之后,永宁郡王府之后就和柯家站在了一起。 后来三皇子登基,许侧妃莫名其妙地就过世了,连同她生的儿子景珅也被赶出了燕京。 再后来她就到了香山的院里,永承五年香山也乱过一阵。纭拦了几个仓皇逃窜的村民问了问,似乎就是因为哪个王爷反了,从城外领进来了大队的人马。 那时候纭很害怕,不敢再住在院子里,就准备了些食物和水,带着她住进了香山院的地窖里。 再后来,大约过了四五,突然就没有声息了。也没有改朝换代的消息。 沛柔还曾经自嘲过,是他景璘的气数未尽,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还是没法把他从皇位上拖下来。 难道那个时候造反的就是永宁郡王?那柯家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又到底是站在哪边的? 沛柔想了想,“齐世兄可认得方才站在景珅边的那个女子?” 第322页 齐延答她:“他边的歌女么?我不敢看她。” 沛柔气结,“什么歌女,那是柯太师的孙女柯明碧。” “居然是这样……我还以为……” 齐延的面上出现了了悟的神色,而后又陷入了沉思。 沛柔耐心地等了一会儿,才继续道:“齐世兄以为什么?” 齐延对着她笑了笑,“我和乡君打个赌如何?我赌将来永宁郡王府会和柯太师府做一门亲,若做成了,便算是我赢,如何?” 沛柔是知道前生的事的,前生柯明碧嫁给了景珣,她又怎会和齐延打这个赌。 “换一换,若是将来永宁郡王府和柯太师府做了一门亲,就算是我赢,如何?” 齐延摇了摇头,“既然乡君与我英雄所见略同,不如我们把赌注再具体些。我赌将来今所见的这位柯姐会嫁给景珅。” 沛柔对着他粲然一笑:“那我就赌柯明碧会嫁给景珣。” 齐延不如她洞悉前生事,自然就不知道这件事后来的发展。 况且他也不了解柯明碧,像她那样骄傲的人,怎么可能愿意去做一个郡王府的庶子媳妇。 有分是一回事,可谈及份地位又是另一回事。 并不是人人都像她前生那样傻,生在钟鸣鼎食的定国公府,却一心一意只想嫁到没落的侯爵府里去当儿媳妇的。 而且过了今,瑜娘大约也不会对景珣再心存旖念了。 她是决绝的子,敢敢恨,从前生她对景珣失望,干脆远走江南就能看得出来。 齐延也望着她笑:“好,我就与乡君赌。只是我暂时也想不到有什么值得作为赌注的,不如暂且放一放,待我想到了再告诉乡君。” “乡君若暂时于元放无所求,也可以如法炮制。” 今生沛柔对他确实并无所求,或许她可以要求他离她远些。 但他们的赌约终究还早,景珣和柯明碧也是昭永十八年才订婚的。 她没有能够忍心出这句话。这是对她自己的残忍。 等她答应了,齐延才继续道:“我收到的消息,景珅是三前回的燕京,并没有收到朝廷的调令,所以只能低调行事。” “我原来还奇怪他为什么要冒险回来,经乡君一点拨,忽然豁然开朗。乡君不妨去查一查,柯家的姐最近有没有在和人家议亲。” 齐延的意思,是景珅是为了柯明碧才回来的么? 沛柔心生不屑:“在名利场上的人,又怎会为了儿女私而折腰。齐世兄这一次输定了。” 齐延却道:“那也未必。乡君是对景珅没有信心,可元放却对世子很有信心。” “看着世子今的神色,元放就知道,他必然不会放弃万家的世妹,而改娶别家的娘子。” 他的神色渐渐淡下来,“若这一生,不能和所之人在一起,就算权倾朝野,又有什么意思呢?” 沛柔前生何尝不这样想呢? “齐世兄不知道,这世间还有一桩事,叫做所之人的并不是自己。” 定国公府已在眼前,沛柔披着齐延的披风,走进了府门才突然想起来。 齐延是怎么知道这些消息的? 第184章 哭诉 没有等沛柔想明白,一进了翠萼楼,先看见趴在桌上哭成了泪饶海柔。 沛柔连忙迎上去,解了披风,在海柔边坐下,“三姐姐,你怎么了?” 见是沛柔回来了,海柔慢慢抬起头,脸上赫然一个掌印,已经高高隆起。“五妹妹,你终于回来了。” “纭,快去找些药膏过来。” 沛柔看见海柔这样,先是吓了一跳,而后涌出无尽的心疼来,“三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二叔母打的你?” 海柔的绪就渐渐激动了起来,体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沛柔见她样子不对,只好对刚刚拿了药粉进来的纭道:“你拿了我的令牌,去门上一声,让他们去把郭大夫请了过来。” 又把海柔扶到她上躺下,才问跟着海柔过来的遇秋:“今到底是怎么回事,三姐姐怎么忽然成了这样?” 遇秋的神态看来也有几分可怜,“今三姐原来在蕙草堂中看书,后来想起了万家的将军,就拿出了前几个月万将军写给她的信看。” “谁知正好二太太过来探望三姐,从窗外看见了这一幕。” 遇秋看了躺在上无声流泪的海柔一眼,“二太太就……就把万将军写过来的信全都撕了……还骂了三姐几句很难听的话。” “又和三姐,她就是把她嫁给乞丐,嫁给流民,也不会把她嫁给万将军的……” 听到遇秋方才的话,海柔越发激动了起来。 “世间怎会有像她这样做母亲的?把自己的女儿当作那些下之人一样责骂。” “若不能嫁给万世兄,嫁给乞丐,嫁给流民又有什么分别。若万世兄出了什么事,若真急了我,不过是三尺白绫的事罢了。” 沛柔一边给海柔上药,一边安抚她,“三姐姐何必这样的话,姐姐的婚姻,可不是二叔母一个人了算的。要不然,上次武宁侯府的事是怎么解决的呢。” “今姐姐就是不来找我,我也是要去找姐姐的。今我出门遇见了瑜娘,起了最近通信的事,她居然她早已经给我回过信起万世兄的事了。” “她万世兄在西北很好,年前还立下了不的功劳,只要我们能服祖母,万家那边自有瑜娘和万世兄。” 第323页 “万世兄也不是没有给你写信,瑜娘她哥哥在给她的信里还问起你为什么没给他回信的事。只是瑜娘写来问你我这件事的信,我们都没有收到而已。” “三姐姐细想去吧,这究竟是什么原因。” 听见万长风在西北无事,并且也很挂念她的时候,海柔的绪终于好了一些。 “五妹妹,你的可是真的?没有骗我?万世兄在西北很好,还立了大功是吗?” 她喃喃地继续下去,“五妹妹,你不知道,这几个月没有他的消息,我每都睡不好。总是做噩梦,梦见他在战场上鲜血淋漓。” “后来我也想通了,若是他真的回不来,我轻生是不孝,那我就落了发去庙里当姑子去。” “我就在庙里,每求菩萨保佑。今生无缘,再给我们一个来世。可是你今他很好,只是有人不愿让我听见他的消息罢了。” “我明就去求祖母,求她将我许给万世兄。反正在我娘眼中我不过是个‘不要脸的娼妇’,还管什么脸面。” 沛柔替她上完了药,把药膏递给站在一边的遇秋。 “这件事倒也不能这么着急,总要等万世兄回来之后才能定下。” “可如今西北战事吃紧,万世兄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也不能总是拿这些事去打扰他,扰乱他的心神。” “或许等他积累了些军功,二叔母也不会这样反对了。” 虽然这样,但她也明白,常氏根本就是不满意万长风武将的份罢了。 “总归万家有瑜娘在,她也不会让她父母随意定下万世兄的婚事的。” “这几个月三姐姐就避着二叔母些,少起冲突,每次吃亏的总是你自己。” “祖母那边就由我慢慢地去,水滴石穿,总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一。” 或者是因为哭的太多,脑子有些不清醒了,海柔并没有发现沛柔的有什么不对。 一等她完,海柔就握了她的手,真诚道:“五妹妹,谢谢你。你真是这世间最好的妹妹了。” 沛柔被她的话逗得笑起来,“的好像我不帮你办这件事就不是你的好妹妹了一样。” “你我是不指望了,你若是真感激我,将来和万世兄成婚有了孩子,让那孩子多孝敬孝敬我这姨母就是了。” 海柔一听就笑起来,而后疲惫的闭上了眼。沛柔伸手去触她的额头,却只觉得格外地烫。 她忙让遇秋去绞了帕子过来替海柔敷上,一面又找了些退烧的丸药出来备着,等着郭大夫过来看看怎么用药。 幸而定国公的那块令牌管用,虽然宵了,但郭大夫一路过来都没遇到什么阻碍,到翠萼楼时,沛柔也才刚刚把药找齐而已。 “……三姐这是心中有事,今又受了刺激,所以才会骤然起烧,只要吃些退烧药便会无事了。” “不过她年纪轻轻,若是长年累月心思深重,恐怕不是长命之相。乡君和三姐是姐妹,平里还要多开导开导才是。” 海柔的心事,她当然是了解的。见郭大夫给海柔挑了丸药,自有遇秋服侍她吃药。 沛柔便对郭大夫道:“今色这样晚了,还把郭大夫请过来,实在是不好意思,不如今就请大夫在府中客院休息。” “待明我三姐姐醒了,也方便再诊一诊脉,以免留下什么病根来。” 郭大夫便道:“乡君的是,那老朽也就不客气了。” “若明我二叔母过来探望三姐姐,也请您把方才对我的话,再对她一遍。我三姐姐今这样,倒主要还是她们母女不和的缘故。” “或者她听了这些话,对于有些事的想法就会改变,到时候我三姐姐心愿得偿,自然备了重礼谢您。” 郭大夫面有沉思之色,而后答她:“乡君的这是哪里的话,向病饶家属言明病饶况,是大夫分内之事。” “若是府中的二太太问起来,方才与乡君过的话,老朽自然也是要对她一遍的。” 沛柔就点零头,让纭恭敬地送了郭大夫出去。 沛柔注目与海柔的睡颜,发现她睡的并不安稳,梦中偶尔还要喃喃万长风的名字。 若是两相悦,又没有门户之别,这样还不能在一起,实在是很可怜的事。 翠萼楼中一灯如豆,等纭回来,她也就起了,对遇秋道:“三姐姐今睡在这边,就不要再挪动她了,今你就在这边贵妃榻上值夜吧。” “翠萼楼里也只这一张,我看我今还是去你们蕙草堂歇息吧。” “我这就要往蕙草堂去了,三姐姐或是你可还缺什么东西,我让那边的丫鬟给你们送过来。” 遇秋想了想,道:“也没有什么,只是三姐枕下有一对镯子,是前些年万将军送给三姐的。” “三姐十分喜欢,这段子没有万将军的消息,也就更将这对镯子视若珍宝了。或者三姐明清醒了,会要找这对镯子也不定。” 沛柔就点了头,“好,我知道了,应当没有别的了吧?你这边我会让织夏搬了铺盖上来,你就先将就一夜。” “是。乡君慢走。”遇秋给沛柔行了礼。 原先跟着海柔的折蕙,前些年自然也嫁了出去,如今海柔屋子里倒是遇秋出头。 海柔毕竟福气比她好,她前生最后只得一个纭,海柔的丫鬟却是各个忠心耿耿陪在她边。 只是后来海柔难产过世,她们在常家,自然也没有得什么好下场。 第324页 希望今生海柔能顺利嫁到万家去,也能顺利迈过生产那一关,这些丫头都能得个好去处。 沛柔这样想着,踱步出了翠萼楼。随手给自己系上的,居然还是齐延的那件披风。 海柔不在,蕙草堂里的丫鬟们还点着灯等着她回来。 沛柔先去取了海柔枕下的那对玉镯来看,却原来就是海柔常常戴的那对。 是一对银镶珠玉镯,镯面很宽,中间镂空雕花,再镶嵌了各色宝石和珍珠上去。 并不算如何名贵,可送给她的那个人是她心之人,自然也就有了别样的意义。 她把这对镯子交给迎夏送到翠萼楼去,取下了自己发间的牡丹花簪。 纭过来替她铺了,交给她一封信:“白房中的事是织夏在照管,方才去叫她的时候,她白里收到了柯家表少爷的一封信。” 沛柔接过了信,拆开来在灯光下细看。 “与卿自年末东宫一别,不觉时节又灯剩明叙写信之时,正逢绵绵雨,思卿之,亦如灞水悠悠。往年明叙随老师游历四方,即便上元佳节,也常有羁旅他处之时。明叙不是甘于停泊之人,今夕留驻燕京,明年更不知在何处。霁月易逢,佳期难觅。听闻燕京灯市,桂华流瓦,照见人应如画。欢游之夕,惟愿与卿同往,佳节共度,共赏美满十分月。书难尽意,唯愿早觅相逢之信。” 第185章 鳌山 沛柔想了许久,最后还是答应柯明叙。 从与太夫人深谈了那一次以后,明白了将来徐家会走的路,她比从前放松了许多。 她不知道自己将来的姻缘会落在何处,可柯明叙于她未必就不是良配。 柯太师再如何厉害,柯家最终也是要交到柯明叙手里的。她既然对他也有好感,为什么不能试着给自己一个机会。 第二一早,常氏就听到了海柔发烧的消息,急急忙忙地就赶到了翠萼楼。 海柔的烧已经退了,人却还有些迷糊。一睁眼见了常氏在边,立刻就厉声尖叫了起来,不愿与她共处一室。 太夫人很快也听闻了昨的事,常氏自然又挨了婆母好一顿责罚。 她们母女的关系也就越来越僵,到了同桌吃饭也不会跟彼此一句话的地步。 很快到了上元佳节,沛柔是早和太夫人了要和柯明叙一起出门的,太夫人也并没有反对。 大家一起用毕了晚膳,太夫人还催她快些回翠萼楼去重新理妆。 海柔自那得了沛柔给她的消息以后,精神也逐渐好了起来,静极思动,也闹着要和她一起去。 沛柔对她向来很是宽容,也没有丝毫不悦,笑着应了好。 却没有发现太夫饶表有些怪异。 沛柔和海柔相携去了轿厅,很快到了她与柯明叙述约定的地方。他在醉楼里等着她,而后会一起去看新起的鳌山灯。 看见和沛柔一起的海柔,柯明叙显然也有些讶然,“倒没想到,今还能遇见三姐。” 海柔这才想起来自己没有问过沛柔她今是与谁一起,还以为不过是和闺阁里的手帕交相约而已。 在她眼中,沛柔向来和柯明叙是一对,她也不是无知少女,见了这样的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觉也尴尬起来。 “柯世兄好久不见。” 和柯明叙问完好,又抚着额对沛柔道:“五妹妹,我忽然有些头晕,还是你们去看灯吧。我在醉楼里坐一会儿,等你们回来就是了。” 在沛柔心中,海柔向来不是这么有眼色的人,信以为真,以为真是她前几的毛病又犯了。 忙关切道:“三姐姐,你到底觉得怎么样?若是不成,不如还是去妙堂看看。” “不用了,难得出来一趟,我在这里坐着休息,你和柯世兄去玩就是了。若看见什么好玩的,记得给我也买些回来。” 海柔一边,一边捏了捏沛柔的手。 沛柔也就明白她的好意,不再坚持,“那我把费啸留给你,你若觉得好些了,也可以由他陪着下去走走,不过切记不要走远了。我们戌时三刻就回府。” 海柔就点点头,目送着沛柔和柯明叙下了楼。 因为去年有时疫,朝廷今年就在灯会上扎了鳌山灯祈福。前生也是如此,这还是沛柔第二次看见这样巨大的花灯。 昭永十年之后,民间已经少有这样的庆祝活动,若是不出来看看,实在也是很可惜。 鳌山灯就在灯市尽头,皇城脚下。他们此时在灯市正中,望那边的花灯也望的很清楚。 因为答应了海柔给她买些玩意儿,所以沛柔和柯明叙一边逛着街市上的摊,一边往鳌山灯的方向去。 “柯表哥,你觉得这个泥塑的石榴怎么样,有趣吗?” 眼前是一个专卖泥人摊位,除了各色话本中的人物,还有许多水果,花卉之类的东西。 松柏的香气环绕在她周围,柯明叙望着她的笑颜道:“虽然略微有些粗糙,不过胜在野趣,可以多买几个摆了盘,放在屋中赏玩。” 沛柔笑道:“好主意,三姐姐应该会喜欢的。” 她一边让那摊主把摊位上所有的石榴都包了起来,一边和柯明叙话。 “柯表哥不知道,每年除夕交子时,我们家的人都会在一起吃饺子,饺子里也会放各种吉祥物什。” “我还记得,当年母亲嫁到府里的第一年,吃饺子时就吃出了金石榴,没过多久就有了清姐儿。” 第325页 “如今一晃眼,清姐儿都是个快满十岁的姑娘了。若是没有什么意外,我三姐姐今、明两年也就要出嫁了。正好让她沾沾石榴的福气。” 柯明叙的笑容就更温和,“原来是这样,我倒没有听姑姑起过。那今年你可曾吃到什么?” 沛柔忍着笑,道:“只是吃到了铜钱,和我十三岁那年封乡君的时候一样,那一年得了朝廷封邑,或许我今年能发一笔横财也不定。” 她正要付钱给那贩,柯明叙就拦了她,替她付了石榴的钱,“财要一点一点的发,今年就从此刻起吧。” 沛柔望着他温柔地笑。 她当然不是在意这点钱财,只是觉得和柯明叙在一起总是让她觉得很舒服。 从她认识他开始,感慈寺遇雨他的开导,后来他送的词本以及许多许多的故事,都为她原本枯燥无趣的生活增添了许多光亮。 上巳节时她虽然拒绝了他,可是他对她的态度也从未有一刻改变,仍然是这样温柔的。 重生而来,她原本是有很多愤懑的。 可每次他用带着笑意的眼睛看着她,哪怕处严寒冬月,她也总觉得是温暖的。 柯明叙于她而言,其实也真的是很不同的。 他们继续往鳌山灯的方向走,道路一旁骤然空旷,有一个木制的台子,上面摆满了书画。 这里方才应该很闹,只是此时人去楼空,人群正在渐渐散去。 柯明叙问了问过路的人,原来这里方才在以文会友,获胜者可得一盆珍稀的兰花。 沛柔就笑道:“也不知道这盆兰花最后是谁得了去,是不是个惜花之人。柯表哥晚来一步,若能早些,或许这盆兰花就是柯表哥的囊中之物了。” 柯明叙并不太在意,“今灯市上人流如织,饱学之士也不少。” “幸而是早就结束了,不然我若是去参加,却没能赢下这盆兰花来赠与佳人,岂不是要惹得五表妹耻笑。” 沛柔与柯明叙一路玩笑,渐渐地走近了鳌山灯。 人流有些密集,她被撞了一下,有一支珠钗从发髻上脱滑,落在霖上。她正要去捡,回头却又见到了柯明碧。 今她仍然是与一个男子同游的,在鳌山灯前驻足了片刻,如今已经往反方向行去了。 那个男子的背影她不认得,如果是景珅的话,那实在是很有意思。 沛柔踌躇了片刻,珠钗已经被柯明叙拾起,“可惜了,这翠鸟的翅膀折了一半。” “并不太要紧。”沛柔接过珠钗,“今柯表姐可有和表哥一同出门?” “五表妹怎么忽然问起了碧娘。” 柯明叙摇头,“没有,她今有些不适,用完晚膳就回房去歇息了。” 柯明碧在撒谎。 沛柔指了指她远去的方向,“柯表哥看看,那个像不像是柯表姐,她边好像还有一个男子。” 柯明叙当然是能认出自己的亲妹妹的,神色逐渐凝重起来,陪着沛柔在一边的茶肆里坐下。 “五表妹能否在此处稍等,我去看看就回来。” 在父母许下和男子同游,与未经许擅自出门,这是两回事。 柯明叙为柯明碧的兄长,有些着急也是人之常,她当然不会怪他。 “我就在此处等着,柯表哥只管去就是。我和父亲过我今要出门,他应当派了有暗卫在这里,不会出事的。” 柯明叙的神仍然充满了歉意,也没有多作犹豫,只想着早去早回。 沛柔望着他渐渐消失在人海中,百无聊赖起来。 鳌山灯就在眼前,不如还是去赏灯。 今年点的灯,足足十三层,千百盏形状各异的彩灯堆叠成山。有山妖,有水怪,有花鸟,有虫鱼,还有竹林万顷,亭台楼阁。 只是这一盏灯,就让人看尽了世间繁华。在如此盛大的美丽面前,人不过是很渺的东西。 沛柔望着这些灯慢慢地有些痴了,后却传来熟悉的声音。 “乡君拒绝了我的邀约,就是因为先答应了柯师兄?” 沛柔回过来,看见穿着玄色直缀,手中捧着一盆兰草的齐延。在她印象中,他是很少穿颜色这样深沉的衣服的。 “齐世兄错了。我是先拒绝了你的邀约,而后才答应了柯表哥的邀约的。” 齐延不过是落魄侯爵府的幺子,他的消息还能从哪里来呢。当然是从他那个权倾朝野的舅公那里得来的。 他和她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哦。原来是这样。”齐延的目光变的有些冷,“那他就是这样陪你游玩的,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齐延方才的话里隐含的攻击让沛柔感觉到了不适,“柯表哥只是临时有事罢了,我都不觉得有什么,齐世兄何必咄咄人。” “即便有事,也不该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今人这样多,灯市上鱼龙混杂,若是遇上燎徒子,乡君就不会害怕么?” 齐延的脸色又变,让人看不穿他在想什么。 沛柔只是道:“这里毕竟是子脚下,往前数步就有官兵,灯市之上还有我父亲的暗卫。若是这样我也能出事,那也只能算我自己运气不好了。” 齐延望着她笑了笑,只用一只手捧了那兰草,“哦?那不如试试?” 第186章 清梦 沛柔很快就明白了为什么齐延忽然只用了一只手捧着兰草。 第326页 因为下一刻,她的手腕就被齐延捉住,带着她一路穿越人海,一直到了金水湖畔。 沛柔许久没有快步走过这么长的路,靠在岸边的柳树上气喘吁吁,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齐延的力气太大了,她前世就已经领教过了,根本就挣脱不开。 她好不容易把气息平复了,立即便对齐延道:“齐世兄这是什么意思,是想证明我父亲的暗卫无用,还是证明自己是个登徒子?” 齐延把手上的兰草搬到了湖边的一只小船上,转过身来,不疾不徐地道:“国公爷的暗卫有用,我九岁的时候就知道了。” “若为了乡君,做一做登徒子又何妨。” 他说着这样的话,居然还是很认真的样子。 此时明月如霜,映照在杨柳岸,也映照在齐延身上。 沛柔觉得自己好像从未认识过这样的齐延。 从前的他是冷漠疏离的,后来的他也是克制自持的,她忽然不知道从前她所经历过的一切是梦,还是眼前的一切是梦。 “上次说要请乡君游湖,择日不如撞日,游船已经备好,不知乡君可愿赏光?” 方才沛柔一直没有说话,齐延也没有停下手中的事情。 他解开了将小船束缚在岸边的麻绳,先一步跨到了船上,而后向沛柔伸出了手。 沛柔没有动,“若我不愿赏光呢?” 齐延对着她眨了眨眼,“乡君可别忘了,今夜我可是登徒子。” 沛柔有一瞬间的失神,而后道:“我父亲的暗卫方才没有动,不代表如今我跟你上船他们也不会动。” “齐世兄既然要做登徒子,想必京兆府的牢饭,应当也能吃得惯。” 齐延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她笑。 “怎么这样凶巴巴。” 又过了一会儿,才告诉她,“方才若是换了别人,只怕从他刚握了你的手的时候,就已经被国公爷的暗卫按在地上了。” “国公爷的暗卫认得我,而且我恰好和他们的一个小头目还有些交情。” “乡君若是不信元放,不如上船来试试。若是元放被国公爷的暗卫押走,乡君正好落得清静,若是没有,也正好一赏金水湖上明月。” “上元灯会,湖上风光,不逊于西湖三秋之景。” 沛柔当然知道齐延是在诓她,这两种可能,不过都是她吃亏罢了。 她见齐延已然在船上,干脆转身欲走,下一刻只觉得天旋地转,她已经落在齐延怀中。 方才拾起的翠鸟簪又从发间滑落到湖中,只余一声沉闷的声响。 小船晃了几晃,溅起点点湖水,但终究很快就平稳了下来。 她倒在齐延怀中,明月很远,齐延的脸庞却很近。 他说,“幸而乡君身轻如燕,不然恐怕真到了国公爷的暗卫一展身手的时候。” 沛柔明知道他是在欺负她,可是她居然也没有想要动。 她暌违这个怀抱已经太久,她以为两世为人,即便片刻,这也是她不可能得到的温暖。 但她终究是要动的,她轻轻推了齐延一把,在离他一臂之处站定。 “齐世兄真是天赋异禀,侯爵公子,扮演起登徒子也能如此相像,想必平时没有少做这种事。” 齐延在甲板上坐下来,握起了船桨,慢慢地将小船开到湖心。 “‘天赋异禀’我倒是可以承认,其实我于划船上也很有天赋。至于登徒子么,乡君可不要冤枉我,我也只这样做了一次而已。” 沛柔这才有心看了看周围的环境。 与上次的画舫不同,这次只不过是一艘小小的乌篷船,多是在江南水乡中行走的。 船上原先并没有人,连船舱里的油灯都是方才齐延点亮的。可这样的小船,反而给了沛柔一种莫名的安心之感。 不过…… “这艘船又是从何处得来的,可付过租金了?齐世兄可知道,盗人财物,像这样的一艘船,可是比当街用言语轻薄女子更严重的多的罪。” 齐延仰起头看着站在船头的沛柔,“乡君怎么又冤枉我。这艘船是我前些日子自己买的。为了请乡君游湖,还特意找了人来教我划船。” “不求乡君领情,可若是乡君不赏这皎皎明月,一味与元放计较,元放也不知道是该为乡君叹息,还是该为明月叹息。” 齐延如今对她,居然有这样的用心。 她也不知道该为前生的自己叹息,还是为今生与他注定道路不同的自己叹息。 也许,还是因为上巳节时,她曾提醒过他的缘故吧。 沛柔没有说话,背对着齐延,抬头望天。 今夜的金水湖确实比上次更美,湖中点了无数的莲花河灯,时而从他们的船边飘过。 正是齐延上次所说,湖中红莲万蕊的情景。 也不知道行了多久,他们才终于在湖中停下。齐延进了船舱,而后她闻见了桂花酒的香气。 “今年中秋之时,也不知道元放与乡君都各在何处。乡君就让元放占个便宜,假装和元放一起把中秋也过了吧。” “李太白月下独酌,连上影子才只有三个人,乡君今日既然有伴,何苦要背对元放呢。” 沛柔没有说话,但她终究是转过了身来。 齐延不知何时还搬过了一张小机,机上两只青玉镂雕兰花杯,俱已经满上了桂花酒。 第327页 沛柔尝了一口,只觉得入口甘甜,齿颊留香,并没有太多江米酒的老熟之感,而且还使她觉得莫名熟悉。 应当只是巧合吧。 “不知齐世兄这酒是从何处得来的,却与我大嫂自己酿制的有些像。” 齐延笑了笑,“是我自己酿的。去年秋天收的桂花,埋在嘉懿堂海棠花树下,开春时喝正好。” 这是沛柔从前为他做的事。 她和他一起生活了四五年,也从不知道他还会酿酒。 “没想到齐世兄还有此等手艺。若是去开个酒坊,想必也是财源滚滚。” 齐延的笑意渐渐地消失,面上现出了回忆之色。 “乡君不知道,元放有许多年在嘉懿堂中独自生活。虽然并不是无事可做,可想做的、能做的事情实在很少。” “我从前有一位故人,她爱喝桂花酒,后来我也就学会了。” 齐延说的,大约是元俪皇后刚刚过世的那几年吧。 不光光是今上要打压齐家,那些在元俪皇后一案中无辜被牵连的人家,又有谁不恨他们齐家,不愿意去踩他们几脚呢。 昭永十年之后,齐家的日子实在是很不好过的。 沛柔的心就柔软下来,也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是静静看着白露横波,月影摇晃。 齐延很快从回忆中抽离出来,身体向后仰,以手撑着甲板,仰头望着上元之月。 又干脆躺下去,一手叩着船舷,一手举着酒杯,高声唱道:“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 一曲歌毕,饮尽了杯中酒。 沛柔没有听过这首歌,或许只是齐延自己编的曲调。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前赤壁赋》情韵深致,理意透辟,她不知道他是忽然想到了哪一句。 又过了许久,湖面上静了又静,游船画舫都渐渐往岸边驶去,湖中为了上元而点的花灯,蜡芯烧尽,渐次熄灭下去。 周围忽然变得很暗,也比方才更安静。 “乡君不如也如元放一般躺下,这样看来,月中霜娥自有一种别样的绮丽。” 沛柔没有动,齐延轻轻地拉了她一把。 满船清梦,却不见银潢影。 他们并排躺在船上,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夜幕,谁都没有转过头。 小船自在湖上漂流,与古人共适明月清风。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齐延转过身来看她,眼中有温柔笑意,“乡君在想什么?” 她也转过身去看他,“齐世兄在想什么。” 齐延的笑意更盛,“我在想,方才我的歌唱错了。‘望美人兮天一方’这句不对,应当改做‘望美人兮水中央’。” 这样的距离,让她想到他们前生同床共枕的时候。可那时他们心中与彼此的距离,只怕比此时更远。 沛柔转过头,重新面对溶溶春月,手边正好触到方才齐延捧着的兰草。 “还没有问过齐世兄,如此佳节,为何会一人出门,又从何处得来这盆兰草。” “原来乡君拒绝了元放,元放是不愿出门的。只是偶然间听闻今夜灯市上以文会友,胜者可得一株名贵兰草,可在三月上巳节时开花,所以元放便出门了。” “元放不才,恰好技压群雄,夺得了魁首,自然也就得了这盆兰草。” “齐世兄也懂得养兰草么?” “元放曾经养过一株素荷冠鼎。一株开两朵,花色素雅,翩然若仙子。后来元放大病一场,那几个月对它疏于照管,它便枯萎了。” “如今又得一株,定然会好好照料,以期它开花于上巳节时。” 上巳节,以香草煮水沐浴,祭祀宴饮、曲水流觞、郊外游春,而后将兰草赠与心上人。 沛柔没有再说话。 忽而月入云层,身边只剩烛火之光。又片刻,春风吹散月边云,圆月似明镜,重新悬于夜空之上。 齐延重又坐起来,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却也并没有喝,只是爱惜地望着杯中月影。 “今夜之月,有乡君相伴,定然比中秋更美。” 第187章 奇怪 等他们回到岸上,沛柔才觉得糟糕,她居然忘记了今和她一起出来游玩的是柯明叙。 因为今没有焰火表演,因此街市上的游人回去都很早。 虽然他们到岸上的时候离原先的戌时三刻还有些时间,但想必柯明叙定然要着急了。 齐延一路把她送到了醉楼,幸而柯明叙和海柔都在里面。柯明叙一看见沛柔进来,立刻就迎了出来,满怀关牵 “我一回来,却并没有找见你,问了姑父的亲卫才知道,原来你是和元放一起走了。” 齐延是柯明叙的师弟,自然也要上前来问好。“柯师兄。” 柯明叙对着齐延,神色就淡了一层,“元放,没想到今你也有兴出来游玩。” 齐延却好像很高兴似的,“是,为了今灯市上的兰草而来。偶遇乡君一个人在茶肆之中,就相约去了金水湖上游湖。” “除却气还有些寒凉,风景确实不错,师兄今没有看到,实在是有些可惜。” 沛柔皱着眉头看了齐延一眼。 他把今的事仿佛炫耀一般的这么详细做什么。 “湖上风光虽好,元放也该顾及五表妹体才是,只怕她会有些受不住。” 第328页 沛柔还没话,却是海柔跑了过来,“五妹妹,你居然背着我去游湖,你也太不讲义气了。” 海柔的绪似乎比方才好了许多,或许是因为今出门看疗市的闹,所以心中郁结的丝稍解吧。 沛柔觉得她还是该给柯明叙道个歉:“柯表哥,对不起,我原来也没想去游湖,我……” “无事。”柯明叙把双手都放在她肩上,略微弯下了子,看着她的眼睛,“只要你今玩的开心就好了。” 可是他越这样,她就越觉得愧疚。 时辰已经不早,也到了该回府的时候了。她们一起下了楼,海柔先上了马车。 沛柔回头,却见齐延和柯明叙都上了马,摆出要送她回府的架势。 沛柔忙到:“柯表哥,齐世兄,今已经不早了,你们也各自回去歇息吧。有我父亲的护卫在就足够了。” 柯明叙却笑道:“我是你的表哥,今将你一个人留在灯市上,已经是犯了大错。又怎能放心你一个人回去,不过也就半个时辰的功夫,耽误不了什么事。” 沛柔想其实并没有那么严重,就听齐延道:“元放的想法和师兄一样,虽然元放不是乡君的表哥,但今有幸同游,总该看着乡君安全的回到府邸中才是。” 她也就不再辩,转上了马车。 海柔看着她的神色不对,好奇道:“五妹妹,今到底怎么回事啊,你不是和柯世兄约好了一起看花灯的么?怎么回来的时候又是和齐世兄一起?” 沛柔便道:“在灯市上遇见了柯明碧和一个男子同游,柯表哥着急,就追过去看了让我在一旁的茶肆里等他。” “后来我就遇见了齐延,他非让我和他去游湖,我也没办法。” 海柔就一副了悟的样子,随口问道:“那柯世兄和齐世兄你到底喜欢谁啊。” “当然是柯表哥。” 沛柔出口才反应过来海柔是在她的话,她方才心烦意乱,也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什么。 “我一个也不喜欢。” 海柔却不依不饶,“你分明了是柯世兄的。不过我也觉得有些奇怪,好像你对齐世兄比对柯世兄有些不同似的。” “你不知道,方才你们在街市上的时候,我和柯世兄就在窗边一路看着你们走过来的。” “我觉得你在柯世兄面前总好像没有那么放松,就好像在长辈面前,有些端着似的。” “可你在齐世兄面前却不是这样,方才一路过来,有有笑的。齐世兄那么冷淡的一个人,在你面前却好像常常笑。” “他根本就不冷淡,他根本就没脸没皮。” 沛柔一边,一边绞着手帕,“我也不上来,我觉得好像去年他得了时疫之后,忽然就变了一个人似的。 海柔用一只手托着腮,做出一副思考的样子来,“五妹妹,我觉得你真的该好好想想清楚,你到底喜欢谁了。” 半大的丫头,在她面前装老成。 沛柔就拧了海柔一把,“方才你并不知道我和柯表哥的事,想必也是刚刚从外面回来。三姐姐快从实招来,今在灯市上看了什么了,怎么这样的高兴。” 海柔反而扭捏起来,马车中灯光昏暗,却也能看见她的脸上渐渐浮起了红晕。 沛柔正暗暗讶异,海柔便对她道:“我在灯市上遇见了瑜娘。” “她万世兄有一封给我的信收在她那里,因为知道我们家里有人搞鬼,她不敢轻易让驿使送过来,就等着哪遇见我好亲手给我。” “我一听就急的不得了,忙求她回府去取。她也没法子,又心疼她哥哥,我们就一起去了万府,还见了万家伯母。” 沛柔追问,“然后呢,信上了什么?” 海柔飞了她一眼,眼中无限,“万世兄写给我的信,内容能让你知道吗?” 沛柔佯装不悦,“三姐姐也太多心了,我还不是为了你好。到底了什么?万世兄可立功了,什么时候能回来?” 海柔便答她:“万世兄他年前抓了敕勒饶一个将领,如今已经升到百户了。” “至于回来的时候,他也没有详细,总得等到前线况好一点在。不过他,他是不会辜负我的。” 她把万长风送她的那对镯子从手腕上拿下来,贴在心口,“有他这一句话,我就是再被我娘骂一百遍,一千遍,被她罚了足出不了门我也愿意。” “五妹妹,你可不要笑我,等你有一有了喜欢的人,你就会懂这种感觉了。” 沛柔明明上辈子就懂了。 她不由自主地又想起那画舫上齐延的话。 “昂首无明月,元放却在乡君眼中看见了历历星辰。何必人间星桥火树,在元放眼中,金水湖上已经开遍红莲万蕊。” 明月她已见了,历历星辰也见。星桥火树,红莲万蕊她今也通通见过了。 可惜这个人,今生于她而言,也是乌鹊桥边不见,笙箫鹤上难逢。 静默了一会儿,沛柔又问海柔,“你你今遇见了瑜娘,她可是一个人出来看灯的?” 海柔点点头,又摇摇头。“瑜娘是一个人在街市上游玩的,看起来有些寂寞。不过,我也远远地看见珣哥儿跟在她后。” “珣哥儿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了,他为什么要这样待瑜娘?” “他岂止是做错事,他和瑜娘根本就不相配。” 第329页 想到那的事,沛柔又有些生气。但毕竟是瑜娘和景珣之间的事,她也不好多嘴多舌地给海柔听。 今看来,瑜娘是心意已决了,只是景珣还要纠缠而已,希望瑜娘不要因此心软才好。 “你不我也知道,是不是因为珣哥儿跟一些不三不四的女子往来?万世兄从前跟我过,他是不愿意珣哥儿做他的妹夫的。” “而且万老将军似乎早年就有意把瑜娘嫁到江南去。不过,瑜娘若是真嫁到江南去可怎么办,她一定不喜欢那里的气候的……” 前生瑜娘因为景珣对她无意,所以失意远嫁江南。今生景珣对她用,难道她也只能落个远嫁江南的结局吗? 不过,如今海柔都有心思心起别饶事来了,想来万长风这封信一定给了她很大的抚慰。 有饮水饱,古人诚不我欺。 定国公府离朱雀大街本就不远,沛柔又一直在与海柔话,自然觉得时间过的很快。 她先下了车,而后转去扶海柔。 明明送她到这里就好,齐延和柯明叙对视了一眼,还是都下了马,走过来与她道别。 沛柔却莫名觉得有一丝慌张,行了礼就想逃之夭夭。 还是柯明叙先话,“今五表妹既然去游了湖,湖上寒气重,回府之后应该用水好好泡一泡才是。” “我记得从前曾经给过你一个暖的方子,那方子的材料易得,五表妹记得找出来用。” 沛柔便低头笑道:“柯表哥的是,那方子我让丫鬟好好收着的,回去便让她们找出来。” 又听齐延道:“乡君冬出门,该记得穿斗篷披风才是。上次送乡君回来,那件披风倒是还没有回到元放手郑” 上次离这次根本还没有几,他齐元放还会缺这一件披风不成? 沛柔强笑道:“今有些晚了,等改我让厮送到诚毅侯府去。” 齐延这才点点头,笑眯眯地看着沛柔和海柔携手进了府门。 路上海柔就和沛柔话:“五妹妹,你觉不觉得今晚柯世兄和齐世兄都好奇怪啊。不过你要问我哪里奇怪,我也不上来。” 沛柔一边走,牙齿都要咬碎了。 她是从外面回来,肯定是要进松鹤堂去给太夫人报平安的。 此时已经是亥正了,到了太夫人要休息的时辰了,可松鹤堂里却灯火通明,还隐隐有笑声传来。 海柔一进了松鹤堂的门,立即就平了坐在太夫人旁那个穿着桃红色百蝶穿花织金褙子的年轻妇人怀里去了。 “姐姐!” 居然是原来要在三月里才到燕京的润柔。 第188章 牺牲 润柔出嫁已经有三四年,如今好容易回来,众人自然好一番契阔。 润柔要回来,原来是因为大姐夫崔浚初要参加明年的闱。上一次考试,就是因为回来的匆忙,一时间没能适应,所以才会落第的。 不过他们带着孩子,那也要等到三月气和暖了,才能出发回燕京。 提前回来却是因为大姐夫有一个留在燕京的叔公,今年二月十七要做七十大寿。 崔大人自然是回不来,也就只能让大姐夫代劳前去祝寿了。 崔家在燕京是有宅邸的,但离定国公府有些远。 常氏心疼女儿,又稀罕外孙,怎么样也要留她在定国公府里住一阵。反正公公婆婆都不在,大姐夫也心疼夫人,干脆就在定国公府里先住着。 不过润柔如今已经出嫁了,有了丈夫,自然不能再住在熙和园里,就在外院整理了一个客院出来给润柔夫妇居住。 转眼间到了二月,沛柔越发嗜睡了。有时候在宫中,公主和她讲话,她也要走神。往东宫去的也少了,怕再碰见柯明叙。 那一的事她总觉得有些对不起他,更怕他和自己“无事”。 索就把那从齐延那里得来的消息一股脑全告诉了太妃,只是隐去了她和齐延打赌这一节。 这一沛柔从宫中回到翠萼楼,正打算好好歇一歇,却见海柔的丫鬟迎夏急急忙忙跑了来,一被纫冬让进了屋子,就跪在了沛柔面前。 “乡君,二太太要把三姐许配给宣瑞伯府的世子,三姐不从,正在蕙草堂寻死觅活呢。” 沛柔即可便从上起来,一边穿鞋,一边问迎夏:“去请大姐姐了吗?” 迎夏一脸的为难:“今大姑随着大姑爷去赴寿宴去了。” 倒是正好挑了润柔不在的子发作。常氏是真想看着海柔去死么? 等沛柔到了蕙草堂,却并不是如她想象的一般鸡飞狗跳的,反而是很安静的,让沛柔觉得心神不宁。 她快步地进了门,却见海柔正坐在妆镜台前怔怔出神。 “三姐姐……” 听见沛柔的声音,海柔回过头来,却也并不是如她想象的一般梨花带雨。她反而很平静,目光中带着令人害怕的寒意。 海柔向她伸出手,“五妹妹,你过来陪我坐。” 沛柔快步走过去,在她边坐下,“三姐姐,你别着急,我这就去求祖母,求她给江老夫人写信,让他们过来提亲。” “没用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便万家的人过来提亲,若是我娘不愿意,把东西都退了回去,万家的人凭什么要被我娘羞辱呢。” 海柔重又转过了去,台上放着她平里最喜欢的几支珠钗。钗尖锐利,她看珠钗的眼神令沛柔心中生寒。 第330页 海柔拿起一支点翠镶珊瑚珠万蝠的发簪,在发髻上比了比。 沛柔认得这支簪子,海柔时曾和她炫耀,这是常氏给她将来压箱的首饰。 她重又将那支发钗放下,拿起当年给陆氏下定时祖母赐给她们姐妹的簪子,海柔的是金嵌宝石如意簪。 她又在发间比了比,而后对沛柔笑道:“五妹妹,你我出嫁的时候,戴那支簪子好些?” 沛柔不明白海柔这是何意,只是道:“到时候三姐姐做新娘装扮,自然是要戴冠的,要看冠上是什么纹饰了。” 海柔却笑了笑,“我才不戴冠呢,那也太重了些。” “我曾经去桂馥堂看过大嫂当时戴的冠,放在头上时,我几乎都直不起头来。到时候我还是插我娘给我这支簪子吧。” 她完这番话,眼中的笑意渐敛,沉默了片刻,才继续道:“他常毓君不是想娶我,在我娘面前诚心诚意地求了许久吗?” “我分明了不愿嫁给他,让他帮我去我娘跟前,结果他居然还是这样做了。” “那好,既然如此,那我就听他们的。五妹妹,迎夏把你请过来,是不是我在蕙草堂里寻死觅活的?” “你放心,要死,我也不会死在家里的,我会等上了花轿再死。” “常毓君既然想娶我,就抬了我的尸体去好了。我的灵魂会去西北,和我的人在一起。” 沛柔越听越心惊,知道海柔已经是走到了死胡同里了,正不知道该什么才好,却是逢来报,是陆氏和刘氏来了。 与其在这里苦劝海柔,不如去找太夫人,沛柔给两位嫂子行了了礼,留下她们陪着海柔,就径直往松鹤堂去了。 平里这个时辰太夫人应当在午休,今沛柔却是在佛堂里找到的太夫人。她正拿着檀香,在佛前闭着眼睛喃喃祷告,不知道在祈求什么。 沛柔静静等了一会儿,等到太夫人结束粱告,才开口唤她:“祖母……” 她还没接下来的话,太夫人就摆了摆手。 “我早已过了,若是与宣瑞伯府结亲,我大抵是会同意的。海丫头只是一时转不过弯来而已,她会想明白的。” “你以为只是我们家不同意两家结亲么?万老将军早有退隐之意,可若是与我们家有了姻亲关系,又怎么能摘的干净。” “我们才刚刚决定了要追随四皇子夺嫡,他们家既然不愿再牵涉是非,又怎能强求?” “更何况,你还没有收到消息,我却已经看过你父亲西北暗线送过来的密报,万长风半个月前在草原上围追敕勒的一个将军,一直都没有能回到营地里。” “这样的消息,海丫头可能承受?” “若是有万一,你要你姐姐年纪轻轻就如同夏家的大姐儿一样心如槁木,古井无波地度过余生么?” 太夫饶话如同疾风骤雨,让沛柔几乎站不稳。 她原来以为,他们要帮助四皇子夺得帝位,仅徐家一家之力,勉强算上崔家、陆家、刘家,还是太过势单力薄。 万老将军久在西北,为国为民,朝野上下的影响力很大,太夫人是一定会把他们家不动声色地争取过来的。 可却不是这样,她居然忘记了,万家前生就是无意于朝事,退隐江南的。 万老将军为燕梁戎马一生,她也不忍见他到老了或许还不得善终。 沛柔跪下去,给太夫人磕了一个头。 “可祖母知道吗,若不能嫁给万世兄,何必那个‘万一’,从此刻起,三姐姐就已经心如死灰了。” “或许祖母的是对的,与家国大事相比,儿女私的确微不足道。可孙女也确实没有想到,为了徐家第一个牺牲的不是我,而是三姐姐。” “即便三姐姐不能嫁给万世兄,也请祖母替她另择一门亲事。常毓君是个伪君子,他三姐姐也只是她的容色。” “都不必三年五年,几个月之后,他恐怕就会改换心头所。那时候三姐姐又当如何自处?与婆家人相比,最重要的毕竟还是携手一生的丈夫。” 她抬起头,见太夫人面露沉思之色,也就把佛堂留给了太夫人,行了礼退出了松鹤堂。 润柔出嫁之后,这几年常氏行事越发暴戾无状了,与其服太夫人,不如还是找人服常氏本人。 从翠萼楼出来的时候,沛柔就让人留意客院里润柔的动静。润柔一回来,即刻就让绾秋过去,一会儿自己会过去看她的儿子菽哥儿。 今时不同往,若是大姐夫崔浚初在,她们姐妹话,也颇有不方便之处。 沛柔刚从佛堂出来,纭就告诉她润柔已然回来了,沛柔见纭已经取来了今她为外甥菽哥儿做的针线,也没有回翠萼楼去,直接就往客院去了。 绾秋已然把沛柔的话带到,主屋里只有润柔和早已嫁做人妇,如今是润柔边管事娘子的扈芷。 此外,还有一个的菽哥儿躺在榻上。润柔在等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儿子。 润柔一见她进来,立刻笑着迎了出来。怕吵着儿子睡觉,让沛柔去西里间坐。 养了孩子之后,屋内到处都是儿玩意儿,与从前那个清雅的润柔,有了很大的出入。 沛柔就拿出这阵子给菽哥儿做的一些肚兜衣服之类,润柔看了半,赞不绝口 “海姐儿若是有五妹妹如今一半的水平,将来嫁出去,我也就不必担心了。” 第331页 润柔既然已经抛出了话口,沛柔也就稳稳当当地接住。 “大姐姐想必知道,二叔母要把三姐姐许回宣瑞伯府的事吧?” 润柔就笑着点了头,“海姐儿和毓哥儿是青梅竹马,前儿他在我娘面前求娶海姐儿也是真心实意,我瞧着确是很般配。” “那姐姐可知,宣瑞伯夫人,以及常家表哥曾经和刑部侍郎祝大人家的元娘眉来眼去了许久的事。” “来也是可笑,那祝元娘时,还曾经警告过我和三姐姐,让我们不要掺和她与常家表哥的事。” 润柔面上有愕然之色,沛柔且不去管她,自顾自往下。 “有些话本不该我这做晚辈的,可伯夫人未免也太势利了些。” “那祝大人近来不得圣心,刑部尚书柏老大人致仕之后,恐怕这个位置轮不到他来坐,可未必人家就没有前途。” “和祝家亲亲了这么久,转头就过来求娶三姐姐,让祝家人怎么看?让朝中的清流怎么看?常家表哥如今可也是个读书人。” 第189章 同意 润柔久不在燕京,又忙于理家,教养菽哥儿,根本就没听见过这些话。 闻言也不由皱了眉头,满眼的不悦,“五妹妹跟在太妃与祖母边,你得这些话我自然不会疑你。若真是如此,这门婚事的确该好好思量。” 沛柔又想起今海柔冰冷的眼睛,“三姐姐是大姐姐的亲妹妹,从看着她长大。大姐姐觉得,三姐姐可是做世子夫饶料?” “姐姐如今婚姻美满,又有了菽哥儿,一定希望三姐姐也能过的好些。” “二叔母不会听我的话,却一定会听姐姐的话。三姐姐究竟未来如何,还要看大姐姐的了。” 润柔点零头,“照你这样,这门婚事确是做不得的。可我与你句实话,万家这门亲事,我也并不太看好。” “万家的将军当然是个少年英雄,可做英雄后的女子,却也并不是那么舒适的。” “我并不觉得海丫头能有这样坚强,能忍受分隔两地,或是远离亲饶苦楚。” “就我自己好了,虽然崔家的确算得上是千好万好,可背后也总有些差强人意,不足为外壤的地方,我也不愿她吃这样的苦。” 可明明不能在一起,才是这世间至苦。 事到如今,沛柔也并不觉得海柔能够得偿所愿了。 “所以我的意思,还是让大姐夫替三姐姐留意一下,有没有什么有才的年轻学子,或许这样的人家对三姐姐来会更好一些。” 门第稍微低一些也没有关系,毕竟前生海柔就是吃了门当户对的亏。 “五妹妹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等我娘从常家回来,我即刻便会去找她的。” 不过沛柔也是真没有想到,这一次的常氏居然会如此执拗。连千里迢迢回来的润柔她也不顾,一个字也不愿听,反而迁怒了海柔,将她足在了蕙草堂里。 只是于如今的海柔而言,不足,又有什么分别。 但宣瑞伯府那边到底还是被太夫人压住了,并没有前来下定。太夫人既不许,有上次武宁侯府前车之鉴,常氏自然也就没有轻举妄动。 * 草长莺飞,转眼又是三月。柳色筵,晴风丽,一枕厌厌困。 这一是上巳,因为海柔的事,即便光正好,沛柔也觉得诸事无趣。在翠萼楼里随便拿了本书看,聊以打发辰光。 忽而听见楼梯声响,进来的人居然是许久未来定国公府的瑜娘。 瑜娘一进了门,也顾不上和沛柔寒暄,开口便是:“海娘在何处?蕙草堂么?我哥哥从西北回来了,有没有办法让他们见一面。” 沛柔心中悚然一惊,立时就从贵妃榻上站了起来,“祖母不是万世兄在草原上失踪了么?他怎么回来了?” 瑜娘便道:“前线的事,不了那么清楚。” “我哥哥收了海娘和宣瑞伯府要定亲的消息,即刻就从西北快马回来了,今刚刚到燕京。你可有办法把海娘带出府,和我哥哥见上一面?” 海柔出事那一是二月十七,距离如今不过才十五而已。再减去送信所需要的时间,万长风在路上根本就是不眠不休。 沛柔也知道这事着急,立刻就吩咐纭,“你把院子里有力气的婆子都叫上,跟我去蕙草堂,再让外院备好马车,就是我要去灞水边游。” “对了,以防万一,把费啸也叫来。” 纭应声去了,等粗使的婆子在院中站齐了,沛柔就和瑜娘去了蕙草堂。 海柔既然是在足,门前自然有常氏的婆子看守。 自海柔足之后,她并没有过来探望过她,相对也是无言。她知道海柔和万长风大约无缘,更不敢面对她。 而且最近她总是想起前生海柔最后站在窗前的影,让她许久未得好眠。 那两个婆子见沛柔带了这么多人来,不由得两股战战,强笑道:“乡君今此来,是为了何事。告诉老奴,老奴自当替您传话。” 沛柔摆了摆手,“不必了,我亲自去和三姐姐。” 那婆子忙道:“乡君请留步。二太太下了死令,绝不许人在蕙草堂进出的,奴婢们只是下人,千万请您怜悯。” 沛柔懒得再和这两个婆子废话,自有翠萼楼里的婆子把她们拦住。 “我今是一定要为难为难你们了。若是在二房当不下去差了,只管来翠萼楼找我。” 第332页 她进了蕙草堂,只觉得四处都寂寥无声。 此时已经是午后,海柔却还没有起来,月白色的帐幔悬挂在头,只有逢坐在旁边的绣墩上做针线。 沛柔掀开了帐幔,几乎要认不出里面的海柔。从前海柔吃玩,脸颊上总有些乎乎的,不过十几,就已经瘦到了皮包骨。 沛柔忍着心酸,吩咐逢快拿海柔的衣服过来。 “三姐姐,你听我,万世兄从西北回来了,他是为了你才回来的。你快穿好衣服,跟着我出府去见他。” 海柔怔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方才沛柔究竟了些什么,匆匆忙忙穿戴好,就跟着沛柔出了门。 蕙草堂里还有一个婆子被按在地上。纭就告诉她,这个婆子是常氏放在这院子里监视海柔的。 瑜娘进府是瞒不了饶,如今抓到了这个人,常氏得消息终归会慢一点。 此刻却也顾不得这么多,三个人急匆匆地从南边出了熙和园,一路出府。 瑜娘也是许久未见海柔,见她成了这副憔悴样子,不由得也红了眼眶,拉着海柔的手道:“海娘,你放心,这辈子我只认你一个嫂嫂,我哥哥也只认你一个妻子。” “他这次能从西北回来,就是已经得了我祖父的首肯了。” “你们先见一面,跟彼此话。你成了这副样子,我哥哥又能好到哪里去。你放心,若你们家还有谁反对,我祖母会亲自上门求亲的。” 海柔的声音如坠梦中,“瑜娘,我……你的都是真的?没有骗我?” 瑜娘抹了一把泪,重新握着她的手。 “当然是真的,一会儿你见了我哥哥就知道了。不过我哥哥这几风雨兼程,好几没有好好睡觉打理自己了,你可不要嫌弃他。” “怎会。”海柔破涕为笑,“万世兄平那么干净的人,要是这时候见了我,定然要羞窘了。看我不好好打趣他。” 若真到相见之时,只怕未语泪先流了。 她们并不是往灞水边去,当时这样,只是怕常氏发现之后会出府来找她们。 上巳节灞水边太闹,她们现在去的是金水湖,万长风租了画舫在那里。 金水湖离定国公府本就不远,即便海柔想见到万长风的心那样急迫,也并没有觉得很久。 海柔衣带渐宽,赶了七八路的万长风也没好到哪里去。只不过稍稍休整罢了,看起来整个人也很疲惫。 但从他看见海柔影的那一刻开始就变得不一样了。 有人相见,自有千言万语要。 纭和费啸在马车上等待,沛柔和瑜娘就在画舫的甲板上,把船舱留给了这一对苦命鸳鸯。 他们自诉他们的衷。沛柔与瑜娘许久未见,也有很多的话想。 一个多月之前,也是在这样的一艘画舫上,瑜娘与景珣决裂,她可有片刻想要回头? “他总觉得他和那些女人只是逢场作戏,他哄我,只不过是因为我生气而已。他并没有觉得是他错了,是他不该这样做。” 沛柔只是道:“或许是王妃太忙,他又见惯了永宁郡王多,所以并没有人告诉他这是错的吧。” “早些看清于你们彼此而言都是好事,不要再多牵挂了。” 瑜娘摇了摇头,“事已至此,我还有什么好牵挂。我家里之所以还没有为我亲,不过是因为长幼有序,我哥哥还没有娶亲罢了。” “等我哥哥和海娘成婚,我的事想必也快了。只是我母亲似乎在为我相看江南的人家,若真是如此,恐怕往后你我就少有相见之了。” 果然和前生一样,万家人有隐退江南之意。 可方才瑜娘,万老将军已经同意了万长风与海柔的婚事。既然是如此,他们肯定很难逃的开了。 实话,沛柔心中也有困惑。 当年万老将军和她外祖父是西北的双子将星,惺惺相惜,肝胆相照。那万老将军又怎会不明白自己的老友是因皇位之争而被人诬陷的。他难道就没有想过为他翻案吗? 太夫人对太子的评价并不高,沛柔几乎已经可以肯定,前生定国公府是被迫站到了太子那边的。 会不会是因为连定国公府都已经放弃了,所以万老将军才会将外祖父一家的事引为前车之鉴,决定放下手中的兵权的? 万家的后人明明是如此优秀的,若是他不放弃,明明是可以长风破浪,直挂云帆济沧海的。 沛柔不知道要怎么答瑜娘的话,但她隐隐觉得,既然万将军同意和定国公府结亲,恐怕是已经改变了主意了。 那瑜娘的事,也许也会因此而改变。 今是上巳节,所以白的画舫也有很多。 沛柔没想到燕京原来真是这么,越行越近的画舫上,她又遇见了熟人。 第190章 证明 沛柔一看景珣的表情,就知道他是故意的。 他一定是远远看见了站在画舫外的瑜娘,所以故意让萦萦青天白日就缠在他身上。 他们的画舫越来越近,沛柔一直在观察瑜娘的表情。与上次相比,她终究是冷静的多了。 沛柔不愿她再与景珣这样的人有所纠葛,轻声吩咐船夫把船开远些。 “不必了。”瑜娘笑着对沛柔道。 可是她方才的笑容,与那日坐在妆镜台前的海柔,又有什么分别呢。 四人相遇,先开口的居然是萦萦:“乡君,好久不见了。可还记得萦萦?” 第333页 沛柔笑了笑,淡然道:“萦萦姑娘容色倾城,我就是想忘,也很难忘记。” 萦萦就掩袖笑了起来,“能被乡君这样真正倾国倾城的美人记得,实在是萦萦的福气。” 她又看向瑜娘,“这位小娘子,上次仿佛也曾见过的。” 瑜娘道:“萦萦姑娘好记性。” 景珣却对萦萦道:“你先回船舱里去吧,湖面上风大,不要冻着了你。” 萦萦媚眼如丝,在几个人脸上都流连了一圈,方才趴在景珣耳边,红唇微动,媚声道:“世子可千万记得早些进来,不要让萦萦等得太久。” 而后在景珣脖颈上落下了一个香艳的吻。 连沛柔都几乎欲呕,更不要说瑜娘。 她却仍然很平静,“世子停驻于此,可是有话要说?” 景珣的眼中,怒意却比沛柔更盛。 “我要与万世妹说的话,在过去一个月里,每日给你的信里都说尽了。你就厌我至此,连一封信也不肯回?” 瑜娘轻轻笑了笑,“哦?不巧,我一封都没有看,全都抛到碳炉里去了。” “世子用的纸张不错,居然也并没有什么烟气,很适合取暖。” “是吗。我早该知道的,我在你眼中,从来就什么都不是。”景珣的语调里既有怒意,又有掩饰不住的浓浓悲哀。 瑜娘又笑了笑,“世子说错了。在那日之前,我原来以为世子是很好的。也曾想过与世子携手一生,举案齐眉。” 听到这里,景珣的眼中忽然有了光亮。“瑜娘,我……” 瑜娘却没有理会他,“可原来是我错了,我爱慕的不过是我想象中的世子而已。” “如今的永宁郡王暂且不论,可年少时,他也曾征战西北。再看看世子的哥哥,从十五岁起就四处征战,不说战功赫赫,也已经小有成就。” 瑜娘的语气更冷,她没有再看着景珣。 “真的是我错了,我怎么会对世子这样的人动心的呢?每日醉生梦死,狎妓游乐,朱门酒肉臭,可边疆许多守着国门的将士,连吃一口饱饭都不能。” “我是从西北回来的,我曾经亲眼见过,我怎么能忘记呢。” 在这世界上,景珣最讨厌的两个人,恐怕就是他父亲永宁郡王和庶兄景珅了。瑜娘还真是很了解他。 “你就料定了,我不会有如他们一般的时候吗?你就料定了,我这一生只是一个寻花问柳的无用之人吗?你就料定了,我不会愿意为了你而改变吗?” 景珣自他的画舫之上,跨步到了瑜娘身前。 “万之瑜,你若是有心,你就在燕京等着我。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 等沛柔和海柔回府的时候,常氏已经站在蕙草堂中等着了。 沛柔陪着海柔打算无视了她进门,常氏上前一步,抓住海柔,直接给了她一个巴掌。 海柔最近原本就憔悴,因为才见了万长风,面上才有了一点点的生气。如今被从小疼爱自己的母亲打了一巴掌,目光又渐渐地冷下去。 常氏这一巴掌力道不轻,海柔直接摔在了地上。沛柔忙过去查看她的伤势。 海柔的嘴角在流血,沛柔替她擦去了。 她便按住沛柔的手,对常氏道:“娘若是想打,只管动手便是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若是要我嫁到常家去,娘不如即刻就打死我,也好过我死在常家迎亲的花轿上那样不吉利。” “你……”听了海柔的话,常氏自然立刻就迎上前来,想要再拍海柔一把。沛柔护着她,那一掌恰好落到沛柔的背上。 沛柔这才知道常氏刚才扇海柔的力道到底有多重,就算她是个健康人,也觉得有些难以承受。 见打着的是沛柔,常氏也丝毫不惧,反而怒斥道:“下作的小娼妇,若不是你每日勾引着你姐姐,她怎么会和那个万家竖子私定终生?” “大好的姻缘不要,要跟人去做野鸳鸯。” 迎夏把海柔扶了起来,纭春也要来扶她。沛柔却不用人扶,自己站起来走到了常氏跟前。 “二叔母可知道自己方才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我是朝廷钦封的乡君,因品德出众而获封。二叔母方才的污言秽语,可是一个伯爵之女,国公府夫人应该说的?” “二叔母可是有藐视朝廷之意?” 沛柔一直直视着常氏的眼睛,有凛然不可侵犯之势。 “万家更是我燕梁的国家脊梁,若没有万家的人奋战在前线,敕勒人入关,你以为你还会有如今的荣华富贵可以享受,有这么多的人愿在这看你发疯么?” 沛柔冷哼了一声,“‘万家竖子’,二叔母方才说的竖子刚刚才擒获了敕勒人的一个将军,只这一战,就可以少了我军许多兵力、粮食的消耗。” “有如此少年英雄,乃是我燕梁之福,天下之福。这样的人才,无论门第,出身,相貌,又有什么不比常毓君强?” “二叔母要三姐姐嫁回常家,究竟是为了三姐姐,还是为了你自己?宣瑞伯老夫人恐怕天不假年,二叔母与大嫂宣瑞伯夫人又向来不睦。” “若是将来少了娘家的补贴,二叔母还能否过的这样舒坦?大可不必把话说的这么漂亮,一口一个为了女儿,根本也还是自私自利罢了。” 常氏恼羞成怒,眼见着一个巴掌又要落下来,沛柔却凛然不惧,反而扬起了脸。 第334页 “二叔母敢打吗?我明日就顶着这张脸进宫去,若是公主问起,我自然据实以答。” “二叔母可知道我这个乡君的封号是怎么来的?只不过是替贞静公主挡了贞惠公主的一个耳光而已。” “贞静公主相求,连即将远嫁敕勒的贞惠公主的面子今上都可以不顾,在公主和陛下眼里,你又算得了什么东西?” 常氏到底还是放下了手,“徐沛柔,你以为你在公主眼中又算得了什么?伴读?不过是玩意儿罢了。” “你不过是一个外室贱婢所生的野种,松鹤堂捧着你到如今越发忘了本了。就你这副下作娼妇的样子,和你那个不要脸的娘真是一模一样。” “住嘴!” 听见她辱及生母,沛柔原本只有七分气,如今也到了十分了。听见这声音,众人齐齐往旁边看了一眼。 是由润柔搀扶着的太夫人。太夫人神情冷肃,润柔也不遑多让。 太夫人走到近前,众人都还来不及给她行礼,就听见她隐含怒意的声音,“常氏跪下。” 常氏自然不愿,“今日娘也不愿讲道理么?” “就是我平日与你讲道理的时候太多,你才会变成这副模样。” 太夫人冷冷地扫了她一眼,“跪下。” 常氏仍然心不甘情不愿,但到底不敢违逆婆母,背上不孝的骂名,只好在蕙草堂前的鹅卵石地上跪了下去。” 太夫人连一个眼神也再不愿给她,“既然你不要面子,在外头就教训起了女儿。那我教训儿媳,想必也不用给你留面子。” “多少年了,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蠢。润姐儿当年的婚事你就被傅氏勾着犯傻,到了海姐儿这里还是一样。” 许家的大郎有问题,当年太夫人是说给了沛柔听的。可为了常氏和润柔的母女情份,当年太夫人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润柔。 可看润柔今日的表现,恐怕也俱知当年之事了。 “你知不知道,你心心念念的娘家,在我和海姐儿面前允诺的好婆婆傅氏,昨日已经到刑部侍郎祝家去下了聘。” “不对,人家如今已经高升了,放了山东布政使了,她马上就要有一个布政使之女的儿媳了。” 常氏听到这里,愕然地抬起头,“不会的,傅氏她怎么敢这样做?她敢这样对我,早就被我娘用不孝的罪名休出门去了。” “你娘?”太夫人冷哼一声,“是外孙女亲,还是孙子亲,稍微动脑子想一想,你也该明白了。” 太夫人没有再理会常氏,转而对海柔道:“海丫头,今日万家的江老夫人已经来了信,与万老将军的信一起,择日就会请媒人上门说亲。” “这门婚事我已经同意了,你只管收拾好自己,等着过几个月上花轿就是。” 还没有等海柔反应过来,这一番话先刺激到了常氏。 “不!”常氏听完太夫人的话,瞬间暴起,要过来扑太夫人,幸而沛柔一直注意着她的举动,及时冲上去推了她一把,挡住了她七、八分的力气。 就是这样,太夫人还是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 太夫人所站之处不远有一片太湖石。若是她摔下去,撞着了石头,后果不堪设想。 身边的仆妇也即刻就反应过来了,一边一个架住了常氏。常氏状若疯癫,口中尤谩骂不休。 太夫人自己也受了不小的惊吓,却还是先关心沛柔,“沛丫头,怎么样,有没有伤着。” 常氏的力气太大,方才沛柔是以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她的动作,手臂上恐怕已然乌青了。此时海柔和润柔都围在她身旁,海柔更是蓄满了泪水。 沛柔忍着疼,笑了笑:“我并不碍事的。要恭喜三姐姐终于得偿所愿了。” 海柔握了她的手,噙着眼泪道:“傻丫头。” 常氏的事情却还没有解决,“常氏言行疯癫无状,顶撞婆母,即日起禁足于柏济堂。” 第191章 闲言 常氏足于柏济堂,海柔的嫁妆就由润柔一力打点。 润柔倒也不觉得很为难,去年她在西北时,已经跟着婆母打点过她姑珍姐儿的嫁妆。 况且太夫人也一样给了两万两银子的嫁妆,即便常氏那边什么也不出,这也能置办一笔很好的嫁妆了。 沛柔只是有些讶异,珍姐儿比她还一岁,没想到居然这样早就出嫁了。 当年那个有些傲气,不愿与人结识,又只缠着润柔的姑娘,居然也成了人妇了。 仿佛为了气一气常家似的,万家请的媒人是祝煦怜父亲原先的顶头上司,刑部尚书柏老大人。他与万老将军是故交。 因为西北战况吃紧,万长风要尽快赶回西北,因此婚期就定在五月初。成婚没有多久,他就又要往西北去了。 海柔对此却丝毫没有怨言,若能与他在一起,哪怕分隔两地,她也是什么都不怕的。 定了婚期之后,沛柔才有心思和太夫人聊一聊这件事。她总觉得这中间好像有什么不对。 太夫人笑着道:“如今我们家做的是这样的事,谁又会嫌盟友太多呢。” “更何况是万家这样举足轻重,有些什么事,连整个国家都要震动的人家。” “可我们毕竟不能明言,只能看着他们两口自去闹,闹出个什么结果都是命罢了。” 沛柔笑着给太夫人捏着肩膀,“您那的‘你姐姐恐怕要吃些苦头’原来是这个意思。” 第335页 “我您怎么会看着三姐姐被二叔母折腾的心皆苦,都快变成蝴蝶了,还是不发声。” 太夫人笑着拍拍肩上沛柔的手。 “原来万老将军确有引退之意了,这些年的今上,早已经不是从前的今上了。炙手可的两位皇子也是各有各的缺陷。” “他原来以为我们家是保皇党,最后大约会站在太子那边,可他们却哪家也不愿站,所以想着撒手了。” “后来见你姐姐和风哥儿闹的差不多了,燕京城里也有些风声传出去了,我和你父亲就让你大哥哥亲自去了趟西北,和万老将军明了我们家的立场。” “他和你外祖父是一道从兵做起,在战场上一刀一刀拼杀出来的感,当年你外祖父还替他挡下过致命的一刀,差点自己就没能活下来。” “后来先皇要召他们中的一个回京拱卫皇城,万老将军就只自己不愿再如此辛苦,把西北的土地留给了你外祖父。” “少年人,哪个不盼望能够建功立业。西北未靖,敕勒未逐,燕京城里再好,又哪里比得上西北的大好河山。” “后来你外祖父出事,他就又被派往了西北,这一呆就又是十几年。” “十年饮冰,难凉血,其实万老将军自己又怎会不想知道当年的真相,为你外祖父平反?” “可这样的事,风哥儿是将来万家的继承人,他当然也得知道,也得下决定。” “他也是个好的,知道什么事值得去做,必须去做。所以万大将军才会放他回来的。” “元昭二十一年,你外祖父含冤而死,如今已经是昭永十七年。十九年了,你外祖父的事,也该重新让下人知道了。” 沛柔顺着太夫饶目光看向窗外。已经是三月了,松鹤堂佛堂之外的一株腊梅却还是开的很好。 从来未恨冰雪乡,寂月皎皎,有鹤陪。 * 三月里,燕京贵妇人多在讨论两件事。 一件事是定国公府的三娘和万家在西北屡建奇功的将军定亲。 听他们两相悦,在一起却很不容易,几经周转才定下了婚事。 就连宫中的今上听闻之后,都曾经问过定国公是否确有其事。 听定国公了经过以后,今上大笑道:“既然是两相悦,又门户相当,何必折腾的辈这样苦。” 甚至还赏了一个正五品骁骑尉的虚衔给万长风,好让他成亲的时候能闹些。 今上自己曾经和元俪皇后两相悦,自然最懂得这种滋味,也最知道什么是苦命鸳鸯。纵然要起疑心,也消了大半了。 有了今上的这个态度,燕京中纵然有长舌妇人,也不敢再多什么了。 而另一件事,就是永宁郡王家向来玩世不恭的世子景珣,忽然留书一封,往西北投军去了。 这件事的内,沛柔也是很知道的。 起因当然就是上巳节时金水湖上画舫相遇,景珣对瑜娘的,“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当时沛柔以为,这不过是少年人不愿在心上人面前丢脸,而随意撇下的豪言壮语。 可没过了几,他就整理了行装,连侍从也没有带,一匹快马,往数百里之外的西北去了。 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再见亦不知道是何时。 瑜娘知道以后什么都没有,沛柔也没有过问。 后来有一次,海柔和万长风的事已经定下,瑜娘和沛柔约好去罗幕翠选几件首饰给海柔添妆,却在罗幕翠里遇见了萦萦和她的心上人。 她当然是认得瑜娘和沛柔的。瑜娘认出她后,转就想走,却被萦萦叫住。 萦萦如今已经不是风尘女子的打扮,脂粉未施,穿着普通的粗布麻衣,发髻之上也不再是珠玉宝石,只是插了一根普通的银簪。 “乡君与万娘子且留步。刘萦有几句话想和二位。” 瑜娘回头,目光冷淡,“我并没有话想与你。” 萦萦一笑,恍然间又是那一夜的画舫上,艳色倾城的花魁娘子。 “刘萦接下来的话,万娘子一定愿意听。” 沛柔觉得今的萦萦有些不同,况且前生她也是有心上饶,在瑜娘给了她一笔钱之后立即和心上人远走高飞,对景珣毫无留恋。 沛柔就笑道:“刘萦姑娘请讲。” 萦萦走上前来,“第二次与万娘子相遇,是世子故意要刘萦如此作为的。” “他在万将军府门前安插了眼线,一听万娘子要去游湖,立刻就包了画舫,给了刘萦许多钱财,要刘萦和他做一出戏给万娘子看。” 她蹲下行了一礼,“万娘子,多有得罪了。刘萦虽然曾经是风尘女子,也不是不知家国大义,隔江犹唱后庭花的无耻女子。” “万家筑我燕梁国门,刘萦却对万老将军的后人无礼,实在是刘萦的大错。” 沛柔实在没有想到,原来在她眼中没有血,只有皮囊的萦萦,居然也是这样的女子。 萦萦站起来,又道:“至于第一次,也是萦萦听世子包了画舫,所以不顾劝阻,自己要上画舫的。” “曾经有人和刘萦,若刘萦能勾得世子夜在刘萦处流连,他可以给刘萦许多钱。” “刘萦那时候很需要钱,所以就依言照办了。可世子与刘萦之间实在也并没有什么,相逢数次,他也只是在听刘萦唱曲而已。” “既然有人让刘萦如此作为,想必是有人要对世子不利,故意勾引他流连勾栏瓦肆,醉生梦死。万娘子觉得呢?” 第336页 瑜娘听完,也只是无言。 沛柔却道:“刘萦姑娘可知道那时愿给你钱财迷惑世子的人是谁?” 刘萦摇摇头,“他虽然要用刘萦,但到底自恃份,怎会直接与刘萦接触?” 虽然明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但沛柔到底有些失望。 只是笑着对刘萦道:“刘萦姑娘今做此打扮,可是已销了籍,要去过普通饶生活了?” 刘萦笑的很真心,“得了世子的这一笔钱财,已经足够赎钱,我也可以和我的郎去过普通饶生活了。” “幼时因洪水逃难而至燕京,到如今一十八年,终于可以解脱了。” “来这也是伤害了万娘子才得来的,虽然今有幸与乡君和万娘子重逢,能够将此事出,但万娘子还请再受刘萦一拜。” 完便拜了下去,连同她边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 这一次瑜娘没有再躲,伸出手去将已经改名做刘萦的女子扶起。 前生给了萦萦赎钱的人是瑜娘,今生景珣给她钱财又是为了瑜娘,实在也是很有趣的一个轮回。 沛柔看了一眼刘萦边的年轻书生,或者是不惯与其他女子相处,此时低着头,面颊也渐渐地泛起了红色。 但愿她脱离风月场,远离浮华,换来的能是一个真心人。 沛柔看了一眼瑜娘此时的模样,笑着对刘萦道:“大约世子回来时,也会感激你的。” 刘萦道:“这只是刘萦的一点拙见。其实世子这个人,也只是缺少人引导,所以有时候才会有些贪玩罢了。” “不是刘萦夸口,常为王公贵族座上宾的女子,刘萦大多都识得,什么人不好之处,我们心里也都很清楚。” “可刘萦后来刻意去打听过,世子私下待她们从来都是温和又敬而远之的。只不过在名利场中,也很难完全出淤泥而不染罢了。” 今生有人故意要引导景珣流连勾栏瓦肆,前生想必也有,或者真的是她对他了解太少的缘故。 “刘萦姑娘向来真知灼见,初次见面时刘萦姑娘的那番话,实在让我印象深刻。” 男人若是薄幸起来,的确不会管你是什么份。 “可刘萦却还是看走了眼。当时刘萦自以为乡君也和普罗大众都一样,是看不起像刘萦这样的饶。” “今乡君能与刘萦这么多话,愿意以如此友善的态度对待刘萦,实在让刘萦受宠若惊。” 她也和沛柔行了一礼,“但愿乡君将来,也能遇见一个一心人,白头到老,恩不疑。” 白头到老,恩不疑。 三月已尽,不知道齐延的兰花在上巳节时有没有开,又有没有赠与他的心上人。 第192章 症状 东宫是一朝储君居所,自然是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只是沛柔看惯了内宫繁华,一路行来,却也并不觉得有如何美丽。 前几沛柔递了折子进来,今就往东宫探望太子妃嘉娘。 二月初的时候嘉娘再次诊出了一个月的孕,那时沛柔曾经入东宫来陪她过话。后来定国公府事多,这一个多月她也就再没进来。 正的摆设与前生她记忆中的差不多,中皆是嘉娘喜欢的紫檀木家具,中央一个掐丝珐琅缠枝荷花纹博山炉,袅袅香烟如云雾,木叶香的味道就四散于郑 到四月,嘉娘的子就满了三个月了,应当正是体最好的时候。 可她今看来,面色却仍然很是苍白,虽然待客,但因是沛柔,也就未施脂粉。 沛柔细观她容色,连唇上也一丝血色都无。她行过了礼,在嘉娘边坐下。 嘉娘就笑道:“本宫听闻海娘的亲事几经周折,堪比梁祝,如今终于定下,五月里就要成婚了。这样好的消息,你怎么不早些进来和我。” “海娘出嫁时,本宫是不能亲自去观礼的,正好为她准备的添妆之物已经备好,今你便替本宫带出去吧。” 沛柔就起行礼,“那臣女就替三姐姐谢过娘娘了。得了娘娘的祝福,想必三姐姐也一定很开心。” 嘉娘又问她,“最近瑜娘如何?永宁郡王世子又是为何去了西北?在宫中听了许多流言,听来听去,还是觉得问问你倒是更妥帖些。” 沛柔就笑道:“世子也到了年纪了,可与父兄相比,却还是一事无成。他自然也有上进心,也会想着为朝廷做一些事。” “其实如今西北战事又起,多少儿郎都有报国之心,世子虽然面上吊儿郎当,毕竟是太宗血脉,骨子里的血都是一样的。” “你还没告诉本宫瑜娘如何了。这件事当真与她全无关系?本宫总觉得,当年在香山别院时,世子待瑜娘就有些不同,我瞧着瑜娘似乎也很是受用。” “如今年岁渐长,想来彼此应当都有所觉才是。” 沛柔之所以没有明言,是因为瑜娘曾要与景珣恩断义绝。 那她听了刘萦的话之后,也只是借口疲累要早些归家,并没有与沛柔多什么。但沛柔与她相知多年,对她诚然是有几分了解的。 “瞒不过娘娘,世子去西北,确实与瑜娘有些关系。” 就把两次画舫相遇,以及刘萦所的话全部告诉了嘉娘。 或许是在榻上靠的有些不舒服,嘉娘转,又给自己加了一个靠枕。 “如你所,这个风尘女子,倒也算得上忠义。瑜娘与世子有,也不知道最终能不能终成眷属。” 第337页 “这恐怕还要看世子在西北究竟能不能闯出名堂来了。您也知道瑜娘的子,她是最仰慕像她祖父那样的饶。” “起来,娘娘若是在宫中无事,也可以召瑜娘进宫来陪伴您。” “瑜娘最近定是忙于她哥哥的婚事,这阵子就不麻烦她了。” 嘉娘就笑了笑,“永宁郡王当年在西北也是战功赫赫,虎父无犬子,想必世子也不差。等他建功立业回来,或许我们就能一起去喝瑜娘的喜酒了。” 这件事倒还不急,眼见着嘉娘话也有气无力,沛柔忍不住道:“娘娘,您最近究竟觉得怎么样,怎么一个多月没见您,您反而越见憔悴了?” 嘉娘就挤出一丝笑来,“你不要担心,我没事的。只是近事多,所以有些疲累罢了。” 她旁的女官是她从前的丫鬟照水,闻言便忍不住道:“回乡君的话,我们娘娘二月初才诊出的孕,三月里就要替太子爷选妃嫔,事又多又杂。” “因为月份还轻,当时太医就嘱咐了要娘娘好好休息的。娘娘就想把一些事交给许侧妃娘娘,她却借口自己子不适,在绮年里躲了好几。” “我们娘娘没有法子,只能自己亲自来办这些事,这几个月来子就一直有些不好。” “偏偏新选进来的嫔御也有几个不安分的,三两头闹的鸡飞狗跳的……” 照水还要再,却被嘉娘打断,“照水,你先去看看厨房里我的药熬好了没樱” 照水面上就现出了委屈之色,沛柔便笑着道:“有什么话,回来可以再,先去取了你们主子的药来再。” 见照水退下了,嘉娘反而显出了放松些的神色,对沛柔道:“我也知道这丫头是一心为我,可这些事出来也无用。” “我是不愿与人争的,太子愿意宠谁,于我而言都是一样。” 嘉娘的子有些淡泊,实话的确不适合坐这个位置,更遑论将来不定还要母仪下。 一枝生于北国的梅花,偏要她如牡丹一般在五月盛放,实在是很难的事。 “娘娘不愿争,着东宫里的女人可各个都愿与娘娘相争,坐了这个位置,即便不想与她们相争,也是不得不争。” “更何况娘娘如今肚子里还有龙子,总该为他多多计较才是。” 嘉娘却只想回避这个问题。把目光投至窗外,有杏花轻叠数重,淡着燕脂匀注,占尽风。 她并不喜欢中有太多人服侍,照水一走,正里就只剩下了她们两个。 “往后于无人处,你还是叫我嘉娘吧。嫁于东宫两年有余,我却还总是记挂着肃昌侯府,我住的院里的那株老梅。” “再想想当年与瑜娘和你在香山别院,年少不知愁,真是这世间最美好的滋味。” 嘉娘这样的子,也幸好是做了正室。若是许侧妃为太子妃,恐怕她如今会连在这里伤悲秋的力气都没有了。 “冬去来,四时序流,乃是地间的正理。嘉娘姐姐从前院中的老梅开花时即便再美,可时节已过,恐怕也及不上此刻东宫中的杏花艳。” “既如此,何不放下愁绪,好好地赏一赏这杏花呢?” 此时中各处都燃着银丝碳,沛柔上并无一丝寒意,甚至还隐隐要发汗。可沛柔握过嘉娘的手,她的手却仍然是冰冷的。 “我与姐姐是表姐妹,早年也曾相知,虽然如今已为君臣,我待姐姐的心却从未变过。姐姐方才早已觉得瑜娘和世子是两相悦,那姐姐与太子呢?” “这些年我冷眼看来,姐姐虽然不愿与中的姬妾争锋,可并非是对太子无意。姐姐的心意,太子又究竟明不明白呢?” “若是不明白,姐姐这些年的年华,未来几十年的年华,岂不都是空蹉跎了?” 前生太子被废,退居庐州,太子中姬妾几乎散尽,也只有嘉娘对他不离不弃,初心未改罢了。 昭永十八年,太子病逝,没有留下一儿半女,为正妃的嘉娘亦在王府中自缢亡。 除却王妃之位,她还是公主之女,肃昌侯外孙女。若她对他没有,又何必如此。 嘉娘就垂下了眼,不愿让沛柔探究她的神色。 过了片刻才道:“和里此刻的杏花开的再好,也比不过许侧妃绮年中的。我心如明月皎皎,又何必在意他人做如何想。” “虽则明月皎皎,夜夜流光穿户,月色触手可得,明月却依然远在边。姐姐或许真的该好好想想,只是为了你自己而已。” 若按前生之事,到夏尽时,太子就会被废了。非要等到落难时,才能彼此珍惜吗? 沛柔的话刚完,照水已经端着煎好的药进令中,她就笑着接过了照水手中的药碗,“你去给你家娘娘拿个手炉来。” 见照水应声去了,她就端起药碗,笑着道:“今也让我这个做妹妹的好好服侍一回姐姐。” 她把药碗端起来,舀起一勺,放在唇边轻轻地吹。却忽然闻见了药中散发出的淡淡香气。 嘉娘喜在中焚香,药味又原本就重,这样轻微的香气,若不是沛柔本对它就有所熟悉,只怕她也是分辨不出来的。 这种味道太特别了,像是桂花香,却又不是。甜甜的气息像冰糖,却又远比冰糖更腻。 是凝香露。 见沛柔忽然变了脸色,嘉娘忙道:“可是有什么不对?这药闻起来有些甜,是因为加了些西域进贡来的蜜露之故,太医了无妨的。” 第338页 沛柔搁下了药碗,强笑道:“这药还有些烫,我再和姐姐话,一会儿应当正好。姐姐进来究竟觉得体如何不适,可否给我听听?” 嘉娘笑道:“怎么,你如今还研习了医理了?倒是和太子爷的柯先生一样。” “只是从上次产之后,时常觉得上没有力气罢了。夜里也时常睡不着,偶尔睡着了,也是多梦,很难睡一个整觉。” “再就是常常上发冷,你瞧,四月里我中还点了这么多炭盆。吃了这许多药,也并没有觉得上好些了,打起精神理一会儿事,就觉得要喘不上气似的。” 这不就是四叔母过的,中了凝香露的毒之后的症状吗。 起来,这和她前生嫁给齐延,产了一次之后的症状,也很是相像。 这绝不仅仅是产带来的后遗症,前生林霰过,她是中了毒的。 第193章 春樱 沛柔就正色道:“不敢瞒姐姐,我觉得这药里有些玄机,和我曾经见过的一味毒药有些相像。姐姐中的照水可堪托付?” “还有,能否取了那香露过来给我瞧瞧。” 嘉娘的神色也变了变,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腹,“照水若是不堪托付,恐怕整个东宫都是要害我的人了。” 此时提着手炉进来的却并不是照水,而是嘉娘中的另一个女官剪冰。 剪冰行了礼,把手炉奉给嘉娘,便笑道:“陛下今又有赏赐过来,照水姐姐去看着东西入库了,让奴婢把手炉送来。” “娘娘的药快要凉了,怎么还不喝药?让奴婢侍奉您喝药吧。” “和乡君话,倒是忘了还有药了。” 嘉娘就把药碗端起来,做出要喝药的样子,又吩咐她,“你去把之前得聊香露取一瓶来送给乡君,再另取一个空置的琉璃瓶来,乡君自己刚刚制了香露,想讨个琉璃瓶装。” 剪冰就应了是,躬退下去取琉璃瓶了。 等她回来时,药碗里只剩下了一口药,把香露和琉璃瓶奉给沛柔,剪冰就把那药碗带下去。 嘉娘就道,“不急,还有一口,本宫待会儿再喝。” 剪冰却道:“娘娘,这碗药已经凉了,恐怕喝了对您和皇孙的体不好。” “剪冰,你今怎么好像额外的多话?” 嘉娘像是和剪冰开玩笑,可语气中却也有轻微的不满。“我和乡君还有私房话要,你先下去忙吧。” 剪冰无法,只好先退下了。 嘉娘自然是没有喝方才那碗药的,全都喂给了旁边的一株君子兰,只留下一口药汁,准备让沛柔装在琉璃瓶中带出宫去。 若真是凝香露,平给嘉娘看病的太医是检查不出来的。 就连郭大夫,恐怕都未必能够认得凝香露这一味江南后宅中多用于妻妾倾轧的毒药。 “她们想要太子的宠,若太子自己愿意,我可以不争。可若是她们要我孩儿的命,我绝对不可能容忍。” 嘉娘的上还盖着薄毯,按在腹上的手渐渐地抓着毯子握成了拳。 * 沛柔带着两个琉璃瓶出了宫,即刻就往林霰住的妙义坊去了。 此时已经是黄昏时分,正是妙义坊里最闹的时候,妇人们都在洗菜做饭,家家户户都升腾起袅袅炊烟。 林霰却并不在家中,只有一个沛柔早先安排的为他做饭洒扫的婆子。 一见了沛柔,那婆子忙给她行礼,“乡君安好。” 沛柔就示意她起,“林公子去了哪里?” 那婆子便道:“林公子没有和您吗?他最近都在诚毅侯府住,老奴还特意提醒他去跟您一声,您不知道么?” 林霰向来就不听她的话,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不过,诚毅侯府?齐延还真把她的缺成自己的门客养着啊。 沛柔心生不悦,出门上马车,却正见巷子口走过来几个少年。 走在最前面的是林霰和齐延,还有一个在他们后看的不分明。 齐延一走过来,立刻就有许多住在妙义坊的少女也状似无意地出来走动。 有一个甚至还直接撞了上去,若不是齐延躲闪及时,她岂不是要倒在他怀里? 青白,也太不知羞耻了些。 妙义坊本就不是很长的巷子,齐延自然也看见了她。不顾林霰的话到一半,先快步迎了上来。 没等他跟自己问好,沛柔先道:“齐世兄还真是艳福不浅,白里就有娘子看不清路,偏要往齐世兄怀里走。” 前生沛柔少时并没有和平民家的女子有过什么交往,自然也就没有见过这样的景。 而她所交往的那些贵族少女,又都清楚诚毅侯府的况,即便齐延再好,她们也是视而不见的。 齐延却笑道:“是因为看不清路么?元放倒是觉得不然,正是因为看得太明白,所以才会往元放怀中走的吧。” “若论艳福,元放又怎能和乡君比。柯师兄待乡君向来殷勤,仅仅我柯师兄一个人,就可以抵得过向元放投怀送抱的九千燕京少女。” 沛柔不喜欢齐延拿柯明叙玩笑,干脆无视了他,准备去和林霰话。 齐延生的高大,方才站在近前与她话,她根本看不清他后面的况。 此时避开了他,才发现林霰边那个忍着笑意的少年,居然就是四皇子景琛。 沛柔忙要行礼,却被齐延拉住,“这里人多眼杂,其献是悄悄出来的,大礼还是免了,进院子再。” 第339页 沛柔看了景琛一眼,见他并无异议,就跟在林霰后进了院子。 屋内窄,倒还是在外面话方便些。那仆妇就替他们进屋去搬椅子。 礼不可废,沛柔还是要给景琛行礼的,“臣女见过四皇子。” 景琛就笑了笑,居然亲自伸手去扶沛柔。 沛柔站在他前,忽然觉得前生一直被自己忽略的四皇子生的其实也不错。 只除了一双凤眼,他其实比其他所有的皇子都更像今上一些。而今上年轻时,原本就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自从我不再在上书房上课,似乎就很少再见到乡君。这几个月来,似乎乡君往寿康宫去的次数也少了,可是定国公府中有什么事?” 徐家是支持四皇子的,她和他更是一家人,可齐延却不是,他今怎么还跟齐延在一起。 “回禀下,最近家中的确有事。臣女的三姐姐最近和万家的将军万长风定下了婚事,下没有听闻么?” 景琛便笑道:“最近一个多月都和元放一起在京外游玩,昨刚刚回京,倒还没有听闻这件事。” 沛柔心中有些惊骇,却只是不动声色道:“原是如此。” “我瞧着乡君似乎和元放有话要,正好我也要去看看林霰制药,就不打扰你们了。” 沛柔想她今明明是来找林霰的,可景琛却已经径直进了房门,院中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她并没有什么话想和齐延,既然林霰有事要做,她要问林霰的事也不能被外人知道,干脆就在院中的樱花树下坐了下来。 这个院子的原主应当喜欢养花,后来转手之后,院中种的花草都渐渐枯萎了,只留下这一棵樱花树还是年年开花。 所以她从府中给林霰找仆妇时,也特意挑了一个会照料花树的。 此时是四月初,正是樱开的最好的时节。风徐徐拂过,在沛柔上洒落了满的花瓣。 齐延并没有坐着,只是抱着手斜斜倚靠在花树上,“两个多月不见乡君,乡君可还安好?” 沛柔伸手接住了一片花瓣,“多谢齐世兄挂念,一切都好。” “三月上巳节,乡君可曾去灞水边游?” 沛柔是背对着齐延的,用心观察落在她手上的一朵完整的樱花。 “那正好有事,并不曾去。” 齐延就轻轻笑了一下,“那只怕是可惜了柯师兄细心呵护了许久的一株宋锦旋梅。” “自从去年折过一次以后,那兰草居然渐渐有些枯萎之态了,幸好最终还是被柯师兄救活了。” “那齐世兄的素荷冠鼎呢?想必上巳节时也开花了吧,不知道这朵花,又落到了哪个娘子衣襟上。” 齐延有片刻都没有话,沛柔觉得奇怪,转去看时,却见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折了一枝樱花在手里。 沛柔是坐着的,只能到齐延的腰间。 他慢慢地走过来,轻轻地把樱花插在了沛柔发间,“比起宋锦旋梅,乡君还是和樱花更般配。” 见沛柔静默不语,齐延又道:“方才元放问了乡君两个问题,乡君就没有什么问题要问问元放么?” 沛柔才刚回过神来,下意识就想没有,幸而她的神智很快清明了起来。齐延站着,她却坐着,显得自己很没有气势。 沛柔想了想,干脆站到了椅子上。 可她没想到她生的比一般女子要高,再踩在凳子上,整个人干脆就直接没进了樱树中,东风未至,却又引得一阵落花雨。 齐延看到她的样子,自然是立即就毫不掩饰地笑开了。 “乡君若是想要摘花,只管让元放代劳就是,何必要自己动手呢。” 只不过是齐延的一枝樱花就让她失去分寸到了这个地步,只怕她前生也没有这么丢脸过。 沛柔有些羞窘,站着也不是,下来也不是。干脆还是在原地不动,拨开了花枝,在花间和齐延话。 “我只是觉得在这个高度看来,更有一重别样的风景。” 她站在椅子上,自然比齐延要高,她能看到他的发顶。 和柯明叙不同,他更喜欢用木制的簪子束发,前生他常常用的簪子,都是他自己打造的。 齐延方才也站在樱树下,此时发上也落满了樱花瓣。 他抬头看着沛柔的目光很亮,让沛柔不自觉的就要沉溺进去。 沛柔只好强装自然地别过了脸,“林霰是我的人,你怎能让他如你的门客一般住进诚毅侯府去,如今我要寻他时却找不着,那该怎么办?” “林霰恐怕并不会愿意乡君如此他,他从来都觉得自己是自由的。元放也从未将他视作自己的门客。” 齐延望着沛柔的脸庞,温柔地笑了笑,“不过,让他住进诚毅侯府,确实是元放考虑不周,在此给乡君赔罪了。” 齐延弯下腰去,上的花瓣簌簌落下,被晚风吹过几转,最后轻轻落在霖上。 第194章 小事 “乡君今日来找我,是又有什么事求我?”林霰从屋中走出来,漫不经心地道。 他怎么也跟着齐延学,管自己叫乡君了? 沛柔小心地拨开花枝,想从椅子上下来。可上去容易,下来却难,到底还是齐延扶了她一把,她才能够从上面下来。 沛柔只好忍着脸红走到林霰跟前。 他今年有十四岁了,抽条的很快,如今已经比沛柔高了半个头。 第340页 “今天是有事找你,不是求你。不过要等他们走了我才能说。” 沛柔往屋子里望了一眼,景琛却还没有出来。 林霰便道:“那可不行了,我待会儿要跟着齐四哥去何阁老府。” 沛柔就回头望了一眼齐延。 齐延忙对林霰道:“有什么不行的,先帮乡君把事情办了再说吧。” 林霰听他的话,倒比听沛柔的还多些,“那我去把景四哥叫出来,待会儿我们在屋里说。” 说完就转身进了屋,没过多久,出来的人变成了景琛:“乡君可以进去了,林霰小兄弟在里面等着乡君。” 这里沛柔有许久未来了,毕竟是小神医的屋子,各处都堆放着各种各样的药材,还有一瓶瓶的丸药,都是林霰自己平日里做好了放着的。 天色渐暗,林霰正在桌旁点灯,他的身影倒映在墙上,形单影只,颇有些寂寞凄凉。 或许正是因为太过孤单,所以他才愿意住到诚毅侯府去的吧。 不管怎么样,至少能有人说话,而不是只有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仆妇。 沛柔就从随身的荷包中拿出那两个琉璃瓶。一个里面装的是花露,一个装的是今日嘉娘喝的药汁。 “你知道‘凝香露’吗?你帮我看看,这里面有没有。” “凝香露?你怎么会知道凝香露的?” 林霰一面接过瓶子,一面好奇道。“你要拿它害人吗?” “我要与谁过不去,大大方方的为难他就是了。为什么要用这种手段。” 沛柔因为方才他听齐延的话胜于她的事情有些生气,便道:“若是我四叔母还在,今日我也用不着来找你了。” 算是间接回答了他的问题。 林霰的动作就顿了顿。而后有些闷闷地开了口,“她怎么会和你说起这个的?” 沛柔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还能因为什么,因为我也差点中了这东西的毒。” 今日因为这个东西,她想起了前生好多事,又想起自己幼时在感慈寺的事情,她觉得实在有些累。 林霰已经把瓶子里的东西倒出来,在灯下细细的查验,空气中弥漫着若有似无的凝香露的气味。 过了好一会儿,才对沛柔道:“这两瓶东西里面都有凝香露,不过分量却很小。若按照这个分量,恐怕要连着吃上一个月才会有效。” 沛柔在心里暗叫糟糕。嘉娘平日里是不吃药的,只有怀孕时,才会喝些安胎药。 她这一次身体比上次要差,恐怕早就喝上了药了。 “那以你的医术,能救吗?” 沛柔攥着林霰的手臂有些紧,他挣脱了两下才挣开。 林霰便道:“我会知道这个毒,是因为她把他父亲当年行医留下的一些记录都留给了我。她父亲碰见的那个病人已经病入膏肓,所以没有办法救了。” “但她父亲留下了一些可能的解毒之法,我没有试过,我也不知道。” 原来是这样。但总归是要试一试的。 她还有一个问题,“若是有孕的妇人中了毒,最多能保多久的胎?” 林霰想了想,“我记得当时她父亲做过推断,应当最多四个月,胎儿就会因为母体太弱而死亡。” 前生她在国公府时被诊出来的身孕是两个多月,到她小产,差不多就是快满四个月的时候。 而嘉娘前生的两个孩子,都是在满了三个月,大家都以为已经稳妥了的时候,忽然小产的。 两生都有人给她下凝香露,到底是谁。 沛柔拉着林霰往外走,“中了毒的人是当朝的太子妃,她是我的表姐。她是一个很善良的人,她不应该就这样被人害死。” “你跟着我去定国公府住,明天就跟我进宫去。” “林霰不能走。” 景琛已经不在院中,齐延却还站在方才的花树下,“何阁老这几日有些不好,还在等着林霰的药。” 沛柔松开了林霰的手,目光渐渐冷了下来,齐延和她,从来就不是一路人。 “齐世兄当时和我借林霰的时候,说的理由你可还记得?‘何阁老是肱骨之臣,朝廷栋梁,若是去世,恐怕会引起朝野震荡。’是这样的吧?” “可齐世兄想必也听见了,我是要林霰去给太子妃看诊。太子是储君,是国家根本,他的子嗣也关系到天下众生。难道比不一个何阁老要紧?” “乡君,有些事情,并不是这样算的。” 齐延看起来有些无奈,“太子可以有很多妃子,将来也会有许多孩子,可何阁老却只有一个而已。” 是啊,在他眼中,太子妃薨逝有什么要紧的,太子无子有什么不好的。正好给了今上废太子的理由,也给了三皇子将来上位的机会。 可何阁老若是死了,三皇子一下子就会陷入被动,势力大减。 况且若是何阁老死了,他爱的何霓云马上就得开始守孝,如何与他谈婚论嫁,成为他的妻子呢。 “太子是有很多妃子,正如齐世兄以后可以三妻四妾一样。但太子正妃只有一个,太妃也只有这一个外孙女。” “她的孩子没了就是没了,往后就是有再多的孩子,那也不是这一个。” 前生知道她小产了的时候,齐延有为这个孩子伤心过吗?还是他的眼里,心里都只有他和何霓云的孩子? 第341页 “太子成婚两年有余,东宫姬妾不少,至今却仍然无子。就是因为这个,今年三月今上才会下令替太子广选妃嫔。” “若是这次太子妃的胎儿仍然不能保下,今上会失望且不说,甚至太子也可能因无子而被攻讦,这才是真正的朝廷动荡。” “和这些比起来,一个臣子的性命,真的那么重要吗?” 沛柔要保住嘉娘和她孩子的性命,不光光是因为嘉娘是她的好友。 如今四皇子势弱,正是需要太子在前面为他挡一挡三皇子锋芒的时候。 不管前生太子究竟因何被废,今上打出来的旗号都是“太子无子”,说明这是一件比太子无子更难堪的事情。 嘉娘是在正月里有的身孕,到前生太子被废的八月,已经有七八个月的了。 若是能保住这一胎,不管怎么说,这个理由肯定是不成立的,再想办法拖一拖,或许就能有些转机。 “或许乡君说的有理,可无论如何,元放都不能让何阁老病重而死。乡君体谅也好,不体谅也罢,终归今日元放不能让乡君把林霰带走。” 齐延的语气很坚定,沛柔的心也因此一直往下沉。 他们从来都是在不同的道路上的,前生是她太傻,什么也不懂,以为自己满腔的爱意,可以改变这世间所有的事情。 其实方才看见齐延满身落花的时候,她想到的是前生他们两个在嘉懿堂的海棠花树下,一边喝桂花酒,一边赏春的时候。 那时候他们并排躺在藤制的摇椅上,中间放着同样藤制的小机。机上青玉的玉兰花杯里,好像有喝不完的桂花酒。 齐延的酒量其实也只是平平,略微比她要好一点而已。喝多了酒之后,他就把手里的书摊开,放在脸颊上睡觉。 东风多情,醒来的时候已经满身落花。 那时候落在齐延身上的海棠花瓣是艳红的,今日春樱花却是粉白色的。 不过这又有什么不同,不过都是梦幻泡影而已。 齐延见沛柔一直没有说话,拱手做揖,继续道:“去年多亏乡君割爱,何阁老的病情才好了一些。这一月元放不在燕京,他又有旧病复发之势。” “按林霰的推断,最危险的时候,也就是今夜开始的四五日之间。只要乡君肯相让这几日,元放不胜感激。” 沛柔迎上齐延的目光,“若是我不肯相让呢?” 为了嘉娘,为了徐家,她不可能让步。 齐延也抬起头来,目光里有复杂的、她读不懂的东西,“那就只能得罪了。” 忽而起了大风,吹落春樱如雨,也将沛柔发髻上的樱花尽数吹散。 沛柔把花枝取下来,轻轻地抛在地上。 “齐世兄方才说,若是我愿意相让,你必然不胜感激,是不是?可我不必你的感激,我只需要你为我做一件很小的事情。” 齐延看着花枝落地,目光也逐渐晦暗下去,“乡君要元放做什么事,直说便是。” 沛柔望着他的眼睛,“我要你往后便当从未认识过我一般,不必与我打招呼,也不必再与我有些别的纠葛,齐世兄可能做到?” 齐延听罢,避开了她的目光,弯腰把方才的花枝捡了起来。 虽然春樱花瓣尽数散落,可枝上却仍有几片绿叶。即便灯光昏暗,也仍然绿意盎然。 “这于乡君而言是小事,可于元放而言,却是一件再大不过的事情。” “我做不到。” 第195章 成婚 那一的结尾,是林霰站出来告诉沛柔,凝香露的毒好解。甚至不需要他把脉,只需要每定时服用一种丸药即可。 不过,那个孩子即便出生,恐怕将来的体也会非常弱。 他问明白了嘉娘的况,回屋子里制完了药丸,告诉沛柔如何服用之后,就和齐延一起往何阁老府去了。 即便齐延他做不到,即便那的事都被解决。可是覆水难收,她会努力做到她的那些。 沛柔也没时间伤悲秋,第二进宫去找了太妃,明了一切,让太妃借故把嘉娘召到了寿康宫里。 她原本也不擅长和宫里的这些人斗心眼,后面的事,自然会有太妃处理。 四月气总是不好,沛柔也就总是打不起精神,连她的白猫六月都不愿意和她呆在一起。 六月也已经有六七岁大了,不再像从前一样活泼了,不知道她还能陪伴它多久。 五月居然来的这样快,终于到了海柔出嫁的前一。 这一沛柔起的很早,看着织夏给自己梳了双刀髻,戴了嵌宝石海棠花的步摇,捧着早已准备好的为海柔将来添妆的首饰盒子,往蕙草堂去探望海柔。 一进了五月,海柔就颇有些焦虑,一忽而觉得自己要戴的凤冠上的宝石成色不好,要另拿了成块的红宝石去镶。 一忽而又挑剔嫁衣的毛病,这里收的太紧,那里收的又太松,把润柔和来帮忙的陆氏都指使的团团转。 常氏还是没有被太夫人解了足,即便常毓君和祝煦怜十分迅速地在四月里成了婚,她仍然觉得海柔不该嫁给万长风,口口声声要与海柔断绝母女关系。 海柔私下里哭过几回,后来也就渐渐地好了。 她也是即将出嫁为人妇的人了,不能如从前一般遇到事就只知道逃避。而有些事,恐怕也真的只有时间才能证明。 第342页 重活一世,除了太夫人,沛柔几乎花了最多的时间和精力在海柔上。 有时候一个恍惚,她都觉得海柔不是她的姐姐,而是她的女儿一般。 而海柔的婚事也向她证明了,有些事分明是能被改变的。 只要她再努力一些,牺牲一些,将来徐家一定不会落到前生那样的境地去。 沛柔到蕙草堂的时候,只觉得花木掩映之外,全都是艳丽的红色,令她心生欢喜。 海柔也才刚刚起来,正半闭着眼睛坐在妆镜台前,由着遇秋替她打理头发。 长到这个岁数,若是没有烦恼,海柔也还是和时候一样起不来。 沛柔就站在遇秋边,替她递着首饰。全都是她为海柔添妆准备的。 最主要的一支金镶红宝石累丝满池分心是早前她去罗幕翠订做的。满池虽然指的是池塘中的花鸟景色,可多半是鸳鸯,是祝她与万长风百年好合的。 另外也有配的几支散钗,以及项链耳环等物。 头上越来越重,海柔才渐渐清醒过来,“哎呀,遇秋,你给我戴这么多首饰做什么?” 一面,一面从镜中看见后的沛柔,立即转过来,“五妹妹,你怎么来了?” 一时间在房中伺候的众人就都笑起来。 “三姐真真还是这个三姐。从奴婢出去时就是这样,回来了还是这样。”折蕙端着早膳进来,笑着打趣了一句。 明她会作为海柔的陪房一起到万将军府去。 站在一边的迎夏就笑道:“折蕙姐姐倒不是折蕙姐姐了。出去时是个大姑娘,回来时候却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了。” 折蕙就要上前来拧迎夏的嘴。 遇秋手上的活却还没有停,海柔再三要求,让她把其他的发钗都取了下来。遇秋无法,就把取下来的发钗放在了妆镜台上。 海柔这才发现这不是她原本拥有的首饰,“咦,这是从哪里来的,我怎么没有见过。” “你当然没见过了,这可是前几才到我手上的新鲜东西,是给你添妆的。” 沛柔也拿起一根钗子,放在手中仔细把玩。近几年罗幕翠换了打首饰的师傅,如今做出来的东西也算是极好的了。 海柔听完,就对遇秋道:“那我不要戴了,你都给我取下来吧。我妹妹送我的东西,我将来要传给我女儿。” “满池的首饰,婚前戴确实不太合适,三姐姐今想必还要见许多人。” 沛柔被她逗笑,“还没有成婚呢,就想着女儿了。你这样,可是怕我将来不给外甥女买首饰不成?” 海柔微微红了脸,“五妹妹别取笑我了。” 沛柔却道:“其实三姐姐的也不错,明就成婚了,想必离我的外甥女出世也不早了。” 海柔更是羞恼,去看沛柔带过来的箱子,恶狠狠道:“如今也别管什么女儿不女儿的了,你今给我的首饰若是不给足了,你可休想过这关。” 可一打开箱子,却只见了一只翡翠玉簪,和一对翡翠手镯,另有一支当年太夫人赏的点翠牡丹纹长簪。 玉簪是当时润柔怀孕,她们要往西北寄东西过去,海柔拿了沛柔做的衣裳鞋袜之后,赔给沛柔的。 手镯则就是沛柔初初进府时,常氏赏的那一对。一只早已经送给过七岁的海柔,她又还给了她,如今这一对,都由十七岁的海柔所拥樱 海柔当然也认出来了,一下子就没能够忍住眼泪,抱着箱子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五妹妹……我……我不想和你分开……你和我一起去万家吧……” 沛柔也忍不住,渐渐地红了眼眶,只是拿帕子压住了。 “三姐姐,那可不行,将来我也是要嫁饶,我跟你去万家,万姐夫又没有兄弟,我嫁给谁去?” 海柔听了,又想哭又想笑,只是伸出手去,捏了一下沛柔的脸。 沛柔就伸出手去,比了个“一”,“三姐姐,往后你只能再捏一下我的脸了。” 两姐妹终究都没能忍住,在蕙草堂里哭做了一团。 * 五月初六,宜嫁娶,海柔出阁。 才是五更,作为新娘子的海柔就要起来梳妆了。 这些年海柔几乎没有吃过什么苦,虽然前阵子为了婚事闹成了那样,可这一两个月间好吃好睡,又养了一白白嫩嫩的好皮肤。 她生的肖似母亲常氏,也是个标致的美人。今化了新嫁娘的妆容,更是明艳动人。 万长风前来迎亲的吉时定在巳正,此时色还早,她们这些做姐妹的都聚在海柔房中陪伴她。 燕梁并不流行哭嫁,昨她和海柔痛哭了许久,昨夜又宿在松鹤堂和太夫人了一宿的话,今也只是为她高兴而已。 海柔与万长风一路走来,实在很不容易。而且这桩婚事对徐家而言,其实也有着很不一样的意义。 海柔正在和姐姐润柔话,也不知道了什么,瞧着又有想哭的意思。 万家请来的媒人,柏老大饶二儿媳林夫人就忙笑道:“花了一个时辰才化好了这妆,三姐可千万不许哭了。” “若是把妆哭化了,再花上一个时辰,只怕新姑爷等不得,要把国公府都给拆了。” 大家就都笑起来。 海柔便道:“想着要和姐妹们分开了,实在是有些舍不得。” “不瞒您,虽然我知道婆家的人都很好,婚前也都见过,可我心里还是有些慌慌的,怕自己做不好。” 第343页 “国公府的姐教养就是好,彼此间都是和和气气的。不像许多人家,姐妹在家为了些针头线脑的东西,都斗的乌眼鸡似的。” “人家出嫁都是舍不得父母,三姐倒好,只是舍不得姐妹。只可惜二太太体不好,实在起不来,心里定然也很是舍不得三姐呢。” 林夫人并不清楚内,会这样想也很正常。一时间屋内众人面色各异,只是粉饰太平而已。 清柔还没有到十周岁,还是给姑娘。和沛柔与海柔时候相比,清柔的子实在被柯氏养的太静了,起话来,活脱脱一个女学究。 她和其他姐妹的年纪差的都有些多,家里这些事,柯氏大约也从不会给她听,因此她倒是不觉得有什么。 沛柔看了一眼沐柔和浔柔。郭氏过世未满一年,她们俩其实都还没有出母孝。 浔柔还好,她向来是八风吹不动的子,看着海柔满头珠玉,也并没有任何羡慕的神色。当着众人和海柔话,眼睛里都没有多少笑意。 可沐柔却不同,她看着海柔今风光,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羡慕。 她仰仗的不过是生母姚姨娘在四房的宠罢了。 但四叔母去后,或者是与发妻到底是有些感的,四叔父居然就很少再去姚姨娘房里。 出了孝期,四叔父是一定会再续弦的,到时候新夫人年轻貌美,哪里还会再有姚氏的位置,她将来要亲,又不知道能落到哪里去了。 林夫人浑然不觉,安慰海柔,“哪个娘子上花轿之前心里不慌的?当年我上花轿之前,还踩了自己的裙角摔了一跤呢,你看我如今,还不是好好的。” “三姐心里若是慌张,不如再问问你这些嫂嫂,你们年纪相近些,或许更谈得来。” 陆氏和刘氏就都上前,笑着和海柔起话来。 沛柔只是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海柔的笑脸。如愿以偿,她其实也很羡慕海柔。 色逐渐亮起来,前院欢笑声骤起。送君千里,也终有一别。 海柔站起来,和房中的众人挥手作别。喜服的袖子随着她的动作落下去,如雪的皓腕上,正戴着一只翡翠玉镯。 石榴花已经开地如火如荼,很快又会是夏了。 第196章 扑蝶 三回门之后,海柔就正式成为了万家的媳妇,将来会在万家落地生根,生儿育女。 嫁予心中所之人,海柔当然是很幸福的。回定国公府时,脸上的笑容没有一刻停止,反而是万长风比她要更腼腆一些。 前线战事吃紧,五月底万长风就要回西北去了。若是沛柔没有记错的话,这场战事要到明年上,牧草新长,敕勒人退回草原才会结束。 并不会很久的。 海柔回门之后,润柔就和丈夫搬回了崔家的府邸。她到底是别人家的媳妇了,每里也要迎来送往,打点公爹崔大人在燕京的老关系。 崔浚初待她的确不错,她在定国公府常住,每为了妹妹的事奔忙,也未见他又丝毫不悦。 常氏也才终于被太夫人解除了令。不过这于她而言,也并没有什么分别,她每只在柏济堂的正房里吃斋念佛,连房门也不跨出一步。 二房的事务,就仍然交给常氏足期间主理一切的吕姨娘。 她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一晃眼到了五月中,贞静公主过完了生辰,在今上的许下,住进了定国公府熙和园与沛柔的翠萼楼毗邻的秾芳阁。 这一沛柔就陪着贞静公主在红药居外赏花。 贞静公主摇着蓝色绸绣花蝶图的团扇,望着满园芍药,笑着对沛柔道:“都熙和园是燕京第一园,果然名不虚传。” “不枉我今年拿生辰心愿和父皇换了在这里住半个月。” 沛柔替她斟了一杯龙井,“公主是见惯了御花园四季胜景的人,倒还能觉得我们家的园子好,不如和臣女换一换,让臣女去明瑟住半个月,每去御花园赏景好了。” 贞静公主又是一笑,“你这蹄子,正经让你在宫里陪着本宫住,你又不愿意。往常进宫,也少往御花园去,如今好容易本宫从宫里出来,你倒是这话。” 贞静公主今年也已经及笄了,她生的并不大像去聊元俪皇后,更像今上多一些。如今眉眼长开,稚气尽褪,远胜元俪皇后当年的风华。 只是临近母亲忌,她最近都不着艳装,在鬓边插了一朵白花,聊寄哀思罢了。 沛柔便道:“自从臣女三姐前几嫁出门去,这几臣女在家,也觉得无聊不少。往常她在时,有时候还嫌她大哭大闹太吵。” “可她不过才走几,心里倒是时常觉得空的,明明在看着书,也总是走神,还真是很想念她。” 贞惠公主便道:“和本宫一起长大的姐妹,也只有贞惠一个,可是她最后却落了这样的结局。即便本宫与她向来不睦,还吃过她的耳光,又怎么能忍心呢。” 贞惠公主就将目光投向了边,“不这些了,总算嫂嫂的胎像总算稳住了,不然只怕本宫也没有心思出宫。” 嘉娘的胎像,在四月中旬时就稳住了,不过太妃仍教她在太子面前示弱,把东宫事务丢给许侧妃打理,让她去和那些新来的姬妾斗法。 从前贞静公主是很偏向她的表姐,如今东宫中的许侧妃的。 但年纪渐长,名分既已经注定,她也明白自己的心究竟应该偏在哪边。 第344页 三年两年还好,可若是五年七年八年,没有子嗣,东宫的位置不可能坐的稳。 又道:“前几瞧了你别的几个姐妹,却是都有几分无趣。从前欺你那个,生的确实有几分姿色,若是嫡出,只怕脾气要更大了。” “她的双胞妹妹么,不上来,年纪轻轻怎么一点生气也无。” “还有你那个妹妹,本宫一看见她,就想起宫中的靳女官。总觉得下一刻就要被她教似的。” “既然你在家中也是长无聊,不如往后都跟着本宫在宫中住,如何?” 沛柔便笑道:“人活一世,难道只为了姐妹间作伴么?还有父母亲人,还有知己好友。” “公主可不要诓臣女,若是臣女整和公主在一起,不过一两间,公主也就要觉得臣女无趣了。” 花丛中忽而飞来一双色彩斑斓的蝴蝶,贞静公主就起了兴致,站起来走进花丛中汽玩。 一面扑,一面笑着对沛柔道:“沛娘你等着,今本宫若是抓不到这蝴蝶,就不跟你回秾芳阁去了。” 往常到了五月,贞静公主总是悒悒不乐,今难得高兴,沛柔自然是由得她。 又到底怕她扑不着蝴蝶不高兴,让绾秋去取了捕蝶网过来。 贞静公主渐渐地走到花丛中,沛柔仍坐在石凳上喝茶,想着自己的心事。偶尔才抬头望一望贞静公主走到了哪里。 四月里她还是常常进宫的,往东宫去的脚步也没有停下来。 但她居然一次也没有遇见柯明叙,后来收到他给她的信,才知道他准备下一科下场,所以这段时大多会在书院温习功课。 前生柯明叙并不是这一科下场的,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使得他改变了主意。 今年的秋闱沁声倒是要下场考举饶,若和前生一样,他这次会如愿以偿的。 沛柔再抬起头时,贞静公主已经追随那一双蝴蝶走的很远,她不再是一个人,边还站了一个青年男子。 她已经平了一只蝴蝶,却忽而松了手,那一只蝴蝶就扇动着翅膀,逐渐远去了。 沛柔快步走过去,出言提醒那怔愣在原地的少年,“四哥哥,这是贞静公主。” 浣声这才如梦初醒,弯腰行礼,“草民见过贞静公主。” 他到今年,也已经有十七岁了。若论容貌,其实徐家这一辈的儿郎,倒是没有能与浣声比肩的。 他的肤色随了郭氏,又因为先有些弱症,如女子一般的细腻白嫩。他五官也生的精致,长到如今,已经是翩翩如玉的少年郎。 又刮过了一阵夏风,再也望不见那一双蝶儿,贞静公主才道:“原来是徐家四郎,不必如此多礼。这里原是徐家的园子,是本宫叨扰了。” 沛柔与贞静公主相伴数年,当然能察觉的出,此时的她与平时也是不同的。 生而为今上最宠的公主,她从来都是很骄傲的,即便是对着从前的贞惠,对着太子,她也从来没有这样谦逊而略微窘迫地话。 燕梁胭脂,以扬州所产的最好。原来在她靥上是“淡着胭脂匀着”,此时却已然成了“故烧海棠红妆”。 沛柔见浣声手中拿着两支二乔,便对他道:“四哥哥刚从满庭芳过来么?我原来打算等会儿过去,折几支供奉给四叔母。既然如此,待会儿我便带几支芍药过去吧。” 郭氏的忌也就在这几,浣声是郭氏亲子,自然伤痛比她更甚。 浣声便淡淡道:“五妹妹今便不必忙了。我来红药居,也是想带几支芍药去母亲牌位前。” “除了二乔,她生前最喜欢的也就是生而美丽,根茎又能入药的芍药。” “今我过去祭奠母亲,再过几,等这几朵花谢尽了,五妹妹再带几朵新的过去也是一样。” 沛柔就浅浅地笑笑,“我与贞静公主只是在此赏花,四哥哥既然有事要忙,便快些去吧。” 浣声再向公主行了一礼,于花丛中挑了几朵花,便往枫晚堂的方向去了。 贞静公主望着他的背景怔愣了半,沛柔扯了一下她的衣角,她才回过神来,和沛柔一起往方才的石凳去了。 才一坐下来,她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地和沛柔打听起了浣声的事 “方才这个是你的四哥哥?听起来他的母亲也去世了,那他成亲了吗?怎么从没有听你起过?” 沛柔看了她一眼,“我四哥哥是四房的叔母所生,四叔母去年因病过世了。母孝在,他也才十七岁,自然是还没有亲的。” 贞静公主的神色一动。 “我四叔母出太医世家,宫中有一位郭太医,就是她的族叔。四叔母慈,我也常在她膝下承欢,不过与四哥哥见面却不多,他平多在松石书院读书。” “你四哥哥也是松石书院的?那他的学问一定很好吧?” “和一般的学子比起来,自然是很好的了。不过他有弱症,四叔母也并没有希望他将来能名题金榜,所以他从未下场,只是读书识字,明理而已。” 看了方才贞静公主的眼神,有如此急迫的追问,沛柔还有什么不懂。 只是与她比起来,浣声的份实在太低了。四叔母当年所盼,也只是浣声能得一个家碧玉,温婉贤淑的妻子而已。 他们家的人,这一辈大约是不会与皇族联姻的。三皇子绝无可能,与四皇子联姻又会落了行迹,太过扎眼了。 第345页 如今三皇子与太子势大,等四皇子能崭露头角的时候,大约他们都已经子女成群了。 可她从未想过前生未发生过的,贞静公主在熙和园中住的事,居然会让她因此对浣声留了心。 “有弱症?”贞静公主垂下眼帘,“难怪他看起来有些弱不风的,他生的这样好,却得了病,实在是可惜……” 贞静公主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夕阳西沉,芍药花也不再如光正盛时那样明艳美丽,她们也该回去了。 第197章 过继 五月下旬,沛柔过得很平静。 贞静公主住在熙和园里,嘉娘的体也渐渐有了起色。她不用进宫去,每早起,等着织夏为她梳头的时候翻几页书,而后去松鹤堂给太夫人请安。 回来之后去秾芳阁陪公主话,在园中闲逛。甚至公主听闻她起金水湖上的画舫,还曾经要求与她同去了一次。 五月的金水湖,已经有莲叶田田。但终究不似从前碧波万顷,万千星河尽数在湖面上留下影子的景。 枫晚堂和秾芳阁毕竟很近,有时候也会远远地看见从书院中回来的浣声。 那之后,贞静公主对太夫人也骤然了起来,起来她们多少也有些血缘关系,贞静公主在松鹤堂一坐,常常就要坐到昏省,徐家众人都来请安的时辰。 但她对浣声渐渐地也表现的没有那么了。 她是被今上捧在手心里的公主,可她的心愿,也只有与今上一致时才能被实现。 她和浣声之间,可能实在很很。 五月的后半个月,令沛柔感到不安的事也只有一件,就是常氏时常会把她二哥的女儿,常家的萍娘接到府里来作伴。 太夫人以为,这只是因为女儿出嫁,常氏觉得有些不惯。所以接了亲近的侄女过来,聊解她思女之而已,也就没有管她。 可沛柔却知道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她只让绾秋留心二房柏济堂的动静。 五月二十九,贞静公主摆驾回宫的第二,常氏就在松鹤堂里闹开了。 沛柔听到消息,匆匆赶到松鹤堂的时候,常氏正与太夫人相对而立,吕姨娘和海声跪在一旁瑟瑟发抖,看起来颇为可怜。 “娘如今是要死媳妇么?媳妇一生也就得了两个女儿,好不容易怀了一个哥儿,还是被您做主抬进来的婢给弄没聊。” “她朝着媳妇下手,弄没聊难道不是您的孙子?便是为了这个,您也该成全媳妇这回!” 沛柔之前并没有听过这样的话,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吕姨娘。 虽然从背影看来,她正因为主母和国公府地位最高之饶怒火而瑟瑟发抖,可她努力低下头,隐藏着的面色,看起来却很平静。 她显然是知道这件事的。 太夫人冷冷地看着常氏,“那你可知道,当年洪氏肚子里的那个孩子,也一样是我的孙子?当年你冲着她下手的时候,可曾想过你自己也会有这样的一?” “那不一样!”常氏的手在虚空中一挥,像是要把什么东西赶走。 “那个婢的孩子即便出生也只是庶出而已,和海声这个畜生有什么分别。可我怀的可是二房的嫡子,她的儿子,如何与我的相提并论?” “您难道愿意看着一个庶子将来继承二房的宗祧吗?” 沛柔觉得,常氏好像彻底丧失理智了,“娘若是对我那个被害死的孩子还有半分疼惜,对媳妇这么多年对您的恭敬和孝顺有所顾念,就该同意把沛哥儿过继到我名下!” 随着她的话,刚刚得到消息,赶到松鹤堂来的杨氏脚步顿了顿。而后快步走上前来,给太夫人行礼。 “二嫂方才什么?你要把沛哥儿过继到你名下?” 常氏看了她一眼,没有理会她,“娘,你话啊。海声文不成武不就,还是妾室肚子里爬出来的,媳妇不要这样的儿子。” 太夫人还是没有话,慢慢地走到常氏跟前,而后飞快地给了她一个耳光。常氏猝不及防,一下子摔到霖上。 还想起与太夫人再辩,却被松鹤堂的仆妇按住。 沛柔也暗暗心惊,前后两生,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太夫人对人动手。 “我早该知道你已经疯魔了,根本就不配继续做我的儿媳妇。我原来总觉得,我自己的儿子也有不好,你既然嫁到我们家来,已经吃了苦,我也从不愿为难你。” “可是这些年你究竟都做了些什么事?从屋里的妾室开始,有孩子的被你用一场水痘害死,有孕的被你下药产,没名分的被你罚跪活活把孩子跪下来。” “你也是供奉佛祖的人,你造了这些孽,将来就不怕下阿鼻地狱吗?” 常氏挣扎的更厉害,“不过都是些婢罢了,她们有什么资格为我的丈夫生孩子,做我的孩子?连让我看他们一眼都不配!” “娘自己也是正室,也吃过这些婢的苦头,做什么总是为了她们话?” “她们在你眼中什么都不是,可在我眼中却都是活生生的人。即便我再不愿,你四叔生母在世的时候,我也从未对她做过什么。” “效娘的生母去世的早,她更是在我膝下长起来的,我可以指发誓,我从来都是把她当作亲女儿对待的。” “你觉得那些女人没资格与你相比,那你又有什么资格与我相提并论?你看不起别饶孩子,你有事如何对自己的孩子的,你的所作所为,可当的起‘慈母’二字?” 第346页 “润姐儿的婚事你听傅氏教唆,想让她嫁到许家去。可许家的大郎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你难道真的一点也不知?” “你自己的女儿,为了荣华富贵,你就这样糟践她,还口口声声是她?” “再看看海姐儿,万家的哥儿究竟有什么不好,你偏偏要她嫁给常毓君,几乎要把她死。你就是这样做娘的?下哪个做娘的会如你一般的狠心?” 常氏仍然不服,咬牙切齿道:“成亲不到一月,他就抛下海姐儿独自又去了西北,让海姐儿独守空闺,伺候公婆姑,这就是娘眼中的大好姻缘吗? 太夫人瞥了她一眼,冷哼了一下,“并非所有的人都与你一样,心中没有家国大义。嫁给万家的哥儿之前,海姐儿就已经很明白她喜欢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与你这样的人,多也是无益。” 太夫人就示意仆妇们把常氏带出去,“为了嫁出去的两个姐儿,今你的话我就当作没有听过,我不必你再尽孝,往后你不要再到我跟前来。” 太夫人言尽于此,常氏却仍然不甘心,大喊道:“若是我跟前无人奉养,与被徐家休弃又有什么分别,娘今不如就让二郎休了我,也好过我在此受罪。” 常氏了这样的话,仆妇们也不敢再拖,又变成了常氏与太夫人相对而立的局面。 太夫人转过来,冷然道:“你以为我不敢?” 沛柔在心中叹了口气。常氏毕竟是海柔的生母,虽然万家人都是讲道理的人,可是时一长,外面风言风语,受委屈的终究是海柔。 她看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的吕姨娘,“事已至此,姨娘可有什么要的?我二叔母下堂求去,难道从此以后二房就由你做主了么?” 早几她就知道了,撺掇着常氏来太夫人面前要求过继沛声的就是吕氏。 她这么做,无非是觉得在常氏手底下不好过,常氏有惯来看不起海声,将来恐怕不会给海声一门好亲事罢了。 今常氏在太夫人面前贬低海声越狠,太夫人想起来,心中对他们母子就会越加怜惜。 前生大约也是如此,所以最后常氏的侄女常萍君嫁的就是海声,二叔父没有别的儿子,二房的万贯家财,自然也都由海声继承了。 若是徐家最后不出事,常氏最后已然青灯古佛,不问世事,笑到最后的,居然真的就是这个从来唯唯诺诺毫不起眼的女子。 骤然被沛柔提及,吕氏还是一副惧怕到了十分的样子,“乡君方才什么,奴婢不明白。” 沛柔便道,“姨娘不肯自己,是要让我代劳了么?” 吕氏的头更低,仿佛是不敢接沛柔的话。 沛柔见此,对她曾经有的一点怜惜也尽数消失,“五月中旬,姨娘刻意让三哥哥犯了些错,且把这些错都捅到了二叔母跟前,惹得二叔母不喜。” “而后又装作惧怕不已的样子,拿了钱财去贿赂二叔母边的苏嬷嬷,让她去向二叔母进言,海声不堪大用,让二叔母早做打算。” “正好三叔母有两个儿子,且二哥哥十分成器,将来必定能支应起三房的门庭。” “不如把三房的五哥哥过继过来,也免得三房将来为了家财兄弟阋墙,伤了和气。” “五哥哥虽然没有二哥哥能干,但这些年也是一直在松石书院念书的,不像前些年那样不懂事,待三叔母又孝顺。” “而且他也是嫡子出,是祖母嫡亲的孙子,过继到二房来,其实于祖母而言无甚差别,把话的软和些,太夫人想必是会同意的。” “到时候再把二叔母的外甥女萍娘嫁给沛声拿捏着他,不愁他将来不听话。” 沛柔看着吕姨娘,“姨娘,这些话是不是你对苏嬷嬷的?”又转看着常氏,“二叔母可曾听过这些话?” 常氏听完,脸色骤变。她原本不再挣扎,捉着她的仆妇也放松了防备,此时被她用力一挣,就脱了手。 常氏一从松鹤堂仆妇手里挣脱,立即就平了吕姨娘边与她扭打做了一团。一时间众人又忙着上去拉架,真是十分闹。 第198章 悲哀 “好好的一个主母,被妾室利用至此,倒还有脸在我这里打架。” 被人利用,也总好过真的疯癫如今日。 听完了沛柔的话,太夫人的情绪反而变得好了一些,坐回了上首的太师椅上,好整以暇地喝着一杯茶。 常氏和吕氏已经被分开,各由仆妇押着,只是睁着血红的眼睛望着彼此。事到如今,吕氏也必不再在众人面前做出一副良善被欺的样子,她压抑的也够久了。 “祖母,我不要被过继到二房去!” 来人自然是沛声,他大约是刚从书院回来,一听说了这个消息,立马就赶来了松鹤堂。见了房中如三堂会审一般的情景,也就愣在了当场。 他这样莽撞,太夫人自然不愿意搭理他,只是对着常氏道:“常氏,你现在可还想着要过继沛声?” 常氏啐了吕氏一口,“娘如今也看到了,这样下作的娼妇养出来的儿子又有什么好的?难道媳妇将来还指望他替我养老送终不成?” 她又看了一眼杨氏,和她身边风尘仆仆的沛声,“三弟妹既然不愿意,我也不好强求,只要娘能答应替媳妇从族中过继一个好孩子来,媳妇将来必不再闹了。” 太夫人想了片刻,问常氏:“这件事,老二是个什么想法,你可问过了?” 第347页 常氏目光闪躲,“只要您答应了,他自然是不会有二话的。” “也就是说,老二是不同意这件事,或者干脆就不知道了?常氏,你好糊涂啊。” “这世上有那个男人,自己有亲子,却愿意把别人的儿子当作亲子的,你这是逼着老二跟你离心离德。” 常氏反而笑了笑,此时她鬓发散乱,脸上还有方才吕氏的指甲抓出来的伤口,汨汨地流着血。 虽然年过四旬,但她毕竟还没有老的很厉害,依稀还能看出年轻时候的美丽。 “离心离德?呵。他的心何曾在我这里过?即便是新婚的时候,他趁我不在,也在书房里偷香窃玉,连我的陪嫁丫鬟都摸上了手,逼的那丫鬟出去以后没脸嫁人,最后跳了井。” “这件事您不知道吧?” “后来我有了润姐儿,他的心就更不在我身上了,什么吕氏、洪氏、张氏……这氏、那氏的,这么多莺莺燕燕,他的心也只在洪氏身上停留过。” “可我都还没有儿子,她凭什么有?所以我要了她的孩子的性命,她没有死成,不过是她运气好。” “谁知道苍天无眼,我留下她一条命,最后居然就是她过来索了我儿子的命。事到如今,别的我都不求了,求也无用,养了两个女儿,没一个肯听我的话。” “我要一个往后只能听我的话的儿子,难道就那么难?” 沛柔注意到,在常氏说到这里的时候,太夫人看了一眼吕氏。 其实方才听常氏说了这么多话,沛柔也同样能感受到她内心深重的悲哀。 前生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海柔的死,而后她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如何为海柔讨回公道上,听信了不怀好意之人的教唆,把沛柔也算在了里面。 而今生这一根稻草提前压了下来,海柔没有听她的话嫁给常毓君,而是嫁给了她认为不好的万长风。 她们母女的离心离德,比二叔父与她之间的关系破裂更让她难以接受。 那一日太夫人说常氏要海柔嫁给常毓君是为了她自己。其实沛柔倒觉得不尽然,常毓君惯来就会做戏,太夫人并没有看到常毓君在常氏面前的情真意切。 “这件事情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人家明明有父母,为什么要认了别人做父母?” “有自己亲生父母在前,把你当作世上最亲近的人来孝顺,根本就是做不到的事情。这件事情往后也不必再提了。” “你若是不放心海声,自可以把你的外甥女说给他为妻。你当时想着怎么拿捏沛声,就如何拿捏海声便是了。” “至于吕氏,往后就住到家庙里去吧,若是无事,逢年过节也不必回来了。” 听完这番话,脸色骤变的不光是常氏。吕氏立即作出了一副可怜模样,爬到太夫人脚边,抱着太夫人的腿不肯撒手。 “太夫人,太夫人,教唆二太太过继五少爷这件事是我做错了,可我不过是一无知妇人,只是觉得日子不好过罢了。” “我哪里能像乡君一般,知道这背后还能有这么多弯弯绕绕,您一定要明察啊。” 沛柔只在心里为吕氏叹息了一声。 她求饶便求饶,不带上自己倒还好。如今连自己都被牵连上了,太夫人就更不会放过她了。 见太夫人的面色更加不好,海声是她的儿子,从小和她相依为命,自然也是要上来为她求情的。 吕氏见着海声也要过来,忙着转身呵斥他:“你一个小孩子,懂得什么,这件事就是姨娘做错了,和你根本就没有关系。” “你是二太太的儿子,往后好好孝顺二太太就是了。” 常氏只是冷哼了一声。 “吕氏,你是不是打量着,整个徐家,只你一人是聪明的?我今日如此重罚你,可不仅仅是为了今日之事。” “常氏方才说她对洪氏太仁慈,可我却觉得,是我一直对你太仁慈了,所以才会有今日这一出闹剧。” 别人或许还没有反应过来,沛柔却隐隐有所觉。或许常氏当年小产,和吕氏也有些关系。 “好了,这件事就这样决定了。都退下吧,吵得我头疼。” 听完太夫人话,吕氏也根本不敢再求。若是真如沛柔猜测的那样,让常氏知道当年的事情与她有关,不要说在家庙里清清静静的,只怕她根本都走不出这间屋子。 沛柔原来想留下陪陪太夫人,得了陆嬷嬷一个眼色,也只好随着众人行礼,退出了松鹤堂。 杨氏回三房有事,沛声却有话要和沛柔说。 兄妹俩刚刚出了松鹤堂,进了熙和园,就看见海声急匆匆地跟上来。 沛柔和沛声在原地站定,等着海声上前,“淮邑乡君,我和我娘究竟哪里得罪你了,你今日要出口伤人,污蔑我娘。” 还没等沛柔说话,沛声见海声神色不对,先把她护在了身后,“三哥,五妹妹怎么你了,我虽然来的晚,可刚才的事情却已经再分明不过了,你还想怎样?” 沛柔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海声方才说的“娘”指的是吕姨娘,她从沛声身后绕出来。 “看来三哥哥还真是很不清醒,她不过是一个犯了错的姨娘罢了,你是府里的少爷,还当不得你一句‘娘’。” “我方才说的话句句属实,也当不得三哥哥一句‘污蔑’。你们母子俩合起伙来,陷五哥哥于不义,把他竖成靶子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今日的下场?” 第348页 “你若是不服,尽管再去祖母面前分辨就是了。” 枉她从前还一直觉得这个哥哥虽然懦弱,在常氏手下生活也实在有几分可怜。却原来他从根子上就被吕姨娘养歪了。 海声平日里寡言惯了,也只是一时气不平而已,僵持了片刻,也就不再与沛柔争辩,甩袖而去。 见海声渐渐走远了,沛柔和沛声就继续往翠萼楼去。 “五妹妹,听这意思,你是不是早知道二伯母想把我过继到二房去了?” 沛柔就点点头,“是啊。” 上辈子就知道了。 沛声就跳起来,“那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说为什么这阵子二伯母忽然对我这么好。” 沛柔白了他一眼,“又不是十分做得准,你让我怎么跟你说?她是你二伯母,关心你,对你好些,有错么?” “也是哦。”沛声挠了挠头。 沛柔就漫不经心地道:“今天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对哦。元放写了一封信,拜托我转交给你。” 沛声一边说,一边在身上四处摸索起来,“奇怪,怎么找不到了,该不会落在路上了吧?” 沛柔一听就瞪大了眼睛,“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怎么能弄丢了。” 若是被不相干的人捡去,齐元放又偏偏在里面写了些不该写的东西,那她该怎么办? 谁知沛声却又变戏法似的从手中变出一封信来,“骗你的,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沛柔却并没有伸手去接,“五哥哥,齐元放是外男,你怎么能随便收了他的东西,还想着传递给内阁女子呢?” “你们先生难道没有教你这些道理吗,你还是把这封信还给齐元放吧。” 前生她拜托沛声给齐延送东西,送到后来,沛声就是这样大义凛然地教训她的。 “我们先生也教了,为朋友要两肋插刀。” 沛声指着自己的肋骨,“这里插两把刀都不怕,还怕它什么礼法。” 沛声又把这封信往沛柔手边送了送,“你到底要不要,不要的话,我就把它放在地上,谁愿意捡走就捡走好了。” 见沛柔依然不收,沛声真就停下脚步,把那封信放在了地上,还从袖中掏出了一枝花枝压住信。 “五妹妹,信我送到了,我就不管了。我饿了,我要回家用晚膳去了。” 说完就大步流星地朝三房的方向走去了。 比起不要脸,她毕竟还是比沛声差了一大截。 沛柔没有办法,只能把那封信并那根花枝拾起来,带回了翠萼楼。 第199章 心意 那一封信沛柔决意不看,却也舍不得损毁,就和那一叠铜绿的谢公笺放在一起。 这么多年过去,剩下九色的笺纸,已经尽数被她用完,只剩下这一色铜绿,仍然和它刚到沛柔手中时一样。 那花枝是樱花,却也并不是真的。 枝条仍然是樱花树的枝条,只是在外面上了一层如玉的漆,让它不会再如普通的花枝一样老去,或是很容易地断裂。 樱花花瓣是用珠贝打造的,表面有温润的光泽。 花蕊是极细的金丝,每一根都形态各异。稀疏几片盎然的绿叶则是由翡翠打磨成的,叶脉清晰,丝丝缕缕,纤毫毕现。 那她与齐延决裂,他插在她发髻上的那一枝樱,花瓣随风凋零,花枝又被抛却在地上。他把它拾起来,做成了这副模样。 他了他做不到,所以就做了这个给她,算是表明他的心意。 可是这又有什么用,他们终究还是各为其主,要走向不同的未来。 沛柔把这花枝和上次及笄时收到的兰花放在一起,而后让纭吹熄了烛火歇下。 沛柔心中有牵挂,辗转反侧,一直到五更都没有能够睡着。 纭浅眠,听见她坐起来的声音,忙亮了银缸,坐起来查看她有没有事。 沛柔想无事,但到底没有忍住,自己去取来了齐延的那封信,借着烛火的光芒看了起来。 那信封很厚,取出来一看,果然有很多张信纸。 可看了之后才发现,这甚至根本就不能称之为一封信。因为这上面根本就只是齐延的一些生活絮语。 倒是和沛柔从前给他写信之前,总要在纸上先记录很多里发生的事有些相像。 只是他写的东西当然不会像她前生一样白话罢了。 “乙亥年七月廿一,大病初愈,亦如一场大梦方醒。久病最见人心,余心已澄澄如明镜矣。嘉懿堂一切如昨,昔年海棠郁郁葱矗惟可怜旧年所得兰草,困于秋风,徒留消瘦影。来年恐再不得相见,实在是人生憾事。” 这里的,应当是上元时他曾提过的,在他生病时没有得到好好照料的兰草。 “乙亥年九月十六,出燕京城门,赴香山。见一农家院,隐隐有熟悉之福叩门,见乡君立于院中,顿生恍如隔世之福后与乡君同赴枫林,见夕阳晚照于古枫之上,星河月色,也抵不过一叶菩提。” 下面还有他绘的一片红枫,也不知道他是如何用色的,脉络明晰,过渡自然,若不仔细去看,恐怕会想要把这一片枫叶从纸面上取下。 从前他为她做过画,她知道他的画技很好。可这样的好,终究是用很多很多的时间换来的。 他总到他有一段长无聊的时光,看来也不过是在谎。若有闲作画,又怎能算得上无聊。 第349页 前生他出征在外,她的心也随着他一起到了蜀郑 每里浑浑噩噩,总是静不下心,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这才叫做长无聊。 “乙亥年九月廿七,与挚友长谈彻夜,酣畅淋漓。从前庸碌数年,至如今始觉空无一物。余虽为燕雀,亦有鸿鹄高飞,一举千里之志。愿以三尺青锋,怀八千里云月,此心不改。” 他特意选了这一段,是要向她表明他的决心吗?可她从来是明白他的决心的,是他还不明白她的而已。 “乙亥年十月十七。十月,余终盘桓于香山,十七终于得见乡君,不胜欣喜。” 这一段不知道为什么很短,就是他骗她喝了许多枫露茶的那。不过,他他终盘桓于香山,这又是为了什么? 若是只为告诉她那个消息,他托了沛声给她传话或是写信,结果是一样的,这么大的人,难道他还怕她不还不成? 沛柔又仔细回忆了一下那发生的事。他还向她借了林霰,为了何阁老。原来是这样。 这个“不胜欣喜”,是因为他终于见到了自己,还是因为他心上人祖父的命能够保住? 后面还有几张信纸,沛柔没有再看下去。 道异谋不同,何伤别离。与其再想与齐延有关的事,不如好好想想太子。 齐延话算话,四五之后,就把林霰从何阁老府送回了妙义坊。她后来是让林霰进宫去,在寿康宫里给嘉娘看过诊的。 郭氏的父亲记载的解毒之法有效,幸而嘉娘中的毒也的确还不严重,所以她的体是在渐好起来的。 五月后半个月沛柔都在定国公府里陪伴贞静公主,没有进宫,也就是前两,她才收到宫里传来的消息,许侧妃被足在她的绮年里了。 给外人听的原因,只是她冲撞了太子。可她是知道内的人,与嘉娘中毒的事一联系,只怕给嘉娘下毒的人就是她。 凝香露是江南来的精巧毒药,许侧妃又在江南生活了许多年。甚至她父亲如今还是江浙总督,过着最好的江南饶子。 许侧妃也的确是最有动机的人。 在她眼中,太子妃这个位置原本就是她的。如今无端端被人抢去,要她心甘愿地咽下这口气,看着主母生下嫡子,地位更稳如泰山,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以沛柔前生对她的了解,她也的确做得出这种事。 如今嘉娘与太子之所以隐忍不发,不过是还顾念许侧妃出的许家是太子母族,不愿自毁长城罢了。 可这件事若是让三皇子那边的人知道了呢? * 六月的燕京,总是要下很多场大雨。沛柔在东宫里和贞静公主一起陪着嘉娘话,看着窗外雨丝如瀑。 杏花早已谢尽,如今瓢泼大雨,不过清洗绿枝而已。 嘉娘有如惊弓之鸟,里没有再燃熏香。她的孕已经有六个月,肚子瞧起来,却要比寻常的孕妇都要一些。 林霰话太直,当着嘉娘的面就了她的孩子恐怕不会太健康,如今大家也都知道,只是默契地不提而已。 嘉娘的气色比四月份时好了许多,也不再稍微坐一会儿就觉得疲累。 她边的宫人除了照水之外都换了一批,过去的那些全都关在宫正司里。 现在不是查这件事的时机,也查不出来,干脆就一视同仁。这是太妃出的主意。 “……每次本宫一到这件事,皇兄就脸都绿了。” 贞静公主正在和嘉娘太子时候的窘事,到有趣处,自己先掩袖笑了起来。 沛柔就拿起一个桃子,用银刀削了皮,再切成块,让公主与嘉娘共同取食。 贞静公主用银叉叉了一块,笑着道:“你今儿是怎么回事,让你笑话你又不,光在这里干下人干的活。” 沛柔就叉了一块,递给靠在贵妃榻上的嘉娘,“臣女不如公主嘴巧,不来笑话哄太子妃娘娘开心,可也不能白听了公主的笑话,自然只好多干些活了。” “谁知道干活反遭了公主嫌弃。” 五月回宫以后,贞静公主再也没在她面前提到过浣声,好像完全忘记了这个人一样。 不过这样也好,今生有她在,等浣声出了孝,她一定会让太夫人给他找一个好妻子,不辜负郭氏的嘱托的。 贞静公主就笑着对沛柔道:“行,既然你要做宫女做的事,本宫也按赏宫女一般地赏你。就赏你再为本宫削一个桃子,就要这个最大的。” 嘉娘就笑道:“沛娘别怕,有本宫在这呢,谁也别想欺负你。” “看来本宫也是时候该摆一摆做嫂子的威风了,贞静,还不快去给本宫倒杯茶来。” 贞静公主就抱着嘉娘的手臂撒起来。 自从嘉娘知晓自己中毒之后,恐怕也脆弱了许多,原来的那份清高悉数瓦解。 太子知道了她的心意,又清楚了许侧妃的为人,他们夫妻之间的感也可谓一千里。她如今也活泼了许多,沛柔很为她高兴。 她们正的闹,却忽然有宫女来报,是太子嫔闵氏求见。 闵淳心入东宫之后,此时的位份就是太子嫔。前生她忽而升做太子侧妃之后,没有多久,太子就被今上下旨废去了储君之位。 嘉娘有些讶异,“太子嫔倒是少到本宫这里来,来她与沛娘你也是表姐妹,快请进来吧。” 随着闵淳心一同进的,除了一个眼圈红红的宫女,还有一位红衣女官。 第350页 能着红衣的宫人,也只有太后、皇后边的罢了。 闵淳心给嘉娘和贞静公主请过安,倒要换沛柔给她行礼。 上次相见,她还只是一个不受嫡母喜的侯府庶女,连何霓云都比她尊贵许多。 今次相见,却依旧是今非昔比了。 她从前虽然不是柯明碧那样见人先含了三分笑的子,却也颇少做此肃容。再看看她后那个宫女,就更令人觉得奇怪了。 彼此都见礼过了,闵淳心重又跪了下去。 “今嫔妾此来,有一件要紧事要禀告给太子妃娘娘。正好路上遇见皇后娘娘边的于女官,因此就斗胆将她一同请来了。” 好一个巧遇。 沛柔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第200章 人情 闵淳心抬起头来,看了她后的宫女一眼,对嘉娘道:“娘娘容禀,嫔妾边这个宫女名叫桃枝。” “今嫔妾无事,就想着去御花园里走走,却正好遇见嫔妾中的桃枝,在无人处哀泣。” “嫔妾上前,再三询问了缘由,才知道她是因为知道自己的姐姐命不久矣,所以才会再次哭泣的。” “而娘娘中被关押在宫正司的大宫女剪冰,正是桃枝的亲姐姐,而且她还知道她姐姐一些不为壤的事……” 闵淳心犹豫了片刻,才继续道:“桃枝她姐姐曾经给家里寄了一笔钱,这笔钱财的数量,绝对不是普通的宫人几年内能积攒的下的。” “桃枝问了许多次,剪冰才吐口,是她收了钱,在娘娘您的药物中下了毒药。” 恰好出门去御花园,恰好偶遇了自己中的宫人,又恰好这宫人知道自己亲姐姐与谋害嘉娘的背后主使之人有关。 也太多的“恰好”了,既然要给东宫织网,为何不织地严密些? 嘉娘还没有话,于女官先带了三分怒容,“堂堂东宫,子储君居所,居然会有这样的事?” “太子妃娘娘腹中的孩子是国之根本,一个奴婢,居然也敢对娘娘下手,是谁这样大胆。” 完便跪了下来,“太子妃娘娘,依奴婢之见,应当立刻将剪冰从宫正司召来才是。” “东宫之中有人若此,请您一定要将其揪出,以防将来再有妃妾以及无辜稚儿受害。” “请娘娘放心,皇后娘娘为六宫之主,若知此事,也绝不会姑息。” 真是好一出双簧。 请了皇后边的于女官过来,即便是嘉娘再想把这件事压下去,有皇后插手,也已经是不可为之事。 嘉娘面色沉了沉,吩咐照水,“你去宫正司一趟,把剪冰传来。” 剪冰是不能来的。她们既然做了这样的安排,即便原本这件事不是剪冰做的,剪冰也是会认下的。 到时候将许侧妃供出来尚且不足,定然还要将一切的事推到远在江南的许家人上的。 希望照水能够聪明些,去请来在前议事的太子,或是直接去寿康宫将太妃请过来才是。 闵淳心却道:“娘娘不必让照水姑娘走一趟了。方才听完桃枝的话,兹事体大,嫔妾斗胆,已经令人将剪冰从宫正司带过来了。” “此时人大约已经在外,娘娘尽管传召便是。” 此语一出,就连沛柔都忍不住面色微变。 真是好一招釜底抽薪,既做了如此安排,剪冰今是必然要把事全部吐露的了。 沛柔就回头望了一眼嘉娘,把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 不过片刻,嘉娘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皱折眉头,捂着肚子,十分痛苦的样子。 “照水……快,快去给本宫传太医来……本宫的肚子忽然有些疼……” 照水连忙应声去了。 于女官也忙道:“太子妃娘娘体不适乃是大事,东宫中没有长辈,奴婢还是去将皇后娘娘请过来好些。” 也不待嘉娘准,就急匆匆地转出令门。 一片混乱间,闵淳心却没有放过沛柔的动作,轻轻地对沛柔道:“乡君今是来陪太子妃娘娘话的,怎么乡君才看了娘娘一眼,娘娘忽然就肚子疼起来。” “大胆!”贞静公主原来在安抚嘉娘,此时也站起来,走到闵淳心跟前,居高临下道:“你不过是皇兄的姬妾,居然敢妄议太子妃的事,你是明着指责太子妃装病么?” “太子妃腹中的是皇子嫡孙,若出了事你可能担待的起?” “这样的不知道礼仪规矩,居然也能高居于太子嫔之位,看来本宫要好好和皇兄道道了。” 贞静公主的一顿斥责如狂风骤雨,闵淳心忙低了头,做出一副愧悔的样子来,“是嫔妾失言,请公主下恕罪。” 当务之急,也并不是压下闵淳心的气焰,于女官可是已经转去请皇后过来了。 沛柔没有理会闵淳心,只是对贞静公主做了“太妃”两个字的口型。 这件事皇后想必已经是尽知的,没有亲过来,不过是怕惊动了太妃,有人为嘉娘撑腰而已。 既是如此,若是她们此时再派了宫女去请太妃,只怕都一出东宫的门就会被押下。 如今中能顺利地将太妃请过来的,只有贞静公主一人。 贞静公主心领神会,假意跺了脚道:“太医怎么来的这样慢,明本宫就去回禀父皇,好好地问一问这些太医究竟是如何做事的。” 在里转悠了一会儿,又道:“本宫要亲自去一趟太医院。”完就快步出了正的门。 第351页 贞静公主出门,嘉娘也被宫人扶着进了内,正中仅留下沛柔和闵淳心,以及那个宫女桃枝。 沛柔是刻意留下的,公主出门之后,闵淳心又看了自己一眼。她觉得闵淳心是有话要对自己的。 “娘娘已经进了内,你在这里无人可跪,还是快些起来吧。” 闵淳心却没有动,“已经习惯跪着的人,跪与不跪,都没有什么分别。乡君不会懂得,‘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这句话的。” 沛柔便道:“太子嫔从来都是聪明人,只可惜命运却掌握在那些蠢人手里,所以才会如此。” 闵淳心浅浅地笑了一下,“从前,我刚知道定国公多了一个没有生母的庶女的时候,我以为你同我是一样的,都是家里的棋子而已。” “定国公比我父亲还要位高权重,同样是棋子,你将来,也不过是比我攀的更高些罢了。甚至比起你来,我还有一个真心关我的姨娘,我以为我比你要好。” 到这里,她自嘲地笑了笑,而后继续道:“后来我在何府里第一次遇见你,我并不是故意要偷听你们话的,我只是对你实在很好奇。” “你生的很漂亮,也很聪明。那时候我就想,如果我们是朋友,那应该也很好。” “可惜后来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我们也根本没法做朋友了。其实到那时候,我是很嫉妒你的。” “我也渐渐明白了,原来我一直想错了,你家人没有把你当作可有可无的棋子,没有生母在世也并不是你的弱点。” “即便我已经嫁出了康平侯府,甚至做了太子妃嫔,他们要拿我的姨娘来拿捏我,我也根本一点办法都没樱” 她只是自伤世了片刻,就抬起头来望住沛柔:“今之事,三皇子那边已经全部安排妥当,皇后一来,许家恐怕是逃不脱的。” “我和桃枝不过是他们布下的棋子而已,太子要迁怒也罢,我已然看的很开。” “但我或许可以卖一个人给乡君,以换将来乡君对我的生母庇护一二。” 闵淳心磕下了头去,“我与云娘交好,年初时她曾与我,她祖父有意将她许配给三皇子为正妃。” “到如今还没有定下,只怕是有些条件还没有谈妥,乡君若是有意,或许也可以在这上面做些文章。” “若是这桩亲事不能成,或者何阁老也不会再如从前一般全心全意地支持三皇子,太子这边,自然就有机可乘了。” 沛柔没有受她的礼,听完之后,面上渐渐现出了沉思之色。 前生太子于夏末被废,秋时何阁老就去世了。 是因为何阁老去世,何霓云无法出嫁,所以三皇子选择了赵五娘为妃,还是前生根本就没有何阁老府与三皇子联姻的这回事。 而三皇子又想要拉赵家入局,所以向赵家的人抛出了将来成为后族的饵。 如果真是这样,她不仅不会破坏何霓云与三皇子的联姻,而且还应该告诉太夫人与太妃,让她们想办法促成才是。 赵家不要入局,何阁老和三皇子绑的越紧越好。 林霰就是再有逆医术,饶寿元将尽,何阁老终究也撑不了太久。 只要何阁老一死,三皇子一党立刻就会方寸大乱。到了必要的时候,她就是抢,就是利用郭氏留下的恩,也要把林霰从齐延手里带回来。 不过,齐延今生,恐怕与何霓云就又无缘了。 其实今之事也还有一种解决办法,三皇子要借此事拖徐家下水,她们也可以反过来将三皇子的司马昭之心大白于今上跟前。 不过闵淳心大约是不会愿意的。康平侯是无无义之人,闵淳心却心有挂念。沛柔也不能勉强她。 沛柔于是郑重地对闵淳心道:“太子嫔的人我记住了,将来有机会必定报答。将来太子嫔在东宫,我也会拜托太子妃多多照料。” 沛柔话音刚落,就有宫人迎着张皇后进了正。沛柔忙躬问好。 张皇后只是瞥了她一眼,“原来今乡君也在此。” 就没再理会她们,快步进了嘉娘所在的正。 这些年沛柔在宫中,每逢大宴,总是会与张皇后相见的。 自从贞惠公主过世,她见老的厉害,几乎是在一夜之间花白了大半的头发。如今与今上站在一起,仿佛如母子。 臣民感慨和平不在,国之人会惋惜公主,张家的人会遗憾失去一道屏障,可这世上唯有她是真真切切的失去了一个女儿,剜心之痛。 沛柔再看了闵淳心一眼,跟在张皇后后进了内。 第201章 老姜 张皇后一进了内,立即就在嘉娘的边坐下,温声细语,真意切,一副慈母之态。 太医也很快由照水陪伴着进来,替嘉娘诊脉。贞静公主和太妃却还没有过来。 “太子妃娘娘方才应当是受了惊吓,所以才会胎动不安,这段时,娘娘还要多加休息才是。” “受了惊吓?”张皇后看向照水。 照水忙答道:“皇后娘娘有所不知,方才在正中,桃枝所提及的那个害我们家娘娘的宫女,乃是我们娘娘边的大宫女。” “娘娘向来对她极好,若此话是真,也实在是太耸人听闻了。” 嘉娘便有些哽咽:“除了照水,在东宫中,儿臣最器重的便是剪冰了,若连她都要害儿臣,儿臣实在是不敢再用这些宫人了。” 第352页 要这些,不过是要拖一拖皇后的步伐而已。 嘉娘既然如此作为,张皇后自然是要留下来先好生安抚她一番的。 又你来我往了几个来回,于女官便出言提醒皇后:“皇后娘娘,如今那个宫女还跪在外,将人带来的太子嫔也还在正里等着。” “您应当尽早查明真相,还太子妃娘娘一个公道才是。” 皇后就从边站起来,正色道:“嘉娘你放心,今母后定然会查清楚事真相,你既然受了惊吓,便好好在中休息,不必出来了。” 眼见着留不住,嘉娘也只好罢休,吩咐沛柔,“乡君替本宫去听一听吧。” 沛柔应了是,却在心中暗暗奇怪。 照理,贞静公主的步伐应当不会这么慢才对。 况且皇后出凤藻宫往东宫来,就是贞静公主不去,太妃也应当能收到消息才是。 可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皇后在正中坐下,先问闵淳心,“中跪着的是何人?” 闵淳心拜下去,“嫔妾闵氏,出康平侯府,三月入东宫,为太子嫔。” “于女官,今就是你遇见了那个宫女,从而牵扯出太子妃被下毒的事,是也不是?” 闵淳心便跪直了,给皇后回话,把方才对嘉娘的话,又重新了一遍。 皇后的脸色就越来越差,像是觉得这些事不堪入耳一般,“太子嫔先起来。那个叫剪冰的宫女在何处,还不快让她到上来。” 于女官就应了是,给边的宫女使了一个脸色,不过片刻,剪冰就被带到令郑 闵淳心跪的太久,起来时有些踉跄,还是沛柔扶了她一把 上回见剪冰,她还是个清秀佳人,不过在宫正司里待了一个多月,居然就已经瘦的脱了相,眼神也有些涣散。 可她的衣服并未残破,露出来的肌肤上也未见伤痕。宫正司果然是宫正司,即便不用刑,也可以将人折磨成这样。 剪冰进令,被领她进来的宫女推了一把,她才想起来面前的人是主子,要给她们行礼。 皇后便示意于女官开始问话。 “你的名字可是叫剪冰?眼前的这个桃枝,是你的亲妹妹?” 剪冰甚至都没有抬头,“回大饶话,奴婢的名字正是剪冰。桃枝是奴婢一母同胞的妹妹,五年前奴婢们是一起进宫的。” 于女官又问:“桃枝你曾经给家里寄了一笔钱,这笔钱有多少?又是从何处得来的?” 剪冰就犹如提线木偶一般,麻木地回答着问题。 “一共是两百两银票,和一些大约价值三百两的金银首饰。这笔钱财,是绮年的许侧妃娘娘给奴婢的。” “许侧妃是主子,你是太子妃的奴婢,她为何要给你这笔钱?” 终于开始了真正的戏。 剪冰向着内的方向磕了一个头,眼中有泪水渗出。 “是奴婢财熏心,被这一笔钱财蒙住了眼睛,答应了许侧妃娘娘,在太子妃娘娘的安胎药中下了毒药,想害太子妃娘娘滑胎。” 她又连续磕了几个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就有宫女将她扶起,令她听皇后话。 “你既然是许侧妃教你如此作为,可有何证据?” 剪冰点零头,“奴婢有证据。许侧妃娘娘给奴婢的一批首饰里,有一只金簪,簪上刻了一个‘许’字。” “为防将来许侧妃翻脸,奴婢进宫正司之前,就把这只簪子交给了妹妹桃枝保管。” “也就是在那时候,桃枝才知道奴婢究竟犯了多大的错,今才会将此事告知给太子嫔娘娘的。” 沛柔忙道:“此话不对。太子嫔明明是先往正来,而后派人去将你传唤来的。” “你到正时,太子嫔已经跪在正里了,你又怎知太子嫔是如何,又是何时得知这件事的?剪冰姑娘在宫正司中,消息也如此灵通不成?” “奴婢……奴婢也只是猜测而已。” 沛柔还待在,张皇后便冷然道:“此为内宫之事,乡君不要太僭越了。” 沛柔低头行了一礼,“臣女以为,这虽然是太子家事,可太子是储君,他的家事,却也是国事。” “太子妃娘娘既然托我替她在此旁听,也应当替她尽一份义务才是。” “你既然是国事,臣下之女,有何资格在国事上发言。本宫以为剪冰方才的话已经能够自圆其,不必乡君在此置喙。” 就和昭永十年的时候一样,皇后根本不必和她废话。 沛柔心中隐隐不快,却也不好再多什么,以她一人之力要抗衡为六宫之主的皇后,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沛柔不动声色地朝外望了一眼,除了垂首低眉的宫人内侍,仍然是空空如也。 皇后便对于女官道:“既然牵扯到了许侧妃,你便去把她传召过来吧。总也要听听她如何才是。” “不必皇后的人奔忙了,本宫已经把许侧妃带来了。” 太妃和贞静公主是从侧边进的,看起来正是从绮年的方向过来。 太妃和贞静公主后的那个素衣女子,也正是已经足于绮年多时的许侧妃。 太妃之尊,就连皇后也要从正的台阶上走下来向她行礼。 太妃只是点零头,就在她方才坐的位置上坐下了。 “本宫听闻嘉娘忽然传了太医,就想着过来看看,谁知道又碰上皇后在此审案。” 第353页 “其实这件事本宫倒是有些明白,如今许侧妃已经在这里,还是先听听皇后这边是怎么的——皇后不会怪罪本宫僭越吧?” 太妃多年养尊处优,如今看来,居然比皇后还要年轻些。 皇后也不敢在她面前放肆,只好让剪冰把方才的话都重复了一遍。 许侧妃听完,径直走到剪冰边,用力地踹了她一脚。 边上的宫人立即就上前把她拉开了。 她今是一素衣,未施脂粉,头上与未戴任何钗环,俨然是脱簪待罪的样子。她也不用人再拉她,径自在太妃和皇后面前跪下。 “嫔妾今此来,正是要向太子妃娘娘坦白臣妾的罪校剪冰的确是嫔妾收买的,那毒药也是嫔妾给的。” “不过嫔妾却从未给过她什么钱财,她的那支簪子,也早在数月前就遗失了。” “当时为了这根簪子,嫔妾几乎将整个绮年翻遍了。娘娘若是不信,甚至去可以问问太子爷。若这根簪子真在这个婢处,那也是她偷拿的。” 皇后脸色微变,追问道:“你既然要剪冰为你办事,你不许她钱财,她如何肯对你忠心。” 许侧妃就冷笑了一下,回过去看了一眼剪冰,目光中充满了不屑。 “娘娘不知道,这个丫头野心大的很。她自觉有几分姿色,不要嫔妾的钱财,只要嫔妾提拔她做太子爷的妃嫔。” 许侧妃回过头来,对太妃道:“今种种,皆是嫔妾一人所为,与嫔妾的娘家人毫无关系,请太妃娘娘明察。” 太妃还没有话,皇后先道:“许侧妃何必这么着急撇清,是非如何,今上自然会有定论。” 太妃就看了皇后一眼,“皇后又何必如此急躁。本宫瞧着许侧妃似乎还有些话没有完。” 她示意许侧妃开口,“嫔妾从未给过剪冰任何钱财,她所有的嫔妾的物件,金银,皆属诬陷。” “请娘娘彻查此事,看看究竟是谁要插手此事,诬陷嫔妾与嫔妾的家族。嫔妾死不足惜,燕梁却不能失去忠臣。” 完便拜了下去。 其实她们许家人又算得了什么忠臣,有一个算一个,不是贪赃枉法,就是仗着皇亲国戚的份为所为。 江南百姓苦许氏一族久矣。 若不是害怕打老鼠伤了玉瓶,太妃只怕也早忍不得了。 “好了,今之事便到此为止。许侧妃有害人之心,这就跟着本宫到陛下面前去分辨吧。” 太妃站在台阶下,居高临下地看了皇后一眼,漫不经心地道:“皇后若是还有疑惑,自然也可以一同过去,就不要在此打扰嘉娘休息了。” 姜还是老的辣,今的局面做成这样,于太子党而言,许侧妃一人承担了罪责,大约这次许家人就算要受责罚也并不会很严重了。 不过却会在今上心里埋下一个怀疑的种子,许家人已经要来干涉他们景家的子嗣了。 至于三皇子一党,真算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害怕没有证据,所以就特意弄了一笔钱财首饰出来,却没想来原来许侧妃许给剪冰的根本就不是钱财。 这样的事捅到今上面前,也够三皇子喝一壶的。 只是太子…… 后院的火都已经烧成了这样,他究竟是在前朝有事不知道,还是根本不敢过来面对妻子与妾。 无论是哪一种,他都实在是太过无能了。 第202章 婚事 这件事拿到今上面前去分辨,许侧妃一口咬定了是自己所为,与她家人无关,今上自然也不能拿许家如何。 又牵扯出那五百两钱财的疑点,在太妃的引导下,皇后所支持的三皇子,在今上心里也理所当然的有了不是。 今上虽然要给远在东北的肃昌侯和宛平公主一个交代,可许侧妃到底幼时曾经承欢于元俪皇后膝下,原本也只是被废去侧妃位份,贬为太子侍妾而已。 可那个懦弱的太子终究没有忍住,替她求了情,今上却勃然大怒,直接将许氏贬为了庶人,囚禁于宫中的南苑,若是无诏,任何人都不得进去探视。 在今上心中,许家人对景家的子嗣下手这件事已经触及了他的逆鳞。 也或许,时移世易,元俪皇后在他心中,终究是太过遥远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东宫中一直很平静。 嘉娘在安心养胎,有了许庶人前车之鉴,那些新进宫的姬妾们也不再敢把事情闹到嘉娘面前,她这段时间日过得不错。 沛柔却仍然每日都睡不好,常常自梦中惊醒。 她害怕自己还是忽略了一些事情,导致太子如前生一般,在七月的末尾忽然被下旨废位。 幸而她担心的一切并没有发生,平平稳稳地度过了七月。 嘉娘在八月初早产生下了一个男婴,虽然很瘦弱,可林霰看过,也说只要好好养育,长到成年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这样也已经算是很好了。 * 临近中秋,中秋团圆,府里到处洋溢着快活的气息。 柯氏这些年待她不远不近,只是专心打理家事,照顾清柔而已。 或许是因为没有沛柔在中间调停,她和定国公的关系比前生更差,这十几年来,即便她常常和柯大太太结伴去感慈寺上香,她也再没有过身孕。 这一日沛柔在翠萼楼中无事,翻了几页书总也看不进去,就去松鹤堂和太夫人说话。 第354页 她到松鹤堂时,太夫人也正让陆嬷嬷去把她找来,“说乡君乡君便到了,太夫人在佛堂里,请乡君往佛堂去吧。” 沛柔就笑了笑,问了陆嬷嬷的身体,和她一起往佛堂去。 一进佛堂,周身都被好闻的檀香包围。太夫人正拿着迦南香珠制成的手串,闭着眼睛念经。 幼时她得的那串太夫人的手串,她如今也常常能用到。偶尔心烦意乱的时候就拿出来戴在手上,念一段心经,比看什么诗词都管用。 听见沛柔进来,太夫人便停了下来,“沛丫头,来祖母身边坐。” 她就自然地走了过去,在太夫人身旁坐下。 “今日叫你过来也是有正事的。”太夫人转身,将放在身后的一封信递给沛柔,“你自己看看吧。” 沛柔就接过那信,一目十行的看起来。 脸色越来越差,看到最后,已经有难以掩饰的怒气:“许家人可真有意思,才帮他们解决了大麻烦,倒是有脸开口提亲事。” 这封信正是江浙总督许士洀写给定国公的,想要为自己的次子向沛柔提亲。 既然是提亲事,语气中也隐隐有以自己的嫡子配定国公庶女的优越感,令人十分不适。 也是此刻沛柔才意识到,海柔已经出嫁,常氏妥协,海声最后如前生一般和常萍君定了婚事。 四哥浣声身上有孝,三叔母开始为沛声物色合适的人选。 她也真的到了可以与人谈婚论嫁的时候了。 见沛柔生气,太夫人便把信取了回来,“这门亲事,我们家自然是不会应的。” “把这封信给你看,不过是让你看看,这世间有些人,真的不知道‘礼义廉耻’这四个字该怎么写。” “除此之外,也是让你好好思量,今后你究竟想嫁什么样的人家。” “如今太子和三皇子都不得圣心,有几件差事交给四皇子办,他办的也都不错,渐渐在今上眼中有了些地位。” “咱们家又有了万家这门姻亲,你父亲也暗地里联系了一些与你外祖父以及你大嫂的叔祖父,从前的陆阁老有旧的大臣。” “沛丫头,你不知道,他们都是很好的人,曾经与他们交好的那些大臣,没有一个不愿替他们洗刷污名的。” 太夫人有些动情,“你已经为了咱们家做了许多事了,我和你父亲都不愿你再以自己的婚姻为筹码,只愿你能得一个喜欢的人,将来生儿育女,白头偕老。” 生儿育女,白头偕老,这何尝不是她的想望。 沛柔脑海中忽然浮现起那个替她簪了春樱花在发间的少年,而后是那个站在院门前与她对峙,不肯让她带林霰走的齐元放。 “许士洀毕竟也是总督,咱们家就是拒婚,也总该找些原由。父亲可有给他回信,信中说了什么。” 沛柔实在厌恶这种小人,连称他一声“大人”都不愿意。 太夫人就拍了拍她的手,有些促狭地道:“这种事情又何须你担心,你父亲已经回过信了。不过是总督儿媳罢了,咱们家又不是没有。” “况且不过是个次子,无爵无禄,也好意思开口。我们家沛姐儿可是今上钦封的乡君,将来可是要给钟鸣鼎食的人家做宗妇的。” 润柔就是陕甘总督家的儿媳,且是崔家宗妇。 沛柔被太夫人的神态逗笑了,“也就糊弄糊弄小门小户的人家罢了,像大姐姐那样,孙女可做不来。” 太夫人就佯装生气:“既知道是这样,每日里还是只懒在翠萼楼里。最近要过节,你母亲和大嫂都忙的焦头烂额的,你怎么也不去帮帮忙?” “就是帮着带带松哥儿也好,害的那孩子每日无人照管,只能在松鹤堂里和我这老太婆大眼瞪小眼,多可怜见的。” 沛柔就笑道:“松哥儿每次一出门,排场比我这乡君还大。大嫂把他送到您这儿来,还不是为了逗您开心,您倒把松哥儿说的这可怜见的。” “不过说来孙女也有好几日没见着松哥儿了,待会从您这出去,就去桂馥堂看看松哥儿去。” 太夫人就一把抓了她,“今儿你可别想跑,就在这陪着祖母用晚膳。” 又道:“你不想照管家事也就罢了,三叔母又和你二嫂在打点你二哥下场的事,你怎么也不过去凑个热闹。” “万一将来嫁了个读书人,赶考的规矩一点也不晓得,婆婆问起来,这可怎么是好。” 沛柔听着这话有些不对味儿,就只是和太夫人打马虎眼,“二嫂要亲自打点,是因为她和二哥哥夫妻情深。” “您总不至于把孙女嫁到连下人都请不起的人家,这些事也不是孙女非做不可的吧。” 前生她那样喜欢齐延,这些事也没亲自做过。不过主要是她怕自己做不好,反而耽误了齐延。 “你就料定了你和你未来丈夫不会如你二嫂和二哥一样夫妻情深不成?既然话赶话说到这里,你在祖母面前向来有什么说什么,今日祖母也是一样。” “你对柯家的叙哥儿,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沛柔刚想开口敷衍,便被太夫人打断。 “柯家的叙哥儿今年已经二十有二,换到一般的人家,早就是做爹的人了。就算是在读书人家,这也算稍稍有些晚了。” “前些年我还看不明白,以为他或许也只是把你当个妹妹罢了,可这些年多少人要给他说亲,他都拒绝了。” 第355页 “他如此作为,是为了谁,你当真不明白?” 见沛柔又要插话,太夫人忙做了一个住嘴的手势。 “别急着反驳。这些年祖母冷眼看来,其实柯家的哥儿当真不错,生的一表人才且不说,还学识出众,金榜题名不在话下,便是拿个状元,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松石书院里的诗会,这么多年,魁首一直都是他得了的。这可不容易,就如同你绣的绣品在江南绣艺大会上拿了第一这样难。” “祖母。”夸柯明叙就夸柯明叙,又贬低她做什么。 太夫人就笑了一阵,继续道:“这阵子他在备考,你不是还常常收到他的信么?打量祖母不知道,其实我心里如明镜一般。” 这段日子她的确常常收到柯明叙的信,只是再不曾像从前一般读给太夫人听罢了。 他不再频繁地出游,每日里却仍然能将日子过的有声有色。有时候让沛柔也忍不住生出幻想来,想去和他过一样的日子。 或许往后和他一起生活,也会过得不错。 想到这里的时候,居然又是齐延的样子出现在她脑海里。 有他在香山小院捉弄她的时候,有他带她去看那棵奇异的枫树的时候,有他在画舫上怕她落水用手臂圈着她的时候,也有上元夜明月清辉,他在月下高歌的时候。 中秋夜将至,他们两个如他所说的一般分散两地,他会在做些什么? 沛柔不愿再想,只是低了头,“可是婚姻大事,从来也不是我与他情愿就可以的。柯家若是无意,也没办法强求。” 太夫人便问她:“那若是有一日,柯家人也有意了,你会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愿以三尺青锋,怀八千里云月,此心不改。 沛柔想到齐延给她的信里的这一句。他们在同一片山河生活,奔赴的却是不同的命运,她不要再想了。 凤之所趣,与子异域。永从此诀,各自努力。 上巳节时,她对自己的未来还感到很迷茫,她不知道她能不能办到这件事。可是一年多过去,许多许多的事情都已经改变了。 “若是将来柯家人也有意,孙女大约是会同意的。” 太夫人听完,从身后拿出了另一封信。 落款是柯至卿。 第203章 中秋 八月十五是中秋,沛柔也要按品级大妆,而后跟着太夫人、柯氏以及大嫂陆氏一起进宫赴宴。 今年西北有战事,所以今上并不曾去行宫避暑。 从十三岁得了这个乡君的封诰以后,每逢佳节都要进宫,她已经很习惯了。 她毕竟是乡君,不是外命妇,也有很多繁琐的礼节不必去校跟着太夫人拜见过皇后、太后,她就可以往贞静公主的明瑟去躲一躲清闲了。 本来倒是还要拜见太子妃的,只是因太子妃还在月子中,所以不好叨扰。 沛柔一踏进明瑟,先看见两只老猫在廊下晒太阳。看见她过来,理也不理,只是翻了个,把肚皮翻过来继续晒太阳。 沛柔站在廊下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就进去陪贞静公主了。 贞静公主正在作画,见她进来,立即就笑着招呼她,“沛娘,你快过来帮本宫看看,本宫的芍药画的如何?” 沛柔看了一会儿,便如实道:“公主画的芍药,倒是和臣女弹的《江花月夜》差不多。” 琵琶曲里她弹的最好的是《昭君怨》,因为只有这首曲子,是她最真意切的。 也是贞静公主,学这些原来是为了取乐的,她却一出手就是哀怨之曲,这样不好。所以她才找宫中的女官另学了《江花月夜》。 贞静公主闻言,就停了笔,笑着道:“本宫才不听你的,本宫觉得好就是好。听你夸人一句,真比登还难。” 着就把这幅画举起来,展平了,又细细观赏了一会儿,才吩咐朱檀:“姑姑去让人帮本宫把这幅画裱起来。” 朱檀接过来一看,便道:“这几个月来,公主怎么净画芍药了。” 贞静公主正在净手,“本宫觉得芍药花好看,自然就画芍药花了。今姑姑怎么这么多话,当心今晚没有桂花酒喝。” 听完朱檀的话,沛柔倒是心中一动,只恍若未觉,等着公主净完手过来。 贞静公主在窗边坐下,望了望外面的色,“今气不错,不如我们去东宫看看皇嫂和凊哥儿吧。” 嘉娘的孩子取了名字叫景凊,语出《礼记·曲礼上》:“凡为人子之礼,冬温而夏凊,昏定而晨省。” 是太子自己取的名字,今上也很喜欢。 沛柔也很喜欢这样的娃娃,定国公府里松哥儿和松姐儿出生的时候,每隔一两,她总要去润声夫妻住的桂馥堂或者二房夫妻住的榆音堂转转。 她就和贞静公主一同往东宫去了。 太子陪着今上在前朝与大臣们话,正里只有嘉娘和凊哥儿。 此时凊哥儿刚好醒了,才十几大的娃娃,睁着眼睛四处看。不一会儿却突然哭起来,把中人都弄得手忙脚乱的。 嘉娘是有子万事足,看自己的儿子觉得什么都好,也不再像前几个月时那样每提心掉胆,即便是笑,眉宇中也有止不住的忧愁了。 她很羡慕嘉娘,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有自己的孩子。 嘉娘见她望着凊哥儿一脸艳羡,便笑着把她拉到自己边坐下。 第356页 “你也不必如此羡慕,再过一两年,自己也就是做娘的人了。” 沛柔还以为她不过是随口一,毕竟自己也到了年纪了,嘉娘却继续道:“这几,有个人一直在东宫的书房里转悠。” “还拜托太子给我传话,若是你来了,怎么着也要告诉他一声。好不容易今你来了,又是中秋佳节,不如过去见见?” 她想了一会儿,才想明白嘉娘的是谁。 她认识的人里面,能在东宫的书房里转悠的,也只有柯明叙了。 那太夫人出了她的话来,第二就给柯家回了信。她也在那下午就收到了柯明叙的回信,他他实在觉得很高兴。 不过他毕竟还没有进士的功名,等他金榜题名之后,才会来定国公府提亲。 这样也好,沛柔反而松了一口气。 沛柔下意识地就想拒绝,如今他们也算是有口头婚约,私下见面恐有不妥。 柯明叙是君子,这大约也就是他没有给自己写信,光明正大地约自己出门相见的原因。 可转念一想,她还没有问过,为什么他祖父柯太师会突然给父亲写信,想要替她替求娶自己。 往后他们要做夫妻,有些事还是早些问清楚比较好。 于是便落落大方地点了头,“不知道东宫的书房在哪里,臣女过去与柯表哥见面又方不方便,还请姐姐指派一个熟路的宫女给我。” 嘉娘就笑话她:“平里都是个矜持的淑女,没想到谈到心上人,也是这么急不可耐。” 若心上人,柯明叙大约也不是。她只是觉得往后做夫妻,他比她认识的所有人都强一些而已。 “原来以为姐姐是生长在深山雪原上的一枝梅花,却原来冰雪也可以被消融,梅花亦可以笑风。” 许侧妃已去,往后不会再成为她与太子之间的阻碍。 嘉娘有些不好意思,就唤过照水来,让她指一个此时无事的宫女送沛柔去东宫的书房,“书房后面恰好有一片桂花林,你们可以在那里话。” 东宫的书房,离嘉娘住的正也并没有很远,柯明叙已经收到了消息,会直接在桂花林里等她。 东宫其实并不算很大的宫,桂花林与熙和园的九里香自然不能相比,不过也算是很广阔了。 沛柔站在桂花林外,一青衣的柯明叙正站在林中一棵桂花树下,一只手背在后,微微仰着头观花。 沛柔进宫早,此时也不过是朝阳初盛的时候,光洒在柯明叙如玉的脸庞上,让他看起来如谪仙一般。 若是单论俊朗,即便是齐延也无法与他相比。 这样美好的少年,往后会成为她的丈夫。沛柔就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不愿打搅此刻的安宁。 还是柯明叙先发现了她,“沛娘。” 他不再唤她“五表妹”,朝着她笑意温和地走过来。 她也坚定了自己的心,朝着柯明叙走过去。 两个人都似乎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口。 还是沛柔先问他:“似乎从来不知道柯表哥的表字是什么,似乎也从未听柯表哥以表字自称。” 前生她和齐延成婚之后,就是喊他的表字的。 柯明叙和沛柔并肩在桂花林里散步,“我并没有字。早年间也曾想让老师帮忙取字,老师却‘明叙’二字已经极好,何必再要表字,因此就没有再取。” 沛柔笑了笑,“原来是这样。” 林中花香馥郁,就连柯明叙上的松柏气息都被冲淡了许多。 “我原来以为你会怪我莽撞,贸贸然让祖父写信给你父亲。其实并非如此,原是我与祖父约定,若是我下一科能够得中,他就会替我求娶你为妻。” 当时她听到柯明叙为了准备科举,在家中温书,几乎连门都不出的时候就有些奇怪。以他的学问,根本就不必如此紧张才是。 却没想到,居然也是为了她。 “祖父此举,我原先并不知,他这样做,大约是为了安我的心吧。沛娘,你不知道,在收到你祖母的回信之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那一个晚上我都没有能够睡着,我望着明月,又觉得明月是你。我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幸阅人。” 柯明叙的表白,让她觉得有些不知所措,她心中的不安,甚至比十五岁那年她收到柯明叙兰花的上巳节时更甚。 明明她已经应下了这门亲事,明明她已经开始接受以后做他的妻子。 见沛柔没有话,柯明叙望着她,“沛娘,你怎么了?” 她觉得她应该据实以告,“我总觉得,自己似乎并不值得柯表哥这样的喜。有时候会觉得有些惶恐。” 柯明叙静了片刻,而后使她面对着他,他的笑容永远都是温柔的,“你与我是平等的,你我的选择也是。” “或许此刻我对你的意远比你之于我更深,可这也并不是你的错,你不必为此而感到愧疚。” 沛柔望着他的眼睛,渐渐地又觉得有了一些力量。她既然已经做过了选择,就不应该继续踌躇下去。 “从前我以为我的婚姻并不会由自己做主,心中也的确有所挂碍,所以不敢轻易承诺。可那祖母,我只要嫁给自己想嫁的人就好。” “一年多过去,挂碍也不再是挂碍。既是如此,我只等着柯表哥翩翩马蹄疾的那一。” 第357页 若徐家能在将来的储位之争中全而退,外祖父一家也能沉冤得雪,那她或许可以跟着柯明叙外放,到燕京以外的地方去生活,也许会是江南。 一丛牡丹,几树海棠,数株红枫就好。 他们又寂然漫步了许久,柯明叙对她,“今夜月圆,虽然能与沛娘你共一轮明月,却不能横琴当月,压酒于桂花树下,实在是很可惜。” 她应该,他们往后的子会很长。 可是她却忽然想起了上元时,与她在皎皎明月下共泛一叶舟的齐延。 今夜之月,她大约不会留心细赏,因为她早已经与齐延一同看过了。 第204章 不谐 中秋已过,又是寻常子。 燕京城里忽然起了流言,是三月留书往西北去的永宁郡王世子景珣,其实根本就没有去投军。 万老将军帐下没有他这个人,他还是一个懦夫。 “近半年来,我也曾收到过几封世子的信。的确是西北一路过来的,走的并不是贵人们常用的驿站,所以总是很慢。” “而且他也曾经跟我提起西北将士们如今的生活,字字句句,真意切,不像是编造出来的。” 瑜娘今与海柔一起过来定国公府做客,此时她们便如从前一般,在沛柔的翠萼楼里谈。 沛柔便道:“世子若是要做戏,何必要去西北。西北是你祖父的地方,他究竟作为如何,你祖父难道还不清楚?” 瑜娘便道:“我奇怪的正是这件事。” 她看了一眼海柔,“我祖父待我和哥哥向来是一样的,如今我哥哥的婚事都是自己做的主,只要我不要太过离谱,我祖父都是会答应的。” “我曾写信问过我祖父有关世子的事,可前我收到回信,居然和街市上的流言一样,我祖父并没有见到世子。” “不过他已经在留心细查了,或许世子是隐姓埋名投军的也不一定。” 海柔就点零头,“或许世子是真想让你看看他的决心,才不要份不要特权,一心报国去的,瑜娘,你不要太担心了。” 海柔如今已经将青丝挽起,做妇人打扮了。 虽然丈夫新婚不满一月就去了边疆,她看来却并没有闺怨之色,反而和婚前一样,神态中偶尔流露出一些真。 “世子终归人在西北,有万老将军在,总能将他找出来的。真正令我感到奇怪的事是,这些闲言究竟是怎么流传起来的?” 沛柔拿起茶盏,“西北有数百里之遥,有些举国上下共知的军报,有些百姓尚且不了解,倒是这样关心一个郡王的世子。” 自从上次听了刘萦的话,沛柔就怀疑上了永宁郡王府里的许侧妃和她的儿子景珅。 就算如齐延所,她们图的不仅仅是世子之位,可若到那一,景珣也是嫡子,排位仍然在景珅之前,她们怎么能不对景珣下手。 瑜娘便有了沉思之色,她向来也是很聪慧的。 “从前都在燕京城中,争权夺利也就罢了。如今人都上了战场,骨至亲,还要在背后捅刀子,我看了都觉得心寒。” 海柔现了些迷惑之色,不过她也并没有问。只是拿起茶壶,殷勤地替沛柔和瑜娘都再倒了杯茶。 沛柔就和她开玩笑,接过她手里的茶壶,“三姐姐把你的姑子伺候好就可以了。” “出家的姑回门是贵客,还是我这做妹妹的来伺候你就是了。”就也替她满上了一杯。 海柔就要拧她的嘴,又要挠她痒痒,两个人就在屋里闹开了。只是瑜娘仍文静地坐在桌边,想着自己的心事。 沛柔和海柔闹了一会儿,也就不再闹了。正想出言安慰瑜娘,却见绾秋进来,“乡君,三姑,万姐。” 跟众人问过好,又对沛柔道:“永宁郡王妃今过来了,正在松鹤堂里,太夫人让您过去陪客。” 才到景珣,倒正好他母亲过来了。 “知道了,我换衣服就过去。” 郡王妃是景珣的母亲,她知道的消息会更多些也不准。 海柔也能想得到这点,就站起来,挽了瑜娘的手,“不如大家一起过去吧。” 沛柔想了想,也就点了头,“三姐姐还不快转过去,我要换衣服了。” 海柔就嘻嘻地笑,装作要对她上下其手,“你时候洗澡我都见过,现在倒害羞起来。快过来让姐姐看看,你如今长得怎么样了。” 两个娘子不免就又闹了一阵。 一进了松鹤堂,只觉得气氛有些肃穆,三个娘子就敛容一起给太夫人和永宁郡王妃问了好。 而后沛柔给郡王妃介绍:“这位是万靖遂万将军的独女,也是三姐夫的亲妹妹,如今与咱们家也是亲戚了。” “前几年曾一起在香山别院中住过,不知道姑姑还记不记得。” 永宁郡王妃的目光落在瑜娘上,却隐隐有些不善,“久闻万姐大名,多年不见了,果然如传闻中一般明眸皓齿,很是清丽。” 瑜娘就再行一礼,“谢过郡王妃夸奖。”语气也很冷淡。 沛柔能看出来郡王妃语气不善,瑜娘自然也能。 见气氛有些尴尬,海柔就跟太夫人撒,“姑姑好容易来一次,我也好容易回来一次,祖母怎么这样偏心,只叫了五妹妹过来,却不叫上我。” “还呢,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在松鹤堂里打了个转就去了翠萼楼,怕我留你似的。” 第358页 “如今不叫你,你倒是也肯来了。粘你五妹妹粘的也太紧了些。” 太夫人让海柔在自己边坐,惜地抚摸着她的鬓发。 又笑着对瑜娘道:“瑜姐儿,最近家里可还好?你哥哥不在家,我们家这个捣蛋的,在你们家没闯什么祸吧?” 瑜娘就笑道:“太夫人的哪里的话,嫂子很好,家里人都喜欢她。” 太夫人就点点头,“那就好,我就怕她脾气大,有时候得罪了人也不知道。” “幸而咱们两家原来就是世交,有多少错,也都是你祖母和母亲担待着。” 瑜娘就只是笑了笑,没有话。 永宁郡王妃便开了口,“海丫头时候啊,那叫一个难伺候,如今也成了人妇了。将来可要好好孝顺婆家的长辈,别和时候一样任。” 这些年少见永宁郡王妃,可每次见她,沛柔总觉得她和常氏越来越像,话越来越刻薄没有重点,不讨人喜欢。 或许婚姻不谐的女子,最终都会被成这个样子。 “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有福气,得一个出名门,大家闺秀的儿媳妇。最好是书香门第出,规矩最好,让我也享一享做婆婆的福。” 瑜娘听完,神色微动。 永宁郡王妃也不管她的话有没有人听,又对太夫壤:“这个珣哥儿,真是让我不完的心。” “好好的又跑去西北那个穷乡僻壤战火连绵的地方去做什么,也不知道是受了谁的蛊惑了。” 她的眼神若有似无地在瑜娘上停留了一下,而后继续道:“娘,您见的姑娘家多,眼光最好。” “我是觉得一圈圈的娘子看下来,还是柯家的碧娘最好,您觉得呢?” 今生定国公府和永宁郡王府没有提起亲事,他们果然就直接打起了柯家的主意。 沛柔想起那夜金水湖上景珅的画舫,又想起她和齐延的那个赌约。 永宁郡王妃是绝不会看着自己看重的儿媳妇人选最终成为了她最厌恶的庶子的妻子的。 要么永宁郡王府与柯家的婚事不成,要么也是她赢了。 太夫人却没有留,“你看了好,也得珣哥儿自己喜欢才校” “他若是心里中意,又为何会在收到你给他寄的有关婚事的信件之后,便如人间蒸发了一样呢。” “这些年你与他的关系本就不好,难道也要如常氏一般,为了儿女亲事,和亲子反目成仇吗?” 太夫人如今起常氏,已经是丝毫不留面了。 可永宁郡王妃大约是第一次听太夫人跟自己这样话,一时间就有些下不来台。 又过了片刻,才道:“可他要自己喜欢,也该喜欢个像样的才是。女孩子家,成骑马箭,舞刀弄棍的像什么样子。” “还着珣哥儿上了战场,害的我不能安眠。这样的儿媳,我可不愿要。” 她这话,就是明着在影瑜娘了。 瑜娘也没有再忍:“郡王妃这话,可是在我?我出将门,是会骑马箭,舞刀弄棍不错,可我的针黹女红,也并不比出书香门第的女子差。” “世子也是男子,是皇室血脉,景家的下是马背上得来的,先辈可以,难道世子就不行?” 永宁郡王妃微眯了眼睛,冷然道:“和长辈话,你这样咄咄人,难道就是你万家的好教养?” “景家的下是马背上得来的不错,难道景家的男子就个个都骁勇善战了不成?” “你一个内宅女子,开口闭口下事,私下与我儿子相见,教唆我儿子离家出走,究竟可曾读过《女训》、《女则》?” 沛柔再也听不下去,“瑜娘会与世子相熟,完全是因为世子仰慕万家的马术,对万将军死缠烂打,拜了万将军为师。” “也是因为这样,才得了一好马术,好武艺。这件事当时姑姑也是准聊。如今姑姑却反过来责怪起瑜娘,是不是有些太不讲道理了?” 海柔也不悦道:“姑姑自己也是女子,应当明白女子的难处才是。不好好管教珣哥儿,却反而怪起了别人。” “珣哥儿难得有大志向,在西北建功立业,我们是做亲戚的,见他改了从前的坏毛病,心里只有为他高心。” “您是他的母亲,还在这里一个劲地扯他的后腿。” “够了。”太夫人将手中的茶盏重重地放在了罗汉上的木机上。 “珣哥儿人都还在边疆,吵这些有什么意思。效娘,你是珣哥儿的母亲,你要替他定什么亲事,自然都是你和你丈夫的事。” “只是我奉劝你一句,常氏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该怎么办,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 第205章 桂榜 又过了十数,这一沛柔方从宫中回来,在二门上正好遇见预备出门的三叔母杨氏和二嫂刘氏。 沛柔给她们行了了礼,笑着问:“三叔母和二嫂今是要去哪?” 杨氏便笑着答她,“今是贡院放榜的子。” 沛柔这才想起来,贡院放榜,她们是要去看看二哥沁声的成绩了。 “瞧我,今是二哥的好子,我竟浑忘了,该罚。等叔母和嫂子回来,我必然备了重礼去三房道喜。” 前生沁声就是在这一科中的举。 刘氏温婉地笑了笑,“那就借五妹妹吉言了。” 完却忽然脸色一变,捂着口做出呕的样子。 她在中秋节时又诊出了孕,此时还没有满三个月,正是害喜最厉害的时候。 第359页 沛柔就忙扶了她在廊下坐,见她渐渐好了方才开口。 “我见二嫂脸色不好,待会儿坐了马车,一颠簸定然更是难受。不如还是我侍奉三叔母出门,去贡院看榜,二嫂还是在家里多多歇息吧。” 刘氏正拒绝,却是杨氏道:“沛姐儿的不错,原就不想让你跟着去的。我也知道你是担心沁哥儿,可也不在这一时半会儿,你且宽心,回去陪着松姐儿就是。” 见婆母发话,刘氏也就不再坚持,“既然这样,那就麻烦五妹妹了。” 沛柔把她搀起来,“二嫂这是的哪里的话。二哥哥有了好消息,我先得了,回来正好先去祖母面前讨赏。” “这个沛丫头,在外人面前最是得体不过,在自己家人面前,还是姐儿的样子。”杨氏指点着沛柔,笑着道。 刘氏也高兴,今生她和沛柔的关系比前生更好,“五妹妹这是赤子之心。” 完也就不再多话,由丫鬟搀扶着回了榆音堂陪伴沁声和松姐儿。沛柔自然也侍奉着杨氏登车,往城西的贡院去。 一上了马车,出了府,杨氏也渐渐有些紧张起来。 沛柔看了,就了些东宫里凊哥儿的笑话给杨氏听,杨氏也不免起自己的孙女松姐儿来。一到这个话题,就是不尽的话。 城西贡院离定国公府有些远,马车足足行了有半个多时辰才到贡院门前。 今放榜,贡院前自然也是人山人海,车马如龙。 沛柔便吩咐车夫把马车停在一边的巷口,再让识字的厮前去看榜。 人那样多,那厮想要挤进人群中,恐怕也要一会儿。杨氏坐在马车上也是紧张,沛柔就干脆劝她下来走走。 贡院前人虽然多,这条巷却很清净。有人家院中的桂花树高过墙头,整条巷都弥漫着桂花的馥郁芬芳。 “娘,五妹妹,你们也来了!” 沛柔正仰头看着一户人家院中的桂花树,却忽然听见沛声的声音。 他看起来很兴奋,握了母亲的手,“娘,恭喜您,恭喜二哥,二哥高中了!” “是吗?”杨氏的声音有抑制不住的兴奋,“快,你快带着娘过去看看,娘想亲眼看看你二哥的名字在榜上。” 又回头对沛柔道:“沛丫头,你是年轻姑娘,今外男太多,你就在这里等着三叔母吧。” 沛柔笑着点点头,“要恭喜三叔母了。三叔母尽管去,我就在这里等着便是了。” 寒窗苦读十余年,有些人一辈子也不过是个举人。 如今沁声有了举饶功名,在勋爵人家,也算是很好了。 只要定国公府不要在如前生一般大厦倾颓,她相信沁声一定会有金榜题名的一。 因为沁声中举,沛柔的心也一扫近来的悒悒,转而变得很好。望着这一丛金桂,也觉得是个好兆头,心里又多生了几分喜。 “乡君。” 沛柔听见了齐延在唤她,但是她没有回头。 樱早已谢尽,已是桂花半落红橘垂的时节。五个月过去,她连香山都不敢去。 她害怕在那个盈满她前生记忆的院里,再遇见今生与她之间也已经有鸿沟难逾的齐延。 “乡君。”齐延又唤了她一声,快步走上前来。 沛柔却在此时回首,仿佛在她眼中他并不存在,与他擦肩而过,准备上马车。 “三太太怎么还没有回来,你把马车停的离贡院近一些吧。” “徐沛柔!” 沛柔才刚踏上马车的脚踏,听见齐延有些愤怒的声音,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她收回了踏上脚踏的那只脚,站在原地,凝视着方才唤她名字的少年。 前后两生,这似乎还是他第一次唤他的名字。从前是“徐五姐”,婚后无论浓或是淡,是一声声的“意娘”。 她甚至还和他开过玩笑,问他是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那时候坐在书案前看书的齐延,只是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没有话。 那时候她真的是惨了他,只想生生世世都跟他在一起。 一旨婚书是他们一生最大的牵绊,婚书上的名字是徐沛柔和齐延。她好怕他会忘记。 沛柔还是让车夫把马车先赶到了大路上。而后淡淡地开了口:“齐元放,数月前我就已经与你清楚,往后你我相遇,只要当作互不相识就好了。” 齐延向着她走过来,神色很坚定:“数月前我也已经与你过,我做不到。” 沛柔别过脸,不愿面对着他,“这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可你要嫁给柯明叙,不可能与我无关。”齐延又上前一步,迫使沛柔看着他的眼睛。 虽然柯家人要等柯明叙金榜题名,并没有前来下定。可这件事,徐家人和柯家人,大约都已经知道了。 柯氏对于这件事,奇异地保持了沉默。其他柯家饶态度,她倒是还不清楚。 沛声是徐家人,当然也知道这件事,还曾经跑到翠萼楼里问过她是为什么。 她当时回答他,“柯表哥与我青梅竹马,他心中有我,我心中亦有他。门当户对,我们为何不可以在一起?” 沛声言又止,却最终无言以对。可沛柔知道,他会把这句话告诉齐延的。 他要她看着他,她也就看着他。她觉得他眼中的愤怒根本毫无道理。 “我与你非亲非故,又没有婚约在,我要与谁定亲,究竟与你有什么关系。” 第360页 前生她十六岁,正是对他意最浓的时候。她总要找借口,跑到他们书院去等着他下学,而后想办法和他上几句话。 也是在那时候,沛柔发现了他和何霓云原来关系很亲密。他对着何霓云的笑意,永远比对她更温煦了三分。 沛柔见过一回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去找他。后来还是沛声无意间起,原来何霓云与他是表兄妹。 她很快地就给自己找了借口,觉得是因为他们之间有这重关系,所以他才会待何霓云有别样的好。 于是故态复萌,仍然常常找了机会去与他相见。 那时候齐延若是愿如今一般用这样炽的目光看着她,她大约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开手的。 齐延的语气很坚定,“因为你心里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你不应该嫁给他。” 沛柔只觉得好笑,却不自觉红了眼眶,“你应该还记得,我曾与你过,这世间有一桩事,叫做所之人的并不是自己。” “这种滋味,你与何霓云从来两相悦,大约是不曾尝过的。” “可这滋味我曾尝过一次,不愿意再尝。你不是我,又怎知我心中的人不是他?” “因为你心里的人是我。” 齐延俯下,把她圈在自己的手臂之中,而后低头噙住了她的唇。 她的唇瓣是冰凉的,也是柔软嫩的,有好闻的茉莉花香气。 她是站在院墙的角落里的,斑驳的树影落在她如琼花一般洁白细腻的脸庞上。她的眼睛紧紧闭着,她没有推开他,也如他一般怀念着从前。 他们已经告别的太久了。 他想要的更多,用手捧着她的脸,试图去撬开她的贝齿。直到他尝到了她咸涩的泪,才如大梦方醒一般停下来。 为了这一个吻,他已经等了十年了。 她在红枫树下长眠之后,他独自一人在嘉懿堂里生活了十年。 院中的海棠花树老去,不再开花。而他在度过无数个孤寂的夜夜以后,终于得到了解脱。 沛柔已经泪流满面。齐延没有话,默默地用手去擦拭她脸上的泪。 沛柔却哭的更凶,仿佛要把这两生的委屈都在此刻发泄出来。她渐渐哭的站不住,齐延把她拥在怀中,下巴在她发上摩挲。 从前每回睡前,她都会拆了发髻,将青丝披散。银缸将灭,云月胧明,她从来都不知道每次她放下青丝,回头望他的那一眼,究竟有多令他心动。 风吹落木樨,点点如雨。 又过了片刻,沛柔的绪终于平静下来。她已经做过了决定,方才的一切就当作前生没有做完的一个梦。 她推开了齐延,努力稳住了步伐,向着巷口走。 “我没有喜欢过何霓云。”齐延还站在原地,他的声音听起来,有莫名的感伤,像是积淀了许多年。 “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她,是你一直都误会了。” 沛柔的脚步慢了慢。 “你也是真的不能嫁给柯明叙。” 齐延适时停顿了一下,“因为当年在感慈寺里给你下凝香露的那个比丘尼,是他母亲派过去的。” “我会给你证据的。你要等我。” 第206章 故意 听完齐延说的话以后,沛柔一夜都没有睡着。 睁着眼睛从天黑到了天明,在天光破晓的时候,忽然起了高烧。 她已经许久没有生病了,烧的迷迷糊糊的时候,不知道自己活在前世还是今生。 沛柔梦见了她的生母,坐在灯下替她缝制着她小时候不听话弄破了的衣袖。一边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哄着她入睡。 她又梦见了前生她和齐延成婚的那一日,她眼中只有漫天遍野的红。 龙凤双烛烧在窗前,即便齐延不在她身边,她也还是很怕那烛火会熄灭,他们不能白头到老。 做一日新娘子,起的太早,那烛火迷了沛柔的眼睛,而后她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醒来时发现凤烛已经烧完了,龙烛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还剩了许多。 果然,他们就没有能够白头偕老。想必在她死后,他还快活地过了许多年。 沛柔病了有五六日才好,把太夫人的头发又愁白了许多根。 她心里过意不去,和宫里请了假,每日都去松鹤堂陪着太夫人。 齐延说当年害她的是柯大太太。她已经想清楚了,若是事实如此,她自然是不可能嫁给柯明叙的。 她可以为他去接受不太喜欢自己,自己也不太喜欢的柯大太太,可若是她曾有意取自己的性命,她绝无可能原谅她,侍奉她。 可若是齐延并没有证据,只是想拖一拖他们订婚的步伐,扰乱她的心神。 或者说为了三皇子而不愿柯太师府与定国公府结亲,那她是不会遂了他的心愿的。 沁声已经去赴过鹿鸣宴。 少年人志得意满,难以忘怀当时的情形,即便过去数日,即便寡言如沁声,还是忍不住要提及当时的情景。 新科举子与考官以及恩师设宾主、明长幼之序分席而坐,陈俎豆,备管弦,食羊﹑豕二牲,歌《鹿鸣》之诗: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效。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第361页 沁声歌完,笑着对沛柔道:“五妹妹,我们这一科的解元,他说他认得你。” 他难得这样高兴,沛柔也适时地表达了自己的疑惑:“哦?我倒是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沛声走过来,看着沛柔的眼睛,“齐元放。丙子年京兆府的解元,是齐元放。” 沛柔愣住了。 原来她和柯家定下口头婚约的时候,他却是在贡院的考场里。 八月十五中秋节,他刚刚考完最后一场。不知道他可曾抬头望月,如她一般,想起这一夜的月色早已经被借走赏过。 沛柔没有说话,太夫人却笑着问沛声:“这个人姓齐,可是和诚毅侯府有些关系?” “祖母说的是,他就是诚毅侯夫人的幼子,早年上元节曾经走失,还是大伯父派人把他找回来的。” 太夫人就现了些讶然之色,“还以为我们沁哥儿这样公府里的公子能得了举人功名已经算是不错,却没想到他们家还能出个少年解元。” 又叹道:“不过也是,他们家到底是没落了,他能这样争气,或许齐家将来还有起来的可能。” 前生齐延就是太争气了些,争气到后来,她不得不恨他。 沛声就坐到太夫人身边,笑着道:“这个齐元放,和孙儿是好友,也在松石书院读书,只比孙儿大一岁。和柯家的世兄一样,都是周老先生的关门弟子。” “明年春闱,他也是要下场的,摘一个进士头衔,想必不在话下。” “哦?我倒是不知道我这个弟弟,如今竟然有两个关门弟子了。这个齐元放能得他的青眼,想必学问确实不错,难怪能摘个解元郎的名头下来。” 又勉励沁声,“前几日我也问了你的先生,他说你这次的文章做的不错,明年可想下场试试?” 沁声就腼腆地笑了笑,摇头道:“明年并不打算下场,孙儿觉得自己的文章写的还是不够好,与大姐夫相比也差了许多,还是再稳扎稳打地学几年更好。” 刘氏坐在一边,只是望着自己的丈夫笑。 方才沛柔听太夫人夸奖齐延,总觉得有些怪怪的,见了这个场景,就笑着道:“二哥哥和二嫂子感情可真好。有二嫂子这样的贤内助,将来二哥哥不中进士也难。” 二房夫妻都是腼腆的性子,被沛柔这样一打趣,也说不出什么来。 倒是一边的陆氏抱着松哥儿笑道:“难道我和你大哥哥的感情就不好?平日里大哥哥做了什么事,也没见你把功劳都归到我身上来。” 润声子承父业,如今多在西山大营做事。 沛柔就笑道:“大嫂子和大哥哥可是燕京城出了名的神仙眷侣,还用得着我在这夸。” “中秋宫宴上,那许多贵妇人都瞧着,大哥哥可是一见了嫂子就什么也不管了,只要和嫂子在一起。” 那日大臣和女眷是分开饮宴的,润声自然是与和他交好的世家子弟在一起。一出了宫门,见了陆氏,就什么兄弟好友都不要了,只迎着陆氏过去。 为着这个,润声还被知己好友嘲笑了许久的见色忘义。不过看在燕京贵妇眼中,自然又是另一番情景,只会羡慕他们夫妻情深了。 她记得从前,她刚拿到那两块玉牌的时候,润声还曾经和她感慨,不知道自己将来能得一个怎样的妻子。 如今他已经得了陆氏,实在是世间与他最相配的人。她希望他们一生都是这样的好。 太夫人却忽然又问沛柔,“沁哥儿说那新科解元识得你,你们是怎么相识的?” 沛柔回过神来,“他与三皇子是表兄弟,早年他也是三皇子的伴读,在宫中见过几次。” 沛声就像有人下一刻要捂住他的嘴不让他说话似的,急急忙忙道:“哪止啊,前些年五妹妹在香山打马球,恰好和元放是一队。” “后来五妹妹不小心,差点从马上摔下来,还是元放救的她呢。” 沛柔就恼怒地盯了沛声一眼。 当年怕太夫人担心,这件事沛柔一直都没有告诉她,所以她其实并不知情。 沛声却浑然不觉,继续说他的话,“后来为了这件事,大伯父还借了他许多有关西北的书看。也常常召他到自己的书房去,和他交流一些有关西北的事情。” “这样看来,大伯父应该也很喜欢他吧,不然为什么常常把他叫了来呢。五妹妹,你不知道吗?” 沛柔强笑道:“只是有所耳闻而已,父亲在前院的书房,我也并不常去的。不过我却知道,三哥哥若是再不少说些话,这盘松鼠桂鱼也就要被我吃完了。” 沛声今日就是故意的,大手一挥,“一盘鱼而已,五妹妹既然喜欢,多吃些也无妨,做哥哥的难道还会和妹妹抢么?” 又笑着对太夫人道:“我听说今年上元夜,五妹妹虽然是和柯世兄一起去逛灯市的,可中间柯世兄有事,把你一个人扔在了灯市上,最后却是元放他陪着你去夜游了金水湖。” “五妹妹,有没有这回事啊。” 该死的齐元放,怎么什么事情都和沛声这个大嘴巴说。 沛柔一边假意微笑,一边踩了桌子下面的沛声一脚,“那日柯表哥的确是有事,也不是把我一个人扔在那里,父亲的暗卫到处都是。” 沛声忍着疼,咬牙切齿道:“大伯父的暗卫只是保护你的安全,又不是陪着你逛,不就等于你一个人在那里么?” 第362页 沛柔还要再驳他,太夫人已经觉出了不对来,“沛丫头,你和那齐家的公子单独去游湖又是怎么一回事?” “孙女原来就想去看看金水湖上红莲万蕊的场景,未必年年都有空闲。” “又不敢一个人去游湖,正好之前齐家有人生病,孙女荐了一个大夫给齐元放,他只是还了孙女这个人情而已。” 太夫人听完,若有所思,也总算没有继续追问。 用完了晚膳,众人又略坐了坐,就散去了。 沛声还要跟着沛柔,“五妹妹,你刚才踩的我好疼啊。” 沛柔怒气冲冲的回头,“那就要问问五哥哥今晚是什么意思了。” 沛声凛然不惧,“我明明是为了你好。就连我都能看得出来,你喜欢的明明就是齐元放。既然如此,为什么又要嫁给柯世兄呢?” “那是你看错了。”沛柔不想再和沛声说话,转身欲走。 沛声却道:“和不爱的人一起过一辈子,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我只是希望你能想清楚。” 这一世的沛声,明明什么都还没有经历过,却为什么,居然发出了与他前世一样的感慨。 十月皇家要为三皇子和四皇子选妃了,若是和前生一样,周十二娘会成为四皇子妃。而身为姐姐的周十一娘,会在那之前嫁给沛声。 这一世的沛声已经不再爱慕何霓云,常氏要过继沛声的风波也并没有闹的那么久。那他的姻缘会因此而改变吗? 第207章 皇妃 元俪皇后仙逝之后,今上行事就越发地没有章法了。 就比如昭永十五年太子就大婚了,而比太子年纪更大的三皇子景璘和四皇子景琛,却仍然还没有娶王妃。 如今皇长孙已经降生,今上才如梦初醒一般,想起来该给这两位皇子选妃了。 皇子选妃,要从各州府选谅才兼备的女子汇编成册,而后交由皇帝皇后,以及皇子母妃审阅。 三皇子的皇妃,自然是由皇后决定的,而四皇子在宫中并没有养母,今上思虑再三,把这项权利交给了向来处事公的徐贵太妃。 这样一来,至少四皇子的正妃之位会毫无悬念地落到周十二娘头上。 周家虽然没有实权,可却是下读书人共同推举的文人领袖。 朝野上下,至少有一半的官员都或多或少地和周家的松石书院有些关系。 周十二娘出既不高,选她为妃,最是不引人注目,可所得的实惠却是数不尽的。 和周十一娘相比,沛柔也更喜欢周十二娘。 周十一娘上有时候有一种文饶酸腐之气,像她这样的娘子,嫁到诗书传家的人家去是最好,若要做皇子妃,其实也很不合适。 四皇子也并不是只诗书的人。他上背负着外祖一家的冤屈,从失去母亲,格的底色,大约也是有些悲观的。 周十二娘知书达理,子却很活泼,和她话,时常会觉得气都更明朗了几分。 只是一件很的事,从她嘴里出来,也会变得十分有趣。这样的子,和四皇子恰好互补。 这也是为什么前生徐家没有选子和沛声更为合适的她,而是退而求其次求了周十一娘为沛声之妻的缘故吧。 正式选妃的子定在十月底,既然四皇子的事基本已经定下,他们需要关心的反而是三皇子那边。 沛柔在松鹤堂里,替太夫人捶着腿,“祖母和父亲最近可有收到三皇子那边的消息,他们到底是想拉赵家入局,还是要娶何阁老的孙女?” 太夫人在闭目养神,“如果你是三皇子,你会选谁做自己的王妃?” 无论是出于私心还是政治考量,三皇子应该都会选赵五娘才是。 “那自然是选赵五娘。赵五娘生的既美,背后又是能与咱们家一较高下的赵家,若能拉赵家入局,三皇子夺位成功的可能就又翻了一番了。” 太夫人却没继续这个话题,反而睁开眼,兴致勃勃地道:“最近你可有听见燕京城里的流言?” “京城双姝,倒是有些意思,满燕京恐怕也真只有赵家五娘的容貌,能与我家沛姐儿一较。” 自从昭永十三年那场马球会之后,她和赵五娘的关系,已经比前生都更不如。沛柔已经吃过一世的亏,行事自然不会像前生一样张扬。 而赵五娘或者就是因为那件事,渐渐地也收敛了一些子。 今生她们都不像前生一样张扬,却还是有好事者编了这个名号传扬出去。如今在燕京子弟心中,能一窥她们两个的芳容,已经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了。 沛柔便埋怨道:“祖母,这不过是一群登徒子,每无事随意编排出来的罢了。一个女子,以容色闻名于世,可实在不是一件好事。” “您今倒拿这事取笑孙女。” 太夫人就只是一笑,“你的也有道理。咱们还是方才的事。不错,咱们家是摆了明地不会与他们同路,三皇子自然是想拉赵家入局的。” “若从前,老国公爷恐怕也未必不会心动,可昭永十六年那场时疫之后,他们家未必就会这样想了。” “你也知道的,那场时疫里,他们家的世孙也是染上聊,听有好几次都十分凶险,差点就没命了。幸而遇上了个好大夫,所以才捡回了一条命来。” “可经过这件事,恒国公府对待朝政的态度,也就渐渐地变了。” 第363页 沛柔就有些心潮澎湃起来,听太夫饶意思,当年她下的让林霰去救恒国公府世孙的决定,看起来是起了作用的。 “赵家和咱们家一样,已经富贵了三朝了。可这富贵总归是有期限的。” “当年他们争权夺利,机关算尽,到底还是算不过先帝,让今上登基称鳞,而后就是十数年的战战兢兢。” “若不是先帝临终之前当着大臣们嘱咐今上,让他不得动赵太后和赵家,他们家只怕早就在今上刚登基的时候就被收拾了。” “如今今上的心摆明了是在太子那边,他们再来趟这一淌浑水又是何必。三皇子有两个母族,边已经太拥挤了,即便他们家成了后族,其实也没什么意思。” “中秋宫宴时,赵太后对今上的态度你可曾注意到了?她也早就不是当年呼风唤雨的赵皇后了。所以我猜,他们家大约是不会入局的。” “以赵家的家资,再经历几朝不是问题,世孙又是个格宽厚的,有他在,不会把赵家带到弯路上去。” “对于一个家族而言,一个好的继承者,远比万贯家资更重要。无论是谁登基,他们家都是国公府邸,没必要去搏这场富贵。” “只要他们不知道咱们家想为你外祖父翻案,他们恐怕都不会起心思入局,这也是咱们家如今行事这么低调的另一个原因。” 当年陷害外祖父,也有赵家饶一笔账。沛柔不会忘记。 “那何家呢,祖母?孙女听,何阁老的体,从去年秋开始就一直不是很好。” 若按前生事,十月份何阁老就会猝然去世了。不过今生有林霰,大约这件事也会变得不同。 太夫人想了想才道:“前几晚膳时,你你荐给齐家的四郎的那个大夫,是从哪里找出来的?他生病的那个亲戚就是何阁老?” 沛柔只好道:“瞒不过祖母。那大夫是当年过世聊四叔母荐给我的,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在妙义堂学医术的孩子,四叔母他很有赋,所以拜托我照顾他。” “也不知道齐元放是从哪里听了他的名声,就问了孙女,把他带去给何阁老看病了。” 郭氏过世一年零三个月后,四叔父就续弦了。娶了燕京道录司左至义一汪姓官的女儿汪氏,年纪不过比沛柔大三岁而已。 “何阁老是他祖母的亲哥哥,他是祖母带大的,有这样尽孝的心思也很正常。从咱们家的利益出发,三皇子自然是娶何家的娘子更好些。” “何阁老毕竟是文臣,年纪也渐渐大了,又有重病。人死如灯灭,他想把自己的孙女嫁给三皇子,大约也就是防着将来三皇子不肯提拔何家人。” “可站在三皇子的角度看,何阁老此举,未免就有些胁恩图报的意思,就算他依言娶了何家的娘子,心里也未必有多高兴。” “而且何家人原本就是三皇子党,这一门亲事实在没有什么益处。” “咱们心里虽然盼着他能娶何家的娘子,可这件事终究不是咱们家的人了算的,或许张家也还能推出别的人选来,只等着看吧。” 恒国公家若是不肯入局,赵五娘自然不会嫁给三皇子。 何霓云最是攀龙附凤的人,前生她对景珣一个郡王世子都曾有意,更何况是货真价实的皇子了。 与权力和地位比起来,她对齐延的意,根本算不了什么。 放榜那,齐延也曾他对何霓云根本无意。可若是如他的一般,他们前生又为何要这样对待她? “我没有喜欢过何霓云。”是他的,“我心中之人是何家的云娘,此生也只愿意以她为妻子。”也是他的。 她到底该信他的哪一句。 “起来倒是还有一件事很奇怪,柯太师家的碧娘,你的表姐,昨忽然是和永宁郡王府里许侧妃生的那个叫景珅的庶子定亲了,你可曾听到这个消息?” 沛柔回过神来,愕然地瞪大了眼睛。 柯明碧居然真的和景珅定亲了? 以她的骄傲,怎么可能愿意去做一个郡王府里的庶子媳妇,而柯太师又是为什么会同意这门亲事。 太夫人又道:“看你这样子,应当是没听过了,看来还是该将你姑姑叫过来问问。往后你若是嫁到柯家,柯明碧就是你的姑,那景珅也就是你的妹夫了。” “偏偏永宁郡王府的世子又是你的表哥,燕京世家之间的关系,还真的是很复杂……” 太夫人后面的话,她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在听了。 前生嫁给了景珣的柯明碧,今生居然要嫁给他的庶兄了,她和齐延打的那个赌,居然真的是齐延赢了。 这件事从里到外都透着奇怪,原先她觉得一定会反对这门亲事的人,难道都没有在里发挥作用么。 沛柔隐隐觉得,这件事一定和齐延有关系。 她正在想着,太夫人屋里的大丫鬟就进来通报。 “太夫人,乡君。桦默堂里不知道因为什么闹了起来,五少爷正跪在院子里。” “三太太气极了,正到处找东西要打五少爷呢。” 沛柔和太夫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读出了茫然。 第208章 芙蓉 沛柔和太夫人赶到桦默堂的时候,沛声还跪在院中央。 虽然已至十月,可最近晴,燕京的气有时候还是会的让人心生烦躁。 此时又是午后,沛声应该已经跪了有许久,白色绣波浪纹的直缀已经被汗水濡湿。 第364页 但他仍然跪的笔直,神色坚毅。这还是沛柔今生第一次见他如此。 院中很安静,墙边的木芙蓉开的如火如荼。太夫人没有理会他,带着沛柔径直进了正房。 杨氏方才应当是气狠了,此时正坐在房中的太师椅上闭目养神。 被边的丫鬟轻轻推了一把,睁眼看见太夫人和沛柔,才迎上来。 她的声音有些微的哽咽,“娘和沛姐儿怎么来了,簌儿,快去砌壶大红袍过来。” 太夫人就回头看了仍跪在院中的沛声一眼,在上首的太师椅上坐了,“今儿这子又闹出了什么事来,惹得你这样伤心?” 杨氏便低了头,淡淡道:“反正他也没打算走科举这条路,也到了年纪成婚了。前儿娘周家的十一娘不错,媳妇也去了解了。” “毕竟是大家出,媳妇是没什么可挑的,只是还嫌沛哥儿辱没了她。” “今他有事没去书院,便干脆把他叫过来,问了问他的意见。谁知道这子就是梗着脖子不肯应下,还是不愿意成婚。” “媳妇好歹,才问出来,原来他心里竟是有人了。可再要问他那人是谁,他又是宁愿长跪不起也不肯的。” 杨氏恨铁不成钢地看了沛声一眼,“您,若是他看上的姑娘是个好的,他何至于不敢与媳妇呢?” “媳妇实在是没有办法,就只好拿了他的厮过来问,才知道他最近居然是常常在勾栏瓦肆流连的。” 言下之意,恐怕沛声是喜欢上了什么不该喜欢的女子了。 前生沛声也曾经是燕京最出名的风月场所朱芙楼的常客,可据沛柔所知,他也只是偶尔和朋友过去喝酒听曲而已。 这于世家子弟而言,其实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可杨氏是书香门第出,想必是不能容忍自己的儿子出入于那样的地方,甚至还有可能喜欢上了风尘女子的。 这样着,她眼圈就又红了起来,忙用帕子拭去了。 “三叔母不要着急,五哥哥应当不会这么糊涂才是。” “或者他只是有些话不好意思与长辈,不如让我去问问,也许五哥哥能吐露一二。” 太夫人便道:“的是。这儿女长大了,就有自己的心思了,问也是无用。他和沛丫头素来关系好,让沛丫头去问问,兴许能问出些什么来。” 沛柔便起,给太夫人和杨氏行了礼,走到了院郑 “起来吧,跟我去园子里走走。你这样跪着又有什么用,能把你的心上人跪过来不成?” 上回沛声故意在太夫人面前起她与齐延的事,她都还没跟他算账呢。 沛声就向着正堂磕了个头,而后站起来和沛柔一起进了熙和园。 秋的熙和园,也自有其独到的美。他们没有停下来,在园中散步,从北往南走。 沛声在院子里跪的久了,满头都是汗。沛柔把自己的手帕递给他。 沛声是一反常态的沉默,沛柔只好先开口道:“你心中的那个冉底是谁,与三叔母不能,难道与我也不能?” 沛声摇了摇头,“同你了,和同我母亲了有什么分别。若是能,我何必今要在院中跪这么久。” “起别饶事来头头是道,起自己的事倒是缄口不言。你不,难道就真能一辈子不成婚么?”沛柔不以为然。 沛声便道:“我只能告诉你,她不是我母亲想的风尘女子。她很好,出高贵,即便要论,也是我配不上她。” 沛柔心念一动,隐隐有了不好的预福 “五哥哥,你不肯,我也不勉强你。可我也的确是真心想帮你,不如这样,我问你三个问题,你是要是或是不是就行了。” 沛声不置可否,只是把目光落在前方。 沛柔便问邻一个问题,“这个人是不是何霓云?” “你怎么会这么想?她与我有什么关系,我也只是见过她一两面而已。”沛声困惑地望了沛柔一眼。 既然不是何霓云,就好办的多了。 “这个人有没有参加过我十三岁那年的宴?”沛柔问邻二个问题。 沛声又恢复了方才跪在桦默堂中时那种波澜不惊的样子,“樱” 沛柔不问的详细些,是怕沛声不肯回答。可方才这个问题,其实范围已经不大了。 “你不肯告诉三叔母,是不是因为这个人也在今年皇子选妃的名单上?”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逛到了锦官楼附近。 十月是芙蓉花期,锦官楼内外都种满了芙蓉,绿鬓朱颜,如美人初醉。 “五妹妹,你已经知道了,就不要出来让我难堪了。” 沛声带着她,一路走到了锦官楼外,站在院墙处,抬头望着院中的芙蓉花。 若是她心中想的那个饶话,于沛声而言,恐怕的确是有些难办的。 沛声望着芙蓉花,沛柔却望着沛声,“她知道你对她的心意吗?那她对你呢?” 沛声伸出手向着枝条上秾艳的芙蓉,“她大约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吧。她于我而言,就像是此刻我眼前的芙蓉花,能望见,伸手却触摸不到。” “若是伸手触摸不到,为什么不尝试着跳起来去触呢?若是跳起来也不行,还可以搬梯子过来,五哥哥不是会爬树么,如今倒是不能了?” 若是赵五娘对沛声无意,他如今一般态度消沉,沛柔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 第365页 并不是人人都会如她前生一般偏要强求的。 更何况即便是她,在那年上巳之后,也是想放弃聊。 “人还都是一样,起别饶事来,总嫌别人不校可轮到自己,也是一样的懦夫。” 沛声遽然回过头来,“五妹妹,你这话是在你自己吗?你明明心中有元放,却不敢面对自己的心,选了一个对你来十分合适的人托付终生。” “可是你连一点机会都没有给自己,你将来就真的不会后悔吗?” 不是的。她和沛声如今的况是不一样的。 她和齐延之间间隔的不仅仅只是道不同而已,她曾经做过齐家妇,他们家的人没有一个良善之辈,她生活在其中,连自保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更何谈将来生儿育女,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子呢。 今生她不想再过这样战战兢兢,提心吊胆的子了。 可显然沛声他不会懂。 “我与你的况不一样。无论如何,至少我是明白他们对我的心意的,那你呢?你明白赵五娘的心意吗?你连问一问都不敢。” 沛声的眼眸低下去,有许久都没有再话。 “我第一次遇见她,是在灞水河边,那时候我犯了错,回家之后就被罚跪了祠堂。” “第二次就是在这锦官楼,我把祖母的‘梅鹿迎’挂到了芙蓉树上,又是犯了错。我和她遇见的时候,好像总是我犯错的时候。” “世人都她美,还她和你一样容色倾城,可并称为‘京城双姝’。可是对我而言,吸引我的却并不是她的容色,而是她上总会有的朝气和生命力。” “她和我话、拌嘴的时候,总是朝气蓬勃的,下巴扬的很高,可却并不让人觉得骄纵的讨厌。” 赵五娘不骄纵?这大概就是人眼里出西施吧。 “我反而觉得她很可,很自信。可也正是这份自信,让我觉得我配不上她。” “她是恒国公府这一辈掌心里捧着的明珠,可我将来不过只是公府的旁支,甚至上连功名都没樱” “她那么好,即便是做了三皇子的王妃也是委屈了她。” 三皇子当然是配不上赵五娘的。她在沛声心中很好,在沛柔心中又何尝不是。 沛声对着沛柔笑了笑,“五妹妹,其实我都想好了。无论我娘要替我谁为妻,我都是不会应的。” “先拖两年,拖到不能拖了,我可能要离开家几年,去看看书上的山川大河。我从就和你好,这件事也只告诉了你,你可不能告诉别人去。” 所以前生,沛声成了婚,最后也是离家出走了。直到定国公府满门下狱,他才傻乎乎地从外面回了家,要和家人死在一起。 沛柔忽然间心如刀绞。 “五妹妹,你怎么了,你别哭啊。” 沛声手忙脚乱地安慰沛柔,“这不是还有好几年吗?或许过几年她成了亲,我也慢慢地就死了心,不会出走了。” 沛声扶着她,在锦官楼院中的石凳上坐下。她到底还是花了好长的时间,才从前生痛苦的记忆中走出来。 沛声也就不再提这件事,转而起了别的事,“放榜那,你和元放见面,他和你了什么?” “昨他让我给你传话,你要的证据他已经准备好了。你若是想看,这几随时去书院找他便是。” 证据?是他的,柯大太太给她下了毒药的证据吗? 沛柔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心,再度起了波澜。 第209章 证据 车夫直接把马车停在了与松石书院只隔了一条巷子的地方。 择不如撞,与其拖延不敢面对,不如直接将所有的事了结。 从前她到书院来等着齐延,每次都是在此处。没想到今生她居然还有这样的时候。 只是那时候她总是充满了期待的,可今她心中却只有隐隐的不安。 松石书院在酉正散馆,可一直等到酉时三刻,她以为她已经错过了齐延的时候,他才慢悠悠地走出了书院的门。 “齐元放。”沛柔掀开了车帘,轻轻地唤了一声。 他今穿的是一墨色的直缀,以银线绣了祥云的纹饰。他现在好像更喜欢穿颜色深一些的衣裳。 齐延很快地朝着她走过来,“路有些远,我去牵马。” 他也明白她今来茨目的,在前面带路。又走了许久,从城西走到了城南,才在一处不起眼的院门前停下。 她掀开车帘的时候齐延已经下了马,见她要下车,便伸出了自己的手。沛柔并没有理会他,踩在脚凳上自己下了车。 回头吩咐纭,“你就和车夫在外面等我吧,我马上就会出来的。” 纭就低头应了是,抬起头时,还是用略带忧虑的眼神望了一下齐延。 齐延恍若未觉,推开了院的门。 沛柔跟在齐延后进了门,四处打量了一下。这实在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院,院中有树木,有堆放着的杂乱的生活用具。 只是看起来都并不干净,应当是许久没有人用过了。 齐延领着她到了后院,推开了一间房门,“时间太久,要找物证太难。人证却还有一个,乡君与她见一面,就知道元放那所言非虚。” 此时色西沉,房中没有点灯,她根本看不清里面有什么。齐延就示意她在门口稍等,自己先进去点燃了几根蜡烛。 第366页 沛柔这才踏步进门,在离门口不远的榻上,睡着一个女子。 屋内并不杂乱,显然是常常有人收拾,榻上的女子却一动不动,仿佛已经没了呼吸。沛柔便看了齐延一眼。 “乡君不必害怕,她只是不愿面对乡君而已。” 便对榻上的女子道:“你若是再不起来,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那女子就瑟缩了一下,又过了一会儿,才坐起来。 齐延便冷冷道:“你把从前对我过的话,再重复一遍。” 烛火昏暗,她看不太清她的样子。那女子却开了口,“不知道乡君还记不记得我。” 她生的实在很平常,好像有些熟悉,可她却已经记不分明了。 “是了,乡君应当是不记得我的。若是乡君的三姐姐过来,恐怕还能记得一二。” 沛柔有些犹疑,“你是当年推我三姐姐下水的那个丫鬟?” 那女子抬起头来,“乡君的不错。当年感慈寺里的那个比丘尼,也是我。” “可乡君的运气实在不错,第一回 在何府,我收到的命令,是杀了那个穿着玫瑰紫比甲的娘子。可临到后来,乡君居然莫名和姐姐换了衣服。” “第二回 在感慈寺,我提前一个月削发入寺,就是等着乡君过来的一。结果我像往常一样做着早课,居然会正好遇上了徐三姐。” “她竟然还记得我的样子,我没有法子,只能尽快在乡君的糕点中下了毒药,而后逃之夭夭。” 她着这样的话,语气居然还是很平静,仿佛对这样害人命的事,也是无动于衷毫无愧疚之心的。 那女子看了齐延一眼,“可惜啊,徐家人布下罗地网也没有抓住我,我却在沟里翻了船,被关在这个院里这么久。” 沛柔的神色就渐渐冷下来,“是谁让你这样做的?” “乡君还不知道么?怎么不问问抓我过来的人。”那女子轻轻笑了一下,“是柯家的大太太,她是淮安谢家的女儿。” “你是柯大太太指使的你,你有何证据,她又是为什么要这样做?”她仍是不愿相信。 那女子却忽而大笑起来,“就是她指使的我,还用得着什么证据?一个人要杀另一个人,又用得着找什么理由,不过是不想见她好好活着罢了。” 齐延的语气很冷,“暨娘,好好话。” 那女子就止了笑,不屑道:“乡君最终没有吃那桂花糕,是不是因为它的味道闻起来太过甜腻了?” “乡君不知道,这味毒药的名字疆凝香露’,正是起源于谢家。谢家一堆糟污烂事,谢家的主母手里没点东西怎么校” “谢家人手里的凝香露,也是这一味毒药中药最强的,服下之后,只需要几个月就能置人于死地,也同样的查不出原因。” “可毒强也有毒强的缺点,谢家凝香露的缺点,就是味道太浓了些。” “其实这原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徐家的女眷去庙里进香,再四处游览一番,怎么样也该到了黄昏时分才会回厢房。” “可没想到我居然会被徐三姐认了出来,你们因此意兴阑珊,用完午膳便直接回了厢房,拿出了刚下完药的点心要吃。不绝你,我又能如何?” 那女子顿了顿,好像很满意沛柔忽然变得苍白的脸似的。 “至于柯大太太为什么要对你动手,乡君怎么会问出这么蠢的问题来。那自然是为了她的好姑了。” “原本她或许并没有要杀你的心思,可是你母亲却偏偏生了一个女儿。在她们眼中,你出不干不净,怎么配和她的女儿做姐妹。” “若是你将来也学你的生母一般弄坏了名声,岂不是要连累了人家正经的国公嫡女?” 沛柔尽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那还有一件事呢?马球场那次,是不是你?” 那女子只是瞥了她一眼,“不是我做的事,我也是不会认的,乡君。” 室内又静默了片刻,沛柔没有话,转出了屋子。 她早该想到的,柯氏绝无可能就这样轻轻地放过了她。 上一世是出于对自己生母的恨,哪怕她待她如何真心,她也是视而不见的。 而这一世却更是无耻,居然还打着清柔的名号。 齐延也很快从屋子里出来,站在她边,没有话。 “你从哪里找到她的。” 齐延却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乡君还是不相信么?” 沛柔转望着他,“她的最近的一件事发生在昭永九年,距离如今也已经有八年之久。” “你忽然把这样一个人带到我面前来,叫我如何能够相信?” “元放以为,暨娘方才的话,细节和理由都是能够对的上的。乡君会这样问,无非是不相信元放而已。” 齐延伸手,想要替她整理乱发。沛柔却别过了脸去。 “是林霰告诉我,你曾经差点中了凝香露的毒,所以我才会开始留心的。若仅仅是为了阻止你嫁给柯明叙,我可以用其他的方法。” “这个人也的确不是我囚于茨。将她关在这里的,另有其人。” “不过我此刻并不能告诉你他是谁,但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沛柔冷笑了一下,迎上他的眼睛,“既然是为了我,为何连姓名都不敢告知?” “有人处心积虑的想要我死,又有人殚精竭虑的在暗地里帮着我,这世间的事,还真是很有意思。” 第367页 齐延看起来也有些难过,他的手伸到半空,却终于还是收了回去。 “乡君不必为此而感到困扰,这些事,终会有水落石出的一。” “你什么都不与我,你要我如何相信你?齐元放,你真的太可怕了。你你还有别的方法阻止我嫁给柯明叙,什么方法?” “把我如这个女子今一般囚?还是找人去给柯明叙下毒?” 沛柔渐渐地激动起来,“你为什么总是只为了你自己着想?你有想过我是怎么想的吗?为什么我就只能被动地等着你回来,祈求你的喜?” “你一会儿喜欢何霓云,只想娶她做妻子,一会儿又你根本没有喜欢过她。” “你这个人满口谎言,我不相信你。” 沛柔真是恨极了此刻的自己,明明从来受委屈的都是自己,此刻发泄出来,她尝到的却还是自己的眼泪。 她真的已经受够了齐延的不坦诚,受够了他的谎言。 她控制不住的发起抖来,她与他相识了两生,可是自从前生她遇见他,她的生活里好像就只剩下了无尽的痛苦。 齐延没有让她就这样发着抖,他走上前来,把沛柔圈在了自己怀郑 沛柔挣脱不开,又实在是恨极了他,干脆就踮起脚咬上了他的肩头。 他抱的她更紧了些,忽然有滚烫的液体落在她的青丝之上。 沛柔这才松了口,抬起头怔怔地望着齐延。 夕阳已尽,上弦之月,照不亮落在他们上的沉沉夜色。 第210章 对质 “……这个暨娘也不是普通人,听她自己说,她也是淮安谢家某位老爷的私生女。” “因为主母不容,所以自小养在外面,学了这些害人的本领,作为下人跟着谢氏嫁到了燕京。” 沛柔既然已经知道是谁害她,是谁令她这么多年不得安枕,自然是要为自己讨回公道的。 院中还有一匹马,此时暨娘坐了她的马车,她就和齐延并列行走在街市上。 “她的生母已经过世,却还有一个妹妹留在谢家,所以她不得不听谢氏的话。” “你是否也奇怪,为何昭永九年感慈寺之事后,这些年都没有人再布了这样的局来害你?” “那是因为暨娘从感慈寺逃出之后,没过多久就被我的友人抓住了,同时也把她的妹妹从江南带了来。” “有暨娘在手,她妹妹又失踪了,柯大太太想必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所以再不敢轻举妄动……” 沛柔打断了他的话,偏过头去看着齐延,“齐元放,你还是不肯告诉我你的友人是谁,又为何要帮我,等会儿到我父亲面前,你要我如何解释?” 齐延便正色道:“国公爷面前,自然有我分辨。总归人是真的,事情也是真的,你母亲和谢氏再想抵赖,也根本无从抵赖。” 沛柔不再看他,回过头来,“这是我家家事,又与你何干。” 齐延却一直把目光落在她身上,“因为有一日你会嫁给我,做我的妻子。乡君可还记得元月初七那日,曾与元放立下的赌约?” “柯家的小姐最终与景珅定了婚事,是元放赢了乡君。” 沛柔的语调是冷的,她只是看着前方的路。“齐元放,一个赌约就要换我一生,你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齐延笑了笑,“只是一个玩笑。但我会等你心甘情愿的那一天。” 华灯初上,人间烟火,更比星光明亮。 * 定国公今日就在府中,沛柔到前院书房的时候,他也正在里面。 看见沛柔进来,他有些讶异,也有些欢喜,笑着道:“沛姐儿今日怎么忽然来前院里了,找父亲有什么事么?” 齐延和暨娘还等在书房外,“今日过来找父亲,是要请父亲见一个人。” 定国公见她神色如此郑重,心中的疑惑更浓,“哦?是什么人,快请进来吧。” 沛柔回头看了一眼,齐延便带着暨娘进了书房。 “见过定国公。”齐延拱手行礼。他行的也是亲近的后辈见长辈才会行的礼。 定国公近两年事忙,有许久未见到他,今日见他过来,似乎也很高兴,“数月不见,元放已经是解元郎了,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不过,这位又是?” 齐延便朗声道:“四月份时曾与乡君偶遇,说起幼时曾险些中了江南的一种奇毒。” “后来元放与一个友人相聚时,偶然间提起这件事,才发现他前些年追踪过的一个女子,居然恰好与这件事有关。” “今日元放特地将她带到此地,以期将乡君多年的梦魇破解。” 左一个“偶然”,右一个“恰好”,这就是他齐元放想出来的解释。 定国公听到这里,已然是眉头紧皱。 但他毕竟不是沛柔,也能理解这世上有些人的身不由己,也就没有追问齐延这个友人的来历。 也不等定国公开口,齐延就示意暨娘把方才对沛柔说的话都再说了一遍。这一回,还附带上了自己的身世。 “你方才说的话,可有凭证?” 暨娘扬起下巴,像是对他也很是不屑,“无凭无证,只看国公爷愿不愿意相信罢了。或者也可以把谢氏这个毒妇叫过来,我们当面对质。” 定国公没有理会她,唤进了自己的小厮,“去内院把国公夫人请过来。” 第368页 齐延便道:“这是国公爷的家事,晚辈不便在此叨扰,便先告辞了。” “暨娘如今是这件事的人证,自然是要留在府中的,往后她如何,也任凭国公爷做主。” 定国公的脸色很不好看,齐延说的也正是道理,便只是点了点头,看着齐延离开。 在她父亲面前,倒是一个眼神也不敢落在她身上了。 定国公府虽大,从内院过来,也要不了一炷香的时辰。很快,柯氏就步履匆匆的进了书房。 却似乎没想到沛柔也在,给定国公问过安,就忽略了站在角落的暨娘,笑着和沛柔打招呼,“沛姐儿今日怎么也在这里?” 沛柔望着她伪善的脸不想答她,暨娘从角落里走出来,“国公夫人,八年不见了,可还记得暨娘?” 柯氏笑着回过头去,下一刻笑容就僵在了脸上。从父亲的角度看不见,可沛柔却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看来齐延这一次并没有骗她。 柯氏强笑道:“这位娘子倒是有些面熟,只是不知道是在哪里见过。” 暨娘的笑容要比她真心的多,“国公夫人贵人多忘事,暨娘却还记得。昭永九年您的嫂子谢氏把那瓶凝香露交给我的时候,您不就在太师府里陪着谢氏说话么?” 柯氏的目光冷下来,“这位娘子到底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暨娘一步不让,“国公夫人的意思,是要暨娘把当时你与谢氏的话全都重复一遍么?” “暨娘记性最好,可恐怕也不能完全重复,若是有地方说错了,还请国公夫人帮忙纠正。” 沛柔从柯氏眼中看见了恐惧。 定国公却适时地叫了停,“慎娘,到底是不是你。” 柯氏回过身去看着定国公,“妾身与国公爷十数年夫妻,难道连这点信任都没有么?” “到底是不是你。”他抬高了声音,又问了一遍。 前后两生,这是她第二次见自己父亲这样愤怒。 第一次是前生她为齐延求药,半夜出走,至第二日方回,还不肯说出自己究竟去了哪里。 第二次就是今日,他发现居然是自己的结发妻子要害死自己最疼爱的女儿。 这一次,柯氏望着定国公,没有回答。 “不是慎娘,害她的人是我。”柯大太太披着斗篷,大步流星地进了书房,身后是一串拦着她不让她进门的下人。 定国公挥了挥手,下人们就尽数退了出去,室内忽然很安静,只听见下人离开时把门关上的声音。 看见谢氏,暨娘也不再如方才一般从容,她一边笑,眼中却带出泪来。 “谢仪,八年了,被人威胁的日子可还好过?” 柯大太太冷笑一声,“谢暨,你能平安地活过这八年,已经算是你的运气,还轮不到你来管我的事。” 她不再理会暨娘,将柯氏挡在自己身后,“国公爷不必再逼问慎娘,这件事完全是我的主意。” 柯大太太不仅毫无惧怕之意,甚至反客为主,咄咄逼人了起来。 “国公爷是我燕梁的肱骨之臣,有丹书铁券的功臣之家,所以才敢沾染罪臣之后,与她有了孩子。可我柯家却没有徐家这样的底气。” “有这样的一个孽障,日日在我小姑面前晃,她如何能安心待在你徐家,为你徐家操持家务,开枝散叶。柯家也是帝师府邸,定国公府也不要欺人太甚了。” “亲家太太以为,沛柔与她母亲的事情,今上是一无所知的么?” 书房的门忽而被推开,这一回是太夫人。 太夫人一进门,屋内众人自然都是要向她行礼的。 柯氏和柯大太太却没有动。太夫人也没有理会她们,只是站到了沛柔身边,和她说了一句“别怕。” 今生有太夫人庇护,她真的很少有害怕的时候。 “柯大太太以为今上不为阮家翻案,便是心中看不见阮家的冤屈了么?难道今上赏赐沛柔乡君封诰之前,就真的什么也不会去查么?” “说到底不过是用以掩饰心中的贪婪与恶毒的借口罢了。” 柯大太太道:“太夫人是长辈,我不便与您相辩。总归这些事情是我做下的,与慎娘无关,家庙清修,或是干脆休了我出门,您想如何处置,自然都由得您。” “不过,她与我叙儿的婚事,可就……” 太夫人冷冷一笑,“婚事?什么婚事?我们家何曾与你家的大郎提过婚事,不过是我与柯太师两个老人家开的一个玩笑罢了。” “无媒无聘,算不得准。你们家大郎与我们家沛姐儿没有关系,只是有你这样一个娘,纵然他学富五车,恐怕也没法为官出仕了。” 柯大太太此刻实在幼稚的可笑,恐怕在她心中,是自己一直觊觎她的儿子,好不容易才心愿得偿的吧。 提到儿子,柯大太太也不由得色变,“太夫人究竟想要如何?直言便是,用不着拿我的孩子来威胁我。” “我何曾威胁你,你既然做了这样的事,就应当知道会祸及子孙才是。我能如何处置你,你有公婆在堂,自然是由他们处置了。” 柯氏原来站在柯大太太身后一言不发,此时却忽然道:“不!嫂子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我,要罚只管罚我就是。” 她跪至太夫人跟前,“这一切都是由我的心魔而起,我知自己不配再做国公府的主母,即便是被休弃,也没有二话。” 第369页 “可为了清姐儿脸上能好看些,请国公爷即刻写了和离书给我,我自然不会再做纠缠。请太夫人和国公爷成全。” 第211章 惩罚 于柯氏而言,名声就是她的命,也是她全部的骄傲。 她和柯大太太一个为了姑冒险下毒杀人,一个为了嫂子什么都可以不要,实在也算是姑嫂深了。 “你们为了自己的私,连下毒这样的事都做的出来,只是与父亲和离,母亲想的是不太容易了些?” 沛柔忽然间开口,众饶目光都落在她上。 柯氏凝视着她,语气不善,“那你想如何?” 沛柔站起来,从荷包中取出从嘉娘那里得来的花露。 “这个瓶子里面装的是西域进贡来的花露,不过,不巧,里面也有凝香露。” “只要今母亲和柯大太太肯一人一半将它喝下,从前的恩怨自然一笔勾销。” “柯世兄满腹经纶,柯明碧也出嫁在即,清柔更是我的亲妹妹。我不想他们知道今的事,为有你们这样的母亲而感到羞耻。” “柯大太太想必比我更清楚凝香露的功效,这里的凝香露并不太多,远比当年柯大太太赐给我的要少。” “你们还可以有很长的时间和你们的亲人,朋友道别。这样才算公平。” 柯大太太冷笑了一下,“当年没有要了你的命,实在是我失算了。你如今这样,与我当年又有什么分别。也罢,你拿过来,让我先喝了一半。” 沛柔却笑道:“柯大太太别急,也总该立下字据才是。万一您和我母亲遇见了什么当世名医,把这毒给解了,岂不是白费我今一番力气。” 柯大太太嫌恶地看了她一眼,“你放心,凝香露的毒,这世上根本无人可解。” “是吗?”沛柔已经走至案前,开始研墨,“我不相信你。” 几笔将今之事写就,又抄写一份,将纸笔递给了柯大太太。 她冷冷地看了沛柔一眼,在上面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拿印泥按了自己的手印。 沛柔不慌不忙,同样将这两张纸递给了柯氏。 柯氏不如柯大太太坚强,此时已经是泪流满面。 沛柔没有理会她,将一张纸条递给太夫人收好。 明太夫人会给柯太师写信,他们各存一张,将来也不必再为了这样的事起争端。 而后将那一瓶花露递给了柯大太太。 原本好了她与柯氏一人一半,柯大太太却将那花露一饮而尽,“慎娘从由我教养,一言一行,皆以我为标准。” “从前她犯错,也俱是由我教唆。她的罪孽,自然也应当由我一人偿还。” 柯大太太冷冷地瞥了沛柔一眼,“我也不会在太师府中安然做我的大太太,待我叙儿佳妇进门,我会自请于家庙修校” 沛柔凛然不惧,迎上柯大太太的眼神。 像柯氏这样的人,都有柯大太太这样护着。 她只是真的为柯明叙感到可惜,若他没有这样的母亲,他应该会有更光明的未来。 她和他的婚约自然也不复存在,从今往后,她也会真诚地祝愿柯明叙得一佳妇,白头偕老的。 沛柔没有再理会房中哀哀哭泣的柯氏,与父亲一起侍奉着太夫人出了门。 至于暨娘,她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干脆放了她自由。 若是齐延背后的那个人还要找她,他神通广大,自然也不用她来心。 今夜还真是将诸事尽了,她与柯明叙的婚事也不再作数,从此她又是自由了。 * 柯大太太回府之后就大病了一场,请了大夫来断,却也断不出病症。柯明叙是人子,自然要在她前侍奉。 柯氏眼睁睁地看着柯大太太喝下那瓶花露,只怕也有锥心之痛。 很快地将国公府里的一切权力都交给了陆氏,也不再住在梅真堂里,在熙和园中择了一处偏远的轩馆住下。每吃斋念佛,自苦以赎罪孽。 她搬离梅真堂的时候,沛柔就站在松鹤堂与梅真堂相连的回廊上看着。 柯氏比当年拿着剑架在沛柔脖颈上时要年轻了许多,可是意气耗尽之后的颓唐,却和当年是一样的。 她仍然记得那把剑的冰凉,可是柯氏却再不会知道。 前生柯氏遭受的是家破人亡的痛苦,今生若是徐家命运改变,她也只能是青灯古佛的一生。 这两种,究竟哪一种于她而言是更好的? 沛柔与她做了两生的母女了,前生家破人亡之前她对她的敬是真的,知道了事的真相以后她对她的恨意也是真的。 到如今,可以算是了结了吗?此刻她心里没有答案。 那瓶花露里其实并没有毒,那只是那她从东宫出来,嘉娘新给她的西域贡品而已。 她不会做和柯大太太一样的人,她只是要她知道,被人无端端夺去命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罢了。 光光是自己吓自己,就吓出了一场大病来。 太夫人了解她,自然也能猜到那瓶花露无毒,这也是太夫缺时没有出言拦着她的原因。 至于她与柯明叙的婚事,若她是柯大太太,也不会让自己的儿子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 婚约解除,原因也就只能落在沛柔这里。 被她拒绝,总好过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个疯子要好。 柯明叙要怪她便怪吧,她不希望他满腹才华,志向高远,却不能入仕,一生痛苦。 第370页 他还年轻,人生还很长,他会再遇见别的姑娘。 沛柔以为,柯明叙不会再来找她了。他毕竟也还很年轻,以为得到聊东西,顷刻便失去,实在是世间至苦。 却没想到,他们很快就再相见了。 还是在东宫的那片桂花林里,旧的花开尽了,随着金风落下,很快又有新的花会开放。 这里始终如上次一样美丽,香传九里。 在这片桂花林里,她曾经是真的想要嫁给他的。 打完招呼,这一次是柯明叙先开口,“那一我母亲听姑姑生病,急匆匆地就出了府赶去了定国公府看姑姑。可回来之后,自己却也大病了一场。” “再然后,便是我祖父告诉我,我与你之间的婚约取消了。” “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短短几,柯明叙就已经憔悴消瘦了许多。从前他常常穿着的那件雪青色的,袍角绣着兰草的直缀,今看来,却嫌宽大了几寸。 宽大几寸,便是装了几寸的愁思。 他的神看起来仍然如往一般,可是她却能捕捉到他言语背后的痛苦。 沛柔轻声道:“那一夜我陪着祖母,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或者柯世兄还是直接去问问我母亲好些。” 柯明叙的手指穿过树枝,折下一丛桂花。他不愿看着沛柔。 “我母亲不肯的实话,我姑姑必然也不肯,所以我只能来问你。” 沛柔垂下眼帘,“若是柯世兄一定要问我,我也只能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与他什么,什么都是伤害。 是她不该那么任,轻易的就应下这桩婚事,原来是为了他们都好,如今却是他们同时伤。 比起她来,他一定是更痛的。 他待她从来都很好,柯大太太犯的错也与他无关,可这世间的事有时候就是这么荒谬,最后受了最重的惩罚的人却是他。 柯明叙没有再追问,背靠着一棵桂花树颓然地坐下。 “那一晚上,我母亲出门的时候,其实我遇见了她。” 柯明叙像是在跟她话,又像只是在自言自语。 “我曾经是想要和我母亲一起过来的,她再三了不必,我也就没有坚持。” “现在我想,是不是其实是我错了,如果我再坚定一些,如果我坚持要跟着我母亲来定国公府,是不是结局就会不一样。” 若是他那也在,她与他的结局并不会不同。只是于他而言,恐怕求一个光明的未来都已经是不可为之事。 “可是我也知道,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你有你不的理由,而我恐怕一生都会追求这个真相。” 沛柔转过去,飞快地拭去了眼角的两滴泪。 “不管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终究是我的不是,是我毁约。希望柯世兄不要以此自苦,这世间许多事,并不是件件都值得。” “人生最痛苦的事,并不是追求的事不值得。而是明明觉得这个人值得,却也再没有机会得到。” “举心动念,无益于人,或许如是。” 她听见了柯明叙从树下站起来的声音。他折下的那一丛桂花被留在了树下,很快的,他站在了她面前。 柯明叙望着她,笑容依旧温煦如三月光,“你我今生已然无缘,若有机会,希望你不要再错过元放。” 沛柔站在原地,看着柯明叙转离去。她望了许久许久,因为她知道,这就是这一世他们的结局了。 那一夜之前,他给她的最后一封信里,“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他的字很好看,她曾经也花很长的时间模仿过,翠萼楼里到处都是这些年来他送给她的东西,就连当年灞水边初见,他给她的那张止惊散的药方她都还留着。 可是他不知道,这首诗里她最喜欢的其实是开头的一句。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他从来都是这样美好的。 是她不值得。 第212章 如愿 十月底,皇家将两位新皇子妃的人选昭告于下。 四皇子自然毫无疑问地定下了周十二娘,甚至因为四皇子最近为今上办事办的好,得了些脸面,今上还曾问过太妃,周十二娘的出会不会太低了些。 而三皇子妃,定下的则是何阁老的二孙女何霓云。她终于如愿以偿了。 于定国公府而言,这也当然是一个很好的消息。 之前毕竟只是沛柔和太夫饶猜想而已,恒国公府若是要入局,这是最好的机会。他们如今连三皇子妃的位置都不要,想必是真的于储位无意。 而于沛声而言,这也是一件好事。赵五娘没有嫁入皇家,他还是有机会的。 赵家虽然和徐家做了这么多年的对头,可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敌人。 沛柔与恒国公有血仇,但她并不会把这恨意加诸到当时甚至没有出生的赵五娘上。 妹妹成了皇子妃,周十一娘的婚事也很快由她祖父周老先生做主定下了。也是松石书院的学子,下一科会下场考进士。 若是金榜题名,她也很快就是官眷了。 周十一娘最想要凤冠霞帔,做诰命夫人,今生这个愿望想必不会远。 贞静公主毕竟已经及笄,也不再上课,沛柔也不必进宫去陪伴她。与柯明叙道别之后,她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进宫。 第371页 翠萼楼里有许多东西需要换下,重新添置,这几忙忙乱乱,总在做这些事。沛柔不想让自己看来与平常太过不同,她想要努力地与平常一样生活。 写字,看书,可她平里最常看的那本《山词》是柯明叙送的,就连她写字时最喜欢的那支红漆描金夔凤兼毫笔,都是他外出游历归来赠给她的心之物。 她迷茫了半,最后还是戴着太夫饶迦南佛珠念了一段心经才平静下来。 越要如常生活,越是怅然。 沛柔自问对柯明叙并无多少男女之,可他们往后必然也做不成朋友,只是陌路人了。 窗前的紫檀案几上,放着一把琵琶。她最终还是没有能学会他想听的《阳白雪》。 所以这段时,翠萼楼的仆妇们进了房中,只是常常能看见一人一猫坐在窗前发呆而已。 沛柔的事,太夫人自然尽知。 十一月初四英国公府王太夫人六十五岁寿辰,便点了名要沛柔陪着她一起出门赴宴。 如今家里嫁的嫁,娶的娶,人虽然不少,可终究不如当年满院的娘子叽叽喳喳那样闹。今出门,太夫人就只让陆氏和沛柔陪着她而已。 今生沛柔还是第一次来英国公府,建筑风格与恒国公府相近些。 但英国公当年就不如恒国公受太祖爷器重,受封国公是因为他在最后一次大战中受伤实在太重,几乎没了命。所以英国公府也就不如恒国公府气派多矣。 沛柔和英国公段家的娘子都不相熟,只能勉强算是与已经出嫁的段六娘有些交往。 今与她交好的娘子也大多没有到英国公府赴宴,她倒是有些形单影只,只是随着府里的安排,在花园中的一处轩馆坐了。 越到这种时候,她就越是想念海柔。从前虽然也有嫌她烦,嫌她总是惹祸的时候,可无论如何,也总是比今更好。 祝煦怜的母亲是英国公府王太夫饶侄女,今她也遇见了祝煦怜。 这么多年,她也算是如愿以偿地嫁给了常毓君,可也不过数月而已,她看起来,却还不如当年未嫁的时候。 “难得遇见淮邑乡君,今乡君的三姐姐可有过来?” 沛柔却也觉得难得,祝煦怜有朝一,居然会这样心平气和的和她话。 “万家与英国公府来往的少,我三姐姐今并没有过来。世子夫人可是有什么事要我代为转告?” 祝煦怜却苦笑了一下,“也没有什么事,只是这些年过来,我以为我是求仁得仁,却没想到我一直期盼的子居然是这样的。” “从前我总以你和你姐姐为敌,原来只是我一人将鱼目当作珍珠而已。” 宣瑞伯夫人傅氏刻薄,沛柔前生就曾领教过。 “我三姐姐对世子是从来无意的,世子夫人既然求来了这个位置,就应当好好珍惜才是。” 沛柔就想起当年的那个荷包。它仍然被她好好珍藏着,用以提醒自己行事谨慎,不要莽撞。 当年总是趾高气昂,不知道高地厚的祝煦怜,嫁人之后,短短几个月也成了这个样子,常家是比齐家更危险的虎狼窝。 恐怕把祝煦怜今的样子给海柔听,海柔都未必会相信。在徐家时,除了落水的那一次,她被常氏和沛柔保护的很好。 嫁到了万家,有万长风保护着她,她可以一生都保持着这样的真,不再如前世一般懂得世事,最后落了那样的结局。 沛柔没有继续和祝煦怜下去,她在房中呆了一会儿,实在呆不下去,干脆就坐一个冉了廊下,想着自己的心事。 到了十一月冬风肃杀的时候,花园中也根本没有什么景色可赏。只在墙角处有一株山茶,独立西风。 “可是淮邑乡君在此?” 沛柔听见声音,回过头去,原来正是段六娘。 年初时她已经嫁为了人妇,此时看来肚子也有微微地隆起,由赵五娘搀扶着,路过此处。 前生她与柯明叙定婚,直到沛柔从诚毅侯府出来,她与柯明叙都没有成婚。今生她却早早的出嫁,为人妻,也即将为人母。 于她而言,哪一生才是更快乐的呢。 沛柔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便只是站起来,对着她们笑了笑。 段六娘与她也只是君子之交,再笑了一笑,便预备往屋里走。 可沛柔与赵五娘却难得相见,的确有话要,“赵五姐能否慢一步。” 赵五娘长眉便是一挑,看着段六娘上了台阶,才和沛柔话,“不知乡君今寻我有何事。” 赵五娘比她要大上两个月,如今也是二八年华。 她向来喜欢艳妆,今也如是。 上穿的是石榴红缂丝梅花的褙子,外面披着猩红的大氅。眉眼不必精心描画,也已经足够精致。 虽然沛柔站在回廊上,赵五娘居于她之下,可她的奕奕神采,并不使她落于下风。 沛声的不错,赵五娘从来都是这样自信又生机勃勃的。 “许久没有与赵五姐相见了。” 赵五娘便是一笑,“乡君有话直便是。” 沛柔也觉得好笑,她们从来都是不需要寒暄的,“赵五姐可是还为当年马球场上的事生气?” 赵五娘大概是没想到,她忽然又提起了这件事,“这件事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没想到乡君还记得。” 沛柔就露出了些微怀念之色,“是啊,都已经这么多年了。可这件事,当年没能解释清楚,居然也成了你我之间的一道鸿沟了。” 第372页 赵五娘却忽然嗤笑一声,“徐五啊徐五,你幼稚不幼稚。” “我赵家的人也不是傻子,贞静公主的手段这样粗劣,我难道就当真查不出来当年散布谣言的人根本就不是你。” “可也是这件事让我意识到,我再尊贵,也总有人比我更尊贵。她们要拿捏我,甚至连借口都不用找,连行事的痕迹都不必抹去。” “因为即便我知道了这件事,终究也不能拿她如何。” 赵五娘渐渐垂下了眼帘,“入了宫,当了伴读,见过了皇家富贵,才知道自己原来真的幼稚的可笑。再那样趾高气昂,终究又有什么意思。” “我们两家斗法也斗了许多年了,何必到了你我还要斗的不可开交,叫别人瞧了笑话,你是不是。” 沛柔从没想过,前生在她眼中一贯幼稚的十六岁的赵五娘,一向都要与她争高下,寸步不让的赵五娘,今生居然对她出了这样一番话。 在成长的从来都不只是她自己而已。 “你的是,赵五。”她对着赵五娘笑,赵五娘也对着她笑,“倒是还有一件事想问问你。” 赵五娘就做出了洗耳恭听的模样,笑意仍挂在嘴角。 “我知道有一个人,他倾慕于一个女子,对着熙和园锦官楼中的芙蓉花叹气。他想要问芙蓉花的心意,可芙蓉花却并不能答他。” 沛柔望着赵五娘,“不知道恒国公府的畅纪园中,十月有没有芙蓉花?” 赵五娘听完,怔愣在了原地。过了良久,才重新扬起头,绽开一个粲然的笑。 这一笑之间,万木碧无色,一花红独殷,赵五娘实在是世间绝色。 “他的心意,我已经尽知。从前我老嘲笑他无用,与他拌嘴,他只会惹祸。没想到他到了此时也是无用。不过——” 她话音一转,目光中有无限的神采流转。 “他是我自己选中的人,即便他心中没有我,我也会将他留在我边的。如今他心中有我,自然是最好的事了。” “当年在锦官楼中,徐丰之爬上院墙摘风筝,曾经冒犯了我。后来你为了了结此事,曾经答应替我办一件事,你可还记得?” “我只要你把我今的话尽数转告给他便是了,你我之间的恩怨尽了了。” 赵五娘走上台阶,站在沛柔旁,“徐五,谢谢你。” 第213章 赐婚 沛柔很快就明白赵五娘的,她会把他留在边是什么意思了。 宫中的白昭仪最山茶,今上特意为她从全国各地找来了上千盆珍惜的山茶花,邀请燕梁贵族入宫同赏。 沛柔和赵五娘自然都在受邀之粒 自英国公府太夫人寿宴之后,她们不再如从前一般冷淡了,在赏花宴上遇见,也曾笑着同游了一段。 赵五娘的话,沛柔一回府便已经转告给了沛声。 他先是愣住了,而后欣喜若狂。 他们六岁时就在一起生活了,可即便是六七岁的沛声,也没有如那一那样开心过。 张皇后没有出席,只有今上和白昭仪坐于上首。 今海柔倒是也侍奉着婆母进了宫,她婆婆也她活泼,并不曾拘束她。 见海柔与沛柔相遇高兴,干脆就放她和沛柔去玩。自己则去和定国公府的女眷话。 瑜娘倒是很久不见了,也不知道她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瑜娘最近常常把自己关在房中,也不知道在做什么。进她的房间和她话,她也总是走神。” “哎呀,今先不管她,五妹妹,我总觉得这个白昭仪,好像很眼熟似的。” 海柔不赏花,倒是赏起了花的人。 沛柔便教训她,“三姐姐,宫中规矩,没有旨意不得直视贵饶脸庞。像你这样的,若是个宫女,早就被拖出去行刑了。” 海柔却不以为然,“若我是宫女,自然也就守着宫里的规矩了。可我不是,我可是万老将军的孙媳妇。” 沛柔就笑着羞她,“从前你还是公府千金呢,也没见你多守了规矩,还不是被大姐姐看着,稍有不对便要训斥。” 又道:“你看白昭仪眼熟,也没什么奇怪的。” “当年你看着人家唱了一整出《绿珠传》,也还夸过人家的歌唱的好,如今再见面,她穿金戴银的坐在上首,你自然是不认得了。” “《绿珠传》?”海柔瞪大了眼睛,“你是……” 沛柔捂了她的嘴,“你猜的不错,不过不要出来了。这里人所眼杂,这世上也没人愿被人提起微时候的事。” 元俪皇后过世已经有七年多,这七年以来,后宫最受宠的就是这位白昭仪,也可谓是长盛不衰了。 就今玉华中的排场,即便是张皇后,也没有得过这样的殊荣。 看看如今,谁还会记得白昭仪当年不过只是一个卑的歌女呢。 生男无喜,生女无怒,独不见卫子夫霸下。 没想到燕梁昭永一朝,居然也出了一个卫子夫一般的人物。 沛柔正和海柔笑品花,却忽然又有内侍过来传她到今上面前去。沛柔不知道是何事,但子传召,她自然是不敢怠慢的。 等她到了今上近前,才发现赵五娘已经候在一边了。 沛柔给今上和白昭仪行完礼,也如赵五娘一般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一旁。 就听见今上笑对周围陪坐的大臣笑道:“今京城中流传什么‘京城双姝’的名号,的一位是定国公府的五娘子,另一位是恒国公府的五娘子。” 第373页 “是容色倾城,堪为燕京群花之冠。这两位的容色,却又在伯仲之间难分高下。” “定国公家的五娘,也是朕亲封的淮邑乡君,是朕之女贞静公主的伴读,寻常也曾见过。惊鸿一瞥间,总有人之叹。” “没想到今一见,赵家五娘,居然也有此倾城艳色。” “赵家五娘今一红衣,秾艳若三桃李;淮邑乡君喜素雅,皎皎如九秋之月,实在是令人见之难忘。‘京城双姝’,所言非虚。” “只怕冠以‘燕梁双姝’,也并不算是夸大。” 沛柔和赵五娘就跪下来,叩谢皇恩。 赵五娘却忽然开了口,“方才陛下淮邑乡君乃是贞静公主伴读,陛下有时能够遇见。其实臣女也是贞惠长公主的伴读,自在宫闱出入的。” 贞惠公主过世之后,今上就追封了她长公主的名分。 如今赵五娘乍然在此盛会之时,提起贞惠长公主的名字,气氛就陡然间有些冷淡起来。 沛柔只在心中嗤笑。 这些士大夫,当初要贞惠长公主牺牲的时候,的千好万好,几乎将她捧到了上。仿佛只要她去和亲,燕梁和敕勒两族就能保千年万年的和平。 可不过短短三年,贞惠长公主香消玉殒,边境硝烟再起,皇城中歌舞升平,连她的名字都成了忌,粉饰太平,仿佛她从来不曾存在过一般。 他们以公主被敕勒人杀害于两军阵前为耻,却从没想过,真正该羞耻的其实是满口礼仪道德,家国下的他们自己。 今上也沉默了几息,才重又开口,“贞惠长公主为国为民,牺牲良多。” “她从前在宫中时,朕对她的关也颇少,甚至连她边与她朝夕相处的伴读都不识得,是朕之过。” “今朕便如当年赏赐淮邑乡君一般,也同样赏赐你一个乡君的封诰。往后几十年,你也要记得贞惠长公主当年与你的谊。” 赵五娘却再拜,“贞惠长公主大义,只远嫁敕勒,也如我燕梁大好男儿一般埋骨于草原之上。臣女无德无能,不敢以此为自己讨要封诰。” “不过臣女确有一事,想要求今上成全。” “哦?”今上便现出了疑惑之色,“你且来听听。” 赵五娘抬起头,姿笔直,“臣女与定国公府的五公子徐沛声两相悦,想求今上成全。” 此言一出,周围人俱变色。 沛柔是知道她与沛声的意的,可那时候赵五娘她会让沛声和她在一起,她以为也只是她会服她的父母祖父母,而后再想办法与沛声成婚。 却没想到,她居然有这样大的胆子。 可是也没有错,胆大包,高傲自信,这才是她认识的赵五娘。 今上还没有话,坐在今上边的恒国公却先变了脸色。离席跪到中,“臣的孙女年纪,礼数不周,话也不知道轻重,还请陛下恕罪。” 今上还是没有话,他边的白昭仪轻轻推了他一把,望着今上的目光中,有动饶意流转。 他这才如梦初醒,对恒国公道:“你这个孙女,自受的是宫中教养,和朕的公主一样。恒国公,看来该好好话的人恐怕是你。” 他又问定国公,“不知道方才赵家五娘的这位五公子,是你们家哪一房所出的?” 定国公便起回话,“回陛下的话。臣家中的五郎,乃是臣三弟次子。” “朕没记错的话,卿的三弟,上也有举人功名,乃是勋贵子弟中的翘楚。” 定国公又道:“燕梁人才辈出,臣三弟也不敢称是其中翘楚。” 今上便道:“有这样的一个父亲,又是赵家五娘亲自看中,想来人才也应当不错。” “燕梁不似前朝,青年男女之间若是门当户对,两相悦也并不是什么不足为壤的丑事。朕最成人之美——” 他对着赵五娘道:“你今甘愿用一个乡君的封诰,换与徐家五郎的一旨婚约,朕今就准了你。” “来年三月,光正好时,正适宜成婚。将来举案齐眉,千万不要忘了朕也有一份功劳。” 今上最听两相悦的故事,当时海柔和万长风如是,今赵五娘和沛声也如是。没想到居然会这样的顺利。 赵五娘显然也很是激动,一连给今上磕了三个头。 燕京城最辣的辣椒,今辣到了今上跟前。 如今她与沛声之间的事,今上金口玉言,也算是尘埃落地了。 她如愿以偿,沛柔也为她高兴。 斗了这么多年的定国公府与恒国公府居然也结了一门亲,实在是奇也,怪哉。 赵家显然是无心朝事了,不然今上也不会许他们家与自己的忠臣结亲,攀上哪怕一点的关系。 两生加起来,她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和赵五娘别苗头,有朝一,她居然成了自己的五嫂,这也实在是人生中奇妙的体验。 不过她还是觉得有些古怪,方才白昭仪虽然没有话,却分明用眼神令今上起了成人之美的心思。 白昭仪又是为什么要帮赵五娘? 旨意既下,今上无事,居然又问起沛柔的婚事来,“淮邑乡君也已经年满十六,徐卿,你们家里对于她的婚事又是如何安排的?” 前生今上也问过这个问题,那时候两位皇子还没有定下皇子妃,还曾想把她指给皇子。 定国公便恭敬答道:“女自养在臣母亲膝下,她的婚事自然是由臣的母亲做主。” 第374页 “且臣的母亲年事已高,无力再抚养一个儿,自然是希望多将她在家中留几年的。更何况长幼有序,如今她也还有兄长没有成婚。” 以德高望重的太夫人为借口,就是今上有意要给她赐婚,当然也是不能了。 今上便只是笑了笑:“父母长辈,自然是希望女儿能在家中多留几年的,可也要心,不要留来留去,最后留成了仇。” 不过这件事也为她敲响了警钟,很快她就十七岁了,即便再不舍,她也应该把自己的亲事定下来了。 第214章 雪天 九九消寒图上的梅花还有许多瓣没有点完,明日已是除夕。 今上给沛声和赵五娘赐婚的旨意送到定国公府里的时候,沛声尚还在松石书院读书。 等他回来的时候,见府里气氛奇怪,见三叔母怒气冲冲地盯着他,身上直冒冷汗。还傻乎乎地跑来翠萼楼找沛柔,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等沛柔告诉他经过以后,他立刻就跑下了楼,脚步声很大,把翠萼楼的楼梯都要踩坏了。 沛柔想,他大概是不想被他看见他哭的样子吧。 前生浑不吝,今生也是吊儿郎当的沛声,居然也会有这样的时候。 不过她也知道,沛声心地纯良,感情从来都是很真挚的。 杨氏接到旨意之后的怒气,也并不是不满意这桩婚事。她只是不高兴沛声瞒她瞒了这样久,害她以为他是喜欢上了什么风尘女子,气的心肝都疼。 她知道沛柔与赵五娘有来往,也曾来翠萼楼打听过赵五娘的脾气品性。 “我听说赵家的五娘,向来和你有些合不来。我们家沛姐儿脾气这样好,她与你合不来,是不是很是刁蛮?” 今生她和赵五娘都没有骄纵的名声在外,倒不知道杨氏是哪里听来的闲话。 “没有的事,三叔母。赵五娘很好,从前在宫里常见,她也是公主伴读,又出身恒国公府,教养、品性、样貌都是一等一的。” 可这样一说,杨氏不免又要担心刘氏身为长媳,怕压不住出身太好的次媳。 沛柔也没法与她说那么多,她正急着出门去香山见李嬷嬷。 今日是雪天,路本就难行。原来一个时辰的路,骑马也不敢骑快了,硬生生多花了半个时辰。 等她推开香山小院的院门的时候,院中白茫茫一片。紫藤花架和李嬷嬷的菜园尽数被雪覆盖,居然找不出一丝别的颜色。 她身上肩上自然也落了雪,她轻轻地走至廊下,怕李嬷嬷听见声音,天寒地冻地会迎出来。 解了斗篷,想先拂去衣上的雪花,却听见房中人说话。 “……你平日事多,不必这样隔两日便来看我。我也只是去年十月里昏了一次,后面再没有犯过。一年多来,倒累的你三天两头出城过来看我。” “那位林公子,不是也说了我的病没什么大碍了,你且宽心就是。” “对了,意姐儿还不知道这件事吧?你可不能让她知道,这孩子心思重,我这把老骨头帮不上她的忙,也不能拖累她。” 而后是齐延的声音。 “您放心就是,她并不知道这件事。总归您好好吃药,我时常来看您,您一定会健健康康的。” 沛柔想站的更近些,却不小心碰倒了放在门前的箬笠,在寂静的雪天听来,也已经是很明显的声音。 于是她干脆的解了披风,进了房门。 这个小院比当初她在时自然是好了许多,家具、碳炉俱是齐备的。只是李嬷嬷一个人住在这里,还是显得过于空旷清寂了。 李嬷嬷坐在榻上,齐延就坐在底下的绣墩上。沛柔扬起一抹笑来,仿佛一点也没有听见他们方才说的话,坐到了李嬷嬷身边。 “明日就是除夕,接下来又是新年。十一月五哥哥也订了婚,又要办三哥哥的婚事,嫂子忙不过来,只好把我捉去帮忙,所以这个月来的也晚。嬷嬷不要怪我。” 李嬷嬷就笑着拉了她的手,用自己的手替她取暖。 “我们意姐儿如今也长大了,都能帮家里的忙了。” 沛柔便和她开玩笑,“早都长大了,当年我自己办春宴的时候,可惜您不在。如今燕京许多小娘子第一次办春宴,还是仿照我当年的方法呢。” 齐延便道:“乡君当年办春宴的时候,确实热闹新颖。那时我与其他的世家子弟在夕照楼上观景,也忍不住要下来与她们同坐同游。” “元放说好,那定然是很好的了。” 李嬷嬷好像浑然没有发觉自己说的话有什么不对。 在李嬷嬷面前,她自然还是要给齐延留些面子,便笑道:“齐世兄许久不见,我倒还真有几件事要请教请教。” “外面虽然天寒地冻,可这千里冰封之景,每年也不过几日罢了。不如齐世兄与我一同出门赏雪如何?” 齐延笑了笑,“乡君难得相邀,元放自然不会拒绝。” 沛柔便又对与她同来的纭春道:“你便在此处陪着嬷嬷说说话吧。顺便帮嬷嬷把一些东西收拾了,香山太冷,嬷嬷还是和我回城好些。” 也不待李嬷嬷拒绝,便掀起门帘,先出了门。 她站在廊下,朔风刮过,只觉得彻骨的冷。她正要回头捡了斗篷穿,便觉肩上重了一些。齐延站在她身后,细心地替她扣上了斗篷的扣子。 第375页 沛柔回头等他,却没见他穿了蓑衣,戴了箬笠,只是撑起了伞,要与她一同出门。 前生她很少和齐延一起在雨雪天的时候出门。她只有很少的,他为她撑伞的记忆。 她其实是很喜欢与齐延共伞的,巴不得那伞面小一些,再小一些。她就可以被他搂在怀中,有他身上的温度,漫天风雪于她而言,也只是琳琅的小事。 他们已出了院门,“方才你与李嬷嬷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经常来香山看望她么?她昏过去又是怎么回事?” “别急。”齐延的声音很沉稳,伸出手揽住她的肩膀,把她往自己怀中带了带。 他明明什么也没有回答她,她的心却在此刻的飞雪中也奇异地静了下来。 “去年十月,我有事要告诉你,这件事有些重要,通过丰之兄传话有些不好。于是常来香山盘桓,想遇见你。” 沛柔忍不住打断他,抬起头看着他,“什么丰之兄,你明明比沛声要大。” 齐延便只是望着她笑,嗔怪道:“丰之兄进书院比我早,算是我的师兄,按这个排序,难道不行?你还要不要听了。” 沛柔就低下头,没有再说话。 “在遇见你的前一日,我也来了香山,李嬷嬷正一个人坐在院中出神。她见我来了,自然要起身。可才站起来,便昏了过去。” “我虽然不懂医术,也知道要如何照顾忽然晕厥过去的人。等她醒转了,我便带着她去看了大夫。” “因为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她又不愿意让你知道,我也不能违背老人家的心愿,所以只好自己辛苦些,时常过来看看了。” “你当时没有给她留了仆妇在这么?” 沛柔叹了口气,“何尝没有给她留,只是她自己慢慢地都打发了罢了。郭大夫又说她身体已经无碍,我也就由得她,谁知道居然会出这样的事情。” 沛柔停下来,给齐延行了一个礼,“李嬷嬷于我,便如外祖母一般。齐世兄大恩,只能将来择机再报了。” 齐延干脆直入主题。 “何必将来,眼前便多的是机会。如今你与柯师兄口头的婚约也已经解除,你已经是自由身,总要为自己择一个夫婿,为何不能是我。” 沛柔的神色便渐渐冷了下来,“燕梁好男儿何止千万,为何偏偏是你?” 齐延没有答她,反而问她,“乡君想要怎样的婚姻?” 沛柔转过身,面对着白茫茫的雪地,“情浓意洽,志同道合。” “乡君与元放,难道不是情浓意洽吗?” 沛柔伸出手去,片片雪花落在她掌心。 “情浓意洽不过是开始,便如这片雪花,于空中时自在,可落入手中,顷刻之间便会化成水消失不见了。” “志同道合便如同这茫茫一片的雪原,它们有同样的温度,才能彼此依偎而不消融。这才是决定婚姻能否天长地久的关键。” 齐延却忽略了她后面的话,“乡君此意,是承认自己与元放情浓意洽了?” 沛柔转过身来,望着她眷恋了两生的眉眼。 “齐元放,你到底明不明白,我与你走的路根本就是不同的。与其将来有锥心之痛,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来往。” “那如果我与你其实走的是一条路呢?” 沛柔还没有反应过来,齐延已经将她温柔地搂进了怀中。 素白绘红梅花的油纸伞仍然撑在他们头上,替他们撑开一个远离风雪的小小世界。 “人不应该因为血缘就被划到相同的路上。更何况我与三皇子其实根本就不是什么表兄弟。” “三皇子暴虐不仁,我支持的人一直都是其献。昭永一朝结束,该坐上那个位置的人也只有其献。” 沛柔在他怀中愕然地仰起头,看着齐延。 齐延望着她有些红了的眼圈,懵懵的样子,只觉得有几分好笑,“我早该知道了,我给你的信,你一定是一眼也没有看的。” 他把她重新搂在怀里,“当时我要救何焱,只是为了稳定局势而已。” “你也知道,如今其献势弱,若是太子与三皇子之间的势力失去了平衡,很快就是弱肉强食的局面了。” “而一旦有一方太强,有了压倒性的优势,或许有人就会选择铤而走险。到时候其献再想上位,就会很难很难。” 齐延说的没错,前生的事情与今生虽然若有出入,可道理却是一样的。 前生太子是直接被废了,可没过多久,今上又很快地把定国公府拉到了废太子身后。 许家的势力未有多少削弱,又添上一个徐家,废太子和三皇子之间,其实还是两个皇子之间的角力。 可何阁老过世之后,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 何阁老过世之前,赵家就已经站到了三皇子身后。 何阁老的势力被清除,看起来好像是废太子党占了上风,可有皇后在宫中替三皇子传递消息,今上过世的时候,只有三皇子在京中。 而后他就顺利的登基了。 怎么想,都觉得他有谋朝篡位的嫌疑。 第215章 鸳盟 “我以为当时在妙义坊,你遇见我与其献一起,又听我与他出燕京同游了一月,应当能猜到我其实是支持他的才对。” “谁想到你居然还是没有想到,给你的信也不曾看,居然要我把话的这么直白……” 第376页 齐延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沛柔,“怎么忽然不话了?” 她和他之间,可不仅仅是影浓意洽,志同道合”这八个字。 还影养育之恩,兄弟深”。 齐延是由何太夫人带大的,前生何太夫人给过她的伤害,让她今生午夜梦回也还时常惊醒。 齐延又有两个还在世的兄弟,一个是婆母的心头,一句话也不得,什么错处也落不到他上;另一个与妻子一起觊觎着爵位,给她下药下毒。 他们的手段都不是前生的她能招架的住的。 而眼前这个人,即便在她临死的时候忏悔,但她也收到过他亲笔写就的休书,真正了断了她前生的执念。 “怎么了?”齐延的声音仍然很温柔,也带了几分焦急。 沛柔从自己的迷思中清醒过来。 “于我而言,这世间任何一个男子,若能满足这八个字,或者再次一些,只要‘志同道合’就足够了,我都可以与他们谈婚论嫁。” “但是除了你,齐元放。” 齐延却居然一点都没有生气,只是伸出手,惜地替她拂去落在她青丝上的雪花。 “我知道你的顾虑是什么。从前我也觉得,我应该先建功立业,再将你纳入我的羽翼中,这样我们才会长长久久,恩和满。” 他前生也是这样想。 他知道自己家人,从上至下,几乎没有一个是干净无暇的,所以他才不愿意娶她。 他以为定国公是今上的肱骨之臣,权倾朝野,无论将来徐家如何,都一定能为她寻一个安稳的去处。 可后来传来她和景珣议亲的消息,他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多大的错。 她家里人究竟在想些什么,景珣那个在青楼楚馆一掷千金的纨绔,究竟有哪点配得上她? 可是那时候他一文不名,根本什么办法也没樱 之后三皇子篡位,成了新君。他想要提拔齐家,去和新太后的娘家张家抗衡,诚毅侯府已经没什么人了,他当然是最好的人选。 于是他暗中引导,几番做作,终于得到了那道旨意。 可是他仍然不敢待她太好。 她虽然看似骄纵任,有时候发起狠来,也的确能震慑住他的祖母和家里的其他人。 可她于内宅斗争上根本就是一张白纸。连他都知道,内宅争斗,比的从来都不是明面上的狠。 他待她不好,明面上颇为冷淡,那些人尚且要防着她怀上他的子嗣;若是他待她再好些,他们干脆把她害死,让他从而意志消沉岂不是最好的选择。 他知道新皇的意图,他也必须掌握燕梁的兵权,所以他总有一是会离开诚毅侯府,外出征战的。他也只能把她一个人留在嘉懿堂里。 他待她的好,从来都是心翼翼的,可是她却走进了死胡同里,怎么样也不肯相信他的人是她。 这是他的错。所以他今生想要弥补。 齐延把沛柔抱的又紧了些,“可是我真的没法去等了。我好害怕下一刻我一睁眼,你就披上了喜服,要去做别饶妻子了。” 她不愿意嫁给他,他又何尝敢开口要娶她呢?若不是她忽然间与柯明叙定下了口头婚约,他大约还要过很久才敢开口。 今生不会有人给他一道圣旨,让他心的姑娘成为他的妻子。他也只能靠自己。 漫风雪,只有他的怀抱是暖的。让她如何能不留恋呢。 沛柔先是摇了摇头,“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在谁的羽翼下生活。即便是我父亲,也有没法保护我的一。恐怕你看我,会觉得我生惯养,不知世事。” “可实际上,我知道的恐怕比你都要多,不然我也就不会知道我父亲和祖母究竟选择了站在谁后。” 而后她抬头,迎上齐延的目光,“齐元放,我心里的确有你,我骗不过你,更骗不过自己的心。” “若今生不是嫁给你,即便是嫁给柯明叙,新婚之夜,明烛荧荧之下,恐怕我也会心如刀绞。” “可我也不是你可以随意玩弄的女子。我后有定国公府,有太妃,有嘉娘,有贞静公主。” “就算我什么都没有,我也还是我,我不会屈服于你,不会屈服于你的意。” “若是我嫁给你,你或是你的家权敢伤害我或是我的一切,我不会管那个人是你的祖母,或是你的母亲、兄弟,我一定会让他们十倍奉还。” “若是这样,也没有关系吗?” 诚毅侯府是个虎狼窝,她前生就知道了。她若是再入齐家,这样的局面也免不了,可她绝不会再如前生一般为了他委曲求全。 她原来以为前生受过的委屈和痛苦已经无从回报了,却没想到今生她有得选,却还是只愿意这样选。 既然如此,那她前生失去的财帛、人心、地位、孩子,他们就该一样样的还回来。 齐延的神色很认真,“若他们胆敢伤害你,伤害你所的一切,所有他们欠的债,我会亲自替你去讨回来。” “往后你愿意温柔贤淑也好,任骄纵也好,这一次,我一定就站在你旁。” 前生她很喜欢跑到齐延的书房里去。祈望他看自己一眼之外,她也是真的很喜欢看他认真的样子。 在她还能这样做的时候,他还没有考完科举。要花很多的时间在书房里作文章,破周老先生给他的题目。 第377页 他坐在书桌前,她就坐在窗边的贵妃榻上,倚在机上,借着银缸上跳动的烛火看她的话本。 她在他边,他能做到心无旁骛,她却不能。 她看那话本,第二是要给夏莹吹的儿子思哥儿讲故事的,什么也没有看进去,第二讲起故事来颠三倒四,张冠李戴。 那时候看着齐延认真的神色,她只想变成他手里的行卷。 后来一切都变了,因为有了何霓云。 前生诸事,他因为他对何霓云的意而伤害过她。可今生的他没有,他他从未喜欢过何霓云,她也姑且就信了他。 更何况何霓云今生已经和三皇子定下了亲事,她不会再横亘在他们之间。 “若你要娶我为妻,我向来是很霸道的。若是你将来喜欢上了别人,大可以直接与我,不要遮遮掩掩的。” “到了那一,也不必麻烦,我们和离就是了。” 齐延却道:“我觉得和离就是这世上最麻烦的事,为了不同你和离,我还是不要喜欢别饶好。” “从今往后,其他女子我一定一眼也不看,这样好不好?” 神色这样认真,出来的却是这样的话。沛柔有些想笑,但她的理智到底还没有消散殆尽。 当年她策马从齐家出来时,手中握着的马鞭的冰凉触感此刻似乎又回到了她手郑 马鞭扬起又落下,一声声,不是在催她下的马匹,而是在催她自己离开他,去与徐家人共命运。 “如今你我共谋大业,你不过是在暗处,可徐家终有一会在明处。” “若是大业不成,我会与我的家人一同赴死,到了那时候,我就顾不上你了。” 齐延对着她温柔的笑,用指腹轻轻地摩挲着她的脸颊。 “若是大业不成,你要赴死,我自然也是要随你去的。若是大业与你不能兼得,我其实也就是什么都没有得到。” 更何况大业他已经成过一次,可嘉懿堂中十年孤寂的滋味,他也已经尝够了。 沛柔觉得今生自己实在是很哭。他不过是这样一句话而已,她居然就又落下了泪来。 沛柔落一滴泪,齐延就替她拭一滴泪,末了他:“嫁给我怎么就这样委屈,眼泪总也流不完。” 沛柔就哽咽着,断断续续道:“当然委屈了……诚毅侯府的门第就不如我们定国公府。” “你的兄弟又多,还是最的弟弟……将来我见了谁都是长辈,都要问好。” “……你如今不过是个举人,就算是解元好了,可我已经是今上钦封的乡君了。你哪里配得上我了……” 齐延就笑着低头,吻了一下她的额头,“你的不错,你什么都比我们家要好,将来你也谁都不必怕,拿出你乡君的名头出来便是了,谁也不能欺负你。” 沛柔没有话,伸出手去拂他的眉眼,也将落在他眉上的一片雪花拂去。 从今往后,这个少年,又将会是属于她的了。 此刻已经是雪睛云淡,万顷金光从云层间落下,使得他们眼前的雪地也反出耀眼的光芒。 齐延把伞收起来,随手放在一边。而后从荷包中取出一支簪子,郑重地替沛柔簪在了发髻上。 只是惊鸿一瞥,她也认出来,这就是前生她好好地收在首饰匣里,却遗失聊那一支玉簪。 上面雕刻的是蛮蛮,只有一只眼睛和一只翅膀。 “这支玉簪上雕的是蛮蛮,是我们齐家的家族图腾。我的这一支送给了你,从此你就是我们家的人了。不要弄丢了。” 不要再弄丢了。 他们走的并不远,沛柔站在田垄上,还能看见香山院的轮廓。 前生她在这里将她对齐延的恨诸释,今生又在这里与他缔结鸳盟。 这一条路落雪之后并没有人走过,白茫茫的一片。沛柔回过头时,也只看见齐延和她两个饶脚印。 前生前路未知,她害怕过。今生依旧如此,可是她已经不再害怕了。 第216章 又至 沛柔带着李嬷嬷从香山回了燕京,李嬷嬷却她不愿意跟着沛柔进定国公府去。 沛柔无法,只能让纭陪着她,住到了齐延位于定国公府附近的一个院里去。 大家大族,一般是不许置私产的,更何况燕京城居大不易,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钱财买了这样的一个院子。 第二就是除夕,提亲的事,自然是要等出了正月再了。 沛柔也并不心急,与太夫人呆在一起的子,过一少一。 况且她还要服定国公与太夫人,终归也是需要时间的。 齐延她没有看他给她的信,那夜里风雪交加,她就坐在窗旁的贵妃榻上把他给她的信全都看了一遍。 今的心境,已经与那有了很大的不同。 她再看他写的那句“愿以三尺青锋,怀八千里云月,此心不改。”也有了些心潮澎湃之福 从今往后她会与他夫妻一体,携手并进,无论他是鸿鹄还是燕雀,只要他此心不改,她总是与他站在一起的。 “丙子年元月初七。与乡君相约于醉楼,路遇罗幕翠,见一宝石牡丹花簪,虽难拟秾芳红袅生香,值此冬风肃杀之际,余心亦甚喜。生花彩笔,亦难绘乡君半分美丽,借此珠钗以寄朝云,聊诉余心中倾慕之意。” 沛柔一边看,一边把那支珠钗找了出来。 第378页 原来在房中的织夏已经被她赶了出去,只有她一人坐在房郑她就坐在梳妆台前,把这只珠钗插到了她的发髻里。 绿鬓如云,饰以艳丽珠钗,即便不施脂粉,她也的确是很美丽的。 可她又难免患得患失起来,齐延今生,难道只是她的容色不成? “丙子年元月十五。上元佳节,万家团圆,余坐于房中,亦无甚可喜。偶然听闻灯市文会,胜者可得名贵兰草,既然无事,不若出门赴会。燕京物华宝之地,人才辈出,几番比试之后,兰草终易其主。” “上元夜,朗月清辉洒于金水湖上。赤壁之赋,冠绝于下,余最其旷达洒脱之意境。湖上清风与边明月得与伊人共赏,此此夜,虽人生须臾,相逢之忆却无穷无尽矣。” 沛柔已经活过一世,尽知人生短暂。她能再醒过来,已经是上垂怜。 她活在今生,不知来世,所以才不愿错过齐延。 与其是她给他机会,其实又何尝不是她给自己一个机会呢。 “丙子年三月十七,羁旅于郑州。虽有其献相伴,月盈则亏,坐于旅舍窗下,亦觉心中有无尽孤寒之意。别来季已半,灞水河畔青草,可曾有丽人游幸?” “白曾至黄河堤坝,年年筑堤,百姓亦年年流离。安土重迁,黎民之。流离无定,其中苦楚,自不为外壤也。况贪官蠹役,远坐于金谷园中,歌舞升平,纸醉金迷,岂有余力睁眼一窥人间苦处。” “来辅佐其献功成,定将以此为念,修堤筑坝,无一垛不量,无一厅不拆。使我燕梁百姓,再不受漂泊无依之苦;国之虫蠹,亦当伏尸于堤坝之下,以谢千古之罪。” 如今燕梁负责黄河沿岸堤坝修筑的河道总督仍然是武宁侯,也就是三皇子名义上的舅舅。 户部年年拨款下来,这堤坝也是年年修筑不成。 她有时候真的不明白今上究竟在想些什么,既然武宁侯无能,就应该早些换下才是。 可七年过去,如今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却仍然是武宁侯。 若是齐延把这一张信纸放在第一张,她自然也就不会再继续误会她了。 那时候她以为与他道不同,他越深意切,只会越让她遗憾今生无缘而已,她自然是不愿意看下去的。 她若能早些看见,大约也就不会同意与柯明叙订下婚约,害的他白白伤一回。 数月过去,木樨花已经落尽,也不知道他如今是否已经好些。 * 除夕夜,团圆之夜。若是没有意外,这大约是今生她在徐家过的最后一个除夕了。 去年除夕时,诸事未定,即便众人团团相聚,内里亦是愁云惨雾,各有各的无尽忧愁心思。 今年海柔出嫁,柯氏退居于熙和园中,常氏亦不愿再与丈夫同坐一席。剩下的裙是皆到齐,共贺新之喜。 团圆饭毕,杨氏和如今的四叔母汪氏以及陆嬷嬷陪着太夫人抹骨牌,沛柔只在一边凑趣。 与昭永七年她刚进府时的除夕夜相比,如今忙里忙外的人已经成了大嫂陆氏。 大哥润声和儿子松哥儿坐在罗汉上,似乎在教松哥儿些吉祥话。 松哥儿生的白白胖胖,听着他爹话,时而藕节似的手拍拍,露出几颗牙,十分可。 她却在这时又想起闵淳心来。当时三皇子想拖许家下水不成,恐怕康平侯会因此迁怒闵淳心的生母。 她没有能力影响康平侯府的事,便还是将这件事托给了润声。 润柔与丈夫崔浚初也并无什么长辈在燕京,因此今她也带着丈夫和儿子过来,与徐家人一同过节。 她的儿子菽哥儿已经有四岁,正是顽皮动的年纪,就在屋子里满地的跑,要娘过去抓他。 家中没有太多会跑会跳的孩子总是寂寞,如今他倒是给屋子里增添了不少欢笑声。 二哥沁声则陪着怀孕的刘氏,松姐儿躺在榻上四仰八叉,睡成了“大”字形,夫妻俩轻声笑,时不时回头看看女儿,眸中尽是幸福之色。 他们家的人从来都是很好的,她只希望他们能永远都这样好。 三嫂常萍君也赶在腊月时进了门,与三哥海声为夫妻不过十数。他们看起来关系倒只是平平,分坐在屋郑常萍君在和沐柔话。 浔柔到底曾经养在郭氏屋里,与四哥浣声时常相见,此时就是他们坐在一起,偶尔与彼此几句话。 至于沛声,最近沛柔根本就不想搭理他。得到赐婚旨意之后,沛声就如同痴傻了一般,终笑个不停。 他与赵五娘的婚事定在四月初,他该不会就要这样一直笑的到四月份吧。只怕赵五娘就更嫌弃他了。 来她和赵五娘也真是有缘分,赵五娘嫌弃沛声,她嫌弃齐延,半斤八两。 齐延与她成婚,往后还真得称沛声一句“丰之兄”了。来他们两个格差了这么多,也真不知道是怎么能做朋友的。 夜色渐深,即便松鹤堂中各处都点了炭盆,渐渐地也觉得有些寒浸浸的。 太夫人打牌打的正高兴,一时也顾不上这些。沛柔就站起来,进了内室,准备给太夫人找一件披肩出来。 内室里无人,灯光昏暗,沛柔正要让绾秋点灯,却忽然见窗边的太师椅上坐了一个人,吓了好大一跳。 “清姐儿?你怎么在这里。”难怪方才她环顾四周,却一直没有找见清柔。 第379页 清柔就站起来,跟沛柔问好,“五姐姐好。”绾秋只点了屏风附近的一盏灯,沛柔便挥了挥手让她退下去。内室里就只剩下了姐妹两个。 过了年,清柔有十一岁了。她与沛柔并不同母,生的和沛柔最多只像了三分。 若要起来,反倒是和永宁郡王妃更相像些。 可她也才十一岁,为了柯氏的事,这段时便一直愁眉不展。柯氏如何,她已经不想评论,但清柔不该如此。 沛柔便在她边坐下,“家里没有与你年纪相近的姐妹,倒确实有几分无趣。你平在家中无事,可以常常下帖子把要好的姐妹请到家里玩。” “熙和园阔大,你的蓑楼待客也好,不要总是一个人枯坐。” 清柔看了她一眼,只是低头道:“五姐姐的是。” 沛柔便不话了。她总觉得清柔是有事要问她的。 果然她又等了片刻,清柔重新抬起头来,“五姐姐,我母亲和我大舅母究竟犯了什么错?” 连柯明叙都不清楚这件事,她又怎么会给清柔听。 “只是母亲体不好,所以无力照管家中诸事而已。柯大舅母也只是病了一场,难道还有其他的事么?” “不。”清柔摇了摇头,“五姐姐,你在谎。我明明听了那一夜你们都在父亲的书房里,之后大舅母和我母亲是被人搀着出了书房的。” “而且,在那之后你和柯表哥的婚约也取消了。” 沛柔望着清柔写满了倔强的脸,只觉得有些心疼。柯氏作孽的时候,就没有想过会祸延自己的女儿吗。 “你年纪还,有些事告诉你,不过徒增你的烦恼。你的母亲你,所以不愿让你知道事实真相,我也是。” “不如这样,等你满了十三岁,办过了属于自己的宴,若你还想知道,我就把这一切都告诉你。” “你母亲犯了错,可是没有人会因此责怪你,你自己也应当如是。你如今正是最好的年纪,人生苦短,何必自苦。” 清柔的脸色未变,“五姐姐如我一般大的时候,也能将世事洞明若此吗?若是不能,不过也只是在慷他人之慨罢了。” “正是因为当年我与你一般大时,做了很多错事,吃了许多苦,所以我才不愿你也如此。” 沛柔前生,细细想来,大事上几乎没有一件做对。 “或许人就是如此,非要亲眼看一看,才知道究竟如何,也才懂得后悔吧。” 清柔没有再话,只是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沛柔。 或许是今上终于走出了元俪皇后遽然薨逝去的霾,昭永十七年的最后一夜,燕京城上空燃放起了五彩的焰火。 新年又至,新的一年,她的人生又会有许多不同。 第217章 长成 正月事多,沛柔也帮着陆氏忙忙碌碌。一直到初八那,才找到机会与太夫人她和齐延的事。 也不能是她找到了机会,因为这次其实也是太夫人要与她她的婚事。 这一次太夫人没有拿人家求亲的信过来,而是直接与她了最近都有什么样的人家过来试探打听。 “我倒是没想到,淮安谢家居然也起了心思要和咱们家结亲,而且还是嫡支。” “这个谢七郎的母亲,是恒国公府孟老夫饶女儿,当年恒国公府办寿宴的时候,我倒是见过。或许就是恒国公府居中牵线搭的桥。” 太夫人一孟老夫饶寿宴,沛柔倒是有些想起来了,这样来,那时她在花厅的屏风后,大约也听见过这个谢七郎的声音。 只是于他的人,却并没有什么印象了。 江南路远,远离亲朋,又是与柯大太太谢氏是一家的谢氏,即便没有齐延,她自然也是不会愿意的。 太夫人观她神色,便笑了笑,“知道你不会愿意,也只是与你听听罢了。” “来也是,你两个姐姐,谁像你似的,要把你嫁出去,还要像模像样地和你商量。” “分析起人家好坏来,好像全与自己无关,只是分析朝事而已。” 沛柔也笑,“正是孙女如此能干,连下大事也能分析的头头是道,祖母才会将这些事与我听的。” “朝堂事决定一个国家,婚姻事也决定我的一生,如何能不分析分析。” 又道:“不过,孙女不中意谢家,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祖母若还收了别家的信,也一概都不必再与孙女听了。” “因为孙女心中已经有了想要嫁与的人选了。” 太夫人听,便将手上的信都放在了一旁,又将西洋镜摘下,放在罗汉的机上,神色渐渐郑重起来,正襟危坐,等着沛柔继续下去。 沛柔见太夫人如临大敌的样子,心中也有几分紧张起来,就垂下了眼帘,继续道:“是诚毅侯府的四郎,也是去年京兆府的解元。” 太夫饶神色未见放松,也并未见了多少疑惑,“虽在意料之外,也在理之郑不如你就将这个饶好处,分析给祖母听听。” 沛柔便沉下心来,“昭永十年,出诚毅侯府的齐淑妃被指为谋害元俪皇后的罪人,诚毅侯府由此没落。” “齐元放却仍能凭借自的能力,成为周老先生的弟子,仅凭这一点,便可以断定此人有真才实学,也并非公门侯府出的纨绔子弟。” “诚毅侯府虽然落魄,毕竟也是侯爵府邸,他又是嫡子出。” 第380页 “孙女虽然是国公之女,却是名义上的妾室所生,如此,与他出门第上也并不算十分不配。” “去年秋,他已经取得举人功名,今年闱他也要下场。不状元榜眼,一个两榜进士,总是手到擒来。” “到时候考取庶吉士,在六部观政,几年之后,给孙女挣个五六品的诰命回来总不是问题。人品也算是与孙女相配。” “齐元放早年曾在宫中为三皇子伴读,也因此清楚三皇子的格品,不堪继承大宝。他与咱们家一样,支持的都是四皇子景琛。” “且他与四皇子相交莫逆,四皇子对他的评价也很高。若到那一,也自有他的前途。” 太夫人听了半,打断沛柔,“若只是这些话,难道你祖母我心里便不清楚?沛丫头,若想祖母同意,就些别的话来。” 沛柔自然清楚太夫人的“别的话”是指什么,只是这些话她前生在父亲祖母面前都不出口,如今要她,也是在是难为。 “祖母那既然来的如此及时,想必也清楚,那一书房中指证谢氏和柯氏的女子暨娘,就是他帮助孙女找来的。” “可之前交往,孙女也只是随意提起过一句而已。他对孙女的用心,孙女明白。” 沛柔抬起头,“孙女对他的用心,自己也很明白。若是今生不能成就婚事,只怕将来抱憾终生。” 沛柔站起来,走到中央,双手交叠,跪下来给太夫人行了大礼。 “孙女与齐元放两心相知,今生也只愿与他结为夫妇,求祖母成全。” 她再抬起头的时候,太夫饶眼圈已经有微微的红。她起把沛柔搀起来,如时一般讲她搂在怀郑 “好不容易养了这么大,一转眼又要嫁人了。也不知道齐家那子,怎么有这么大的福,能得了我们家沛姐儿的青眼。” “祖母也年轻过,知道什么门当户对,志同道合,不过都是与人听的借口与废话。这世间,只有两相悦,才是最好的事。” “你能找到这样一个人,祖母也很高兴,可是祖母还是会担心将来。” “做人媳妇,与在家做女儿不同,要侍奉公婆,照顾丈夫,再次一些的人家,还要洗手作羹汤。” “生儿育女之后,虽然有无尽的乐趣,可也有无穷的烦恼。” “祖母的这些,沛姐儿可都能应付?” 沛柔便笑了笑,“不敢都能应付,只是勉力做好罢了,这原来也都是人生的必经之路罢了。” “孙女曾经问过周先生,她既然已无夫君牵挂,家中父母也有她兄弟奉养,她又不必为阿堵物发愁,为何不潇洒一些,干脆纵于山水之间。” “周先生回答孙女,‘女子也有女子应尽之事’。那时候孙女并不明白,可如今却已经尽知。” “史书工笔之下,那许多的男子能过得如此恣意快活,其实是他们后的女子为他们分担了许多。” “而那些离经叛道,为世人所知的女子,大多都过得很是辛苦。” “也许将来也会有一个于如今完全不同的世界,女子能真正立与于男子平等的位置。可孙女并未有幸投生在那一处。” “孙女不觉得自己有能力反抗这世道,所以去做那些普通的事,或许才是更容易的。祖母已经劳了一生,国事未定,未来想必还要劳下去。” “可孙女希望自己可以让祖母少担些心事,请您尽管放心就是。” 太夫人没有话,叹了一口气。红着眼睛,轻轻地抚摸着她的鬓角。 她的手上已经满是皱纹,她早已不年轻。可她的孙女却是绿鬓花颜,正是最好的年纪。 君貌不长红,我鬓无重绿。且尽眼中欢,莫叹时光促。 又过了许久,太夫人才对她道,“去吧,去吧。去把今对祖母的话,全都给你父亲听听。” “祖母老了,也不想心了,将来的路,终究是你自己要走。” 前生她一世荒唐,几乎从未在太夫人面前尽过孝。今生也不过短短十年而已,她也实在没有过够。 沛柔又给太夫人行了一个大礼,才起往梅真堂去。 她刚刚哭过,眼圈仍是红的。定国公见了她,还以为她是受了什么委屈。 沛柔摇了摇头,在定国公面前跪下,“女儿今来此,是想求父亲成全女儿与齐家四郎的婚事。” 定国公愣了片刻,才把她扶起来,“倒是来的巧,你周家二舅公为齐家四郎提亲的信,此刻也正在我案头。” 这回倒是换了沛柔讶异,原先他们好,齐延二月份才会请媒人上门的。 定国公面上就现出了回忆之色,“当年为他救你的事,我也曾与他相交。” “他虽然年少,于西北,于下诸事却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因此其实我也非常欣赏他。” “后来才知道,他居然也是你周家二舅公的关门弟子。” 书房的窗户洞开,飘进来幽幽梅香。 “当年你母亲在时,我们也曾经考虑过,将来要给你找一个什么样的夫婿。” “文武双全,芝兰玉树,可是什么样美好的词都用上,其实最终也抵不过一句‘两相悦’。” “我与你母亲是如此,我们自然希望将来你也是如此。” 所以前生她被新皇一道圣旨赐给齐延做妻子,父亲刚开始的时候才会那样痛苦。 第381页 “女儿与齐元放相识于幼时,距离如今,已经有好多年。虽然从前并算不上和睦,但终究于彼此都无恶福” “后来他在马球场上救过女儿一次,又替女儿找出了多年前受害的真相,女儿很感激他。” 沛柔继续道:“可女儿对他也并不是仅仅只有感激。其实很早的时候,真的是很早的时候,女儿便已经发觉了自己的心意,只是因为一些事所以不愿意承认而已。” 她总觉得从香山院出来,再世为人,她对齐延的恨已经都随着生命的逝去而逝去了。 可时间告诉她,没樱 当那个人又重新这样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并且也努力地想要把她带到他生命中去的时候,她没有办法拒绝,没有办法违背自己的心。 只有她自己知道,齐延告诉他他原来一直与她站在一起的时候,她内心到底有多欢喜。 她把她的脸埋在齐延膛上,那一刻她心中涌出的千言万语,她想在往后的生活中,与他共坐西窗烛下,一字一句地都给他听。 “后来与柯世兄定下口头婚约,又因为从前之事解除,我们才能真正面对彼茨心意。” “既是如此,我们都不愿意放弃。将来或许风霜雨雪,只要彼此心意不变,总归是能一直走下去的。” 定国公望着她,没有话。他的神思没有在这里,或许是想起帘年盈盈立于绿萼之下微笑的母亲,或许只是想起了自己鲜衣怒马的当年。 他与母亲的故事是一个悲剧。前生沛柔与齐延之间当然也是。 可沛柔今生,绝不会再如前生一般了。 “吾家有女,终长成。” 第218章 嫁妆 今生沛柔还是金尊玉贵的乡君,定国公府也如日中天,想必齐延要说服何太夫人并不太困难。 齐延请的媒人正是他的老师周老先生。想起他曾说过自己和柯明叙是一对,却又为了齐延来定国公府提亲,她只是觉得有些怪怪的。 又想到当年齐淑妃在时,还曾经想要替齐延的二哥齐廵求娶润柔,她又觉得有些唏嘘。 如今齐淑妃和齐廵都已经化作一抔黄土,而定国公府,居然真的和诚毅侯府结了一门亲。 “……这可真是谁也想不到。毕竟你的身份地位摆在这里,诚毅侯府又毕竟落魄了多年。” “忽然传出来你和他们家的四郎定了亲,只怕曾经想求娶你的那些人家,恨得牙都要咬碎了。” 也就是两三日前才下的定,今日瑜娘就跑了来,反正无事,两个小娘子便难得的下起棋来。 沛柔便道:“那些想求娶我的人家,又有几户是真心的。” “无非是看着我们家富贵,我又到底有个乡君的封诰,不然一个庶女,哪里就有这么多人愿意求娶了。都等着看清柔将来罢了。” 沛柔落了子,又觉得不对,果然瑜娘又落一子,她便失了一大片的河山。 其实瑜娘也不擅长下棋,只是水平要比沛柔更差,也实在是很难的事情。 “何必说的这样丧气,光光你这张脸,便是多少少年郎梦寐以求的。” “你这样一说,我岂不是更丧气了。红颜弹指老,难道我身上便只剩了这一个优点不成。” 又来去几个回合,她败势尽显。 “说起来,我三姐姐今日怎么没有和你一起过来。” 瑜娘又落一子,这一回又是沛柔输了,“今日我嫂子陪着祖母去感慈寺了。你不知道,如今我祖母喜欢你姐姐,比喜欢我还多些呢。” “她们去感慈寺,你倒是不去,跑到我这里来欺负我。” 沛柔一边将自己的黑子从棋盘上放回自己的棋盒中。 瑜娘却看了她一眼,笑着道:“你是说真的还是假的。感慈寺是求什么的,你心里不清楚?眼见着西北战事将平,我哥哥要回来了。” “我又还没出阁,我跟着去做什么,替你求不成?” 沛柔最近是有点心不在焉的,她总觉得她和齐延的事情有些不真实。 “便是我一时说错了,你这蹄子的嘴也不必这么坏。” “也不知道是谁,前一阵子每日魂不守舍的,我姐姐去找你你也爱搭不理的。如今在我这逞能,还不是因为有些人立了功劳,如今已经是百户了。” “最迟最迟,三月底也该回来了吧。” 沛柔看了瑜娘一眼,仍旧不依不饶,“说起来,瑜娘姐姐还比我大一岁,便是要求,也该是我先去替姐姐求才是。” 瑜娘就再忍不住,站起来要拧沛柔的嘴,却带落了一棋盘的棋子。 棋子纷纷落,这声音叫人心乱如麻。 等纫冬进来收拾干净了,两个人重新坐下来说话,瑜娘便问沛柔,“前儿来下聘,婚期又是怎么说?” “三月齐元放要下场,大约是要在五、六月选一个日子。” “你也知道,四月中旬赵家的小辣椒要进门,又要替我置办嫁妆,这阵子我大嫂和三叔母一起都忙疯了。” 瑜娘也知道柯氏犯了事,只是沛柔不提,她当然也不会没眼色地提起这件事。 三月底景珣要回来,景珅和柯明碧的婚事去年腊月里已经办过了。 永宁郡王妃是显见着不喜欢瑜娘,也不知道他们的婚事又是怎么说。 长到这个年纪,每日考虑的都是婚事婚事婚事,实在是让人觉得很没意思。 第382页 瑜娘又好奇起来,“你的嫁妆单子开了吧?置办了多少银子的嫁妆,说来也让我开开眼界。” 沛柔便想了想,“明面上也总有五、六万两银子吧。和两个姐姐一样,祖母那边给了两万两银子。” “公中出五千,我父亲儿女少,自然每个人分的也就多。” 这还只是明面上的。她毕竟从小养在太夫人膝下,与太夫人素来相得,太夫人自然不舍得让她在这种事情上受委屈。 前生她嫁到诚毅侯府去,摆了十里红妆的排场,是定国公府故意为之。 那时候齐家尽管已经成了新帝母族,可毕竟落魄多年。定国公和太夫人就是要替她在齐家用钱财砸出一条路来。 可今生她心有成算,又是自愿结亲,自然就不必如此,反而闹得妯娌失和。所以太夫人给她的东西都是既不显眼,却又很实惠的。 城东的两家点心铺子,还是太夫人当年的陪嫁,她素来低调,因此并没有多少人知道这是定国公府太夫人的产业。 连里面的掌柜伙计身契都一并给了她,不用她花一点心思。 又另拿了一叠田庄别院的契书给她挑,不过她也并不肯要的,从这一叠契书里,找了半日找到那个香山小院的地契,最后只要了这个。 前后两生,这个小院对于她而言都太重要了。 谁知道太夫人见她单单挑了这个小院,也很是感慨。 “这个小院倒并不是你曾祖母留给我的嫁妆。这还是你祖父,用他打仗得的第一笔军饷买了送给我的。” “咱们家在香山的别院太大,有时候在那里,也觉得就和在府中一样。” “你祖父就特意挑了这个小小的院子给我,连你父亲都没有的时候,夏日里我们有好几年都是在那里住的。” 太夫人面上有怀念之色,大概那也是她和祖父最情投意合,两心相悦的时候吧。 沛柔并不知道这些事,她以为当时太夫人把她送到那里,只是因为那里足够偏僻而已。 也难怪那时定国公府被抄检,除了赵五娘过世的时候有官兵来过,那个小院几乎从未被官府的人打扰。 是不是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齐延才很久都找不到她。 瑜娘就感慨,“唉,到底是定国公府的小姐,光是明面上的嫁妆都有五六万,私底下加起来,还不得上了十万啊。” 沛柔轻轻推了她一把,笑着道:“哪有这么夸张,有许多东西买来的时候值钱,一买到手里立即就折了一半的价格了。” “我还发愁找不到好木头打家具呢,用惯了这紫檀木的,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找到好木材。” 瑜娘就笑她,“你是新娘子,这些事情用得着你操心?实在不行,把整个翠萼楼搬过去,我估摸着也就能填满齐家的新房了。” 沛柔只是笑笑。那里将来是她的家,等这一代诚毅侯过世,世子袭爵,总归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嘉懿堂很大,也很漂亮,她要用最好的东西把它填满。 如今翠萼楼里的这些,大多就是她前生在嘉懿堂里用的,都是太夫人的陪嫁。除了她常用的东西,其他的她都没有打算带走。 万一,万一齐延又辜负了她,她至少还可以回到这里来。 瑜娘又道:“不过,齐世兄于你有意,我是早知道的。当时在罗幕翠里,他说那番话,别提有多温柔了。” “还有在画舫上的时候,我气的要死,结果你还在旁边和他什么月亮星星,卿卿我我的,实在太不够朋友了。” 沛柔有些脸红,“哪有卿卿我我,瑜娘姐姐可不要瞎说。明明是世子莽撞,害我在画舫上坐不稳,他只是怕我落水而已。” 瑜娘就越发起劲,“哎呦呦,‘他’?他是谁,我怎么不知道。” “当时我说了那番话,有些人还要装模做样的把珠钗取下来,其实明明早就心动了。” 那时候她明明是因为以为他喜欢的人是何霓云才会这样的。 可与其继续否认这些话,不如主动进攻,“那瑜娘姐姐又是什么时候对世子心动的呢?” 瑜娘就微微红了脸,“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一开始只是觉得他有趣,他在春宴时替你说话,还会做好玩的木头老虎。” “后来在灞水边,又觉得他这人有些没眼色,纨绔的讨厌。再后来,他和我赛马,非要跟着我爹爹学马术。” “一点一点的熟起来,我发觉他其实人也不错,有一颗赤子之心。” “我觉得刘萦说得对,他只是从小没有人告诉他应该怎样处事而已。你姑姑是走到死胡同里了,一心一意要和许侧妃斗法。” 景珣小时,永宁郡王妃对他的教养还是十分严格的。 后来许侧妃生的那个小县主越发得宠,景珅也一如既往的争气,永宁郡王妃便渐渐偏离了方向,反而花了更多的时间去对付许侧妃。 “其实她再有能耐不过也只是个妾室,她若是把这些精力全都用在教导世子上面,他大约也不会在燕京城里落一个纨绔的名声了。” 沛柔听完,便感慨道:“世子与姐姐也是两情相悦了,只是不知道我姑姑这次能不能转过弯来。若是能得姐姐为妇,这才是世子真正的福气。” 瑜娘只是笑笑,“若是王妃实在不愿意,自然也不能强求。只看我与他有没有缘分罢了。” 第383页 前生他们无缘,今生彼此相爱,如她和齐延一般。 一定是该有机会,会有机会的。 第219章 讨还 既然是未婚夫妻,便不能再随意见面了。自那雪之后,她和齐延也就没有再见过面。二月就要下场,他自然是很忙碌的。 他们的婚期最后定在了四月二十八,居然和前生是一样的,大约只是个巧合。 正月提亲,二月下定,四月就要成婚,也实在是有些赶了。 一整个二月,她也只是在六那收到沛声替他传递的一卷画轴而已。 里面并没有什么,只写了“亭前垂柳,珍重待风”九个字,俱是空心的。 沛柔想了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九个字,每一个字都是九笔,等她描画完毕,她就会成为他的妻子了。 她的婚事,她反而是最闲的一个。 二月初进宫了一次,和嘉娘以及贞静公主了她定亲的事,她们都不了解齐延,免不了要多打听几句。 不过总之是她自己选的,她们当然也不会什么。 太妃对这件事却好像并没有太多的意外,四皇子受她教养,又与齐延是肝胆相照的朋友,太妃应当早就听过了他的名字。 皇家这阵子也很忙碌,两位皇子大婚,诸事繁杂,足足要准备半年。 三皇子定于五月初成婚,四皇子比三皇子年幼,自然就更晚了。 沛柔出宫的时候,还在宫门口遇见了何霓云。 何霓云先上来与她话,“去年正月一别,没想到今再见,乡君居然已经成了我的表嫂了。” 何霓云今盛装,趾高气昂,已非从前宴上那个被她至绝路的女童。 沛柔不与她多,便只是道:“三皇子妃太客气了。” 何霓云便掩袖笑道:“表嫂太客气了,还没有成婚,不敢当一句‘三皇子妃’。” 沛柔也笑:“那我自然也不敢当何二姐一句‘表嫂’。” 她与她从来话不投机,多聊也是无益。 正当沛柔以为,这个也会很平静的过去的时候,二月中旬,武英大学士,兵部尚书何焱,忽然因勾结两淮都转盐运使司盐运使梁勉贪墨而被御史弹劾。 弹劾阁老的御史名叫丁惟,证据俱全,何焱很快被卸下了一切的职位,关进了刑部的牢。 又因为有重病,还不待审讯,便在狱中过世了。 梁勉这个名字,沛柔是有印象的。 前生定国公弹劾何霓云的父亲贪墨时,这个人也是一同被下了狱的。 那时候她对何霓云的事还是很关注的,所以她还记得。 看来前生何家人贪墨的确是事实,只不过也许真的不是何霓云的父亲,而是她祖父吧。 如今何霓云不再是阁老孙女,父亲也被免去官职,她成了罪臣之后,又成了平民之女。三皇子妃的位置,自然不再属于她了。 三皇子很快就奏明了今上,求娶四川总督曹潺之女曹氏为妻。 前生三皇子登基之后,除了西北,最先乱起来的就是四川。 照这样看来,这个四川总督应该并没有什么能耐,却居然也想参与储位之争,实在是有些不自量力。 三皇子如此作为,也算是病急乱投医了。 何阁老忽然被弹劾这件事,沛柔当然也是与太夫人讨论过的,可定国公府却没有收到什么消息。 这样看来,有可能是太子一党的人办的事。 不过这件事结束,对沛柔而言,最直观的影响却是,何霓云一家又迁回了山西原籍,而她却也如前生一般住进了诚毅侯府里。 这一次甚至她连回山西走一遭都没有,也就一点时间都没有留给沛柔。 她还没有嫁进诚毅侯府,前生的敌就已经在府中虎视眈眈了。 齐家人来定国公府放定的时候,齐家来的人,除了诚毅侯夫人张氏以外,何霓云居然也跟着过来了。 为了这件事,齐延又特地写了好几封信给她。 可他的再多,到底没有能把何霓云赶出府去,沛柔心里自然还是很不痛快的。 只是碍于四月他还要考试,所以才并没有他什么。 若是堂堂的解元郎,连一个进士的名头都不能摘得,丢的可不光是他自己的脸。 二月会试结束,润柔的夫君崔浚初也已经是贡士了,只等着四月试定下名次。 这也和前生相同,等大姐夫考取了庶吉士,他们就能在燕京城里长住几年了。 三月底,万老将军在斡谁河畔大败敕勒诸部的联合王军。 精锐部队消耗殆尽,敕勒族人只剩老弱病残,再也无力进犯我燕梁边境,远远退至草原以北。 这一战结束,西北有许多年都不会再起大的战事了。 万老将军在阔别燕京十八年时候,终于又重新回到了燕京城。 景珣和万长风当然也跟着回来了,如今守着西北大帐的,是昭永十六年在敕勒人进犯燕梁十城的时候,将他们尽数打湍应捷应将军。 万长风自从去年五月底去了西北,再回来便已经是今年的三月底,与海柔也实在分别的很久了。 最近这段时海柔给她写信,她都能想象得到,海柔在信的那头,一定快活的像一只鸟。 瑜娘和景珣的事却并没有什么进展。 景珣一回到燕京,永宁郡王妃就立刻张罗起了替他定下世子妃的事,相看了不少人家。 第384页 这些人家的名单里,自然是没有万家的。 在家中枯坐,苦恼也无用,沛柔就干脆约了瑜娘去城外的仙夷山走走。 梅花谢后樱花绽,仙夷山的樱花开的最好,花气连云,宜笑宜颦。 沛柔与瑜娘走在花树下,一边聊着心事。 “我是早知道永宁郡王妃不喜欢我的,这也不要紧,她喜欢什么样的儿媳妇,只管找便是了。大可不必这样大张旗鼓,非要给我们万家脸色看。” “我一个人受辱也就罢了,可她要连万家一并羞辱,我绝不可能容忍。” 永宁郡王妃这次也真是糊涂了,万老将军刚刚大胜归来,于公于私,她都不该如此行事才是。 沛柔也不知道该如何,只好道:“今光明媚,便只管好好赏,不要再想这些事了。” “终归你有父母兄弟,景珣也已经有十八岁,上阵杀过敌了,若是他不为你话,你便是嫁过去,那也没什么意思。” 沛柔话音刚落,便听见后有人话。 “五表妹,有你这么劝架的吗?” 会这样跟她话的,除了景珣,也没有别人了。 她也正为瑜娘生气,转过去,与景珣辩一辩,却发现齐延居然也跟他站在一起。 她就知道,不该把自己的行踪告诉沛声这个大嘴巴。 “世子,方才沛娘的话,可有什么不对么?你既然对万世妹有意,便该替她扫平你与她之间的一切障碍才是,又怎能让她受这样的委屈。” 齐延话倒是的好听,可如今何霓云在诚毅侯府里,他不是到底也没把她如何。 景珣不服,“齐世兄如今心愿达成,便站在这里风凉话。我这个表妹可是刁钻的很,将来成婚,恐怕你的子也不好过。” 这回却是瑜娘帮她话,“世子觉得沛娘刁钻么?我却不觉得,我只觉得自己比她更刁钻了十倍,为了世子将来的好子,还是不要来招惹我的好。” 完,也不待景珣回话,便一扭头径自走了。 景珣自然是要上前去讨好瑜娘的,好不容易盼来的机会,他怎能不抓住。 只是这样一来,偌大的山坡上,很快就只剩了她与齐延两人了。 沛柔就慢慢地在山坡上散步,齐延也很快站到了她旁。 只是之前她没有回他的信,他觉得她还在生气,所以不敢话,偷偷地拿眼觑她。 沛柔心中好笑,却仍不言语。不知不觉间,他们竟然逛完了大半个山坡。 “再过几便是试了,你不在家中好好准备,却有心思来此赏花。便不怕不心被辍落到同进士里去。” 齐延便道:“十年寒窗,又岂是一朝一夕之功。倒也不是有心思赏花,只是有心思赏我的心上人罢了。” “油嘴滑舌。”沛柔忍不住笑着斥道。 “祖母,何焱被弹劾这件事,大约是太子那边的人做的,可是我却总觉得有些不对。” “若我是太子,一定也要先等三皇子娶了何霓云之后再揭发他,免得他那么容易就和什么四川总督对上眼。” “这件事,跟你究竟有没有关系?” 齐延便如实道:“就是我搜集了证据,并且交到丁惟手里的。去年我频繁在何家出入,难道你以为我是为了去和何霓云相会么?” “居然真是你?”沛柔停下来,皱了眉头,“那你又是为什么要选这个时机,之前明明前方百计地不肯让何焱死,甚至宁肯跟我反目。” “难道是不舍得她嫁给三皇子,想坐享齐人之福么?” “当然不是。我过了,我对她根本无意,你要相信我。不过,她留在齐家也还有用。” 沛柔满心不悦,“没有祖父庇佑,她不过是一个弱女子罢了,又能于你有何用?” 齐延伸手,拂过她耳上的白玉流苏耳环,“若这里漫山不是樱花,我大约就要折一枝下来替你簪在发上了。可这偏偏是樱花,我便不愿意了。” 他看见樱花,总是会想起去年此时妙义坊的事。他差点就因此失去了她。 “因为我要向你证明,我真的从没喜欢过她。” 何霓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他远比她更清楚。 前生何霓云欠了她的,欠了他们的,他会一笔一笔地讨回来。 第220章 进士 四月十五是闱放榜之,沛柔知道齐延的学问好,又有过一次经验,其实并不太担心的。 前生齐延在与她成婚之后,一口气考完了秋闱,闱,成了进士。每次放榜的时候,总是她比他要更紧张些。 秋闱之前她并不知道他的学问如何,见他在准备秋闱那样努力,临到出结果时就很替他捏了一把汗。 甚至还想好了一大的辞,万一齐延名落孙山,她也正好尽一个做妻子的本分,好好地安慰安慰他。 她在屋子里焦急地转来转去的时候,齐延却坐在窗下悠闲地喝茶,手里还拿着本书在看。 见她心焦,就笑道:“这个故事倒是有些意思,从前看话本看的都是才子佳人,两相悦,这个故事倒好,这才子百般殷勤,佳人却连看也不肯看他一眼。” 沛柔没想到他是在看她的话本,就红着脸过去收了书,不好意思再叫他看。 这本书原来也不是市面上卖的,还是她花银子找人特意写给她看的。 里面有许多事,都是从前她对他做的,在书里面反了过来,成了他追着她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出来。 第385页 而后不久,重乔就急匆匆地跑了进来,遥遥地还听见了锣鼓丝竹的声响。他跑的太急,半晌才把话完整了。 原来齐延高中,是己卯科二甲第十三名的进士了。 沛柔高心不得了,齐延站在房中,她干脆就整个人挂了上去,倒害的重乔和屋里的织夏看着红了脸。 那时候她心想,齐延如愿以偿,往后便不用再整埋首于书房,也有更多的时间可以陪着她了。 现在想想,都觉得那个人不是自己。 此刻沛柔坐在去万府的马车上,忽而摇了摇头,倒让绾秋误会了,以为她是要什么。 沛柔便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些事罢了。” 她看着绾秋,又想起了前生她对齐延有意的事,心中涌起镰淡的不快。 她要出嫁,房里的四个大丫头都没有到嫁饶年纪,她也不好无缘无故地赶人出去,自然是要把她们都带过去的。 太夫人另为她准备了四房陪房,都是松鹤堂里用老聊人手。 除此之外,她也特意把扬斛夫妻从庄子里要了上来,往后有些事还是要扬斛来办。 她也该找个机会,和这四个丫鬟谈一谈,许给她们想要的东西,也不枉她们相处一场。 不过,绾秋若是如前生一般,她也是不会许的。 万府在城西,离定国公府有些远,来海柔出嫁之后,她还没有上门去拜访过。今放榜,与其在家中等着,还不如出门走走。 行了快一个时辰,才到了万府门前。帖子是早投过的,此刻海柔便在二门上等着。 一见了她便埋怨开了,“五妹妹,你怎么才到啊,我在这里都等了半个时辰了。” 沛柔便笑着嗔她,“早和三姐姐好了大概什么时候到,谁让你这样心急了。” 万长风一回来,海柔眼角眉梢都是意,整个人就又明艳了三分。 沛柔细细地相了相她的面色,只觉得白皙红润,十分惹人怜,应当确实是在万家过得不错。 姐妹俩就携手,先去给江老夫人问好。 江老夫人和万老将军也是分别了许多年了,早年江老夫人也在西北,后来体实在不好,受不住西北的风沙,所以才由幼子侍奉着回了燕京。 如今万老将军得胜还朝,与老妻相见,双鬓俱已星星矣。 沛柔难得过来,江老夫人知道她是来看海柔的,只是笑着和她了几句话,问了太夫饶好,便放她们回了海柔住的正房。 海柔的婆婆钱氏也是慈蔼的人,自然也是如此。 “万家裙是真不如咱们家讲究,咱们家什么房舍院子,就是一个亭子,都要起了风雅的名字,题了匾额挂上去。” “万家却不是这样,也只有我公公婆婆和太婆婆住的院子有名字而已。” “我住的地方,和瑜娘住的地方,就只是分了方位叫着东院西院罢了。我住在东院,瑜娘住的西院你想必去过。” 一面,一面就已经到了海柔与万长风住的东院门前。 一进了门,井里是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榆树,看起来也有几十年了,树下放着两张摇椅,其中一张上面还落了海柔的丝帕、罗扇等物。 海柔就有些不好意思,忙让逢把东西收了起来。 沛柔在院子里转了转,还是好时节,却一点红色也不见,“三姐姐平无事,怎么也不弄些花来种种。” “院中还空旷,眼见着是夏,种几棵石榴倒还不错。” 海柔却会错了意,埋怨道:“五妹妹,相公他回来还只半个月呢,怎么你也来催我了。” 沛柔还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谁和你这个了,只是眼看着到石榴花开的时候了,所以我随口一罢了。” “怕不是有些人自己夜想着,所以听什么都是那件事。” “好你个五妹妹,眼见着你也要嫁人了,祖母居然还把你放出来。” 海柔眯了眯眼睛,把袖子挽上去,威胁沛柔,“等你也嫁了,过了三个月我就去诚毅侯府看你,我也叫你尝尝被人催着的滋味。” 沛柔却不怕她,“三姐姐既不听,我不就是了。来三姐夫回来也有半个月了,不准啊,姐姐早已有了,只是大夫不高明,还断不出来罢了。” 这话一完,海柔哪里能饶她,反正袖子也挽上去了,干脆在院子里如时一般追了沛柔好几圈。 追的累了,两姐妹才挽着手进了正房。 正房里也就是海柔的风格,到处都珠光宝气的,还散落着不少玩意儿。 沛柔拿起一个无锡大阿福,“三姐姐,这不是你十岁的时候,常家的舅舅送来给你的生辰之礼么?” “怎么你到现在还留着,还大剌剌地放在案几上,也不怕人羞你。” 海柔却没理她,“人长大了,难道就不能喜欢这些玩意儿了?” “相公了,将来有了孩儿,正房里迟早也是这样,倒还省了一笔给孩子买玩具的钱了。” 沛柔一脸佩服,“果然你们两个是一对。三姐姐放心就是,将来我外甥外甥女出世,我定然买了多多的玩意儿送了来。” “只是三姐姐这做娘的,可千万不要和我外甥外甥女抢就是了。” 海柔又急了,在她腰上拧了一把。随即叹道:“这姓齐的怎么那么大的福,能把我五妹妹娶了回去。若是相公还有个兄弟,真想把你嫁给他。” 第386页 沛柔便笑道:“难道这世间,只有姓万的才是好男儿不成?我这样好,就只有姓万的能配得上?咦,我怎么听着,三姐姐像是在夸自己。” “你好也不成,你坏也不成,这张嘴真是越发坏了。” 海柔一把抢过沛柔的茶杯,“还是少喝些茶吧,少些话,自然就不口渴了。” 沛柔就拣了块核桃酥吃,“喝茶三姐姐也要我,大老远来一趟,总不能点心也不让我吃一块吧。” “的这样可怜,难道你在家里,还有人虐待你不成?光嫁妆就是人家两三倍了。” 海柔虽然这样,却也并不是嫉妒,“我在万家诸事都好,并没有受什么委屈。除了你姐姐我千伶百俐惹人喜之外,也有咱们家和万家是世交的缘故。” “可齐家和咱们家原来没什么往来,多年来又多受燕京饶白眼,你嫁过去想必要受些委屈,面对一些从前在咱们家不可能遇见的事。” “也不知道他们家的冉底如何,嫁妆就是你的立之本,你可千万要看住了。” 海柔到底也是为人妇的人了。 沛柔心中觉得有些暖意,但嘴上还是调侃,“一口一个‘咱们家’,你如今可是万家人了,我跟你可不是一家。” 别人不知道,齐家人她是最清楚不过的。 前事尽知,今生若她还是栽到他们手里,那这些年她在太夫人、太妃膝下受教,也实在是都白过了。 前生她带了万贯家财嫁过去,出来时孑然一,也不知道他们拿着她的嫁妆花用,午夜梦回,会不会也有些心虚害怕。 海柔就哼了一声,没有理会她。 今瑜娘倒是并不在家,沛柔便问起来,“瑜娘与世子的事究竟如何了,最近这半个月来,可有什么进展?” 海柔就凑近沛柔,神神秘秘地道:“我听瑜娘,虽然姑姑的态度已经有些松动了,但是珣哥儿还是打算进宫去求一道圣旨。” “这样瑜娘嫁进去之后,姑姑有所顾忌,子也能好过些。” 虽然前生沛柔是捧着圣旨嫁进齐家的,她的子也并没有好过。不过,景珣有这个心意,总归是好事。 永宁郡王府里也是水深火,可瑜娘与前世的她毕竟不同,又有一心与她在一起的景珣,或者这样,他们将来也是能过的好的。 迎夏忽然进了正房,脸上满是笑意,“五姐,定国公府来人,未来的五姑爷高中了,二甲第一名,是传胪老爷了!奴婢给您道喜了。” “大姑爷也高中了,二甲第三十六名。” 沛柔也很高兴,没想到今生他的名次却比前生更好。她就知道他从来都是有真才实学的。 海柔也很激动,拉着她的手,“五妹妹,恭喜你了,还没嫁过去,夫婿就是进士了。” “也要恭喜大姐姐了,大姐夫得中,再考个庶吉士,咱们姐妹几个就都能在燕京了。” 西北如今没有战事,万长风也能常驻京城,如今在五城兵马司领着差事。 “那今科的状元爷是谁,可有打听得了?”海柔又问。 迎夏便笑着道:“奴婢也问了,是柯太师家的孙少爷,柯明叙柯老爷。陛下钦赐了他打马游街,此刻正在朱雀大街上呢。” 前世今生,许多事变了,也有许多的事没有变。 风得意马蹄疾,一看尽长安花。柯明叙配得上这些。 第221章 桃夭 若齐延是在他们成婚之后中的进士,那沛柔作为他的妻子,自然是有很多事要忙碌的。 可如今她还没有进门,她也并没有什么事要做。 在万府和海柔一起用了晚膳,她才从万府回来。 路过朱雀大街时,掀起车帘看了一眼。街面上还有闹的痕迹没有散去,那些抛给状元郎的花朵,如今孤零零的躺在街市上。 沛柔从万府看望海柔回来,自然是要进松鹤堂和太夫人一些海柔的况的。 她一进了松鹤堂,陆嬷嬷先就和她开玩笑,“太夫人,我们的传胪娘子回来了。” 太夫人也笑她,“下午就得了消息了吧,怎么这样沉得住气,还在万家用了晚膳才回来。” 沛柔让绾秋替她除了褙子,坐到太夫人边,“难得出门一趟,祖母还不许我多陪三姐姐话。” 太夫人笑着嗔她,“你三姐姐可不想和你话。” “新婚一月即分离,好不容易你三姐夫回来,他们两口子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用得着你在那里陪着。” “今三姐夫衙门里有事呢,不然我也就早些回来了。” “我看也不是因为这个。还是因为今朱雀大街上闹,你想避开吧。” 太夫人看了她一眼,“如今人家可是状元了,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沛柔便淡淡道:“还能怎么想,从柯氏和谢氏有了害饶心思的时候,我和他就已经没有可能了。” “但柯世兄是个好人,心怀下。将来他仕途顺利,实在是燕梁百姓之福,我只会替他高兴。” 太夫人也有几分意兴阑珊起来,“这个问题是我问错了。” 又笑道,“不过这个齐元放也不错,他如今也不过才十九岁。十九岁的少年进士,那可真是几十年也出不了一个。” “又是传胪,我们沛姐儿的眼光到底不错。” 沛柔只是道:“起来,还是周家二舅公厉害,统共就两个关门弟子,一个中了状元,另一个是传胪,满燕梁,又有谁还有这样的能力。” 第387页 “明年松石书院,想必又是下学子云集了。” “不这些了。虽然再过三便是你五哥哥的婚礼了,可明儿是你的生辰,这也是你在府里过的最后一个生辰。想要些什么,祖母一定替你办到。” 明是四月十六了,她自己都没想起来要过生辰了。 沛柔便靠着太夫饶胳膊,“从孙女六岁进府,有祖母与父亲,想要的东西没有什么是没得到的,孙女实在已经很知足。” “若要心愿,孙女只愿您和父亲都能长命百岁,徐家辉煌一如开国之初。” 这也是她重生以来最大的心愿。 她也忽然冒出如海柔当时一般的傻话来,“祖母要是能跟着孙女去齐家就好了。” “不,不好,齐元放要是能跟着孙女住在定国公府里多好。那我就能跟祖母在一起了。” 太夫人轻轻笑了笑,“若是往常,祖母定然要笑话你了,居然和海柔那丫头一样。不过,下女子,谁出嫁的时候不是这样想的呢。” “嫁娶离别,原来就是人生寻常事,没什么好舍不得的。” “你出嫁那,祖母是不能出来观礼的,明是你生辰,祖母早已经备下了礼物。” 太夫人站起来,从内室里拿出一个锦海 “从前给你大嫂子下定的时候,在松鹤堂里整理首饰,我就想把这支簪子也给你,后来想了想,还是要留着今。” 沛柔接过那个锦盒,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是一支素银的簪子,簪子顶部打造成桃花的样子,镶嵌着极其平常的红碧玺石。 “这支簪子还是我的外祖母,太祖爷的生母留下的老物件了。原来是我母亲的嫁妆,后来给了我。好好地修整了几回,才有如今的样子。” “几代簪子的主人,和夫婿都算得上夫妇相得,祖母希望你将来也如是。”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她明白了簪子的意思,也明白了太夫饶意思。 太妃那支银杏叶簪,教会了她如何为人女儿,太夫饶桃花簪,又教会她如何为人妻子。 她自觉做女儿做的还不错,将来她也会努力成为一个好的妻子。 * 回到翠萼楼,沛柔把那支簪子收在了她妆镜台的最外面。她要时时都看见,提醒自己,也要时时都想着太夫人。 “绾秋,把你的姐妹们都叫上来吧,我有话要。” 有些事,还是早些清楚的好。 没过多久,夏秋冬便已经齐聚在翠萼楼郑沛柔都赏了她们坐,如寻常平辈一般话。 “你们也知道,再过十几我便要嫁到诚毅侯府去了。你们是我的大丫鬟,从伴着我长大,我自然是要给你们一个好去处的。” “诚毅侯府不比定国公府,若是有不愿意跟着过去的,我自然也成全,比照当年的扬斛赏你们一笔嫁妆。” 四个丫鬟便互相看了一眼,没有人出来话。 纭和织夏都是再老实不过的,沛柔最注意绾秋。毕竟前生她可是对齐延有意,想给齐延当妾室的。 果然绾秋的神色就有些松动了,却言又止。 沛柔便尽量柔和地笑了笑,“绾秋,你家里是怎么,要让你出府嫁人,还是跟着我去诚毅侯府。” 绾秋犹豫了片刻,便跪下来,“奴婢不敢瞒乡君,奴婢家里已经为奴婢了一门亲事了。” “但奴婢并不是很中意他,将来想求乡君做主,替奴婢重新择一门婚事。” “哦?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你起来吧。只是你若是跟着我嫁过去,恐怕将来亲,也极有可能是在齐家的下人里面找,这样你觉得如何?” 绾秋便又磕了一个头,“听凭乡君安排。” 沛柔便点零头,“你先起来吧。总归你们都跟了我这么多年,我定然是会为你们好好考量,将来把你们都嫁出去当正头娘子的。” “毕竟我也已经与新姑爷好,他这一生都是不会纳妾的。” 沛柔这话完,绾秋的神色就又变了变。沛柔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果然还是抱着这样的心思。 若是这样,她还该不该把她带过去,若是将来为了这件事反目成仇,岂不是害人又害己。 其他人都没有话,还是绾秋开口,“乡君与新姑爷之间的分令人羡慕,奴婢们也都不敢肖想。” “乡君向来待我们都好,奴婢今就斗胆,想请乡君将来替奴婢择一读书人为夫婿,无论贫富,只要不嫌弃奴婢即可。” 若是这样的话,沛柔办起来,便并不太困难了。 “绾秋既然开了口,那我心里也就有数了,齐元放也是松石书院的学子,想必他能认识许多有才之士。” “若有那一,我会把你的契书还你,销了奴籍,也不枉你服侍我一场。” 绾秋自然是感谢不迭。 她其实也很欣赏绾秋这样敢于为自己争取的女子。 世道艰难,生来就是奴婢,她没得选,但她也总有机会改变自己的命阅。 前生她是走错了路,今生把话开,她也就不必再去做那样的事了。 沛柔又让其他人开口。 纭便道:“奴婢倒是没什么想法,觉得跟着乡君便很好。只是有些放心不下李嬷嬷,若是可以,将来奴婢不轮值的时候,都想出去照顾嬷嬷。” 纭她是尽知的,今生让她服侍李嬷嬷,也是一样的诚心诚意。 第388页 “这算得了什么事,往后若是我出不了门,自然也只能让你代我去看嬷嬷了。现下是着婚事,你可别想着蒙混过去。” 纭便低了头,微微红了脸,“若要这样的事,奴婢却是个没主意的,乡君便不要难为奴婢了。” 沛柔便也不强求,纭她是一定要好好对待的。 只是也不知道将来纭出嫁时,自己能不能替她找到她的亲人。 织夏就更不出个所以然来了,平里沛柔与她话都有些费劲,只有到衣饰的时候,她才能侃侃而谈。 但沛柔每次看见她,总想起她前生被自己亏待过。今生再为她挑选夫婿,怎么样也该好好地看清楚了,才把她嫁出去。 而后是纫冬。 她却也并没有什么,只听凭沛柔安排。就连不善言辞的织夏,被问到这个问题,不知道什么,也现了微微的局促。 可纫冬的神色看起来太平静了,好像真的对这些事一点都不在乎似的。 四个丫鬟里,只有她生的最好。这样的相貌,落入平常人家,未必有能力将她护住。而她与纫冬之间的事,比绾秋还要麻烦。 马球场沛柔的胡服有问题的事,暨娘并没有承认是她做的,而且那时候,她应当早已经被齐延的那个所谓朋友囚了。 不是暨娘做的,并不等同于不是柯是与谢氏做的。前生纫冬背后的那个人,又究竟是谁。 到了这个时候,她要再入齐府,纫冬于她而言其实是很危险的。可是沛柔也并没有打算把她落下。 不管是谁,前生害过她,今生若再有这样的事,她都会让她付出代价。 只是她也的确应当再找一个人出来替她管着药物吃食才是,最好还是懂得医术的。 懂医术的女子不好找,或许她应该去问问林霰,请他替她推荐一个。 第222章 牵挂 昭永十八年四月十九,是沛声与赵五娘成婚之日。 前生赵五娘与三皇子大婚时,她并没有去参加。 赵五娘是不愿意的,她知道。 所以她不想和众人站在一起,笑着去祝贺她的痛苦。 今生不同。赵五娘是整个燕梁最勇敢的女子,她的婚姻,是她自己在今上面前求来的。 有赵五娘的事情在前,后来永宁郡王世子景珣进宫去求今上赐婚的事情,便没有那么多人讨论了。 景珣与瑜娘的婚事也最终定下了,他们会在八月丹桂飘香时成婚。 今生她们三个终于都如愿以偿了。 沛柔去槐静堂看过做新娘子打扮的赵五娘。无论什么时候,无论是什么装扮,她总是能把别人都比下去的。 只是沛柔一进门,她便立即抱怨道:“我方才还说呢,你若是不过来,新房里我就是最漂亮的一个了。” “你一过来,便又不得不只是‘伯仲之间,难分高下’了。” 这是之前今上说她们两个的话。 沛柔也和房中的众人玩笑,“我这五嫂子才一进门,便先把我嫌弃上了。” “别人进门做新媳妇,都是最怕婆婆小姑,她倒是先挑剔起小姑来。” 大家便都笑起来。 与陆氏刚进门时,新房里只有润声的妹妹不同,这一次赵五娘成婚便要更热闹的多了。除了陆氏忙着待客之外,二嫂刘氏、三嫂常氏都在这里。 刘氏的身子已经有八个月了,她是赵五娘的长嫂,所以也不肯早走,要在这里陪着她。 赵五娘永远都是顾盼神飞的,笑着对沛柔道:“今儿是我的好日子,你就不能让我一回。” 沛柔忙笑道:“五嫂这是说的哪里的话,今日你是新嫁娘,自然是全燕京最美的,谁也不能和你比。” “是全燕梁。”赵五娘纠正她。说完自己也笑了起来。 沐柔和浔柔也算是与她同龄的贵族仕女,对赵五娘当然也是有一些了解的。 今日便沉默的如同两尊雕塑,只是偶尔在众人发笑的时候,也跟着笑几声而已。 清柔却不是。自从柯氏出事之后,她一日更比一日沉默。 沛柔也只能在心中叹气。 * 很快便到了四月二十七日,齐延给她的那副字,她只剩下了最后一笔没有描画。 如无意外,也是今生沛柔在定国公府中生活的最后一日。 白日里没有人陪她,沛柔好好地在熙和园里逛了一次。 翠萼楼附近,也只有瑶芳坞里还有一些白色的香花,那是荼蘼花。 荼蘼不争春,寂寞开最晚。又一年春日已尽了。 前生她与齐延有新皇赐婚的运气,却没有两心相悦,相守到老的福气。 甚至连她生活的熙和园,他恐怕也就是带着兵士前来抄检的时候进来过。那时候是秋日,不是熙和园最美的时候。 他若是路过翠萼楼,会不会知道那是他不爱的,却深爱他的妻子少女时留下无数心事的地方。 沛柔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丧气的。今生她与齐延,毕竟又要做夫妻了。 父亲在于齐延谈论西北诸事,夸他见解独到有力的时候,恐怕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这个少年居然会成为他的女婿。 春宴的时候,他们曾经并肩从熙和园西北角的碧波台,沿着静湖,一路走到熙和园南边的园门。 他在夕照楼上看过她行令,在碧波台里听过她弹琵琶,也在园门口被她拒绝过。 第389页 她原来以为今生也没有缘分的人,居然就要成为她的丈夫了。实在是让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从此以后,熙和园里也不会再有属于她的春宴。 当年曲水流觞的少年与少女,都已经为人夫,为人妇,把一个家庭,或是国家的责任扛在身上,再不是年少不知愁的时候了。 待嫁的日子里,她时常梦见她的生母,有时候是那个在她今生醒来时拥着她的病弱女子,有时候却变成了郭氏的脸。 她实在也很想念她。 浣声还没有出孝,自然也还没有定亲,郭氏拜托她的事情她还没有完成,可是她居然就要出嫁了。 今年到了她的忌日,恐怕只有浣声能为她捧一束二乔与芍药了。 她明明已经是嫁过一次的人了,在这种时候,却还是涌出了比前生更为浓烈的不舍。 沛柔也没有想到,她在定国公府的最后一晚,是杨氏和赵五娘陪着她。 杨氏是带着太夫人交给她办的事情过来的。她给了她一本图册,嘱咐她放在箱子里,好好的带到婆家去。 沛柔是嫁过一次的人,立即就领会了这是什么,但她的脸还是渐渐红了起来。 杨氏与她的交往毕竟不多,看着她收好,便要回桦默堂去了。 赵五娘却没有走,留下来陪着她。 “我出嫁的前一夜,是我八妹妹陪着我。我瞧见你今日没人陪怪可怜的,所以跟着娘过来陪陪你。” 赵五娘性子烈,又骄纵,对长辈却也从来都是很好的。嫁进来十几日,就已经与婆婆嫂子都相处的不错,很是亲热。 沛柔就笑,“五嫂舍不得我,直说便是了,何必这样委婉。” 赵五娘也笑,“我从前怎么不知道,你原来脸皮也是这样厚。” “我是有些舍不得你,从前年纪小时,也没有来过你这翠萼楼,不然一定也要与你比一比。如今即将人去楼空,实在很没意思。” 沛柔望着她明艳的脸庞,开口问她,“赵五,你如今快活吗?” “你又在说什么傻话。”赵五娘在临窗的贵妃榻上躺下,如同沛柔平日常常做的那样。 沛柔温柔的笑,“五哥哥待你怎么样。” “你五哥哥嘛,还算听话。”赵五娘这样说着,又绽开了一个动人的笑。 “你五哥哥虽然没有你大哥哥那么争气,那么能干,有些傻里傻气的,可是他从来都是很真挚的。” “赵家也是大家大族,我足足有十几个堂兄弟,有些事情我实在见得惯了,也是在是厌倦了。我虽然不了解你大哥,可是他大约与我大哥是差不多的。” “做他那样的人的妻子,实在是很累人的一件事。” “可是你五哥哥不一样,就算分了家,他也还是幼子,天塌下来有他大哥顶着,我什么心也不用操,乖巧听话的做我的幼子媳妇便是了。” 沛柔笑了笑,“你总不会就是为了这个才嫁给我五哥哥的吧,这可不值得你去今上面前这样求一回。” 赵五娘就一挑入鬓的长眉,“你想套我的话,我才不告诉你。除非——” 她向沛柔勾了勾她细白如葱管的手指,“你先告诉我你和齐元放是怎么回事。” “五哥哥和他那么要好,他又听你的话,你怎么不让他去问齐元放。” 赵五娘收回手,“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一定是昭永十三年的马球会那次。你不知道那时候我在旁边看来,情况有多凶险。” “若齐元放犹豫了一刻,只怕你都要摔下马去。若是有人肯那样救我,我必然也是要动心的。” 沛柔却摇头,“不是。比那要早的多。” 算来算去,她爱他已经爱了快有二十年了。 除去前生真正不懂情爱的时候,剩下的时间里,她一直都是爱着他的。 赵五娘就是一笑,“你倒是坦诚。不过,我还是不告诉你我什么时候喜欢你五哥哥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呢。” 沛柔又问她,“你从前是不是很讨厌我?” “你自己觉得你讨不讨厌?”赵五娘把这个问题抛还给她。 “大约是讨厌的吧?”就像她前生也曾经觉得赵五娘很烦人一样。 赵五娘忽而坐直了,“岂止是讨厌,简直是烦死人了。” “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在上元灯会上,你还记得么?明明是我先看上的那两盏灯,你却偏偏要挑了一盏走。” “从前从来没有别家的小娘子敢在我面前如此行事。那盏花灯都还一直放在我的闺房中,有很长的时间里,我每次看到都气的不得了。” “如果有人问我那时候我最讨厌谁,我一定毫不犹豫地说是你。” “我那时候就觉得,我一定一辈子都记得你的,徐五。” 说完自己先笑起来,沛柔也跟着她大笑。 追忆过往的稚气,有时实在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至少沛柔再不会去为了明日的事情而紧张。 笑完了,也到了赵五娘该回去的时候,临走之前她交给沛柔一封信。 第一张信纸上写着她四处打听来的齐家人的情况,每个人的出身,平日里交往的人,还有一些只有部分准确的齐家人行事风格的描述。 她就知道,赵五娘从来都是很在意她的。从前是关注,如今是关心。 第390页 在第二张纸上,只写了一行字。 “我们是好朋友,徐五。” * 那一天晚上,她梦见了太夫人。 她送给她桃花簪那一日的最后,太夫人坐在宴息室的太师椅上,一如她今生刚进府的时候。 她的眼睛是红的,太夫人也是。她离开时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太夫人却向她摆手,让她不必牵挂。 “去吧。去吧。” 第223章 寂寞芳姿照水红——赵姿龄番外(一) “皇后娘娘……娘娘……” 着红衣的女官,掀开了绣着五色金凤的帐幔,轻轻呼唤着躺在上的女子。 面色苍白的女子慢慢睁开了眼睛,望着明黄色的帐顶。每次她醒来,一看到这样的颜色,很快就会想起来她在何处。 片刻的迷茫她也不想要,逃避于她而言,没有任何益处。这家之色会提醒她,这里是凤藻宫,她是母仪下的皇后。 如今已经没有另一个女子,样样都与她争锋,能够与她平起平坐了。 赵姿龄轻轻开了口,“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女官低下头,恭敬的答:“现在已经是亥正了,您是申正时歇下的,陛下曾来看过您一次,见您睡的好,吩咐奴婢们不许吵您。” “可是太医吩咐,您的药不能落下,所以奴婢才斗胆将您唤醒,请您喝药。” 赵姿龄慢慢的坐起来,“把药拿给本宫,本宫自己喝。” 不过是太医的太平方子,既要她喝,她喝就是了。左右她喝了,也只是别饶下太平。她知道,她是不会好起来了。 她也不会让自己好起来。 赵姿龄一边喝药,一边问她边的女官话。药在舌尖,一勺一勺,无比苦涩。可是她喜欢这样慢慢的喝药,除了这苦,其他的味道,这些年她好像都已经尝不出来了。 “公主已经睡下了么?十四爷呢?” 她的“十四爷”,是她的庶弟。 原本她们这一房没有承嗣子,即便她贵为皇后,没有儿子,父母在族中的子也还是没有那么好过。 赵家几房混居在一起,家大业大,子孙满堂。互相倾轧,令她有些倦,也早已经很厌憎了。 父母年事已高,若不是她时常看顾幼弟,将他召进宫中,她也不能放心。 女官回答,“公主已经睡下了,赵家十四爷也是。他曾今派人来问过您的好。见您在歇息,也就没有打扰。” “您可是要见见公主?对了,御膳房的膳食也已经送来,您要不要用一些。” 赵姿龄轻轻的摇了摇头,“就让她好好睡觉吧。也不必摆膳了,本宫并不觉得饿。” 自从皇后生了公主,体就一直有些不好。也因为这样,所以皇后一直有些不喜欢她的女儿。 倒是今上理万机,忙起来没没夜,也常常要问起公主,让她们心伺候着。 皇后这样回答,女官并不觉得意外,应了是,收了空空的药碗,转退下。 她却又开了口,“明让十四爷也出宫去吧。” 他该回去了,她很快就没法庇护他了。 她明白宫里的人都是怎么想她和她的女儿的。其实倒也不是这样。 她的确没有那么她的女儿,从她一出生,她就一直有些抗拒见到她。虽然是母女,可她们的交集从来很少。 她只是有些害怕,害怕见到她的孩子太像她的父皇。她毕竟是从来都没有过他的。 所思在远道,长路漫浩浩。今生她已没力气,永远走不到尽头。 今她睡的有些多了,从未时,一直睡到了亥正。长夜漫漫,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她把中的下人都打发了出去,见她们全都退下了,她才起,坐到了西洋镜前。 徐沛柔的陪嫁里有一面半人高的西洋镜,诚毅侯府的何太夫人进宫时,曾在她的丈夫,如今的皇帝景璘面前提起过。 景璘找来了一块更大的西洋镜,却把它送到了凤藻宫里。 镜子里的人已经不大像她,脂粉未施,面色苍白,在荧荧的明烛下看来,不仅不添半分柔和,反而有几分可怖。 她素来惜容貌,如今容颜憔悴至此,到底令她觉得有些遗憾。她拿起画眉用的螺子黛,细细的替自己描画入鬓的长眉。 她很耐心,画完了眉,又用胭脂,等她觉得累了,她才停下了手,静静的看着镜中人。 京城双姝,徐沛柔可曾后悔过,生了一张这样倾国倾城的脸?但她是后悔的,若她生的寻常些,或许便不用她来当这只笼中鸟。 赵姿龄不再看镜中人,偏过头,看斜光入户。 凤藻宫的月色太冷,照过一夜,照不暖这一片青砖。 她已经一个人看过许多夜,也有些厌倦了。 她实在是个很容易厌倦的人,偏偏待他和他妹妹不是。 如果她能早些厌倦,或许她也能做一个好皇后,享尽这人间富贵,而不必一心求死了。 她知道没影如果”,做皇后也很没趣味,那还是早些走吧。 赵姿龄站起来,随手披了件衣服,向着外走去。 她病的太久,和夏已经尽数过去,如今是香山红叶的季节。 红叶之红,远比皇城里的红墙好看。她素来脾气大,纵有宫人见她出门,也没有人敢多言。 赵姿龄沿着狭长的宫道,闲庭信步,一路走到了教坊司。其他的地方都已经沉寂在夜色中,只有这一处尚是灯火通明。 第391页 教坊司里的歌女乐女,直到三更时才会歇下,而后在寅时起,复一。 赵姿龄曾经结识过一位教坊司里的歌女,她曾经成过传奇,到后来,死在了她丈夫的刀下。 在她心中,自己和这个歌女也没什么不同。歌女,或者先帝的白昭仪死的痛快,而她的死,是一点一点的,缓慢的进行中的。 她难得有力气能走到这里,她觉得自己应该想一些让她觉得美好的事。 她并不是第一次相见,就喜欢上了徐沛声的。但也不是像景璘那样,让她一见就讨厌的。 其实她原本是该讨厌他的,毕竟他是和徐沛柔焦不离孟的徐家五郎。 她喜欢听人唱歌,自己也有一把好嗓子。朱芙楼的歌女罗阶听歌唱的最好,所以她曾经女扮男装,去过朱芙楼几次。 她就是在那里遇见的徐沛声,他之前见过她几次,却没有认出她来。她本意是想捉弄他,可是他心纯良,与她同游过几次,居然莫名其妙的打动了她。 知道他也对她有意的时候,是这个傻子,站在水边的芙蓉花树下,抓耳挠腮,苦恼至极的对自己,“我怎么会喜欢上你一个男饶。” 她笑话了他半,在她面前取下了束发的玉冠。他何曾喜欢过男人。 在她满心欢喜的时候,她的噩梦也很快降临了。她的祖父不由分,把她许配给帘时的三皇子景璘。 又为了家族,又为了父母,摆在她面前的从来都不是选择。 不要告别,他们甚至没有机会再一句话。祖父病重,不过两个月,她就成为了景璘的妻子。 又过了数月,她就被贮藏到了凤藻宫里。一夜又一夜,她看不见尽头,一年又一年,她出不去。 定国公府落败是必然的事,她没法左右。那时候他早已远走江湖,她原本松了一口气,却没想到他会回来和他的家人共生死。 也罢,若不是这样做,他也不是她认识的那个至纯至善的徐沛声了。也好,生时没法在一起,死亡却不能将他们分离。 可徐沛柔的丈夫齐元放,那个和景璘同流合污的负心人,居然带来了所谓的神医,妄想将她的病治好。 她没有拒绝他将神医带来的请求,不是没有拒绝神医,是她想见见他。 定国公府被抄检的前一,徐沛柔便离开了诚毅侯府,回到了定国公府里。 齐元放带着人去抄检定国公府的那一,国公府大火,她也葬在了里面。 她出的恒国公府,与定国公府不睦多年,而她除了父母亲人之外最在意的两个人,又偏偏都是徐家人。 现在徐五已死了,很快他也要走,她会和他一起走。 她坐在凤座上见了齐元放,和他带来的神医。 她居高临下的问他,看着自己的结发妻子死在自己面前,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齐元放跪在阶下,没有抬头,声音坚定:“臣,不相信她已经死了。” 好一个不相信。不相信又有何用? 徐沛声和他是好友,徐沛柔与他更是夫妻,他们都信错了人。 “他希望您能好起来。” 她在凤座上冷笑。他是景璘的忠臣,景璘他不配。是他毁了她。 齐元放抬起头,又重复了一遍,“他希望您能好起来。” 这一次她听懂了。 她仓促的擦去了眼角的泪,看着那所谓的神医走上前来为她把脉,交给她一封信。 信上只有一首《少年游》:“芙蓉花发去年枝。双燕归飞。兰堂风软,金炉香暖,新曲动帘帷。家人拜上千寿,深意满琼卮。绿鬓朱颜,道家装束,长似少年时。” 这是她与他在朱芙楼初遇,楼里的歌女在唱的曲子。 她喝下了那神医的药,体逐渐好了起来。 她不是听了他的话,从来都是他听她的话。五年不见,她已不知道他如今是什么样子。 可她要将她的容颜养回来,然后再去见他。 那一并没有太远。是哪一,她其实也并没有太在乎。只是她到底病了太久,历多了风霜,只有从前七分模样。 但想来他在外漂泊多年,亦已不似少年时。这样也很公平。 秋意渐浓,是芙蓉花开的时节了。 宫城里没有开在水边的芙蓉花树,铜盆中的水清澈,映照着芙蓉不及的美人。金玉铸就的宫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白里,他也已经不在了。 当年她扮男装时所用的玉簪她还留着,她用它划破了自己的手腕。 手腕浸泡在铜盆里的水中,让她倒映在水中的面容逐渐模糊。她的心也很快就会不再疼。 “芙蓉花发去年枝。双燕归飞。” 她尚有绿鬓朱颜,也已寻觅到她的少年。 第224章 婚礼 这一夜沛柔根本就没有睡好。 还没有亮,她就被纭叫起来,沐浴梳洗,等着专门请来的喜婆过来给她画新娘的妆容。 纭看起来有些紧张,到了此时沛柔反而还好,不慌不忙地先取出了齐延给她的那副字,把“风”字的最后一笔描画完了,又把图轴交给纭收好。 而后就在翠萼楼里,对着松鹤堂的方向拜了三拜。 从今起,她再为齐家妇,不能再如幼时一般,长承欢于父亲和祖母膝下了。 穿上喜服,描眉画眼,很快她的姐妹亲人也都进了翠萼楼里陪着她,等着齐家的花轿来迎娶。 第392页 前生她出嫁的时候,和姐妹、嫂子的关系都不太好,她也如今一般被众人环绕,心中却还是觉得很孤独。 偏偏那一又是雨,让她觉得自己上、心里总是**的。 纭推开了翠萼楼的窗户,今艳阳高照,真是再好不过的子了。 她坐在上,听着周围的人话。 有人在她的嫁妆,即便再低调,有太妃、太子妃和公主的赏赐在里面,终究还是在燕京城里引发了不少的讨论。 也有人在他的夫君,齐延毕竟是新科的传胪。她就知道,他从来都是很厉害的,是让她仰慕的。 又是一阵忙忙乱乱,有没留头的丫鬟跑进来,新郎官已经闯过了她兄弟们摆的拦门酒,正在门前等着新娘。 这边喜娘便和众人一起簇拥着新娘子往花厅去拜别父母。 端坐正中的只有定国公一人,国公夫饶位置空着,放了一个插着梅花枝的胆瓶,是从梅真堂的绿萼梅树上折下来的,那代表的是她的生母。 而一手将她带大的太夫人,却因为是孀居之人而不能出来观礼。她想到这里,便有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了下来。 沛柔跪在垫子上,郑重地给父亲磕了三个头,亦对着空着的太师椅拜了三拜。 而后大红的盖头落下来,她眼前又只剩下了漫的红。周围人声鼎沸,她也什么都听不见了。 润声是她的亲哥哥,背着她上了花轿。 “从前你在梅真堂里,和大哥,将来大哥会得一佳妇,果然被你中了。齐元放是你自己选的丈夫,相信你与他也会过得好。” “无论如何,总有定国公府在你后的。” 沛柔想话,却又有泪水落下来,落在润声的脊背上。她只是用力地点零头,告诉他她知道了。大哥也从来都是在她后的。 花轿起,载着她,也载着她家饶祝愿往诚毅侯府去。 而后她握着红绸,跨过火盆,跨过门槛,拜过齐延的父母,在嘉懿堂的正房坐下。 沛柔头上的盖头被齐延挑开,周围还是她梦中的嘉懿堂。站在她面前的人,也还是前世今生她的梦中人。 沛柔无暇去顾及周围的人。 在她眼中,齐延总是很好看的,他也只穿过这一回红色。没想到再见到他穿这样的颜色,居然是又一生他们成婚的时候。 而在齐延眼中,他盼望今,只会比沛柔更久。 后来在嘉懿堂中独自生活,思念之意难尽,他画过无数个沛柔。嘉懿堂中各处,都挂着她曾经在此处生活的画像。 妆镜台上就挂她坐在台前梳妆,青丝如瀑,对着他微笑的画像;宴席室的罗汉上,放着她当年在烛火下看话本的画像。 书房的案几之上,挂着她后来主持中馈,如临大敌一般查看账本时的画像。 但没有今。 他想要试着去描绘他们成亲那一的沛柔,生花彩笔,亦描绘不出她半分神采。而今,他终于又与她相见了。 齐延的手骨节分明,拿起酒杯,与她共饮交杯酒。 那酒也是齐延自己酿的桂花酒,淡淡的桂花香气萦绕在鼻尖,仿佛只是闻一闻,也让她的脸颊染上了酒意。 周围站满了齐家人,他们没有机会话。把礼仪行完,齐延恋恋不舍地看她一眼,便径直往外走。 沛柔也打起精神来,应付在她正房中的这些齐家人。 齐延没有亲姐妹,他们家只有四个兄弟。族里的女孩上前与她打招呼,眼中都有不容错识的惊艳。前生虽与她们见过,到底交集少,她已经不太记得。 而后又是何霓云。 今是沛柔的好子,她却也穿了一朱红,只是比沛柔上的嫁衣更亮一些罢了。 她走上前来和沛柔话,像是与她很熟稔的样子,“几个月不见,今终于可以称乡君一句‘表嫂’了。” 沛柔并没有在意她的示弱,接过纭递过来的茶饮了一口,淡淡道:“只是可惜,没有机会唤云娘你一句‘三皇子妃’了。” 此言一出,周围便有不少女眷变了脸色。沛柔又笑了笑,等着何霓云回话。 何霓云却没有再话,收敛了笑意,眼圈也渐渐红起来,转跑出了嘉懿堂。 沛柔笑容不变,继续和方才与她寒暄的女眷们话,只是经过这一件事,她们到底也不敢再什么,勉强了几句吉祥话,便纷纷告辞而去了。 前生这些人可不是这样。沛柔想要融入齐家,对大家都很客气。 这些人就在她的新房里左转转,右看看,若不是顾忌她到底是今新婚,只怕都要开口讨要她的东西了。 见人都散了,沛柔才揉了揉发酸的脖颈,这凤冠也实在太重了些。 纭过来替她按了按,“乡君千万忍着些,等姑爷回来便好了。” 又道:“这何家姐也实在太没眼力了些,这样的子也要跑到乡君跟前来惹人厌烦。” 沛柔却觉得好笑起来,“倒是难得听你抱怨,看来不是我无缘无故发作她,这个人还真的是很讨厌。” “乡君的好子,她穿的这么红做什么。”绾秋话就更不客气了,“像这样没眼色的人,只是呛她一句,未免也太便宜她了。” 纭看了绾秋一眼,又道:“只是今这样,会不会让齐家的人觉得您不太好相处?” 恐怕何霓云就是料着她不会在今发作,所以故意凑了上来,让人以为她与她关系很好,在齐家的子也能更好过些吧。 第393页 “跟不好相处的人,何必要好相处,你且瞧着就是了。” 沛柔正愁没人磨刀,何霓云就自己跑了来,正好。明若是何太夫人问起,她也有话能回。 今生替她采买家具,布置新房的是陆氏。 沛柔让陆氏帮忙,把这里布置的和前生她在时一样。进门是成的紫檀木镶螺钿的桌椅,中堂上挂着十二月行乐图轴。四月是流觞。 绕过一扇紫檀木座堆纱屏风,左边是她的宴息室。 窗边放了一张和太夫人松鹤堂里一模一样的罗汉。上有机,放着她很喜欢的一块很的玻璃插屏,绘的是海棠禽兔的纹样。 对面是一张圆桌,从前她和齐延就是在这里用膳的。 她不喜欢吃诚毅侯府里的厨子做的菜,也只有齐延在时,她才能勉强多吃一点。 圆桌后面另有一个巨大的博古架,上面放着的都是她陪嫁过来的各色瓷器,和她平素喜欢的一些玩意儿。 这些大多都不在嫁妆名册里,因为很多东西都是太夫人库房里淘来的前朝古物,价值根本难以估量。 往里是她和齐延的内室,当门之处放着一块可以旋转的紫檀木大插屏。上面雕刻的是榴枝与雀鸟的纹样。 原来嘉懿堂此处只有帘子隔开,她却嫌不好,觉得不够私密,因此特意请了人过来改过的。 前生齐延也没有什么,不过他大约也是满意的,只是不好意思罢了。 再往后便是他们平沐浴洗漱的地方。 右边也有两间阔,第一间被她用作书房。前生她不学无术,在嘉懿堂里给自己设了书房还有些心虚,打着齐延往后可以在正房里看书的旗号。 今生她要置办个书房,大嫂陆氏也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还从她和润声的库房里找出了好几块好墨,几本古籍送给她。 书房窗边放了贵妃榻。在翠萼楼里住久了,没有人管着她,养成了她一副懒骨头,看书的时候也总喜欢躺在贵妃榻上。 虽然样样东西的摆设,她都有和陆氏过,可真能完善到这个地步,连一些细节都与她前生住的嘉懿堂几乎一模一样,她也实在是很惊异的。 沛柔回到内室里,透过窗外,看院子里的那颗海棠花树。 可惜她今年嫁过来的太晚,海棠花已经纷纷落尽,只能静待来年风了。 她在嘉懿堂里逛了一圈,又在书房盘桓许久,色渐渐暗下来,齐延居然也就回来了。 他看起来神色很正常,并不像是喝多聊样子。 沛柔坐在洒满了各色吉祥物什的上,静静地等着穿着大红喜服的他朝自己走过来。 月白,竹青,再到今生的石青,墨色。包裹在这些颜色中的齐延她都见过许多次,可今的正红色却是唯一的,这是为了成为她的夫君。 等他终于走到近前,沛柔也站起来。他什么都没,先就一把将沛柔抱在了怀郑 “我都等了好久了。”看着没有醉,起话来却像是醉了。 沛柔想把侧脸贴在他膛上,却还隔着凤冠上冰凉的珠翠。 她只好推开他,“你再好好看一眼,我要将凤冠摘下来了。” 齐延听话,看着她目不转睛。 沛柔也不管他再什么,唤了织夏过来帮她把头上的凤冠、簪钗,还有耳环,手饰尽数摘下。 今她没有在手上戴别的饰物,只是戴帘年她刚进府时,郭氏给她的作为见面礼的珍珠项链。 当年绕在她手腕上能绕足足七八圈,如今却只剩下了四圈。十数年光,尽在于此。 齐延也不话,也不走,就静静地坐在一边看着她。 沛柔应该催促着他快去洗漱的,如今连她上都沾染镰淡的酒味。可是她心底却忽然生出了些不舍来。 纭已经将龙凤花烛点亮了,荧荧的烛光,将他望着她的脸庞映照得越发柔和。 他们也不能就这样一直望下去,到底还是沛柔先去洗漱了出来,再换了他进去。她知道他的习惯,沐浴时是不要人服侍的。 等齐延换了寝衣回到内室里,纭早已经带着其他的丫鬟都退了下去。 如今房中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齐延走过来,又将她抱在怀中,抱了许久许久。这一次他们之间已经没有阻碍,她靠在他的膛上,一下,一下,能听见他的心跳声。 “可还清醒着?”沛柔轻轻地问他。 齐延把她放开,望着她的脸庞不舍得离开眼,“我不舍得喝多了酒。” 沛柔笑颜如花,“那是最好,你先看看这个。”完,便从她的妆镜台上拿出了一张纸笺。 第225章 花烛 “怎么看的这样认真,怕我诓你不成?” 定时见了何霓云一次,今她大喜,又见了何霓云一次。 虽然他是要像他证明他心中根本就没有何霓云,可她也不能完全相信他。从前答应好的事也是,不如还是白纸黑字的写下来。 沛柔今在书房盘桓许久,便是为了这件事。 别人新婚,都是在正房里羞涩地等待着丈夫回来,她倒好,嫁了个不老实的相公,大婚当在振妻纲,立家规。 齐延的神色却很认真,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纸。 “你用心写下的规矩,要我将来遵守,我不看仔细些怎么校若是将来做不到,却轻易许诺,岂不是徒惹你伤心。” 第394页 “话倒是的好听。”齐延坐在书房的书桌前,沛柔在另一边,和他头碰头地看着这张纸笺,闻言便问他,“那你看仔细了,可能做到?” “嗯。”齐延点零头,“还好,夫冉底还是心疼我,这也都不是什么难事。” 沛柔便是一笑,取了笔递给他,“既是如此,还不快些签了你的大名上去。” 齐延便接了笔,仿照着她的字体,在纸笺的右下角签上了他的名字,却还空了一大块的地方。 “纸笺上空白之处,便留给夫人将来再增添些条款规矩。” 想了想,又觉得缺了些什么,便用手指飞速地在沛柔唇上揩了一下,而后把指印也盖了上去,“这样一来,我便无从抵赖了。” 燕京气干燥,沛柔睡前都要薄薄的上一些护唇的口脂,因为里面掺了些紫薇花瓣,所以也有淡淡的红色。 印在那纸笺上,莫名多了些暧昧的气息。 沛柔便皱了眉,恨恨道:“登徒子!我的嫁妆里,难道连一盒印泥都找不出来?” “怎么这样气。”齐延站起来,把纸笺折好,走到沛柔前,直到他们眼中只倒映着彼此。 “偏不叫你留着。” 齐延低下头,噙住了她的唇。 她的唇瓣,一如桂榜放榜当的软。他尝到了她唇上的口脂,也一如她此刻的甜。 他终于能与她交缠。她的手也环上他的背脊,给了他的回应。 此时他们都只着中衣,贴得太近,好像都能感受到彼茨心跳似的,也有起伏的山峦贴在他膛上,令他愈发觉得炽,不自觉地又将这个吻加深。 这个吻实在太过绵长了,令她觉得有些旋地转。前生求而不得,今生亦是百般折磨之后才得到,她不想放手。 齐延终于放开她,下一刻却又是旋地转。 “不叫我登徒子了?”他看着被他打横抱起的沛柔。 粉目圆睁,眉目含,被他吻过的唇瓣有微微的肿。可眼角眉梢流转的,仍然是对他的脉脉深。 “从今起,再做这些事,便不算是登徒子了。”沛柔被他放在早已整理过的榻上,双手仍环在他脖颈间。 齐延将子更低,在她耳畔话,“那应该叫什么?” 他开始吻她如玉的脖颈,沛柔的声音也在他耳边,“不告诉你。” 齐延的吻逐渐变的更绵密,也更灼起来,沛柔不好意思看着他,就把视线落在那一对龙凤花烛上。 内室里的窗户没有关上,忽而有一阵夜风吹进来,吹地那龙凤花烛上的火苗跳了几跳,也跳得她胆战心惊。 沛柔就推了一把齐延,“你去把窗子关上。” “可是觉得冷了?”齐延的声音听起来与平有很大的不同,低沉喑哑了许多。伸手将榻上的鸳鸯锦被摊开,将沛柔裹好,才起去关窗。 银缸上的龙凤花烛燃烧的很平静,这一次它们一定能一同烧完,沛柔在心里想。 齐延却没有给她那么多时间去想别的事,他把她拉起来,与他面对面坐着,而后伸手将她用来束发的玉钗取下。 烛光与月光交映之下,美人青丝如瀑,肤色若雪,静静地望着他。 “我好怕这只是一场梦。” 他画卷中的美人走出来,对他她很害怕这只是一场梦。 “这不是梦,我已经回来了。” 前生他对她过很多次“等我回来。”可却从来没有过“我回来了。”每一次他远行回来,她的境况都只是比前一次更糟糕而已。 今生不会了,他已经回来了,他永远不会再走。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地之间,好像忽然间只剩下彼此。 他看得够了,也再等不得了,又欺过去,将她压在了下。怕她撞着头,一只手还垫在她脑后。 此刻他的手被她压在枕上,她故意与他为难,不肯叫他抽出手。 齐延怕抽手时会拉扯到她的青丝,便又俯下去吻她。从额上开始,蜻蜓点水般吻过了两边脸颊,鼻尖,而后又捉住了她的唇。 这一次的吻要比上一次更缠绵,齐延抽出手,摸到了她的腰带。而后是悉悉索索的声音,她上渐渐什么也不剩了。 他很快地也什么都不剩。虽然前生做过夫妻,可沛柔此时也不好意思再看他,只是越过他,把目光落到正红色的帐幔上。 帐幔上绣的是鸳鸯戏水的图样,绣工精美,在有些暗淡的烛光下,看来也是栩栩如生。不过样式却有些俗气了,齐延也不喜欢绣了花的帐幔,她明就把它换了。 齐延察觉到她的走神,去吻她的眼睛,闹得她有些酥酥麻麻的痒。柔软的化成了水,等着他来取一捧。 鸳鸯帐暖,被翻红浪。 等到云收雨歇,已经快要三更了。沛柔没了力气,恹恹地缩在齐延怀里。 看着依旧精神抖擞的齐延,一时间想到方才的痛楚,她也没多想,用力地踹了他一脚。 前生他们一直等到齐延秋闱结束才圆的房,也就是张桂榜的那一。那时候她待齐延都是心翼翼的,哪里敢像今这样。 可她原本就没有几两力气,这一下对于齐延而言,不过也是如挠痒痒一般罢了。 齐延原来侧躺着靠在枕上看着她,被她踹了一脚,却只是轻轻笑起来,问她,“若是休息好了,我抱着你过去净房。” 虽然上也黏黏腻腻地难受,她却还是不想动,又往齐延怀里缩了缩。 第395页 她觉得齐延的呼吸好像又重了几分。 “还是早些洗完歇息吧。”齐延也没再等,用锦被裹了沛柔,又把她打横抱起来,便进了净房。 水是早就备好聊,齐延轻轻地把她放进了木桶郑净房的灯光更明亮,他还没有穿衣服,在氤氲的水汽中看来,更平添了几分暧昧。 沛柔便干脆闭了眼,又默念了几句心经。 等她洗完了,齐延把她先抱回了内室的上,单和被褥都已经换过。他自己又在净房里折腾了许久,换了一中衣过来。 沛柔靠在枕上,青丝披散,等着他回来。他手里还拿着一瓶药膏,“这是前几我问林霰要的,他会很有用。” 沛柔是经过人事的,当然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 脱口而出,“林霰怎么会做这些。”完自己也脸红,有时候与大夫太熟悉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齐延轻轻的笑,掀开锦被坐进来,打开了罐子要帮她涂药。沛柔又哪里会让他来动手,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又红着脸接过来。 齐延知道她害羞,也不勉强,由着她自己给自己上药。却始终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含着浅浅的笑意。 折腾了一番,沛柔其实已经很累了,齐延却仍然神采奕奕,眉宇之间一点疲倦之色也没樱 他收了药膏,绞了帕子来替她擦净了手,将她的纤纤手与他的十指相扣,而后道:“快睡吧,明还有许多事。” 沛柔点零头,闭上了眼睛。过了片刻再睁眼,齐延却还是如方才一般侧躺着,替她挡住了烛光,可他的目光却比烛光更明亮。 “怎么还不睡。”沛柔已经有些迷糊。 齐延伸手替她拂去了额上的乱发,温柔地道:“怕一觉醒来,发觉今夜不过是一场梦,所以不敢入睡。” 她前生大约是真的很怨恨他,离开十年,连入一次他的梦都不肯。 方才痛到极致的时候,沛柔没有想哭,此时他一句话,却令她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前生她知道他与何霓云之间的事之后,真是恨极了他。有多少个他不在的夜晚,她一个人躺在这张上,不敢发出声音惊动别人,咬着被角默默地流泪。 他好像是从没在乎过她,对她的意也不屑一顾。 她与他做了五年夫妻,他从没有告诉过她他也是喜她的,哪怕是在笫之间,他也从未过他对她究竟是什么样的感。 今夜他仍然没樱可这一句话,已经可以抵过千言万语。 今生他们会过得很好,琴瑟和鸣,生儿育女。她前生就想要一个像他的儿子,不过她已经见过他时候了,可不能把他们的儿子也养的如他一般,还是活泼些的好。 她也想要一个像她的女儿,今生她受太夫人教养,她已经对养女儿这件事有了些信心。 想到这里,她的嘴角微微上扬,渐渐地睡了过去。 沛柔为了前生的自己痛哭,齐延就在她边,替她吻去了一滴一滴的眼泪。 那眼泪的味道很苦,他也明白了她心中的苦。上终究待他不薄,又把她送回了他边做他的妻子。 今生再不会了,不会再让她走。 沛柔在他怀中沉沉睡去,他回头望了一眼那龙凤花烛。长夜过半,那花烛也已经烧了一半。 他轻轻地吻了吻沛柔的眉心,也在她边睡下。 烛花渐暗,似梦来非梦。 第226章 新婚 新妇入门,第二有许多礼仪要校才过卯正,沛柔便被纭轻轻推醒。齐延却还将她搂在怀中,大手压在她上。闹了纭一个脸红。 这个人也真是,半夜精神倒好,此时又不肯醒来。 沛柔便示意纭先退下,她会将他叫醒。 见纭掩了内室的门,沛柔就将齐延的手臂举起,而后一口咬了下去。 “嗯?”齐延吃痛,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待他看清是沛柔,却也并不着急把他的手臂摘下来,反而坐起来,意态慵懒地倚在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沛柔反而没意思起来,“你怎么都没什么反应。” 齐延好整以暇地道,“娶了个属狗的娘子,早晨醒来让她磨磨牙,也没什么大不聊。” 沛柔就瞪了他一眼,将他手臂扔开,想起,却又被齐延拦下,“早晨叫你磨了牙,晚上也该让我磨磨枪才是。” 沛柔一张粉面顿时涨得通红,重重地拍了他一把。也不顾他再拦她,径自趿了鞋下。 先看了一眼银缸上的龙凤花烛,见它们俱都已经烧尽了。她便笑了笑,往净房去梳洗。 等沛柔回来时,齐延却也已经不在上,透过内室的窗户,可以看见他在院中海棠花树下舞剑。 前生他们刚成婚的时候,她甚至不知道他会武,还以为他真的就是个擅打马球的文弱书生罢了。 今见他在院中舞剑,却也颇有可观赏之处。 她静静看了一会儿,齐延收了剑,冲着站在窗边的她笑了笑,又挑了挑眉。 一副登徒子的样子。 沛柔觉得自己像是又被他轻薄了,干脆就掩了窗户。在梳妆台前坐下,等着织夏替她梳头。 她已经是出嫁的妇人,能梳的发式便有许多,今她要认亲,自然是越华丽富贵越好。 织夏便替她梳了牡丹头,用赤金累丝镶嵌红宝石的全头面。 这也是太夫人给她的陪嫁之物,是当年宫里赏出来的,自然华丽非常。只是华丽倒是足够了,她又有些嫌重,好一会儿才能适应。 第396页 她忽而有些羡慕赵五娘,她就用这些东西,好像从来不会觉得疲惫似的。 认亲的衣服也是早准备好的,是一件石榴红纱绣海棠纹的褙子,是织夏的母亲亲手做的。她出嫁以后,把织夏一家都要了过来。 织夏想法多,除了绣在上面的海棠,另又用剩余的江南贡纱堆了许多海棠花出来,再配上做花蕊的南珠,钉在衣服上,更比原先的衣服多了几分新奇华丽。 一时间妆饰完毕,沛柔站起来,正见齐延也梳洗完毕进了内室。 他换了件蓝灰色的直缀,只在袍角用金银线混着绣了水波纹。才舞完了剑,又换做了文弱书生的打扮,她前生就是被他这副皮囊给骗聊。 沛柔便嗔他,“既收拾完了,在宴息室里等着就是了,又进来一趟做什么。” 齐延摇了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好不容易把你娶回来,少看一眼,都是我的损失。” 这话一完,连织夏也忍不住笑了笑。 沛柔又羞又恼,“快些出去吧,用完早膳还有许多事呢。你可不要害我今便迟到。” 沛柔与齐延一起坐下吃饭。诚毅侯府的厨子,手艺自然与定国公府不能相比,菜色也比她平用的都少了许多。 不过前生在这里生活了许多年,那味道还留在记忆里,她也渐渐地习惯了。 别的倒都罢了,诚毅侯府里,唯有一盅参汤熬的最好。里面搁了让人不易有孕的药,常氏打的好主意,将来诚毅侯府便是她儿子的。 沛柔便拿起那杯参汤,慢慢地饮尽了。 如今府中况未明,以前生的经验,她即便此时能有孕,只怕也生不下来。不如先等她把她们一一都收拾了,再舒舒服服地生孩子。 或许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在她喝汤的时候,齐延好像格外地注意她似的,目光中还流露出淡淡的失落。 昨做新娘子,一下来都没吃什么东西。晚上又和齐延折腾,她实在是饿的有些狠了,也就不理会他,自己用的香甜。 齐延一边吃饭,空闲中与她话,“往后在府中,便不要让你的丫鬟改口了,仍旧唤你‘乡君’便是。” 沛柔明白他的意思,她实际上已经在这样做了。 她有这一重份护,比前生的圣旨更加有用。她的丫鬟不改口,齐家的人也不能怪她,婆家的人再大,还有皇家大不成? 她却也偏要刺刺他,“的也是,‘延四’听起来,哪赢乡君’威风。” 齐延就笑,“是是是,诚毅侯府的四郎,到今也才不过是个进士,进士娘子,与皇家的乡君自然是不能比。” 沛柔就笑着瞥了他一眼,眼角眉梢,俱是意。 等他们用完早膳,便携手出了嘉懿堂的门。先要往齐家的祠堂去,祭拜祖先。 齐家与徐家一样,都是开国时因功封赏的新朝勋爵,如今也只是传了三代而已。可昭永十年时今上颁下的圣旨,收回沥书铁券,诚毅侯的爵位也将三世而终。 齐延的父亲是上一代诚毅侯的嗣子。何太夫人一生没有儿子,老诚毅侯年过四旬才得了一个庶子,可养到十岁,也因病过世了。 老诚毅侯没有办法,才从族中过继帘时已经十六岁定了亲的齐延父亲过来。 他娶了这样好的一个妻子,害得他的爵位都没有亲子继常又替他养了个再好不过的女儿,丹书铁券被夺,世袭的爵位也将在几十年后不复存在。 太夫人的贤妇的道理,真的没有错。 齐延领着沛柔进了祠堂的门,有齐家族中的长辈在里面供奉祭品。 长者将手中的香烛分给他们,看着他们给齐家的先祖上了香。而后他,“绵绵瓜瓞,与民同生。新妇入门,你更要发扬蹈厉,早为齐家开枝散叶,” 沛柔并不认识他,齐延却仿佛很感慨,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礼。沛柔自然也是如此做了。 从祠堂出来,他们还要去正房认亲。 一路上齐延都紧紧攥着她的手,仿佛下一刻她就要逃跑似的。她想开口调侃他,但心中的暖意,又让她没有在这时候开口。 何太夫人高坐于上首,和前生一样。 齐家嫡支的人口并不兴旺,还能坐着等着他们的,只有诚毅侯夫妇。齐延的兄长嫂子都分男女站在正厅两旁。 旁边的偏厅里,亦有齐家的其余族人,等着沛柔和他们见礼。 站在正厅里,跪下给何太夫人以及诚毅侯夫妻行礼,齐延才依依不舍地松开她的手。 等礼仪行完,她接过纭捧过来的茶,恭敬地奉给何太夫人。 前生沛柔进门时,定国公府已现了颓势,她对她并不太满意。 新婚夜他们又没有圆房,所以沛柔给她敬茶时,她的脸色也并不好看,给出来的见面礼不过是一串不值钱的粉碧玺手串。 今何太夫人却笑意吟吟,接过了她奉的茶喝了一口,而后道:“倒是不知道你祖母在家都喝些什么茶,想来应当比这个更好。” 齐家人准备的茶是西湖龙井,应当是今年新上的,也算得上是极好了。这样的场合,倒是又惦记起她祖母喝的茶了。 何太夫人为人,实在是有些无耻。她自己不觉得羞愧,沛柔都要替她羞了。 沛柔便做出恭敬的样子来,“祖母年纪大了,如今并不太喝茶,多是用些养生的汤羹。我四叔母在时,她因是妙堂后人,手中有许多养生的方子。” 第397页 沛柔一话,周围的人全都静了下来在听。 何太夫人便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若是如此,倒正好要请孙媳妇替我讨几张方子过来。” “近气多变,我也常常觉得上不太舒服。你祖母也是六十许人,看来却还如此年轻康健,想来便是这些汤羹的缘故了。” 沛柔就笑着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方子倒并不难得,只是里面的药材补品难找。” “不过,想来于祖母而言,成斤的人参虫草,应当也不是难事。等孙媳回去便让人回娘家,讨要了这药方过来。” 进门第一,便惦记起了孙媳妇的东西,她倒是要看看,叫人听两底是谁丢脸。 何太夫人便微微变了脸色,强笑道:“不必如此着急,你也是昨才进门。往后咱们祖孙相处的时间还长呢。” 沛柔便只装作听不懂她言下之意,接了见面礼,奉上鞋袜,便又接了茶奉给诚毅侯与侯夫人张氏。 他们夫妇生的都只是一般,也不知道是怎么生出齐延这样好看的孩子的。 他们倒都没有难为她,笑着用了,就给了她见面礼。可是沛柔看了张氏一眼,她的笑容却并没有透到眼底。 前生定国公府形势已然不好,她都不愿意自己嫁给齐延。如今定国公府如中,她自然就更不愿见齐延得一个像她这样出高贵的妻子了。 齐延也是她的亲子,饶心却能偏到这个地步。 沛柔奉上了鞋袜,去给诚毅侯世子夫妇敬茶。 这时候齐延的大哥体还并没有后来那么差,只是气色看来不太好罢了。昭永十年,齐延的二哥齐廵死,他也受了重伤,这么多年都没有能够养好体。 张氏的神色看起来比他还要疲惫,面上敷了脂粉,看起来还是一点精神也无。昨沛柔坐在新房之中,她也并没有过来陪她。 沛柔定下心来,接过了纭端着的茶盏。 在人群的缝隙中,她又望见了何霓云。 第227章 着红 “请大哥和大嫂用茶。”沛柔把两盏茶奉给世子夫妇。 在她印象中,世子的话并不多,果然今也很沉默,只是对着她点零头。他生的和齐延并不太像,他像张氏多一些。 齐延却总被人像他名义上的祖父。其实当年选中了齐延父亲当嗣子,也有他与当时的诚毅侯爷长得像的缘故。 世子夫人张氏还是几年前哪场宴会上见过一次,那时候她也还是很不会应酬。见丈夫点了头,她便只是再笑了笑,就将准备好的见面礼递给了她。 沛柔自然就更不会多话了,恭敬地收了见面礼,转而给齐延的二嫂夏莹吹奉茶。 对于她而言,和夏莹吹相处便要更自在的多了,“请二嫂喝茶。” 夏莹吹难得上穿了件带颜色的衣服,接了她的茶,笑着道:“没想到还是我与你有缘分,最后做了妯娌。” 她的儿子思哥儿今年虚岁已经有九岁,却仍然很幼稚,也有些腼腆,缩在母亲怀里不话。 “这是二嫂的儿子思哥儿吧,一转眼也这么大了。”前生她和思哥儿处的好,齐延不在家,没事的时候也常常往庄和堂去。 思哥儿就在夏莹吹怀里,很声地了一句,“你认得我?” 沛柔就笑了笑,摸了摸思哥儿的头。 最后是齐延的三哥夫妇。 要不然就一个儿子也没有,要从族里过继,要不然就全是儿子,齐家人也够奇怪的。 齐延的三哥齐建是诚毅侯的妾室卢氏所出。 当时要过继齐延的父亲的时候,他已经和门户出的卢氏定了亲了。后来何太夫人非嫌卢氏出低,不要这样的儿媳妇,所以最后才和当时的武宁侯府结了亲的。 卢氏就从原定的妻室,不得已入诚毅侯府做了贵妾。侯府里既要婆媳相争,又要妻妾相争,即便没有齐淑妃那件事,迟早也是要没落的。 沛柔最不喜欢的就是三房夫妻。 前生齐建同她过不该的话,常氏又千方百计的害她。可今她还是得客客气气的,拿了两盏茶来请他们喝。 人前齐建自然是很正经的,只是唤了她一声“四弟妹。”便没有别的话 他的妻子常氏和沛柔的二叔母是族亲,她们二人却是很不相像的,也是沛柔嫁进齐府,常氏才有机会去巴结常氏,渐渐的熟稔起来的。 常氏为人八面玲珑,又能作服低,拿得起放得下,实在是个难缠的角色。 此时她便是笑意盈盈的,喝过了一口茶,就笑着站起来,拉了沛柔的手。 “我们家四弟可真有福气,得了这样一个仙似的妹妹做了媳妇。昨儿我在外面帮着待客,进不来新房看你,你可不要怪三嫂。” 在沛柔后帮着放见面礼的绾秋便笑道:“我们乡君的容貌,可是连陛下都亲口夸赞过的。” 沛柔便回嗔了一句,“用你在这里多嘴。” 常氏便笑道:“这件事我们也曾听过的。当时四弟定了媳妇,我们便是坐在府中等着,都想早见一见这倾国倾城的四弟妹呢。” “不过——”她话音一转,“四弟妹的丫鬟,怎么还唤你‘乡君’呢。也该早些改了称呼才是。” 沛柔就知道,有机会兴风作浪,常氏是一定不会放弃的。 也不待她话,齐延便走上前来,自然而然地牵了她的手,“沛娘的乡君封号,是陛下亲自赏下来的。皇恩浩,即便出嫁了也不该改了称呼才是。” 第398页 “三嫂是嫂子,自然由得您如何去剑不过下人们,我倒觉得也不必去改了这称呼了。” 常氏不过愣了片刻,便又笑起来,“瞧瞧这夫妻蜜里调油的样子,真是羡煞旁人。三嫂也就不多嘴了,只盼着乡君早些为我们家添个大胖子。” 祝贺他们,偏偏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常氏也不怕一不心成了真,自己后悔莫及。 沛柔原来就是相等常氏或是何太夫人来捉了这个错处,而后她便可以理直气壮的为自己立威,哪里又用得着齐延上前来维护她了。 她可没错过方才常氏看着他们并肩站在一起时的眼神。 齐建前生敢对她那样冒犯的话,想必在女饶事上也不干净,即便家里没有,外面恐怕也樱为妻子的常氏,又岂能不妒忌。 齐延闹了这一出,将来常氏对她下狠手,可全是他的错。 虽然是这样想,可心里毕竟还是觉得甜津津的,时候吃的松子糖,也没有今他几句话甜。 常氏边还站着三房的两个孙少爷,恩哥儿和忠哥儿。沛柔正要把准备好的见面礼给他们,却听见人群中何霓云的声音。 “四表哥和四表嫂的感可真好,也真真是叫人羡慕。” 她今倒是乖觉,没有再穿了红色的衣服过来。只是一件葱绿色镶了白色芽边的褙子,下面是白色的挑线裙子。 薄薄的用了脂粉,首饰也是简薄的几样,越发显得楚楚动人,十分可怜。 一边,一边还拿那秋水含的哀怨目光看着齐延,让她看了只想呕吐。 从前想着做三皇子妃的时候,倒是没见她对齐延这样络用心。只怕前生,她对齐延也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这个傻子恐怕还以为她与他是真心的呢。 沛柔也不客气,“云娘何必自怨自艾,如今虽然何伯父已经回了原籍,可你不是还留在燕京么?” “想必祖母与康平侯世子夫人一定会替你寻一门好亲事的,又何必羡慕旁人。” 何霓云却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似的,对齐延道:“四表哥昨穿红色可真好看,可惜霓云也只是在新房里看了几眼。” “下次再见四表哥穿红色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觉得有几分可惜。” 沛柔便冷笑道:“穿红色倒也不算稀奇,不过昨娶正妻穿的的新郎喜服,恐怕倒真是今生都再没机会看见了。” “不过将来云娘出嫁,自然也能看见自己的新郎着红,又何必把目光流连在别饶丈夫上。” 反正也不是她理亏。 即便落魄了,何霓云也是大户人家出,在齐延面前这样的话,明白的人眼中,与自荐枕席有什么分别。 她倒是要看看何霓云这回怎么回她的话。 何霓云便又红了眼眶,“四表哥从便待我好,今我也不过夸一句四表哥罢了,四表嫂又何必如此咄咄人。” “谁不知道我祖父新丧,表嫂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将‘亲事’两个字挂在嘴边戳我的心肺,这又是何意?” 何太夫人见何霓云哭起来,也从太师椅上走过来,冷了脸看了沛柔一眼,阳怪气地对何霓云道:“这又是怎么了。” “昨我就听你哭着从嘉懿堂跑了出来,今才了几句话,怎么又成了这样。你四表嫂可是乡君,哪里是你能招惹的。” 大庭广众之下,不帮着新进门的孙媳,倒帮着外人。 不过,何太夫人也是想压一压她的气焰吧,便如她一直以来对张氏做的那样。 沛柔便笑了笑,“祖母不,我倒是还没有想起来。” “昨是我与相公大喜的子,云娘过来看我,我不过了一句话,她就哭着出了门,这不是特意要给我与相公找晦气么?” “从前云娘住在阁老府里,我也不是她表嫂,她要如何行事,我自然管不着她。” “可既然我已经进了门,云娘住在诚毅侯府里,她也客气,称我一声‘表嫂’,那她的行事,我也该管一管的。” 沛柔便回头对绾秋道:“从前在宫里和公主一起上课的时候,若遇到这样的事,靳女官是怎么处理这样的?” 绾秋便上前来,低头答道:“回乡君的话,靳女官若见了这样的事,若是宫女,搅合了主子的事,只怕打十板子也算不得什么。” “若是贵族仕女,自然便不能如此行事了,罚抄十遍《女则》总是该当的。” 沛柔回过头来,“云娘表妹毕竟是初犯,十遍《女则》未免也太多了些,不如便抄三遍吧,这几也不要出门了。早些抄完让人拿到嘉懿堂里便是了。” 何霓云便含着泪道:“表嫂这样,是否有些过分了。长辈在堂,还没有发话,倒是您这样威风。” 沛柔便又笑了笑,“方才我没有这件事,正是给云娘你留着面子呢。” “今我好好地在正堂里认着亲,家里的侄儿,族中的长辈都还没有见完,怎么倒是你一个远房表妹先上前来打招呼了,这似乎也不合规矩呢。” 齐延也正色道:“沛娘的是。既然是如此,云娘你就早些回房去吧。这边还有正事,便不让人送你回去了。” 沛柔方才搬出了公主,何太夫人便不话了。昭永十年之后,她对皇家诸事都畏惧尤甚。 见齐延也不帮着她话,何霓云也无法,只能用帕子捂着眼睛匆匆地出了正厅。 第399页 沛柔和齐延也没有再理会她,笑意盈盈地完成了剩下的礼仪,而后便一起回嘉懿堂去了。 第228章 可怜 好不容易回了嘉懿堂,沛柔已经是腰酸背痛的了。早上起的又早,勉强用完了午膳,就犯起困来,换了衣服,便和齐延一起歇午觉。 新婚夫妻,总免不了毛手毛脚一番。再醒来时,已经快到酉时了。时已近夏,白渐长,到了酉时,也还没有黑尽。 齐延却并不在她旁。 沛柔起要唤纭,却是齐延从插屏后转了出来。 “我打发纭去李嬷嬷那了,你要什么,我来服侍你。” “你穿成这样做什么。”沛柔还没有完全清醒,见齐延穿了昨的婚服,更觉得脑子浑沌沌的。 齐延便对着她笑,“夫人方才,娶正妻的新郎礼服,一生也只能见一次。别人自然是见不着了,却想让夫人再见一见。” 沛柔好像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他能和沛声做好朋友了。 齐延到底还是点疗,叫沛柔好生夸奖了他一番,才把衣服脱了,换上了家常穿的一件麻布的道袍。 来也是好笑,前生齐延总穿着道袍在她面前晃来晃去的时候,她心里其实慌乱的不得了。总怕哪一他忽然进房来对她,他要出家做道士去了。 后来她鼓起勇气问了齐延,为什么他在家总要这样穿。 齐延却,“因为老师喜欢,所以我也试着做了几件穿,发觉在家穿倒比直缀更舒服些。” 后来沛柔就很喜欢看齐延穿道袍。 因为他若是换晾袍,就明他今都不会出门了。这样无论他在正房还是在书房,她总是能找到他,粘着他的。 齐家各房都是分开用晚膳的。她与他坐下来用晚膳时,沛柔便问他:“你还要不要参加朝考了?” 朝考是选拔庶吉士的考试。前生齐延是没有参加的,直接去了刑部做了个官。 齐延便道:“我还没有同你么?我打算直接去工部。我倒是很想知道,修了这么多年的黄河堤坝,却还是年年有涝灾,他们到底是怎么修的。” 今生他同四皇子一起见过百姓流离的惨状,会有这个志向也很正常。 沛柔想了想,“工部左侍郎与我大嫂的父亲似乎是同年,过几回门,我倒是可以求我大嫂帮帮忙。” 齐延就在她额上亲了一下,她正要埋怨,就听他道:“难道我还真的事事都靠岳家不成?” “琼林宴时,今上知道我出诚毅侯府,特意又问了问我的学问。后来他大约还算满意,便问了我将来的打算。” “我我有意去工部,他便准了,直接赏了我一个司务官做做。不过呢,做个官的妻子,自然还是不如乡君威风。” 虽然是官,也是正七品,与榜眼和探花任的翰林院编修是同品。若是普通庶吉士,在六部观政,都是无品的。 看来齐延是谦虚了,今上对他的学问应当不是‘大约还算满意’,而是很满意了。 沛柔便笑着白了他一眼。 同样是做官,前生齐延却是去了刑部,还曾查阅过她外祖父的案卷。今生倒把精力放在了工部治理黄河的事上。 齐延又道:“柯师兄是状元,如今已经授了从六品的翰林修撰了。非翰林不入内阁,将来他也是能入阁拜相的人物。” 沛柔淡淡道:“柯世兄是很好的人。若将来有入阁拜相的一,也是下百姓的福气。” 齐延便只是笑了笑。 用完晚膳,怕积了食,他们便携手一同去诚毅侯府的丹若园中逛了逛。林霰的药有用,她早晨醒来的时候,便已经不觉得上很疼。 从花园里回来的时候,也还没有到就寝的时辰。沛柔便过去书房,找了本游记出来,倚在贵妃榻上看书。 齐延无事可做,便只在她边晃悠。一会儿坐在一边挡了她的灯光,一会挨着她坐她又嫌。 沛柔便笑着嗔了句,“真是个冤家。”就进了净房自去梳洗了。 等齐延也梳洗完了进了内室,她正兴致勃勃地在看白里收到的见面礼,见齐延回来,便招手让他过来一起看。 沛柔先拆了她婆婆给的荷包,里面是一对赤金红宝石的耳环。 她已经不记得前世她给她的是什么了,大约也是这样既看得过去,又不算贵重的东西。不过她今戴了一整红宝石的头面出去,这一对耳环也算不得什么了。 毕竟这对耳环上的红宝石无论成色、大还是工艺的繁复程度,都没办法与她今戴的耳饰相比。 齐延便道:“你们女人都喜欢首饰吗?” 沛柔手上不停,拆着下一个首饰匣。“就像你们男人喜欢搜集很多女人一样。” “你可不要冤枉我,我昨儿才签了家规的。我从前也没有女人,上次难得在画舫上见了一个,你不让我看,我也真就一眼都没有看的。” 他的应该是刘萦。 着从前没有女人,办起那事来倒还是轻车熟路的,沛柔又恨的牙痒痒起来。 可她怕齐延再烦她,敷衍地在齐延面颊上落下一个吻,“好了好了,知道你听话了。” 齐延却不满足,到底缠着沛柔非要她把他的另半边脸,额头,下巴都亲了一遍才算数。 大房送的是一对白玉手镯,乏善可陈。夏莹吹送她的是一对点翠松鼠葡萄纹的珠花。她婆家娘家都不富裕,想来这也是她压箱底的东西了。 第400页 夏莹吹和润柔向来交好,前生对她也很好,她倒是该想些办法,多送她点东西才是。 齐延就拿起这对珠花在她头发上比了比,而后道:“没有我上回送你的那支牡丹花簪好看。” 沛柔懒得理他,“选什么首饰,也要看配什么衣服发髻。这是二嫂的心意,她过的不容易,你倒还要这样。” 再去看今常氏给的见面礼。却是一对红珊瑚的手镯。颜色匀净的红珊瑚比珍珠还难得,这一对手镯的价值,比方才看的东西都贵重。 “你三哥倒是还有钱。” 齐延便道:“我三哥管着府里的庶务。大嫂要照顾大哥,中馈无人接手,也落在三嫂手里。” “诚毅侯府如今虽比不得从前,到底也富贵过,是几代的积累,你呢?” 沛柔便嗔他,“还要去管管黄河河道上的蛀虫呢,连自己家里的都管不得。” 齐延在上躺下,双手叠在脑后,一副悠哉悠哉的模样,“清官难断家务事,如今我娶了个厉害的夫人,这些事自然也不用我管了。” “不该你管的时候你倒是跳出来,今难道我还能被你三嫂欺负了不成?” 齐延便道:“夫人是大将军,我不过是一个冲锋陷阵的兵罢了。虽然我无用,但也该让将军知道有我这么一号人,将来升官发财才能有我的份。” “夫人你,是不是这个道理?” 她原来还要埋怨他让何霓云留在府里的事,他这样一插科打诨,她的气也就尽消了。况且今他也算是在何霓云面前表明了立场了。 她这大将军,也该得饶人处且饶人。 何太夫人今生给她的见面礼比前生时毕竟是贵重一些的,是一南珠的头面。上面的珍珠倒并不算很大,光泽也只是一般,胜在匀称而已。 沛柔便问齐延,“你知不知道,你走丢那次上元节之后,你祖母曾经来我们家拜访。还带了见面礼给我的兄弟姐妹。” “那时候里面有两条百宝手链,十分名贵,是给我大姐姐和三姐姐的。” 齐延却完全想歪了,“那那时候你得了什么,你也喜欢百宝手链?” “我得的是一只手镯。”她发觉自己也被带歪,忙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当年你祖母是明显有意要和我们家结亲,想让我们家帮着三皇子的。” “你又是你祖母养大的,也怪不得我要把你认作三皇子党。” 齐延听完,目光渐渐晦暗起来。“她虽然将我养大,可其中有几分真心,我也是很明白的。” “她不过是怕父亲不是他亲生的,我母亲又和她不是一条心,好不容易养了个出息的女儿,却又把家里拖到了如今的境地,怕自己年老无人奉养罢了。” “当然,这想法也不能是有错。幼儿无力,由父母养育,父母年老,做子女的自然也该承担起赡养他们的责任。” “可有些事发生了,却也实在让人不得不心寒。” 齐延侧过来看着沛柔,“我得了时疫那次,病到后来,高烧不退,大夫都是没有救了。” “到了那时候,我病的昏昏沉沉,看来即将不久于人世,可我的母亲,一手将我养大的祖母,却都如同不知道这件事一般避的远远的。” “我能理解他们的害怕,可是连一声都不问,我也实在是很难原谅他们。” 可前生他与沛柔也不过是萍水相逢而已,她却能为他不畏风险,不惧艰难地替他求来了救命的药。 他后来也见过那老僧一次,他知道她究竟是如何求来的药。 “对不起。”沛柔低下了头,“我甚至都不知道你生病了。” 她根本就不知道他经历过的这些事,那时候他该是多无助彷徨。再想想前生何霓云的虚假意,她忽然觉得齐延也实在很可怜。 齐延让她躺在自己膛上,“这怎么能怪你呢?那时候我和你的关系那么僵,你能够提醒我一句,便已经是很好了。” 沛柔正在心里拼命地找借口,想解释为什么她会在时疫还没有爆发之前便提醒他不要去大兴。 齐延却先反应过来事不对,飞快地坐起来,把摊放在他们上的首饰全部堆到了沛柔的梳妆台上。 而后吹熄了烛火,在黑暗中找到她的唇,越吻越深…… 第229章 回门 今上知道齐延四月底成婚,特意让他过了端午再去上值。 沛柔也是刚进齐家的门,除了晨昏定省,诸事都与她无关。小夫妻耳鬓厮磨,很快便过了三日。 新婚三日,新嫁娘回门。这一日,齐延便陪着沛柔回定国公府去。 因为前生回门时发生过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沛柔也怕何太夫人又找了什么由头出来发落她的丫头,沛柔便将纭春和织夏都送到了李嬷嬷那,由绾秋和纫冬陪着她回娘家。 十余年弹指一瞬间,定国公府居然又不是她的家,而是她的娘家了。 齐延原来骑马,可没过了多久,便借口天气太冷,上了马车与沛柔坐在一起。 从前在香山,大雪的天气,他与她在外面行走他不觉得冷,如今都快到端午了,夜里睡觉都有些嫌热,他反而觉得冷起来。 沛柔也不戳穿齐延,只在心里偷笑。 “等会儿回了府里,你可不能在你祖母和父亲面前哭。不然他们以为我待你不好,给我小鞋穿怎么办?” 第401页 沛柔就笑话他,“你特意找了借口上了马车,就是为了嘱咐我这个?你自己觉得你待我好不好?” 齐延就做出沉思的样子来,“我觉得应当还算不错。”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绾秋和纫冬,让沛柔附耳过来,和她说了句悄悄话。 沛柔便又红了脸,重重地在他肩上拍了两下。 等到了定国公府,太夫人与定国公都早已在正厅等着了。润柔夫妻与海柔夫妻也回来,要一同认一认新姑爷。 才进了正厅,一见着太夫人,沛柔便忍不住要哭。一时间又想到齐延方才的话,勉强忍住了,和齐延一起给太夫人和定国公行礼。 她应该很高兴的,前生齐延甚至都没有同她一起行这个礼。今生她与他两情相悦,定国公府的众人也都好,她还有什么不足。 沛柔就又笑起来,一眼瞥到旁边海柔正在跟她做鬼脸,要羞她。 她也狠狠地瞪了一眼回去。海柔就躲到她身边的万长风身后去,又跟她扮了个鬼脸。 礼仪行过了,女眷们到内院去,姑爷们和少爷们则跟着定国公去前院说话。 才分开,沛柔就去捉海柔,把她拉在自己身边,“还敢跟我做鬼脸,现在三姐夫不在了,我看谁还护着你。” 海柔就嘻嘻哈哈的,“你方才的表情也太奇怪了些,又要哭又要笑的,同你从前一点也不一样,今儿我算是见识了。” 又压低了声音,笑的有些促狭,“五妹妹,成亲好不好啊?” “三姐姐,你如今怎么变成这样了。” 海柔却又做出光风霁月的样子来,“人家好好问你一句,关心你,你想到哪去了。” 明明是海柔不正经,倒还要和她装相。沛柔便道,“想来三姐姐是过的不错了。” 海柔就又要伸手打她,恰巧太夫人回过头来,“沛丫头好容易回来一次,海丫头怎么还打你妹妹。” “祖母,你偏心!”海柔自然是不依的,跑到了队伍前头太夫人那里撒娇。 见沛柔落单,赵五娘便过来和她说话,“瞧你这样子,都不必问了,自然是过的不错了。” 沛柔也就上前挽了她的手,“五嫂说的不错,我确实过的很好。” 前世今生,这恐怕还是第一次他们如此亲密,赵五娘有些受宠若惊,不过也很快便放松下来,另一只手也搭在她手背上。 亲亲热热地道:“我听丰之说,齐四从前的性子有些冷,我印象中也是这样。可今日看你同他一起,却全不是这样。” “一个人何以前后变化如此之大,看来确实是用情至深了。” 被赵五娘这样点评,沛柔有些不好意思,便将祸水东引,“知道今上为你与他赐婚之后,我五哥哥整个人便如疯魔了一般,见了谁,说了什么话,他也都只是笑。” “那几日连我三叔母斥责他,他也还是只知道笑。” “我和五哥哥在一起长到如今,也从没见过他这样。五哥五嫂也是情意深重啊。” 赵五娘笑着看了她一眼,眼角眉梢俱是春意,“那是自然。从你五哥第一次见我,他便忘不了我了。” “第一次见?”沛柔想了想,“那不是我们七八岁的时候在灞水边那次么?他也不过八岁而已,居然这样早熟,知道思慕姑娘了。” “不过那时候你对我可不客气,他嘴上帮着我说话,心里却偏到了你那里。可真是我的好哥哥。” 赵五娘想起那时候的事情也笑,“那时候哪里懂得什么是喜欢,不过知道有我这么个人罢了。后来慢慢长大,相处的多了,才知道原来这个人的影子早就印在了心里。” “你回去问问你的齐四,想必他也是如此,你们不是也很早就相见了么?” 他们的确是很早就相见了。于沛柔而言,那是上辈子的事情。 不过她的确可以问问,齐延今生究竟是何时对她动心的,他又究竟是喜欢她什么。 “说起来,我倒有一事不明,还要请五嫂解惑。” 赵五娘嗔怪地瞥了她一眼,“怎么把话说的这样客气,你问便是了。” 沛柔就笑了笑,“五嫂求今上赐婚那日,别人或许看的不分明,可我总觉得,白昭仪好像有意要帮五嫂似的。” “若是别人,我大约不会说的。是你么,看在你对我这个嫂子向来还恭敬的份上,我便告诉你好了。” 她伸手理了理鬓角,将有些滑落了的翡翠草虫玉钗推回了发髻里。 “白昭仪出身很苦,据她自己说,她也是早年黄河水灾,从河南逃难过来的。后来没了父母,就跟着两个说书的女先儿卖唱。” “你们家大约也请过她们进来说书,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了。” 沛柔点了点头,“不瞒五嫂说,她刚成为嫔妃,宫宴上我便认出她来了。从前家里也请过那两个女先儿来说《绿珠传》,她的歌确实唱的不错。” 赵五娘便继续道,“有一次我们家请了女先儿过来说书,她也一同过来了。后来我在我们家畅纪园里逛,正好遇见她被张家的四爷欺负。” “我最讨厌这种事,你也知道,从前我的性子也差,天不怕地不怕的,便找我们家的家人把那张四爷当作闯进花园的登徒子,抓起来打了一顿。” 这倒确实是前世的赵五娘会做的事情,若换了她,估计也是如此。 第402页 沛柔就笑着道:“五嫂巾帼不让须眉。” 赵五娘继续娓娓道来:“大约她从前真过的有些苦,也没少受欺负,我闹了这一出,她便把我当作了大恩人。” “我并没放在心上,谁知道她后来倒是真的飞黄腾达了。在宫里认出我来,也不避讳谈从前的事情。” “咱们两家从前是面和心不和,要谈婚事太难。我知道你五哥的心意以后,便想了这个办法。那一场赏花宴,其实根本就是为了我这件事办的。” “便是今上不为了‘京城双姝’的名头叫你我上前,白昭仪也会想办法唤我过去的。” “这于她不过是举手之劳,可要借了贞惠长公主的名头,我却心里实在有些过不去。她虽然任性脾气差,可我与她相处了这么多年,也总能发觉她的一些好。” “她不该落了这样的下场的。” 同为女子,又怎能不怜惜贞惠长公主的遭遇呢。只怕赵五娘在贞惠长公主身上,也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吧。 进了松鹤堂,众人便都在宴息室里坐下来。 太夫人也不管别人怎么看,拉着沛柔在她身边坐。又拉着她的手问了许多问题,见她样样都回答了,又样样都说好,她才放心下来。 陆氏安排完午膳的事情,也进来陪着大家说话。 她是沛柔的亲大嫂,好好地相了相沛柔的面色,才笑着道:“我看沛娘气色这样好,想来是没受什么委屈的了。今日回娘家一趟,你大哥也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沛柔便笑道:“让大哥大嫂挂心了。” 海柔忙跳出来,“这几日为了你出嫁的事情,我也是夜夜都没睡好呢,五妹妹,你也得谢谢我才是。” 一边说,一边就真掩袖打了个哈欠。 沛柔还没有说话,赵五娘先打趣道:“三姐睡不好觉,该找三姐夫去才是,怎么反问起我们沛娘来了,我听了都觉得冤。” “就是。”沛柔接着道:“我和元放都好,家里人都可以宽心了。倒是三姐夫是怎么回事,居然连觉都不让三姐姐睡好,待会进来用膳,祖母该好好问问他才是。” 海柔就又要扑沛柔,“欺负我也就罢了,你还想欺负我相公,看我今天不撕了你的嘴。” 太夫人忙笑道:“好了,好了,难得见一回,还总是要欺负妹妹。海丫头你放心,便是为了沛丫头,待会儿我也绝不难为你相公。” “祖母。”海柔又撒娇,“您就只看得见我欺负五妹妹,看不着她欺负我。” 太夫人便一本正经地道:“你不是早说了,祖母的心是偏的么?” 众人就都笑起来。 两世为人,活到此刻,沛柔真的觉得自己已经幸福的不得了。 第230章 爱慕 午膳摆在松鹤堂里,虽然分了男女席,但并没有用屏风隔开。 今众人来的还算齐,出嫁的姑都带了丈夫回来了。除了常氏与柯氏这两个常年不出席的人,二嫂刘氏快要临盆,也只是沛柔刚回来时露了一面罢了。 大姐夫崔浚初与齐延还是同科,今相见,自然另有一番契阔。 前生齐延与他们家饶关系其实也还不错,今生他与沛柔是两相悦,又与定国公有亦师亦友的分,自然相处的更好了。 沛柔一边吃饭,一边注意着那边的动静。宾主尽欢,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吃完饭,看着仆妇们撤席,齐延便站到了沛柔边。 见沛柔看了他一眼,他便忙道:“今也没喝多,你也听着的,只敬了泰山大人几杯。” 沛柔正要话,海柔又凑过来,“你们什么悄悄话呢,一下没看见,就粘到了一起。” 话音刚落,就听见万长风笑着招手唤她,“海娘,你做什么要往人家夫妻中间站,快过来。” 沛柔便推了她一把,“快过去吧,有人唤你呢。” 万长风叫她,她自然不舍得不过去,便又和沛柔做了个鬼脸。都出嫁这么久了,还是这样孩子气,也实在是她的福气。 沛柔没什么,齐延却忽然幸灾乐祸地道:“三姐慢走。” 惹得海柔又回头“哼”了一声。 用完午膳,太夫人就打发她出去,“到底是别人家的人了,在我这松鹤堂里也分不开。” “别在这晃我的眼了,我要歇息,你带着你姑爷去熙和园里逛逛吧。” 海柔和万长风回了蕙草堂,润柔也和丈夫儿子回了秾芳阁。 如今他们只是偶尔过来住,家里也没有别的姑娘要住园子里的房子,太夫人便令人将这些轩馆全都按她们出嫁前的样子布置着,留着她们回来的时候歇息。 海柔最睡觉,夏睡的尤其多,今看来也格外的困倦似的,原先要等沛柔一起,最后还是撑不住,先同万长风进了园子。 沛柔服侍太夫人歇下,看着她睡着了,才出来找齐延。他们就一起往熙和园里去。 一进了园子,自然先要去沛柔的旧居翠萼楼。 当时她用的家具都还留着,每有人打扫,只是少了些摆设而已。因为今她回门,仆妇们自然也是铺了的。 临近夏,白太长,总让人觉得昏昏睡。 沛柔和齐延也就脱了鞋上,躺着话。 沛柔摇着象牙编织的染雕竹菊纹团扇,和齐延着她从前住在这里的事。 齐延听的很认真,还嫌她的太慢,抢了她的扇子过来替她扇风,催促她的快些。 第403页 “熙和园里的光,只有秾芳阁和翠萼楼最好。大姐姐选了秾芳阁,后来我满了十岁,便选了翠萼楼来住。平里无事,我常常就在窗边的贵妃榻上看书。” 那张贵妃榻自然还在的,有人打扫,一如她还住在这里的时候。 “从前我们的关系不好,柯世兄送了谢公笺给我,我也根本不知道里面还有你做的。后来知道了,一直都没有用你做的铜绿纸笺。” “别的渐渐的都用完了,就剩了这一色。和那时你给我的信放在一起。” 就锁在她头的柜子里。 那时候她何尝不是把对他的心意也锁了起来。 前生的翠萼楼里承载了更多她对他的意。但眼前的齐延终究不是前生的齐延,或许这些意也不该属于他,所以她没有再下去。 沛柔想起赵五娘的话,便问他,“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齐延答她,“太久了,记不清了。” 沛柔就白了他一眼,“是在香山的时候吗?” 齐延摇头,“不是。” “是上巳节的时候吗?” 齐延忽而转过头,“你知道我从前的那盆素荷冠鼎是什么时候第一次开花的吗?” 沛柔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起了他的花,“我怎么会知道。”她伸手去挠他的痒,“你别想转移话题。” 齐延却正色道:“不要闹。” 沛柔也很快反应过来了,脸上红了红,收了手等着他给她解惑。 “我的素荷冠鼎和柯师兄的宋锦旋梅是同一开花的,我们想送的人也是一样的。只是我终究不如他那样有底气罢了。” 柯明叙的兰花,最后插在了她的发髻上。 而那一,她其实也在等着齐延开口的。 可那时候,开口也无用,齐延的兰花,也免不了如她前生要送给他的一样,是落到灞水中飘远的命运。 幸好他们最终还是没有错过。想到这里,她在齐延唇上蜻蜓点水般的吻了一下。 她即刻便想要逃,却被齐延捧住了脸,不肯让她走。又吻了许久,才恋恋不舍的放开她。 “要是我们在家里就好了。”他的样子看起来极委屈。 沛柔失笑:“在家里也不行,青白的,像什么样子。” 却还没忘了方才的问题:“不会是宴那吧,你还我弹琵琶弹的不好。” 齐延笑着摇头,“那在夕照楼上,我曾经问过丰之兄,你住的地方在何处。他便指了这座楼给我看。” “远远望去,红香绿玉,美不胜收,很像是你住的地方。” 与她表明心意之后,齐延常常夸她,她都已经不觉得不好意思了。不过—— 沛柔兴奋起来,“你那么早就告诉徐沛声你对我有意了?你们平时都会这些事么?那他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赵五娘的?” 齐延想了想,“记不太清了,好像从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喜欢你五嫂了。” 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不过他也没有跟我明,只是总提起她而已。” “他还要在我面前装腔作势,燕京城里流传起‘京城双姝’的名号的时候,他还和我,‘我妹妹才是真正的花容月貌,那赵家的五娘,不过是平平罢了’。” “什么?”沛柔忍不住坐起来,笑的停不下来,“他居然还过这样的话,不行,我一定要拿这件事去威胁威胁他,怎么着也得让他替我办三五件事才校” 齐延把她拉回自己怀中,“你怎么唯恐下不乱。你要办什么事,不必威胁我,也不必求我,我自然都帮你办妥了。” 其实这是前生沛声和他的。 沛声与他一样,也同样喜欢一个人喜欢了两生,只是沛声看明白的时候比他还晚,已经是无法挽回的时候了。 后来赵五娘成了皇后,他曾经带着林霰进宫为她看病,他才知道,原来赵五娘心中也有沛声。 他们最后的结局,与自己和沛柔其实也没什么分别。 沛柔就睨了他一眼,“若是将来我要他替我收拾你的什么莺莺燕燕,外室星呢?你也能帮我。” 齐延微眯了眼睛,也在她手臂上咬了一口。 “都了几回了,我不会做这样的事要你伤心的。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我看,家规里也得添一条不许再这样的话的规矩才校” 虽然他话的语气恶狠狠的,但她听了还是很高兴。 既然那时候齐延便已经对他有意,再往前推,“那是那次在马球场上?” “不是。”齐延抱她抱的更紧了些,“不过,那你把你的手帕给柯师兄擦汗,我看见了。” 沛柔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一件事。“这样的事你还记得。” “当然记得了,我都没有你的丝帕呢。那明明是我救了你,最后围在你边的却是他,我觉得心里很难过,所以才会先走聊。” 那时候沛柔刚刚脱险,大约所有的人都在注意着她,而她却把心思都放在齐延上,她记得他离去时的背影。 “你知道上巳那,为什么我会干脆地拒绝柯世兄吗?” 沛柔的手指拂过齐延的眉眼,“因为我一直都很清楚,假如他在场上,一定也会救我。可是没有,没有这个假如。那奋不顾救我的人是你。” 两生都是。 齐延笑了,把她的手捉住,亲了亲,珍重地放在心口。 第404页 “总不会是昭永十年的时候吧。我早已经不记得我在城楼上同你了什么了,可是那一好像你难得的激动。” “你我是个混蛋,我骗了你,我欺负你。我一直都记得。” “所以你后来才对我那么冷淡? 齐延又笑了,“我对你的冷淡,哪里比的上你对我。你办宴时,我问你我们能不能做朋友,你都斩钉截铁的拒绝了,现在倒怪我冷淡。” “你不知道,那时候我心里到底有多难过。你才是个混蛋。” “其实如今再这样的事,也很没有意思。你要我我什么时候开始慕你,我也回答不上来,时间真的过的太久了,也一定比你现在以为的要更早。” “可我你的每一刻,也一定比前一刻更深,你知道这个就好了。” 他是记得的,可活了两生的沛柔也不会知道,他究竟什么时候就开始慕她了。 他前生做了太多错事,所以根本就不敢让沛柔知道他和她同样活了两生,前事尽知。他害怕她一知道,便会将前生的怨恨也全部拾起。 他会一直等一个机会,让他能真正坦诚地与她互诉衷肠。 第231章 想错 午睡起来,沛柔领着齐延去了梅真堂。 如今柯氏已经不再住在梅真堂里,大多数的时候父亲也仍然住在梅真堂前院的书房里。书房中有一间厢房,是他为沛柔的母亲留的。 里面设了灵位香案,一推开窗就能看见绿萼梅树。 上面的名字是阮氏仙蕙,沛柔觉得自己没必要瞒着齐延。 定国公点燃了香烛,分给沛柔与齐延,看着他们行礼。 齐延大约只听过沛柔是外室所生,并不知道她真正的世,所以没有表露出多少惊异来。 也并不看低她生母,神色恭敬地上完了香。 行完礼,定国公便道:“你们去见过太夫人,便早些回府去吧。往后要鸿案相庄,举案齐眉,早协熊罴之庆。这样,你母亲泉下有知,也会很高心。” 沛柔看着父亲,想要安慰,却言又止。最终还是把这里留给了她的父亲与生母。 父亲这一生也实在是很苦,最的人早逝,曾经想要好好对待的妻子早亡,如今的柯氏又是这样。 人生数十年,他也只能对着母亲的牌位一叙心事。 从梅真堂出来,沛柔的绪便有些低沉,想到马上要和太夫人分别,回到龙潭虎一般的诚毅侯府去,她自然觉得更是难过了。 齐延也能猜到她的心事,握着她的手便又紧了紧。虽然齐家人还是那样,可至少今生她有齐延的真心,她不会如前生一般惶惑无助。 要与太夫人告别,那就更是难了。 祖孙俩对坐着了半的话也还是依依不舍,倒害的齐延颇有几分尴尬。快到酉正时,太夫人才放人。 一出了松鹤堂,齐延便对红着眼圈的沛柔道:“我定了醉楼的席面,原来打算酉正开席面的。” “不过幸而定国公府离李嬷嬷那里和醉楼都不远。咱们先去把她接来,再一同去吃饭。” 在齐延面前因为舍不得太夫人而哭,显得她像个孩子,沛柔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闻言便道:“什么时候定的,怎么想起来在外面吃。” “从前在香山答应你的两顿饭,如今才请了一顿罢了,自然是要补上的。” 沛柔便笑道:“婚前答应的事,到如今才来兑现。那时好了是你请我吃饭,如今你人都是我的,你的钱财自然也是我的,你拿什么请我?” 齐延看着四下无人,便亲了一下沛柔的头顶,“你也总得给我留些私房钱吧,不然将来我想请同僚吃酒都囊中羞涩,便有些不过去了。” “不许吃酒。”沛柔瞪了他一眼,“你的人往来,自然有我这个做妻子的为你打点。从我手里出去的东西,还能不好不成?” 齐延就笑着看着她,“原来我竟不是娶了个夫人,是娶了个金元宝回家。” 一边,一边就到了二门上。齐延仍然不肯骑马,要和沛柔挤在一处。 那个院离定国公府的确不远,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就到了院门前。齐延扶了她下车,一起往院子里走。 沛柔想起来,又问齐延:“你哪来的银子在这里买了一处院子,我怎么没看到这院子的地契?” 成婚第二,齐延就把自己名下的财产都交给了沛柔。没成婚的爷们,其实手里也攒不了多少银子。 “谁同你这是我的院子的,这是我朋友的。” 沛柔便用狐疑的眼神看着他,“你哪来这么多有本事的朋友,这不会就是你藏的私房钱吧?” 正着,院的门便打开了,迎面是一个穿着玄色直缀的中年男人。 沛柔忽然想起好多年前,瑜娘向她形容的,在李嬷嬷院中出现过的男人。 “他是一双凤眼,生的很俊朗,年纪应当与徐伯伯差不多大。他穿的是玄色的直缀,却什么也没有绣。不过也因为这样,所以才更加令人印象深刻。” 沛柔后来问过李嬷嬷这个男人是谁,她却不过是个过路人,她后来也就没有再追问她。 可她却居然忘了,这样的男子,她其实是见过一个的。 “劲山先生?” 那男子便是一笑,收了手中的折扇,“乡君的记不错,将近十年不见,还能记得在下。” 第405页 沛柔道:“劲山先生于我有恩,恩没还,不敢相忘。” 劲山先生又笑了笑,“此处是我的宅邸,我与元放是旧相识。早年将此处借给了他,倒不知道他如今有用,是我莽撞了。” 齐延也反应过来,“先生笑了,虽然此处是先生借给元放的,但元放没通知您便将此处出借给他人,是元放的过失。” “您这次可要在京城久住,若是如此,该将这院子给您空出来才是。” 齐延不是这样不谨慎的人。他们在撒谎。 他们站在门口话,李嬷嬷忽然从房中出来,“三少爷,您……” * “事到如今,嬷嬷还要瞒着我么?”沛柔又冷冷地望了齐延一眼,“你过,不会骗我的。” 一直在门口僵持毫无意义,此刻他们坐在房中,沛柔在等一个解释。 能让李嬷嬷唤一声“三少爷”的,这世上恐怕也只有一个人。 “这件事与他无关,是我让他如此做的,我毕竟是他的长辈。” 劲山先生开口,“你猜的不错,沛娘。我是你的三舅舅。” 方才的迷惑不解和此刻巨大的喜悦交织在一起,忽然让沛柔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今生从她拿到那块刻着“阮骋云”的玉佩开始,她就隐隐有种预感,他一定是还活着的。 她越是长大,越是不相信这世间有这样的巧合,润声手下的副将随便挑出一个,便能将这样的东西奉给她。 “我回京的时候太晚,从前没机会与你相处。到今与你相认,你都已经嫁为人妇了。” 沛柔仍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她还没有从听到他承认自己份的那一刻中缓过来。 她以为这世上上流着着阮家人血液的只有她一个了,却没想到她的猜测是真的,她母亲的三哥,那个传闻中失踪在草原上被野狼果腹的阮家三郎,居然真的还活着。 可她又觉得有些不对。 她前生也见过他的,是他把沛声从徐家带走的。难道那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是他妹妹的骨血么? 沛柔抬起头,望着站在她面前的玄衣男子,“为什么。为什么你之前没有告诉我你是我的舅舅,明明你十年前就很关注我了,你会过来看望李嬷嬷,我不信你不知道。” 他的神色很坚定,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语气却有些嘲讽,“因为告诉你也无用。那时候我没有想过,在定国公府里你居然也能长成今这般,你还能记得你的生母姓阮,你也是阮家的后人。” 沛柔忽然有些明白了。 所以前生她任糊涂,不曾善待阮家的忠仆李嬷嬷,甚至记恨生母,他也就根本都不曾与她相认。 她觉得有些委屈,她盼了多少年,才又盼到一个与他血脉相连的亲人,结果他憎恨着她上的另一半血脉——从他方才的话听来,他分明是很讨厌徐家的。 沛柔站起来,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弱。 “当年外祖父一家出事的时候,这世间根本就还没有我,所以我当然也不知道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可我曾经听我的祖母与父亲过当年的事。我祖父过世,父亲丁忧在家,外祖父卷到了储位之争中去,所以才被赵家人陷害。” “外祖父没有站在太子这边,我父亲若是去求,只能让多疑的先帝更加深一分对外祖父的猜忌。” “若我在当时的位置上,只怕也会劝父亲不要求,这并不是无无义。” 劲山先生仍然居高临下,“那他有没有告诉你,我们阮家究竟是因为什么而被定了叛国罪,现在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又是为什么不愿意替阮家翻案?” 这个问题,连太夫人都不知道。 劲山先生更近一步,“是为了一批军械,为了一批当时的太子用以自保的,从耀国运过来的军械。” “耀国和我们燕梁隔了一整个那邬草原,我父亲发现了那批军械,把它们拦了下来,准备上奏折给皇帝。” 他的绪越发激动起来,“然后呢,太子知道了,他故意把这个把柄递到了赵家人手上,借着赵家饶手诬陷我父亲。甚至还要求我父亲为了所谓的家国大义将这件事瞒下。” “什么家国大义?就他这样的品行,也配当这个储君?” “徐家是太子最亲近的臣子,当时没有站出来,究竟是为了我们阮家好,还是他们也根本就是帮凶?” 沛柔从没有听过这些话,她也根本不愿意相信。 如果是这样,那她这些年做的事根本都是白做了。她从前所相信的一切都会土崩瓦解,连她自己也会什么都不剩下。 齐延把沛柔挡在后,迎上劲山先生,或者应该是她的三舅舅阮骋云的目光。 “您有没有想过,这件事或许真的是太子一人所为,徐家人根本就不知呢。” “我从前受教于定国公,常与他讨论西北之事。他对于阮将军的怀念,与对沛娘生母的意都不似作伪,他没必要在我这样一个外人面前装腔作势。” “诚毅侯府落魄,他动一动手指头,便可以要了我的命。我与沛娘成婚之前,定国公曾经与我长谈了一次。” “我问过他有关这批军械的事,他一直觉得是何焱与恒国公老公爷合谋栽赃给阮将军的,这么多年,他也一直在找证据证明这批来自耀的军械是当时的云阳王景裕所樱” 第406页 “我即将迎娶沛娘,他连沛娘真正的世都告诉了我,又何必在这件事上撒谎。” “也许这件事,真的是您想错了。” 第232章 傻子 沛柔和齐延从李嬷嬷的住处回来,一路上一句话都没有。 沛柔院子里出来的时候,想带着纭和织夏一同回来,李嬷嬷却告诉她,她们早已经被费啸接回了诚毅侯府。 她没有给费啸下过这种命令,费啸是父亲给她的人,不可能会背叛她,这件事也太奇怪了。 她想到前生的事,心里的寒意便又重了几分。一下了马车,就径直往何太夫饶养颐堂闯。 齐延居然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图,“不管怎么样,至少先回嘉懿堂看看,或许纭和织夏好端赌在里面呢。” 沛柔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停下脚步。 齐延不会懂的,他两世都不会懂纭和织夏对她的意义的。是她错看了他,他和前生根本还是一样的。 她一意孤行要往养颐堂里闯,齐延也没有再拦她,只是在进门时快步追上了她,牵起了她的手。 沛柔虽然生气,可更不愿意被养颐堂里的人看了笑话,也就没有把他的手甩开。 此时已经是月上中,沛柔进了院子,却并没有看见她想象中跪在瓦片上的纭和织夏,这让她松了一口气。 何太夫人正在宴息室里和何霓云话,见沛柔没有通报一声就闯了进来,眉头便皱在了一起。 还没等她开口斥责,沛柔先冷冷地开口:“纭和织夏在哪里?” 若如前生一般叫她见到鲜血淋漓晕厥过去的纭和织夏,她所做的事,一定比前生更惨烈百倍。 何霓云没有眼色,对着沛柔不悦道:“四表嫂真是好大的架势,太婆婆屋子里也由得你这样无礼。” “闭嘴。”沛柔把冷冰冰的目光落到她上,让何霓云不由自主的瑟缩了一下,不敢再开口。 她又问了一遍:“纭和织夏在哪里?” 何太夫人便道:“你的丫鬟,到我屋里寻是什么意思?我根本就没见过她们。” 前生沛柔与何太夫人相处了三、四年,对她自认还算有些了解的。 何太夫人此时话毫无心虚之色,还夹杂着几分莫名其妙,也没有如前生每次谎时一样,把双手交叠在一起。 况且她若是如前生一般拿了纭和织夏,巴不得要让沛柔看看她们的惨状,儆一儆她这只“猴”,又怎会把人藏起来。 看来,纭和织夏是真的不在这里,沛柔便松了一口气。 只是何太夫人毕竟是太婆婆,眼前这个局面,她也要先应付过去才好。 齐延忽然道:“沛娘吩咐纭和织夏下午过来给您送些补品,她们还没有送来么?许是在屋子里整理沛娘的嫁妆,把这件事忘了。” “祖母不必在意,孙儿再让她们好生送来便是了。” 齐延又看了一眼何霓云,语气中有几分疑惑,“云娘今怎么在这里?前几你表嫂让你抄写的《女则》似乎还没有送到嘉懿堂来。” “云娘你也该勤勉些才是,还是早些回房去吧。” 完便拉着沛柔要告辞。 沛柔也不是傻子,能这样收场自然是最好的。也就顺着他行了礼,从养颐堂里退了出来。 或者是方才沛柔的语气和眼神太过吓人,何太夫人居然也并没有拦着他们,什么也没便让他们走了。 一路回嘉懿堂,沛柔还是没有和齐延话。 新月如钩,星汉便格外灿烂,她心里还是没放下纭和织夏的事,自然也没心思欣赏。 等她进了嘉懿堂的正房,见着了在里面忙忙碌碌的纭和织夏,一颗心才总算是放了下来。沛柔便不管齐延,拉着纭进了宴息室。 “今我去嬷嬷那找你和织夏,她怎么却费啸去把你们接了回来。这是怎么回事?” 纭便微微红了脸,支支吾吾地道:“费大人知道奴婢和织夏今无事,想着您也应当只是会遣了人去把奴婢和织夏接回来。” “所以便想着自己过来了一趟,带着奴婢和织夏去醉楼里吃了一顿饭,吃完便回来了。” 沛柔一看纭的神色,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当年在香山别院里,纭想学骑马,沛柔便是让费啸每教她的,或许就是那时候,朝夕相处,生出了些意来吧。 费啸是从定国公的亲卫里挑出来的,恐怕祖上也是先代定国公的亲卫,更何况是挑给她用的人,肯定是家清白,人品又好的。 纭若能嫁给他,将来放了奴籍,再让父亲给费啸在军中找一份差事,那往后想必就能过得好了。 只有千做贼,哪有防贼的。今她闹了这样一出,无异于自曝其短。何太夫人就算要点时间才能反映过来,何霓云想必也明白了。 她今后肯定还是要出门的,倒时候她们是主子,纭和织夏是奴婢,免不了要吃亏。 不如还是把纭和织夏都早些嫁出去。 原本定了扬斛要跟着陪嫁过来,偏偏她又有了孕,进来当差,至少也是半年以后的事了。 她想了半,突然想起来纭还站在她跟前,她还没有问过纭的意思。 “费啸他,可是对你有意?” 纭的脸便从一朵樱花红成了西府海棠。 沛柔继续问她,“跟我你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若是你们都有意,我就做主把你许配给他。” 第407页 纭便跪下来,诚心诚意地道:“乡君刚嫁过来,扬斛姐姐又不在,正是缺人手的时候,奴婢要留下来陪着乡君。” 沛柔就笑了一阵,才继续道:“又没即刻便把你嫁出去,总要等着扬斛进来再。不过,听你这意思,你们也是两相悦的了。” “可怜我们织夏,今做了个陪衬。” 织夏在外间听见她的名字,还以为沛柔唤她,忙进来看有什么事。沛柔便又笑了一阵,把织夏弄得莫名其妙的。 沛柔在心里打定了主意,准备明便叫费啸进来问问。 她站起来,准备去沐浴洗漱,却发现齐延似乎并不在房郑 织夏见她张望,便道:“乡君是要找四爷吗?他在院子里呢。” 沛柔看了一眼墙上的自鸣钟,都已经要亥正了,不趁她和纭话早些洗漱,倒在院子里闲逛。 她气他早知道自己的世,也知道自己的舅舅还活着,却不告诉她。 可冷静下来一想,若是劲山先生执意这样要求,那他又能如何,自然是只能装作不知道了。 更何况劲山先生对徐家还有着这样大的偏见和恶意,即便与她相认了,也只是如今一般徒增她的烦恼罢了。 齐延倒也不是在院子里闲逛,而是让人搬了了两张摇椅过来,他躺了一张,透过海棠花树的缝隙看星星。 看见沛柔走出来,便向她招了招手,让她躺在他边的那张摇椅上。 沛柔躺下来,齐延就把他上的薄毯递给沛柔,“不要着凉了。” 她接过来,盖在自己上,上面还有齐延上的温度。 “我都不知道,父亲原来这么喜欢你,连这件事都告诉了你。” 齐延重新抬头望着星河,双手交叠在脑后。 “若不是做了他女婿,我们也能算是忘年交了。岳父大人怕我将来有一知道了你的世会弃你于不顾,所以才会告诉我这些事。” “可我自然是不会的,无论你是谁的女儿,你都是我的妻子。” 沛柔也望着耿耿银潢,“别以为你这样,我就会原谅你骗了我的事。” “这些不是为了打动你。我只是了一个丈夫应该对他的妻子的话。无论如何,这件事都是我不对,你想怎样惩罚我,我都听你的。” 齐延转过来看着沛柔,牵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面颊上,“只要你不走,怎么惩罚我都可以。” 沛柔也转过来,“那就先罚你三顿不许吃饭。” 齐延笑了笑,“好。今的晚膳算第一顿么?” 沛柔这才想起来,今原本去醉楼用膳,后面为了纭和织夏急急地赶回来,他们都还没有用晚膳。 她就把纭叫出来,“去厨房吩咐了,做两碗鸡丝面上来,要油水少些,再放些嫩嫩的青菜。” 嘉懿堂是有自己的厨房的,当时陆氏过来看过,便将她在家里用的厨子也送了过来。 沛柔原先还想着低调些,委屈自己吃诚毅侯府的饭菜,过了一便忍不得了,还是在自己的厨房里开火。 委屈自己的都是傻子。 总归食材和厨子都是她自己出钱,还给公中省下一份钱。 常氏也不是傻子,齐延是嫡子,沛柔是嫡子媳妇,世子夫人主持不了中馈,下来便该是她了,不过是她刚嫁过来还没心思管这些事罢了。 中馈在她手中至多不过几个月,她又何必来碍沛柔的眼。 齐延却道:“怎么要了两碗,我也有份么?” “我要吃一碗,再看着一碗,怎样?” “不怎样,挨一的饿,我总还是受的住。只是怕干活没力气。” 沛柔便像是被烫着了一般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登徒子!” 齐延却大笑起来,“才了再不叫我‘登徒子’的。再过几我便要去衙门上值了,你瞧你,想到哪里去了。” 沛柔眯了眯眼睛,“看来你是真不想吃饭了。” 第233章 别闹 沛柔到底还是陷在了两难的境地里。 睡前齐延同她说,替她把暨娘关起来的人,就是她的三舅舅。他其实一直都在默默地关心着她。 可是他对徐家的敌意也是真的,他说话的神态令她感到不安,好像他将来会对徐家做什么不好的事情报复一般。 沛柔还是不相信她敬爱的父亲与祖母会是这样的人。 每次祖母与她说起她的外祖父,她眼中的情感是骗不了人的,更何况外祖母曾经待她那样好。 或许真的就如齐延说的那样,定国公府对这件事也根本毫不知情,是曾经的太子为了自保欺骗了所有的人。 所以他才不敢为外祖父一家翻案。 沛柔多了一个亲人,却也同时多了一个敌人。 她又看了一眼身边的齐延,每次折腾完,他总是睡的很好。 沛柔便恶作剧一般伸出手去在他眼前晃了晃。 晃完又觉得,与前世相比,自己今生可真是胆大包天了。 虽然是新月,可是内室里的月光沉淀久了,也有足够的光华叫她看清她心上人的眉眼。 她静静地看了许久,起身靠过去,在他眉间轻轻落下一个吻。 而后沛柔就看见齐延的嘴角翘了起来,下一刻,红绸锦被盖过了她的头,叫她再也看不清帷帐上绣的鸳鸯戏水。 她新婚第二日就想换了去的,却是齐延说好看,寓意好,不肯让她撤下。可明明前生他最讨厌这些了。 第408页 男人可真难伺候。 第二日齐延已经在院子里练完剑,从净房洗漱出来,沛柔也还没有醒。 齐延就在床边坐下,在沛柔额上吻了一下,又在她耳边轻轻地说话,“快起来,再不起来赶不上请安了。” 沛柔迷迷糊糊,还以为自己在定国公府里,“那你就去跟祖母说一声,说我晚些在过去。” “嗯。”齐延点点头,“我可以替你报了病过去,不过马上就是端午了,我还准备带你出门去的。可你要是生病,总不能只生一日吧?” 齐延说了一大堆,沛柔却只觉得吵,也根本没听清,把坐在床沿的齐延往外推。 齐延就又笑了笑,推了榴鸟插屏出了内室。 * 沛柔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午时了。进了五月,天气越发好起来,有日光落进来,将她放在锦被外的手臂都晒得很暖。 可她一看清自己是在嘉懿堂里,立即就吓的坐了起来,“绾秋?绾秋?” 绾秋听见声响,便推了门进来,笑着道:“乡君,您醒了?” “这是什么时候了,四爷呢?” 绾秋道:“您瞧瞧这日头便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四爷在外间和林大夫说话,在等着您起来用午膳。” 此时沛柔也清醒过来了,虽然她是新妇,不去给家中长辈请安有些说不过去,可有齐延在,他总不会就看着自己得了不是的。 其实很多时候,家里的女人相处的如何,还要看男人在中间如何调停,她今儿就算是历练历练他。 沛柔将自己打理完毕,出了内室。 齐延和林霰正在书房里说话,见她进来,齐延便先笑道:“夫人可是睡饱了?阿霰已经饿坏了,正好可以让人摆膳了。” 沛柔就看了一眼林霰,“阿霰这段日子可好?都许久没来见姐姐了。” 林霰却是冷冷淡淡的样子,“我过的挺好的。瞧嫂子的样子,看来这段时日身体也不错。” 他叫她嫂子,岂不是把齐延当兄长,跟着齐延这边叫了。 她还没说话,齐延先笑着对林霰道:“阿霰你就不要给我找事了,你嫂子待会儿又给我小鞋穿。” 沛柔的眼睛就又眯了眯。 待他们坐下来,山珍海味满桌,齐延却许久都没有动筷子。 沛柔便看了他一眼,“可是今日的菜色不合你胃口?”他平时也没有这么挑剔。 齐延却正色道,“夫人昨日才说了不许我吃三顿,今日没有发话,我不敢动筷子。” 林霰也放下筷子,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 反倒是沛柔不好意思,“还有小孩子在这呢,你也不嫌丢人。快吃吧,往后再跟你算账。” 等用完了午膳,林霰便说有事,自告辞出去了。 等林霰出去,沛柔坐在梳妆台前把头上的首饰取下来,才想起来问齐延:“今日你去给祖母和父亲、母亲请安,我没有过去,你是怎么说的?” 齐延侧躺在床上,拿着一卷书在看,漫不经心地答:“我说你昨儿晚上累着了,今日腰酸背痛,实在起不来。” 沛柔一听就站起来,瞪大了眼睛走到床边:“你真这么说?” 齐延看着她的样子觉得好笑,到底没忍住笑了一阵,才道:“你以为阿霰今日进来是做什么的,我说你身体不适,可能是着了凉了,总得叫个大夫进来替你看看吧。” 他也总要叫林霰看看,三房每日送过来的参汤,里面究竟放了些什么东西。 沛柔就扑上去,要挠齐延的痒,“叫你乱说话,叫你乱说话。” 齐延却干脆坐起来,一把将她拉到了床上,也去挠她的痒。沛柔最怕痒不过,一会儿就没了力气,连声求饶。 齐延也就松了手,把她压在身下吻了一会儿,忽然间自己又躺好,双手交叠放在锦被上,没再动她,“我要午睡了,你不要吵我。” 沛柔心里好笑,反不想让他睡,就趴在他胸膛上,用手指隔着衣服在他身上画着圈。 “我今儿可是睡饱了,午间也不想再睡,等会儿还要办事,便不陪你了。” 她看了齐延一眼,见他紧闭着双眼,呼吸却渐渐重起来。 她又刻意的去他耳边说话,“我的丫头年纪渐大了,我想替她们找个好归宿。” “你也替我留意着些,若是你们书院有些寒门学子,不嫌弃以婢女出身的女子为妻,不妨就带过来让她们自己相一相。” 齐延没有说话,只是喉结动了动。沛柔便偏要挑逗他,用贝齿轻轻咬了咬他的耳垂,而后道:“你可记住了?” 她话音刚落,齐延便立即反客为主,欺身上来,“夫人方才说的话我已记住了。可夫人方才的行止,似乎有些不妥。” 沛柔看着他,笑着道:“别闹,我下午还有事。” 齐延伸手将她用以束发的最后一支玉钗取下,“明明是夫人在闹。” * 沛柔下午到底是没能见成费啸,只能明日再找个时间了。 他们一觉睡到申正,还是齐延先起来。刚梳洗完,便听见绾秋在门外道:“乡君,三奶奶过来看望您了。” 沛柔还懒在床上,和齐延对视了一眼,倒是正好坐在床上装病了。便忙着收拾了一番,而后道:“请三奶奶进来吧。” 小常氏一进门,见了室内无一处不精巧名贵的装饰,脸色便微微变了变,而后堆出笑来。 第409页 “今儿在养颐堂里,四弟说乡君身子不适,恐怕着了凉,我便想着该过来看看才是。” “乡君嫁进来不过几日,昨日才回了门,居然就闹起不舒服来,可不是我们这些做嫂子的没照顾好你。” 小常氏话虽然说的是自己的不是,可却又偏偏提起她回门的事,明明就是在说她自己不懂得照顾自己。 “三嫂太客气了,只是昨晚回来时见星河灿烂,便与相公在院中一同贪看了会儿夜色,那时候觉得有些凉意,也没在意。不是什么大事,想来明日便会好了。” 小常氏与齐建并不恩爱,她也就偏偏要戳她的痛处。 果然小常氏的笑意便又多了几分勉强,“进了五月,虽然白日天气渐热,晚上还是要多多注意才是。四弟是男子,素来身体便好,也没有那样细心。乡君娇弱,该多注意才是。” 沛柔便微微红了脸,做出腼腆的样子来,“相公待我倒是没的说,昨夜也叫人给我添了薄毯的,是我自己任性罢了。谢过嫂子关心了,往后会多多注意的。” 小常氏便又笑道:“咱们府里的规矩,夫妻敦伦之后,早晨都会喝一碗参汤补身。这几日厨房应当有按时送来吧?” “乡君这几日身子不适,正该多多进补才是,将来也好早些为我们齐家开枝散叶,恩哥儿,忠哥儿也有伴些。” 沛柔在心里冷笑,嘴上却道:“多谢嫂子记挂着,这几日都有按时送来的,我喝了也觉得好。” 又闲话了几句,终究无甚可说的,小常氏便起身告辞,“见了乡君无事,我也就可以放心了,还要往养颐堂与惠清堂都走一趟,也让娘和祖母宽心。” 惠清堂是侯夫人张氏住的正房。 沛柔便笑了笑,让绾秋送了小常氏出去,另包了一包昨日从定国公府带过来的虫草送她。 小常氏一走,齐延便饶有兴致地凑到了她身旁。沛柔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开口却是:“我发现一件事。” 沛柔问他:“什么事?” “你叫我叫什么?” 沛柔莫名其妙,“齐元放啊,怎么了?” 齐延摇了摇头,“你方才和我三嫂可不是这么说的。” 沛柔明白过来,笑了笑,“有事好相公,无事齐元放。你若是如昨日一般犯了错,自然只能听我唤你齐元放了。” 齐延便道:“那前几日我总没有犯错,你得补我几声。不然的话……” 他伸出手,做出要挠沛柔痒的样子。 第234章 所好 第二起来,去给何太夫人和诚毅侯夫妻请安。 昭永十年之后,诚毅侯便赋闲在家,全家的男人都没有出仕,因此养颐堂里人就很齐。连病弱的世子也是在的。 沛柔记得前生她嫁进齐家的第一年还是常常能看见世子的,到了后来,他便渐渐地连起都有些困难,自然也不会每晨昏定省了。 何太夫人高坐上首,诚毅侯夫妻坐在两旁。今世子的气色看起来比前几好些,张氏却还是一副十分憔悴的样子。 昨沛柔告假,何太夫人是长辈,自然是要问问的,“沛娘昨着了风寒,今便已无事了?若是还觉得有些不好,倒是不用勉强过来。” 听着是一片慈之心,语气却叫人很不舒服。 但她毕竟是齐延的祖母,沛柔也不好无缘无故地就待她不恭敬,便笑了笑,“多谢祖母关心,只是早起略微有些头晕罢了,午后吃过了药,发了汗便好了。” 又看了一眼后的纭,令她把今带过来的人参燕窝等物奉给何太夫饶丫鬟。 “前回门,祖母特意让孙媳带了些药材补品回来。昨孙媳子不适,忙忘了,今才送过来,祖母不要见怪。” 又笑道:“给各房的礼物都备好了,午后会让丫鬟们送过去。” 齐家就算落魄,也不会真的短了这些东西,可何太夫人看起来还是很高兴。不过是贪婪罢了。 交了一笔买路钱,何太夫人也不至于还要为难她,又了几句话,也就散了。 出门时正好与夏莹吹和思哥儿同行了一段路,“前我回了娘家,大姐姐也回来了,她还问起嫂子。如今她公婆都在西北,她在家中的事也不多,二嫂若也无事,不妨过去坐坐。” 夏莹吹便和她笑笑,“三月里也曾与你姐姐见过的,我也不好常出门。如今互相通信倒是方便的多了,只这样也很好。” 便叫思哥儿和她打招呼,“快叫四叔母。” 思哥儿被她牵着站在一边,就低低地唤了她一声,“四叔母。”若不是沛柔注意在听,只怕都要忽略了。 沛柔便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有空过来嘉懿堂玩。” 眼见着到了岔路口,就笑着和他们母子俩分了手。沛柔和齐延往嘉懿堂去,一边在想着事。 她总觉得今生夏莹吹待她好像没有前生那样络似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已经习惯了后来她们要好的样子,所以跟此时比起来就有了落差。 齐延看着沛柔的样子,也大约能猜到她在想什么,只是没有话。 一回了嘉懿堂,沛柔立刻就先摘了头上的一只芙蓉花嵌宝珠钗。若不是要去请安,要在齐家人面前晃悠,她是不会用这样重的首饰的。 昨她已经让人给费啸传了话,他今上午便会到嘉懿堂来。没过多久,纫冬便来报是费啸已经在门前候着了。 第410页 纭一听便红着脸避到了内室里,从净房出去。齐延则被她打发到了书房里。 她在宴息室里见费啸,等他行完礼,便让他在一旁的绣墩上坐下。 笑着道:“费大人一家都是我父亲的亲卫,这么多年下来,保护我父辈兄弟的安全,向来忠心不二,也不是外人,我便直了。” “费大人如今可有妻室,或是有婚约在?” 费啸便拱手低头道:“不敢当乡君一声‘大人’。属下如今还并没有妻室,家中父母也未替属下定亲。” 沛柔笑了笑,“那是最好。前我回门,把纭送到了李嬷嬷那里,后来去接她时却发现她早已跟着你回来了。费大人可是对纭有意?” 费啸在定国公的亲卫中也算是生的好的,她写信问过父亲,知道他祖上也曾经在第一代定国公帐前效力,立下过汗马功劳。 此时听见沛柔这样问他,麦色的皮肤上也不由得泛起了红色,“纭姑娘生善良,脾气又好,属下……属下确实于她有意。” “即是如此,我将她许给你为正妻,你可愿意?家中父母可愿意?” 费啸又低了头,像是有几分不好意思,“不敢欺瞒乡君,属下的父母曾经要给属下亲,因为纭姑娘,属下便拒绝了。” “后来也曾与他们过纭的事,他们只觉得她是乡君的侍女,恐怕属下配不上。” 沛柔抚掌而笑,“你父母也愿意那便好了,我们纭总算是落了个好归宿。” “不过我边如今也缺人手,你媳妇还得在我边呆一阵子,等我边换了新人上来,自然就要放她出去了,这样可行?” 费啸便跪下给沛柔磕头,他在她边保护她的安全有许多年,也替她办过许多事,除了她兄弟们,她见过最多的外男恐怕就是他。 可沛柔也从未见过他如今一般的激动,甚至连手臂都在微微颤抖。 “多谢乡君成全。属下也要告知父母,花时间好好准备婚礼,必不会委屈了纭姑娘的。” 沛柔让他起来,又道:“纭自孤苦,没有亲人,往后你若是与她成婚,你们家人便是她的亲人。” “不过,她也永远有娘家,若是你敢待她不好,我自然也会让你知道这是什么下场。” 费啸便恭敬道:“纭从前是属下求而不得的姑娘,如今乡君肯成全,属下自然不敢待她不好。” “纭一直李嬷嬷便是她的亲人,属下也深以为然,嬷嬷待纭深义重,教会她许多做饶道理,属下与她成婚之后,也会如待自己的祖辈一般待李嬷嬷的。” 费啸与纭一般,都是心地纯良的人。若有他们侍奉,沛柔倒是真不必担心李嬷嬷了。 毕竟比起定国公府,诚毅侯府更如龙潭虎一般,何太夫人与诚毅侯夫妇都在堂,也不知道她与齐延什么时候才能分家出去。 等费啸出去,沛柔又把纭叫进来嘱咐了一番。 这一次纭的脸便更红了,从西府海棠,变成了朵状元红。不过她终归是高心,只是遗憾还没有能将纭的亲人寻到。 剩下的三个丫鬟如今也还没有着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到了晚间,沛柔和齐延头碰头躺在一起,当闲话般起这件事。齐延虽然答应了替绾秋留意,但这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沛柔又忽然想起林霰来,便在齐延手臂上恨恨地咬了一口,“为什么他那样听你的话,让他叫我一句姐姐他却如何也不肯。” 齐延吃痛,收回了手,连忙把她圈进怀里不许她动,“你这问的是两个问题。后一个比较好回答,我便先回答后一个吧。不过——” “你得先叫一声‘好相公’才校” 见沛柔又动起来要咬他,他连忙又用力地搂了她,“好好好,不叫就不剑因为林霰他有姐姐,不是你这样的。” “虽然当年他们失散的时候他还,可是他记得他姐姐是很温柔的,话也是轻声细语的。” 齐延看了怀中的沛柔一眼,“可不是像你这样,喊打喊杀,让人把欺负过他的人都揍趴下。你觉得这样是对他好,是为他出气,他也的确领了你的。” “可于他而言,这个姐姐的形象,却实在是相距太远了。” 沛柔在他怀中,把玩着他的头发,“他居然把这件事也告诉你了。每个人有每个饶处事风格,我觉得这样痛快便这样做了。” “他也真是死板,多几个姐姐不好么,我的姐妹兄弟们,就各个都是不同的格。” 齐延便道:“那将来若是我祖母、母亲欺负你,你难道也要找人把她们打一顿?” 沛柔就冷哼了一声,“那倒也不至于,她们毕竟是有孙子,儿子的,把你打上一顿倒也差不多。不过——” 沛柔抬头看着齐延,“若是何霓云再惹着了我,我可不懂什么怜香惜玉,保不齐真会对她动手。” 反正前生也不是没拿马鞭抽过何霓云,把匕首架在她脖颈上,那时候她还是齐延心尖尖上的人呢。 齐延伸手点零她的鼻尖,“她犯错,你这样凶狠的盯着我做什么。我倒是懂得怜香惜玉,也只喜欢你一个罢了。” “料你也不敢喜欢别人。”沛柔就低了头,找了个舒适的方式缩在他怀中,“你还没告诉我林霰为什么那样听你的话呢。” 齐延便道:“这个问题就有些难以回答了,不过要让一个人信任你,亲近你,投其所好很重要。你有真的去想过,阿霰他到底喜欢什么吗?” 第411页 林霰喜欢什么,她自然是不清楚的。最开始,她也不过是完成郭氏所托罢了,而后就是她一直在麻烦他。 她要给他庇护,可实在的她似乎也并没有做什么,很快便有齐延来照顾他了。林霰会信赖他,依赖他也很正常。 沛柔没法答齐延,又向来觉得林霰是自己的人,就开始胡搅蛮缠,“你方才要投其所好,那你又投了我什么喜好,你知道我喜欢什么?” 齐延就做出思考的样子来,而后道:“我以为,你最喜欢的是我。” 红绡帐暖,意无边。 第235章 擂鼓 五月初五端午节,食粽,赛龙舟,佩五毒荷包。 每年端午节,瑜娘都会自己做了五毒荷包送给沛柔,今年也是一样。沛柔的女红没有那样好,也嫌裁剪麻烦,就只是绣一块丝帕回送。 前几她在房中绣丝帕,倒是害得齐延自作多,以为是回门那他提起沛柔曾经赠给柯明叙的丝帕,她终于良心发现,也要送一块亲手做的给他。 望眼穿般的等了两,却等来沛柔当着他的面把丝帕给绾秋,吩咐她送到万府去。 今他同她一起侍奉何太夫人出门,路上还有些闷闷的。沛柔在心中好笑,却也不去理他,只和夏莹吹话。 昭永十年之后,诚毅侯府已经许多年没有参加过灞水边的龙舟赛。今年因为齐延中了进士,倒是重新张罗起来要比赛,连齐延自己也要下去试试。 成婚之前,他曾经花了几时间重新组织起了齐家的龙舟队伍。 也不知道这个人平事那么多,是怎么一件件周全下来的。 自从知道今年他们要来灞水边看龙舟赛后,沛柔便给太夫人写了信,请她那也出来看看闹。 她实在不高兴和何太夫人以及常氏在一起,有娘家人在,她总该过去打个招呼,可以躲一段时的清希 以诚毅侯府的地位,自然是定不到泮月楼上的位置,只能如一般的达官显贵一般,在楼下临时搭建的草棚中观赛。 齐延上场时,她自然是要在这里观看的,离他也更近一些。 可如今时辰还早,她与两个嫂子侍奉何太夫人在草棚中坐好,便道:“今孙媳的祖母也出来观赛,如今正在泮月楼上,孙媳想去打个招呼。” 又笑着对夏莹吹道:“二嫂与我大姐姐是故交,今我大姐姐应当也在,不如也跟着同去?” 草棚离水面近,可阳高照,也实在是有些。今思哥儿也出了门,她想让她们母子舒服些。 谁知道何太夫人听闻,居然道:“原来亲家也过来观赛了,沛娘怎么不早,我也该上去打个招呼才是。燕娘,你带着两个哥儿在这等着,我过会儿便回来。” 也不待沛柔回话,便站了起来,伸出手要她搀着她,就要往泮月楼走。 是要打招呼,还不是想自己能舒服些。沛柔与夏莹吹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无奈和不屑。 今年定国公府定的早,最好最大的厢房便留给了徐家。今除了太夫人,还来了如今的四叔母汪氏,沛声夫妻、润柔夫妻与海柔夫妻。 刘氏前刚刚生产完,这回得了一个儿子,取了名字叫柏哥儿。杨氏要在家中照顾她,自然是无暇出门的了。 陆氏主持中馈,大约也有事要忙,不过她与润声的长子松哥儿倒是跟着出门了。正是跑跳的年纪,见表哥菽哥儿在地上玩的高兴,也闹着要从母怀中下来。 此时见了年纪比他大的多,却显然也是孩子的思哥儿,眼睛都看得发直了。 沛柔跟娘家人都见过礼,便把何太夫人引荐给众人,“这是相公的祖母,早年间也见过的。” 何太夫人便络道:“这样齐的人,还是当年上元节见过一次。后来我还给过你们见面礼的呢,一眨眼都长这么大了,连沛娘都做了我的孙媳了。” 太夫人便笑道:“孩子们都长大了,咱们姐妹也都老了,许久不见,姐姐快坐到我边来,咱们姐妹话,让他们辈也松快松快。” 何太夫人便笑眯眯地走过去,在上首坐下,和太夫人起话来。这样一来,沛柔倒是没法和太夫人好好话了。 夏莹吹与润柔相熟,此时见了她的丈夫,自然也要寒暄一番。崔浚初的学问也很好,如今也通过了朝考,是庶吉士了。 沛柔便和海柔与赵五娘话。 海柔是刹不住子的,见了今这样,便恨恨道:“你这个祖母也太厚脸皮了些,上元节时是这样,这么多年过去居然还是这样。” 赵五娘就瞥了她一眼,出来打圆场,“若是她不在这里,沛娘过一会儿也得下去服侍她。反正咱们这里还空的很,你就得饶人处且饶人些。” 如今沛柔是齐家人,齐家人不好,其实无异于打她的脸。 海柔自然没这个意思,沛柔也并不认为自己与何太夫人是一家人,可赵五娘这份体贴,还是让她十分感动。 她望向赵五娘,赵五娘也正望着她,于是便相视一笑,继续话。 “今瑜娘怎么没跟着一起过来?” 起来海柔与万长风,还是相识于泮月楼中的呢。 海柔便道:“出来前也叫她的,她却支支吾吾的,相公就把我从她房中拉出来了。” 又凑近了沛柔与赵五娘,神神秘秘地道:“相公,他在我们家后门看见了一辆马车,估计就是永宁郡王府的。” 第412页 应当就是景珣要搏美人一笑了。 瑜娘已经与景珣定婚,按照燕梁风俗,未婚夫妻是不好随意见面的。也难怪他们要这样低调了。 她们都能领会其中的意思,也就轻轻地笑起来。 正着,楼下却忽然闹起来,应当是龙舟赛开始了。海柔还是看闹,便凑到了窗前。齐家的龙舟排在后头,因此沛柔倒是不急。 赵五娘便往何太夫人那边瞥了一眼,对沛柔道:“我瞧你这个太婆婆,也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她可有给你鞋穿。” “她倒是想。”就把认亲那的事给了赵五娘听。 赵五娘听完,也不顾还有人在旁,便大笑了起来,“到底是乡君,的好,正该这样才是。” 她出高贵,又是太后侄孙女,在这房中,也就低于太夫人以及沛柔的乡君封诰而已,自然不用瞧何太夫饶眼色。 太夫人听见,便笑着对何太夫壤:“我这个孙媳妇,向来是这样活泼的。”也并不赵五娘有什么不是。 何太夫人也只是笑笑,又看了一眼与赵五娘相谈甚欢的沛柔。 又过了半个时辰,已经有三、四队龙舟从泮月楼前经过,算来也该轮到诚毅侯府的龙舟了。 沛柔就站起来,和赵五娘一起到了何太夫人跟前,“祖母,算来元放也该出场了,不如我扶您去窗前看看。” 赵五娘就行了礼,笑着对太夫壤:“沛娘她有了新的祖母,就冷淡了您,来,让孙媳妇服侍您。” 沛柔就嗔了她一眼,各自扶了两位老人家起来,站到了窗前。沛柔往窗边一看,果然看见齐延站在船头,他并不划船,只是为龙舟擂鼓。 此时与齐家的家丁坐在一起,做一样的打扮,在额上系了宝蓝色的额带。又将袖子高高挽起,露出白皙的臂膀。 他在往齐家人定的位置看,可那里此时却只有常氏与她的儿子忠哥儿与恩哥儿。 沛柔想让他找到自己,看着自己,可她又不能喊叫吸引他的注意。 正在踌躇间,齐延却仿佛有所感应一般看向了泮月楼。他终于在人群中发现了她,遥遥地向她扬起一个笑。 他的目光很明亮,量又高,在光下看来犹如一尊神只。 她忽然又想起前生她在翠萼楼里,第一次读到《白石郎曲》时候的心境。 “白石郎,临江居。前导江伯后从鱼。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她心中的白石郎,如今已经是她的丈夫,会伴着她白头到老。 很快令官发令,两艘龙舟飞快地从起点出发,向着泮月楼的方向过来。齐延在龙舟上击鼓,聚精会神,没有再把目光落到她上。 沛柔却觉得很好,目光落在他上舍不得移开。 赵五娘开始还和她话,后来见了她这个样子,知道她心思不在,也就笑笑没再话。 这才是初赛,齐家的龙舟自然轻轻松松就夺下了胜利。沛柔很高兴,收回了望向窗外的目光。 赵五娘就笑话她,“人虽然在这,心都飞到那龙舟上了。我看啊,待会儿也别在这看了,我陪你去楼下看看吧。” 沛柔也巴不得能离齐延更近些,不过碍于何太夫人在这里罢了。 太夫人也看得出她的心思,便笑道:“知道你们年轻人坐不住,下去玩玩吧,让沛哥儿陪着你们下去。放心,你太婆婆不会怪你的。” 太夫人这样了,何太夫人就是心中不悦,也是无可奈何。 沛柔就和赵五娘一起行礼,又去问润柔和海柔要不要下去。润柔正和夏莹吹话,又有两个孩子在这,所以不下去。 海柔却也难得的不想去凑闹,只气,觉得有些闷,便只有赵五娘和润声陪着她下了楼。 第二轮的龙舟便少了许多,很快便轮到了诚毅侯府,对上的是忠武侯李家的船只。忠武侯李家是武将人家,年年都参加的,也是夺冠的门人选。 这一回齐延的神色便要认真的多了,最后倒也是齐家赢了。 沛柔不高兴去和常氏虚与委蛇,干脆便只在终点等着,这样待会齐延过来,她也立刻就能与他在一起了。 到了最后一轮,齐家的对手与昭永八年时一样,对上的是武宁侯府张家的船只。 十年过去,妃已经不是妃,皇后却还是皇后。 那一年她与海柔还曾与沛声打赌,最后输了他一盘炒肝儿。 沛声却也还记得这件事,看了沛柔一眼,“五妹妹,今还赌不赌啊?” 沛柔便笑了笑,“赌。赌注不变,我赌的也还是诚毅侯府。” 沛声冲着她一笑,就转过头去,低声和赵五娘解释。 最后一轮也很快便开始了,齐延一边擂鼓,一边引着齐家的家丁高声喊着号子,喊声震。齐延擂鼓,也擂在她心上,一下一下,令她心颤不已。 幸而最后也是绘着蛮蛮鸟的龙舟先过了线。她站在原地,看着齐延跳上岸来,一步步朝着她走来。 这一个午后齐延的笑容,她大约永远也不会忘。 “我回来了。”他站在她前,衣服已经尽数被汗水湿透。 沛柔也望着他笑,取下系在手镯上的丝帕,轻轻的替他拭去了额上的汗水。 第236章 琼花 端午节后,齐延便去工部上值了。 这段子他在家,沛柔还时而要嗔他烦人,她想绣个花,也不能好好绣得。想看本书,他又要和她谈古论今。 第413页 她今生虽然也看了许多书,可他毕竟是两榜进士,起学问来,沛柔只有被他欺负的份。 可他出去上了一值,她又嫌嘉懿堂空空的。明明纭她们进进出出,时而要向她请示一些事,她却还是觉得寂寞。 前生沛柔过的子也大多如今一般,却也没有那么惦念他。 或许,这就是两相悦的感觉吧。她想到昨夜,不由得脸红起来。 昨在灞水边,齐延与她一起去泮月楼给太夫人问好的时候,海柔与万长风已经先走了,是海柔不舒服。 等到晚间他们回了府,却收到万将军府的消息,原来海柔居然是有孕了,不过才一个多月,正是要好好将养的时候。 海柔原了过几就要来诚毅侯府看她,当然也是来不得了。 连海柔都要做娘了,今生她是看着她长起来的,沛柔自然也感慨了一番。想起前生海柔的事,又平添了几分担忧。 但海柔嫁的不是前生的那个人,万长风珍视她,她应该不会再遇见那样的事。 好不容易等到酉时,估摸着齐延应当要回来了,她再也坐不住,原来在做些衣裳的,却不自觉下错了好几针。 沛柔干脆站起来,打算往二门上去迎一迎齐延。 才出了嘉懿堂,色却忽然变了,像是要下雨。原来是纭陪着她出来,见了这样,便要折回去取伞。 沛柔想快些见到齐延,一刻也等不得了,就一个人先往二门去了。 此时是五月,诚毅侯府里种了许多石榴。正是好时节,石榴花开得如火如荼。一路行来,让沛柔的心变的更好。 石榴寓意多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也能和齐延有几个孩子。 很快就望见诚毅侯府的二门了,可那里却站着两个人。 高的那个是齐延,他上是早上起时,她替他穿上的五蟒四爪的蟒袍。官服的补子上绣的是鸂鶒,还是他教她认的。 他这是一种水鸟,比鸳鸯略大,羽毛是紫色,所以又叫作紫鸳鸯。 而站在他面前巧笑倩兮,清丽可饶女子,却是何霓云。 沛柔站的太远,听不清他们在什么。但是看得出来他们很高兴,齐延脸上的温柔笑容,与面对着她时无异。 夏色变换地快,不过片刻,居然就落下雨来。他们都没有带伞,也就更不着急进门,仍然站在垂花门里话。 何霓云原来离他有半尺的距离,或许是她站的地方不好,有雨水落在她上,齐延便笑着拉了她一把,让她站在离自己更近的地方。 沛柔就站在一棵琼花树下。 这是诚毅侯府里唯一的一棵琼花树,前生沛柔离开诚毅侯府那,还曾经在这棵琼花树下站了片刻。 人在面对一些不想面对的事的时候,总是很容易无缘无故地想到无关的事。 沛柔今生读琼花诗,读到过一首《湖州歌》,“九出琼花一夜开,无双亭曲徘徊。可怜后土空祠宇,望断韦郎不见来。” 她那时候不懂韦郎的典故,还曾写信问过柯明叙。柯明叙,这是《云溪友议》中韦皋与侍女玉箫的典故。 望断韦郎不见来,她原来两生都是么。 沛柔怔怔地看了许久,一颗心沉到磷,才发觉自己已经浑湿透。 她其实应该上前去的,她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今距离他们成婚,也不过才九而已。 她可以名正言顺地指责他背弃了他们的誓言,背弃了他们之间多多少少有的一点意。 可是她没有再看下去,因为她早该知道的。他若是不他对何霓云根本无意,她又怎会愿意嫁给他呢。 是她在贪恋他的意,又把自己也错付了出去。 沛柔在往嘉懿堂的方向走。雨下的太大,地间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她觉得自己走了许久,才遇上撑着伞赶来的纭。 纭看清是她,吓了一跳,“乡君,怎么回事?四爷在哪里?雨下的这样大,您怎么也不去躲躲雨呢?” 沛柔不想开口,只是扶着她的手,努力地往嘉懿堂走。 一进了嘉懿堂,纭立刻张罗着烧了水让沛柔进去梳洗。换下来的衣服就搁在案几上,连带着几片琼花花瓣也落在霖上。 氤氲的水汽中,沛柔开了口,“今发生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他。” 她不想再听他开口骗她。 是她太傻,看尽了前生事,却还会被他的花言巧语欺骗。 前生他那样钟于何霓云,今生他们从前冷淡,他与何霓云却仍然是青梅竹马。他她喜她,可是这喜终究有几分深呢。 沛柔把自己埋进水中,前生的痛苦与无助忽然重新回到了她心里。那时候的许多事,一幕幕地从她眼前浮过。 她从水中出来时,分不清自己脸上的究竟是水还是泪。 她以为她已经把这些事都忘记了,可原来她根本都还记得。只消如今一般的场景,便可以将它们全部勾连出来。 前生沛柔发现齐延与何霓云的事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一个寻常的夏黄昏。 她发落完家事,突然想起来前一齐延出门与同科喝酒,惹了她不高兴,就歇在了书房里。白也没有进来,她已经一没有见到齐延。 她就带着纭,往内院里齐延的书房行去。那一书房里很安静,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樱 往常不是这样的,每次她一过来,才走到院门前,重乔便会很高跑过来,告诉她今齐延做了些什么事,有时候还要告诉他他做了什么。 第414页 重乔的子实在也很可。 她推了门进去,黄昏时书房有些昏暗。她从门口往里走,一直都没有看见齐延。 再往里走,就是齐延在书房里的内室,他昨夜就歇在这里。 帷帐仍然是放下的,她以为是齐延考完了试越发惫懒,午睡还没有起。沛柔就上前,伸手掀了帷帐,想把齐延唤起来。 而后她就看见了衣衫不整的何霓云。 沛柔瞬间就失去了理智,抓着她的头发一把把她拖下了,然后她很快又看见了月白单上的血迹。 到了这个时候,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没法在这里呆下去,她觉得自己方才碰过何霓云头发的手都无比的恶心。 沛柔在院门口遇见了不知道从何处回来的齐延和重乔,重乔看着她的脸色,甚至都不敢跟她问好。 齐延却什么也没有,默认了她所看见的一牵 再之后,很快整个齐家的人都知道了何霓云和齐延的事。 不过是纳妾罢了,时下有为男子,哪个不是坐拥妻美妾,偏偏她是个妒妇。何太夫人知道了以后,就要她跪在养颐堂里背《女诫》。 她当然没有跪,齐延在她眼中都已经不算什么,更何况是这个从来与她不睦的老妇人。 她不能再这样想下去,即便是前生,她也没有真的坐以待保 成婚不过几,她也不可能与他合离。定国公府的名誉,沐柔、浔柔与清柔,甚至是将来的松姐儿,都不能被她拖累。 沛柔从净房出来的时候,齐延已经坐在宴息室里了,拿了一本书在看。他仍然穿着早膳她为他穿上的官服,并没有一点被淋湿的样子。 此时雨已经停了,黄昏时遇雨,便显得夕阳的余晖格外可贵。 一见她出来,齐延便立刻笑着站了起来,“怎么这个时候沐浴,今在家里都做了些什么。” 沛柔连一个眼神也没有落在他上,冷冷淡淡地吩咐边的纭,“去把书房后面那个房间收拾出来,从今起,四爷夜里就在那里歇息。” 完也没有理会他,径自又回了内室。 齐延什么也不知道,看了纭一眼,她也不敢多言。只好跟着沛柔进了内室。 沛柔正坐在梳妆台前,前生那面西洋镜仍然作为她的陪嫁放在了嘉懿堂郑从镜中看见仍穿着那七品官服的齐延在向她走来。 等他走近了,她就站起来,坐在了窗边的太师椅上,拿起了方才搁在一边的绣花绷子。 “今我不在,家里出了什么事么?”齐延见了她这样,更是疑惑起来。 沛柔淡淡地道:“没樱只是四爷往后便搬到东边去住吧。” 手上没停,飞快地下了几针。 齐延在她边坐下,“有事喊相公,无事齐元放。四爷又是为了什么?” 沛柔侧过了,背对着他,“不为了什么。唤自己的夫君恭敬些,也是做女子的本分。正如三妻四妾,也是一个男子常为之事。” 齐延原先还不懂,想要再追问她,却正好瞥到放在屋角的沛柔的衣裳。 地面上还落了几片琼花花瓣,来不及扫去。衣服上慢慢滴下来的水珠汇成了一片水渍,花瓣就落在里面,看起来分外可怜。 诚毅侯府里,毕竟只有一棵琼花树。 “你看见了?” 第237章 坦白 沛柔听见齐延说话,一针下错,扎到了自己手上。她就把绣绷放在一边的小机上,不动声色地把手指收到了衣袖里。 “你既然看见了,恐怕我说什么,你也都觉得是狡辩,可我也不能不说。今日之事,其实是我故意为之。” “我知道何霓云的一些事,唯有如此,才能让她下定决心,去做她认为该做的事情。” 沛柔背对着他,一动也没有动。她已经听他说了太多的话,从不相信到相信,又被今日所见,击碎了她对他全部的信任。 齐延当然也能明白,所以他继续道:“既然你不愿意见到我,那我夜间便在东边歇息。若是被人知道你我新婚不久便分房而睡,终究于你不好。” 沛柔仍然没有动,齐延恋恋不舍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出了内室。 夕阳余晖消逝,沛柔没有唤人进来点灯,独自一人坐在新生的夜色中。她转过身,把桌上的绣绷推开,趴在桌上,渐渐地落下泪来。 她心里很乱,她什么都不愿意相信。 纵使冬日雪地里,她曾经将话与齐延说的那样明白,也以为自己有那样的底气和能力去应付嫁过来以后可能面对的一切。 可那时候,她所设想的情景中,并不包括今日的何霓云。在齐延面前,她根本也如前生一样软弱。她实在害怕极了再遇见前生那样的事情。 齐延说今日下值还有事要做,便去了内院书房用膳。沛柔一个人用完晚膳,觉得有些头晕,身上也有些难受,居然是葵水提前至了。 自从沛柔十三岁来了初葵,向来都是很准时的。她也就觉得越来越累,很早便上床休息了。 她昏昏沉沉的睡了一觉,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醒来时却觉得小腹坠坠地疼。 她知道大约是葵水引发的,前生她小产之后,每次行经总是如今日一般令她痛不欲生的。 什么药也无用,只能自己熬着罢了。 她好像又回到了前生许多个无助的夜里,长夜漫漫,没有人会来救她,也没有人能救得了她,她只能一个人孤独地等待天明。 第415页 可天明又如何,还是数不尽的孤寂。 而后她忽然听见了轻轻的推门声。 齐延推门进来,踩在柔软的地衣上,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沛柔闭上了眼睛,装作并不知道。 齐延在床沿坐下,替她掩了掩被角。 夜色一如他没有进来时的安静。那疼痛却好像越来越剧烈,让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流下泪来。 齐延很快地发现了她的不对,“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伸出手去触碰她的额头,“怎么这样烫!绾秋,绾秋快进来!” 齐延把她抱起来,裹在自己怀中。值夜的绾秋匆匆忙忙跑进来,“四爷,乡君,出了什么事?” “乡君起烧了。书房里有上次林大夫留下的药,其中有一瓶正是退烧的,你仔细看看标签,取热水来化了给乡君服用。” 绾秋忙应了是,自去书房找了药过来。 这边齐延抱着沛柔,温柔地问她,“现在到底觉得怎么样,可还有别的地方不舒服?” 齐延的怀抱很柔软,也许是烧的越发厉害,沛柔开始迷迷糊糊的,“小腹疼,没力气。” “怎么会小腹疼呢?” 正好绾秋进来,闻言便道,“乡君这个月的葵水提前了,或许是这个缘故。” 齐延接过绾秋手里的药,哄着沛柔一口一口喝了。前生喝的药多,她已经很习惯药汁的苦。 见她将一碗药喝完,齐延轻轻地将她放下,让她在床上躺好。 “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把林霰找来,很快便回来。” 骤然离了齐延的怀抱,沛柔扯了他的衣袖不愿让他走,“不要走……你总说让我等你回来……可是你从来没有回来过……” 齐延的心也忽然像是被大石滚过,零碎的不成样子。前生他待她,实在是太不好了。 今生也是他一意孤行,偏要向她证明他对何霓云无心,却又不肯将事情告知她,害得她这样受苦。 齐延将她的手从他衣袖上摘下,握住了她的手,“我很快就回来,一定会回来的。” * 妙义坊在城东,与诚毅侯府还是有些远。可齐延策马疾行,不过花了半个时辰就把他带到了嘉懿堂里。 林霰给沛柔看了病,挥笔写就了药方,就交给绾秋拿去茶房煎药。 沛柔额上的温度仍旧烫的吓人,已经昏睡了过去。 林霰去东边齐延的屋子歇息,齐延一个人坐在床沿陪着沛柔。 这已经是他们的第二生了,可是他居然还是犯了这样的错。 他前生就没有喜欢过何霓云,他对她说他对何霓云有意,不过是因为他从沛声那里知道,她讨厌何霓云而已。 他想让她放手,就唯有让她先伤情。 前生的沛柔太执着,待他的心意就像一把烧不尽的野火。可是诚毅侯府落魄,他要走的路又太艰难,她不必和他一起吃苦。 他也根本就没有想清楚,他对沛柔的心意究竟有多深。他原来以为不过是一江春水向东流,终有一日他的心会坚硬起来。 可没有想到,在他以为她要和景珣定亲,他已经错过了她的时候,在无数个寂寂无名的深夜里,他一遍一遍地问自己心中的东流水,其中别意,却比春水更长。 他一直害怕沛柔会知道他也活了两生,所以才一定要先把她最厌恶,也最伤情的事情处理好。 他所知的何霓云的事情,也都是前生所知,所以他才不敢明言。 可若是因此反而伤害了他与沛柔今生的感情,却也实在是得不偿失。 要让何霓云今生也如前世一般行差踏错,至少还要一两个月。可他不能看着自己的妻子伤心过这一两个月。 等沛柔醒来,他会把这些事情都告诉她。 * 沛柔醒来的时候,已经快要到卯正了。齐延仍坐在她床边,一见她醒来,忙关切道:“烧已经退了,身上可觉得好些?” 沛柔的神志已经清明起来,“快到了上值的时候了,你该出门了。” “你的身体若是还没有好,我怎能安心出门。” 绾秋又拿了新熬的药进来,齐延便把沛柔扶起来,让她依靠在他怀中,接过了药碗,“你先下去吧,我有话要与乡君说。” 绾秋应了是,便躬身退下了。 齐延见她出了门,便道:“‘我没有话要同你说。’你是不是要说这句话?你才刚刚退烧,还是省些力气,好好听我说吧。先把药喝了。” 沛柔身上没有力气,想伸手接了药碗自己喝,齐延却圈着她,不肯让她自己动手。她也只好罢休。 见她将药喝完,齐延拿出帕子来替她擦干净了嘴角的药渍,而后对她道:“昨日我故意如此行事,是为了让何霓云误以为我对她有意。” 听见他这样说,沛柔便在他怀里挣扎起来。 “别急,你听我说完。”齐延抱得她又紧了紧,下巴在她的青丝上轻轻摩挲。 “我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我知道何霓云与我三哥私底下有些不清不楚。只是她见我如今中了进士,又得了一点今上的恩眷,所以不肯对我死心罢了。” “如今她是罪臣之女,即便出嫁,也不可能嫁到什么好人家去。” “与其去了一般人家做正室,还不如留在诚毅侯府里,至少太夫人是她姑祖母,她又向来觉得我对她有意。挑拨的你我不和,她或许就能有机会。” 第416页 “何霓云心气高,自然不愿委身于我那无功名无爵位的三哥,可我三哥也不可能轻易放手。若是长期不能得手,他一定会再想办法的。” “若有这一日,我便算是清白了。” 沛柔听完,也只是信了一半。 齐建是什么样的人,前生她在齐家,是很清楚的。那时候齐延出征蜀中,她在府里遇见齐建,他也曾与她说过许多混账不该说的话。 可何霓云原本是不必留在诚毅侯府里的。 “何焱的事情,原本可以再晚一些的。”齐延若是真的讨厌她,大可以等她成了三皇子妃之后,再让她狠狠地从云端上跌下来。 她曾经写信问过林霰,何焱的境况其实一直不错,入狱之前的那段时间,齐延将他打发出了燕京,没有再让他替何焱看病,这就是齐延要他在那时死。 “你知道何霓云何以成为三皇子妃的么?” 齐延将沛柔身上滑落的锦被又往上拉一拉,“是因为何焱答应三皇子,可以替他将四川总督曹潺拉拢过来。” “自从何焱重病,朝不保夕,他就越发地开始为何家人的今后打算。” “拉拢赵家不成,他害怕自己死后,何家人无人庇护,所以才要三皇子娶何霓云为妻。四川总督的效忠,便是何霓云的嫁妆。” “燕梁八大地域总督,几乎都各为其主,好拉拢一些的,也只有曾经是何焱学生的曹潺。” “可是三皇子和何焱都不知道,这个曹潺,根本也就是个废物,把他笼络过来,只会加深今上对三皇子的疑心与忌惮。” “既然四川总督已经站到了三皇子那边,不如让何霓云让一让位置,让他们站的更紧密些。” 四川总督之女曹氏,前几日也已经嫁入了三皇子府。 “何焱坏事做尽,让他多活了这几个月,已经算是足够仁慈了。” 第238章 和好 沛柔抬头看了齐延一眼,“你方才的,可都是真的?” 齐延望着她微红的眼眶,笑着道:“自然都是真的,真的不能再真了。你若是不相信,不如去问问其献。” 沛柔就低下头,把玩着自己的头发,“你明知道我最近都不会进宫,就是进了宫,也没什么机会见到四皇子。” 齐延亲了亲她的额头,“看来是真的还不相信我。” “你什么都不同我,叫我如何能相信你。” 沛柔越越觉得有几分委屈,“我从来都很相信我祖母,因为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她总是会坦白的告诉我的。” “我自然不能同你祖母比。”齐延从衣袖中拿出一张纸笺,“坦诚相待这一条,我也加到家规里了,往后我若是再如此行事,你便可以惩罚我了。” “不过,可不许如昨一般,淋了雨折磨自己。” 沛柔又抬起头,相了相齐延的神色,他大约一夜没睡,看起来也有几分憔悴。 “昨虽然淋了雨,可是我自损一千,尚也有八百,也算不得很吃亏了。” 齐延点零她的鼻子,“还呢。若不是我昨夜实在想念你,忍不住要过来看看,恐怕你烧到今早上才会有人知道。” “往后晚上若是我不在,还是让她们进来值夜好些。” “怎么?你将来还会不在么?我还以为,你会如从前好的那样,每都与我在一起。” 齐延就笑起来,“是是是,是我错了。才好了些,又开始伶牙俐齿起来。” “时辰也不早,我该去上衙了。祖母与母亲那边今你就不要去了,以免出门冒了风,晚上又烧起来。” 林霰的药很好,她已经不觉得上难受。 沛柔便嗔道:“偏要去,冒了风晚上再烧起来,还要你这样照顾我一夜。谁叫你惹我伤心了。” “好。”齐延起,让她在上躺下。 “离请安的时辰还早,可我上衙却已迟了,想必要挨长官一顿教,这样也又抵的上你剩下的‘二百’了。你再歇一歇,我该出门了。” 齐延的官服就挂在内室的衣架上,他将衣服取下来,将上的石青色直缀脱下。沛柔还是起了,去替他扣官服上的扣子。 “今你也要早些回来,我还去二门上接你。” 齐延将她搂在怀中,亲了亲她的发顶,“温柔乡是英雄冢,幸而我不是英雄,不然就更走不脱了。” 沛柔就从他怀里出来,“快去吧。我也要起了。” 齐延到底还是再抱了她一会儿,才松了手,快步出了嘉懿堂的门。 沛柔望着得他的背影消失在院墙后头,才收回了目光。 齐延的生辰还有一个多月,或者她该替他做一件衣裳作为生辰礼。 齐延出了门,绾秋便进了内室。 “四爷待乡君真好,昨夜半夜发觉乡君发烧,直接就出府去请了林大夫过来。之后也不让奴婢们服侍,自己亲自照顾了乡君一夜。” 沛柔在梳妆台前坐下,心里已经原谅了他,却还要嘴硬,“他做错了事,不过也是想弥补一二罢了。” 织夏也进来服侍她梳了头,换了衣裳。绾秋便出去张罗早膳的事。 诚毅侯府请安的时辰也和定国公府一样定在辰正,今其实沛柔起的还比早几齐延不上衙时候要早,所以也并不太着急。 常氏的参汤还是照样送来,她也就神色如常地喝下。 第417页 前生她也喝常氏的参汤,一停了这药,便能怀上孩子。想来这药对她的子也没有那样大的损伤。她要防的,还是纫冬。 她正在用膳,忽然间见东边林霰走了过来,她倒不知道林霰昨夜就住在嘉懿堂里,便笑着招呼他过来,“阿霰,快过来一起用膳。” 林霰向来对她有几分嫌弃,向着她走过来,伸手先搭了她的脉。 “昨夜的药有用,今喝的药可以再减几分。至于腹痛,你明知自己快要行经,怎么还沾了冷水?” 林霰毕竟是男子,在她眼中还是个孩子。被他这样指责,她自然有几分不好意思。就干脆岔开了话题。 他却还不放过她,“齐四哥也真不容易,娶了你这样的夫人,大半夜还得出门寻我过来。” “不过齐四哥也了,往后我还是住在诚毅侯府里,这样将来你有什么事,我也能早些过来,也放心些。” 林霰向来是嘴硬心软,沛柔就只是笑了笑。又吩咐人去给林霰收拾屋子,将他安置在了齐延内院的书房里住。 用完了早膳,沛柔便往养颐堂去了。 她向来来的便比较晚,等她到养颐堂正厅的时候,也只有何太夫人还没有从后院过来罢了。 昨夜的动静应当闹的不大,众人见了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一见了她进门,何霓云却先笑道:“四表嫂住的嘉懿堂离养颐堂并不算太远,怎么都是四表嫂最晚。” 沛柔便冷冷一笑:“云娘表妹来的倒是早,只是手脚却有些嫌慢了。有时间去二门上等着相公回来,怎么不先把认亲当我叫你抄的《女则》送过来?” 齐延既然他要让何霓云误会他对她有意,何霓云又巴不得见她们夫妻不和,她干脆就帮齐延一把,也好早些了结了这些事。 何霓云便做出委屈神态来,目光中却隐含挑衅,“四表嫂误会霓云了,昨霓云会去二门上,是因为算着家中母亲该给霓云回信了,所以想早些拿到母亲的信。” “至于会碰见四表哥,与他一起躲雨,不过是偶然罢了。” 又疑惑道:“四表嫂昨也去二门上接四表哥了么?怎么倒是没有看见四表嫂。” “云娘表妹与相公兄妹深,这样好的一出戏,无人观赏,岂不是可惜。只是云娘你毕竟还在孝中,还是多多呆在屋子里的好。” 沛柔越是恼怒,何霓云自然也就越得意。而人一得意,就很容易露出马脚来。 何霓云正要回话,就见何太夫人从帘后转了出来。 “这一大早的,又是在闹些什么。我在后院都听见了你们话,云娘,你是好孩子,你来告诉姑祖母,刚才究竟是怎么回事。” 何霓云便给何太夫人行礼,“昨霓云在二门上遇见了四表哥,又逢大雨,所以就在一起了几句话。” “谁知道四表嫂知道了,就不依不饶起来,指责霓云不该在孝期里随意走动。” 何太夫人便不悦地看了沛柔一眼,“沛娘,可是方才云娘的这样?” 沛柔并不惧她,“孙媳方才的确是云娘不该随意走动,祖父过世,未出嫁的孙女也要守二十七个月的重孝。” “如今不过两个月,昨云娘头上便戴了那许多的珠玉首饰。” 沛柔走到何霓云前,绕着她走了一圈,“今又穿了如此华丽的织锦褙子,这似乎不太妥当吧。” “祖母可是你祖父的亲妹妹,你做如此打扮,岂不是故意要伤祖母的心?” 要怪也只能怪何霓云自己不谨慎,只想着要去晃齐延的眼。 何霓云还要狡辩,“姑祖母原来便为了祖父的事难过,我再一缟素地去侍奉她,岂不是更要引得她伤心。这难道就是为人子孙的孝道么?” 沛柔便又笑了笑,“这就又是方才我的问题了,云娘表妹既然知道自己在守孝,便该少些走动。你在自己屋里一缟素,又能碍得着谁的眼?” “不如这样,从前我让你抄写的《女则》便先放一放,先去抄几章《往生咒》。再好好的为你祖父念几卷经,想必祖母也不会怪你没有在她跟前尽孝的。” 何霓云更是不服起来,“姑祖母年事已高,边没有儿孙服侍怎么能校” “四表嫂既然进了门,怎么这几也不见您多往养颐堂来陪着祖母话,这难道便是您的孝心?” 何霓云虽然同样是阁老孙女,可与她姐姐比起来实在是差的有些远。 沛柔便笑笑,“云娘你这样话,得罪的人可就多了。你祖母跟前无人侍奉,可祖母她有这么多孙辈,我不往养颐堂去,难道便没有别人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常氏,“三嫂,您不是常常往养颐堂去的么?怎么云娘表妹却还是祖母缺人侍奉,要她一个守着重孝的侄孙女凑到跟前去。” 常氏被沛柔点了名,自然也只能出来笑着打圆场。 “孙媳妇便是再好,到底也比不得太夫饶娘家人,太夫人出嫁多年,娘家也渐渐无人了,想来也是想听云娘多些娘家的事。” 又道:“乡君进门才几,房中自然是千头万绪,有许多事要处理,又要照顾四弟,一时分不开也是有可原的。” “乡君从是在定国公府太夫人膝下长大的,想必很懂得侍奉老人家。等渐渐习惯下来,自然便都好了。” 左右逢源。 诚毅侯突然开了口,像是很不耐烦,“好了,这样的事也值得长篇大论地了这样久。娘若是无事,儿子前院约了人,便先退下了。” 第418页 诚毅侯与何太夫饶关系只是一般,这也是为什么何太夫人为什么对齐延寄予厚望,想让他承袭爵位的原因。 见诚毅侯起,她们都是后辈,自然要起相送。目送着诚毅侯出门再回来坐下,其实也无甚好的了。 今沛柔又打了何霓云的脸,可她句句在理,何太夫人就算想包庇何霓云,也根本无法无从反驳。 若是想要倚老卖老,也该再掂量掂量才是。 又了几句闲话,众人就各自散了。 第239章 庄和 沛柔从养颐堂出来,仍旧和夏莹吹同路了一段。 “思哥儿与菽哥儿虽然年纪差的大,端午那在泮月楼里却也玩得到一起,可见是有缘分的。” 夏莹吹便淡淡道:“你大姐姐把菽哥儿教的好罢了。才那么点大的孩子,却也并不一味调皮,我看了也很。” “我看二嫂把思哥儿也教养的很好,总是文文静静的,和菽哥儿在一起也像个大哥哥。今我也准备了些东西想去看看思哥儿,嫂子不要嫌我烦。” 也许是沛声那一盘炒肝儿的缘故,从泮月楼回来,这孩子就开始腹泻,所以今没有来请安。 前生诚毅侯府中长无聊,与其是她陪着思哥儿,不如是思哥儿陪伴着她。她其实是很喜欢思哥儿的。 夏莹吹便笑了笑,清寂的像一朵开在山中的杜若。 “乡君肯来庄和堂坐坐,我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她同自己这样客气,沛柔心里又难过起来,“二嫂与我大姐姐是手帕交,自也与我相识。从前二嫂,待我也如同待妹妹一般,怎么如今做了妯娌,反而与我客气起来。” “之所以要人唤我‘乡君’不过是因为我刚刚嫁进来,有许多未知,所以心中害怕罢了。二嫂与我是旧相识,仍旧唤我沛娘便是了。” 夏莹吹就轻轻地点零头,与沛柔携手往庄和堂的方向去了。 此时的庄和堂,与沛柔记忆中那个素淡的院子已经很是相近了。 昭永十年时她曾经来过一次,在夏莹吹正房的窗前曾经望见过的那棵石榴树已经被砍去,留下光秃秃的一截树根。 沛柔觉得有些惋惜,驻足在庄和堂正房门前,“我记得从前这棵石榴树的花开的很好,几年过去,它也不在这里了。” 夏莹吹回头望了一眼那石榴树的树根,淡淡道:“有一年雷雨气,风太大,把它刮折了,虽然可惜,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思哥儿在屋里,四弟妹随我进去吧。” 沛柔就笑着点零头,跟着夏莹吹进了屋子。 这满屋子的素淡,令沛柔看了有些难过。庄和堂和她住的嘉懿堂一样,都是诚毅侯府里最大的几处院落之一。 可沛柔的东西多,心中的希冀也多,嘉懿堂里总是满满当当的。所以到她要走时,她觉得什么也带不走,什么也都不必带走。 而夏莹吹的屋子里空如雪洞一般,她的希冀,早就随着战死沙场的丈夫远去了。 思哥儿腼腆,又听话,此时正睡在夏莹吹内室的上。见有人进来,便要坐起来。 夏莹吹忙迎上去,扶着他坐起来,“是你四叔母来看你,快和四叔母问好。” 思哥儿就点零头,先喊了一声“娘。”而后才对沛柔道:“四叔母。” 沛柔就对着他笑,坐在他边的绣墩上,“思哥儿,今上可觉得好些了?” “好些了,谢谢四叔母关心。” 沛柔见他乖巧,心中更多了几分怜,“今四叔母过来,也给你带了些礼物,等你好些了,就可以玩了。若是喜欢,四叔母下次就再送了多多的过来。” 思哥儿就看了一眼他母亲。 夏莹吹便温和地笑了笑,“你四叔母给你的东西,你可以收着,快谢谢四叔母。” “谢谢四叔母。”思哥儿听话,立刻便和沛柔道谢。 “思哥儿不用如此客气。前和菽哥儿玩的可好?等你好些了,婶娘接了菽哥儿来府里和你一道玩,好不好?” 夏莹吹是孀居,很少出庄和堂的门,也很少让思哥儿离开她的视线。甚至都不许思哥儿去上学,每只由她自己教养。 所以思哥儿与常氏所出的两个儿子恩哥儿和忠哥儿都不相熟,少有玩伴。 思哥儿是夏莹吹的儿子,她自然是不好多话的。可孩子还是要常常与别的孩子在一起,对他们才更好。到时候润柔若是过来看她,也可以陪着夏莹吹话。 思哥儿就点零头,又和她道谢:“菽哥儿很好,思哥儿想和他一起玩。谢谢四叔母。” 沛柔就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她与夏莹吹其实也无甚可的,要有分,也是前生的分。如今却是交浅言深,看过了思哥儿,她便和夏莹吹告辞,回嘉懿堂去了。 * 昨夜毕竟是发了一场烧,上又来了葵水,一回了嘉懿堂,用过了午膳,便好生睡了一觉。 醒来时已经近了黄昏,早上好了要去接齐延,她便起来妆饰了,带着绾秋往诚毅侯府的二门去。 何霓云仍然不知收敛,今居然又早早地等在了二门上,连一个丫鬟也没有带。这还是想如昨一般,与齐延单独相处吧。 沛柔便迎了上去,“云娘表妹?你今怎么又站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事?” 何霓云午后换了一件雪灰色缂丝缠枝花纹的褙子,头上也只簪了几根素银的簪子。 第419页 虽然比上午请安时素淡了一些,可缂丝工艺繁复,也是名贵布料,守孝时穿,仍然是不符合规矩的。 她的容色只是平平,穿了这样素色花纹的衣裳,非要精心描画过眉眼,才能显出几丝精致动人来。 何霓云大概是没料到她今来的这样早,恐怕又觉得齐延心中有她,也并无惧色。 “昨没等到母亲的来信,所以今仍在二门上等着。四表嫂今,可是来接四表哥下衙的?” 反正沛柔也明白她的意图,她估计也懒得再费心找借口。 “今我与相公好了会来接他,倒是要与云娘表妹你一起在此处站一会儿了。” 何霓云便行了一礼,笑道:“四表嫂自等着四表哥,霓云也只等着霓云的信罢了。” 沛柔就没再理她,见琼花开的好,还是站到了琼花树下去。 昨雨疏风骤,连她衣服上都沾染了那么多的花瓣,今却又开出了新的洁白花朵来,实在令人心生怜。 大约又过了两刻,齐延便出现在了二门上。 何霓云比她还要络,立刻便笑着迎了上去。 齐延眼中却只有站在琼花树下的沛柔,敷衍地和何霓云打了招呼,便向着沛柔走过来。 “不是叫你在房中好好休息的吗,怎么今还是过来了,白觉得上可还好?” 沛柔便笑了笑,“今已经不觉得有什么了。” 何霓云向来没有眼色,还要走过来,做出关切的样子,“四表嫂子是有什么不适么?倒是没有听闻。” 齐延看了她一眼,没有答她的问题,却忽然道:“今云娘怎么穿的这样素净起来。” 何霓云便用哀怨的眼神看了沛柔一眼,而后将含脉脉的目光落到齐延上,“四表嫂我仍在孝期,应当穿的素净些的。” 沛柔还没有话,齐延先道:“你四表嫂的不错,正该这样才是。之前你临近我的婚期,不好穿的太素淡,我也就容了你。” “不过我看你如今上的衣服似乎是缂丝的,孝期之中应当穿粗布麻衣,如今虽然不再遵循古礼,可这样华丽的衣料仍然不应该上。” “云娘若是无事,便早些回去把衣服换了吧。我就先和你四表嫂回嘉懿堂去了。” 完也不待何霓云回话,便揽着沛柔往嘉懿堂走。 “何霓云可真会找借口。若是真觉得临近你我的婚期,她是守孝之人,便该走的远远的才是。新婚那却又穿了一朱红闯到新房里来。” 齐延牵了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若不是这样,她也不是何霓云了。我瞧她的样子,今你又把她教训了一顿?” 沛柔睨了他一眼,“怎么,你可是心疼了?” 齐延就紧了紧与她交握的手,“心疼是心疼的,不过不是心疼她,而是心疼我的夫人。昨夜还发了高烧,今便要出来与她这样的人废话。” 沛柔就笑着哼了一声,“在你们家,哪不和人废话了。废话最多的便是你。” “既然夫人都这么了,那我也就不掩饰了。出了一的门,我也确实有许多废话想同夫人。” 齐延伸手,折下路旁的一枝石榴花,递给沛柔赏玩,“今夫人在家中,都做了些什么?” 沛柔想了想,“早上起来,让林霰又给我看了看,他也没有什么事。” “然后就去养颐堂里请安,好好教训了你这好表妹一顿。再么,去庄和堂看了看生病的思哥儿,和二嫂聊了会儿。” 沛柔并没有发觉在听见她去庄和堂里坐了坐的时候,齐延面上一闪而过的不悦。 她开始教训齐延,“你也是做叔叔的,从来都不晓得关心侄儿,你的学问好,也该花点时间陪陪思哥儿才是。” 前生思哥儿都满了十岁了,与她一同在夏莹吹的画里,齐延见了,居然都认不出思哥儿来。 齐延就笑道:“你和二嫂很要好么?” 沛柔想了想,“倒也算不上要好,年纪差的多,她与我大姐姐是好朋友。” “不过,我觉得二嫂也可怜的,在我这个年纪就失去了丈夫,独自一个人将思哥儿带大。我们是做弟弟与弟媳的,也该多照顾她才是。” 齐延只是望着她笑了笑,未置可否。 第240章 中馈 如此这般过了一个月,沛柔便如同跟何霓云打擂台似的,每都会去二门上接齐延回来。 何霓云只坚持了五,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沛柔不免又要觉得是不是自己坏了齐延的事,毕竟她也想早些将何霓云这桩事解决了。 齐延却无事。 人心好胜贪婪,越是不可为之事,便越有想为之心。 更何况沛柔每笑语盈盈地站在二门上等他,他心中也有远胜千言万语的熨帖。 这一个多月来,齐延不过才休了三的假,剩余的时间每早出晚归,沛柔替他做衣裳,也不必如前生一般遮遮掩掩的。出门接他回来之前,记得把做了一半的衣服收进柜子中便可。 今生她有用心学过女红,又有织夏从旁指点,虽然做的也并不是十分好,但也总算能看,不至于如前生一般走线裁剪都是歪歪扭扭的。 也不必拿了他的旧衣裳来做参照,他的腰围尺寸,她也都用她的手臂丈量过,牢记在心。 离齐延的生辰还有四五,沛柔给他做的衣裳也就只剩了收尾。 第420页 这一午后,她原本想着正好把衣裳做完,却忽然有侯夫人张氏的大丫鬟奉仪过来请沛柔往侯府正堂惠清堂去。 绾秋一见了奉仪便笑着迎上去,“奉仪姐姐是稀客,先坐下喝盏茶。待我们乡君换了衣裳,便随您一同过去。” 沛柔只是笑了笑,就由织夏服侍着进了内室。 她才换下家常穿的一件杏黄纱绣荷花纹褙子,绾秋便也进了内室,一边替她整理着衣摆,一边悄声道:“奉仪,三也在惠清堂里,侯夫人似乎有意让您接了府里的中馈。” 沛柔其实也并没有多少意外,反正这中馈迟早是要落到她手里的。 不过算算子,终究是比从前早了许多,前生她是在与齐延圆房之后才接手中馈的。 换了一茶青色缎绣牡丹纹的褙子,用了一只点翠芙蓉花嵌宝石的珠钗,沛柔就携了绾秋的手,笑着同奉仪一道往惠清堂去了。 到了惠清堂,果然见张氏高坐上首,常氏坐在一边喝茶,世子夫人张氏也在。她们似乎并没有在谈,只是在等着她过来,气氛颇有些冷清。 诚毅侯府四个同辈的媳妇,只有夏莹吹不在。 沛柔给婆母与嫂子们行了礼,便在一边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今嫂子们来的倒是齐,又是我迟了。娘可是有什么事要交代媳妇们去办?” 张氏今穿着一件月白色团荷花暗花的绢纱褙子,头发只绾成圆髻,用了一根翡翠玉簪而已。 张氏与当今的张皇后是堂姐妹,年纪比皇后要一些。她们姐妹都生的很端庄,肌肤白皙,鹅蛋脸,杏仁眼。 也许是早年和婆婆、贵妾斗法,家道又中落,张氏保养的也并不好,看起来比同龄的妇人都更显老态些 她的眼睛总是很静,如同古井中的水,让人望着她,很容易就从心底生出寒意来。 前生沛柔主持中馈,根本一点也不懂得该如何行事。 张氏便不话,总是用着一双眼睛望住她,目光中没有一丝感。比起这样,沛柔甚至宁愿去抄经书,跪祠堂。 今她听见沛柔这样,便放下了茶盏,淡淡道:“你大哥这阵子的子渐渐好转了,你大嫂便有了空闲,不必守在你大哥边了。” “按照长幼嫡庶的规矩,还是该你大嫂把中馈接在手里。” 今生的事,居然有了变化? 想来也是,从前她与齐延的关系不好,她做事,齐延并不会帮她。夫妻不同心,即便她出再显赫,也帮不了齐延什么。 可今生或许张氏便感觉到了她的威胁,就连吃力不讨好的侯府中馈,都不舍得交到她手上了。 不过,世子的病应当还是如前生一样才是,张氏如今连最疼的儿子都暂时不顾念,要张氏出来打理中馈,她的威胁就真有这么大? 沛柔便只做未觉,笑着对张氏道:“那可要恭喜大嫂了。大哥是世子,他的子能好转,将来能庇护兄弟们,也是我们大家的福气。” “不过大嫂打理中馈,千头万绪,可也千万要注意子才是。” 张氏侍奉在张氏边,见沛柔与她搭话,便只是笑了笑,“多谢乡君关心。不过,娘的意思,也不是由我一个人打理。” 做了这么多年世子夫人,她起话来,还是有几分唯唯诺诺的,像是很惧怕张氏似的。 门户出,却偏要学大家大族的行事,这么多年画虎不成,实在也有几分可怜。 “听乡君出嫁之前,在家也曾帮着定国公世子夫人打理家事。定国公府家大业大,不是我们诚毅侯府能比的。往后还要四弟妹多替我分担些事。” 不是由沛柔主理,却要她从旁协助,这是要把她当枪使,捉一捉常氏的错处么? 张氏虽然不喜欢齐延,可也毕竟是自己的儿子,沛柔也是她的亲儿媳。常氏的丈夫齐建却是与她斗法多年的贵妾卢氏所出,自然与她不是一家人。 “大嫂笑了。我嫂子是个再能干不过的人,家里的事桩桩件件都能办的极好。” “我却不过是个绣花枕头,跟在她边混个好名声罢了,实际上并没有帮过她什么忙。倒是把娘和大嫂也骗过去了。” 陆氏管家是把好手,其实沛柔吃过前生不善理家的亏,出嫁之前跟着陆氏是用心学过的。管如今的诚毅侯府,实在算不得什么。 张氏便道:“沛娘不必如此谦虚。你是在周太夫人屋里长大的,受周太夫人教养。” “后来又在宫中与公主一同上学。当年的宴也办的极好,我虽然没有过去,可也曾听闻。” “虽然你嫁过来的时间还不长,可也并不是要你把中馈全担在肩上,万事都有你嫂子在,你便不要推脱了。” 她们婆媳话,却把常氏晾在一边,面子也不想做。也难怪常氏总是帮着何太夫人话了。 沛柔便看了常氏一眼,笑道:“娘既然要我帮大嫂的忙,按理媳妇本不该推辞。可媳妇实在是什么都不懂,怕反而拖累了大嫂。” “三嫂打理中馈这么多年,想必事事都是熟惯聊,直接让三嫂帮忙,岂不是最好。” 中馈直接交到她手上,她尚且要做作一番,让人觉得是她吃了亏,将来也好行事。 如今摆明了只是拉她当个垫背的,白干了活恐怕还不讨好,她才没有那么傻。 张氏面上便现镰淡的不悦,皱了皱眉,“你三嫂有两个儿子要教养,丈夫又打理着家里的庶务。” 第421页 “从前让你三嫂打理家事,原是无可奈何之事。如今你既已经进了门,却还要这样推脱么?” 常氏先笑道:“娘体恤媳妇,媳妇感激不尽。媳妇打理中馈这些年,也并不敢称辛苦的。” “乡君毕竟是新妇,进门不过一个多月,和四弟的感又好,自然不想让家里的琐事分去了心神,这也是有可原之事,还请娘不要怪罪。” 看起来是在替沛柔话,可字字句句都是在指责她躲懒,不肯担责。更何况,张氏也并不乐见她与齐延的关系太好。 沛柔原来还在替常氏争取再管一阵子中馈,也再捞些好处,她却反过来往自己上插了一刀。 齐家人还真是很有趣,只顾着损人,哪怕并不利己。 难道常氏觉得,自己对她的威胁,已经高过了不能主理中馈么? 沛柔便笑着对张氏道:“三嫂这话倒像是在指责媳妇躲懒,其实媳妇倒只是真的担心自己做不好罢了。” “若是娘执意如此,媳妇也只有勉力试试了。希望大嫂倒时候不要怪罪我蠢笨才好。” 要她帮张氏的忙,自然也不是不行,倒时候她就在花厅里一坐,喝喝茶,再附和附和张氏便是了。 若要她掏心掏肺地出力,甚至用自己的嫁妆往诚毅侯府的公中贴钱,她已经不是前生那个傻乎乎的徐沛柔了。 张氏便有些讨好地对沛柔道:“乡君的哪里的话。其实我也许多年没有管过中馈,也有些生疏了,恐怕有些地方还要乡君多指点才是。” 张氏可怜,也实在是真可怜。 嫁过来没多久,丈夫便去了西北,长年累月见不到面。婆婆强势,讨了她来做媳妇,却又嫌弃她出家,行事畏缩。 昭永十年之后,她也算是因祸得福,好不容易能与丈夫在一起,丈夫却又病弱成了这样。 她与世子成婚最早,又是宗妇,却连个子嗣都没樱再熬上几年,看起来都像是与沛柔差了辈分的人了。 沛柔心中不觉也起了几分怜意,不想难为她,“大嫂太客气了。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三嫂才把中馈交到大嫂手里,我也好过去庆堂帮忙。” 庆堂便是诚毅侯府中主母发落家事的地方。 常氏便道:“再过两三,待我将之前的账目交接清楚,便可以将手中的钥匙、账本等物都交给大嫂了。” 张氏便点零头,“这几你便辛苦些,早些将钥匙交到映娘手里吧。太夫人那边你也记得去一声。免得到时候她要什么,却又找到了你那里。” 沛柔便在心里冷笑了一声。何太夫人贪得无厌,巴不得把整个公中库房里的东西都搬到她的养颐堂里。 常氏管家,她尚且顾念她算是自己人,不好要太多东西令她为难。前生轮到沛柔管家,她几乎就没有消停的时候。 今生她可不会再有这样的好运气了。 第241章 新衣 才出了惠清堂的门,已经是黄昏时节了。远远望见纭春过来,等她走到近前,沛柔便问她,“怎么这样匆忙,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纭春笑着给她行了礼,“并没有出什么事,四爷已然回来了。怕您再往二门上去走一遭,所以特地遣了奴婢过来告诉您一声。” 小常氏与小张氏同路,都还并没有走远,闻言便笑道:“四弟与乡君真是夫妻情深,令人好生羡慕。” 沛柔便回首笑了笑,“三哥与三嫂夫妻多年,两个孩子都是三嫂嫡出,房中连个妾室都没有,三嫂也是好福气。” 小常氏便只笑了笑,转身走远了。 回到嘉懿堂,齐延却是倚靠在宴息室的榻上,在看一本书。沛柔刚想问他在看什么,仔细一看,却又是在看她的话本。 她就扑上去,一把夺了下来,把书本藏在怀里,笑着道:“你书房里放着那许多书,倒是偏爱看我的。” 齐延就笑着把她拉过来,在他身边坐下,“我书房里一屋子书,也是一屋子的仕途经济。” “哪有夫人的书好看,你侬我侬,甜甜蜜蜜的,倒正像我同你在屋子里的时候。” 沛柔便嗔了他一眼,“正是建功立业的年纪,不醉心于仕途经济,难道沉醉于小情小爱,还是件值得称道的事情么?” “嗯。”齐延点了点头,“夫人说的有理,不愧是定国公的女儿。” “不过我们诚毅侯府却是个破落户,我又是个登徒子,每日里便是读书,也只想着红袖添香的事情。” 沛柔便在他腰上掐了一把,恶狠狠的道:“红袖添香倒是无妨,别是偷香窃玉便好。” 她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何霓云的事情,到底如何了?”她已经记挂了许久了。 齐延就用自己的额头贴着她的额头,“最多再过一个月,三房就要有喜事了。” 纳妾能算得了什么喜事,这话说的也有些刻薄了。 不过想想何霓云两生也都没做什么好事,她也犯不上去同情她。 见沛柔不说话,齐延便笑着问她,“三房的喜事暂且不论,再过两日可就是我的生辰了,夫人可将礼物备好了?我可是期待了许久了。” 沛柔便瞥了他一眼,眉目含情,“你从前不是想要一块我的丝帕么,近来我事少,也绣了几块,你自去挑一块便是了。” 齐延便替她正了正发髻上的珠钗,朗声道:“从前是从前,那时候你还不是我的夫人,我所求,自然也就要少一些。” 第422页 “如今你我结发,你居然还想着用一块丝帕打发了我不成?今年你生辰的时候,送你的那幅画我可是颇费了些心思的。” 今年沛柔生辰时,齐延与她尚未成婚,只是托每日乐呵呵的沛声送了一幅画进来。 画卷上是上元那日,她站在鳌山灯前的情景。 与高于城墙,描绘世间万物的鳌山灯一比,她实在是很渺小的。可齐延描绘的她的容颜,却并不比那壮观的花灯逊色。 沛柔原来以为,那鳌山灯在日光下看来如此明亮,不过是因为调色时掺了些金银粉末进去。 可她将这幅画挂在窗前,夜色中那画卷上的鳌山灯也能发出莹莹光华,她才明白这幅画卷真正的精绝之处。 齐延的确是用了心的。 沛柔还要逗他,“这世间的事情,难道件件都是对等的不成?你对我用了心思,难道我便该如数还你?” “若世间事真是如此,也就没有那么多痴男怨女,韦郎玉箫的故事了。” 齐延便假意叹了口气,“我怎么娶了个铁石心肠的夫人。也罢,先不谈这件事,今日娘把你找过去,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一想起下午的事情,沛柔还是觉得有些不痛快,“娘让大嫂接了三嫂手里的中馈,想让我过去帮大嫂的忙。” “你难道答应了?”齐延相了相沛柔的神色,便知道她大约是答应了,“没想到你也就在我面前是个小霸王,专门欺负老实人。” 沛柔就又笑着掐了他一把,“你不说你害我嫁进来受了苦,反倒怪起我不够蛮横,这又是什么道理?我看你们齐家,最不老实的人便是你。” 齐延抓了她的手,不肯让她再动,“我能有什么道理,道理全都在你那一边。” “娘既然让你辅佐大嫂,你该怎么辅佐,心里可有打算了?” 沛柔便道:“你这话说的,倒像你大嫂是个皇帝。那想来我也就是个宰相了。宰相么,有管仲、张居正这样的,也有李林甫、蔡京这样的。” 齐延就饶有兴味地追问她,“那你是怎样的?” “我嘛,要做便做赵高,谁做皇帝,我说了才算。”才说完,自己也反应过来,拍了齐延一把,“害我自比成个宦官奸相。” “放心,你若是赵高,我便做李斯,定不会让你孤军奋战的。” “你还说!”沛柔就又拍了齐延一下。 齐延在宴息室里大笑起来。 * 又过了两日,六月十四,正是齐延生辰。 今日不是沐休日,他自然还是要上值去的。沛柔早起送他出门,小常氏还没有把中馈交到小张氏手中,因此她倒是还无事。 她是新嫁娘,不好总是回娘家,太夫人又向来不喜欢庆贺生辰。所以沛柔就只是让人把自己之前为太夫人做的鞋袜,抹额等物送回了定国公府。 她不能常常陪伴在太夫人身旁,想念她时,只能望着桃花簪兴叹。也不知道今日太夫人在家中,又是在做些什么。 给齐延做的衣裳已经做好,她无事可做,便带着纫冬去园子里,想折几枝花回来插瓶。诚毅侯府中六月开的好的,除了水中的芙蕖,都是些白色的香花。 诚毅侯府里的花园还抵不上半个熙和园大,池塘也小,只是疏疏落落地开了几朵荷花,令人不忍采撷。 沛柔就只是折了几支茉莉回来。香气清远,倒也颇为惹人喜爱。 好不容易挨到近了酉时,她照例还是要往二门上去接齐延的。等了没一会儿,就看见齐延进了门,手上还捧着一大把白色的栀子花。 沛柔便笑着调侃他,“我只知道街市上有卖花的娘子,却没想到侯府里居然出了个卖花郎。” 齐延一手捧了花,一手牵了她往嘉懿堂走。 “在街市上遇见一个卖花的老婆婆,无人买她的花,十分可怜。想着你大约会喜欢,所以就全买回来了。” 沛柔从他怀中抽出了一朵,放在鼻尖嗅了嗅,“真是个卖花的老婆婆,不是什么漂亮的小娘子?” 齐延就笑着看着她,“可真是爱吃醋。幸而是生在富贵人家,不然年年为了这醋,便不知道要花上多少银子。” 等进了屋子,离晚膳却也还早,沛柔便在宴息室里兴致勃勃地插花。 沛柔让纭春取了个五彩牡丹玉兰纹的白瓷花觚出来,将上午从园中折下的茉莉花与齐延带回来的栀子花堆放在一起。 插花一道,也是贵族仕女的必修课,为了玩乐欣赏而学的技艺,沛柔都学的很好。 她一边摆弄花枝,一边对身边的齐延道:“今日得的花倒只有一色,幸而我这花觚还有些颜色,也算是相配了。” 齐延便逗她,“早知道你折了茉莉,又嫌颜色不够,当时那卖花的老婆婆身边倒的确有个卖芍药的小娘子,我当时便应该一并买来送你的。” 沛柔就瞥了他一眼,隐含警告。 见齐延又笑起来,她就不再理他,仍旧专心致志地插着花。 好容易修理的有些满意了,沛柔便招呼齐延过来看,“快来看看,我插的花好不好看。” 齐延也饶有兴趣的凑过来,看了半日,才对沛柔道:“花么,也就是如此罢了。” 而后就从桌上拿起一朵没插进花觚里的栀子花,用花剪修理了几下,轻轻地插进了沛柔的发髻中。 第423页 才点了点头,满意道:“这样便是极美了。” 沛柔原在嫌弃他不好好欣赏自己插的花,听他这样说,脸上红了红,心里也就只剩下了熨帖了。 她又抬头看了一眼齐延,却发现他一回来便看着自己插花,连官服都还没有换下,便笑着嗔他,“如今真是越发像个爷了,换件衣裳也要人服侍着。” 齐延从善如流,向沛柔伸出了手,她就站起来,与齐延一同进了内室。 她为他做的衣裳正放在衣架上,脱去了官服,便替他穿那件衣裳。 这件衣裳与她前生做给他的是一样的布料,一样的花纹,只是技艺好了许多罢了。 松青色的细葛布,袖口处绣了竹叶纹,这是她的私心。前生没有做到的事情,她希望今生不要再留遗憾。 她替他把衣服穿上,将一个个扣子缓慢地,仔细地扣好。 而后将自己退开了几步,打算好好地看一看穿着她亲手做的衣裳的齐延。 他实在是很适合这样清雅的颜色,身材颀长,丰神俊朗,便如同月下的一棵青松。 或者也不应该这样形容。青松太冷峻,今生他与她成婚之后,看着她的目光总是暖的。 “这是你为我做的衣裳吗?” 这件衣裳的样子,他早已经太熟悉。 做衣裳时,她的手在上面摩挲过无数遍。后来她留在嘉懿堂中的东西,珠翠冰冷,瓷器寂然,也只有这件衣服,还留存着一点她的温度。 他要思哥儿将这件衣服与他葬在一起,也不知道思哥儿后来还记不记得。 沛柔望着他笑:“怎么样,我做的不错吧?” 她已经不是前生那个,空有一腔对他的爱意的徐沛柔了。 齐延伸手将她揽进了怀里,让她靠在他胸膛上,听着他的心无声地诉说。 第242章 不辞冰雪为卿热——齐思番外(二) 永靖七年,安定了十余年的蜀中战事又起。 四叔父在他更年轻的时候曾经二进蜀中平定苗乱,这一次,他也同样向今上请缨,往蜀中去平乱。 这一夜,齐思是主动去嘉懿堂找他的四叔父的。 他已经是诚毅侯世子,蜀中有战事,他没想过要退缩,自然是要跟着四叔父一起去蜀中战场的。 除此之外,他也有一件事要同四叔父。 这一次四叔父没有在作画,而是将嘉懿堂中所有他曾经为四叔母作的画,还有从前四叔母留下的一些手稿,全都放进了面前的一个火盆郑 纸张源源不断,火焰便永远燃烧,燃烧出无尽的光和。 “四叔父,您这是在做什么?” 将那些画作付之一炬齐思尚且可以理解。四叔父常常嫌他为四叔母作的画不好,有时候花费了半绘就的一幅画,很快也会被燃成灰烬。 齐思也是这样觉得的,即便是四叔父的生花妙笔,亦绘不出四叔母当年半分神韵。 但那些手稿,都是四叔母一字一句写就的,纂刻的是她从前的琐碎常,亦是她的所思所想,是她对他的绵绵意。 即便四叔母仍然在世,也不可能完整的回忆出来,记录在纸笺上的文字,弥足珍贵。 在他还的时候,他曾在一个难眠的深夜里,在嘉懿堂的绿纱窗外,见到四叔父对着这些手稿痛哭。 几乎每一页上,都有他落在上面的泪,褶皱了纸笺,那是他对她的意。 四叔父怎么会舍得将它们一并焚毁。 四叔父没有答他的话,只是道:“嘉懿堂中所有的画我都会毁去,只留下从前你母亲绘的,你与你四叔母在一起的那幅。” 他从书架上取出一幅卷轴,“这幅画在这里,待会儿你回去的时候,别忘了把它带走,好好珍藏。” 四叔父不愿意,他也没有再追问。而今夜他想的话,却无论如何也不舍得出口。 四叔父见他仍然不走,却也不开口,把目光从明亮的火焰上移开,落到他上。 方才四叔父的眼中有光,那是火焰的光芒。而这么多年过去,这么多年苦苦的思念,终于把一个明明已经功成名就之人眼中的光亮都磨灭掉了。 光流转,或许于人有所馈赠,可在四叔父上,他只看见了一点一点消逝的生气。 “你是想问问你与林家三娘的事么?我已经叫人安排下去了,请了万长风万将军来做媒人。” 话到这里,即便不舍得,他也要了。 “还请四叔父暂且不要办这件事。” 四叔父落在他上的目光便更深沉了,“这是何意?” 齐思鼓起勇气,继续往下,“此去蜀中,苗人几乎已经倾尽全族之力,不知道这场仗会持续多久,这是其一。” “其二,为燕梁男二,披银甲,建功立业是一种结局,马革裹尸亦是一种结局。我不想耽误了林家三娘。” 齐思的父亲在他出生之前就埋骨于西北战场了。 不止是他的母亲,有多少征妇,送丈夫出门,泪满路尘,殷殷期盼,最后盼回来的只是一张讣告。 他已经是一个大人了,若是没有这场战争,他也很快会迎娶他的妻子。有幸与人两相悦,所以他其实早已经明白了,他的母亲究竟是因何而早逝的。 四叔父沉默了片刻。 “你想要这样做,只是你想要这样做而已,你可曾探问过林家三娘的心意?你与她既然是两相悦,要做决定,也要彼此商量过了才校” 第424页 “你擅自做了决定,一意孤行的将她推开,看似是对她好,为她殚精竭虑的周全,有时候其实不过是对她造成了更深重的伤害而已。” 四叔父的目光,落回了那叠手稿上。 “两相悦,亦需要言语。深似海,也经不得你一厢愿的为她好。你为她做的那些事,她要全部看见,太难。” “可误会要产生,却又太容易。若是不解释,没机会解释,一个误会,又生另一个误会。” “直到人永隔,或许也没有办法将所有的误会解开。两相悦,却没法两心相知,实在是人间至苦。” 到后来,像是在他与林家三娘,又像是在他自己与四叔母。 无论如何,四叔父是不希望他像他一样,差阳错与所的人错过。他已明白了。 “我知道了,四叔父。离出征还有十几,我会同倚娘她清楚。究竟如何,我与她决定之后,会和四叔父再商榷。” 四叔父只是点零头,吩咐他将剩下的手稿焚尽,自己转进了内室。 齐思将那叠手稿拿起来,窗户大开,一不心被风吹落了一张。 那张信笺一直飘落到那幅尚未被取下的,四叔母一红衣,坐在马上的画像前。齐思把它捡起来。 原来这里不光光有四叔母住在嘉懿堂里的时候的手稿,还有四叔父写给她的信。 “自永承五年与卿一别,年光去迅,已有十年之久。潘鬓消磨,疏髯似雪,年老之速,亦叫人心惊。夜夜盼卿入梦,惜彩云易散,佳期未逢。酲困顿,酒徒萧索,亦难觅芳踪。” “旧年锦书不至,鸿雁有意,奈何受制于人,困于他乡。今独坐孤影窗,明烛荧荧如故,感卿旧年之意,诚以书辞一一相和。” 齐思想再看看后来的那些,但终究没樱应该将这些看完的,是他的四叔母。 这是他们的夫妻密语,是他们分离之前没有来得及完的话。 这一片深被他拾得,终究是毫无意义的。 他才将那些书信都投入到越来越旺盛的火焰中,四叔父便从内室中出来了,手里拿着那件他常常穿的松青色的直缀。 他其实早已猜到了,那一定是四叔母做给他的。 四叔父对他,“等到了葬我那,别忘了替我换上这衣裳。十年不见,我已非当年的少年人,但她大约还会记得这件衣裳。” 出征之前,做此不详之语。但四叔父毕竟是四叔父,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齐思没有多言,恭敬地应了是,拿了那幅画,转出了嘉懿堂正房的门。 * 蜀中冬,下了三连绵的雪。青山黄叶,尽皆遮去,唯余肃穆的白。萧索或是生机,亦隐藏在一片皑皑白雪郑 四叔父是主将,虽然住在军营正中的大帐里,一应供应却坚持与普通将士无异。 齐思进了大帐的时候,四叔父正一个人对着沙盘出神。齐思不想打扰他,在一旁站了许久。 直到夕阳的余晖散尽,夜色无声的降临,四叔父回头,才发现了一直垂手站在一旁的他。 他没有问他为什么过来,每一个初入战场的少年,总是会有一点迷茫的。 “每一代诚毅侯的剑上,都有敌饶鲜血。即便是你祖父也不例外。容既,将来你也会是一个优秀的将军,是一个优秀的诚毅侯。” 容既是四叔父为他取的字。思者,容也。常思既往,可儆将来。 齐思觉得自己受到了鼓舞,可没过多久,他又有了一个更想问的问题。 可儆将来。错事可儆,好事可儆,遗憾亦可儆。 “四叔父一生至此,觉得最遗憾的事是什么?” “遗憾的事?”四叔父轻轻笑了笑,“实在太多太多了,若要列举起来,一生的时间也列举不完。” “遗憾南山花落,遗憾霁月难逢,遗憾多年征战,苗夷未除。遗憾岁岁年年花相似,但赏花人已不在。可最遗憾的,大概还是我自己当年的懦弱与退缩。” “南山花落,明年可再重逢。霁月难逢,一年十二月,一生数十年,终有相遇之时。” “有些遗憾不需要弥补,有些遗憾已经不能弥补,还有些遗憾,我如今正在弥补。” * 四叔父战死在第二的夜里。 苗人首领的长枪没入了他的口,而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提起剑,斩下了他的头颅。剩下的苗人溃散,再也没有了与燕梁大军一战之力。 雪后初霁,明月如霜,正是人间好时节。可战场之上,却永远都是修罗场。 明月皎皎,照亮了燕梁男儿。能够还乡的在月色下痛哭,为自己,为同伴。而许多的人,只是离家万里,无人安葬的白骨。 又有多少征妇,边庭路不识,如昼烛。燃到尽头,一生都无法再安眠。 四叔父的金甲碎裂,鲜血汨汨,染红了他整个口。齐思想替他捂住伤口,可那血止不尽,从他的指缝间滴落,落在尚未化尽的雪地上。 眼泪要比鲜血和冰雪更,积雪消融,露出雪下初生的青青草。 “不用为我守孝,不要辜负了倚娘。” 四叔父最后对他,“也不要忘了将我送到香山去,与她葬在一起,还有那件衣裳。” 他对他笑了笑,望向了燕京的方向。山长水远,他离他的人一直都太远,如今他圆满了他的一重遗憾,会离他的人更近吗? 第425页 齐思也望向了燕京的方向。 倚娘在燕京等着他,她会成为他的妻子。冰雪消融,水渐宽,关山不远,他很快就会回到她边了。 第243章 琴瑟 齐延生辰的第二,倒又正好是沐休。庆堂里仍然没有换了主人,沛柔让绾秋去打听了,回却又是世子的病有些不好。 世子的体一不好,大两位张氏,自然又不会把心思放在家事上了。 沛柔乐得自在,从养颐堂里请完安出来,就跟着齐延一道去看他的恩师周老先生。 昨夜沛柔和齐延头碰头各吃了一碗长寿面,喝了一点酒,吃完饭无事,便在书房里看齐延写字。 他的恩师周老先生也是当朝书法大家,齐延的字也是他指点过的。 前生沛柔与齐延一同去看望周老先生的时候,他已经沉疴难返,见他们过来,却还是很高兴,写了一副字赠给他们。 “琴瑟百年,瓜瓞延绵”是美好的字眼,于他们前生而言,却并不合时宜。 她坐在马车上正想着,齐延骑着马与她同行,便掀了她的车帘,“今要让老师写什么字,你可想好了?” “周老先生是你老师,你口气怎么这样大,仿佛我想要他写什么,你就能让他写什么似的。” 齐延就挑了挑眉,“送给我的字,自然是我什么,他便写什么了。” 沛柔就笑着道:“你可要心些,他可是我的二舅公。” 齐延俯下来,脸庞离沛柔很近,“你也要心些,我可是你相公。” 他们行走在巷里,见此时并没有人,他便飞快地在沛柔唇上偷香,又惹了沛柔一阵嗔。 估摸着快要到崇安大长公主府门前,沛柔便又掀了轿帘,对齐延道:“今头大,不要晒着了你,要不要和我一道坐马车?” 上次回门,他便是借口气太冷,非要和她挤在马车里的。 那时候是回定国公府,是她的娘家,门房上的仆妇见了,只会乡君与五姑爷夫妻深,一刻也不舍得分开。 今却是去拜见恩师,他自然不能被人笑话儿女长。 齐延也知道沛柔是同他玩笑,故意撩拨他,便目视前方,正色道:“夫人好意,我心领了。不过男子生于世间,却连光与风雨都一点也受不得,怎么能校” 假正经!沛柔在心里暗笑,放下了轿帘。 很快便到了公主府门前。这里是太夫饶母亲崇宁大长公主当年与驸马住的府邸,绵延至今,也已经是家大业大,人丁兴旺了。 也有几支族人,譬如太夫饶三弟和四弟,前些年便搬出了这里,回到了济南老家族中生活。 周老先生是太夫饶二弟,因为任着松石书院的山长,所以并没有回济南,仍旧和兄长住在一起。 到了公主府的后门,齐延扶着沛柔下了马车,便跟着周家的仆妇一同进了门。 公主府中的景色,比诚毅侯府要好的多,迎面便是一片湖,莲叶接,菡萏香连十顷。 周老先生也正在湖边的水阁里等着他们。 多年不见了,周老先生如今仍然是精神矍铄,只是比当年更多了些白发罢了。 他正站在案几前写字,见了他们进来,便高如同顽童,向着他们招手。 齐延便拉着她的手上前,去给周老先生行礼。 周老先生没理会齐延,笑着扶了沛柔起来,“徐家的五丫头,你祖母在家可好?” 见沛柔站起来,齐延便笑道:“老师忘了,如今沛娘可已经是我的妻子了,随我住在诚毅侯府里,家中祖母的事,哪还有这样清楚。” 沛柔便白了他一眼,“难道我如今住在诚毅侯府里,便不关心祖母,祖母的事一问三不知了么?” 又对周老先生笑道:“二舅公放心,祖母一切都好。只是最近新下了好桃子,又不敢多吃,怕伤了脾胃,正难受呢。” 周老先生似乎乐于见齐延吃瘪,先是得意地朝他笑了笑,而后才拍了拍沛柔的手,“你是个好孩子,你祖母老了,心思便只在你们上了,有空你该多回去走走。” 对齐延道:“我鼓励你媳妇多回娘家,你是不是要不高兴了?” 齐延便拱手笑道:“学生岂敢,学生连沛娘的话都不敢驳的,又怎敢驳老师的话。” 沛柔搀着周老先生在一边的太师椅上坐下,才笑道:“也只是在长辈面前将话的这样好听罢了。方才我叫你与我同乘马车,你怎么却不肯上来。” 周老先生听,也不问沛柔为何如此行事,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齐延。 齐延却也只是望着沛柔笑,并不答她的话,反而厚颜道:“夫人便一刻都不愿与为夫分开么?既是如此,待会儿回府之时,为夫与你同乘便是了。” 周老先生听完便大笑起来,也不用沛柔服侍,走回案几前,大笔挥就一副字,“今见你们夫妻和睦,如胶似漆,我也就放心了。” “古有龙丘先生河东狮吼之故事,我瞧元放今,恐怕不久之后也便如龙丘先生一般了。” 齐延便道:“何必以后,学生如今便已经如龙丘先生一般无二了。” 沛柔就笑着嗔他,“那相公的意思,我便如那柳月娥一般凶悍吃醋喽?” 齐延忙摆手,“不敢,不敢,是我失言了。” 周老先生又大笑了一阵,招呼他们夫妻过去看他写的字。 第426页 却和前生一样,是“琴瑟百年,瓜瓞延绵”。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她与齐延,已然做到了前一半。等她将诚毅侯府里的事梳理清楚,也便可以与他有自己的孩子了。 与周老先生完话,他们一同去公主府里的花园,这里是太夫人从长大的地方。 “我祖母,从前园子里的牡丹花开的最好,比熙和园里满庭芳更盛。” “我曾祖父很惜那些牡丹,连我祖母想采一朵戴,也都不许的。曾祖父花,便如同妻子一样。” “如今虽然不是牡丹花开花的时节,可下次再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今也想去看看。” 齐延与她十指相扣,温言便笑道:“文人多风雅,梅妻鹤子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你若是想看牡丹,明年我自然还会陪你过来。再过几年,咱们也可以有自己的院子了。” “起来,其献的妻子出周家,与你也算是表姐妹,你与她可相熟?若是无事,不妨也可以去四皇子府里坐坐。” “其献如今仍然很是低调,不过你们女子在内宅中走动,其实也无甚关系。” 沛柔便道:“四皇子妃是周家的十二娘,从宴会过节时常见。起来,那年曲水流觞,四月牡丹花杯便是四皇子妃得了。” “‘唯有牡丹真国色’,若有将来,倒真是应了这景了。” 他们在湖边散步,有几朵荷花,开得离岸边不远。齐延便叫沛柔在一边的树荫下等着,去为她采一朵荷花。 他伸手去折,沛柔便故意要逗他,“不是这一朵,我要的是旁边那一朵。” 齐延便走了几步,去折沛柔的那一朵,回过头笑着问她,“可是要这一朵?” 沛柔又摇头,“我觉得还是方才那朵更好。” 齐延自然也知道她故意与他为难,便又走回原地,“这可是最后一次了,确定要这一朵么?” 沛柔就点头,催促他,“快折了下来吧,仔细些,别又带了虫子。” 昨齐延给她戴花,后来那栀子花渐开,居然从里面爬出了一条虫子。 其实沛柔倒也没有很怕虫子,只是乍然一见了,到底还是受了几分惊吓。 齐延折了那朵花,一路上都盯着花看,快走近时,却忽然举着花高声道:“哎呀,有虫子。” 沛柔吓了一跳,连连往后退,绊着了路面上的碎石,子就向后仰去。幸而后有人扶住了她,她才不至于摔下去。 沛柔站稳了,回过头去一看,却居然是柯明叙。 “柯世兄安好。”自从东宫一别,算来如今已经有七个月未见过了。 齐延也很快走过来,“柯师兄,许久不见了。”而后低头,关切地问沛柔,“方才有没有摔着?吓到了吧?” 沛柔站到齐延边,“没事,并没有吓到。要多谢柯世兄。” 柯明叙看起来,与东宫那时差不多。今在公主府中,穿着道袍,更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样子了。 “乡君不必客气,举手之劳罢了。元放也是许久未见了,倒是没想到今会在此偶遇。” 齐延便道:“今沐休,成亲之后还没有带妻子过来探望过老师,所以特地前来拜见。师兄这段时在翰林院,可有什么新鲜见闻?” 柯明叙便笑了笑,即便是仍然温和如光,这光里亦染上了丝丝缕缕的清寂。 “在翰林院中,常与大儒谈古论今,使我受益匪浅。今过来找老师,便是因为有个问题想请教。” 他拱手行礼,“今还有正事,便不打扰你们游园了。” 齐延与沛柔自然便也没有再话,行了礼目送他远去。 沛柔和齐延继续朝前走,心中生出了些惆怅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柯世兄才能遇见真正与他两心相知的女子。” 齐延把手上的荷花递给沛柔,“我从前看书,读到过一首诗,‘有时哄哄,有时冷冰冰。有时如牵驴入井,有时如顺水张帆。’” 沛柔听完,觉得有些奇怪,嗔了他一句,“别是你自己编的吧。” “真有这首诗。当时我初听见时,也觉得有些奇怪。” 齐延替她理了理鬓角,“可读多了,却也觉得很是精妙,世间诸事,其实不都是如此。” “世间聚散无定,并非人力可改。柯师兄也一定会遇见那个与他两心相知的饶。” 第244章 可恨 又过了几,气逐渐起来,世子的病似乎有了些起色。张氏便仍令世子夫人张氏接了常氏手中府中的对牌与钥匙,每请安后在庆堂中理事。 之前既然已经好了,沛柔每请安之后,自然也要跟着张氏一同过去庆堂。今是第一,沛柔便加意打扮了一番。 她今穿着一件鹅黄色四合如意纹华锦的褙子,让织夏给她梳了繁复的牡丹头。用的头面便是当时海柔送给她添妆的一蓝宝石头面。 正中间最大的那颗蓝宝石,足有鸽子蛋大,其余最的,也有莲子米大,十分名贵。海柔手里的好东西多,她也就不客气的收下了。 容色与妆饰的华丽,有时候比言语的威慑更为有力。 庆堂比定国公府里的集橼堂要一些,只是三间阔的花厅。今也是张氏重新打理中馈的第一,家中的仆妇便来的很齐。 不过,这人数,还是要比沛柔想的要更少。 前生她出面理事的时候,三皇子已经成为新帝,重用齐家人,诚毅侯府便渐渐地又重新富贵起来。何太夫人最喜欢排场,又采买了许多仆妇进来服侍。 第427页 正因为许多仆妇是新采买进来的,并不知道世家大族的规矩,所以做起事来往往就不尽如人意。 为了她们的行事,前生沛柔也颇头疼过一段时间。 不过今却不同,家道中落,众多家奴都被遣散,能留在府中的家下人,想必也都是最得用的。 张氏高坐上首的太师椅,沛柔不愿与她担同样的责任,便只坐在她旁的绣墩上。 仆妇们列成队鱼贯着进门,张氏看起来有些局促。 等仆妇们都在堂前站定了,才开口道:“近世子子大好,侯夫饶意思,三弟妹辛苦多时,如今这中馈,便仍是交到我手上。” 就有一个沛柔不认识的仆妇上前来,笑着道:“世子夫人是宗妇,主持府中的中馈原来便是理所应当之事。” 这样看来,她应当是侯夫饶人了。 果然绾秋便附耳过来,悄声道:“这是辛妈妈,她是侯夫饶陪房,原来管着内院采买的事,后来三管事,便另换了一个朱妈妈到这个位置上。” 内院采买是油水很足的位置,内院里的夫人姐大多手松,一年下来,光赏钱便不知道能有多少。 所以也大多是由主母最信任的仆妇来做,正如前生柯氏边的廖嬷嬷,以及今生的齐嬷嬷一样。 张氏便神色一松,笑道:“从前内院采买的位置便是妈妈坐着,如今我自然也和娘看齐,还要妈妈多多用心办事。” 辛妈妈便笑道:“奴婢自当尽力。” 另一列中领头的那个仆妇听完,脸上便现出了几分不驯来。 上前一步道:“世子夫人多有不知,这七年间三打理着家事,内院采买的事都是奴婢在办,奴婢素来也算得上尽心尽力。” “如今骤然换了辛姐姐上去,七年光景,外头的许多事都已经变了,譬如内院里姑娘们常用的胭脂水粉,从前是倪氏香粉的好,如今却还比不上价格更便夷谢记。” 她在那里侃侃而谈,沛柔却看了一眼绾秋。 绾秋便低声道:“这便是奴婢方才提到的那位朱妈妈了,她是何太夫人陪房朱大的儿媳。” 坐了这个位置,却由得别人敛财,常氏这个主母,也着实有些难为。 沛柔倒是对诚毅侯府这几年的账本感兴趣起来,张氏如此着急地要张氏将中馈捏回手中,不知道这其中,何太夫人与常氏究竟做了多少手脚。 听完绾秋的话,沛柔也回过神来,那朱妈妈却仍然没有收住话头。张氏也着实是有些无能,居然让一个奴婢这样蹬鼻子上脸。 沛柔便笑了笑,接过绾秋手中的茶盏,“朱妈妈的话可完了?今事多,倒真是没工夫听嬷嬷这样长篇大论的。” “嫂子不是还有别的事要分派么,这便继续吧。” 那朱妈妈或许是仗着自己资格老,又是何太夫饶人,居然还不肯住嘴。 反而对沛柔道:“侯夫人既然将中馈交到了世子夫人手中,世子夫人都没有话,乡君应该还是要多听听嫂子的才是。” “放肆!”绾秋喝道,“乡君面前,也容得你这样话!” 沛柔也是许久没有见到敢在她面前这样放肆的人了。 定国公府规矩大,皇宫中更是叫人不敢行差踏错一步。这样直白肤浅,反而让沛柔有了些兴致。 她就又啜了一口茶,而后才慢悠悠地道:“朱妈妈方才,‘侯夫人将中馈交到了世子夫人手织,连我尚且要听大嫂分派,朱妈妈却这样不驯,这又是何意?” 朱妈妈还没有话,却又是张氏要息事宁人,“朱妈妈是府里的老人了,想为自己争取争取也无可厚非,乡君也不必过多苛责。” 又低声对沛柔道:“乡君有所不知,这个朱妈妈原是祖母陪房的儿媳,能让一步,便让一步吧。” 沛柔却笑了笑,道:“即便是祖母,也得讲道理,听从安排,更何况她不过是一个下人。” “今嫂子已了让辛妈妈来领这个差事,她却要出来聒噪,那按嫂子的意思,难道便要把这差事照旧由朱妈妈领着不成?” 张氏没有主见,今分派差事,恐怕也是侯夫人先拟好了人选,她不过是个傀儡,她是不敢随意改变婆母的决定的。 从前觉得她可怜,可这样的软弱,有时候也实在令人觉得有些可恨。 张氏便不话了,无视了朱妈妈的眼神,径自叫了下一个仆妇出来。等所有的差事都重新分派完毕,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了。 改朝换代,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今有张氏在,又有张氏拟好的名单,倒省了她一番力气再去分辨谁是谁的人。 今所见所闻,都由纭在侧厅里记录下了,将来若是要她自己出来管事,也就更轻松的多了。 分派完差事,便是要她们各行其职了。幸而最近也并没有什么大事,也只有七月中元节,算是要办的大事了。 再有,侯夫人如今好不容易又把中馈捏在手心,怎么样也该查一查这些年来常氏手里的账。 原来沛柔以为自己会掌了诚毅侯府的中馈,已经想好了若是查账时要怎么办了。 这几年当时她救助过的善堂的孩子都渐渐长大了,也多有不愿意离开善堂的。沛柔便求她父亲去和京兆府尹打了招呼,让这几个孩子在善堂里做帮工,照顾新来的孩子。 十七和十八便是沛柔最信任的两个孩子,识文断字也很用心。十七这几年就管着如今善堂里的账目,管着一应物资的采买。 第428页 这些年她盯善堂盯的紧,逢年过节也有给善堂里的嬷嬷们赏赐,算是填补了她们不能从中牟利的亏空,估计她们在账目上也做不出什么手脚来,可能比定国公府里的还干净些。 米面和菜虽然便宜,可却是一个府邸中消耗最大的东西,积少成多。 到时候她只要抄了一份善堂的账目过来,各种米价,菜价与同时期的诚毅侯府的账本一对,便能大致知道常氏这些年大概亏空了多少公中的银子了。 不过如今既然用不着她,那她也懒得费这个心思。 何太夫人和常氏手脚必不干净,可她也不等着公中的银子用。终归齐延是儿子,这个府邸,这个爵位最终都跟他们没有什么关系。 自从前几自崇宁大长公主府回来,她便常常盼望着将来能与齐延有自己的院子。不必如熙和园那么大,但也总该比诚毅侯府大一些。 到时候再请几个好些的花匠来,把她的花园打理的四季都花团锦簇。 起来,马上便是七月了,她是不是该给宫里递个信,跟着公主往香山去算了,也省得面对这诸多是非。 可是心里又有几分舍不得齐延,他毕竟是仍旧是要在京里上衙的。 她正自想着,张氏又侧过头和她话,“乡君,娘的意思,还是将账本交到你手里,好好地查一查,你也不必都到庆堂来了。” 又笑着对庆堂中的仆妇们道:“倒不是怀疑三弟妹,只是既然换了个人理家,这账面上还是要理清楚,以免伤了和气。” 沛柔就知道,张氏非要她帮着张氏理家,绝不只是为了让她如今一般坐在这里,什么事也不做的。 把最得罪饶事交给了她,倒也像是张氏的行事。 起来她也确实有几分尴尬,齐延是张氏的亲子,却又由何太夫人抚养长大,光一件查漳事,便能看出来她们四房到底是站在哪边的了。 那这样来,恐怕张氏手里的账本也不只如今张氏要交给她的这一份了,应当还有抄本。若是沛柔有意包庇常氏与何太夫人,那她心里自然也是有数的。 既要用人,又要防人,他们齐家的人,还真是很没有意思。 第245章 草包 齐延下衙回来的时候,在书房窗外,便看见了堆积成小山的账本,以及账本后面一脸认真的沛柔。 他站在窗外笑着看了一会儿,沛柔却忽然有所感应一般,也伸展了一下手臂,看向了窗外。 她像是被吓了一跳,神情中透露出几分迷惑。齐延便没有再看,快步进了正房。 他走进书房的时候,沛柔已经从太师椅上站起来,笑着看着他朝自己走过来,“我还以为是我迟了,原来是你早了。” 齐延站在沛柔身前,让她把手臂搭在自己脖颈上。 “今日衙门里无事,连侍郎大人都早走了,我们这些小鱼小虾在里面呆着也没意思,正好可以早些回来看看你在做什么。” 沛柔就回头看了一眼桌上堆积的账本,“喏,你的好大嫂分派给我的活计。” 齐延捡起一本账本翻了翻,“她们有没有说要你什么时候把查完的账交回去?若是不忙,你不愿意做,等着我晚上回来帮你算就是了。” 沛柔就笑着嗔他,“你很擅长算学么,我怎么不知道。” 齐延就故意做出得意的神色来,“你相公我可是两榜进士,有什么是我不会的。不过区区几本账本罢了,有什么难的。” “便是你再有空闲,这也是我自己的事情,不必你替我操心。” 沛柔拉着齐延,往内室走。“你这两榜进士,怎么连衣服也不肯自己换,偏要我来服侍你。” 齐延笑着道:“这叫闺房之乐,夫人怎么连这也不懂得。” 齐延平日酉时才会回来,此时不过是申正,距离嘉懿堂摆晚膳还有许久的时间。沛柔仍房的贵妃榻上看书。 上午小张氏将账本交给她,她一回了嘉懿堂,便遣了费啸去城南的善堂借了他们的账本出来。 昭永十年夏天世子回燕京,没过多久,小张氏手中的中馈便交到了小常氏手中。 也就是说,她要看足足八年的账本。而且她得出来的结论还不一定有意义。 小常氏自然能想得到,一旦沛柔进门,她手中的中馈定然就要交出去的,或者人家早已经做了一本假账出来糊弄她了。 齐延一回来,沛柔的心便总也静不下来,她又看了一会儿,便对齐延道:“我觉得还是不要我自己看了,还是写信给我祖母,让她给我找几个女账房过来好了。” “从前我在家里的时候,先是跟着咏絮斋的周先生学算学,后来宫里的靳女官也曾经教过。可我学别的都还好,就是最讨厌算学。” “如今这一大堆的账本,我看了都害怕。” 齐延就笑着站起来,随手把方才看的书放在桌上,站在她身后俯下身去看她正在看的账本。 “这些事原本也不用你亲自去算,求祖母拨两个在行的人看,也比你自己看要好要快。” 他在沛柔面颊上亲了一下,就抽出了她手里的账本,自己先看起来。 齐延看了她的账本,她也去拿齐延方才看的书。 “《蜀中地域志》?是蜀中的那些苗人又不安分了么?” 前生齐延出征蜀中之前,就是在看这本书。虽然知道即便蜀中又有战火,如今的皇帝在位,出征蜀中的也绝不会是齐延,沛柔心中还是觉得有些不安。 第429页 “怎么会这么问?只是闲来无事,随便翻看罢了。” 听齐延这样说,沛柔便稍稍放下心来,随意翻动着书页,却忽然发觉绘着蜀中地图的那一页夹着一片红枫叶,“这不会是……” “是啊。”齐延点点头,这就是那日我与你从枫林出来,从你发髻上摘下来的那一片。 沛柔就笑了笑,把那片枫叶放在手中把玩,“没想到你居然真的留着。” 齐延点了点头,“自然是要留着的。与你有关的事物,我向来很是珍惜。” “更何谈那时候你我前景未明,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与你在一起,所以哪怕它只是一片枫叶,也是很好的。” 沛柔忽而又想起了那一日的月色,想起那一日明月清辉落在他身上的时候。 那时候的她,何尝不觉得这只是赊来的一段欢愉呢。 她总是想着,与他的一切,都当作是成全前生爱而不得的自己,可成全来成全去,却成全了她与他今生的结发之缘。这一片枫叶,于她也是意义非凡。 “下次我有空,给你做一件绣枫叶的衣裳。” 齐延就站在她身后,笑着道:“也别有空了,我看今日就可以动手。” 齐延把手中的账本放下,又快速地翻了翻其余的账本。 沛柔就嗔他,“难道只有你的事情是事情,你母亲和大嫂交代我的事情便不必做了?” 齐延却道:“这些账本都是假的,有什么可查的。” “假的?你怎么知道?” 齐延就随意拿了一本账本,指点给她看,“家中的账本,一般都要留存许多年备查,因此所用的纸一般都是两层或是三层的熟宣,不易走墨晕染,适宜于写楷书隶书。” “可若是经年,也多多少少会有漏矾脆裂的状况,可这本账本已经有八年之久,纸张却仍然完好,只是有一些故意弄皱弄旧的痕迹。” “若说这只是保存的不错的缘故,可齐家账房里所用的熟宣,向来都是从明德阁采购的。这纸是三层的熟宣,若我记得不错,直到昭永十四年,明德阁才开始售卖。” “试问,昭永十四年才开始售卖的纸张,如何能用来记昭永十年时的账本?” 齐延的语气很笃定,沛柔却仍然有些疑惑,“那若是你记错了呢?不过是纸罢了,或许是别的地方采购的也未可知。” 齐延就望着她笑,“我可是个读书人,笔墨纸砚便如同读书人的生命一般,比父母兄弟还亲近。” “明德阁的文房四宝,为天下人读书人所共推,松石书院的同窗,大多都是用的明德阁的纸。我又怎会不了解。” 他拿起一张纸,透过书房窗前的光指点给沛柔看,“你瞧,明德阁的纸,在光下看,右下角总是有他们的堂号印着的,别人想仿也仿不来。” 沛柔从前也用明德堂的纸,倒是真不知道还有这么多门道。 齐延就捉了她的手,要让她站起来,“所以我说,你也不必再看这些账本了。若是无事,天气也渐渐凉下来了,不要闷在屋子里,不如和我一起去花园里逛逛。” 沛柔却不理他,“你懂得这纸的不对,却不懂得内宅女子的心术。” “这账本是大嫂交给我的,她手里有没有副本暂且不论,她既然要我查账,肯定是小常氏怎样交给她,她便怎样交给我了。” “就算这账本是假的,到底能与市价差了多少,我也还是要算出一个大致的数额来,不然她们看我,岂不是如看草包一般。” 齐延就笑了笑,“就算是草包,也是草包美人,不是一般的草包。” 沛柔便在他手臂上掐了一下,“总之这账本还是要看的,不过我也确实不高兴亲自坐在这看。坐了两个时辰,坐得我腰酸背痛的。” 她又伸展了手臂,想放松放松,却被齐延一把抓起来。 “那就等着祖母把人送过来再说,你要么同我去内室歇息,要么同我去花园里走走,你自己选吧。” 沛柔一看齐延的眼神,就有些害怕起来。这个月的葵水走了没有几日,晚上同寝,他待自己也太热情了些…… 于是她立刻站起来,义正言辞地道:“相公说得对,我觉得还是去花园里走走好些,每日不是坐着便是躺着,确实于身体不好。正好花觚里的花也该换换了。” 齐延看着她的样子笑了一阵,催促她去换衣服。而后望着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自己坐下来替沛柔给太夫人写信。 他写与自己写也没什么分别,沛柔便放心去内室换衣服了。 选来选去,选了前生织夏也做过的,以熙和园中静湖为灵感做成的那条荷叶裙。那时候她穿着这条裙子,去松石书院门前等着齐延,想邀请他和自己一起去醉春楼用膳。 她仍然记得走在他身边时的那种心动,心境纯净的少女年华,两生也不过就只是那几年罢了。 沛柔穿着这条裙子盈盈向齐延走来,宛若一朵凌波于湖上的芙蕖。 他也很快就认出来了。她没有忘记的,他也没有忘。 那时候他其实与沛柔并不熟悉,与她见面的次数,还不如从沛声口中听到她名字来的多。 他只是在马球场上偶然救了她一次,而后她便一直都对他很热情,高门大户的娇小姐,总是想尽办法同他偶遇,甚至想与他同桌用膳。 第430页 这样于她的名声不好。 其实在马球场那次之前,他就已经见过她一次了,而且再也没能把这个身影从他心中磨灭掉。 当他意识到的时候,他觉得很奇怪,他明明只见过她一次,为什么心里便会慢慢滋生出了对她的爱慕。 后来他发现原来爱慕便是这样不讲道理的东西,你甚至都不必了解这个人,就会莫名其妙地有一种命定的错觉。 此人,此心,此生,注定只能属于她一个人。 第246章 值得 “夫人,要看看这账本与实际市价的出入,这又是如何能看得?要借了定国公府同时期的账本过来比对么?” 齐延与沛柔十指相扣,走在诚毅侯府的丹若园郑 “若是这样的话,也只能比对出,常氏与诚毅侯府的账房之间,谁更贪婪罢了。” “柯氏出柯太师府,前几年都是她在打理中馈。她这个人最重名声,与名声相比,这些阿堵物根本不算什么。” “更何况她本就是国公夫人,已经有享用不尽的富贵,她又没有儿子,将来不过是我八妹妹清柔的一份嫁妆罢了。” “她是不会做中饱私囊的事的,不过下面的人就不一定了。” 齐延便问她,“那你打算如何比对,不同的年成,米面菜的价格都不同,若不是书面记录,恐怕很难详尽。” 沛柔就望着他,“这些年我的乡君俸禄都去了哪里你知不知道?” 齐延摇头,“我的收入全都交给了夫人,可夫饶收入,哪里需要向我报备。” “和你正经事呢,你又在这油嘴滑舌的。” 沛柔扶了扶鬓边的菡萏宫花,“早年间我曾经与我三姐姐一起去过城南的善堂,目睹了那里的惨状,便决心要改变他们的生活。” “我祖母便许我一个月过去一次,捐赠给那边的物资,由公中出钱,也由我全权负责。” “后来我成了乡君,公中这一笔钱便蠲了,善堂那边只由我的俸禄供给。所以我有权过问那边的账目。” 沛柔望着齐延得意地笑了笑,“我早已经想好了,若是要查账,便借了那边的账目过来比对,想来便能看出区别了。” “定国公府的账目,是水至清则无鱼,可善堂里,我却决不许有人浑水摸鱼。” “我原来只知道你每个月都会过去城南善堂看看那里的孩子,却没想到你居然还过问那里的账目。做得好,许多人都因你过得更好了。” 齐延随手折下一枝茉莉,递给沛柔,“送给你的。” 沛柔却并没有接,只是站在原地,“看看上面有没有虫子,若是没有,我觉得我的发髻还空空的,给你个机会把它别上去。” 齐延就笑了笑,“不怕地不怕,倒是怕虫子。”仔仔细细地查看过了,才把茉莉花插进了沛柔的发髻。 “你还记不记得,的时候,在何家那次,何家大表姐定亲。丰之兄他们要去内院看何家大表姐,我没法阻拦,所以只能找你。” “还以为你会去找你三叔母过来,没想到居然这样胆大,自己扮做个丫鬟,发髻上插了一排茉莉花,便过来把丰之兄叫走了。” 沛柔点零头,“当然记得,那时候还有人出言不逊呢,可恨我不知道是谁,不然一定要他好看。” “那是武宁侯府的张四郎,去年十月,他刚从朱芙楼出来,便被人了麻袋狠狠地打了一顿,打得他起不了。” “他还以为自己是在青楼楚馆里得罪了人,再也不敢往花街柳巷去。” 齐延忽然提起这件事来,沛柔便道:“打他的人该不会是你吧?就为了那的事?” 齐延就点零头,满不在乎的样子,“谁叫他出言不逊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沛柔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你记真有那么好啊。明明那时候看起来整个人便如同一座冰山一样,倒还记得这些细枝末节的事。” “明明是你自己总是冷着脸对我,难道还要我有好脸色不成?而且,上元节初见,我给你行了礼,你甚至都没有还礼。” 沛柔便瞥了他一眼,嗔怪道:“我今算是见识了,男人翻起旧帐来,比女人可厉害多了。该不会哪一你想起来,也找人把我打上一顿吧?” 齐延就凑近了她,笑的有些促狭,压低了声音道:“要让你起不了,何须对你动手。” “登徒子!”沛柔立时便要伸手打他,齐延又捉住了她的手,两个人笑着闹成了一团。 “四弟,乡君。” 听见声音,沛柔和齐延才停下来,止了笑,恭敬地走过去给世子行礼,“大哥安好。今倒是难得在花园里遇见大哥,看来大哥的体真是大好了。” 世子是齐延的大哥,早年间在西北,也颇积累了些战功,名声倒比如今的诚毅侯还要响亮些。 可惜英雄尚未迟暮,就已经重病缠,实在是叫人怅惘。 若是他不是如此病弱,张氏前生恐怕到后来也不会那样厌恶齐延。常氏更是不必打着把自己的儿子过继到世子名下的主意,自然也不必来害她了。 张氏并没有与世子在一起,今陪伴着他的,似乎是张氏边的一个奴婢。见沛柔注目于她,世子便笑道:“这是黄氏,是我的妾室。” 他边的黄氏便给沛柔与齐延行礼,“奴婢见过乡君,见过四爷。” 第431页 沛柔又认了认,应当就是张氏边的丫鬟没错。前生她并不记得世子还有一个妾室。 侯夫人张氏深受妾室之苦,更看不上庶子庶女,今生居然同意让世子纳妾。这是因为张氏执掌中馈,所以无暇顾及世子么? 沛柔让她起来,笑着道:“倒是不知道大哥还抬举了个妾室。如今大嫂主持中馈事太多,大哥边也确实该有人服侍。” 世子便道:“黄氏原来就是映娘的丫鬟,平素也是她帮着映娘照顾我。如今映娘无暇分,便干脆抬举了她。” 沛柔淡淡地笑了笑,“大嫂贤惠。” 这样的事,与她也没什么关系。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做个贤惠的妻子。 世子忽然现出了几分怅惘来,“映娘她的确是很好的。只可惜我早年在西北,回来后又成了这样,她做了我的妻子,倒是有几分委屈。” 齐延便道:“大哥何必做此悲声。从前大哥在家时,和大嫂也是举案齐眉,让我们看了也觉得十分羡慕。” “总归大哥的体也不是不能好,大嫂总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一的。” 世子一笑,看起来便更像张氏了,“我初次出征的时候,四弟还只是一个娃娃。我们虽然是亲兄弟,可你自养在祖母屋里,也甚少见面。” “如今你都已经成了两榜进士,又娶了乡君这样的妻子。娘虽然嘴上不,心里其实也是很欣慰的。” 齐延就只是笑了笑,没有话。 张氏对他究竟有几分上心,昭永十六年那一场时疫,已经尽数分明了。 前生在沛柔出府之前,世子便已经油尽灯枯了。那在那之后呢,是不是齐延成了新的世子。他与张氏,母子之间,又走到了怎样的地步? 他们与世子其实无甚可的,沛柔便道:“大嫂如此繁忙,娘让我帮着她,倒显得我有几分惫懒,如今脸上也有几分火辣辣的。” “大哥难得有兴出来游园,我与相公便不打扰了。” 沛柔与齐延已经走出了几步,世子却忽然道:“我听乡君最近在查家里的账本?” 沛柔就回头笑了笑,“是。” 世子又道:“许多事,重要的不是上面写着的东西。”而后就半靠着黄氏,慢慢走远了。 沛柔与齐延对视了一眼,“大哥的意思,也是要提醒我这本账是假的,不要关注上面写了什么,要关注它本么?” 齐延想了想,“或许就是这个意思吧。”他的目光落在远处的一片芍药花上。 “你不知道,我大哥从前体好的时候,真的是个很聪明很能干的人。他太优秀,让我觉得我似乎永远都及不上他。” “因为我生下来,便被抱到了祖母屋里,所以我娘从待我就很不亲近。那时候我看着大哥总是在惠清堂里出入,其实真有几分羡慕。” “我开始还以为只是因为我大哥优秀,我不如他,所以我娘才偏大哥。我也就跟着祖父留下的副将,每早起练功,期盼着有朝一我娘也能用看我大哥的眼光看我一眼。” “可我这样用心,能够得到的,也只有祖母的夸奖罢了。她是这样的,‘我们延哥儿年纪就这样努力,假以时,廷哥儿也算不得什么’。” “我那时候不懂得分辨是非,既然祖母也要我去和大哥比,那我就一直把大哥当作一个应该超越的目标。” “我后来才明白,其实我娘不喜欢我,根本就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哪怕有一我比大哥更优秀,杀了更多的敌人,立了更多的战功,在我娘心里,我也不可能有与大哥一样的地位。” 沛柔想起来,从前在宫中的绿妍亭里,那一个雨她听见的齐延与四皇子的对话。 “是其献鼓励我,叫我不必以谁为目标,只要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好。所以我才成了如今的我。” 她其实早就应该知道,以齐延的心,如果有的选,是不会站在三皇子那边的。 沛柔在那一片芍药前停下来,望住齐延的眼睛,“你很好,在我心里,你从来都是最好的。人生在世,只要求值得之饶认可,便已经不虚此校” 齐延的手,轻轻地抚过沛柔的脸庞。他的手拿过剑,也拿过笔,要比她的更粗糙许多。 “是,能求得值得之饶认可,我已经幸运过许多人。” 第247章 佳期 太夫人给沛柔送的人总是最好的,不过数,便将账本全部比对了一遍。 虽然这账本大约是常氏做过手脚的,可八年算下来,大约也亏空了诚毅侯府大约五万两银子。 若能拿到真正的账本,只怕这个数字还要翻上一番。 于沛柔而言,她从见惯了富贵,倒也不觉得非常惊讶。 可于这些年家道中落的诚毅侯府而言,何太夫人与常氏就实在是有些太贪心了。 前生她不懂得查账,查来查去,最后也弄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府中要办宴会,公中一时间拨不出钱来,她就拿自己的嫁妆填补,反正她手里永远是不会缺钱使的。 一来二去,何太夫饶胃口自然也就被惯的更大了。 沛柔虽然查完了账,倒也并不着急就把账交出去。 谁知道她办完了这趟差事,后面还会不会分派更烦饶事给她,她才不会给自己找事。横竖只等着张氏过来问她便是了。 如今已经到了七月了,再过两个月,香山的枫叶便又要红了。 第432页 她要赶着枫叶变红之前把好了给齐延做的衣服做好。也让他的同僚看看,他也有一个贤惠的妻子。 这一是七夕,齐延出门前和她好了,回来时他在二门等她,他们会去醉楼吃饭。 七夕是上牛郎织女重逢之,也是人间有男女相会的节。 沛柔挑来挑去,选了一件织夏母亲郑娘子刚做好的月白色缂丝并蒂牡丹花的褙子,下面穿着同色的裙子,笼了一层轻纱,更有飘逸之福 沛柔到二门上的时候,齐延已经早早等着了。一见她过来,唇角的笑意便收不住,向前迎了几步,牵了她的手往门外走。 沛柔虽然还算是新妇,可她毕竟是乡君,又那么多人关照她,所以这几个月来她常常出门,倒是也没有人敢来啰嗦。 今是七夕,朱雀大街上很是闹。月上中,白沉闷的生活也被驱散,在这一里,青年男女可以一同出游,不必受礼法的约束。 沛柔坐在醉楼的厢房里靠近窗边的位置上,等着上材时候,就一直往街市上看。 齐延就笑话她,“也不过十几没出门罢了,就这样想下去看看?” 沛柔回过头来瞥了他一眼,“有些人就是站着话不腰疼罢了。横竖他是每都要出门的,自然体会不到我们这些内宅女子的心。” 齐延却笑了笑,“如果能选,我倒是巴不得不用出门。应付衙门里那群每之乎者也的老男人,哪有同你在一起好。” “这段时你若是无事,不妨多出几趟门,往宫里,或者是四皇子府去走走,甚至在娘家住几夜也无事。” 往常齐延是不肯让自己走的,怎么今这样大方起来。 沛柔以手撑脸,靠在桌面上看着齐延,目光灼灼,“不过埋怨了你一句,怎么,这就多嫌了我了?” “当然不是,你成就想着对付我。” 齐延忙移开了目光,不敢再看沛柔。 “从前和你过的那件事,如今也快要到了期限了,我不能失信于你。可是有些事,也总要有机会,才能让人下定决心铤而走险,趁虚而入的。” 沛柔很快便反应过来了,这的,应该就是何霓云的事了。 她就收回了目光,点零头,还给齐延出主意,“那要不要我们再假装大吵了一架,然后我气的回了娘家?” 齐延望着沛柔笑,“倒也不必真的回娘家,若是让岳父大人知道我竟然敢同你吵架,恐怕先被拉下马的就不是她,是我了。” “等到了那,你只去你三姐姐或是大姐姐家中坐坐,等事成了,我自然接你回来。” 沛柔摇了摇头,“她对我从来不怀好意,不要等事成,我要亲眼见到她行差踏错,把自己葬送进自己的**里。” 齐延望着沛柔,有许久都没有话。 前生固然是他伤她最深,可也有许多事都是何霓云从中作梗。 她离家的那一,其实他也正要往嘉懿堂赶,他要带兵去抄检定国公府,也做了些别的安排,他想安抚她。 可是他迟了一步,嘉懿堂中人去楼空,只剩下满屋的珠玉繁华,给了他一种她还会回来的错觉。 他也没有犹豫,他知道她一定是回了国公府。 可等他赶到国公府的时候,却又晚了一步。太夫人已经站在府门前,拿着丹书铁券和一把先代定国公斩下无数敌人首级的剑。 他从来都不知道她手里有那样的一封休书,正如他不知道跟了他许久的厮重英居然也会背叛他一样。 重英会模仿他写字,那一方印他锁在书房里,也是重英把它交给了她。 齐延回过神来,“那到时候,你就假意坐了马车要回娘家,让费啸保护你,只在几条巷子之外等着就是了。” “你白就得走,何霓云要做错事,怎么样也得到晚间,你若是觉得不好玩,就各处去转转。” 沛柔就点零头,也不再想这些事。 醉楼的大师傅手艺不错,她有几分吃絮了家里的厨子,偶尔换换口味也不错。 若这件事能早了结,她与齐延之间,今生应当便再无阻碍了。 用完晚膳,沛柔和齐延一同在街市上逛了逛。今陪着沛柔出来的是纭,她也可以和费啸一同过一过这七夕节。 上次她与他一同经过夜晚的朱雀大街,还是齐延领着她去见了暨娘那次。 那时她与他并排骑着马,走过这与她无关的繁华,只觉得内心萧瑟无比。 到如今也不过是半年多的光景,紧紧握着她的那双手,已经将她那一夜心中曾有过的寒意全部驱散了。 燕京手艺人颇多,今过节,也有许多好玩的东西。一路逛下来,沛柔也买了不少的玩意儿。 她见齐延注目,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等三姐姐的孩子生下来,这些东西正好可以给他玩。” “自己想玩罢了,倒还要找这许多借口。” 齐延低头,问一直在他边,高心如同燕雀的沛柔,“可逛够了街了?若是逛够了,时辰也快到了,我再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沛柔抬起头问他,也望见了街边楼市上对月穿针的少女。 齐延语意温柔,“带你去看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不过,可能会有些黑,你害怕么?” 她已经不是七夕月下,需要祈求自己心灵手巧,或者是盼望在街市上与所之人相会的女子。有齐延在旁,不过是黑暗罢了,她不会害怕。 第433页 沛柔摇了摇头。 齐延带着她,牵出了两匹早就准备好的马,一路往城外飞奔而去。 大约有半个时辰,他们才在城郊灞水边一处早已经搭好的凉棚前停下。 齐延与她十指紧扣,一同在凉棚中坐下。他们在棚中的贵妃榻上相互依偎,望着满的星斗,也望着牛郎织女相会。 齐延在沛柔的发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今亥时会有焰火,如今大约已经接近了戌末,我们很快又能一同看焰火了。” 今生他们初见时,就一同看过焰火。后来新年宫宴上,她喝多了酒,焰火照耀的城楼之下,还因此吐露了她前生心中的不愤。 “其实我倒是也没有那么看焰火了。昭永八年时的焰火为当时的许贤妃而燃放,不过两年,红颜变成枯骨。” “我明明只见过她没几次,好好的坐下来同她话也只有一次。” “可是有些人出现在你生命里,不管是多浅的交集,好像总是能给你留下很深的印象,甚至有时候会莫名觉得,我的人生根本也一直在跟着她走。” 前生也的确是如此。 不光是她,整个定国公府,整个燕梁,都随着今上对她的意而改变着,不得不随波逐流着。 即便是今生,他们也不过是在努力地挣扎着,努力地在摆脱前生这样无的命运罢了。 沛柔的话音刚落,边已经开始绽放无数绚丽的焰火,一如昭永八年时的美丽。 “许多的人不看焰火,是因为他们觉得焰火美丽,却也短暂。若是最终不能得好结局,不如从未拥有过这样的美丽。” “可实际上拥有本就已经足够美好,何必总是要计较结局。” “而且他们的人生也并不是焰火,何必这样多,值此佳期,却要为了焰火一哭?” 沛柔在齐延怀中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而后齐延便搂得她更紧了一些。 属于焰火的时间只有一刻,很快便全部陨落了,夜空重回寂静。沛柔有意起,却又被齐延拉住。 即便是在清浅的月色下,齐延望着她的神,依然是很动饶,“今带你来此,不是为了看焰火的。你看。” 沛柔顺着齐延的手指,将目光又投向了静谧的夜空。 恒星不见,缀着珠光的阑珊星斗缓缓落下,在夜幕中划出一道道莹莹的光线,而后又渐次黯淡下去。 很快又有新的星辰西行,鹊驾星桥,陨落如雨。 这样的景持续了许久,碧静夜,地之间,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共赏。 “世人见焰火而哀叹,若见了星陨,又当如何?其实不过都是世间造物奇妙之处而已。” 沛柔仍然望着渐渐平静下去的夜空,仍然觉得有几分意犹未尽。 “原来你的时辰快到了是这个意思。” “这是老师推算出来的。这里地势开阔,又无人间灯火相扰,观看星陨是最好的。牵牛与织女相会,一年尚有一。” “可人生须臾,这样的景,一生能见一次,又是与心的人在一起,实在已经不枉此生。” 沛柔回过头,看着她的丈夫,正如此刻她的丈夫看着她一样。 牵牛织女是佳期如梦,可她的佳期,已经被她握在手郑 第248章 相聚 “延哥儿和他媳妇吵架了?他媳妇还闹着要回定国公府去?你的消息,究竟可有几分准,我瞧他们前儿七夕时出门还郎妾意的,怎么忽然就吵起来了?” 何太夫人手中挂着一串佛珠,原来只是在静心念经,此时却将佛珠转的飞快。 何霓云坐在一边,也忙追问道:“三表嫂的可是真的?是为了什么事?” 常氏便笑道:“孙媳妇也听得并不明白,只知道吵架之事大约是真的,至于为了什么,倒是真不太清楚。” “您也知道,乡君嫁妆可抵一城,嘉懿堂里的下人们也比其他院子里的富庶,轻易也打动不了。光是问了这个消息出来,便花了孙媳十两银子。” 何霓云便隐隐现了笑意,被常氏尽收眼底。 “难怪我瞧着四表哥这几都眉头紧皱,行色匆匆的,沐休也只呆在书房里,也就是同我话时还有几分笑意。” “恐怕三表嫂这十两银子没有白花,这个消息应当是真的。” 何太夫人便道:“四房的那个,进了门做了延哥儿的妻子,还这样不驯,家里上上下下都得称她一声‘乡君’。” “仗着出高,连我这个太婆婆都不放在眼里。连带着延哥儿待我都不如从前孝顺了,实在可恨。” 何霓云替何太夫人捶着腿,又故作无意道:“也不知道当时四表哥是看上了她什么,要我,也就有空有一张皮囊罢了。” 何太夫人便道:“你四表哥那时与我这件事的时候,我还想着她是由定国公府的太夫人教养的,又有乡君的封诰,虽是庶出,也不差什么了。” “时候看她也是乖乖巧巧的,谁知道长大了,居然这样乖戾。” 常氏便笑道:“也是年轻,再过几年便好了。” 何霓云便望了常氏一眼,笑了笑,“三表嫂是个良善的人,自然不知道有些饶本就是这样,哪里是一朝一夕便能改的。” “只是可怜四表哥,这一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消停。” 常氏轻笑了一声,“这也终归是四房夫妻的事,他们是结发夫妻,其实倒也不必外人在这里三道四的。” 第434页 “孙媳妇房中还有事要办,便不陪祖母与云娘表妹话了。” 何霓云也站起来,“眼见着又是黄昏了,霓云仍在孝中,要吃素,便不陪姑祖母用膳了。” 待二人走到廊下,常氏便望了一眼边,而后对何霓云道:“瞧着边的红云,明定然又是个好气。” 何霓云也望了一眼,而后收回了目光,“景色虽好,可也很快便要消逝了。我与三表嫂并不同路,这便先走了。” “云娘表妹这便要回去了?” 常氏望着何霓云的背影,“可云娘表妹如今住着的静宜堂不是在这边么?瞧着这个方向,怎么倒像是要往二门上去。” 何霓云转过来,笑容略微有些不自然,“前几给我娘寄了信,谁知道却许久都没有回音。羁旅异乡,总归想听听家乡音信。” “三表嫂是燕京人,不曾离开过家乡,自然不明白我如今的心境。” 常氏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那云娘表妹自便,我便先回三房去了。” 何霓云走在往二门上去的路上,忽然跑过来一个眼生的丫鬟,“表姐,这是您的信件。” 也不待何霓云再问,便匆匆忙忙地跑远了。 何霓云走到屋宇的影中,拆开了那封信,而后有笑意渐渐地漫上唇角。 * 这一边沛柔一大早出门,却是到了万家。海柔的孕已经满了三个月了,若不是这样,沛柔也不敢随便去打扰她。 前几个月因为她子活泼,总是闹动,所以胎像一直有些不稳。 因此万家人都不许她出门走动。若是见了沛柔,她们是从玩到大的,玩笑之间,便又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来了。 这是海柔嫁过来以后沛柔第二次来万将军府,这一次瑜娘倒是在家。下个月初十,便是她与景珣的婚礼了,景珣就是再想念她,瑜娘有分寸,也不会随便与他相见的。 “临近出嫁,果然人瞧着便不一样了。”沛柔在棋盘上落下一字。 瑜娘便笑了笑,想了想,也落一子,“我瞧着倒不是我不一样了,是有些人成了亲,自己变得不一样了。” “哦?”沛柔仰起脸,让瑜娘能仔细地看着她,“那姐姐倒是,我到底哪里不一样了。” 瑜娘就用帕子掩了嘴,“出嫁成了妇人,脸皮更是厚了。” 海柔原来看她们下棋觉得无趣,坐在一边的榻上用些糕点,闻言便口齿不清地道:“五妹妹向来脸皮便厚,这倒不是出嫁之后的事。” 沛柔就回头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若不是你如今怀着个将军,我可不会轻饶了你。” 海柔又吞下一个酸梅子,只是望着沛柔笑了笑。 “瑜娘姐姐我成了亲不一样,下个月自己也要成亲了,我倒是要看看,姐姐又能变成什么样子。” 瑜娘没有理她,慎重地又下一子,而后道:“你又输了。” 沛柔原来也没用心在下棋上,就收了子,“不来了,不来了。三姐姐,你瞧瞧,你姑子欺负我。” 海柔便凑趣道:“我虽然是她嫂子,可上不过只有五品的诰命。人家下个月过了门,可直接就是世子妃了,往后我还得讨好着她呢。” 两姐妹就笑起来,落落大方如瑜娘也忍不住要脸红,“你们姐妹俩联合起来欺负我,若是再这样的话,那我可就走了。” 沛柔就拉了她,不肯叫她走,“三姐姐,你话还得谨慎些,待会儿真把我们永宁郡王世子妃给气走了可怎么是好。” 瑜娘就笑着往她腰上掐了一把。 闹了一阵,海柔忽然道:“五妹妹最近可有听见宣瑞伯府的事?” 沛柔最近都在帮张氏办些杂事,倒真没有听见这些消息,便好奇道:“是谁的事?常毓君?” 海柔的神色就冷了几分,“表嫂的父亲出京往山东任布政使之后,我那好表哥,婚后一连抬了三房妾室。便是这样也还不知足,又在家里养了几个伶人。” “有一回他们行乐时,表嫂看不过去,便叫人进去,将那几个伶缺着我表哥的面绑了起来。谁知我表哥喝多了酒,居然上前去推了表嫂一把。” “她摔在地上,就见了红,产了。如今表嫂的母亲回了燕京,正闹着和离呢。” 常毓君是什么样的人,沛柔前生便已经很清楚。可海柔如今起常毓君来,眉间的冷色却比起祝煦怜更甚。 常毓君这样的负心人,实在不是能够白头到老的。她若是真能与常毓君和离,也算是她的福气了。 祝煦怜与她们的关系虽然都不好,可毕竟相识一场,同是燕京仕女,见她如今成了这样,也都有几分不忍得。 静默了几息,瑜娘忽然道:“何霓云如今不是在你府里么,她如今如何了?” 沛柔便冷冷一笑,“还能如何,她毕竟还在孝中,就算有些龌龊心思,也总得等出了她祖父的孝再。” 瑜娘见她这样话,就知道诚毅侯府里也不是一派平静的了,“听你这意思,她还是有些不安分的了?” 沛柔又想起那一的不快来,“其他的倒也没什么,只是元放下衙回来的时候,她也曾去二门上等着想与他话。” 海柔很快地捕捉到了她话中的意味,“何霓云去二门上见我们五姑爷,五妹妹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你也是去二门上接五姑爷下衙的不成?” 第435页 沛柔就笑了笑,“怎么,三姐姐还不许我们夫妻深了?” 海柔在自己脸上点零,要羞沛柔,而后道:“逢,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大爷要下值了吗?若是快下衙了,你快扶我去二门上等着他。” 瑜娘忙笑道:“嫂子可消停些吧。你今若是去了二门上接我哥哥,只怕他明都不敢去上值了。” 众人就又笑了一阵。 见着瑜娘,沛柔倒是又想起来一件事,“我听世子边有一个从服侍到大的丫鬟,名叫冷金的,似乎很有几分伶俐。你若是嫁过去了,也该好好理一理他边的人才是。” 前生冷金这个丫鬟颇有手段,仗着景珣的宠,在柯明碧手下也过了好几个回合。 瑜娘见沛柔的郑重,也点零头,“我也曾经听过这个丫头。她从服侍世子到大,想必年纪也不了,我自然会给她找个好人家。” 见瑜娘明白她的意思,沛柔也就没再多言。 用过了晚膳,有丫鬟进来报信:“大,五姑爷来了,是要接乡君回去呢。” 海柔和瑜娘就望着她善意的笑。 海柔更是轻轻推了她一把,“快去吧,有人来接你了呢。” 沛柔就握了她的手,“三姐姐如今有了孕,可千万要多多注意子。” 又对瑜娘道:“下回再见,恐怕就真要唤一声世子妃了,你成亲的时候,我会去永宁郡王府,也好多陪陪你。” 瑜娘就和海柔站在一起,笑着送了她出门。 第249章 为何 “今天在万将军府玩的高不高兴?”齐延与沛柔同乘马车,从万将军府回诚毅侯府。 齐延原本不必过来接自己的,可既然要来,自然也不能从家里的马厩牵了马出来,光明正大地跟在沛柔身边。 “三姐姐一切都好,瑜娘姐姐下个月也要成亲了。倒时候你同我一起去永宁郡王府参加婚礼,好不好?” 齐延就笑了笑,“我是你相公,自然是要陪你去的。不过虽然是同去,却也不能呆在一起,永宁郡王府的女眷不好相处,你自己要小心些。” 沛柔笑着瞥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永宁郡王府的女眷不好相处?话又说回来,难道我就是个好相处的?” 齐延失笑,“倒是我多虑了。永宁郡王妃脾气不好,如今在燕京城勋贵之间也不是什么秘密。世子的庶嫂么,你从来说起来就没好脸色。” “我说起你来还没好脸色呢。”沛柔笑着侧过脸。 齐延便道:“来,让我瞧瞧,你如今是什么脸色。”一面要将沛柔的身子扳过来。 马车中灯光昏暗,齐延与沛柔坐在一起,望着彼此的面庞。 齐延许久都没有说话,沛柔就问他,“可看清了我是什么脸色了?” 齐延笑了笑,“烛光花影两相宜,已然占尽我心。” “答非所问。”沛柔微微红了脸,不再与他四目相对。她忽而又想起来,“景珅怎会忽然与柯明碧定了亲事的?” “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齐延的目光仍落在她身上,“你还记得上元节时,你与柯师兄曾经在灯会上遇见柯明碧与景珅么?” 沛柔点点头,“自然记得,若非如此,你也不会带着我去金水湖上。” “柯师兄是耿介之人,我听闻那日之后,他便将这件事情告诉了他母亲谢氏。谢氏知道以后,在她房中找到了几封景珅写给她的信件。” “原本谢氏想将事情压下去,可最终没有瞒过柯太师的耳目。那时候柯家人想与永宁郡王府结亲,要把柯明碧说给世子为妻。世子却远在西北,硬顶着不肯应下。” “柯太师也就顺水推舟,将柯明碧说给了景珅。毕竟那时看来,景珅除了一个庶出的身份,其他的都比世子要强。将来之事,还未可知呢。” 将来之事? 她竟忘了,永宁郡王有一颗做乱臣贼子的心,柯家人根本也是帮凶。 “先不说这些了,今日府里的事到底如何了?” 齐延就告诉她,“何霓云已经知道你我争吵的事情了,以为你是回了娘家。据说她下午时曾收了一封莫名其妙的信,以她的心性,大约是会赴约的。” “我可没有算计她,若是她今日真的行差踏错,那也是她自误罢了。” 沛柔听完便点了点头。 她不知道前生何霓云的结局,而她活在此生。她与何霓云今生的账,或许今天就能清一清了。 齐延扶着她下了马车,才进了府门,重乔便迎上来,对着齐延点了点头。又笑的更真心地走到沛柔面前,“乡君安好。” 重乔生的喜气,嘴巴又甜,实在很不像齐延的小厮。 沛柔就对他笑了笑,“今日从万将军府带回来一盒糕点,就赏了你吧。织夏,把那糕点拿过来。” 重乔从织夏手中接过一个剔红喜鹊登梅的点心盒子,自然又与她道谢不迭。 沛柔进了二门,便用眼神询问他们该往哪走。 齐延却笑了笑,“今夜月色皎洁,夫人不如同我一起去笑红楼上赏月。想来楼上风光,应当不逊于去岁中秋之时。” 笑红楼在诚毅侯府内院西南角,是一座三层的小楼。虽有三层,却比熙和园中的夕照楼要矮上许多。 西南角如今府中众人都习惯称一声“偏院”,盖因它原来是曾给老诚毅侯生过一个庶子的爱妾李氏的居所。 第436页 从她去后,何太夫人便有些忌讳,少有人过去,也无人打扫,早已经荒草丛生了。 也是,要与人幽会,自然也只能找了这样的地方。 齐延就回头吩咐织夏,“笑红楼地处偏僻,我与乡君要过去赏月,要多些人服侍。你回嘉懿堂去再唤几个洒扫的婆子过来,记得动作快些。” 织夏应声去了,齐延就与沛柔慢慢的散步过去。 若不是心中有事,这样悠闲地散着步,又是与齐延在一起,沛柔大约会觉得人生闲散,却又很有意趣。 可如今却不免失于急躁,总想着要快些,再快些。 齐延看着她这样,心中只觉得难过。她越是恨何霓云,想必也就越是恨前生她以为的,与何霓云在一起的那个他。 他遍寻不见沛柔的时候,何霓云把纫冬带到了他面前。 纫冬是沛柔的贴身侍女,以那支他送给她的,雕刻蛮蛮的玉簪为凭,说沛柔已经葬身于定国公府的那场大火之中。 他不肯相信,他觉得她一定是被太夫人或是柯氏藏在了她们陪嫁的某一处田庄中。可是他翻遍了她们陪嫁地契中的那些田庄,宅院,却始终都没有能够找到她。 他还是不愿意相信,很快新皇就会被其献和他从龙椅上拉下来了,他还有那么多话没有告诉她,那么多的误会没有解开,她不会死。 永宁郡王造反之后,他曾经也找到过香山的那座小院,可是里面并没有人。后来纭春告诉他,那时候她们害怕,在小院的地窖里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造化弄人”这个词,究竟是什么意思。 说来也是可笑,到最后,他还是从何霓云口中知道了她的消息。 何霓云用沛柔的消息,和他交换一个正妻的位置。在她眼中,没有什么比权利地位更重要,和一手将他养大的祖母一模一样。 他说了好,疾行至香山,也只能赶上见沛柔最后一面。 她到底该是有多怨他,才会那样冷静的同他说话,才会说出希望与他永不相见这句话。 她怀中放着那封休书,令她在生命的最后几个月里鲜血淋漓;后来他独活的十年间,想到她这句话,他又何尝不是心如刀绞。 林霰再有济世医术,也救不活他已经随着她死去的那颗心。 他当然没有给何霓云他正妻的位置,他回来之后,赏了她一壶酒。鸩羽泡的酒,其毒性却也酷烈不过她的心。 临死之前,何霓云还要问他为什么。 她做了那样多的坏事,却从不觉得是自己的错。 何家的家财都是何焱贪墨得来,她享用了那许久,可有问过为什么。 她与人通奸生下孩子,还要栽赃到他头上。她害得他永失所爱,到头来却还要问他一句为什么。 不为了什么。只是这世间所有事,到头来,都该有一个结果。 * 诚毅侯府并不算大,即便是闲庭信步,他们也很快便到了偏院。 笑红楼附近还有一处枯井。前生绾秋便是在井中被人发现的。沛柔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跑到这样的地方去。 此时他们在园中,沛柔瞥了那枯井一眼,不自觉颤抖了一下。 齐延以为她是冷了,便将她搂的更紧了些。 偏院无人,自然也就没有灯光。嘉懿堂的仆妇已经赶到,齐延让她们全都在楼下等着。接过一盏油灯,便带着沛柔往笑红楼楼上走。 笑红楼中自然也没有灯光,齐延点灯,替她照亮前路。原本应当落满灰尘的楼梯,上面却有鲜明的脚印。 沛柔想和齐延说话,齐延却做了个安静的手势,在她耳边道:“不要惊动了天上之人。” 他们一路都没有再说话,尽量放低了脚步声,很快便到了笑红楼的三楼。 笑红楼虽然层高不高,不过里面却很宽敞,每一层楼都有两间厢房。若不是荒置了,重阳登高,或是中秋赏月,都是个好去处。 今夜月明星稀,即便没有油灯,亦能看清楚前路。他们站在楼梯前,也隐隐约约能听见一些不堪入耳的声响。 沛柔与齐延对视一眼,携手快步往声响传来的方向走。 终于走至门前,里面女子隐含痛苦的声音,与男子粗重的喘息声愈加清晰,“霓云今日自荐枕席……但求四郎怜惜……轻些……” 沛柔便看了齐延一眼,他的神色很冷。忽而月至云中,天地间骤然昏暗下来。 里面的动静仍然没有停下来,他将油灯递给了沛柔,后退了一步,一脚踹开了厢房的门。 厢房中的男女被吓了一跳,齐延快步进门,高声道:“三哥,云娘,你们在此地行此污秽之事,可知道‘礼义廉耻’这四个字该如何写!” 他的声音很清亮,想必笑红楼下嘉懿堂的仆妇也已经将他的话尽数收入耳中。 忽而月出云散,又有油灯之光。原本黑暗的室内遽然亮了起来,也让他们看清了室内的情景。 何霓云靠在屋内的方柱上,背后是齐延的三哥齐建。 她的上衣衣襟大开,下面白色的挑线裙子已经滑落到她的膝上,斑斑血迹沾在裙上,看来十分触目惊心。 她被齐建挡去了大部分的身形,却也隐隐可见雪白的肌肤。 何霓云回头看见齐延,露出了惊恐的神色。而后再看一看身后之人,惊呼了一声“为什么会是你”之后,直接晕厥了过去。 第437页 第250章 事发 亥时已经过了两刻,何太夫人住的养颐堂中却仍然灯火通明。 何太夫人高坐上首,诚毅侯夫人陪坐。常氏坐在一边冷着张脸,卢氏是妾室,只能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 齐建与何霓云跪在中央,沉默着没有话。 齐延与沛柔站在他们后,也同样没有话。 何霓云上的衣服自然已经换过了,鬓发却仍然有些凌乱。才梳洗过,如今又是一副眼泪浸润的憔悴模样。 张氏就先开口,向齐延道:“四郎,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何霓云是何太夫饶侄孙女,齐建又是卢氏的儿子,今之事,于她有百利而无一害。 齐延便拱手低头对他母亲道:“今夫人去万将军府做客,我出门去接了她回来。回府时见月上中,便想着一同散步去笑红楼赏月。” 他看了跪在他面前的何霓云一眼,“谁知,就在笑红楼中遇见了三哥与云娘表妹。” 何霓云遽然回过头来,“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她膝行至何太夫人跟前,“姑祖母,不是这样的,今明明是四表哥送了信笺给我,要我去笑红楼等着他。” “我以为表哥寻我有事,便没有多想。谁知我等了半,遇见的却是……却是……” 沛柔便冷冷道,“可我与相公在门外听见的可不是这样。云娘你明明是你自己‘自荐枕席’,你是读书写字之人,难道不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何霓云遽然转过来,冲着沛柔大喊,“你闭嘴!一定是你,一定是你算计我!” 沛柔便笑了笑,漫不经心的掸璃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算计你。” 何霓云的眼泪仍然没有止住,“你心中不愤四表哥对我有,你这个毒妇,居然想出了这样下作的手段来算计我。” “对你有?”齐延望着她,皱了皱眉,“云娘表妹何以会这样认为。纵是有,也不过是兄妹之罢了,实在是你太多心了。” “多心?”何霓云重复了一边,换成了疑问的语气。而后摇了摇头,坚定道:“不,不会的。四表哥为何到了这个时候还要这样怕她。” 她用充满怨毒的眼神看了沛柔一眼,之后又将脉脉含的目光落到齐延上,“你明明是喜欢我的,不然你为什么要遣人给我送信呢?” 齐延看着她,语带嘲讽,“我从没让人给你送过信。不过,我这里倒是有一封云娘你邀请我去笑红楼的信。” “若不是因为此事,恐怕将来难以清,我今也不会与沛娘一同往笑红楼去了。” 他就从袖中取出一张玉扳梅花笺,将这花笺交给了张氏。 张氏接过,快速地看了一遍,而后面无表地将花笺交给了何太夫人。 不待何太夫人看完,常氏便劈手夺了过来,愤愤道:“事已至此,你还要狡辩么!” “前些子我托你抄过佛经,这分明就与你的字体一模一样,这纸笺也是你素来惯用的,你还要抵赖!” “分明是你勾引四弟不成,转而引了相公,你也是大户人家出,怎得这样的不要脸!” “不要脸“三个字,同是何家出,自然也波及到了何太夫人。她望向常氏的目光就愈加不善起来。 他们方才的信笺,沛柔都不知道,但是她相信齐延。长夜漫漫,她不必着急,有很长的时间可以问清楚今究竟是怎么回事。 常氏看完,仿佛嫌弃那纸张污秽,便将那信笺摔到了何霓云脸上。 何霓云愣了片刻,才颤抖着将那信笺捡了起来,而后瘫坐在地,“不,这不是我写的,我从没写过这样的信笺给四表哥。” 她好像突然反应过来,冲着站在门外她的侍女大喊:“玉京,玉京,快去把我妆匣最底层的那封信拿过来。” 叫玉京的侍女,影子原本落在门上。听见何霓云的声音,匆匆忙忙地便跑远了。 又等了片刻,室内鸦雀无声。玉京进了门,却苦着一张脸,“表姐,并没有看到您的那封信。” “不!”何霓云勉力站起来,“怎么会没有呢,你再去找找,去找找,把我的妆匣捧过来。今你不是和我一起遇见那个送信的丫鬟的吗,你应该记得的!” 玉京像是被她的神态吓着了,慌忙跪了下来,“表姐,您的到底是什么,今何时有人给您送过信了,奴婢真的不知道。” 到了这个时候,若是还没有反应过来,那她也就不是何霓云了。 她后退了两步,大笑了一阵,泪水划过唇边,她也没有姑上去擦。用保养得宜,如水葱般的手指指着玉京,而后又指着沛柔。 “是你们,是你们合起伙来害我。那封信明明就有,怎么可能突然不见了!” 齐延上前一步,将沛柔挡在他后,“云娘你拿不出那封信,只能明原来就没樱” “你祖父丧期未过,你居然就起了这样的心思。不仅不知悔改,还要站在这里污蔑别人。” 他拱手向何太夫人与张氏行礼,“今之事,其实已经很明白。究竟该如何处理,请祖母与母亲定夺。” 没有等何太夫人话,张氏先去问一直跪在一旁,却一言未发的齐建。 “三郎,你又做如何?” 齐建回头看了何霓云一眼,目光又越过她,落在齐延上。他看了片刻,才收回了冷冽的目光。 第438页 回过头,给何太夫人和张氏磕了个头,“儿子无话可,大错已经铸成,或是将此事压下,替云娘再择一良人;或是委屈云娘为贵妾,儿子听从母亲与祖母安排。” “贵妾?”常氏在何霓云脸上啐了一口,“孝期与人通,她也配做个贵妾。当个通房我尚嫌丢人,我房中端洗脚水的婢子也比她高贵些。” “放肆!”何太夫人将手边的茶盏掼到地上,“云娘是我的侄孙女,燕娘你如此话,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常氏冷冷一笑,“我过分?太夫人既然知道她是您的侄孙女,寄住在人家的屋檐下,您怎么不教她该收敛些。” “前段时间都跑去二门上等着四弟下衙,乡君不理论,我却看不过眼。”常氏走到瑟缩的何霓云跟前,伸手捏住了她的下颚,“真是好一张花容月貌的脸。” 而后飞快地给了何霓云一个耳光。 她的动作太快,何霓云根本来不及反应。何太夫人立时从太师椅上站起来,“常氏!你这是做什么!” 这样的场景,让沛柔想到前生海柔过世的时候,她的二叔母常曼析在宣瑞伯府中的表现。 她从前觉得这两位常氏全无一点相似之处,可今看来,血脉相连,骨子里的东西都是一样的。 常氏回过,与何太夫人相对而立。 “您不教训您的侄孙女,我替您教训了。这一个耳光算什么,做出这样的事来,浸猪笼的还有呢。” “都不必争执了。”张氏开口,“如今云娘还在孝期里,就闹出了这样的事,到底也是我们诚毅侯府面上无光。” “云娘若是出嫁,这件事难免就要被人捕风捉影,流传到外头去,于侯府的名声不好。事已至此,便择个子让云娘进了三房的门吧。” 她见常氏目露不满,便又道:“便不必摆酒了,云娘祖父毕竟获罪,如今也只是罪臣之后罢了,算不得什么贵妾。” “进了三房的门,自然也要听从主母的安排。” 言下之意,常氏是主母,想怎样搓摩为妾室的何霓云,便怎样搓摩。 她若能学到一半她姑母常氏对付妾室的本事,何霓云后半生,便也别想再活的舒坦了。 成惦记着别饶枕边人,这样的下场,也不算是委屈了她。 沛柔能听得懂,常氏自然也听得懂。 张氏发了话,又有惯来不讲道理的何太夫人,她便是硬顶着不松口,她们也一定会让她松口。 常氏识时务。 她看向仍跪在一边的她的丈夫,“今既然出了这样的事,想必相公也有几分喜欢你。没想到云娘你看着高洁清雅,原来也是个狐媚的。” “既然娘要你进了三房的门,我自然也只有答应的,总不能就这样死了你。” 她话的语气太过狠,就连沛柔听了,也不觉心中生寒。齐延就握住了她藏在衣袖中的手,将它慢慢地舒展开。 何霓云才知道害怕,又爬到何太夫人脚边,苦着求她,“姑祖母,您救救我,我不想做妾,我不想做妾啊……” 于何太夫人而言,她已经不再奇货可居,还害得她今这样没脸。她就一把把自己的裙角从何霓云手中扯出。 “孽障,你不想做妾,就不该做出这样不知羞耻的事来。你祖父是做过阁老的,何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快滚出去,不要脏了我的地方。” 何焱做了阁老又如何?还不是陷害忠良,贪赃枉法的臣。 事既然已经定下,何太夫人就没有再理会堂中的众人,往后院去了。张氏也站起,摆了摆手不必沛柔与齐延送她,自己回了惠清堂。 沛柔与齐延也转出门,堂中只剩了三房夫妻与何霓云。 第251章 算计 齐延端过纫冬手中的茶,递给靠在头的沛柔,“再喝杯水,可觉得好些了?” 从养颐堂中出来,或者是扑了夜风,沛柔忽然觉得有一阵恶心之意,扶着廊柱干呕起来。此时找了些林霰留下来的药吃,已经觉得好些了。 “没事了。只是想起方才在笑红楼看到的那一幕,还是觉得有些恶心罢了。” 其实她倒是也不光是想起了那时候,她还想起了前生。 那一她跌跌撞撞地回了嘉懿堂,把自己闷在被子里,几乎哭了一夜。齐延是光将晓的时候才回来的,他就站在她前,仍旧什么都没有。 那一夜的月色可真冷,她一直缩在被中,却还是忍不住要发抖。 “早让你等着消息便是了,你又要亲眼看看。”齐延埋怨了她一句,掀开了被子,上与她躺在一处,把她拥在自己怀里。 沛柔就回过了神来,问起他今夜的事。“何霓云放在妆匣中的信件,是你拿走的么?玉京是你的人?” 齐延侧过来,轻轻抚过她的面颊,“玉京是我的人,早先何霓云刚进府的时候,边连个使唤的丫头都没有,我就让她过去服侍她了。” “何霓云自认为是风雅之人,玉京懂些诗书,所以很得她的信任。何霓云的一举一动,我都是很清楚的。” 沛柔又问,“那封信件真是你写给她的?上面写了什么?” “这却不是我写的,是我三哥以我的名义写给她的。将你我争吵的消息故意卖给三嫂之后,何霓云也很快知道了。在她心中,这原本就是个机会。” “我三哥对她有意已久,于他而言,也是哄骗何霓云的机会。今夜即便月光明亮,室内却仍然昏暗。何霓云存了那样的心思,也不会设防。” 第439页 “三哥与我量相似,若是不话,谁知道一片昏暗之中与她行这样的事的会是谁。今她与三哥的事,我的确没有算计她,我只是给了她一个机会罢了。” “她行差踏错,落到这样的境地,是她咎由自取。” 沛柔仍有困惑,又道:“那这封信既然是你三哥写的,你为什么又要让大家误会没有这封信。直接让三嫂看看,是三哥有不轨之心,岂不是更好?” “我虽然也不愿见三房夫妻关系太好,有空闲来打我们的主意,可这个‘不好’也有不同的因由。” “这件事发生,她固然是会怨怪三哥的,可要是她以为是何霓云污蔑,恨毒了何霓云,岂不是更好?” 沛柔便道:“三嫂原来就不会放过她,这样一来,何霓云的确是要吃更多的苦了。若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会相信你三哥楚楚衣冠之下,却居然是这样的禽兽。” 前生齐建对她了不尊重的话,她也以为他不过是欺她柔弱无依,想占些口头便宜罢了。 “何霓云纵然有错,可你三哥将她骗过去,污了她的清白,更是该死。” 齐延将她搂的更紧了些,“今是何霓云的因果,来齐建自然也有齐建的因果。我们只要好好看着便是了。” 今生这些事,到底也只是他们自己做的。 这世间的选择那样多,却偏偏选了这一种。今何霓云委于齐建,若是没有被她与齐延叫破,她又会如何? 沛柔又想起来一件事,“那你拿出来的那张何霓云写的信笺,上面又写了什么?” 齐延看着她扑闪的睫毛觉得可,就出言逗她,“你觉得写了什么?” 沛柔就垂下眼帘,“左不过是‘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这样表白的句子,再邀你去笑红楼罢了。”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何霓云既然以为自己收到了你的信,又怎会再写信给你邀请你去笑红楼?” 齐延轻轻笑了笑,“因为这封信根本不是何霓云写的。今你我虽然有赏月之名,可哪里的月色不能赏,偏偏要往那么偏僻的地方去。” “况且两个人花前月下还不够,还要特意叫上那一大堆的仆妇?” “有了这封信,我们也就师出有名,可以把自己从这件事中摘出去了。” 沛柔刚想点头,便又露了疑惑,“可是三嫂明明这字迹与何霓云的一模一样,何太夫人应当也熟悉她的笔迹,她也没有什么。” 齐延的眸光忽然深沉起来,“想要模仿一个饶笔迹,其实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有时候你眼见之物,也未必就是真的。” 正如前生的那封休书一样。 重英伴他多年,是他教他写字的,他很熟悉他的笔迹。而那一方印,他原来就放的很随意,重英和重乔手里都有他柜子的钥匙。 “那玉扳梅花的纸笺虽然锁在她房中,却也是轻易可得之物。将来若是有人模仿我的笔迹,盖了我的印,你可记得该如何了?” 其实齐延不必把话到如此,她也会想到的。 前生齐延给予她的除了一伤痛,其他的真的很少。他为她作过一幅画,后来她再也没有在他的书房里找到过。 再之后便是这封,在她最后的子里一直陪伴着她,告诉她她该死心的休书。 四年夫妻,他即便对她没有男女之,总该有些夫妻恩。她自问过很多次,他为何偏要这样,把她的尊严放在脚下践踏。 今生他们不过见过寥寥数面,他对她就有终生之念,前生朝夕相处,他难道就真的对自己生不出一丝丝的? 可惜前生走到尽处,她没有力气问一问他。 他见沛柔不话,把玩着沛柔的青丝,“我这样殚精竭虑地算计何霓云,你会不会觉得我可怕?” 可即便他今生这样殚精竭虑,与前生的何霓云相比,却也不算什么。 何霓云心气高傲,总觉得自己比世人都强,合该有地位最高,出最好的男子来伴着她。 她刚入燕京的时候,看诚毅侯府都觉得好,常常会过来,在何太夫人边陪伴她。 何太夫人那时候,也的确起过要为他求娶何霓云的心思。可是他对她,从来都只有一点浅薄的兄妹之谊而已。 何太夫人宠她,却不了解她。即便是全盛时的诚毅侯府,在后来的何霓云眼中,其实也根本算不得什么。 久住燕京,很快她就不再觉得诚毅侯府好,渐渐地也就不往齐家来。 与恒国公赵家的畅纪园,定国公徐家的熙和园相比,诚毅侯府的丹若园实在太,也太单调了。 若熙和园与畅纪园是一整片的色,那丹若园,只不过是一片色上裁剪下来的一块碎缎罢了。 可前生的沛柔却不是这样。她是从熙和园的无边色中走出来的,却也从没有嫌弃过丹若园不好。 她与他一同行走在园中,不必丹若园花增色,她的眉间唇上,就已经铺满了人间最潋滟的光。 她那样好,他却没有好好待她。 后来的何霓云虽然落魄,低头在屋檐下,陷在齐建这个泥沼中,心却仍然在红墙金粉之上。 她与齐建有了首尾,甚至怀了孽种。自知敌不过常氏的手段,便来打他的主意。 也不应该这样,她不过是打着他那时上圣眷的主意。她只是赌一赌,看看这个她从看不上的表哥,到底能不能一鸣惊人,飞到九重上去。 第440页 那一他喝多了酒,脑子里全都是沛柔。 他歇在书房里,甚至都不知道何霓云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她口口声声自己与她共赴了巫山,单上甚至还有落红为证。 他实在喝的太多,又不像如今一样了解何霓云的心。想着终有一会被沛柔得知,只觉得无法面对。 进内室之前,他其实在嘉懿堂的院子里站了一夜。想要开口,却实在不知道该些什么。 而后不久就是短暂和好,七个月的分离。之后寥寥数面,人永隔。 她最后在他怀中的时候,他应当告诉她这一切差阳错的误会。可她实在已经太虚弱,他怕来不及,只能先许下来生之念。 沛柔静默了许久,才开口,“今若是你不算计她,我迟早也不会放过她。你只是替我做了我要做的事而已。” “若今如此行事的人是我,你会觉得害怕吗?” 齐延的唇角挂上了笑意,很快地回答她,“不会。因为你不会以算计来伤害我。” “你不知道,你见到我与何霓云在二门上话的那一夜,你生了我的气,我心里究竟有多难受。” 他的声音很温柔,“辗转反侧,又辗转反侧。我实在忍不住,所以才会进内室看你的。往后我再有算计,也绝计舍不得将痛苦施加于你上,你不要害怕。” 沛柔缩进他怀中,听着他的心跳声。他只穿着中衣,有洗涤过后淡淡的皂荚香。 “我不会害怕的。我早就与你过,若是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我同你和离就是了。和离这件事,比伤心要容易。” 她话音刚落,齐延的吻也就落在了她唇上。这一次比从前都更不温柔,带着攻城略地一般的急躁。他的气息太浓烈,让沛柔感觉到了不安。 他很快地将沛柔揽在怀中,手掌向下探去,除去了他们之间所有阻碍。内室里银缸上跳动的火苗熄灭,室内骤然昏暗,她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的长发也同她的纠缠在一起,齐延还在吻她,可却分明有什么落在了她的面颊上,又顺着她的面颊往下,停留在她的唇边。 咸咸涩涩,是齐延的泪。 他比她还要伤心。 第252章 账本 事发之后的第三,何霓云的一切随之物,就被打点好,送进了三房安置。 何霓云仍在孝期,又是这样不光彩的事,她连妾室所能用的粉红一色都不许,只穿了一浅雪灰色绣酡颜李花的褙子。 就是这样,听还被常氏斥责了一顿,她不该在衣服上绣李花这样轻薄之物,便如她的品一样。 敬茶之时,叫她跪在地上,直到那茶凉了才许她起来。 沛柔听过了,便也没有再提起。 张氏早晨发落家事时,便问起了沛柔账本的事。沛柔就只是笑了笑,令绾秋去将嘉懿堂里的账本取了来,到张氏的住处去坐了坐。 张氏与世子住的正房叫徽至堂,世子居所,自然是最宽敞华丽的。 别的看在她眼中不过都是寻常,只有徽至堂里种的一株樱桃树,是当年世子与张氏一同栽下的。 齐延从前世子与张氏举案齐眉,看来倒也不是虚言。 不过夏世子夫妻并不是住在徽至堂里的,而是住在丹若园中湖边的水榭滟波居郑 沛柔与张氏在滟波阁中临窗的桌边坐下,沛柔便让绾秋将账本全捧了过来。 张氏吩咐人上茶,而后笑道:“相公他体不好,便是夏,也受不住用冰。娘便了,让我们搬到这边来,湖上有风,也能凉快些。” “徽至堂向来夏便是不领冰的,倒是委屈乡君了。” 沛柔便笑了笑,“燕京城夏还是太,娘也是思虑周全。我倒也并不太苦夏,只是和大嫂话,无妨的。” 此时还是炎夏,刚从外面进屋,若是不用冰,还是真有几分燥的。况且即便临湖,也只有夜间才会稍稍凉快些罢了。 沛柔便看了张氏一眼。 她是一张圆脸,肤色白皙,稍显丰腴。单论外貌,并不如何显眼,只是中人之姿而已。 方才从庆堂过来,大多数的时候都行走在廊下,可此时坐下来,张氏的额上已经隐隐有了汗水。 沛柔素来有几分苦夏,都不曾如她这般。张氏虽然是世子夫人,看起来尊贵,衣食无忧,这子也并不是十分好过的。 张氏不太会客气话,就干脆直入了正题,“家里的账本交给乡君也有大半个月了,不知道乡君查账查的如何了?” 沛柔便笑道:“账本前儿已经看完了,所以今拿过来还给嫂子。” 张氏就追问她,“这其中可有什么问题?” 沛柔便摇摇头,“三嫂管家尽心竭力,这账本上的数额我已经全对过了,并没有什么问题。” 张氏的脸色变了变,试探着道:“乡君就没有觉得,恐怕这上面的数额会有些不对么?” “数额不对?”沛柔就似笑非笑地看着张氏,“大嫂这是何意啊?” 张氏就有几分讪讪,而后犹豫着道:“比如每年的米价,以及金银器皿的损耗之类。” 沛柔没有话,只是望着张氏笑。 张氏被她看的心里有几分发毛,只好赔笑道:“乡君这样看着我是做什么?” 沛柔捡起一本账本,随意翻看着,“原来我以为大嫂将账本交给我,只是让我检查每年的数额究竟对不对,再查一查总数罢了。” 第441页 “我毕竟是新妇,相公又和世子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大嫂与娘与我们是一家人,应当不会挖了个坑给我跳,或是拿我当一把刀使才是。” “乡君这是何意?”张氏额上的汗水更多了,她掏出了丝帕,擦拭着自己的汗水。 “当时会将账本交给乡君,只是觉得查账不比其他的事,乡君可以在嘉懿堂中完成,也好多同四弟在一处罢了。” 沛柔便将那账本轻轻丢到了张氏面前,冷然道:“既是如此,这账本我已经查过了,所有的数额都能对的上,我这便算是交差了。” 她完便起走,张氏忙道:“乡君请慢一步。” 沛柔回过神,“大嫂还有何指教么?若还是如方才一般话,我房中还有事,便恕我不能奉陪了。” 张氏不自觉的低了头,像是很为难,言又止。 沛柔就坐回了她方才的位置,啜了一口茶,才开口道:“大嫂不能与我坦诚相待,我却是个心直口快的人。” “方才也了,相公他与大哥是一母同胞,是亲兄弟。既然有话,为何不肯直接,非要这样弯弯绕绕的。” “我既然帮大嫂理家,大嫂要我帮忙查账,也是无可厚非之事,我自然不会推脱。” “可大嫂也总该告诉我,这本战底该如何去查,究竟有什么问题。查完了之后,又该如何行事才是。” 张氏便微微抬起头,仍然不敢与沛柔对视,“这倒是我不好,是我没有同乡君清楚。乡君不如回去,把这账本再对一遍。” “倒也没什么,只是怕这上面的价格,可能多多少少有些出入。” “诚毅侯府不比当年,如今出的多,进的少。有些事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些事,却也是容不得的。” 她一边,一边将方才沛柔撂到她面前的账本拿起来,递给了沛柔。 张氏的话的隐晦,可也明大房与侯夫饶确很介意常氏在中间中饱私囊的事。也是,毕竟他们才是嫡支,公中的财产,与他们才最是息息相关。 此时她们就坐在临湖的窗边,今年的荷花开的不好,叶片也有许多都卷曲枯萎了。倒是养了一对鸳鸯在里面,正躲在一片荷叶下面乘凉。 沛柔接过了她手里的一本账本,没有犹豫,直接丢到了水郑 张氏盯着账本,下意识地惊呼了一声,就站起来眼睁睁的看着那账本落进了湖郑 沛柔没有理会她,拿起一边的茶壶,又给自己斟了一盏茶。“看来嫂子还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这不过是一本假账罢了,嫂子急什么。” 那一在丹若园中遇见世子,他曾经出言提醒过她。那时候她在琢磨世子话中的意思,可细想下来,世子会提醒她这件事就足够奇怪了。 他是如何知道这账本本而非数额有问题的,他如今自顾不暇,精力不济,若这账本是常氏假造,她有七八年的时间,大可以细水长流,怎会留下这样大的破绽。 想来想去,也只能是因为这本假账根本就是徽至堂,或是惠清堂里的人假造出来的。 以张氏的,当然还是张氏的可能更大些。 前世今生,张氏的偏心都没有改变。为了大房的利益,还要撺掇着儿子去争。 可这又是另一个问题了,世子又是为什么要帮着他们四房。是兄弟深,不愿因为钱财之事伤了和气,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张氏慢慢坐下来,眼神闪躲,强笑道:“家里怎么会有假账,还是快吩咐人去把那账本捞上来,看看还能不能用才是正经。” 沛柔不想再跟她虚与委蛇,“是不是假账,想必嫂子和娘心里都很清楚。我平生最讨厌弄虚作假之事,也就更讨厌惺惺作态的人。” “我之所以没有当着众饶面捅开了这件事,还是为了相公与大哥。他们是亲兄弟,难道大嫂和娘想看着她们因为内宅女子的算计之事,兄弟阋墙不成?” 张氏看了沛柔一眼,又飞快地移开了目光,“我……” 沛柔没有理会她,“将来若是分家,相公是幺子,与爵位无干,公中的财产自然也分不到什么。可句实话,我嫁进府中不过三个月,当时我的嫁妆摆在嘉懿堂中,大嫂可去看过?” “我和相公可像是手里缺钱使的人?将来即便是要养七、八个孩子,几辈子也尽够聊。” “别是公中的财产了,句不好听的,就是娘有朝一过世,她的嫁妆,我们也不过象征的要几样东西,权当纪念罢了。” “既然是如此,我们四房何必掺和到公中的事去?我之所以接下这账本,不过也是想着相公与娘的母子之,与大哥的兄弟之罢了。” “有些事你们大房不好咄咄人,非要我做,那我也做了便是。” “可既然要我卖力,却连真的账本都不肯给我,娘和大嫂,是不是也有些欺人太甚了?若是嫌我与相公住在府中碍眼,我在城东还有一处陪嫁的院子,那我们自搬出去就是了。” “倒时候可不要又有什么谣言,我教唆着相公不孝。” 沛柔这一番话的厉害,张氏给自己擦汗的手都有微微的颤抖。 张氏也真是厉害,把这样的事推给明知办不好的张氏,自己还想稳坐钓鱼台。 方才她的话,倒大半都是真心的。她的确不稀罕毅侯府的这一点钱财,可也不会轻易放过了前生害过她的人。 第442页 要她拿着这样的账本去与常氏对峙,落了笑话的只会是自己罢了。 张氏毕竟是齐延的生母,前生那些事,她也并没有发现背后有她的影子。如今何霓云已经落了马,她要专心对付常氏与何太夫人,自然也不能让自己腹背受担 用齐延的话,他们应该是“各个击破”。 沛柔一直用灼灼的目光盯着张氏,直到她再也无法回避。 张氏心里的防线终于被击垮,“银香,去惠清堂一趟,把侯夫人那里放着的账本取过来。” 第253章 槐花 银香从惠清堂取了账本回来,足足花了一个时辰。 沛柔还以为花了这么长的时间,张氏恐怕也要找了由头过来看看,再教训教训她这个不驯服的儿媳妇。 结果除了时间久了些,却这样顺利。 同小张氏坐久了,屋内又没有冰山,沛柔只觉得有些气闷。拿到了账本,便让几个粗使仆妇捧了,同小张氏告辞,往嘉懿堂去了。 才出了滟波居,沛柔贪凉,挑了条被树荫覆盖的小路回去,却正好遇见了小常氏与何霓云。 小常氏没有带丫鬟出来,何霓云一边给她打着伞,一边还拎着一只花篮。离的有些远,看不清里面装了些什么。 绾秋便笑了笑,“那边的槐花开的好,乡君可要去欣赏一番?” “说起来,奴婢的母亲教奴婢做过一种槐花糕,若是乡君不嫌弃,折几支带回去,奴婢也想在您面前显摆显摆,省得您总是说奴婢只是一张嘴厉害。” 沛柔笑着望了她一眼,“你都这样说了,我岂有不允你的?这便过去看看吧。” 前生绾秋也做过这糕点给她吃,她也觉得很好,她这样一说,沛柔倒真有些想了。 小常氏与何霓云也正在那槐树下,小常氏背对着沛柔,她看不清她是什么表情。 等走的近了,沛柔便笑道:“三嫂这是在做什么呢?” 听见了声音,小常氏就回过头来,“原来是乡君,今日天热,怎么想到来丹若园里逛逛。” 她很快便发现了沛柔身后捧着账本的仆妇,神色便微微现了些不自然,却也只是一闪而逝,若不是沛柔一直注意着她,可能都发现不了。 沛柔就回头吩咐那两个仆妇,“你们先回嘉懿堂去吧,我在这里同三嫂说说话。” 那两个仆妇便应了是,行了礼,转头往嘉懿堂的方向去了。 “大嫂半个月前把家里的账本交给了我,想必三嫂也知道。今日她想起来,便问了问我查账的进度。” 沛柔就做出不好意思的样子来,“也是我惫懒,查了半个月的账,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还算错了好几处地方。大嫂就有些不高兴,让我回去再好好看看。” 小常氏的望着那两个仆妇远去,眸光深沉了有一瞬,笑道:“大嫂那泥人一样的性子,居然还能在乡君面前表现出不高兴来,看来是把这件事看的很重要了。” “也是,这账本是该好好查一查。乡君也不必过多苛责自己,查账是最要紧的事情,偏偏把这事交给从没主持过中馈的你,大嫂也是有些拿大了。” 沛柔就笑了笑,“正是没查过账,不知道查账这样麻烦,所以才敢贸贸然接下的。若早知道这样麻烦,我也不敢随便应了大嫂。” “这家里也没有别人可以帮我,要不是这账本与三嫂有关,我都想直接推给三嫂了。” 小常氏便道:“乡君说笑了。” 可惜今日有何霓云在场,说话还是不方便,不然今日还真是个好机会。如今小常氏为了何霓云的事情,与何太夫人的关系已经出现了裂痕。 她正好可以浑水摸鱼一把,借着账本的事情,让她们的关系变得更糟些。这样一来,她们如前生一般联手害她的可能性,就会变得更小了。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小常氏与何太夫人少些算计,她也能早些停了那药,与齐延生一个她盼望已久的孩子。 沛柔便换了个话题说,“三嫂今日出门,怎么连个丫鬟也没有带?我瞧着身边跟着的,似乎是何姨娘?” 从她一往这边过来,何霓云远远望见她,便不动声色地背过了身去。 小常氏笑道:“没有丫鬟,这不是有个妾室么?又不是什么贵妾,与丫鬟奴婢有什么分别。” 就回头看了一眼何霓云,呵斥道:“这太阳都晒到我的手臂了,何姨娘连伞也撑不好不成?若是这样,我怎么放心让你去服侍三爷?” 何霓云便不情愿地转过身来,将手中的伞又往小常氏处倾了倾。这样一来,她自己便直接曝晒在日光之下了。 此时接近正午,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这小条路虽有槐树浓荫,可毕竟也有斑斑驳驳的阳光落下来,照在何霓云的身上。 沛柔一见了她,就又想起那日笑红楼的事情来,不觉又有几分恶心,只是强忍住了。 小常氏却又找了何霓云的不是,“你如今已经不再是养颐堂里尊贵的表小姐,乡君是主子,你不过是奴婢,见了乡君为何不出来问好?什么事都要我教你么?” 何霓云沉下脸来,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才走上前来,给沛柔行礼,“乡君安好。” 何霓云的面容,原本是白净清丽,虽然算不上很美,可也有小家碧玉的清秀。连日受辱,不过寥寥数日,便又憔悴了不少,如同一朵被疾风骤雨打过的李花。 第443页 沛柔也并不同情她,只是淡淡道:“何姨娘不必如此客气。”一眼望到她仍然提着的篮子,不由有些好奇起来,“何姨娘手里提的是什么?” 小常氏就笑道:“我院中有几盆花开的不好,问了花匠,说是这养花的泥土土质不大合适。” “又说整个诚毅侯府的泥土,只有这附近的最好。便想着提一些回去,不要辜负了那几盆好花。” 这样的粗活,也挑了正午的时候,让何霓云做。看来小常氏整治妾室的手段,也不在她堂姑母之下。 只是齐建不惜这样诓骗了何霓云去,到手了,却又一点也不珍惜。 沛柔又不由得想起了前生,做了齐延妾室的何霓云。 齐延从蜀中回来不久,便又往蜀中去了,回来的那短短几日,他几乎都在外院的书房里。 他那样喜欢何霓云,为何却连他们的孩子也不肯多看几眼,这样想来,似乎也很有几分奇怪。 可惜都是前生的事情了,她也无从寻找答案。她又想起今生与她举案齐眉的齐延,决定将这些事都抛到脑后。 沛柔已经让小常氏看过了那一叠账本,与她的话也已经说完。 日头实在太大,她也有些受不住,便与小常氏道:“往这边过来,原来是想折几枝槐花回去,花还没有折,便不与三嫂闲话了。” 小常氏笑道:“我的事也办完了,正好也要回去用午膳了。乡君也早些回去吧,可别中暑了。你是尊贵人,不比有些人没皮没脸的经的住晒。” 沛柔笑了笑,目送小常氏走远了,折了几支槐花,便与绾秋一同回了嘉懿堂。 倒也真是被小常氏说中了,她一回了嘉懿堂,被冰山的冷气一扑,就觉得有几分难受起来,午膳也没好生用得。 请了林霰来看,他也只说让沛柔的仆妇跟着他去他的住处取一些桑茶饮来消暑罢了。 一躺便躺到了将近酉时。下午绾秋都在小厨房里忙碌,此时已经将槐花糕制好。 见沛柔要起身往二门去,便道:“如今虽然已经是近了酉时了,可外头地气还是太热。林大夫方才也说了要您好好休息,您还是不要去了,不然恐怕还要让四爷埋怨。” “奴婢替您走一趟就是了,同四爷说一声,他也不必不见了您就心急。” 沛柔也觉得她说的有理,又的确也觉得还有几分难受,“那你便早些去吧,记得撑了伞过去,回来再记得喝一盏桑茶饮。” 绾秋便应声去了。 沛柔又闭了眼休息,只觉得没过多久,内室的门就被人轻轻推开了,齐延大步流星地进了门,在她床边坐下。 见她并没有睡着,就将她扶起来,让她靠在他肩上,“最近到底是怎么了,总是闹不舒服。” 沛柔就推了他一把,“从外头回来一身臭汗,还不快先去沐浴洗漱了,扰了我的清静。” 见他目露焦急,又道:“阿霰已经过来看过了,不过是今日在外头逗留了一会儿,所以有些中暑罢了,现在已经不难受了。” “你先去换过衣服,用晚膳的时候我们再好好说话。” 齐延却没有动,看了她半日,在她额上轻轻吻了一下,才往净房去了。 齐延换过了衣服出来,小夫妻在内室里说了一会儿话,见晚膳摆好了,便在宴息室里对坐用膳。 “乡君,四爷,这是新做的槐花糕。”绾秋服侍他们用膳,从一旁的食盒中捧出了槐花糕来。 沛柔自己取了一块吃,见齐延不动,便道:“你也尝一尝。方才我吃了一块,觉得味道不错。” 齐延从善如流,只是才用了一口便放下了。 笑着对沛柔道:“你如今的口味怎么反而变差了,这江米研磨的不够细腻,槐花也选的不是最好时节的,就这样的糕点,在你嘴里也能当得‘不错’二字了?” 他今天好像格外咄咄逼人似的。 沛柔看了绾秋一眼,见她神色有些尴尬,便出来打圆场,“明明是你变得挑剔了,倒说是我的不是。” 绾秋便行了一礼,“这槐花糕是奴婢做的,奴婢学艺不精,是奴婢的过错。” 齐延便极冷淡地看了她一眼,“槐花性寒,与乡君的体质有些不合,往后还是不要做这样的东西给她吃了。” 绾秋把头低的更低,应了声“是”。 与她成婚之后,齐延很少会露出这样的神态来,她觉得有几分奇怪。望了一眼绾秋,忽然想起来这丫头前生就是对齐延有意的。 她为绾秋说话的心思就渐渐歇了,“你先下去吧,我和四爷吃饭,也不用人服侍。” 今日才在丹若园中见了何霓云的下场,绾秋若真是又起了这样的心思,也实在是太糊涂了些。 第254章 黏糊 进了八月,气便渐渐凉了下来。皇家诸人还在香山避暑,她也只是偶尔与嘉娘或是贞静公主通信罢了。 八月有中秋家宴,这还是张氏理家的第一次家宴,这一段时她与沛柔就都很忙碌。 沛柔有前生理事的经验,今生又跟着陆氏好生学过,所以倒是比张氏还强些。 她看不下去张氏的唯唯诺诺,虽然早打定了主意不管,却还是忍不住动手处置了好几个不听话的仆妇。 燕梁律法,父母过世,子女要为其守二十七个月的孝。到了八月,四哥浣声与沐柔、浔柔也就都要出孝了。 第444页 她曾经答应过郭氏要为浣声的婚事打算,中元节时给郭氏上香,便在她灵前与她了好久的话。七月的后半个月,也出门了几次,让润柔也多为浣声留意些。 她识得的,能与浣声门当户对的女子实在很少,润柔如今常与她夫君的同科往来,识得的女眷倒是更多些。 这一是八月初九,明是瑜娘与景珣的婚礼,齐延请了假出来,会陪着她一同去永宁郡王府赴宴。 明既有事,他们便准备用完晚膳早些歇下。谁知饭菜用到一半,就见绾秋满脸喜色的进了门。 “乡君,四爷,定国公府刚派人给您送了口信,是皇上赐了旨意下来,招咱们家四爷做贞静公主的驸马。往后咱们家四爷就是驸马爷了。” 沛柔一听,站起来的太急,倒是有几分头晕,幸而有齐延在旁。 这头晕不过也只是一瞬间,对齐延道:“怎么忽然赐了这样的旨意下来,前几我还与公主通过信,信中也并没有提起。” 齐延便扶着她坐下来,“你与公主向来交好,之前难道就一点风声也没有听见?或者,就没有一些有迹可循的事?” “这件事已经在我心里压了许多年了。本来以为这么多年没有动静,谁能想到,这一颗芍药的种子,最后还是开出了花来。” 沛柔也无心用膳了,就和齐延起帘年贞静公主在熙和园中的事。 “……这么来,贞静公主的确是早就对四哥有意了。她能这么多年不动声色,连你都瞒了过去,看来是用很深了。” 沛柔叫人撤下了膳桌,和齐延一起进了内室话。 “公主能得偿所愿,我自然是很高心。只是四哥的子温和,只怕与公主不能十分合得来。而且我四叔父是庶出,四哥的出与公主也并不十分相配。” “齐大非偶,也不知道他将来会如何。” 齐延帮着她取下零翠镶料石水仙的耳环,“圣旨既下,即便是担忧,也是无法可想了。贞静公主是今上女,她的婚事,今上怎会草率。” “只怕也是深思熟虑,想了许久之后才下的旨。你也不必因矗心这件事会对定国公府有什么影响,今上若是忌惮,自然也不会如此行事了。明还有事,还是早些洗漱休息吧。” 沛柔回头望了他一眼,见他仍拿着她的耳环,“偏不如了你的意。上次周老先生写的字,你可裱好了?若裱好了,这只耳环便赏了你。” 齐延就笑了笑,把耳环放在她的梳妆台上,“若是我裱的不好,便再买一对耳环送你如何?” 沛柔笑着站起来,“难道没有这事,你就不给我买首饰了不成?那你今这幅字,定然是裱不好的了。” 前两个月齐延刚上值事多,早就要装裱,却又没有时间。 这几才觉得空闲了一些,这几个晚上,沛柔在书房里看些闲书,齐延就在书房忙忙碌碌的裱字。 周老先生的那副字是用洒金纸写的,字体古朴,苍劲有力。条幅背面镶嵌的是蟹壳青的花绫,很是工整。 至于画轴,齐延特意找了一块紫檀木的木料出来,自己细细修整过了,在柄上刻了葫芦的纹样。 瓜瓞绵绵,大瓜与瓜相伴而生,象征子嗣绵延。 沛柔看了半,就笑道:“装裱的不错,可以与外头的匠人比一比了。这一对耳环便免了吧。” 齐延就把她拉到自己怀里,“夸我也不好生夸我,拿我与外面的匠人比。” 他在她耳边话,让她有些酥酥麻麻的痒,沛柔想逃,他却将她抱的更紧了些,“装裱之事,是个读书人便都会,偏你还要拿来嘴。” “读书人便是会,也不是人人都能裱的好的。” 若不是前生那几年,他总是要装裱她的画像,他恐怕今生也不能这样地熟练。 齐延就把下巴搁在她肩上,不许她乱动,“想听你夸我一句,怎么就那样难。” 沛柔便心软下来,“那你想听我些什么?” 齐延就笑道:“我想听什么,你便能什么么?” “那自然不是,我也得好好想想,你是不是名副其实。”沛柔回头看了他一眼,眼中潋滟风光无限。 齐延在她耳边了句悄悄话,沛柔惊呼一声,他已经将她打横抱起来,往内室走去。 * 第二沛柔起来时,便觉得没有睡好,在马车里只靠在纭肩上睡着。快到了永宁郡王府门前才被纭唤起来。 齐延扶着她下了马车,见她精神有些不好,便有几分担心,“回府之后还是叫阿霰过来看看才是,放着这么好的大夫在府里不用,难道白养着他不成?” 沛柔就笑了笑,同他一起进了永宁郡王府的门,“你方才的话,我回府之后定然学给阿霰听,看他还像不像从前一样喜欢你。” 齐延失笑,“倒是又想着告我的状了。” 沛柔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我精神不好,还不是你晚上闹的。” 正和齐延的闹,在院子里正好便遇见她大嫂陆氏。 难得见娘家人,沛柔自然很高兴,男客要往前院去,她也该与齐延分手了。 陆氏也很快便瞧见了沛柔,笑盈盈地走过来,“沛娘,五姑爷。” 沛柔和齐延也笑着与她问好。 齐延便道:“今沛娘精神有些不好,在内院里,还要大嫂多多照顾。” 第445页 陆氏便同齐延道:“这是自然。五姑爷快往前院去吧,今我们家世子也过来了。正好一处话,也帮我盯着他些,叫他少吃些酒。” 沛柔挽了陆氏的手,“大哥哥才不会呢,你可听明白了没有,这是叫你同我大哥哥坐在一处,叫我大哥哥管着你,少吃些酒。” 齐延就温柔地望着她笑,“就是大哥不管着我,有你这样耳提面命,我也定不敢喝多了酒。” 完便拱手给陆氏行了礼,转往外院的方向去了。 沛柔又恋恋不舍地望了他一眼,才和陆氏一起往内院走。 进了永宁郡王府的后院,只觉得花木扶疏,亭台楼阁之间,颇有意趣。 陆氏挽着她跟着永宁郡王府的嬷嬷一路往正房去,一边还调侃沛柔,“不过就分开这么一会儿,就这样依依不舍,平五姑爷上衙去,难道你也是这样不成?” 沛柔就笑笑,对陆氏道:“大嫂这些年与大哥哥举案齐眉,难道不比我们好。倒还拿我取笑。” “我同你大哥哥,便是刚成婚时也没有这样黏糊糊的分不开过。” 她拍了拍沛柔的手,“感能这样好,是再好不过的事。我回去给你祖母听,她想必就更放心了。” 沛柔便道:“今祖母没有过来么?”又反应过来:“倒是我问了个蠢问题。祖母毕竟是孀居。这段时我不在家,祖母体可好?” “平属你反应最快,妙语连珠,如今嫁了人,怎么倒成了这样。”陆氏望了她一眼,“也是,如今嫁了人,有姑爷可以依靠,自然也不必你事事心了。” “你放心就是,祖母她老人家事事都好,只是记挂你。不过,你若是刚嫁出去便常常回娘家,她要担心呢。” 前生沛柔出嫁,便总是想往定国公府跑。甚至回门当,还闹着不肯回诚毅侯府去。祖母面上不,背地里也不知道为她担了多少的心事。 沛柔倒没有再和她玩笑,“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总觉得有些发晕,白里总是精神不济。许是为了中秋的事,有些累着了。”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现在自己办起事来,才知道大嫂有多不易。” 陆氏便相了相她的面色,“你与五姑爷成婚已有三个多月,莫不是有喜了?” 沛柔怔愣了片刻,便觉得不可能,常氏的参汤,她可是都喝着的。 “应当不是,葵水倒并没有迟的。回去我会找个大夫看看的,嫂子不必担心。今儿家里还有谁来了,总不会只有嫂子一个人吧?” 陆氏便道:“今清姐儿与五弟妹也来了。五弟帮着世子去迎亲了。” “自母亲出事以来,清柔的子就越发有些孤了,平里也不大与我们往来,倒是和永宁郡王府的县主玩的好。” “我临出门又有事,五弟妹便先带着清姐儿过来了。” 柯氏与永宁郡王妃不睦,永宁郡王妃又与这位县主的生母许侧妃不睦,清柔与县主玩到一起,倒也有几分有趣。 “怪道没见着五嫂子,原来是早已经到了。那我们也快往正房去吧。” 第255章 明庆 今是世子成婚,永宁郡王府里又是郡王妃在理事,就算娶的儿媳并不是自己看中的人选,可有今上赐婚的脸面在,郡王妃当然还是把这一场婚事办的很闹。 此时永宁郡王府待客的正厅里,便到处花团锦簇。衣香鬓影,可称闹。 永宁郡王的母亲老王妃高坐上首,正在同与她平辈的老姐妹话。那位老夫人看起来有些眼生,恐怕并不是久居燕京人家的老封君。 沛柔就和陆氏上前去给郡王太妃问好。 郡王太妃为人很是慈和,与沛柔的祖母也得到一处去,从前也是见过的。 先与陆氏话,“你们家祖母这阵子子可好?国公爷和世子爷想必一切都好吧?” 陆氏便道:“托您的福,家里一切都好。世子爷今也来聊,正在前院陪客呢。待会我将他叫进来给您请安。” 郡王太妃便摆了摆手道:“不用,不用,难得出门,让他松散松散。” 陆氏也就笑笑,没有再话。 郡王太妃见了陆氏边的沛柔,便笑吟吟地道:“这是默娘的五孙女吧,每次见到,都觉得生的真是好。听前几个月你也嫁了,倒是还比你这不成器的表哥早些。” 沛柔便笑道:“太妃谬赞了,我是四月里成的婚。” “表哥去年一直在西北前线杀敌,且甘愿不要姓名份做了个普通士兵,这份襟,便不是人人都及的上的。如今新妇进门,表哥自然也就更进益了。” 郡王太妃便更高兴了,要把手边的糕点全赏了她。 陆氏见沛柔与郡王太妃完了话,便和上首的另一位贵妇人打招呼,“明庆王太妃安好。” 沛柔也从善如流,屈下膝盖去。 倒是没有想到,这位老妇人居然会是明庆王太妃。 明庆王是先帝的兄弟,太祖驾崩之后,便往杭州府就藩了。这一代的明庆王与民为善,时常救济当地的穷苦百姓,因此名声非常的好。 明庆王太妃与太夫人差不多的年纪,比郡王太妃要年轻的多,听了她们方才的话,自然也就知道她们的份了。 她便笑道:“怪道人人都定国公府的熙和园好,从园中走出来的女眷们,各个都仙似的。” “方才我瞧来瞧去,觉得还是徐家五郎的媳妇生的最好,这新来了两个花容月貌的,却又是定国公府出来的。” 第446页 陆氏就先笑道:“五妹妹是实至名归,当年和五弟妹一起,都是今上夸过的。太妃方才又饶上了我,那我可真是不敢当。” 明庆王太妃仍然笑眯眯的,“既然这位娘子在你们家行五,那应当便是淮邑乡君了吧?我虽然久居杭州府,却也听过‘京城双姝’的名声。” “今倒是有幸都见着了。我难得回京一趟,见过了这样的美人,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沛柔对这位太妃的了解不多,也不敢贸然回话,就只是装作羞涩的样子,站在陆氏旁不话。 明庆王太妃又道:“淮邑乡君,快上前来让我仔细瞧瞧。见过这样的美人,等我回了杭州府,也可以跟那里的老姐妹嘴。” 沛柔便上前一步,含了笑,落落大方地任她大量。 明庆王太妃握着沛柔的手看了片刻,将手上的一个翡翠玉镯顺势褪到了她手上,“拿去玩吧。” 而后笑着对郡王太妃笑道:“这样的样貌品格,我看,也就只有你那孙女还有几分及的上了。” 这的应该是许侧妃的女儿,泾陵县主景瑚了。 又问沛柔,“你已经出嫁了,嫁的是哪户人家的儿郎?” 沛柔便答她:“我相公出诚毅侯府,是侯夫饶儿子。” 明庆王太妃就追问道:“可是行四,字‘元放’的那个?” “太妃娘娘怎么知道,相公的字正是‘元放’。”齐延的名声什么时候这样大了。 明庆王太妃就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我那孙子,与你相公倒是交好。每回往燕京来,都要去见见他的。我昨才到的燕京,他们倒是还没时间聚一聚。” “原来是这样,我嫁过去的时间短,倒是真不知道相公还与明庆王世子相熟。” “男人在外头的事,女人家哪有件件都清楚的。我也不留你话了,你是新嫁,想必出门也少,今你娘家人来的多,还是多去和她们话吧。” 沛柔就只是笑了笑,和陆氏一起告退了。 赵五娘无论在何处,总是人群的焦点。 沛柔才进了偏厅,便立刻看见了穿着香妃色缂丝彩云鸾鸟褙子的赵五娘。她今梳了回心髻,用的是赤金累丝的梅花簪。 回心髻妩媚,她又长眉入鬓,别有一种风。 只是今看来,她却也有几分掩饰不住的疲惫。沛柔又看了一眼那边,同她话的原来就是她母亲赵四太太。 她既然有事,沛柔也就没有特意过去找她,仍然在同陆氏话。 没过了多久,却是赵五娘来寻她,“既然早到了,怎么不来找我,只一味黏在大嫂边。” 沛柔便笑道:“瞧你方才在与你母亲话,不好打扰你。” 赵五娘脸上有一闪而过的郁,“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我祖父又有些不好了。从去年开始便是这样断断续续的,太医也不出个所以然来。想来过几便能好了。” 沛柔就只是挽了她的手,有些不知道些什么。前生恒国公老公爷就是昭永十八年去世的。 当年他与赵太后合谋,为了云阳王的皇位使计害死了她的外祖父一家,如今却要这样寿终正寝了。这样一想,沛柔还真是觉得有几分不甘心。 沛柔就同她起海柔来,“今瑜娘嫁到永宁郡王府来,三姐姐却是万家妇,是瑜娘的娘家。成婚从来都是婆家人闹,娘家那边却只觉得人去楼空。” “三姐姐平生最闹,见人都走了,也不知道她能难过成什么样。还是咱们好,待会儿也可以进新房去陪陪瑜娘。” 赵五娘就笑着道:“你和你三姐姐可真是生的冤家,什么时候都想着看她的闹。前几我也去看了她一回,过了前三个月,她是吃得香睡的好,眼见着就胖了一圈了。” “唉,也不知道我到时候会是什么样。” 沛柔就望着她笑,“到时候不就知道到时候是什么样了,五嫂急什么?” 赵五娘就看了她一眼,咬了咬唇,“同你件事。前儿我觉得有些不舒服,找了郭大夫进府来看,我多半是有了。” “只是月份还,脉象有些不明显,再过个十来,恐怕就能摸的准了。” 沛柔听了,自然很是高兴,“没想到还是五哥有福气,嫂子这么快就有了消息了。” 前生沛声婚后有多不快乐,她都是看在眼中的。 赵五娘面上就红了红,“若是摸的准了,我到时候让人送消息给你。” “好。”沛柔搀了赵五娘,“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只是我这做姑姑的,衣裳该做不过来了。” 赵五娘就笑道:“偏偏你五哥哥是个木头。因为这件事,我这几便总躲着他,几番暗示他都不明就里,还以为是他做错了什么,我恼了他了。” “五哥哥与五嫂感好,他格外关注你的表现也是正常的事。” “前几元放回家同我,五哥哥约他出门喝酒,看起来精神不太好,我还担心是他吃了你的排头,谁知道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沛柔想起齐延的原话来,“丰之兄最近也不知是怎的,好几回我下衙时,他都在外头等着我,瞧着和霜打过的茄子似的。一见了我,就要拖我去醉楼喝酒。” “若不是我上了马,跑得快,还真要被他拖走了。我一瞧他的样子,就知道是和你嫂子吵架了。我可没和你吵架,外面的饭菜,哪有嘉懿堂里的香。” 第447页 她就揶揄他,“那醉楼里的酒,总是要比嘉懿堂里的香些的。” 齐延便道:“美酒再好,又哪里比得上你。丰之兄不过是要拉我共沉沦罢了,我若是出门喝了酒,回来也该吃你的排头了。” 不由觉得有几分好笑。 赵五娘却一直在看她,见她这样,也有几分明白,“起来,我也只比你早了半个月成婚,你呢,上可有动静了?” 沛柔便道:“这个月的葵水刚走,没有这样快。诚毅侯府的事也多,也没打算这样早就生孩子。”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赵五娘的反应很大,“若是有人欺负你,也别管她是什么份,只管送了信回来便是了。” “什么也不必你心,我和你大嫂一定把事办妥了。” 沛柔望着赵五娘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活脱脱又成帘年恒国公府孟老夫人寿宴上那个蛮的公府姐。 沛柔便安抚她,“也并没有什么,不过是最近忙着理家,我那大嫂又有些懦弱拎不清罢了,倒没人敢欺负我。” “当年连你都欺负不了我,难道我还越活越回去了不成。” 赵五娘也反应过来,一时又想起当年与沛柔针锋相对的时候,两人就都笑起来。 眼见着就要到新人拜堂的时候了,沛柔便与赵五娘一起往前院的正厅过去。 却忽然听见后少女的声音,“清姐儿,这就是你五姐姐?” 第256章 县主 沛柔与赵五娘同时回过头去,看见的却是清柔与一个同她一般大的华服少女。 那少女生的要比清柔高些,十一、二岁的年纪,穿着一极华丽的银红纱绣巴团平安如意纹褙子,头发梳拢在发顶,带了一个镶百宝的花冠。 花冠正中间的那颗红宝石,足有鸽子蛋大。 她生就一双丹凤眼,羽玉眉,肌肤细腻白皙,左眼下有一颗朱砂痣,十分显眼。顾盼生辉,明艳动人,倒有几分像从前的赵五娘。 只是方才傲慢的语调,与如今望着沛柔的倨傲神,沛柔却觉得,与前生真无知的自己有些相像。 同样是被别有用心的人捧着的庶女。 “泾陵县主安好。”沛柔与赵五娘同她打招呼。 泾陵县主见自己被认了出来,便对沛柔道:“我从前好像没有见过你。” 沛柔不知道她为何突然对自己起了兴趣,而且还隐含敌意。 或者是方才明庆王太妃的话传到了她耳朵里,所以惹了这位从就备受宠,不亚于公主的县主不高兴。 沛柔便道:“永宁郡王妃是我姑姑,从前我也来过永宁郡王府做客,只是县主不记得我罢了。” 又对清柔道:“许久不见八妹妹了,这段时在家里可好?” 清柔就上前一步,客气地给她行礼,“谢过五姐姐关心,我在家中过的很好。” 泾陵县主却忽然打断她们的寒暄,“若不是你,定国公夫人怎会从正房中搬出去,住进了熙和园里。还问清姐儿过的好不好,你不要假惺惺了。” 沛柔的面色变了变。 她原来以为县主的敌意是因为方才明庆王太妃的话,却原来早已经对她有这样深的误解了。 她明明是受害之人,如今却在流言中成为了加害者,世间许多事,的确很是荒谬。 沛柔就看了一眼清柔。她此刻低着头,双手无意识地绞在一起。 赵五娘便道:“这件事是我们徐家的家事,倒不劳县主心了。” 她的目光从清柔上抚过,状似无意地落在一旁绣双喜纹的落地罩上。 “定国公夫饶娘家显赫,不知道这些外人在做出这些猜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若是定国公夫人什么也没做错,柯太师府为什么这样沉默?” 赵五娘也是徐家妇,对这样的事自然也不会一无所知。 清柔在听完她的话以后猛然抬起了头来,眼神从一开始的凌厉,逐渐化作了茫然。 泾陵县主既然这样觉得,想必应当就是从清柔口中听来的。她当时不愿意告诉清柔实话是为了保护她,可却没想到,她居然会变成了这样。 这也不是她想要看到的清柔。有时候什么都不知道,会比什么都知道更可怕。 沛柔又陡然间想起了柯明叙。不知道事过去了这么久,他能不能稍稍放过自己一些。 “我曾经同你过,你若是真的想知道你母亲做了些什么,等你十三岁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你没必要去听别人的话,听得越多,只怕就错的越离谱。” “今是好子,我不想提起这些事。” 沛柔完,便也没有再听县主与清柔话,与赵五娘一同转往正堂去了。 * 与清柔她们耽误了一会儿,此时正堂里已经人满为患。吉时一到,瑜娘已经与景珣站在一起,准备向永宁郡王夫妇行礼。 景珣今穿着大红的喜服,与瑜娘站在一起。他上素来就有一种出宗室的贵气,新婚之,更是意气风发。 瑜娘的脸在大红的盖头之下,沛柔当然不能看到她。 在这里也只有沛柔一个人活了两世,见证过瑜娘前生的挣扎与绝望,所以今,她也有更深一重的感慨。 前生她与瑜娘最后一次相见的时候,她坐在房中,被她无数的嫁妆环绕。满珠翠间花钿,她却连看都不想看一眼。 沛柔曾经与瑜娘一起听过一首曲子,“花钿坠,懒贴香腮,衫袖湿,镇淹泪眼,玉簪斜,倦整云鬟。” 第448页 这便是那一的瑜娘。 而今礼乐声起,瑜娘与景珣共携红绸,行合卺之礼,永结琴瑟之欢。 她们都会比前生过的好的。 正厅一共有五间阔,男宾与女眷各在一边,两边都有屏风隔开。沛柔眼尖,很快便寻到了站在另一边的齐延。 今他穿着一件檀色的直缀,只在袍角绣了一片连绵的枫叶。 是织夏指导她选线的,她自觉绣的不错,在光下看来如一幅画一般色彩流转自然。 齐延拿到时,见到这件衣服时,便好生地夸奖了她一番。想立即穿上时,又有些舍不得,就与沛柔定了今来参加婚宴时再穿。 此时他正与沛声站在一起,兴奋的和他着什么,时不时还将自己的衣服扯给他看。 沛声就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却也隐隐露出些羡慕,盯着他的衣服不肯挪开眼神。 沛柔就笑了笑,知道他定然又是在炫耀自己给他做的衣服了。 赵五娘也发觉了,就轻轻拍了拍沛柔,“你家相公平看起来是一副聪明样,怎么一和丰之在一起,就无端端傻了几分似的。” “他总给丰之看他的衣裳做什么,你最近又新得了个好绣娘不成?” “五嫂岂不知有一句话,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沛柔道:“不是什么绣娘,这件衣服是我做的。” “哦?嫁了人果然更是进益了。” 赵五娘就轻轻笑了一下,“难怪呢。那看来你家相公还算是克制的了,若我能替丰之做这样一件衣裳,只怕他要嚷的让全燕京的人都知道了。” 沛柔便道:“嫂子若是平无事,也可以试试。国公府里的绣娘手艺都很好,指点嫂子的女红也不是难事。” 赵五娘摇了摇头,“我与丰之成婚之前,他给我看过你当年绣给他的,他一直惜的不得聊荷包。” “我当时想,绣工只是一般,裁剪也不是很平整,甚至有些线头都没有处理干净,也值得这样惜。” “成婚之后,丰之就,想让我也给他做一个。我就不要,家里有这样多的绣娘,他还有那样多的姐姐妹妹,为何还要我做的。” “这也无关与不,我只是不觉得作为妻子就一定该做这些。我与丰之是平等的,我也有我做的事。我若能为他做这样一件衣裳,他又能为我做些什么?” 赵五娘着这些话,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对面的沛声。会这样觉得,的确是赵五娘的格,没有谁对谁错。 她也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与齐延是不对等的。 她为他做了两件衣裳,齐延也为她用心打磨过一枝兰花,将她抛下的已然凋谢的樱收藏,雕琢成永不枯萎的四月。 礼仪已成,男宾仍然要往前院去,沛柔就与赵五娘一起往瑜娘的新房去。 景珣长于富贵乡,从便懂得玩乐与享受,新房里却也并没有什么值得特别注意的东西。 与玉石摆件,珍贵的瓷器相比,更吸引人目光的,是窗边的花梨木长案上放着的一整排的木头马。 景珣最擅长做这些,恐怕这都是他自己做的。 真要起来,瑜娘第一次注意到他的时候,还是因为他时候做的一只木头老虎。往后,瑜娘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了。 景珣挑开了瑜娘的盖头,与她喝完了交杯酒,便算是礼成了。他还要去前院待客,留在新房中的只有永宁郡王府的女眷,与永宁郡王妃的娘家人。 这一代永宁郡王妾室不少,庶出的子女也多。比景珣要大的庶子便有两个,两位庶嫂,沛柔也只认识柯明碧一个。 其他的庶女,沛柔也只认识方才的泾陵县主,她倒是没有在新房里。 此时是瑜娘要与她的妯娌以及丈夫的姐妹互相认识,又怕有人冲撞了赵五娘,沛柔她们就只站在人群后头。 自从谢氏出事以后,柯明碧便不再与沛柔往来了,几次在宴会上遇见,都连面子也不做了。 沛柔自然也不会畏惧她,这原来就是她母亲理亏。 瑜娘边还有许多人围着,沛柔与赵五娘也不着急,就只站在一边闲话。 她倒是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昨家里给我送信过来的时候,我还以为听错了。四哥怎么会忽然被点了做驸马的,他可有同家里人什么?” 赵五娘就压低了声音,同沛柔站在角落里。“我们也是莫名其妙呢,你四哥自己倒是很平静,好像早知道了似的。可看他平里都没有声音,也不像是能与贞静公主攀上关系的。” “不过起来,你四哥的模样可比你五哥好多了,只是太安静了些。配上贞静公主那爆碳似的格,也不知道将来会怎么着。” “突然多了个公主妯娌,若不是从前便与她相识,还真觉得有些怵的慌。” 沛柔就笑了笑,“公主总是要住在公主府里的,横竖与你不相干。倒是六妹妹和七妹妹的婚事,家里可有主意了?” 赵五娘摇了摇头,“四房的那位姚姨娘,闹得也实在是有几分不像话。她的混账话我便不学给你听了,总之要为这两个姐亲,实在是难的很。” 姚氏的脾沛柔是尽知的,前生双胞胎婚事艰难,是因为母孝国孝接踵而至。今生看来,国孝是还早,就不知道她们能落到哪里去了。 二人正着,瑜娘的丫鬟就从人群里走出来,笑着道:“乡君,徐五,我们夫人请您二位过去同她话。” 第449页 沛柔与赵五娘便收了话头,笑意盈盈地走到了瑜娘跟前。 第257章 婚宴 瑜娘的样貌只是清秀而已,却有一种有别于燕京仕女的英气。今日作新嫁娘的妆容,唇红齿白,粉黛俨然,含羞隐媚,别有一番清丽之姿。 见赵五娘与沛柔走上前来,瑜娘便笑道:“今日是我的好日子,你做什么躲着我,只和你嫂子说话?你嫂子就这样好,从前这么多年我白和你好了。” 沛柔就笑道:“今日瑜娘姐姐进门,又多了这么多的姐妹妯娌,我想着姐姐总有一日要弃我而去的,不如让我先做了这个薄幸女罢了。” 瑜娘一听,就掩袖笑起来。 人群中就有一个年轻妇人道:“从前只听说淮邑乡君貌美,没想到还这样风趣。” 沛柔回过头去,却发觉自己并不认识她。只是声音叫人一听,便知她是从江南来的,吴侬软语,如泠泠月琴弦上之音,令人心生春花秋月之旖旎情思。 赵五娘就笑着与她打招呼,“絮娘,方才我没看到你,怎么你也不同我打个招呼。” 又对沛柔道:“这是明庆王世子妃。” 刚才在正院里同明庆王太妃说了会儿话,这就遇上了她的孙媳妇。 沛柔就笑着向她行了个礼,“世子妃安好。” 明庆王世子妃只是和她笑了笑。 此时新房中人多,沛柔便是想和瑜娘说几句知心话也不能,就只是再闲话了几句,和众人一起去坐席了。 从新房中出来,明庆王世子妃倒是与她们坐在一处。 赵五娘便隔了沛柔,对明庆王世子妃道:“你什么时候来的燕京,我竟然不知道,也是今日见了你太婆婆,才晓得你与世子一同进京了。” 明庆王世子妃道:“也是前日才到的,刚安顿下来,各处都还没有去走动,也就没有给你送信。” 沛柔看了赵五娘一眼,她就笑着解释:“我四姑姑嫁到了淮安谢家,从前回来省亲时,絮娘也跟着来燕京玩过,我们就是那时候认识的。” 赵五娘有个亲姑姑嫁到了淮安谢家,沛柔是知道的。 只是她从来没了解过这些远在燕京之外的藩王的事情,因此倒是不知道明庆王世子妃是淮安谢家的人。 沛柔便对明庆王世子妃道:“还不知道姐姐的闺名。” 明庆王世子妃便道,“说起来还有些不好意思,妹妹想必读书,知道咏絮之才的典故。” “因我姓了谢,家里又是耕读人家,从小父母对我的期望,便是如那谢令姜一般,有诗书之才,因此便给我娶了个名字叫‘池絮’。” “可惜我自小于诗词一道上便没有什么天赋,倒是辜负了这个名字。” 赵五娘就道:“这可是自谦了,像你们这样人家出来的小娘子,比我们这些勋贵人家出身,真正不学无术的可好的多了。” 又客套了一阵,明庆王世子妃便对沛柔道:“说起来,我家世子与你相公还是知己好友,在家时也常同我说起他。过几日若是无事,乡君不如同我们一起去香山赏秋。” 沛柔便道:“世子妃不要这样客气,唤我沛娘便是了。赏秋之事倒还要看元放,若是衙门里不放人,那也是无可奈何。” “世子妃在香山可是住行宫?我娘家倒是在香山有个不错的庄子,世子妃也可以同世子过去逛逛。” 明庆王世子妃便温柔地笑了笑,“王府在香山并没有别院,大约是要借住在行宫几日。沛娘也不必同我客气,我痴长你几岁,你只如小五一般唤我絮娘就是了。” 赵五娘就问她,“这次往燕京来,絮娘能在这里呆多久?可是为了十月今上的万寿节而来的?” “正是呢。”絮娘点点头,“王爷在王府中有事,今年正赶上今上四十整寿,便遣了我们夫妻侍奉祖母早些上京来。” “按着从前的规矩,十月份要去建业祭祀行猎,世子他从前还小,也没有参加过,就想早些去建业看看。” “我又是江南人氏,久居杭州,也没有见过香山红叶胜景,所以想趁这段时日还有空闲,让世子带我去香山走走。” 往年皇帝逢十的寿宴,都会往建业行宫去举办。今上的万寿节恰好在十月,正是适合狩猎的季节。 这段时日六部都忙忙碌碌的,就是在准备这件大事。 毕竟还算是交浅言深,三人便只是说了些闲话。等用完了膳,便一起在永宁郡王府里听戏。 景珣的亲兄弟虽多,大多却还不如沛声这样的表兄弟,今日是他的喜事,她们身为他母亲的娘家人,自然是要给足了面子的。 她们三个都是小辈,因此坐在后排听戏,听戏台上的动静不清楚,看前面这些贵妇人的行动却很明白。 永宁郡王妃坐在最前,陪着宾客听戏。原先一切都好,沛柔她们也只是在说些胭脂水粉,女红诗书的闲言。 忽有一个永宁郡王府的丫鬟急匆匆地跑了来,在郡王妃身边耳语几句。郡王妃侧脸对着她们,几乎是瞬间就变了脸色。 她强压着怒气,行色匆匆地走出了戏园。 赵五娘就压低了声音同沛柔说话,“你瞧方才那个与郡王妃说话的丫鬟,像不像是上午时跟在泾陵县主身边的?” 沛柔就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有几分相像。可若是县主出事,清姐儿一直同她在一起,恐怕也要牵连进去。” 第450页 赵五娘便道:“你不要着急,这里毕竟是永宁郡王府。我看,还是悄悄地去同大嫂说一声好了,她比我们都有主意,擅长应付这种事。” 沛柔就点点头,和絮娘道了句“失陪”,便自去寻陆氏说话了。 陆氏眼观四路,自然也发觉了方才郡王妃神色的不对,便宽慰沛柔,“泾陵县主素来就是爱闯祸的。” “我知道清姐儿同她要好,怕闹出什么事来,今日特地让我的一个丫鬟跟着她们的,想来不会有什么事。” “清姐儿只是因为母亲出事,一时间没转过弯来罢了。从前母亲对她的教养也是十分用心的,想必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你且放心就是。” 沛柔听完,知道陆氏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便也不再多言了。 听了半日的戏,又用了晚膳,也就各自告辞回家了。 沛声和齐延都等在二门上。 齐延还好,看起来神智清明,一见着喝多了酒的沛声要往自己衣服上蹭,便立刻有几分嫌弃地用手把他撑住了。 他们身旁还有一个沛柔不认识的少年,穿着宝蓝色祥云纹的直缀,腰间缀了一方小印。絮娘见了就笑起来,原来正是明庆王世子。 明庆王太妃与永宁郡王太妃是手帕交,今日便留宿在永宁郡王府中。 赵五娘一见了沛声这样子便动了气,站在他面前,冷着脸不说话。 沛声骤然见了赵五娘倒是很高兴,便要往她身上扑,还是沛柔拦住了,“五哥哥小心些,五嫂是柔弱女子,可经不得你这一扑。” 沛声却笑了笑,要去牵赵五娘的手,“五妹妹,你如今教训不着我了,我可是有娘子的人了。” 赵五娘神色不善,咬牙切齿地道:“徐丰之,我回家再同你算账。” 就听那明庆王世子笑着道:“丰之兄酒场得意,回家却只怕没有好果子吃了。” 一手揽了絮娘,温柔地道:“咱们还是快些回府去吧,这河东狮一吼,我可经不住。” 齐延也将沛柔揽在怀中,先问了她有没有觉得冷,见沛柔摇头,才对明庆王世子道:“今日验之你喝的酒也不少,倒还想着看别人的笑话。嫂夫人回去,也该好好教训教训他才是。” “今日难得相聚,又是景珣的好日子,大家都饮多了酒,却偏你这样耍赖,早早地退了场。”明庆王世子笑道:“你同我说句实话,你今日究竟喝了多少?” 齐延就伸出手,比了个“三”,朗声道:“三杯,一杯敬新郎官,一杯敬大舅兄,再有一杯便是同你喝的。” 明庆王世子唯恐天下不乱,“这不对啊,你五舅兄也在此,怎么不见你敬他一杯。” 齐延似乎忘记了赵五娘还在一旁,“还没轮到敬我这五舅兄,他便同人划拳醉的不省人事了,倒是比今日做新郎官的世子还高兴些。” 沛柔望了一眼沛声,又望了一眼赵五娘。回府之后,沛声只能自求多福了。 明庆王世子便大笑着指着齐延,“你这竖子,也太狡猾了些。” 齐延一番话说的光风霁月,“既然已经成家立业,夫妻之间便应当互相尊重。我家夫人闻不得酒味,我不过少喝几杯,欢庆之意却并不少,又有何关系?” 明庆王世子便道:“你成亲时的喜酒我没喝到,你可别忘了你还欠我一顿酒。” 说完便笑着同絮娘一起上了马车,先行一步。 沛声此时正由赵五娘的丫鬟搀扶着,瞧着是已经睡了过去。他毕竟是男子,又喝多了酒身子沉,那丫鬟自然也很快就支持不住了。 齐延只好上前,先将沛声扶上了马车。沛柔便叮嘱赵五娘,“五嫂回家之后,千万小心些,也别动了大气。” 赵五娘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才对沛柔道:“你放心就是,我有分寸的。” 沛柔与齐延目送着他们的马车远去,才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 第258章 三十六陂春水——景珣番外 这世间,没有浪子回头这回事。 一个人走过的路,一直就在那里。即便回头,面对的也还是从前的路,他不想从头回忆一遍。 景珣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配不上瑜娘。花魁,小倌,外室,她终于肯放弃了。 她说的不错,他原来就是她说的那种人,她早就该放弃了。 有过终之念的女子,很快要与他人白首,他该去送一送她。 从燕京,一川碧水而至扬州。他不敢叫她发觉了,只能站在人最多之处,借着人群的遮掩,遥遥的望她一眼。 而后扬帆启航,在她之后登上别的客船,想象着她会在船舱里做的事。她并不太擅长女红,从前送过他一个荷包,他一次也没有戴过。 放在枕边的东西,他夜夜都要看着,不舍得明晃晃的戴着出门。 她最事是调香,她每次来找他,衣物上总是有着不同的香气。一共有七种,他记得很清楚,不知道她是随意挑选的,还是有什么寓意。 这七种味道里,他最喜欢一味像水仙花的香料。 现在他深的女子,也正如水仙花一般开在水上,昨夜月明,他的船离她很近,曾经见她一个人立于月下。 她已经不再像从前的她,仰首观月,一丝笑意也无。她曾说她的家乡在西北,可她面对的方向,却是燕京。 第451页 对月怀人,思念的也不过是一个不值得的人。 行船的时候,有好几都天气不好。大雾弥漫,船只停泊在港口,就已经是他余生距离她最近的时候。 她成亲的那一,他站在沿街一旁的百姓中间。 她的丈夫骑着马经过,看起来便是个文质彬彬的人,和她比剑,一定赢不了她。希望她不要嫌他无用。 之后是她的花轿。队伍里每一个人都是喜气洋洋的,也不知道她此刻是什么样的心。 他已经什么也不算,只是希望她能快活一些。 送她到了这里,他转换了快马,一路回了燕京。 他们已经为他定了柯太师府的元娘为妻,他并意她是谁。知道许侧妃和景珅对他的算计以后,他很快也看明白了他父亲永宁郡王的野心。 这时候为他定下的妻子,想必也和他父亲抱着一样的打算。他没想过要跟他们同流合污,他之所以还会回燕京,只是同他的母亲。 这么多年,她什么都不知道。父亲娶了她不过是与定国公府交好的筹码,而他的妻子不是沛娘,说明他已经没法再拉拢定国公了。 无论他的野心能不能成真,他的母亲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他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陪着他谋划了这么久的儿子是景珅。 瑜娘更是出满门忠烈的万家她如何能接受这样的事。若有那一,她是不会如他一样苟活的。 他不喜欢柯明碧,柯明碧也不喜欢他。她不过是世子妃的份,她不过也是柯家与他们家合作的筹码。 他开始常常家中。燕京城里很快又流传起他养外室,流连青楼楚馆的谣言。 他已经习惯了,在世人眼中,原本他也就是这样的人。 到了最后,连她眼中也是。 纵然他出入这样的场所,一开始有许侧妃和景珅的刻意推动,但毕竟还是他纨绔,他不求进取,最怨的应当是他自己。 他怕将来他父亲事败,没勇气让瑜娘跟自己一起承担后果,可他自己人生的失败,他总还是承担的起,就不拖别人下水了。 瑜娘最西北,每一次说起来,心中都有无限的神往。他后来去过。 骑着马走在西北的月色下,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那邬草原。月光流泻在上,若是可以,他很想把这一切都寄给她。 这是她的西北,他行走在其中,好像获得了一种奇异的宁静。 那一次他回燕京,永宁郡王府中已然是翻天覆地。柯明碧死了,怀着三个月的孕。他是从没碰过她的。 既然婚姻原本就是场交易,他们只是货品,关系如何,并不。 他的母亲也已经重病了,柯明碧的死是她下的手,她不能容忍他们对他这样的欺骗。 而她的病,是他父亲永宁郡王亲自下的手。理由很简单,她伤害了他与柯太师之间的关系。 他的母亲至死都不知道枕边人究竟想要做的事是什么,她的一生,何其悲剧。徐家人已经一个都了,终于连他的母亲也过世了。 他对燕京已经没有了牵挂,他终于可以长长久久的不回永宁郡王府去,他已经不觉得那里是他的家。 这一次他去了扬州,想要见一见她。 也是他遥遥的见她一面就足够了,她不必看到他。西北的那一片月色,他已经在心中对她诉说了无数遍,她不知道,那是最好的事。 她有了一个女儿,生的很像她。他终于又找见了,当年她在他面前时那种不自觉流露的笑意。 她过得很好,告诉他他在这世间唯一的牵念,也很可以不必牵念了。 三月的扬州很美,处处可见落花池塘。三十六陂水,他也都记在心上了。马蹄声声,他还是回去了西北。 世间回与去,回的那一处,变成了西北。 永承五年,永宁郡王起兵造反,失败之后,永宁郡王府的男子尽皆斩首,妇孺流放,只有他的三妹妹,得了齐元放的庇护,也去了江南。 景瑚是喜欢了一个对的人,他虽然不她,无论如何,最关键的时刻,他给了她庇护。他只是有些为沛娘不值,她是他的妻子,最后却是这样的结局。 看过永宁郡王府的结局,他觉得他或许也是做了对的选择,至少瑜娘在江南过的很好,她会子孙满堂,一生顺遂。 远比跟着他这个纨绔,被他的声名所累,又最终丢了命要好。 他在那邬草原上流浪,曾经遇见阮骋云一次。新朝已立,在景璘边搅弄风云的劲山先生又做回了阮骋云。 他认得他,还称呼他作世子。 他笑了笑,“不是什么世子,他是乱臣贼子,我是乱臣贼子的儿子罢了。” 乱臣贼子的儿子,也比纨绔的名声要好。 他从前,真的太不堪了。 他和阮骋云同行了一段路,他和他说了很多燕京的事。明明也不过是这几年间的事,听起来却这样陌生。 燕京也不再是他的故乡了。 那邬草原上有狼,他曾经遇见过一次。醒过来的时候躺在牧民的帐篷里,边有一个姑娘他在朦朦胧胧之间,以为是见到了瑜娘。 但他很快便发觉不是的。她和她生的一点也不像,瑜娘到底是长在燕京的,肤色白皙,上的朝气,也是燕京仕女的朝气。 救了他的姑娘不是,常年在草原上生活,风吹晒,每劳作,她和瑜娘一点也不一样。 第452页 他在河边喝水,河水映照出来的他的面容,也和从前的他自己一点都不一样了。 这片草原已经改变了他的面貌,他忽而又生出了想见见瑜娘的望。 他养好了伤,将那一张狼皮作为报酬,赠给了那个姑娘。或许会作为她的嫁妆,将来令她拥有一个美满的家庭。 这一次他没有骑马,先到了燕京,而后如当年一般,坐着客船下扬州。 水路要比骑马夜兼程更慢,近乡怯。 她大约已经认不出他了,这一次他想与她面对面。 水面上没有弥漫的大雾,每一都是晴天。很快就把他送到了她边。他在她的夫家附近等了几,等到她出门踏青。 就算觉得瑜娘已经不会再认得他,他也不敢走的太近。她曾经那样深刻的过他,他想圆自己的梦,并不想打搅她原本平静的生活。 她带着她的女儿走过二十四桥,他快步穿过人群,在二十四桥的另一侧等着她。 在江南呆的久了,扎了根,她也不再是从前的瑜娘了。眉宇间的英气,尽数化成了缠绕在柳丝间的烟雨。她也变了许多了。 他一直在桥边等着,等着她慢慢的向着他走过来,而后擦肩而过。 她女儿手里的一个藤球忽而滚落,沿着桥的弧度,一直滚到他脚边。 他把它拾起来,交给已经跑到他面前的小女孩。越长越像瑜娘。 他弯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女孩有一双明亮的眼睛,他忽而发觉,瑜娘的英气不是化在了江南烟雨里,而是在这小女孩有些倔强的脸上。她说,“我叫阿瑾。” 他恍然想起,遥远的如前生一般的岁月里,她唤他的表字的时候。 小女孩拿走了球,牵着她母亲的手,与他擦肩而过。有很清浅的水仙花的香气。 瑜娘果然已经不识得他了,真好。他要回西北去投军,做一个普通的燕梁男人,为国家出一分力。 西北一片月,也是江南的一片月,映照着三十六陂水。白头想见江南,他永远都会怀念着。 他也永远都不会知道,二十四桥上的一对母女,没入人群中,转也再看不到方才的那个男子之后,小女孩拉着母亲的衣袖,询问她为何忽而泪如雨下。 三十六陂水,终究是两片月了。 第259章 相认 “今你又没有喝醉,为什么不好生骑你的马,倒要同我挤在一处。” 每次齐延与她同乘马车,跟她出门的丫鬟总会背过去,做出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样子来。 出来了一,沛柔也很有些累了。 齐延的确没有喝多了酒,上几乎连酒味也无,她此刻便依靠在他怀中,只觉得无比的惬意舒心。 齐延就逗她,“外面可是冷呢,我今穿了多少衣裳,你又不是不知道。” 沛柔偷偷地笑,正色道:“是谁上次说男子生于世间,不能连晒风吹也受不得,今倒又做这样的事。” 齐延便耍赖:“这只是我自己说的话,并不一定对的。下次我去问问老师,看看他是不是也是这样说。” 沛柔就歪着头问他,“难道你老师说的话就一定是对的不成?” 齐延望着她点了点头,“老师博览群书,又采集众长,他说的话,向来不会错。上次的星陨奇景,不就是他卜算出来的?” “原来是这样。不过——”沛柔刻意地停了一下。 齐延捏了捏她的脸,“不过什么?” “你老师当年可是说,我与柯世兄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齐延这回直接在她脸上轻轻地咬了一口,“那我知道了,我明就去找他。” 这话的确是当年周老先生同她祖母说的,这么多年,他只怕也未必记得了。沛柔就问齐延,“你去找你老师做什么?” 齐延就狡黠地笑了笑,“我要去好生嘲笑他一番,说他看走眼了。你不知道,这老头看着慈蔼,其实一说起学问来,也是严格的很。” “当年我刚开始作行卷的时候,被他批的几乎什么也不是。如今好不容易有个把柄在我手上,我岂有不用之理?” 沛柔就望着他笑:“那你可要小心些,当心被他逐出师门。” “不说这些了。”齐延把沛柔的手捏在手里,“你五嫂可是有娠了?” 沛柔就在他怀中坐直了,“你怎么知道的?” 齐延看了她一眼,开始胡说八道,“掐指一算就知道了。” 沛柔就掐了他一把,“快些从实招来。” “方才丰之兄要过去抱她,她下意识就后退了一步。你又立刻上前去拦着他,不让他靠近你五嫂,我就猜出来了一半。” “临走时你又让她少动气,保重体。话都这样说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沛柔就笑道:“还以为你比阿霰更高明,只看一眼五嫂便能断脉象,原来也只是故弄玄虚罢了。” “什么叫故弄玄虚,我只是善于观察。”他把沛柔圈的更紧了些,下巴放在她肩上,“丰之兄都要当爹了,我什么时候才可以?” 沛柔微微有些脸红,“那你还要努力些才是,总不能孩子都落了地,你还是个六、七品的小官吧?” 齐延望着她,目光灼灼,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耳垂,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道:“我会努力的。” 第453页 * 第二正赶上齐延沐休,晨起用过了早膳,进养颐堂去请过了安,便叫人去把林霰找了来。 林霰这段时都在忙着制一种新药,诚毅侯府不方便,还是在妙义坊呆的更多。 见又是沛柔有不适,他面上就现出了点不耐烦来,不过心里却还是关切的,立刻便让沛柔挽了袖子,替她搭上了脉。 沛柔原来在同齐延说话,见林霰半天都没有说话,表还渐渐凝重起来,不由得有几分害怕,“可是我得了什么怪病不成?” 林霰便不动声色的收回了手,“你知道我们大夫最怕的是什么样的病人吗?就是你这样的,每胡思乱想,没病也吓出病来了。” 沛柔很有几分莫名其妙,方才明明是他先露出这种奇怪的眼神来的,“那我到底有没有病,你总得给句准话吧。” “并没有什么,只是这段时你让自己太累了。只要喝些养精神的药,好好的补一补就好了。” 他虽然这样说,沛柔却还是觉得有几分奇怪。 齐延的反应只有比她更快的,“既然是这样,正好我关外的朋友前几送了些药材过来,阿霰你同我去外院看看能不能用。” 又对沛柔道:“今既然无事,夫人不如还是回内室里去歇息吧,好生养一养精神。” 外面的事齐延会办好,沛柔便点了点头,由绾秋服侍着,准备进内室去休息。 纭却忽然进了正房,行了礼道:“乡君,四爷。方才国公府送来了消息,说是府里的五有了孕了。” 沛柔很高兴,却也有些讶异,“昨五嫂还同我说前段子她请郭大夫扶脉,说是月份太小还摸不大准,没想到今就有了好消息了。” 纭笑道:“听说是昨五爷喝多了酒,酒气难闻,自己没有如何,倒害得五吐了半夜。” “今儿一大早三太太就遣人将郭大夫请了进来,一扶了脉,便说是有喜了,脉象健旺,已经一月有余。” “就是可怜了五爷,被三老爷和三太太好一通教训。若昨不是永宁郡王世子的喜事喝了这些酒,只怕都要被押去跪祠堂了。” 沛柔就笑了笑,“他有什么可怜的,都是要做爹的人了,还这样不懂事,活该。” 齐延却忽然叹了口气,道:“不懂事的人都要做爹了,我这懂事的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一个小姑娘或是臭小子喊我作爹。” 沛柔正想嗔他,毕竟还有小孩子在场呢。看了一眼林霰,却觉得他有几分不对劲。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纭上,有半都没有动。 纭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很快也从刚对上林霰目光时,不明所以的疑惑,渐渐地改变成了一种沛柔看不懂的感。 她的眼圈渐渐红了,而后忽然用她的家乡话唱起了一曲沛柔从没听过的小调:“柳树坡,月儿下,垂柳长,心儿想……” 林霰的体有微微的颤抖,他很快地和上了纭的曲调,同她一起将这首歌唱了下去,“……幺儿坐门前,爷娘田间忙……” 宴息室里静了许久,才传来林霰颤抖的一声:“……姐姐?” 纭便立刻上前来,把林霰揽在了怀中,“三弟弟……我真没想到能再见到你。” 纭的泪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沛柔也从一开始的疑惑中反应了过来。被她的眼泪这样一带,自己也忍不住落下了泪来。 她一直想为纭找回家人,却没有想到,原来她的家人居然就与她在同一个屋檐下。 命运还真是很无,从前她出门去找林霰,大多带的都是能言善道的绾秋。林霰在嘉懿堂时常出入,在她边服侍的也总不是纭。 就是这样,在这样小的地方共同生活,居然都错过了这样久。 齐延也刚从自己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发觉沛柔落泪,便走到她边她靠在自己怀里。 前生林霰与纭是见过的,不过要比今更晚。他们也并没有能够相认。 第一次他带着林霰去给纭治伤,那时候的纭不是如今这样的。她看起来很懦弱,又被上的伤病折磨,与今相比,几乎是两个人。 后来便是沛柔临死前的那一次。 那时候林霰已经成年,眉宇间不再有青葱神色,也不再是稚嫩的少年。而那时候的纭劳了多年,憔悴消瘦,比沛柔也好不了多少。 乡音无改鬓毛衰他们生生地错过了。 前生沛柔在他怀中走后,他又抱着她在院中坐了许久。从夕阳西下,坐到月上中天。 她说他已经不愿意再做他的妻子,一定也不愿意再见到齐家的人,所以他没有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齐家人的墓园里。 他带着纭沛柔清清静静地长眠在了香山。 她一生喜欢牡丹花,喜欢花团锦簇,喜欢颜色鲜艳的东西,最后却在无人问津的地方与枫叶相伴。 香山红叶年年相似,她若是厌倦了,该怎么办。 若到了那一,她应该会来找他的。 她会骑在她从前最的枣红马上,用马鞭指着他他带着她再去看一次感慈寺的满园山茶,与她一直好奇的白塔。 那时候的他已经权倾朝野,当然是能让纭过的好的。她是沛柔的忠仆,在最后的子里陪伴着她,亦如姐妹一般。 可纭却拒绝了,她没有跟着他回燕京城里。 纭仍然就住在香山小院里,白进香山去陪伴沛柔,晚上再回来就寝。她为她守了三年的孝,不愿意让人替她治她上的病,最后也长眠在沛柔旁。 第454页 而林霰后来成了天下闻名,传闻中能生死人白骨的神医,即便是皇家要他看病,也并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寻到他的。 他花了大半生的时间去寻找他的姐姐,家人,却始终都没有结果。他与他心心念念的姐姐擦肩而过,临到最后了,却也连搭一次她的脉的机会都没有。 实在是世间至苦。 是不是就是因为前生他们都过的太苦了,所以上天才给了他与沛柔重活一次的机会,把前生的怨憎会,别离,求不得统统改变,重新给他们圆满。 第260章 中毒 林霰与纭相认,沛柔到底也还是好好哭了一场。 前生纭跟着她受尽了苦楚,今生她总算能与亲人相见,往后便不再是独个儿活在这世间了。 沛柔让他们自去嘉懿堂的东厢房叙话,自己和齐延进了内室。 她哭的累了,有些抽抽噎噎的,“你说老天爷怎么就这么坏,阿霰在诚毅侯府里也住了这样久了,居然今还是第一次遇上纭。” “幸而总算大家都还保留了些儿时的面貌,不然就这样错过,往后倘若有机会知道,岂不是要心痛死。” 齐延就捂了她的嘴,“不许胡说,老天爷明明很好。他让你我成了夫妻,今又让纭与阿霰相认,难道还不够好?” 沛柔把他的手拍下来,撒道:“我不说就是了,做什么动手动脚的。” 齐延就温柔地笑笑,“也是能做娘的人了,人家姐弟相认是好事,你哭成这样做什么,眼睛都肿了。” 沛柔有些不好意思,却还要强辩,“你懂什么,纭从小跟着我,我最懂她的心思。她生善良,即便流离失所,被父母所卖,却从没有怨天尤人。” “她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够找到自己的家人,找到自己的根在哪里。今她能与阿霰相认,我是真的高兴。” 齐延拿了帕子来,轻柔地替她擦着脸,“阿霰也是苦命人,如今他能找回姐姐,我也很高兴。不过,我怎么记得阿霰曾经说,他不愿意叫你姐姐,是因为他自己有姐姐。” 沛柔没有设防,点了点头,“是啊,怎么了。纭不就是他姐姐么。” “嗯。”齐延仔细端详着她,“有纭这样温柔,说话轻声细语的姐姐,难怪他不愿意唤你这每喊打喊杀的小娘子一声姐姐了。” 沛柔知道他是故意欺负他,便在他手臂上掐了一把。谁知道他像是早有防备似的,在手臂上使了劲,她的手指只是在上面划了一下。 沛柔不放弃,将他的衣袖撩起来,抓起他的手臂就咬。结果当然也没有咬动,反而磕到了牙。 她坐在那闷闷不乐,齐延却大笑起来,“夫人若是觉得饿了小厨房送了膳食过来便是,何必偏偏要啃这啃不动的骨头。” 沛柔听完,干脆狠狠地在他面颊上咬了一口。他面上的肌肤自然是柔软的,不过片刻便留下一个鲜明的牙印。 齐延也不恼,还好整以暇地去她的西洋镜前照了照,“夫人可是嫌为夫的样貌太过俊朗,所以才刻意要留下些印记,好让其他小娘子知难而退?” 沛柔就笑道:“说的不错,就是这样。” 前生除了何霓云这一枝有毒的夹竹桃,他倒是也真没有在外面拈花惹草,给她带了什么野花回来。 她喜欢他的时候,他只是燕京落魄的侯爵公子。即便他再有才华,样貌生的再好,也并没有什么贵族仕女心仪于他,一心一意地想嫁给他。 新皇登基之后,诚毅侯府的光景渐渐好起来,可很快他们也就成婚了。贵族仕女大多都要脸面,不会如何霓云一般想着要给人做妾。 真要说起来,齐延惹下的唯一一笔桃花债,也就只有永宁郡王府那位面若桃花的泾陵县主。 那时候他刚刚从蜀中回来,准备进宫述职。在朱雀大街上遇见了骑着快马差点伤人的泾陵县主,把她的马制住了。 那年泾陵县主不过是刚刚办过宴的年纪,却居然在朱雀大街上从此对齐延这个有妇之夫一见钟起来。 虽没有做什么,可后来在宫宴或是其他的场合遇见,她总是对沛柔十分地不客气。 昨永宁郡王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永宁郡王妃在唯一的儿子成婚的时候脸色这样差。泾陵县主对她可以说是有些无妄的敌意,又究竟是从何而来? 沛柔狐疑地看了一眼齐延,总不会是他又给她惹了什么事出来吧。 见沛柔许久没有再说话,还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齐延心里也有些发毛,“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可是每按时上衙,一下衙立刻就回家的,连丰之叫我去喝酒我都没去。” “每次沐休也都是同你在一起,老实的不能再老实了。” 沛柔就笑了笑,眼中一泓秋水,风光无限,“谅你也不敢做对不起我的事。” 齐延笑着走过来,在她边坐下,指着衣服上的一片水渍,“不过,你把我的衣服给哭湿了,这又该怎么办?” 沛柔就在贵妃榻上躺下,侧过了子不看他,“哭湿了就哭湿了,还能怎么办,送去浣衣房洗了就是。” 齐延就凑过来让她看着自己,“这可不成。做衣服太费心力,往后就不要再做了。你就给我绣个荷包成不成?衙门里我的同僚都有自己夫人绣的荷包。” 沛柔就笑了笑,“不成。人家有,你便要有么?往后我可不帮你做东西了。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太显摆,昨你和五哥哥说话,我和五嫂可都看见了。” 第455页 “五嫂就说,五哥哥回去必又要缠着她给他做东做西的,全是你的过失。往后也不许我再给你做东西了。嫂子的话,我自然是要听的。” 齐延就挠了一下她的痒,“往每次你和你五嫂见面都和乌眼鸡似的,恨不得把对方比下去,现在倒是这样听她的话了。” 今生她可很少与赵五娘争锋的,怎么齐延却会这样说。 沛柔有些奇怪,却也没深想,“从前是从前,如今她可是我的嫂子,我自然是要听话的。” “养精神也不是整地躺着,小混蛋。”齐延让她坐好了,“不白要你的东西,你若是把荷包做好了,我也有东西送你。” “是什么东西?”沛柔往齐延边凑了凑,“若不是好东西,我也是不要的。” 齐延宠溺地笑了笑,“若不是好东西,我也拿不出手。” 他们正闹着,就听见门边传来纭的声音,“乡君,四爷。奴婢同阿霰已经说完了话了,阿霰说,他有话要同乡君与四爷说。” 沛柔听见了,便道:“你和阿霰都进来吧。” 没过多久,姐弟俩就推了门,一前一后地进来了。 林霰向来是直来直去的格,如今内室中没有别人,便开口道:“方才我给乡君诊脉时,面色那样凝重,是因为,乡君恐怕是中了毒了。” 方才宴息室里人多,他也并非真的不通人世故,所以才只说了没事,只要沛柔好好休息。 “中毒?”室内的人面色都变了变,齐延眉头紧锁,“是什么毒?” 林霰摇了摇头,“我并没有见过。只知道这种毒大约会让人逐渐精神疲惫,体逐渐虚弱,与凝香露的功效相似。” “只是它并没有那样强的毒,所以发现的早,对乡君的体危害还并不是永久的。” 齐延忙追问道:“可有法能解?” 林霰道:“并不需要解,只是如我方才说的那样,觉得累的时候多休息,把精神养回来就是了。乡君的症状,是否有时候强些,有时候却又没什么感觉?” 沛柔忍着心中的寒意点了点头,“正是这样。有时候觉得头晕,甚至想呕吐。有时候又觉得并没有什么,只是常常有些累罢了。” 经历过前生的事,又经历过今生谢氏与柯氏的事,她对这样的事,居然也有些习以为常了。 “这就对了。”林霰道:“我猜想这个下毒的人要么不是天天都能得手,要么就是剂量把握的不好。” “我姐姐说乡君素来谨慎,可看来边的人,却还是该好好查一查才是。” 纫冬。 她之所以没有将她远远的打发走,一开始是觉得自己不会再嫁到诚毅侯府里。 后来没有,是怕想害她的换了人收买,叫她防不胜防。 她不是没有在注意着纫冬,可看来,纫冬到底还是要比她想象的更厉害。 前生她执掌着定国公府的中馈的时候,体也不好。 今生她没有找到懂医理,而且还值得信任的婢女。虽然如今换了她最信任的纭来管着她的饮食和药物,可纫冬也并不是全无机会对她下手。 前生小常氏只是不想让她生孩子,应该还不至于要她的命才是。 难道是她今生行事锋芒太过,与齐延又夫妻笃,所以暗地里的那个人也改变了心思。 可现在小常氏的目标也根本不应该是她。 世子如今的体还好,又刚刚纳了妾,若是他能有一个儿子,好好的养大,即便是庶出,也不需要再从兄弟的子嗣中间挑一个过继了。 她也和小张氏表明了自己与齐延的心思,他们只想做不起眼的小儿子小儿媳,不会谋求这个三世而终的爵位。将来分家,也不会打诚毅侯府公中财产的主意。 别人这样说或许小张氏不会信,可沛柔今生的嫁妆并不比前生少,又刻意炫耀。四房是真的看不上公中的那点财产的。 小张氏不过是个传声筒,她是一定会把话传给张氏的。 若说是何太夫人,她有这个心思和手腕吗? 见沛柔与齐延都现了沉思之色,林霰等了片刻,就开了口,“之前乡君不是想让我寻觅一个懂得医术医理的婢女么?我已经有人选了。” 第261章 夫妻 沛柔一时间也想不到究竟是谁要向她下手,但前生作恶的纫冬,哪怕冤枉了她,如今也是一定要被换掉了。 沛柔便问他,“你说的人是谁?什么时候能进来。” 林霰道:“茵陈。不过,你恐怕只知道她叫十八。” “十八?是善堂里出来,跟着你学医术的十八?”沛柔又问,“茵陈这个名字,是你给她改的?” 十八就是当年在善堂的柴房中哭泣的那个孩子。 林霰点了点头,想着大约她不知道这也是一味中药,便道:“蒿经冬不死,春则因陈根而生,故名茵陈。” “她从时疫中活了过来,也便如同这类植物一般,所以我给她取了这个名字。” 其实沛柔倒是听说过这种植物,从前郭氏在时,她常常往枫晚堂去陪她说话,就在她房中看到过这种植物。 春采茵陈能做糕点,是四哥浣声最爱吃的东西。 林霰还真是个纯粹的人,给人起名字,也同他最感激的郭氏一般,以中药为名。 正如他一与纭春相认,便也不再跟着齐延这边,称呼她为“嫂子”,而是换成了“乡君。” 第456页 沛柔道:“茵陈自小与我相熟,是个不错的姑娘,若是她自己也愿意,那倒也不错。” 她又看了一眼纭春,“从前说要晚一些再将你嫁出去,也不光是因为我身边无人,也是想你出嫁之前,身边能真的有亲人在。” “如今你已经与阿霰相认,我看你与费啸的婚事也很可以操办起来了。” 纭春自然不愿意,“如今乡君身边出了这样的事情,奴婢怎能在此时离开。扬斛姐姐不能进来,奴婢总是不放心的。” 沛柔就笑着道:“你急什么。你从小与我一起长大,又替我侍奉了李嬷嬷那样久,我心里早就把你当姐妹一样地待。” “你的婚事,我自然是要上心好好操办的,怎么样也还要一两个月吧。” “更何况,我托了父亲给费啸在西山大营找个差事,父亲回信说,也还要一段时日才能有空缺。” 齐延也道:“纭春你就不要推辞了,你们姐弟为了我们夫妻做了这样多的事情,即便是要沛娘拿半幅身家嫁你,恐怕她也愿意。” 林霰就笑着看着纭春,“姐姐就不要再推辞了。大不了将来我多为乡君卖几年的命就是了。” 沛柔就道:“这种时候倒不说是给你齐四哥卖命了。” 齐延笑了一阵,而后正色道:“如今不知道究竟是谁对沛娘下手,更是不知道,她背后的人是谁。也正好借着纭春要出嫁的机会,把嘉懿堂里的人好好地理一理。” 前生纭春和织夏忠心,绾秋对齐延有意,纫冬更是恨她入骨。今生她仍然放心纭春和织夏,经过上次槐花糕的事情,恐怕绾秋也仍然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那纫冬呢? 刚醒过来时那一点没用的傲气,偏想看看纫冬背后的人是谁,为何那样憎恨自己。却又把自己置身于险境之中。 是时候该把她打发开了。 * 送走了纭春姐弟,用过晚膳,沛柔与齐延各自梳洗了,一时也睡不着,就躺在床上说话。 眼见着就是中秋,落进窗户里的月光也越发明亮起来。沛柔靠在齐延的胸膛上,决定还是要问一问绾秋做了槐花糕那一日的事情。 “那日我身子不适,让绾秋去二门上接你的时候,可有发生了什么事?” 她原来觉得,这样的事情她自己处理就好,也没必要让齐延知道绾秋对他的心思。自己的贴身侍女得过了她的承诺,却还打她相公的主意,这让她觉得有些恶心。 齐延的手指穿过她的青丝,淡淡道:“我只是嫌她有些聒噪罢了。为奴为婢,在主母面前伶俐还好,在爷们面前,却大可不必这样殷勤。” “这殷勤只会令人觉得不适,令人觉得她心术不正。” 齐延虽然这样说,她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好像还发生了什么事似的。“真的只是这样么?真的没发生什么事?” 齐延便道:“你嫁过来也不过三个多月,我在家的时间更少,大多数的时候都同你在一起,她就是有心,又能如何?” 他也的确不是今生看清绾秋的心思的。 前生那段时日沛柔刚刚接手家里的中馈没有多久,她想将事情做好,他也还忙着春闱的事情,纵是夫妻,相见的时候也很少。 可她即便再忙,也总还是惦记着他。吃着了好吃的点心,或是得了什么有趣的东西,都要遣人送到他的书房里来。 绾秋对他有意,这样的差事,便大多数都落到了她头上。 他第一次注意到她,是因为她用了一支沛柔赏给她的点翠嵌珊瑚的蝴蝶簪。他曾经见沛柔戴过,那一日是他陪着她回门的时候,所以他还记得。 新帝不喜欢定国公府,前生没有曹潺帮他,没有了何焱之后,他曾经一连走错了好几步。最后孤注一掷,才将帝位收入了囊中。 所以新帝知道那一日沛柔三日回门,故意将他召进了宫中。却并无他事,只是要他陪着他下棋。 他耐着性子陪新帝下了两盘,实在牵挂沛柔。便找了个借口出宫,急匆匆地往定国公府赶。 沛柔不愿意随他回诚毅侯府去。那个时候她的确还是有几分任性,有棱有角的。可那日的事情毕竟不是她的错,她会不高兴,也是很正常的事。 他从小读书,读燕梁历史,对定国公府的从前的功绩很清楚,也很仰慕。沛柔的父亲也是西北的英雄,他提拔起来的应捷,后来成了那邬草原上新的传奇。 他又与其献交好,其献是锦乡侯林家的后人,很了解曾经的宁远大将军阮凛的盖世之功,他听过了那些故事,从此以后便将阮大将军当作自己心中的英雄。 那时候他还太年轻,以为将门子弟身上流淌着的热血,天生就该挥洒在战场之上。 所以他其实是尊敬沛柔的家人的,他本来以为他陪她回门,能与他的父兄把酒言欢,却没想到新皇根本就不给他这个机会。 那一天沛柔插戴着那支簪子,描画了精致的妆容,实在是很好看。嫁过来三日,他们并没有圆房,她的神情总是很冷的。 也只有临出门的时候,她曾经对他笑了笑,轻轻晃着头,蝴蝶的翅膀随着她的动作一颤一颤,让他很想触手去摸一摸。 可这支簪子插戴在绾秋的发髻上,便如同失了灵魂一般,只是死物罢了。 每次绾秋过来,总是要在他的书房盘桓许久不肯离去。他烦不胜烦,和沛柔说了这件事,她却不能明白,只以为是自己不耐烦她总是送东西来打扰他。 第457页 他只好把话同她说明白,她那一张如溶溶春月的脸,骤然间变得煞白。他又有些后悔自己不该把话说的这么白。 当年纭春与织夏受苦,她恨不得与何太夫人同归于尽,绾秋在她心中,恐怕也是一样重要的。她对他的心又那样真挚,这于她而言,是两重伤害。 可没有过多久,绾秋忽然被发现死在了偏院的那一口枯井里。 今生他与沛柔一起去笑红楼时,沛柔的目光曾经落在那井上。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绾秋的确不是自己失足落下去的,他也是很久之后才知道,前生绾秋会落了这个下场,是因为撞破了何霓云与齐建的事情。 有人死于那口枯井之中,夜晚就更没有人会往偏院去了。 “之前你托我给绾秋找个人家,这件事我是上了心的,我看中了一位姓裴的举子,问过老师,也觉得他不错。” “他家里只有一个寡母,并一个妹妹。绾秋嫁过去便可自己当家作主。你的丫鬟,手里也不会少了钱财,你觉得呢?” 早些将绾秋嫁出去,也免了将来反目成仇,甚至死于非命的事情。 沛柔就点了点头,“周老先生都说好,想必将来也不必愁前途,这样我也算对得起绾秋了。” 她抬头看了齐延一眼,“你每日要做这么多事,还能样样周全下来,究竟是长了几颗脑袋几双眼睛。” 齐延就笑着望着她,把枕在自己脑后的手臂放下来,捧着她的脸,“现在知道你相公厉害了吧?” 沛柔没有再看他,转过头来听着他的心跳,答非所问,“我只是有些害怕。” “害怕什么?”齐延的手指轻抚着她的背。 “害怕今生也不能同你白头偕老,也害怕来生不能再同你相见。” 前生他伤她太深,让她根本就没有再与他相见之念。 可今生他们又结发,她却开始祈盼起了来生。她身边还是有人这样居心叵测,叫她防不胜防,她实在很害怕。 从害怕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到害怕今生不能与他长相守,甚至祈盼来生。他们是在一直变好的。 齐延静默了许久,才开口,“这段时日我在帮其献办一件事,等这件事情了结了,我应该就不必每日这样辛苦上衙了。若能得好结果,也不必委屈你再住在这里了。” “你方才说害怕来生不能同我相见。我从前看《浮生六记》中《闺房记乐》那一卷,梅逸先生与其妻陈氏感情甚笃,愿生生世世为夫妻。” “因此先生请人做掌管姻缘之月下老人的画像,每逢十五,必要在画像前焚香祝祷。画这样一幅画于我而言并不难,不如往后我们也效仿梅逸先生夫妇。” 初初听完齐延的话,沛柔还想笑话他。从前在感慈寺佛像前押着他都不肯拜的人,忽然又信起了这些。可话还没有说出口,眼圈先红了起来。 他也是想和她在一起的。 齐延从她身后抱着她,轻轻地在她耳边说,“睡吧。” 第262章 家宴 中秋前一,张氏又问起了账本的事。沛柔也的确已经看完了。 这次应当是常氏交出来的账本无误,可却比上一次更加奇怪。 与善堂所记载之物价数额,出入并不太大,算起来,这八年间常氏不过在这本家账上贪墨了不到一万两银子。 以这个数额均分到八年来算,根本就不算什么。真的账本,反而比假的更像假的。沛柔当然不相信。 睡前沛柔便与齐延谈论起来,“……这一叠账本中,也只有两处最值得商榷。一处是昭永十六年时疫时,城中的菜及粮油高涨过一段时。” “那时候燕京城中也有病人,人人自危,因此在同一时期采购了许多的米粮与一些不易腐坏的蔬果,这是很正常的事。” “可价格也只是高涨了一段时,很快朝廷便让户部进行干预,将这些必需品的价格都稳定了下来。” “我写信请我祖母将那段时期的邸报都寄过来给我看过,我也比对过了,账本中记载的期,正是朝廷干预之前,城中米面价格最高的时候。” 齐延忽然转过头,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你从前在家都会看邸报么?” 沛柔就看了他一眼,有些的得意,“若是不看邸报,如何能坐于内宅之中,却知晓下大事呢?” 齐延就笑了笑,“还以为你只是喜欢看些杂书,会懂得政事,也只是因为从受祖母与太妃教养,耳濡目染的缘故。” 当然也还有活过两生,知道前生定国公府最后的下场的缘故。 “所以你总是瞧我,好像我什么都不懂似的。” 沛柔枕在齐延的手臂上,故意把脑袋往下按了按。她用尽了全力,他却也不呼痛,不求饶,让她反而有几分意兴阑珊。 她就问他,“诚毅侯府的邸报在哪里?” 齐延便道:“你呢。自然是在徽至堂里了。如今父亲并不太关心政事,只是大哥还是忧国忧民,总是关心这些事。” “不过呢,每回其献收了邸报,都会让人抄送一份给我,就在我的书房里。你若是想看,明我让重乔拿给你。” 沛柔便道:“重乔子倒是可,他了亲事没有?” “嗯?”齐延看了她一眼,“怎么,你想为他媒么?” “倒也不是,只是随口问问罢了。哎呀——”沛柔掐了他一下,“正事呢,你又打乱我的思绪。” 第458页 齐延哭笑不得,“好好好,我不打断你了,继续正事。” 沛柔便道:“常氏若是因为害怕时疫影响,所以大量采购,不看之前的支出,倒也还算的过去。” “可在这次之前不过三、四,便已经大量采购过一次。那时候府中的米面应当是十分充沛的。” “许多蔬菜放不住,大可不必这样着急采购。从前燕京也不是没有时疫,类似的状况也出现过,价格很快就能稳定下来的,常氏为主母,应当能想得到才是。” “还有,当年时疫,定国公府许多蔬都是由自家乡下的田庄直接供应的,诚毅侯府也有自己的田庄,不然这些年齐建忙忙碌碌的是在做什么。” “那么,那个时候,田庄里出产的食物,又去了哪里?” 恐怕发国难财的,并不是只有外面的那些商人吧。 “诚毅侯府不比你们定国公府,庄子里产的东西并没有那样多,的确还是需要囤积一些外面售卖的东西的。不过,照你这么,三房的嫌疑的确不。” 沛柔又道:“还有另一处,便是昭永十七年季,敕勒撕毁协定,再一次在边境与我们燕梁开战的时候。” “有时候我实在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百姓也太容易被煽动了。” “敕勒还在千里之外,万老将军的军队之前也没有打过什么败仗,为何燕京城中也要开始囤积粮食,又让那些商赚了一笔。” “这一次,你那好三嫂又让人好好地买了一批米面,恐怕家中的下人,到今年吃的还是那时候买下的陈米。” “可燕京城中许多人都是这样做的,明知道这其中有问题,却也不了她什么,真是叫人烦躁。” 齐延换了个姿势,侧躺着看着沛柔,“你准备查清楚这件事拿捏三房么?” “若是可以的话,为什么不这样做呢。虽然我们总有一是要分府另居的,可认亲那一你也见到了,三嫂对我根本从来就不友好。” “如今府里还有人要冲我下手,谁知道那个人是不是三嫂呢。” 无论如何,这些人是他的家人,她要怀疑她们,总要拿出些证据来的。 齐延的手指抚过她的面颊,让她觉得有些轻微的痒。他是习武之人,指腹上有薄茧。 “等茵陈进府,便直接把纫冬换了吧,不要冒这个险留着她了。万一她见一事不成,干脆下死手,那该怎么办。” 他总有一会把他们全部收拾聊,何必要管这一次是谁。 沛柔同他过她怀疑是纫冬,没给他任何理由,他却也无条件的相信了。 “那也总要过完中秋再,把纭的亲事办起来,再将替绾秋相看的人也与她一。我打算把父亲给我陪嫁的一座离侯府不远的宅院送给纭,将李嬷嬷也接过来。” “往后若是林霰不想住在府里,也可以把妙义坊的东西都搬到那座院子里,地方是尽够的。” 齐延便温柔地道:“你的东西,你自己处置就是了,不用同我。” 十四的月光也很明亮,将齐延的脸映照地如同一块温润的白玉。 还是吃的苦少了些,若是上过了战场,就不会再有这样的肤色了。沛柔有些促狭地想。 不过,今生他还是不要上战场了吧。前生他初去蜀中的那七个月,她实在过的很苦。 “我只是想着,你我是夫妻,要处置财产,总要与你一声才是。” 齐延把她的手捉住,“那好,我已经知道了。” * 第二是中秋,沛柔起的很早,跟着张氏办事。诚毅侯府没落了多年,排场倒还是很足。 定国公府办家宴多在熙和园中的满庭芳,诚毅侯府也有类似的轩馆。旁边多植桂花,清香四溢。 何太夫人最喜欢摆婆婆的谱,除了侯夫人张氏不买她的账,径直坐了下来,其他的孙媳妇不管是不是如今管事的,都要站在一旁服侍。 前生就是如此,沛柔也习惯了。反正平在房中多是坐着,诚毅侯府的厨子做的饭菜她也并不吃,就当是锻炼体了。 齐延却对何太夫壤:“前几孙儿的朋友从关外送了一些药材过来,有些药材贵重,只适合给祖母用。等孙儿叫人收拾好了,便让他们送到养颐堂里。” 看了一眼沛柔,有些严肃地道:“还不快些过来坐下,你站在那里,倒正好挡住了祖母赏月。” 他们在望舒亭中用膳,沛柔此时正站在亭口。 沛柔知道他的意思,也不会自己给自己找事,就从善如流,在他边的位置坐下了。 方才已经给过何太夫人甜头,她见沛柔坐下没有什么,其他人就更不会什么了。 张氏也道:“映娘,你也坐下服侍你相公用膳吧。” 张氏也没有敢看其他饶脸色,低头应了是,在世子边坐下了。 这样,便只剩下夏莹吹与常氏还站着了。 谁的人谁疼,诚毅侯偏妾室,她们的丈夫都是卢氏所出的,“夏氏与常氏也坐下用膳吧,都有孩子要照看,让仆妇们服侍就是了。” 起来,倒还真是嫡出的两房膝下一个子嗣也无。 沛柔还好,毕竟嫁过来没有多久,可张氏就不一样了。还没有开始喝酒,脸色便已经红的要滴下血来。 好好的家宴,偏偏要弄成这样。 今的播,是张氏与沛柔拟了又拟的,有不少名贵之物,他们用膳的望舒亭也是用心装饰聊,看起来也有颇有几分富丽堂皇。 第459页 何太夫人便有几分得意的对沛柔道:“你祖母在家,恐怕也就是这样了吧?” 也不知道她每都在想些什么,总是要与她祖母比。也不想想比不比得上。 沛柔便只做未觉,笑着道:“倒也不是。今年气凉爽,又要准备十月建业秋狝的事,所以回銮的早。想必祖母此时正在宫宴上吧。” “有时候也觉得有几分无奈,明明是团圆的子,却只能在宫里。” 家富贵,长安自然不是诚毅侯府这一个的亭子能比的。 见讨不着便宜,何太夫人就收回了落在沛柔上的目光。 她像是还嫌场面不够闹似的,有些不客气地对常氏道:“燕娘,今云娘怎么没有和你一同过来?” 常氏便冷冷一笑,毫不客气地道:“祖母这话问的倒是有趣。云娘若还是寄居于侯府的表姐,那是客人,自然也该将她请过来。” “可她如今不过是个妾室,一个奴婢,今也要来与我同桌么?” “便是贵妾,也没有这样的脸面吧。若是祖母有意让云娘过来,那孙媳觉得,卢姨娘一个人孤零零也十分可怜,不如一同请过来?” 这样的常氏,倒是比前生她认识的那个笑面虎要有趣的多了。 她一番话提及了何霓云,又提及了卢氏,齐建的面色倒是未有多变,反倒是诚毅侯看起来有些不高兴。 沛柔是巴不得看这闹,却是夏莹吹难得开了口,“妻妾名分既定,规矩便应当遵守。今是中秋佳节,何必为了这样的事起口角。” 她丈夫为国捐躯,当年诚毅侯府的爵位能保下来,正是因为她丈夫。她在府中谁也不必靠,也就谁的脸色都不必看。 诚毅侯便道:“今的菜色不错,张氏与徐氏用心了,用膳吧。” 众人也就都不再话,专心用起膳来。 一场中秋家宴,十几个人同桌,倒比沛柔与齐延两个人时还沉默。 第263章 追月 用过了晚膳,众人心思各异,自然也是不会在一起赏月的。 沛柔乐得自在,齐延一直等着她,帮着张氏把桌椅收拾了,她就与张氏道别,与齐延携手回了嘉懿堂。 丹若园虽,可有心之人在旁,一路行来,又有朗月清辉时时相伴,她也觉得很好。 等回了嘉懿堂,齐延让人在海棠花树下摆了躺椅,想与沛柔一同赏月,她却问起了前几齐延了要画的那副月下老饶画。 “前几你要画,这几我忙忙碌碌的,也没什么时间同你在一起。今就是十五了,你画的如何了?” 齐延就望着她白净的脸庞笑了笑,“已画得了,在我的书房里,你可要与我一同去看看?” 沛柔就点零头,“自然是要去的。这几我总觉得你好像有几分躲着我似的,总是在书房里呆着不出来,还以为你是怕我问起,所以不敢同我呢。” “哪有,何时躲着你了,你又冤枉我。”齐延做出夸张的神来,“那就走吧。” 沛柔就笑了笑,眼睛亮晶晶的,乖巧的像一只动物。 齐延心生怜,对她道:“从前你养的那只叫六月的白猫已经走了,不如我们往后一起养一只狗吧。你喜欢什么样的狗?明我去看看,买一只回来。” 沛柔摇了摇头,“六月走的时候,就卧在我脚边。它陪了我六七年,可我陪它的时候却很少。” “我对它的是独一无二的,若养了别的动物,我老觉得好像是把对它的移了似的。” “而且它们的生命太短,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很开心。离开了,我却要难过许久,往后还是不要了。” 沛柔抬起头用明亮的眼睛看着齐延,低声道:“往后还是好好养孩子吧。” 忽然霞飞双靥,艳如花。 齐延的目光落在她上舍不得移开,正色道:“也是。毕竟我的夫人,才是这世间最可的狗。” 沛柔愣了一刻,才反应过来他方才骂她了。立刻就松了与他牵着的手,追着他要打他。 齐延也知道自己了讨打的话,早已经准备好逃跑,他们就在回廊上追逐起来,笑声传到府中其他饶院落郑 齐延真要逃跑,沛柔自然是抓不到他的。他却没有用全力,只是永远保持着离沛柔两三步远的距离。 世人都月华如水,是冰冷的。很奇怪,沛柔却觉得那一落在她上的月色是温暖的。 很多年后再回忆到这一夜,她也仍然能感觉到月光停留在指尖时的暖意。 齐延的那一府月下老人图果然已经画好了。 月老面容慈和,须发皆白,一手拿着红线,一手拿着姻缘簿。作画之用心,不亚于今年她生辰时,齐延送她的那副鳌山华灯图。 齐延将它挂在书房内室的墙上,已经在画像前设好了香案。点燃了六支檀香,递给了她一半。 他们就在画像前的蒲团下跪下来,虔诚地拜了三拜。 之后沛柔仍然闭着眼,许着她的心愿。齐延却悄悄睁开眼,望着神认真的沛柔。 前后两生,她对他的意一直都是这样纯粹,带着几分真的。可前生他想要的太多,想要给她的也太多。 他总以为只有自己功成名就,才能真正与她相配,才能将她护在自己的羽翼下,一世安稳。可如今想来,那时他根本也不过是为了他自己。 功成名就的是他,权倾朝野的也是他,她根本没有从中得到一点点的愉悦,受到的只有伤害,一步步地让红颜成了枯骨。 第460页 他从没有考虑过,她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今生她需要的也还是很少,幸而他都有,也都能给。等帝位之争平定,阮家冤屈洗雪,他们就能长相厮守,永远不分离了。 沛柔忽而睁开了眼睛,转过头看着他,甜甜地笑了笑。齐延也望着她笑,将她扶了起来。 “除了月老的画像,梅逸先生还刻了两枚‘愿生生世世为夫妻’的图章,与他的夫人一人一枚。正好你相公我也懂得些纂刻的事,所以我已经刻好了。” 齐延同她了之后,她也趁着空闲的时候,看完了他的那一卷《闺房记乐》。 她知道齐延会纂刻图章,那时候她看到,就也想让齐延刻这两枚的。没想到他把事做到了前面去。 她就高高兴同齐延走到了他书桌前。 齐延的书房还是像前生似的乱七八糟,沛柔却也习惯了,并没有他什么。 齐延就拿出他刻的印章给沛柔看,“这一枚是鸡血石的,是给你的;这一枚是田黄石的,我自己留着,往后通信的时候,便可用印章盖在最后。” 齐延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两枚印章,马上就要派上用场了。 他看了一眼把他那一枚也要了过去,拿在手中细细赏玩,兴致勃勃的沛柔,此时就已经生出了些不舍来。 齐延好像能把什么事都做的很好似的。 这两块石头的质地都很好,鸡血石的血色艳丽且活,没有瑕疵裂纹。田黄石看起来通透明净,如蜂蜜一般。 鸡血石的那一枚雕刻的是沛柔的属相,是一只长毛的狮子狗。田黄石的那枚,则是一只捧着桃子的猴子,神活灵活现。 再翻过来看上面纂刻的文字。齐延用的是隶书,字形古朴。 “愿生生世世为夫妻。”当时读书,只为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真感动,可现下看来,却觉得有几分麻,让她的脸又红了红。 她见齐延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让他找了印泥与纸张出来,她想试一试。 齐延从命,很快从一堆乱七八糟的书本下面找出了一盒印泥。纸是洒金纸,配上红色的印记,别有一种旖旎思。 沛柔用自己的印章在纸上落下,齐延也拿起他那一枚,就印在沛柔旁边。沛柔又起了坏心思,重新沾了印泥,在他手上也盖了一个。 齐延只是望着她笑,没有什么。沛柔就变本加厉,连他脸上也落了一个。 “愿生生世世为夫妻。” 愿永远她都有这个心愿,那样的话,她和齐延,一定是过得很好的。 齐延就让她把印章收好,自己去净了面,牵着她的手回了嘉懿堂。 中秋之月不赏,实在是可惜。 如今已近亥正,想必涯共此时的人已经很少。即便她也知道霜娥慷慨,分给世饶都是一样的月光。 可她仍然觉得,看着它的人少些,它分给她和齐延的月光就能更多些。和齐延在一起越久,她好像也越贪心了。 沛柔与齐延并排躺在摇椅上,共饮一壶桂花酒。 柯氏早早退居熙和园,陆氏要比前生更忙。可她却仍然花心思做了桂花酒,给沛柔送了许多。 新酒的味道不如旧酒醇香。 早前几齐延便将海棠花树下的从前他埋下的酒挖了出来,将新酒埋下去,静静等待来年东君。 齐延双手交叠,别在脑后,看起来很是慵懒,“去年今,我刚刚从贡院中出来。时近黄昏,中秋之月出于溟溟,已然高于垂柳梢头。” “那时候我就在想,乡君应该是在做什么呢?” “她可还记得,上元之夜,我与她在金水湖上泛舟,曾经赊来一段中秋的月光,若她立于中庭月下,可也会如我一般觉得,今的月光,远远不如上元时明亮。” 那时候沛柔才刚刚决定要嫁给柯明叙为妻子。有家人朋友在旁,一如过往的十数年,她却觉得她的心是漂泊无定的。 那时候她安慰自己,只是才定下人生未来之路,所以还有些不习惯。不肯承认她今生的这颗心,也从来都是在齐延上的。 沛柔轻轻地道:“她也记得的。明知中秋之月并不如上元时皎洁,她是一眼也不曾望的。幸好月中的霜娥没有生气,今年的月光,便如去岁上元时一样美丽。” 齐延没有话,只是伸出了一只手握住她的,与她十指相扣。 “上元的时候,你就知道中秋时你会在贡院了,是不是?你都没有告诉我。” 齐延就笑了笑,仍然望着边的明月。 “即便我不是在考试,你也要同你的家人在一起。中秋是团圆之节,我注定是不能与你在一起。” “何况人生须臾,能陪伴于家人边的时间其实实在很少,这也是应当的。” 更何况她那时已经与柯明叙有了婚约,她不能对不起他们三个中的任何一个。 “原来以为还要辜负一两次追月之月,却没想到今年便能与你相伴于月下,我实在觉得,上待我不薄。” 沛柔将他的手抓过来,放在眼前。他面颊上的印泥已经洗去,手上的那个,她却怎么也不肯让他洗掉。 此时那八个字就在她眼前,也纂刻在她心上。 “愿生生世世为夫妻”。 第264章 沙船 中秋过后第二,沛柔仍像往常一样在黄昏时去二门上等着齐延回来。 第461页 齐延的神色看起来有些不豫,却在见到沛柔的一瞬间将这绪掩去了,他揽了沛柔的肩膀,“此处风大,气已经转凉了,往后自己要多注意些。” 沛柔有心想问问他发生了什么事,见他不愿,就也罢手,“我知道了,你清早出门也不要嫌麻烦,该加件披风才是。” 齐延就轻轻笑了笑,“知道了。不过最近这一段时,你都不要来二门上接我了。” 沛柔就疑惑的望了他一眼,“为什么?” “临近今上万寿节,他想看下海清河晏,工部也有许多事忙碌。有些跑腿的活,自然就交到我这样的虾米手里,所以未必能准时回来。” “我未必能准时回来,难道连累你在这傻等么?若是到了晚膳时分我还没回来,你先用便是。” 沛柔听完,就觉得心里有几分不高兴,他们原来相处的时间她就已经觉得不够。 齐延自然也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不好好做事,将来怎么升官发财。” “你在娘家时得了宗室的‘乡君’封号,在婆家,我怎么也该给你挣副凤冠霞帔回来才是。” 沛柔还是觉得有些失落。“我不要凤冠霞帔,我只要你同我在一起。” 齐延就停下来,双手揽着她的肩膀,笑盈盈地看着她。沛柔仍然垂着眼帘,不肯与他对视。 “不过,在这之前,我带你去京郊玩两,好不好?” 沛柔就抬起头来,“为什么?才了官署里很忙,你怎么又要请假?长官也能准了你?” “你怎么好像比我的长官还不高兴似的。” 齐延嗔了她一句,“我毕竟是今上亲自塞进去的人,他们也不敢拿我怎么样。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才要在官署里当牛做马的。” “至于为什么,你为了中秋的事这样忙碌,为夫看了也不忍得的,所以带你出去散散心。” 沛柔信以为真,反而有几分不好意思,别开脸,道:“若是这样,还是别去了。我并不觉得很辛苦。与其出门玩两,还不如每你早些回来陪我。” “你怎么这样可。” 齐延看着沛柔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到底还是笑了一阵,才对沛柔道:“可还记得永宁郡王世子新婚那你遇见的明庆王世子?” “他与我是好朋友,好不容易来一趟燕京,我总该陪他几吧?” 沛柔就皱了眉,在他肩上狠狠掐了一把,“原来是要我去做陪客。” 齐延就忍着笑问她,“那你去不去?明庆王世子妃是去的。” 沛柔咬牙切齿地道:“当然去!” 齐延就一路大笑着同她回了松鹤堂。 第二一早,沛柔就与齐延一起骑马往灞水码头去。 这时虽然还是清晨,水面上的雾气也没有散尽,可码头上迎来送往,已经十分忙碌,一派欣欣向荣。 等到了码头上,沛柔下了马,才突然想起来问齐延,“世子妃不是想去看看香山红叶的么?怎么想起来到灞水上行船?” 齐延一边护着她,以防她被来去匆匆的船工撞到,一边道:“验之他们在世子婚宴之后便去了香山,昨方回。至于灞水行船,却是我的主意。” “一来灞水广阔壮丽,我们要坐的船也非一般的游船,你应当也是没有坐过的。二来么,我们也并不只是坐船,特意让你穿了胡服出来,待会儿带你去山间游玩。” 同齐延成婚之后,她渐渐地又养成了前生那种万事不心的心态,总归齐延带她出来,总会将事都安排好的。 她就和齐延点零头,和他一起上了一艘中等大的沙船。 沙船底平,方头方尾,多桅多帆,甲板上却很宽敞。想来若是夜间他们在此留宿,坐在甲板上观银潢之影,一定别有一番滋味。 前生沛柔时,曾经被父亲带着坐过一次沙船,后来就时常想着。但那时候定国公总不在家,她渐渐地也就忘了。 如今倒是有种故地重游的感觉。 沛柔正在甲板上好奇地四处观望,就听见齐延对着船下的人大声话,“验之,今你可是迟了,若是再迟些,今恐怕就不能出发了。” 燕梁对船只的管控很严,想要在燕梁各条河流中航行的船只,都要提前和官府报备,定好出航的时间才是。 沛柔就连忙在齐延边站好,做出端庄的样子来,望着船下的人微笑。齐延看了她一眼,朝着她做了个促狭的表。 明庆王世子景理回头将马车上的世子妃扶下来,一边道:“我家夫人不比乡君会骑马,自然来的没有你们快。” 难怪今早晨齐延一反常态的有些急躁,想要她动作快些,原来是还和个孩子似的与景理争胜。 她就嗔怪地看了齐延一样。 齐延望着她笑了笑,一手别在后,姿笔直,等着景理与絮娘上船。 絮娘上了船,就和沛柔相互行了礼,携手话。此时沙船已经开始在灞水中航行,两边的景色慢慢向后退去。 絮娘是淮安谢家出,是诗书传家的大族。 这样的人家,都信服“女子当以贞静为要”,自然是不可能像沛柔和瑜娘一般学骑马的,更遑论在街市上骑马了。 为了今出门方便,絮娘也同沛柔一样穿了胡服,不过她倒是有些不习惯,“沛娘你穿这胡服倒是十分英气,头发也生的好,只这样随意绾起,也觉得好看。” 第462页 今齐延骗她她们要迟了,又到底是要见客,不能太失礼,沛柔就让织夏给自己简单地绾了个朝云近香髻,左右两边各用了一只点翠草虫金簪。 耳饰也只选了一对极的点翠累丝流苏耳环。 “絮娘姐姐是江南人士,穿不惯胡服也是有的。难得做这样的打扮,叫人耳目一新。” 她话音刚落,齐延便笑道:“别光顾着话了,也看一看灞水上的景色才是。”景理也朝着絮娘招手。 沛柔就笑了笑,松了手,站到了齐延边去。 此时已经过了辰正,水面上的雾气渐渐散开了。今气不错,红悬挂于中之上,令灞水千里水面,都泛起了粼粼波光。 “与灞水一比,金水湖便又算不得什么了。等晚上我们回来,就在船上过夜,好不好?” 沛柔好不容易才把落在远处千帆之上的目光收回来,看着她眷恋了多年的少年,“好,我都听你的。” 齐延就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装的这样乖巧。嘴上都听我的,还不是因为我的话合了你的意。” 沛柔不以为然,“那是自然的了。你的话若是不合我心意,我为何要听你的。” 齐延就站在她背后,将她圈在怀中,他的手就放在沛柔的手上。 “是,你的都对,此后我一生要做的事,也只有揣摩你的心意罢了。” 甲板之上还有别人,沛柔有些不好意思,就在他怀里挣扎起来,“别闹,有人看着呢。” 齐延却没有理会她,反而将下巴搁在了她肩头,“有谁看着?你回过头去看看,验之夫妇又在做什么。” 沛柔从善如流,回过头看了一眼,而后立刻红着脸转了回来。 景理与絮娘站在甲板另一侧,景理也站在絮娘后,搂着她的腰,在她耳畔话,瞧着便要亲上絮娘的面颊了。 沛柔就瞪了齐延一眼,“你不正经,你的朋友也不正经。都是些登徒子罢了。” 不过,齐延的朋友,似乎也都是婚姻幸福之人。 齐延就在捉来沛柔的手轻轻吻了一下,“和自己的夫人亲昵些,也叫登徒子么?食色也,你我夫妻,夫人未免也太严格了些。” 沛柔的脸就又红起来,“你总是有这样多的话。” “你不知道,验之可不是什么好人。” 齐延抱怨道:“他和世子妃比我们早成婚一年,这一年里,他每每与我通信,必然要与我世子妃如何贤惠,如何与他举案齐眉。” 他低头看着沛柔,“那时候我心中思慕的美人于我而言,是其室则迩,其人甚远。有多少个夜晚,我想她想的都睡不着。”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如今一般,将她搂在怀郑” 沛柔就笑道:“岂不尔思?子不我即。如你早些能与我清楚,自然也不必这样焦虑了。” 齐延就笑了笑,指点着过往的行船叫沛柔看。 若他没有能在那一醒来,他们今生恐怕还是要错过的。 没有经历过永承年间诸事的齐延面对她的时候太懦弱,也太想当然。他没有信心能将怀中的这一朵花保护好,却就那样放任她被晒风吹。 真是很奇怪的想法,可前生的他居然就这样做了。 时隔多年,若不是他能想起今生他重生之前的记忆,体会到“他”那时的心境,恐怕就连他自己都很难理解。 他把怀中的沛柔圈的又紧了紧,引来她一阵嗔怪的低呼。甲板另一边的景理夫妇频频回首,相视而笑。 第265章 古刹 日光渐渐炽热,让沛柔有几分受不住,她正想和齐延说想进船舱里歇一歇,齐延便开了口,“我们到了,准备下船了。” 他们站的是远离岸边的一侧,齐延一直将她圈在怀中,叫她有些意乱,倒真没有发觉,她们的船只已经在靠岸了。 她回过头,越过齐延的肩膀看了一眼,只觉得岸边的那座山有些眼熟。 齐延就把沛柔从自己怀中放出来,牵着她的手往景理夫妇那边走去。 景理回头,见他们走过来,便对齐延道:“这便是你说的池既山?远远望去不过平平,不过秋日里仍然能林木葱翠,也还算不错。” 齐延就笑道:“你们江南多是小山,今日见了燕京巍峨山脉,还能脱口而出‘不过平平’这个词,不错,验之兄果然见多识广。” 絮娘就笑道:“齐司务不必理他,他根本什么也不懂。我看是他在杭州府爬惯了小山,见了这样高的山有些害怕,所以就先贬低了再说。” “嫂夫人不要客气,唤我元放便是了。这座山虽高,却可骑马而至半山腰,再拾级而上去看山顶的天池即可。” “燕京人知道此处的并不太多,所以倒也算是个清雅的好去处。” 他们说的热闹,沛柔却犹在思考。听完这座山的名字之后,她就更觉得有几分耳熟了,只是始终不能想起来。 说笑间船已经靠岸,齐延扶着她小心地下了船,踩在溪岸河滩之上。 她几乎没有走过这样的路,觉得有几分好玩。齐延却担心石头松动,她会崴了脚,一直如临大敌般地看护着她。 山脚下已经备好了四匹骏马,齐延平素骑的马与沛柔的枣红马都在此处。难怪她早上出来时,在马厩里没有找到她的飞鸿。 齐延的马叫飞隼,毛色乌黑发亮,十分精神。前生沛柔知道以后,便将她的枣红马也改成了类似的名字。 第463页 沛柔已经许久没有骑过她的枣红马,此时见到它,有一种别样的亲昵。她很快上了马,齐延也是,回头一看,景理和絮娘却同乘了一匹。 “你的嫂夫人不会骑马,所以也只能如此了。”他这样说着,望着齐延的目光却还有几分得意。 这又是在同他炫耀? 沛柔就转过身来偷笑,夹了夹马肚子,在山路上走起来。 只有一条路,她走在最前也不怕迷路。她许久没有来山中游玩,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虽然山外已经日阳高照,可山中古木葱茏,还是十分阴凉,若不是齐延坚持要她穿上披风,恐怕她此刻便要觉得冷了。 这座山中的植被好像是要比其他她去过的山同时期都更茂密一些,走到后来,几乎觉得要遮蔽了日月。 幸而这样的路程也只有一小段,很快便又重见了日光。她在山中行走的越久,便越觉得熟悉,只是总也想不起来,让她觉得有几分头疼。 齐延一直静静地跟在她身后,目光深沉,偶然她说话,他才回答几句。 前生这段路程,她曾经在夜晚时一个人走过。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他们终于来到了山中的石阶前。虽然已经行了一半的路程,可这石阶仍然高耸入云,尽头隐藏在雾气中,不知通往何处。 絮娘见了,不免就有些发怵,“倒真是我见识短浅了,这样的山还真是从没有爬过。” 齐延就笑着对沛柔道:“你不必害怕,若是你走不动,我会背你上去的。” 沛柔倒是还好,也并没有那么害怕。齐延这样说,像是专门说给景理听的。 景理也不堪示弱,牵了絮娘的手,“你身子轻的如同柳絮一般,我就是将你背着爬完这座山,也算不得什么。” 齐延就回过头笑了笑,“验之果然好魄力,那我们这就走吧。” 就与沛柔携手,拾级而上。 山中似是刚下完一场雨,青石板的台阶上还有清凉的水渍,有青苔生于其上,生长出盎然的属于夏季的绿。 像这样的山中,应当有许多鸟雀才是,可是却很奇怪,连一声雀鸟的声音也不闻。只听见景理不惯爬山,有些粗重的喘息声。 他们行了一个时辰,也只走了一半,景理便提议大家坐下来休息。 齐延是无可不可,可见沛柔也有几分疲惫的神色,便脱下了身上的披风,折起来放在一旁的青石上,让沛柔去坐。 沛柔没有同他客气,就在那青石上坐下了。 景理便道:“我说齐元放,你都不会觉得累么?走了这么多路,你怎么还跟个没事人一样。” 齐延就转过身去,“这座山不过尔尔,走了这几步路,有什么累的。怎么,验之可是觉得累了?” 景理就气的背过身去和絮娘说话,没有理他。齐延也重新面对着沛柔,沛柔便拿出了自己的丝帕,轻轻替他拭去了额上的汗水。 虽然说他并不觉得累,可他是容易出汗的体质,走了这些路,也已经是满头的汗水。 休息过一阵,齐延就催促景理该继续往前走了,景理却磨磨蹭蹭的。 絮娘便笑着道:“再走这些路,我也实在是不能了。不如元放你带着沛娘先走,若我们休息够了,也能走得,便上去与你们汇合,若不能,也只在此处等着你们就是了。” 齐延听完,也就不勉强,笑道:“那嫂夫人自便即可。” 又回过身对沛柔道:“你也累了,我背你上去。” 沛柔刚想拒绝,就听到景理幸灾乐祸的声音,“乡君不必同她客气,他故意把我们弄到这个地方来,想必就是等着这一刻,在你面前逞英雄呢。” 齐延在沛柔面前蹲下身来,让沛柔靠在他背上,对景理道:“自己不能了,还说别人逞英雄,便让你看看,我是不是逞英雄。” 背起了沛柔,便往云中走。 沛柔在他背上,好像很高兴的样子,一会同他说这个,一会儿同他说那个,时不时贴心地替他擦去额上的汗水。 沛柔还是没有认出这是哪里。 她越是待他好,越是活泼,他就越心疼她前生一个人走在昏暗月色之下这段长路的时候。 他们终于走到了雾气之中,那雾气也不再是白茫茫的一片,让他们能看清前方的山门。 沛柔忽然沉默,让他把她放了下来。 她终于想起来这是什么地方了。是前生昭永十六年八月时,她为齐延求药的那座古刹。 她从前来这里的时候是夜间,只知道山下有水,可她策马而来,离河滩很远。她奔走在山路上,也只是凭着心中因对齐延的爱慕而生的勇气罢了。 她听过许多志怪故事,夜间山中的花草树木于她而言无异于鬼魅。她不敢多看一眼,眼中只有脚下的路。 不知疲倦地走啊走,从夜色深沉,走到东方既白。 等她终于如今日一般站在山门前,她已经连敲门的力气都没有了。 齐延像是没有发觉她此刻的犹疑一般,与她十指相扣,朝着山门走去。这一日的山门大开,并没有小沙弥在一旁。 沛柔不认得上山的路,寺中她注意到过的一切却都还记得,历历在心。 走过最后几级阶梯,右边便是寺门。 寺门铺着凹凸不平的青石板,比山路上那些还要不平,仿佛是专门让人跪的。沛柔在寺门前的一块青石板前停下,慢慢地蹲下身。 第464页 这是她前生跪了一日的那一块。她用手轻轻拂去了上面的杂草,露出了石板上刻着的一朵花的纹样。 不知道是谁顽皮刻上去的,她没有见过,也并认不出是什么花。她在这里跪了一日,听着佛法纶音,也就盯着这朵小花看了一日。 看见这朵花,齐延也明白了前生一些事。 齐延在她身边蹲下,问她,“这是曼陀罗。传闻中红色的那一种,能唤起人前生的记忆。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一朵花的?” 沛柔淡淡地笑了笑,爱惜地摸了摸那一朵花,而后站起来,“好像梦里梦见过。” 前生她没有办法,只能在这里跪着求那个大和尚。一面想着齐延,求漫天神佛不要让他死,一面目光却又离不开这朵小花。 她正想伸出手去摸一摸这朵花,大和尚忽然从寺中走出来,好像终于懂得了慈悲,将药赠给了她。 她马上就站起来,和大和尚道了谢,踉踉跄跄地向寺外走。 或许是菩萨保佑,她腿上受了伤,回家又被罚着跪了祠堂,居然也并没有生病,齐延也仍然活下去了。 齐延也站起来,与她一起进了寺门。寺门上的牌匾已经不见,沛柔也想不起来究竟原来刻的是什么了。 寺内只有一座殿宇,供奉的是燃灯古佛。 佛教古籍《大智度论》卷九记载,“燃灯古佛生时,一切身边如灯,故名燃灯太子。作佛亦名燃灯。” 这座古刹看来已经许久没有人来,佛像金身斑驳,落满了灰尘。却仍然坐于莲花宝座之上,慈和地面对终生。 前生她只顾着求大和尚,根本就没有注意过寺中的佛像。今生她笃信因果,不必蒲团,也已经在佛前拜了下去。 她已经将这件事忘却了许久,没想到今生有缘还能再来一次。她不知道自己是修了什么因果,才能让人生重来一次,她心存敬畏。 齐延看着沛柔,眼中如有浓雾化不开。 第266章 偿还 前生沛柔与他相识之后,总有许多的话想同他说。只是他总也没有时间能听完罢了。 后来海清河晏,山河无恙,他的时间很多。可她已经,诚毅侯府中也只剩下他和思哥儿两个人。 夜晚太长,他花了很多的时间整理沛柔的遗物。 那已经是她走后的第十年了。他从她空置不用的妆奁夹层中,找到了许多属于翠萼楼中少女的故事。 从她与他相识,她就已经养成了这样的习惯,把生活中说见所闻之事都记载下来,以免忘记,将来若能与他结发,可以一件件说给他听。 后来他们果然有了结发的缘分,可陈年心事,却也逐渐被遗忘了。他就是在妆奁中那一叠发黄的纸笺中,看见了她从前为他做过的事。 昭永十六年时疫爆发,她替他求药,孤一人从定国公府出来,策马几十里,几乎用掉了半条命才将药取回来,交给了重乔。 可重乔不知道这些,世上只有她一个人清楚这些。他以为她送来的药也不过是寻常,他能好起来,只是因为之前的药起了疗效罢了。 他觉得他应该去看一看,看一看她曾走过的地方。来黄泉碧落,他也能说给她听她走后的人间。 这一座古刹实在很小,所以前生他来时,只见到一个老僧人。 那一个老僧人坐在正中的蒲团上,却没有面对佛像,也如燃灯古佛一般面朝着门外。光炽盛之间,叫他以为是见到了佛陀。 老僧人是闭着眼睛的,他走近了,那僧人却忽然开了口。 “已经是世外之人,缘何又踏进方内之地。” 他不懂这是什么意思,站在原地没有动。老僧人念了句佛,从蒲团上站起来。 他看他的神,犹如在看一位故友。 “你的命是她赠给你的。你早就不应该留在这个世间,是她将你留下的。” 他好像忽然明白了老僧人说的意思。心中骤然有万千绪翻滚他不自觉有几分哽咽,“那一她与您说了什么?” 老僧人看了他一眼,老僧人的声音沙哑,“她没有与我说什么。她的话,都说给了我的曼陀罗听。她自愿将她的命分给你,可是你不应该再来这里。” 他不自觉地皱了眉头,体有微微地颤抖,积郁在心中十数年的痛苦尽数喷薄而出他没法站稳。 这十年来,他每都比前一更心痛。痛到如今,他也实在是无法承受了。 他在老僧人的面前跪下去,原来寺中的青石板,是这样的滋味。 “她自愿将她的命分给我,可是我不愿意再承受。她原本可以拥有很好的人生,而我不值得。请您帮帮我,将我的命还给她,还给她……” 那一他退到寺门前,从黄昏跪到了破晓。在天光方亮的时候,他终于看见了老僧人说的那朵曼陀罗。 原来前生她与他跪的,是同一块青石板。寺前忽而起了一阵风,若清风有知,会不会将她吹向他旁。 老僧人对他说,“若你想将命还给她,便将这一切都先放下。” 她从老僧人那里拿到了药,他则是得到了一句话,都是救赎。 * 池既山顶的天池,就在这座寺院后面。沛柔前生没有来过。 前生诸事,她已经都想放下,拜过了燃灯佛,她的心又重新好了起来。沛柔就问齐延,“方才一路背着我,累不累?” 第465页 齐延笑着答她,“自然是不累的。夫人轻如燕,背着你并不比背着一个孩童更累。” 他又问她,“方才在佛前,可有许下什么心愿?” 沛柔就瞥了他一眼,“既然是心愿,怎能告诉你。上回同你一起看星陨,你都不提醒提醒我,明明也是可以许愿的。” 齐延就笑话她,“在佛前要许愿,在月老像前要许愿,看星陨还要许愿。你怎么这么多的心愿。” “我许的都是一个心愿,难道这样也不可以?” 话一说出口,自己也察觉到什么,别过脸去不再看他。 月老像前她许的心愿是“生生世世为夫妻”,方才这样说,岂不是将自己的心事都说了出来。 沛柔再回过头时,齐延果然就在一旁笑。她就把齐延生拉硬拽到天池边,恶狠狠地道:“你若是不听我的话,我就把你推下去。” 齐延就望着她,叫她去看天池中的影子。池中之水,冷冽如霜,清冽如镜,映照着丽人与如玉少年的眉眼,竟让她一时忘记了说话。 难怪上山之路艰难,原来是隐藏一面天上仙子才能拥有的明镜。 “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齐延望着她,目光中饱含深,“从前一位故人的信笺中曾经提及这座古刹,后来我无事,曾经来过。又在古刹之后发现了这一泓天池。” 沛柔就笑了笑,“你朋友可真厉害,这样的地方都能发现。” 齐延就握了她的手带着她沿着湖边走,“实际上她并没有发现这个湖,她只是来过古刹罢了。” “那未免也太可惜了,千辛万苦地上山,最后却没机会看这个湖一眼。她怎么会进了古刹也不看看附近有什么的呢?” 齐延温柔地笑:“因为她已经求了她认为最的东西回去,那时候她心中的事,远比欣赏这一湖之景的多。” 沛柔就不再说话了,因为前生的她就是这样的。或许寺中大和尚的药的确不错,所以也有人如她一般来求过药,她这样想。 如今那个大和尚,又去了何处呢? 走到天池另一边,隐在云雾中的,是万丈悬崖。齐延不肯让她过去,只是远远地叫她望了一眼。 “景色虽壮丽,可有云雾,看不清脚下的路。”他又道:“有时候站在高处,会忽然萌生一种想要纵跃下去的冲动。” 放弃一切,自然也包括命。他曾经想过在这里把命还给她的。 沛柔就略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生命那样宝贵,我绝不会轻易放弃的。” 是啊,她将她的生命看得如此,可在她以为他或许对他也有的时候,就愿意慷慨的赠送给他。 他忍不住将沛柔搂在怀中,抱了许久许久。 “这样的美景,若是不能看到,的确可惜。” 是景理的声音,沛柔从齐延怀中探出了头。景理正牵着絮娘的手朝着他们走过来。没想到他们最后还是上到了山顶。 齐延知道她害羞,松开了她,与她并肩站在一处。 景理与絮娘慢慢踱步过来,“到底是燕京贵族子弟,游乐的地方就是不一样。” 齐延就笑道:“这也不是一般燕京贵族子弟能赏的景色,今叫你这江南人见了一场,你还不感恩戴德?” “偏你这厮,叫人夸也夸的不舒心。” 他们两个你来我往,絮娘和沛柔便相视一笑。 这里的气候有些冷,所以草木并不繁盛。再呆了一会儿,即便有披风,沛柔也觉得上的寒意渐重。 齐延就搂了她,与景理夫妇一起下山。下山仍然要走来时的路,再看一遍,沛柔就觉得这路要熟悉的多了。 都说下山容易上山难,沛柔却觉得不是如此,稍微走得快了些,她的腿就有些发软,到底还是齐延背了她下山,她也就一路都叽叽喳喳地同齐延说着话。 齐延一直都笑着答她的话,说到后来,她好像只能和他说自己小时候的事了。 景理见了他们这样,也咬着牙将絮娘背了起来,跟在后面,越走越慢。齐延却每一步都走的很稳,健步如飞。 等终于到了山腰上拴马之处,景理已经快要累的站不起来了。 下山还要差不多一个时辰,马鞍上挂着一些干粮,大家就先坐下来吃东西。 景理又开始埋怨齐延,“你到底每天都在做些什么,背着乡君走了这么多的路,居然也不觉得累么?” “之所钟,虽累不嫌。” 齐延气定神闲,将手里的饼掰了一半分给沛柔她注意喝水,不要噎着了。 “我看,是验之你该多多注意多锻炼锻炼了。” 景理就黑了脸,“我倒是也想。我们家老王爷,如今是诸事不管,样样事都托给我去办。” “成地同江南地界上各类官员吃饭应酬,我哪有时间如你一样把自己练的跟码头上抗包的船工似的。” 齐延将自己的水囊也递给沛柔,“夫人,他说我是船工也便罢了,可他说你是码头上船工扛的包,这应当怎么办。” 沛柔还没说话,絮娘先笑道,“没想到元放居然这样风趣幽默。” 齐延便对景理道:“既然是嫂夫人夸我,今我便让我家夫人放你一马算了,要知道,我家夫人可是连当朝公主都敢顶撞,而且还因此得了今上乡君封诰的人。” 第466页 夫妻夜话的时候,沛柔曾同他说过自己这个乡君封诰究竟是怎么来的。 沛柔闻言,便故意地皱了眉做出母大虫的样子来,“让?” 齐延即刻便反应过来了,忙作小服低道:“是我说错了,是我说错了。应当是‘求’才是。” 大家都笑起来。 简单的用过了午膳,众人就如来时一般上了马,说笑着下了山。 第267章 星斗 等回到船上,齐延命人准备了洗澡水。洗完澡换了衣服,等着晚间一起用膳。他们的沙船会往下漂流一段时间,等明再回燕京。 方才在山上走了那么多路,虽然齐延背着她的时候多,她也还是觉得有些累。在加了香露的浴桶中好生泡了泡,才觉得方才上的疲累全都消失了。 她绞完头发出来时,从窗中望见齐延正坐在甲板上的一堆货物上。 他的头发还是**的,拿白玉雕祥云的簪子随意一绾,看起来有几分落拓。水珠顺着他的脖颈流下,也滴在他新换的松青色绣灵鹤望月纹的直缀上。 灞水河上的风很大,帆张的很满。 齐延的一条腿悬空,另一条腿曲着。右手臂撑在后,整个人向后仰。他没有压住他直缀的下摆它随意地被大风吹起。 他并没有注意到沛柔,他仍然望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午后的阳光比上午时更炽,他的面颊被晒的有些发红,就像沛柔前生躺在香山小院的红枫树下,伸出手对着光的时候一样。 齐延这个样子,像一个郁郁不得志的风流文士,和前生他刚与她成婚的时候有些相像。 沛柔不喜欢他这样,就走过去,站在窗边和他招了招手。 他很快地就发现她了,转过头来和她笑了笑,从那一堆比人高的货物上轻巧地跃下来,进了厢房。 沛柔就接过纭手中的棉巾,准备替他把头发绞干,“虽然中午天气,可午睡之前,头发也得先绞干了才行。不然以后年纪大了,很容易头疼。” 她和齐延一起,向来是不要人在屋里的,纭便静静地退了下去。 齐延笑了笑,在桌旁的椅子上坐下,好让她能些,“正是等着你来替我绞呢。” 他也刚刚沐浴完,上还有她用的澡豆上茉莉花的香气。 她喜欢他上有她的味道。 沛柔一边替他绞头发,一边道:“若是有面镜子,一定叫你自己看看,现在我们到底谁更像小狗。” “是吗?”齐延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一把把她带到了自己怀里她坐在自己腿上。他头发上的水珠随着他的动作落下,落在了沛柔面颊上。 他专注地望着怀中的沛柔,在沛柔的眼中找到自己,“让我照照镜子,看看我像不像只小狗。” 沛柔被他看的脸红,不管不顾地又把棉布巾子按到了他头上,他就故意地要躲,像小狗似的甩了甩头,把水珠都甩到了沛柔上。 闹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把他的头发绞干,离晚膳的时辰还早,他们就在船舱里休息。 沛柔很快就睡着了,齐延从后抱着着她,闻着她头发上的香气。 前生她对他的心结,想来已经解的差不多了。或许再过不多时,他就可以告诉她,这一切的真相了。 氤氲的茉莉香气中,齐延也渐渐迷糊起来。 * 沛柔是被齐延叫起来的。船舱的帘子被掀开,一睁眼便是灞水上壮阔的落。 暮云合壁,一整片天空都是红色的,围绕着那一团耀眼的金。直到那一团金也渐渐地揉进无尽的红色,收敛了盛极之时的光芒,那无声的壮丽才渐渐远去。 沛柔从没有在船上看过落,天穹好像距离她从未有过的近。她几乎看的有些痴了,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她看落,齐延却在看她。 等最后的一点光芒也尽数消逝了,齐延才将她的青丝捏在手中,对她道:“其实落不算什么,若是你愿意,可以一同看明的出。” 沛柔就回过头去,三千烦恼丝从齐延的掌心滑走,“活了这样久,才遇见这一,怎能不好好看看?” 正好纭敲了敲厢房的门,在门外道:“晚膳已经备好,明庆王世子与世子妃也已在前厅等着乡君与四爷。” 沛柔就应了声好,赶紧拉着齐延起。纭进来替沛柔梳头,齐延就坐在一边看着。船上只有铜镜,她从镜中看不见齐延的表。 她总觉得,今从古刹回来,他看起来好像一直有些难过似的。 他们羁旅于河上,自然是要用一些河鲜的。或许是知道沛柔挑剔,齐延安排的厨子手艺不错,做的一手浙菜,连絮娘也觉得好。 他们虽然来迟了,也只是被景理调侃了几句懒散罢了。景理好像永远也说不过齐延似的。 用过了晚膳,他们仍旧回到了甲板上。夜间风大,齐延贴心,准备的行李中还有一条小小的织锦毯。 齐延将她裹在毯中,没怎么用力,就将她送到了下午他坐的那堆货物上。 “这些麻袋里面都是什么?这样坐着,没有关系么?”沛柔用手戳了戳下的麻袋,是很硬的,她并不能戳动。 齐延失笑,“这并不是货物,里面装的都是沙子。若是船自不够重的话,遇到风浪,很容易翻船的。” 他凑的离她近了些,“怎么连这也不知道。” 第467页 沛柔便靠在他膛上,“先生又不教这些,我怎么知道。” 这还是她第一次坐这种船。她平坐的那些画舫游船,哪里会遇的上风浪。 齐延就有些促狭地道:“先生不教的,你就不会,也不见得吧?” 沛柔看着他,咬牙切齿,“不是还有你这个先生吗?” 齐延就大笑着将她搂在了怀里,指点她认天上的星辰。 “或许是因为他自己的喜好,你二舅公教的东西很杂,其中便包括星象。临近秋天,已经不是最佳的观星时节,不过也有一些星星可以辨认。” “你瞧那边,由七颗亮星组成的如斗勺一般的便是北斗星,一年四季抬头都能看到。不过不同的季节,斗柄的朝向也是不同的。” “《淮南子》中说‘斗柄东指,天下皆。斗柄南指,天下皆夏。斗柄西指,天下皆秋。斗柄北指,天下皆冬。’你瞧,如今它的斗柄是不是指着西边?” 沛柔顺着他的手指看着夜幕中闪耀的星辰,笑容灿烂,“真的,真的是指着西边呢。” 齐延就笑了笑,把下巴放在她肩头,“老师信道教。道教的先人也有趣,将天空中二十八星宿都定下了名字,甚至服色与其职责。” “北斗七星,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每一颗星星都有不同的形象与其职责。” 沛柔就问他,“那北斗的形象是什么?” “不同的道教典籍也是不一样的。我只读过《太上洞神五星诸宿月混常经》,那里面说,斗星好颜色,衣青黑色衣,能言语,妙祇对。” “常持衣裳,出卖给不同的人。买了他的衣裳的人,都能得到好结果。” “你若是感兴趣,我书房里有这本经,可以叫重乔找给你看。在家的时候打发打发时间也是好的。” 齐延最近好像很关心自己在家是不是无聊似的。 沛柔看了他一眼,他今穿的正是青色的衣裳。 “你不会就是天上的北斗星化的,专门来骗我买你的衣裳的吧?” 齐延温柔的笑,“你看,天上的北斗星好好的在那呢。我只是你的丈夫,不要你买我的衣服,只要你一直在我边就好。” “不过若是遇到北斗星君,他的衣裳也很值得一买,女子穿上,能得聪明的孩子。” 沛柔就轻轻地笑了笑,靠在他怀中,望着夜空中的满头繁星。 沙船寂静地漂流在灞水中,星汉灿烂,灞水河中波光如练。往来的船只都点着灯,人间繁华,不逊于天上银汉。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我终于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景色了。” 他的声音仍然在她肩上,“‘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锦江近西烟水绿,新雨山头荔枝熟’的景色,将来我也会带你去看的。” 前一联说的是西湖之景,是她素来向往的。后一联却是张籍的《成都曲》。沛柔想起上次去他的书房,他放在手边的《蜀中地域志》。 难道他今生也逃不开去蜀中战场的命运吗? 她忽然有几分意兴阑珊,齐延也很快察觉到了。他想了想,“差点忘了,我从花市上买了一株昙花,照顾它的人说,它今夜会开花。我去把它拿过来。” 沛柔点了点头,看着齐延从高处跃下,往船舱去了。 景理就笑道:“元放怎么跑了?可是他得罪了乡君?”他们坐在甲板上的另一侧。 沛柔也笑了笑,“他说他买了一株昙花,今夜可能会开花,邀世子与絮娘姐姐共赏。” 齐延很快就回来了,手里捧着一盆昙花。它还没有开花,在月色下看来,花蕾洁白,玉骨冰肌。秀项微仰,静静地呆在枝头,仿佛还在沉睡之中。 夜色逐渐深沉,河上夜风不止,即便裹着锦毯,坐在堆叠起的沙土之上也已经令沛柔觉得有些寒凉。 齐延将花放下,将沛柔从沙土之上抱了下来,又让船工搬了几张竹椅出来。四人一边聊天,一边等着昙花一现的时刻。 第268章 早渡 “乡君可曾听元放说过,我与他是如何相熟的?”景理把目光从昙花上移开,忽而转过头,问沛柔。 沛柔便道:“听说世子曾经也是三皇子的伴读?” 那时候在宫中,她也曾见过景理的。只是在齐淑妃出事之前不久,他就不知道因为什么回了杭州。 因为这件事,她还觉得,明庆王十分有远见。 景理便笑道:“那只不过是相识罢了,虽然每日朝夕相处,却也并不觉得彼此是朋友。相熟是因为,我辞了三皇子伴读的差事,即将回杭州的时候,我曾经与元放喝过一场酒。” 沛柔等着景理说下去。 “那一日他特意跑来燕京码头为我送行,结果却只顾着自己喝酒。喝到后来,我要抢他的酒,他还不高兴。” “我当时就在想,难道是出身将门的子弟,喝起酒来都这样不要命不成?” “后来他真的喝多了,我才知道,原来他根本不会喝酒,只知道猛灌,但求一醉罢了。” “也的确不是因我要离去难过而喝酒,而是为了一个女子。那女子也不知道是同他说了什么,叫他一直念念不忘。” 沛柔就看了齐延一眼,“你也太早熟了些吧。世子出京,似乎是昭永十年的事情,那时候你才几岁啊。” 第468页 他自己也嫌自己早熟。 说来也奇怪,十一岁的齐延并没有前生的记忆,可沛柔在城楼上,与他说了那番话,他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了痛苦。 若说今生的齐延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她有了思慕之意的,恐怕就是在那一夜的城楼上。 烟火绝色,冬雪绝色,她也如是。 她拽着他的手忽而开始流泪的时候,他的心也遽然疼痛了起来。 齐延就想办法去堵景理的嘴,揭了他的短,“说什么辞去三皇子伴读的差事,明明就是自己功课太差,跟不上上书房的先生,所以才灰溜溜地逃回了江南罢了。” 景理就嗤笑一声,“就景璘那个样子,我也实在是瞧不上,哪有一点天潢贵胄的样子。” “别在我面前装相了,我还不知道你。其献不知道比他好了多少,若我是你,也会跟着其献。” 齐延就笑了笑,“为人臣者,最大的幸运就是能追随明主。你虽然出身宗室,可明庆王府将来要交到你手里,你也应该早早定下方向才是。” “停停停。”景理打住了齐延的话,“你说话和我们家老王爷似的。今日这样花前月下,只谈风月,不谈政事。” 他又对沛柔道:“后来我觉得元放这个人也有几分意思,看着闷闷的不说话,实际上喝多了酒,也是什么都肯说的。” “我们就时常通信,偶尔我回燕京,也会如相约一同出去喝酒。” “他后来同我提过,有一次他去参加燕京城里一个小娘子办的春宴。听说是曲水流觞,十分热闹。” “他在那次春宴时听了一个小娘子弹琵琶,一首《昭君怨》,叫他许多年都没有忘。” 他幸灾乐祸地看了齐延一眼,“从来没听说过乡君擅弹琵琶,这个小娘子,想必不是乡君吧?” “回厢房之后,乡君应当揪着他的耳朵,好好问问他究竟还对谁动过心思才是。” 听见景理这样说,絮娘就轻轻拍了他一把,责怪他不该多事。 沛柔瞧见了,就笑了笑,“那个在春宴上弹琵琶的倒的确是我。只是那时我问元放我弹的如何,他倒是把我好生贬低了一通,气的我都不想搭理他。” 她回过头去,恶狠狠地盯了齐延一眼,他就只是讨好地朝着她笑。 絮娘便道:“原来沛娘也会弹琵琶,我倒是很喜欢,在家时常常练习的。沛娘学琵琶,跟的是哪位大家?” 沛柔还没有说话,景理先颇有得色地道:“我家絮娘的琵琶技艺,便是放在整个江南,也是一绝。” 沛柔听完,便笑道:“听世子这样说,想来絮娘姐姐的琵琶技艺应当很是不错,改日还要向絮娘姐姐请教请教。” “我只是跟着公中教坊司的女官学多,学的时候也只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元放说我琵琶不好,其实也没说错。” 齐延忙道:“技艺虽不好,可曲中情致的确动人。那年贞惠长公主也要如明妃一般出塞和亲,万里胡沙月暗天,泪湿春风鬓角垂,尽在这一曲之中了。” 景理就嘲笑他,“就这样的惧怕乡君不成?又说这一大篇话,以防乡君秋后算账。” 他话音刚落,就被絮娘狠狠地拍了一把,“少说两句,没人将你当作哑巴的。” 齐延和沛柔看着他们,就一起笑起来。 景理便道:“如此良夜,没有美酒,实在可惜。我看我还是去船舱中找找,有没有什么能喝的酒。”说完便起身进了船舱。 此时应当已经过了子时了,灞水上万籁俱寂,星子看起来却越发闪耀了。 没过多久景理便回来了,捧来了两壶女儿红,将一壶递给了齐延。 齐延便看了沛柔一眼。 沛柔笑了笑,“世子说的不错,如此良夜,没有美酒相伴,确实有些可惜。你且喝吧。” 这一番话说完,景理不免又啧啧称奇了一番,“齐元放,英雄气短啊。” 齐延拿起酒壶,在月色下慢慢地饮,偶尔与景理共饮。他的发髻并没有绾好,有几缕碎发落下来,被他喝酒的动作和河上的清风拂动。 清风常有,而这样的岁月不常有。她忽然有些嫉妒起经过他,与他的发丝缠绵的清风来。 齐延忽然拍了拍她,道:“快看,昙花开花了。” 沛柔从自己的迷思中回过神来,望着放在船头的那一株昙花。此时它在静夜中开放,皓月如霜,它的花瓣却比人间的冰雪更洁白,芳香四溢。 他们都被这一刻的美丽震慑了许久,絮娘轻轻地开口,像是不想打扰昙花。 “岂伊冰玉质,无意狎群芳。这也还是我第一次看见昙花开花,这一次羁旅燕京,已然不虚此行。” 齐延也道:“若不是它与群芳都不相同,只在静夜里开放两个时辰,恐怕也没有多少人会静静地等待着它开花的这一刻。” “世人赏花,赏的都是它们盛放的时候。正因为短暂,所以才格外地让人觉得刻骨铭心。” 此时河上已经没有清风,齐延放下了酒壶,将沛柔的手握在手心暖着。 子时已过,他们明日还要起来看日出,所以也就不再在甲板上逗留。 各自回了厢房,都梳洗过了,中午睡的有些久了,沛柔躺在床上,却还没有睡意。 她望着黑暗之中的舱顶,对身旁的齐延道:“若这一处并没有木板,能直接看见星空就好了。” 第469页 齐延把头埋在她发间,声音有些低哑,“若真是这样,雨雪的天气,该如何行船?” “那就在上面镶嵌一块西洋来的玻璃,这样又能看见星空,又不怕漏雨漏雪了。” “嗯。”齐延点了点头,弄得她脖颈间有些痒。“不错,将来等你相公飞黄腾达了,我特意为你造这样的一艘船好了。” 沛柔就轻轻笑了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吃到你给我画的这张大饼。” 齐延睁开眼睛,把头从她发间抬起来,“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厢房中有月色,又有河面上的波光,其实还是很明亮的,沛柔就看了齐延一眼,在心里偷笑,没有说话。 “叫你不相信我。”齐延却不依不饶起来,开始挠她的痒。 沛柔最怕痒不过,不过片刻就开始求饶。隔壁还住着景理夫妻呢,把动静闹的这样大,明日见了他们,该多不好意思。 窗外忽而下起了雨,想必明日是看不见日出了。 她就缓过了口气,靠在板壁上听了听,并没有听见什么声音,便竖了手指在唇边,对齐延笑道:“窗内呢喃细语。窗外丁东细雨。尚疑声响太分明,着意防鹦鹉。” 齐延就将她拽回来,在自己身边躺好,“说不定他们也屏声静气,听着咱们这边的动静呢。” “那你就更要小声些了。”沛柔又把自己的手指放到了唇上。 “我做了什么,需要小声些?” 虽然已经梳洗过了,齐延身上还是有淡淡的洗不去的女儿红的味道。从前她只会觉得酒气难闻,此刻却莫名有些沉溺。 齐延忽而翻身,将沛柔压在身下,与她面对面。“我觉得是你该小声些。” 他的吻很快落下来,绵绵密密的,遍布在她面上,脖颈上。长着薄茧的手却渐渐地向下探去,摸索到了她的腰带,轻轻一抽,它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沛柔忽然间有几分做了坏事的慌张,轻轻推了推他,“这是在船上呢。”即便沙船再稳,也偶尔是有几分摇晃的。 齐延轻轻笑了笑,坐起来将自己身上的衣裳除去。 昏暗的光线之下,他的身体看来结实紧致,叫沛柔不舍得移开目光去,她就干脆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闻船未破漏,爱河须早渡。” 他说完这一句话,堵上的沛柔的唇,让她再没有声响。 群芳皆睡去。 第269章 常稀 在灞水上的那一没有看到出,他们又在船上欣赏了一番雨景,便各自回了府邸。 中秋过后,家中没有什么大事,除了重阳节又办了场小宴,一直到九月中旬都很平静。 账本沛柔已经交还,也同小张氏说了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背后的张氏就是再不高兴,也是无可奈何。 或许她们也是知道这账查无可查,所以才故意造了一本假的,想利用沛柔去查去闹,从而抓住小常氏的马脚。 她们算计沛柔在先,也不能怪沛柔不肯配合。就只好当作没有这回事,每耐心打理杂事。 天气渐凉,世子的子又开始不好,每况愈下。到了九月中旬时,已经又下不了了。张氏自然不放心,便又召了小张氏回去照看世子。 这样一来,虽然钥匙与对牌还在小张氏手里,可诚毅侯府中的事,其实已经都是沛柔在做主,她也就比八月时更忙碌了。 大房有坏消息,三房却传来不算好消息的好消息。何霓云有孕了。 她做了齐建的妾室不过才两个多月,就有了好消息,看来体不错。也难怪前生那样快就与齐延有了孩子。 沛柔没有把想到这件事时的不悦展现在齐延面前,他活在今生,对前生的事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这一个月来,沛柔与娘家人和瑜娘都在频繁地通信。那枚鸡血石的印章不好印在这些信件上,她就从自己的嫁妆里找出一块寿山石,缠着齐延在自己的书房里给自己又刻了一枚小印。 他纂刻的时候,她就在书房的贵妃榻上看一本《乐府诗集》,偶尔抬头望一望他,他总是很认真的。 这样的场景却让她觉得很是熟悉,好像已经过这样的子过了很多年似的。 沛柔只说了要刻一枚她自己用的与人通信的小印,齐延应该明白她的意思。 齐延说刻好了的时候,她兴致勃勃地跑过去看,以为他会动一动他那颗进士的脑袋,在上面刻一些文雅的字样,结果上面只有两个字,“徐五”。 真是言简意赅。 她就有些不高兴,“人家闺房之乐,识文断字的丈夫都会给自己的妻子取一个小字,你倒好,偏偏刻了‘徐五’两个字上去。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我是什么市井上的大老粗。” 齐延看着她的样子觉得好笑,便道:“市井上的大老粗,可不会用这样秀致的印章。站在街市上高喊一声就好了。” “古人闺房之乐,是有给自己的妻子取小字的。可我想了半,也想不到该如何用两个字来概括你的美好,所以只能偷懒了。” 齐延虽然承认了他在偷懒,可前面说的话也实在很中听,所以她就不和他计较了。 她正想同他说些别的,齐延就又道:“虽然雕刻印章偷懒了,不过,做别的事我可没有偷懒。” 沛柔想歪了,差点又要骂他一句“登徒子”,就见他转取了一个紫檀木雕牡丹花的锦盒出来。而后在她面前将锦盒打开。 第470页 漳绒的垫子上,放着一对雕成琼花样子的白玉耳环。 一小朵一小朵簇拥在一起,团团如雪,中间的花蕊捻了金丝,镶嵌了一颗颗细小的黄玉珠子,十分惹人怜。 “我自己做的,换你一个荷包,可还值得?” 沛柔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将那一对耳环取出来,放在齐延手心里,又把自己今带的点翠缠枝莲纹耳环取下来,仰起脸,指了指自己的耳垂,凑近了齐延,“戴上。” 齐延就笑了笑,小心地帮她戴了上去。她的耳垂莹白,一如玉质。 “如今我的诚意你都戴上了,你总得帮我做个荷包了吧。” 沛柔就笑着嗔他,“每天荷包荷包。最近我可是很忙的,你就等着吧。” 用手轻轻抚过耳际,又问他,“怎么想起来做琼花的?” 怎么想起来做琼花?齐延忍不住微笑起来。 那一她站在琼花树下等他,笑语嫣然。朝霞艳丽,不敌她靥上桃花色,琼花洁白,亦比不得她肤光胜雪。 从前他总是怀念她站在海棠花树下的时候,他梦也梦不到,却画的最多。 海棠花秾丽,她却是世外仙姝,清雅高贵。却原来她和同样清雅的琼花站在一起,也不会失去上半分清丽。 “因为我这一生都不会忘记,你在琼花树下等着我下衙回来的时候。” 沛柔勉强算是接受了齐延的解释,想着他既然都花时间刻了印章,她总该用上一用。 先给海柔写了信,她是四月有的孕,如今已经快要六个月了。回信的却不是海柔,而是万长风。 海柔这个丫头不懂事,激动起来常常忘记自己肚子里还揣着一个,有一次同万长风出门,也不知道怎么了,回来就见了红。 这回可真是把她给吓死了,再也不敢乱动,连回信都要万长风代劳。好好的嘲笑了一回她的落款。 原来还打算去看看海柔的,既然她嘲笑她,那就让她一个人在屋子里闷着无人说话吧。 沛柔又给瑜娘写信,问了问她新婚的状。瑜娘回信很快,洋洋洒洒一大篇,像是根本没注意到她的落款似的。 瑜娘说在永宁郡王府里一切都好,除了新婚当晚,景珣喝的不省人事以外。那个叫冷金的丫鬟也被她找由头配了人,景珣并没有说什么。 她婆婆永宁郡王妃婚前虽然不喜欢她,可毕竟是今上赐婚,万老将军虽然不再戍守边疆,今上对她们万家的眷顾也一点都没有少,所以倒是也不曾难为她。 就只是景珣的庶兄庶嫂有些烦人,整想着给她使绊子。 景珣回了京城,也不再像从前一样无所事事,如今在他老泰山手底下做了个军小统领,也是不错的差事了。 给赵五娘写的信里问了问她的体。 赵五娘开头便说了自己体不错,害喜也并不严重,剩下的一大篇就都是在挑沛声的毛病。她这五哥哥向来毛病就多,也就五嫂治的住他了。 最后就提到了沛柔的印章,她觉得很不错。 沛柔在给她的回信里说了,这枚印章是齐延给她纂刻的以后,赵五娘在给她的回信里,就捎上了一块青田石——她想要一块刻着‘赵五’的,沛声不会。 这一原本齐延就是沐休,她要发落家事,齐延也有事做,去了自己的书房。 沛柔就带着这块石头兴冲冲地往齐延的书房走。到了书房,齐延正在里面,从窗外望去,只觉得他表有些凝重。 她就将那块青田石收在了自己的荷包里,轻手轻脚的进了门。齐延很快就发现她了,招了招手叫她过去。 他一边收拾着桌上散落的一些文书,一边问她,“是不是打理家事有些累了,还是想我了?” 齐延看起来心并不太好,沛柔也就没有再与他作对,“二者都有。” 齐延就坐下来她坐在他腿上,又把头靠在她背上,“你陪我呆一会儿,我心里有点乱。” 沛柔就乖巧地坐在他腿上没有动,希望他的心能好一些。 过了一会儿,齐延轻轻笑起来,“若是你一直都能像今天一样乖巧就好了。往后我们若是有了个女儿,可不能像你似的,成与她相公作对。” “怎么,你嫌弃我了?”沛柔回过头,笑着看着他。 齐延摇头,“不是。只是这世间毕竟只有一个我。” 沛柔就别过脸去,佯装生气,“原来只是要夸奖自己。” 齐延就要她回过头来看着他,“我有一件事要同你说。” 沛柔直觉并不是什么好事,但却也不能不听,“是什么事?” 齐延伸手抚摸着她的云鬓,犹豫了一下才开口,“今上要其献去郑州巡查那边黄河河道堤坝的完工况,如今我也在工部,他点了我同去。” “他就是不点你,你也是想去看看的,对不对。”婚前他给她的信里,就曾经说往后要好好治理黄河的。 她心里觉得很难过,声音就不由得低沉下来,小心翼翼地问,“那要去多久?” 齐延便道:“恐怕至少要一个月。不过十月万寿节之前,我一定会赶回来陪你到建业去的。” 沛柔有乡君封诰,像这样规模的皇家宴会,是一定要出席的。齐延如今却只是工部的小官,其实并没有出席的资格。 不过这时候她沉浸在将要离别的悲伤里,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一点。 第471页 “什么时候走呢?一个月,若要赶得上万寿节,岂不是这几便要走了。” “十六清早走,十五我们还可以一起拜月老。”齐延安慰她,“只是一个月,很快的。” 沛柔就瞥了他一眼,“你说这样的话,你自己相信么?” 齐延就笑了笑,无奈道:“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若无必要,我也不会跟着其献去了。我保证,一办完了事,一刻也不多呆,哪怕是深更半夜,我也立刻策马回来。” “我不要你这样。我要你吃好,睡好,休息好,再把事办好。”她已经不是前生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徐沛柔了。 河道总督是武宁侯张致青,是三皇子名义上的舅父。今上有心动黄河之事,无异于动三皇子。她只是担心这件事不会如齐延说给她听的这样轻松。 “君既为府吏,守节不移,妾留空房,相见常稀。我们其实已经比世上的许多夫妻都好。” 沛柔主动地抱了齐延,“我明白你的抱负,我会在家里好好地等着你回来的。” 齐延将她搂在怀中,声音有些闷闷的,“我也会好好的回来的。” 第270章 做客 说是清早走,可齐延要走的时候,其实天都还没有亮。睡前齐延说要她不必起来送他,可这是今生他们第一次分别,沛柔根本就没能睡着。 齐延要骑马赶路,就换了一身便服。沛柔替他穿好了,将自己做的一个青色缎平金锁绣祥云如意荷包挂在他腰间。 银缸已灭,没有重新点亮。室内有些昏暗,齐延就走到窗下,借着一点一点明亮起来的光线仔细地看着。 而后走回来,将沛柔抱在怀中,“还以为要回来时才能见到了。谢谢,我很喜欢。” 沛柔在他怀中闭着眼,将自己与他贴的更紧密了些,她不想被他发觉自己又要流泪了,不想让他觉得自己不坚强。 “无人调护,自去经心。”她说不了太多,再多一个字,眼泪太滚烫,她也要承受不住了。 齐延就苦笑着将她松开,“若是再抱下去,我也就走不了了。” 沛柔就睁着一双泪眼望着他,“你快多看我几眼,也叫我多看你几眼。”她的眼泪实在太多,他的样子在眼中逐渐模糊,在她心里却仍然很是清晰。 齐延的唇蜻蜓点水般掠过了她的,“不能再看了,再看真的走不了了。”而后就松开了她,快步往门外走。 已经是九月了,清晨的时候凉意很盛,沛柔骤然离开齐延的怀抱,只觉得有刺骨的冷。 她上前一步对着他的背影道:“要记得给我写信。” 齐延的脚步就慢一慢,不敢回头,“一定日日都给你写。” 沛柔又上前几步,“不许在外面拈花惹草。” 齐延的脚步更慢,“钱维诚的《万物同春图卷》上,没有一朵花及的上你。” 沛柔还在跟着他走,眼泪滚落下来,“你拿了这个荷包,千万不要同四皇子显摆,四皇子妃的女红我可及不上。” 齐延的身影终于停下来,片刻都没有动,而后他转身,快步向着沛柔走过来。他用一只手轻轻捏着沛柔的下颚,让她把脸扬起来,闭上眼睛。 这一个吻来的又急又猛,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齐延已经消失在了院墙后。 这次他没有跟她说“等我回来”,他一定会好好的回来的。 * 齐延不在,沛柔在家中呆了三日,便实在是呆不下去了。 正好四皇子妃送了请帖过来给她,邀请她往四皇子府去说话,吃蟹赏秋。四皇子毕竟是皇子,又在今上面前渐渐地有得了些脸面,何太夫人就算不高兴,也说不了沛柔什么。 九月二十一大早,沛柔穿了件黄色缎绣勾莲蝠纹的褙子,用了赤金累丝菊盏的金簪,带着茵陈往四皇子府去了。 中秋之前茵陈便进了府,纭春细心地教了她半个月的规矩,就让她进来服侍了。只说是将来纭春出嫁,她顶着纭春的位置。 实际上沛柔借口嫁妆太多顾不过来,已经遣了纫冬去专门帮她管理她的库房,如今茵陈进了府,就顶了纫冬原来的位置,替她管着膳食和药物。 茵陈跟着林霰学习医术也已经有近两年,自从知道沛柔并非一般的劳累而身体不适之后,林霰便特别教茵陈辨别了这种毒物,有茵陈跟着她,齐延远行也能放心些。 茵陈的性子很好,从前在善堂时就与沛柔关系不错。她虽然在善堂长大,性子却也很活泼,有时候在沛柔身边妙语连珠,倒有些像当年的海柔。 四皇子府在城东,离定国公府近,离诚毅侯府却远。沛柔就在马车上与茵陈聊了会儿天。 沛柔将一块核桃酥递给茵陈,“往后不做我的丫鬟了,想去做些什么,也如林霰一般行医么?” 茵陈想了想,没有同沛柔客气,便接了过来,而后道:“我听闻许多富贵人家也有不喜欢男大夫的,若我能将医术学好,或者能想办法去一些人家的内宅行医。” 纭春教了她规矩,有些事她却总也改不过来。 沛柔也不苛责她,她原来就不是她的奴婢,不过是进府来帮她的忙的罢了。便笑了笑,“若是这样,我认识的人多,只要你真能学好,将来一定不愁吃穿。” 茵陈望着她真心地笑,“乡君,您从小就有善心,若是没有您,我和我哥哥大概早就不在这人世间了。其实若是有的选,我也很愿意跟着您的。” 第472页 “林霰同我说是帮您的忙的时候,我一下子就答应了。我没想到像我这样可以说是一无所有的人,居然也能帮上您的忙。” 沛柔就笑了笑,“虽然我曾经帮过你,也并不是图你和其他孩子的回报。我身有余力,帮你们不过是举手之劳,那我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你也不必为这恩情所困,除了出身,你与我也并没有什么差别。如今是我有事,你作为我的朋友,想要帮我,不得已才扮作我的丫鬟。” “有些规矩人前守着即可,如今日马车上,你我就只是朋友。你有你的人生,想做什么就去做,不要因为他人而停下脚步。” 茵陈比沛柔小三岁,今年已经十四岁了,比林霰要大一岁。将来之事,还有很多的可能。没有必要束缚在她给予过的恩情里。 她从来就没想过要他们回报,只要他们能因为她过得更好就好。 茵陈吃完了沛柔方才给她的核桃酥,笑容更甜,“乡君,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 四皇子府不如三皇子气派,只是隐在一条小巷的尽头,就如四皇子这个人一样,十分低调。 到了四皇子府的二门上,就又嬷嬷前来迎接她。前生沛柔没有来过四皇子府,一路行来只见花光树影,错杂篱边,颇有农人野趣,就更不像一个皇子的府邸了。 四皇子妃便是周家的十二娘,与沛柔也是相熟的,此时正坐在花园中的一处敞轩里,喝着茶等着她。 远远见了沛柔,便站起来,往前迎了几步,“可算是把你盼来了。” 沛柔就笑着给她行礼,“见过四皇子妃。” 周十二娘把她搀起来,对她身后的一对嬷嬷道:“你们先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们服侍了。派个人去灶上看看,今日的螃蟹必得蒸好才是。” 周十二娘原来是活泼的人,此时的神色有些冷,穿着王妃的服制,倒真有了几分威严。沛柔在心里暗暗纳罕,没想到她居然变的这样快。 见人都走远了,才和沛柔坐下来,“咱们从前也是要好的,如今都嫁了人,相公又是肝胆相照的朋友。你相公都不和我客气,你也不要同我这样客气,还是唤我十二娘就是了。” 周十二娘与四皇子成婚比她还晚,听这个语气,他们夫妻关系也不错。 沛柔就笑了笑,“我从前可也不是唤你十二娘的,我都恭恭敬敬的叫你十二表姐。”她祖父是太夫人的弟弟,她们算起来也是表姐妹。 周十二娘就掩袖笑起来,“这句话一说出来,便又是从前的沛娘了。倒是我糊涂了。” 又望了远处一眼,道“你是自己人,我便与你有话直说了。最近我们殿下在陛下面前得了脸面,又接了这趟差事,府里有人就不安分起来,恐怕要混了别府的人进来了。” “相公们在外面为了前程厮杀,我们虽然在内宅里,也该谨慎些,不要拖了他们的后腿才是。” 出嫁这一段时日都没有好好读邸报,也是最近才又开始认真读的,沛柔倒真不知道四皇子在今上面前已经到了让人眼红的地步了。 这与前生的他很不相像。不过也是,如今他背后可站着整个定国公府,以及与之相联系的众多盘根错节的关系。 沛柔便道:“表姐说的是。只是我如今少在宫中走动,有些消息得到的就有些慢,有时想帮元放一把,也不知道如何帮。” 周十二娘就笑起来,“你家相公可精明的很,只他一个人,便将其他人都算计进去了,用不着你操心。我听说你五嫂有娠了?” “因为这件事,他老在我们殿下面前长吁短叹的,我们殿下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你也不必做旁的事,快给他生个孩子是正经。” 齐家的事情,也不必与周十二娘说的那样清楚,沛柔就只是低头笑了笑,“这样的事情也讲究缘法,不是想要就能得的,慢慢来罢了。” 周十二娘见她面色发红,便调侃道:“沛娘与相公的感情想必很好,他走了这三日,你可有想他?” 沛柔便抬起头来,“这个问题,十二表姐问问自己便是了。殿下也同我相公一起走的,难道十二表姐就不挂念殿下?” 周十二娘就与她相视一笑。而后道:“原来日日都在一处,如今乍然分开,怎能不想,也只能令鸿雁传书,聊解相思之意罢了。” “今日他们想必已经到了郑州了,等事情一办完,归期便很近了,静心等着便是。” 周十二娘今日唤她过来,其实也没什么事,不过是同样丈夫在外,找个人说说话罢了。沛柔却觉得,齐延为他丈夫效忠,她能与周十二娘关系好些,于他也是一种帮助。 自然,周十二娘原本就好相处,是个值得一交的朋友。 这一日沛柔便与周十二娘在四皇子府中同游,赏菊花,吃蟹,到晚间方回去。 第271章 复位 在齐延走后的第八,沛柔终于收到了他寄来的第一封信。也和上次一样,看起来只是一些他的旅途絮语。 “丁丑年九月十六。羁留于异乡,停驻之地有一树木樨,香气清幽,浓荫覆窗。余坐于窗前,望别离之月,不似相逢圆。从前从来盼天明,如今天明,相距同怀子,越是天涯远。愿诸事早竟,再逢佳期。” 九月十六那一,她与纭坐在院中,轻摇罗扇,只是说了些闲话罢了。举头望明月,月光越明亮,也就越加深了她的离思。 第473页 原来他住的地方还能有一树桂花,只可惜天一亮便又要赶路,她与他之间的距离就越来越远了。 “丁丑年九月十七。路途中行走于野地,见一树傍水拒霜。秋江湛公有诗题芙蓉,‘寂寞芳姿照水红’,走近细观,亦于水中得余之孤影。朔朔秋风,毕竟不似光好。来年东君再临,愿与解语共立于绿纱窗下。” 沛柔将这段话看了好几遍。 今年她看着齐延在海棠花树下埋酒的时候,就隐隐有几分担心,怕如前生一般,又伤了海棠花树的根,叫它不肯在来年的里开出一树繁花来。 他在旅途中总是念着自己,她又如何不是呢。 “丁丑年九月十八。归心似箭,只愿早抵郑州,以竟未完之事。抵达郑州客舍之时,亥正已过。沐浴更衣之后,躺于褥之上。锦衾薄凉,闭眼所见,为嘉懿堂中香袅红丝合欢帐幔。有明月,总伴别时。” 往常燕京人往郑州去,即便骑马,也总要三、四。他却只用了两多便赶到了。他一定是早些把事办完,才会这样着急的。 他的信写了三,寄回来却用了四、五,信在路上,走的要比他慢的多。 因为他也知道,怕她担忧,所以特意写了短信,便直接寄给了她吧。 沛柔如葱白的手指抚过信笺末尾的那个红印,“愿生生世世为夫妻”,她的脸红了红。 也忍不住,立即就要给他回信。可他家,她在家中实在也很无聊。虽然也有许多话想告诉他,可要她写在信笺上,却觉得有些下不了笔。 就只是闲闲写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又促狭的拿出他给自己刻的印章,将那整张信笺都印满了。 而后红着脸,做贼心虚般地将信封好在房中的织夏拿到齐延内院的书房交给重乔。 从那以后,都有齐延的书信过来,不过都很短。想来他应该很忙,能每给她写这样几句话他知道他在做些什么,她已经很满足了。 就是不知道若是四皇子知道了,会不会笑话他。 很快就到了十月了。 * 这半个多月来,齐延很忙碌,沛柔也很忙碌。 海柔的孕满了六个月,这阵子听说她体没什么事,只是连瑜娘也出嫁了,总嫌家中无人能陪她说话。 她也聪明,不想为难沛柔,每次下帖子请她过去,用的都是她太婆婆江老夫人的名义。万老将军如今在臣民心中的地位无异于战神,江老夫人是他的妻子,她的面子自然也就很大。 因此这二十来,沛柔倒是有两三是去万府陪海柔说话。 沛柔也很担心海柔,海柔这一胎怀的并不太顺,中间见过红,这个丫头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体一复原了,立刻就又活蹦乱跳的。 前生海柔折在生产这一关上,如今只剩下不到四个月,叫她如何能放心。 每个人的怀象不同,赵五娘倒是一直没什么反应,平平安安的过了三个月,上次沛柔回定国公府去见了她,她只说自己样样都好。 沛声也老实了许多了,这阵子都在书房读书,说是不想将来孩子都出生了,他还是个白丁。 虽然沛柔还是觉得沛声不是这块料子,可他懂得努力,总归是件好事。 瑜娘一进了永宁郡王府,就如同将小石块投进了大海中一样,一直都没什么动静。 她娘家虽显赫,可永宁郡王府里的男人毕竟是姓景的。 又有柯明碧这样的庶长嫂,恐怕子也不会比她在齐家好多少。 新妇想在婆家站稳跟脚,总是有些难的。就比如她自己,前生在齐家摔的头破血流。 到了十月十一,距离齐延同她说的回来的子已经不远。她原来以为接下来几也能平静的过去,宫里却突然出了事。 昭永十年,齐淑妃因谋害元俪皇后而被贬为庶人。曾经服侍过她的一个早已经被放出宫的嬷嬷却忽然敲响了宫门前的登闻鼓,为齐庶人喊冤。 她手里还有一封当年齐庶人写给她的血书,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那血书上说,是张皇后在元俪皇后的安胎药中下了毒药,以三皇子要挟,她不得不认罪以保全自己的儿子。 宫中只彻查了两,便定下了张皇后的罪,将其褫夺封,打入冷宫。又将齐淑妃复位,追封为元容淑妃。 这件事于张家,甚至于三皇子都是毁天灭地的打击,可于齐家而言,却是再好不过的消息。听说这几,宫中已经在拟旨意,恢复从前诚毅侯府的一切权益了。 事关自己的亲女儿,便是沛柔不进宫去探问消息,何太夫人也是要她进宫去的。 沛柔却觉得,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恐怕背后,还有四皇子与齐延的手笔。因此十月十四她便递了牌子到东宫,准备去见嘉娘。 就算是她自私好了。这件事的真相到底如何,前生到她去世也没有定论。万一这只是栽赃,伪造的证物和证人,她这样急匆匆的进宫去,不能去找站在四皇子后的太妃。 嘉娘自然准了她的折子,第二一大早,沛柔便进东宫去找嘉娘说话了。 许久未见的贞静公主知道她要来,也早早地等在嘉娘的中了。她的眼睛有些肿,想来这几她母后的事,她也没有少心。 行完了礼,贞静公主就先笑道:“真是一嫁了人胳膊肘就往外拐,都四个多月了,也没见你递牌子进来看看我们。” 第474页 “如今婆家的事,倒是着急忙慌地就进了宫,后有狗撵着你不成?” 贞静公主这话说的妙,何太夫人不就是这样。 沛柔就笑了笑,“如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了,叫声公主,好像透着股子不亲切,可叫四嫂么,毕竟又还没过门。” “况且你方才说了这话,岂不也是骂你自己将来胳膊肘往我们徐家拐了不成?” 贞静公主便道:“谁是‘你们徐家’?你如今可是他们齐家的人了,别想着占我们徐家的便宜。” 沛柔不依不饶:“姑回娘家可是贵客,我这四嫂倒好,还没进门,先要把姑赶出门去了。” 嘉娘不擅长说话,听沛柔和贞静公主说话,也只是在一旁笑。许是她们动静有些大了,原来睡在小中的皇长孙忽而醒了。 倒是也并不哭,只是扶着围栏站了起来,睁着大眼睛看着沛柔她们。 嘉娘一回头才发现儿子已经醒了,就将他从小中抱出来,放在自己的膝上同他玩。 皇长孙已经满了一周岁了,还不会说话,却已经能走能跑了,这一向就在大人怀里呆不住,非要挣扎着下地。 嘉娘便让娘跟着他,不叫他磕着碰着了。他也并没有在中乱跑,只是少见沛柔,走了几步,抱住了沛柔的腿。 贞静公主便笑道:“这小坏蛋,本宫都来看他,他也不知道向着姑姑,看见个姨母,便往她那里跑。” “可见啊,这审美都是自小就有的。” 皇长孙的眼睛晶晶亮,生的很像嘉娘沛柔一下子心生怜,要把他抱起来放在自己膝上时,他又不愿意,一溜烟地跑了。 跑了几步又回过头朝着沛柔笑,好像要她去追他似的。 嘉娘就只是笑了笑娘替他穿好了衣服,带着他去外玩了。 沛柔就关心起了皇长孙,对嘉娘道:“凊哥儿是早产,你孕中又出了事,如今看着,似乎到也并不比足月生的孩子差什么。” 嘉娘的目光还粘在外的儿子上,“看着是不差什么,其实内里还是虚的很。一个月发一次烧总是免不了。” “这样精心地养着,上回不小心腿上磕了一下,那血却是怎么也止不住,真是叫人揪心。” 又是很难止住血。 贞静公主是这样,听她说太子也是这样,如今生了个皇长孙,居然还是这样。 这到底是不是一种病,而且世代都容易得?看来她回去还得问问林霰才是。 这小冤家出了门,沛柔瞧着嘉娘的神色也不是很好,便关心地问:“可是最近照顾凊哥儿太累了,怎么瞧着你好像瘦了些似的。” 嘉娘不说话,贞静公主便替她道:“皇嫂生下凊哥儿不过四五个月,南苑里那位就闹了一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砒霜,就寻死觅活起来。” “我皇兄虽然恨她对自己的孩子下手,可皇嫂毕竟将凊哥儿平安生了下来,打那次之后,便又常常去南苑看她,父皇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来二去,那位如今居然也有了三个月的孕了。正好闹出了我母妃的事,我皇兄的意思,是要去求父皇将她复位了。” 第272章 失常 沛柔就知道,前生得太子独宠的许侧妃,不可能就这样轻易地被囚在南苑里。沛柔望了一眼嘉娘,她的好子,实在也是太少了些。 贞静公主为嘉娘鸣不平,“我从前与许家表姐要好,可是她从前这样行事,我也觉得她心术不正,不是可以久处之人。” “可皇兄就像着了迷似的,非要她回来不可,我也实在是有些看不下去。” 这些话根本说了也无用,只不过徒增嘉娘的难堪罢了。 沛柔就转移话题,“说起来,陛下给你和我四哥哥赐婚的旨意八月份便下了,怎么也没见礼部那边定下婚期?” 说到婚事,贞静公主便又露出了这个年纪小女孩的羞来,“礼部那边还在选公主府的府址,照我的意思,希望是能离定国公府近一些。” “这样一来,将来我和你哥哥若是要回府去在父母祖母面前尽孝也方便些。” 沛柔就笑话她,“看不出来,我们贞静公主还是个贤惠人。” 贞静公主不理会她的打趣,“其实照我的意思,便是搬到定国公府里住也没什么。反正熙和园那样美,比我平素逛的御花园也不差什么。” “人多些,也闹些。将来有了孩子,也可以和堂兄弟们一起玩……”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沛柔却不放过她,“别说这想法陛下他不会准,就是我们徐家人恐怕也不愿意。你可是公主,见了你都得敬着你,多不自在啊。” 贞静公主便气红了脸,对嘉娘道:“皇嫂,你好好管管你这个好表妹,牙尖嘴利的,哪有一点女子贞静之德。” 沛柔就笑道:“公主您不也是我的嫂子,想管教小姑,只管来便是了,哪里还要绕上嘉娘姐姐。” 贞静公主真就站起来,走到沛柔边要拧她的嘴。 忽有一个小宫女进了门,说是太子嫔闵氏求见太子妃。 上回闵淳心求见太子妃的事,她还记得清清楚楚,不知道她这次又是要做什么。 嘉娘却神色如常:“让她进来吧。” 又对沛柔道:“她其实也不过是个可怜人,这段时也再没有做什么,想来是康平侯也放弃了她了。” 第475页 “在东宫中又不得太子喜,只是偶尔替我,替凊哥儿做些针线活过来罢了。” 正说着,闵淳心便进了,恭敬地给嘉娘和贞静公主请安。而后又和沛柔问好,“倒是不知道今乡君也在这里。” 沛柔便起给她行了礼,“许久不见太子嫔娘娘了。” 闵淳心只是笑了笑,转从跟着她的宫女手中接过来几件衣服,“这是嫔妾近来无事,为皇长孙所做。还有一条马面裙,是给娘娘您做的。” “您若是不嫌弃,便指点指点嫔妾,可有什么需要改进的。” 嘉娘就笑着接过了她手里的小衣裳与马面裙,翻看了一下,道:“太子嫔的手艺很好,我很喜欢,想必皇长孙也会喜欢。” 闵淳心的女红从来都很好,过了这么多年,她也忘不了曾经闵淳心托她送给润声的那对护膝。 九年都要过去了,如今润声有了举案齐眉的妻子,有了可聪明的儿子,可闵淳心,却似乎仍然一无。 从在康平侯府中对主母康平侯夫人卑躬屈膝的庶女,到如今东宫中对太子妃作小服低的庶妃。她的能取悦别人的,也只有这一手好女红。 实在也是很可怜。 嘉娘就把闵淳心做的东西分给贞静公主与沛柔看,都觉得不错。 沛柔得了她做给嘉娘的那条马面裙。 看起来是仿照杨无咎似梅花卷绣的,若是把裙子摊开,倒正好是那一幅画。金线银丝交杂,配上墨色与白色的丝线,绣在月白色的裙面上,看起来十分清雅。 有心要给她脸面,就笑道:“太子嫔的手艺又精进了,当年宴时太子嫔打的络子,前几我见了四皇子妃,她说起来还觉得好呢。” 闵淳心便清浅的笑了笑,“是四皇子妃和乡君谬赞了。” 送完了东西,便也不再多话,很快便告退了。 嘉娘见沛柔望着闵淳心的背影若有所思,便道:“我也知道她可怜,上次不过是被利用了罢了。只是太子不喜欢她,也实在是没法子。” 沛柔就回头笑着道:“哪里是在怪姐姐了,只是觉得人生在世,半点不由人的感觉,实在很令人难过。” 嘉娘就没再说话了,反而是贞静公主闻起来,“你怎么会想起来去见四皇子妃的?” 沛柔便道:“四皇子妃的祖父,与我祖母是亲姐弟,我从前与她也有些交。再便是这次元放出京,是同四皇子一道去的。” “他向来不同我说外面的事,这次也是一样。我也无法,只好去问问四皇子妃清不清楚他们到底是做什么去了。” 因为元俪皇后的事,贞静公主向来是看齐家人有几分不顺眼的,如今忽然给齐淑妃翻了案,她倒是有些尴尬了。 方才沛柔也不过是随口一说,提到了四皇子妃,却忘记了贞静公主于政事上有一种天然的敏锐。不过沛柔这样解释了,她应当也听进去了。 贞静公主忽然有了几分感慨的神色,“倒是也真没想到当年马球场上那个救了你的少年,最后成了你的夫君。原来大家都以为,你会嫁到柯家去的。” “刚刚听到你要嫁给齐元放的时候,我实际上有些不理解的。定国公疯了不成,把你嫁到那样的破落户里去。” “后来你给我写了信,又亲自进宫来,我才知道原来是你自己也愿意的。” “难道便是那次他英雄救美,所以你以相许了不成?” 沛柔就笑了笑,“自然不是了。后来又见过几次,觉得不错,便定下了亲事。我原来出也不是很高,何必嫌弃别人破落呢。” 贞静公主便道:“这可不太像你。还真是有饮水饱。只是可怜柯家的叙郎,如今还是孑然一。” 她忽然提到柯明叙,沛柔也觉得有几分不忍得,只是无可奈何罢了。 嘉娘知道她与柯明叙的事更多,便岔开了话题,“如今元容淑妃复位,你们齐家的爵位也快了。原来就是无辜受了牵连,陛下会好好补偿你们的。” 总算是说到正题了。 沛柔便道:“说起来我倒是也并不很关心齐家这次能得到什么,毕竟元放是幺子,就是有爵位,也落不到我们夫妻头上。更何况我肯嫁给他,原来也不是图他什么。” “我只是有几分好奇,怎么居然这样快就定下了张庶人的罪了。便是有人证与物证,难道不该仔细查证之后再定罪么。才用了两,有些不合常理。” 事关她母后,贞静公主快人快语,“不过是她的报应到了而已。” “早一个月前,她就在凤藻宫中闭门不出了,后来隐隐有流言传出来,说是凤藻宫中闹了鬼了,是元容淑妃来索命来了。” “她若是没有做亏心事,又怎会忧惧成病。父皇原来对她有很多不满,她又把自己作践成了那样。” “偏也就是这样巧,凤藻宫中闹鬼,很快那个嬷嬷便敲了登闻鼓。” 沛柔便道:“可那登闻鼓说是为天下不平之事伸冤,实际上,也并不是人人都敲得,桩桩案都有人管的吧。” “我正要说呢。”贞静公主就按了她的手,“原来她一个庶民,即便敲了鼓,也未必会有人搭理她,那一却是万将军下值,见了她,就问明了原委。” “他是我父皇边的近人,最知道我父皇的心思。一听说与我母后有关,立刻便将她带到了宫里。” 第476页 “再一审那嬷嬷,又有物证,不就什么都清楚了。那张氏病了多年,又经闹鬼一吓,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乍然见了这血书,便说漏了嘴。” “连她自己都招认了,还有什么可审。” 贞静公主愤然道:“像她这样心思歹毒的毒妇,居然也在后位上坐了十几年,简直就是毫无天理可言。” “幸而老天有眼我母后的冤屈最终得雪,也让那毒妇尝一尝砒霜的滋味。” 这件事乍一看,除了那个嬷嬷的突然出现,好像就是这样而已。可仔细一想,却其实处处都是漏洞。 前生贞惠长公主死后,张皇后并没有病重,更是没有精神失常。甚至后来精神抖擞地当上了皇太后。 张家也与在新皇着意培养下逐渐崛起的齐家斗的势同水火。 可今生却忽然久病不愈,甚至失去常态了。原来她还觉得可能真就是巧合,可贞静公主提到了万将军。这件事几乎可以看作是四皇子在背后纵的无疑了。 不过她还是有些好奇,“那元容淑妃的血书上写了些什么?” 嘉娘便低声道:“我听太子爷说,那血书上说,元容淑妃甘愿为张氏顶罪,倒也并不是因为什么母子深。” “而是张氏向她承诺,会将三皇子收为养子,给他半个嫡子的名分,将来帮助他登上帝位。” “反正靠她自己,大约也是争不赢元俪皇后,算计不过张氏的。已经有物证栽赃到她头上,不如弃卒保帅,为自己的儿子搏一搏前程。” “但她也并非完全放心张氏,所以留了血书,交给当时她宫中的一个洒扫宫人,等她在宫中服役年限期满,再带出宫去交给齐家人。” “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倒是并没有交给齐家人,反而是自己敲了登闻鼓。这也是玄之又玄的事,她说是元容淑妃托梦给她让她直接去击鼓喊冤的。” 第273章 不懂 沛柔便道:“我嫁到齐家去快有半年,也从没有听见过这些话。家里人都很避讳提起元容淑妃的。” “当年毕竟是她行差踏错,所以才连累了侯府。齐家人凉薄,只可共富贵。” 嘉娘就安慰她:“总归齐元放应当不错,不然你也不会选他了。等将来分了家,少些来往就是了。” 说起来这血书的内容也有几分有趣。 这样一来,其实元容淑妃自己也不干净,把那颗争权夺利的心,赤裸裸地暴露在了今上面前。 就是这样,今上也还是愿意给她脸面,恐怕当年对她,也并非是全然无情的。 沛柔就想起昭永九年的新年宫宴,那一朵艳丽的芍药,盛开在长安殿中,让三千粉黛尽皆失色。 不知道今上午夜梦回,会不会也怀念着她呢。 * 沛柔从东宫出来,准备早些回府去,便有一个寿康宫的小内侍过来寻她,说是太妃有请。她许久没见太妃了,今日进宫也想着避嫌,没想到太妃居然会派人来寻她。 沛柔便跟着那小内侍往寿康宫去。 几个月没有来,寿康宫中变化并不太大,九和香的气味浓郁,香烟四散,如同仙境一般。 太妃站在正殿的博古架前,轻轻抚摸着那对粉彩瓜蝶纹的瓷瓶。 这么多年了,这一对瓷瓶一直都没有被换去。太妃是真的很喜爱它们。 沛柔规规矩矩的给太妃行了了礼,太妃转过身来,拂手示意她起身,而后笑着道:“你相公实在不错。” 沛柔先是有些愣神,再便是觉得,宫中这件事,恐怕真的与齐延脱不开关系了。 太妃今日的心情似乎很好,让沛柔搀了她的手,往内殿去说话。 一坐下来,太妃便笑着问她,“走了几日,元放可有叫人送信给你?” 居然已经称上了齐延的表字。 沛柔便道:“走了半个多月,自然是有信过来的,只是谈些旅途见闻罢了。不过,娘娘方才说的话,我倒是有些不明白。” “元放走之前不曾同你说过最近的事么?” “他很少会与我说起这些事,如今我在家中帮着大嫂主持中馈,也只有空闲时能看一看邸报罢了。” 太妃便笑了笑,“主持中馈有什么意思,哪有站在这天地中心,搅弄风云来的有趣。” “他不告诉你,想必便是不想叫你操心。可看来他还是没有那样了解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才会更担心。” “娘娘说的是,还请娘娘不吝赐教。”她曾经与齐延说过,她不愿被谁的羽翼保护,可看来他也并没有听进去。 等他回来,还要好好同他说说这件事。 太妃就啜了一口茶,而后道:“那个敲登闻鼓的嬷嬷,便是齐元放找来的。” 沛柔便皱了眉,“那想必就应当是假的了。还有那封血书,怎么想得到在上面这样写。” “元容淑妃能这么多年在宫中屹立不倒,怎会将自己的心事如此浅显地写出来。” 她没想到齐延居然这样胆大,这样的事情也敢造假。想必这血书,也是仿照元容淑妃从前留下的遗物写的。 太妃却瞥了她一眼,“不对。这人是真的,血书也是真的。你觉得元容淑妃这样写是因为她蠢么?不,这恰恰是因为她很聪明。” “她在今上身边那么多年,今上会不知道她的心思么?死到临头,何必再粉饰太平。那嬷嬷并非她心腹之人,若多年后此物现世,怎会没有人怀疑这嬷嬷和她的血书?” 第477页 “干脆便将自己的心事写上,让自己多多少少也得了些过失,才能信服于人,不是别人栽赃陷害。” “今上当年爱她,可并不是仅仅爱她的容貌,还爱她那些掩耳盗铃的小心思。” 见沛柔目露沉思之色,太妃又道:“不过,张氏的位置迟早也是要动一动的。我这里有一些元容淑妃当年的物件与信笺,早已准备好了今日。” 沛柔便低下了头去。没想到太妃之思虑,居然如此深远。 过了一会儿她才问,“那凤藻宫闹鬼,与张氏精神失常之事,又是怎么回事?” 太妃轻嗤了一声,将手中的茶盏放下,“元容淑妃在时,张氏难道就没有害过她?找几个人装神弄鬼一番,她便被自己的心魔给吓怕了。” “再给她用些令人精神涣散的药,她能撑的过几日。” 倒是她愚钝了。 太妃在宫中浸淫多年,怎么会连这点手段都没有。但她还是想问一问,“那元俪皇后之死,究竟是谁下的手?” 太妃便道:“说起来,你还真有几分不如你相公。元俪皇后已经作古多年,当年究竟是谁害她,有那么重要么?” “总归张氏与元容淑妃都逃不开,我们将她们都送下去陪她,顺便替她儿子打压了一个强敌,这难道不好么?” 若论心术谋略,她自然是比不过齐延。这一件事结束,得力的也不止是太子,当然还有她们徐家所支持的四皇子。 元容淑妃写下这封信,或许是在污蔑张氏,或许是她知道她有一日会后悔,不该认下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情。 可就当是她妇人之仁好了,她始终忘不了那一个夏日午后,抱着白猫坐在紫藤花架下,淡淡笑着的许贤妃。 九泉之下,世人还是不能知道,究竟是谁害了她。 “娘娘,我还是想知道究竟是谁害了元俪皇后。” 太妃看着她,目光中似有淡淡的失望,“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的三皇子。” “一边是生母,一边是曾经坐在后位上的养母。他若是为含冤死去的生母说话,那是对养母不孝,也不能再与武宁侯府的人眉来眼去;可若是为养母说话,他敢么?” “立刻便会被今上斥责,对自己的生母不孝,对逝去的元俪皇后不敬。只是今上到底也不年轻了,做事也没有那样雷厉风行了。” “他还要留着三皇子制衡一下势力日增的太子,所以只是处置了张氏一人而已。如今三皇子在府中闭门不出,就连到底是谁害了他他都不知道。” “他以为这件事到此为止了,可实际上这不过是个开始而已。等你相公和其献把外面的事情也办好,三皇子的气数便算是尽了。” 这些事情她都懂得。三皇子落到这样的局面,她原来应该是高兴的。可她此刻却始终都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 政治对于她而言,还是过于残酷了。 太妃又道:“原先你要选元放做你的夫君,我还觉得有些奇怪,也并不想同意。是其献过来说服了我,说他将来定不是池中之物,所以我才没有阻拦。” “如今看来,也幸好他娶了你,不然,许多事情他也根本施展不开。” “对了。”太妃转过头来望着她,“近日陛下身边忽然多了一个玄衣男子,与他同进同出。听说他与元放私下是挚友,你可知道他到底是谁?” 沛柔抬起头来,“玄衣男子?我并没有听闻。” 可她也隐隐有所感觉,或者这个人,会是她的三舅舅。 太妃就有些意兴阑珊起来,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你也该多关心关系你相公才是。” 沛柔就低了头,盯着脚下的青砖。太妃的内室里铺了花纹繁复的织锦毯,可也仍有一些青砖没有被覆盖到,莫名现出几分可怜来。 “你方才从东宫出来,嘉娘如今可好?可见着凊哥儿了?” 沛柔便答她:“见着凊哥儿了,虎头虎脑,十分可爱。被人吵醒了也并不哭的,是个脾气很好的哥儿。只是,嘉娘看起来并不是很好。” “瞧着有些见瘦,贞静公主说,是因为太子频频去南苑,那位许氏,似乎也有身孕了。” “嘉娘姐姐性子软和,恐怕并不是那许氏的对手,您是不是应该去陛下面前替嘉娘说一说这件事。” 太妃便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案几上的铜雀香炉,掀开了盖子,深深地嗅了一下。 “最是无情帝王家!你们也都是贵胄出身,连这个道理都看不透。你以为太子为何能频频去南苑而不被皇上苛责?因为皇上他根本就不知道,是本宫替太子遮掩了形迹。” “与景家的男子在一起,能有什么好结果?当年嘉娘嫁了太子是无可奈何,可她居然还真对他用上了心。” “他是绝对当不了皇帝的,嘉娘跟着他也不会得什么好结果。借着许氏的事情,早些对他死心,恐怕还能过得好些。” “本宫会去皇上面前替许氏美言的,等许家人的尾巴又翘了起来,便又是其献的机会了。” 太妃懂谋算,可她并不懂嘉娘。 前生嘉娘什么都没有,对太子也是一片痴情,随他到了庐州,在他死后殉了情。今生她有了凊哥儿,还有太子曾经有过的眷顾,与夫妻之情。 再要她放手,要她死心,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第478页 太妃以为是对她好,助她慧剑斩情丝,其实只是将她的心又伤了伤罢了。 今日与太妃谈话,沛柔只觉得从未有过的疲累。见太妃也再没有话要同她说,便起身告辞了。 临走之前太妃又淡淡地开了口,“回去之后,多多关心些你相公。” 沛柔没有转身,快步出了殿门。 第274章 真相 从宫中出来,坐在马车上,沛柔都有些恍惚。她并不觉得太妃的都是对的,但她也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一个政治家的考量。 但她还不是。她心中有对齐延的,有对他人而不得的怜悯。 也或许齐延才是对的,若她不知道这些事,她恐怕今也就不会觉得难过。 她从前坚持的要知道所有事的真相,或者有时候真的没有必要。 沛柔才下了马车进了二门,迎面碰上了何晴霜与何霓云。何霓云应当是正要送她姐姐出来。 远远望见了沛柔,何晴霜便停了下来。若不是何阁老倒台,她在康平侯府的子也渐不好过,从而越见消瘦,她此时的眼神,倒也能有些威慑力。 沛柔并不想与她们话,准备视而不见。何晴霜却忽然叫住了她。 “许久不见,乡君怎么待我这样冷淡。”沛柔转过去,何晴霜继续道:“起来你父亲的原配出闵家,我也是你的表嫂呢。” 沛柔便微微扬了下巴,“我似乎从未对你过。” 何晴霜便冷笑了一下,“也是,我与乡君那么多的账没有算完,的确也用不着假模假样的对彼此。” 昭永八年的宴,徐沛柔使她失去了嫁进英国公府的机会。 而后她嫁到了康平侯府,原来以为,虽然康平侯府不得圣眷,不过是寻常人家,可自己也算是个世子夫人,可闵家人争名逐利,祖父一死,立刻就变了脸色。 就算她还是世子夫人,子却也比府中不得宠的妾室好不到哪里去。 昭永十八年,徐沛柔又算计自己的妹妹成了妾室。云娘原来是被选中了做三皇子妃的人,如今却成了诚毅侯府庶子的妾室,真是奇耻大辱! 何家人从前明明与她无冤无仇,可这两件事,她徐沛柔却几乎要了她们姐妹的命。 在沛柔眼中,自然不是这样。这些事,也原本就是她们姐妹咎由自取。 沛柔淡淡道:“你若是觉得有些事心中不平,有账要同我清一清,那只管来便是了。是非曲直,你我心中的度量并不一样,若是有能耐,你只管讨还便是了。” 她是记得前生何晴霜的下场的,那时候,何晴霜不过只是她与娘家饶谈资而已。 前生她曾经真实感地为她惋惜,今生若还是如此,那她心中也只剩下对康平侯的不耻罢了。 沛柔完便转走开了。没有过多久,却是何霓云追了上来。 她的孕还没有满三个月,常氏便以此为由,将何霓云足在了恪德堂郑所以这一个多月来,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何霓云。 “乡君请留步。” 沛柔皱了皱眉,停下脚步,回头迎上了她有些怨毒的目光。“何姨娘又有什么事?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三嫂似乎是要你在恪德堂中静心养胎的。” 她的孕还没有满三个月,送了姐姐出门,再回头来追她。这样疾走,她就不害怕么? 何霓云见沛柔看了自己的肚子一眼,也并不甚在意,只是道:“实在是心中有话想要同乡君,乡君不来看我,只能借着这个机会与乡君一叙别后之了。” 沛柔知道何霓云是一条毒蛇,她不应该听她话,但是这一个午后也不知道是为何,她居然并没有拒绝何霓云。 沛柔和何霓云一同在丹若园中行走,路过上次的那条路。槐花早已经开的尽了,却也还留下一地的浓荫。 何霓云开了口,“乡君与齐元放感甚笃,听几乎是夜夜都要要水的。” “乡君与齐元放体应当都不错,可已经将近有半年,却仍然没有消息,乡君可有想过是为什么?” 她当然知道是为什么。 若是她不知道,以她对齐延的意,以及他们房事的频繁,她早就要去问林霰是否是他们的体有问题了。 她不知道何霓云是何意,可她怎么可能会愿意帮他们。 “这样的事,也讲究缘分。我的福泽不如何姨娘深厚,不过一个月,便怀上了三哥的骨。” 何霓云的神色变了变,不自觉地将手放在了她并未显怀的腹部,之后慢慢地捏成了拳。 “我也不是傻子,时至今,若还看不懂是被谁算计了,我也就不配做何焱的孙女。” “是齐元放,是他叫我误会了他对我有意,甚至引导我以为他只是在你面前不敢对我如何,才致使我走错了那一步。” “邀我去笑红楼那一封信的确不是齐元放写的,可他手里那一封信也根本就不是我写的。好一个四表哥,我明明没有得罪你们,为何要这样算计我?” 何霓云和何晴霜是一样的,永远都觉得是别人算计了她们。 沛柔耐心道:“是你自己先有了不该有的心思,怨不得别人算计你。” “好好好,是我技不如人,无论如何,这一筹是我输了。”何霓云笑了一阵,抬起头望着沛柔,“可我这里也有一个,你不得不跳进去的局。” “乡君每饮用的参汤,味道可好?那毕竟是常氏精心准备的避子汤药,乡君每都喝的精光,也的确没有动静,看来味道和效果都不错。” 第479页 沛柔的眉头便皱了皱。她没想到何霓云要和她的原来是这件事。 “乡君若是不相信我,大可让旁的大夫验一验就知道了。乡君每要喝的东西,怎么也不叫人先查验查验。就这样放心齐家的人?” 或者是她有些得意,并没有发觉沛柔的神色中没有震惊,她是早知道聊。 何霓云面朝着平静的湖面,夏已过,湖中只留下些残荷,没有来得及拔去。 “乡君不用怀疑我的用心,我当然深恨你们夫妻,可常氏辱我、欺我,也是我的仇担” “有这么一件事,能看你们鹬蚌相争,得利的都是我这个渔翁,我觉得很值得。” 是了,沛柔他们并不会影响到她成为齐建妾室之后的事,以何霓云今生做的恶而言,这样已经足够惩罚。 可常氏却是她的主母。八月时在此处,何霓云狼狈的样子还历历在目,也难怪何霓云会恨常氏,巴不得让沛柔出手收拾了她。 若沛柔今生是刚知道这件事,只怕也要生出与常氏不死不休的心思来,可她原来就知道齐家人心太坏,也是她自愿将掺了药参汤喝下的。她不想冒险。 何霓云这一招是阳谋,可她并不想入瓮。 见沛柔的神色并没有若她所想的一般燃起斗志,何霓云面上也不由得现出零疑惑来。但她很快将这点疑惑隐去了,因为她方才所的也并不是她的底牌。 “对了,乡君若是仍然不相信我,也大可以等齐元放回来亲口问问他,他可是早就知道那参汤有问题的,却还看着你一碗一碗喝下去,不加阻拦。” “这却也让我有几分迷惑,夫妻深,原来便是这样深的么?” 这一次沛柔的面色终于大变了。 齐延居然是知道参汤有问题的,他从没有同自己过! 何霓云笑了起来,“乡君何必这样惊慌,他连自己青梅竹马表妹都能这样算计,与乡君相识不久,同共枕也不过几个月,有什么好稀奇的。” “他这个人我也是早就看的透聊,他心中只有争权夺利,根本就没有真心。诚毅侯府没落了这些年,他难道就甘心一直这样没落下去?” “若他没有这样的心气,就不会将门之子,寒窗苦读这么多年,硬生生地要考一个进士回来了。” “乡君是该好好想想他究竟为什么要百般心思地将你哄到手,却又不愿意让你生下与他的孩子了。” “若是乡君不能看明白,恐怕下场未必会比今的霓云更好。” 沛柔的手拢在袖中,极力地控制着自己。 在这一瞬间,她好像又回了前生香山院中,只是可惜她没有一把匕首能够握住,架到何霓云的脖颈上让她闭嘴。 “我房中的事,你为何会知道的这样清楚。”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何霓云笑道:“只是从前清楚罢了,乡君毕竟已经将房中人都梳理了一遍了。不过,绾秋她似乎并没有得到什么惩罚,还要被乡君嫁出去做举人娘子了。” 何霓云看着她,目光中有挑衅,“乡君实在仁慈,霓云自愧不如。” 她见沛柔不话,又继续道:“乡君可知,她从前为我办事,我许了她什么?” 何霓云又笑了笑,恍然间还是从前在宫门前遇见,她以为自己即将飞上枝头,成为三皇子妃的时候。可是她眼中有泪。 “将来我为正妻,她可为贵妾。” 她将眼眶中的泪抹去,“不过她的品格确实也太差了些,我才刚刚摔下来,她就迫不及待地要来踩我。” “今我将这件事也告诉乡君,乡君可要好好替我出一口气。” 前世今生,原来这么多人都没有变,也不会变。 何霓云像是和沛柔话,又像是和她自己话,“今生我已经委于齐建,可我也不是没有能争的东西,常氏的位置,迟早会是我的。” 沛柔把前生对她的话也又了一遍,“燕梁律法,不得以妾为妻。” 何霓云忽然间大笑起来,“谁我是齐建的妾室了?我进门没有摆酒,主母又没有喝我敬的茶,也没有写纳妾文书,算得上什么妾。你等着看就是了。” 她没有再理会沛柔的反应,径自扬长而去了。 沛柔在原地愣了许久。 前生她也没有喝何霓云敬的茶,没有摆酒,没有写纳妾文书。原来他们都算计好了。 “元放此生,只愿意以何家的云娘为妻。” 第275章 阴影 沛柔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嘉懿堂的。 直到手心里出了密密的汗,有隐隐的疼痛感传来,她才发觉自己的手心已经全都是方才听何霓云话时,指甲嵌进皮的细伤口了。 何霓云果然还是何霓云,杀人诛心,与前生分毫不差。 她极力的不去想方才的事,极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 齐延心中究竟是如何想的她不清楚,可她不肯相信这数月来的恩都是假的。至少她眼下可以弄清楚一件事。 “纭,早上的参汤还有剩么?若有的话,便让厨房晚膳时了送来。再看看阿霰有没有空闲,四爷不在,我一个人吃饭有些寂寞,晚上关了门,你们姐弟都来陪席。” 纭便笑着点零头,“阿霰他近来无事,应当有空可以过来陪着乡君。那奴婢也就不客气了。” 又道:“四爷今的信也已经到了,奴婢这就拿给您看。” 第480页 十月十四送到的信,是齐延十月九写的。她要他十月十五便回来,算来这应该是最后一封。 “丁丑年十月九。自燕京而出,已逾二十五。闻知嘉懿堂中海棠殷红之果已结,漂泊异乡,长怀卿之意却难解。夜间漫步于河畔,见风摇梧桐子,南去驿路长,别离,亦生长别之叹。窗雨夜,梦魂先到,唯盼相逢。珍重,珍重。” 她原来很盼望他回来,此刻却有些害怕。手指抚过落款的印记,想象着他将它盖下的心,是否与她一样? * 纭很快便摆完了膳,那一盅参汤自然也在席。 林霰看来并不像无事的样子,只是纭要他过来,所以他才过来的。 沛柔也并没有多少心思与他寒暄,随意了几句话,便让他们不必客气。一桌的山珍海味,她却先拿起了那一盅参汤要饮。 每装参汤用的茶盅都是一样的,上面绘着戏婴图,每一个娃娃都活灵活现的,十分惹人稀罕。 可这里面装的,却是最恶毒的心思。 林霰看见了,便有些疑惑地道:“齐四哥不是想要孩子的么,你怎么还在喝这个汤?” 沛柔的手抖了抖,将那一碗参汤放下,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就算想要,也并不是什么时候都能要的。如今府里算计我的人太多,我不想冒险。” 林霰会这样,其实她就已经看到了她想看的真相。 若不是齐延,林霰怎么会注意到这一盅的参汤。林霰恐怕还以为,他是早告诉了自己的。 可是他知道,他却没樱口口声声想要和她的孩子,哄着她,却每笑着看着她将这避子的参汤喝下。 齐延从没有流露出一点异样,他在她面前将他自己掩饰的很好。 他骗走了她的真心,让她傻乎乎地想一生一世,甚至生生世世都和他在一起,可他呢? 和她一起拜月老画像的时候,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沛柔艰难地用完了晚膳,借口今进宫太累,早早地进了内室歇下。 今已经是十四,明又是月圆。 沛柔躺在上难以入眠,干脆就坐起来,下了,推开窗户看着十四的月亮。 十四的月亮,其实也很圆,只是仔细看时,也能看出来是缺了一块的。 若她的心也有形状,会是什么样子的? 常氏她今生也是要收拾的,她也不会再顾念和绾秋从前的主仆,甚至姐妹意。 何霓云不是毒蛇,她是一条巨蟒,缠绕在沛柔的脖颈上,让她觉得几乎要窒息。她将这些事明明白白的告诉她,她也还是忍不住要上她的当,让她达成了目的。 她每都喝那一碗参汤,她给自己的理由是,齐家人心未明,况复杂,未来之事也不可预测,她不能这样早就放下心来准备生孩子。 可实际上呢,她扪心自问,也有被齐延伤害过的影留在心中,让她不敢轻易的与他之间有一个孩子,有这样巨大的、割裂不开的牵绊。 她没法完全忘记前生的事,她其实还是随时都准备走。 沛柔在太师椅上坐下,静静的想着心事。 嘉懿堂的内室只有两扇窗,窗前都有月光落在室内。她坐的那一处,恰是室内最黑暗的地方。 宴息室里的自鸣钟响了几响,已经是寅时了,色有些亮起来,掺杂在空中的的却还是暗色比较多。 沛柔站起来,想给自己倒一碗茶。正堂里却忽然好像有了动静。 很快,内室的插屏被推开,一个人影闯进来,将她拥在了怀中,她甚至来不及放下茶盏。 齐延明明是不用熏香的,可是她就是觉得他上的味道很好闻。他的衣服上永远有一种淡淡的皂荚香,很平常,却叫她留恋,不舍得离去。 她在他怀中没有动,他却没有发现她的异样,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温柔地拂着她的脊背。 他的上犹带着夜露,其实也很寒凉,他却好像浑然未觉。 “怎么这样早就起来了,不是以后我不在时候,还是叫个人值夜么?就不用自己下来倒水了。” “你上怎么这样凉,让我多抱一会儿,替你捂一捂。我给你的信你都收到了吗?你怎么这样懒惰,没有话同我,就用印章乱盖了一通。” “若你下回再这样,我便要将你的印章没收了。” “你信中,要我十五回来。你看,十五刚到,我便回来了,晚上我们又可以一起拜月老像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十五,其实是想让我在十五之前回来,不过也没办法,事好像总也办不完,幸而我也总算没有失信于你。” 齐延终于察觉到了她的一点不对,放开了她,把手落在她的手臂上。“你为什么不话,是觉得我回来的太迟,生我的气了吗?” 沛柔又静默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她迎上齐延的眼睛,“你早就知道那参汤有问题了,对不对。” 他前生也常常骗她,她分辨不出来他是不是在撒谎。可今生毕竟浓意洽了数月,她自问对他有些了解。 齐延下意识地松开了她的手,眼神一闪,没有话。 这样的表现,沛柔怎能不明白。 她忽而又想到了白太妃同她的话:“如今看来,也幸好他娶了你,不然,许多事他也根本施展不开。” 所以他与她在一起,只是为了权利与地位吗,为了取得她家饶信任,就当真没有一点意?等他功成名就,他还是要把她这颗他并不的绊脚石,从他生命里搬开。 第481页 搬一块已经足够麻烦,更遑论另一个还有着他自己血脉的孩子。 沛柔忍着心痛,艰难地问出了另一个问题,“为什么。” 齐延想要去握她的手,却被她躲开。 她死死地抑制住了她的眼泪,努力地想要看清这个口口声声她,想要和她生儿育女的男人。 齐延从来没有想过有一沛柔居然会问他这个问题。他自以为算无遗策,却原来还是算不过这些内宅女子。 前生沛柔活到后来,已经知道这参汤是有问题的。所以新婚第二,他看着她如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喝下那碗参汤,他心里其实是有些难过的。 至少在那时,她是不愿意与他有一个孩子的。 可旋即又释然,即便他们都知道前生之事,可今生也已经有许多事都改变,就算他们能将前生有过的算计都挡在门外,可今生难保不会随之而来更多的算计。 他现在还不能把他们都驱逐出去,他还没有能力将她完全地保护好。 她只是谨慎而已。他也应当谨慎。 女子怀孕生产,无异于在鬼门关走了一趟,他们还有那么多的路没有走完,那么多的事还没有做,他也不愿意她这样冒险。 他好不容易才求来了这一生,他不敢去赌。他也还没有向她坦白他也如她一般重活了一世,到她知道真相的那一,她应该还有一次选择的权利。 所以他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等着他们边的荆棘尽去,等到她愿意和他有一个孩子的那一。 沛柔以为他是不知道前生的事的,自然也就不应该知道他那些所谓家人背后的险恶用心。他若是同她了这参汤有问题,那往后在他面前,她是该喝还是不该喝。 若是喝的话,自己不阻拦,又有前生的心结在,恐怕长久,她会如今一般怀疑自己对她的用心;若是不喝,连他自己都没法放下心来。 所以他只能选择沉默,装作不知道这件事,等到云消雾散的那一。 可他没想到会有人利用这件事来挑拨他们的夫妻关系。 他要解释,可要从哪里起呢?从前生他第一次见到她开始吗?要他现在就挑明前生之事,手上这件能决定他们今后的路的事还没有办完,他没有勇气。 所以也根本无从解释。 沛柔望着他,“你没有话要同我吗?” 齐延看着她一步步退后,想将她拉回自己怀中,口在隐隐作痛,却又叫他不敢伸手。 也好,正好他这段时也有事不想叫她知道,叫她担心。 她又给了他片刻的时间,见他仍然没有想要开口的意思,低下了头,垂下眼帘,让眼中的泪垂直落在霖上。 沛柔慢慢地转过了去,“等四皇子登基,我们就和离吧。” 贪恋的太多,到头来总是要失去。她都习惯了。 齐延仍站在原地,语气坚定,“我不会同你和离的。” 静默了片刻,又道:“这几我会去书房住。” “随你。” 这一个月来,她想象了许多次他回来时的景。她想做一个好妻子,服侍他沐浴梳洗,再好好地陪他话,让他放松放松。 赵五娘给她的那块青田石也还压在她书房的案几上,过几便要往建业行宫去,她要催着他赶快雕刻出来交差。 可盼望了他许久他才回来,如今却根本不想与他相对。从前的不舍之意,只是让她今看来像一个笑话。 齐延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见她重新在上躺下,背向外。终于转过,匆匆地出了门。 第276章 受伤 十月二十二是万寿节,沛柔上有乡君的封诰,也是要提前往建业行宫去的。 到了十八清晨,诸事就已经安排妥当。晨起,沛柔收拾完毕,便出门登车,往建业行宫去。 齐延十五半夜归家,之后便出了门,除了嘉懿堂里的人,似乎家中的其他人都不知道他曾回来过。 他原来说要住到书房去,却出了门,连去哪里都不曾同她说一声,根本就没有把她当妻子。他说他不会与她和离,是想再休她一次么? 她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的。 沛柔今走到二门上,却遇见了正等着她的齐延。不过一月光景,骤然生出来一些物是人非的感觉。 她忽然想起从前在咏絮斋上课,学到“物是人非事事休”这句词的时候,海柔见了什么都要这样感叹一句,只是让人觉得很好笑。 可真正懂得这句词的时候,才知道这种感觉究竟有多悲凉。 齐延今穿着玄色绣麒麟纹的直缀,看起来不像个书生,更像个武人。像前生他从蜀中回来之后的样子,剑上染过血,上就带了抹不去的杀伐之气。 他的面色看起来有几分苍白,连嘴唇上也没有一点血色,不知道这几他究竟是去做了什么。 沛柔只装作没有看见他,与他擦肩而过。却在经过他时,被他一把攥住了手腕。他的力气还是那样大,能开三石弓的力气,想叫她动不了,根本一点也不难。 沛柔也没有动,转过头冷冷地看着他,“我要往建业行宫去,你知道的。” 沛柔不动,齐延便更贴近了她,“我和你一起去,从前说好了的。” “建业万寿大典,非是皇亲国戚,勋爵之家,或是朝堂上的栋梁之臣不得参加。你是哪一种?” 第482页 就算今上下旨复了诚毅侯爵位,他也仍然只是侯府幼子,没有承袭爵位的资格。 甚至这一次万寿节,连诚毅侯本人或是世子都没有参加,他凭什么?凭他是当朝定国公的女婿吗? 他的手仍然没有松开,“这一趟差事结束,陛下召我去他面前奏对,要听一听如今郑州府那边的况。” 不错,如今他有人提拔,又要到今上面前去奏对了。 沛柔不想再同他说话,挣扎起来,想让他放开自己,“你要去今上面前,自去就是了。这几你宿在哪里,就从哪里出发,何必要再回来一趟,多此一举。” 她那一问他为什么的时候,其实也抱着侥幸。他只要给她一个还算说得过去的理由,她就会原谅他的。 要她相信从前数月的恩都是假的,都是他骗她的,那也实在太难,太苦了。 可是齐延就是什么都没说。甚至还躲她躲到了府外去。她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好不容易打起精神来想出去散散心,他反而又要来缠着她。 “不要这样。”齐延用力地将她往自己怀中一带,几乎用上了哀求的语气:“不要这样,这几我住在四皇子府,我实在很是想念你……” “为什么?”沛柔打断了他的话,语调仍然是冷的,“我要你告诉我为什么。” 齐延的神色有犹豫,但他仍然选择了不开口。 沛柔只觉得失望。不想再与他这样无意义地浪费时间,干脆推了他一把,想叫他放手。 可是她明明没有用多大的力气,齐延却捂着口一连后退了好几步,看起来很是痛苦。 一直站在一边看着他们吵架不敢说话的重乔冲了过来,将齐延扶住,连声问他,“四爷,你怎么样了?” 沛柔看了一眼被齐延捂住的地方,即便他穿的是深色的衣裳,那一片也慢慢地渗出了更深的颜色。 她的脑子忽然一片空白,快步走到齐延前将他扶住,问重乔,“到底是怎么回事?” 重乔看了齐延一眼,并不敢说话。沛柔心中越发急躁起来,“快去找林霰。” 齐延扶了沛柔的手,还想安慰她,勉强笑了笑,“没事,我不要紧。” 可沛柔却分明看到,他捂着口的那只手上,已经沾满了鲜血。 她从没有在他上见过这么多的血,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她随意地用自己的衣袖抹了一把,唤了纭过来帮她扶着齐延,一起回了嘉懿堂。 林霰来的很快,齐延刚在内室的上躺下,他就进了门。 “不是已经处理过开始愈合了么,怎么又流血了。早说了不要用力,不然……” 林霰平素心直口快,在他们面前言笑无忌,可这一次却被齐延打断了,“别再说了,只是流了点血而已。” 或者是察觉到气氛不对,林霰回头看了沛柔一眼。 齐延便温柔地对沛柔道:“阿霰要替我看伤,你先出去吧。” “不。”沛柔又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了一些,“我要在这里看着。” 齐延还是想叫她出去,温柔地道:“看了该做噩梦了。” 沛柔就没有再说话,只是冷冷地盯着齐延。 他只好叹了口气,将自己的衣裳小心翼翼地解开。或者是过程中牵动了伤口,他始终是咬着牙的。 沛柔才看到他的伤口。看起来是一处箭伤,之前上过药,缠了纱布。 方才被她这样一推,自然很容易就裂开了,连外衣都泅湿了,原来的纱布自然已经被鲜血浸透了,触目惊心。 难怪她会觉得他今穿的衣服比平宽大,她靠在他膛上的时候,触觉也有些奇怪,她竟然什么都没有去想。 她明明都要开始恨他了,此刻见了他的血,见了他苍白的脸色,见他这样虚弱地躺在上,她居然还是不忍得。 他不可能无缘无故受这样的伤的,一定是因为这些争名夺利的事。 林霰替他换完了药,将他用的药物交给沛柔,嘱咐她如何用药。她的神思一下子清明了起来,把他说的都记在心里,送他出了内室的门。 早在林霰替齐延上药的时候,纭便回避了,她毕竟是未嫁之女。如今内室就只剩下沛柔与齐延两个人。 沛柔在齐延边坐下,想伸手去抚他的膛,却又不敢,“这是什么东西伤的?” “是箭伤,伤在右,避开了五脏六腑,只是一点皮伤,流一点血而已。看着怕人,其实并不妨事。” 都流了这么多血,脸色如纸一般白,还要说自己没事。 “是什么时候受的伤,在郑州的时候,还是这几?” “郑州。原来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我同你说好了十五会回来,所以赶了些路,就又有些不好。” 沛柔就垂下眼帘,隐隐有泪意,“你是故意的。故意这样说,好叫我心疼你。” “是故意的。不过也是真的。”他牵过她的手,放在他的左前,“若是不能早些见到你,就是这边疼了。” 沛柔又问:“是谁伤的你?你去郑州到底是做什么?” 齐延答她,“是三皇子的人。黄河堤坝年年拨款,年年修整,却还是年年决堤,是张家的人在中间做了手脚。” “我在工部几个月,手里也拿到了一些东西,能和郑州那边对的上?” “所以他们要你的命?” 第483页 “要我的命,也要看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他说这话的时候,眸光骤然深邃了起来,莫名有了一种睥睨天下的气势。 沛柔看着齐延,静默了片刻。他受了这样重的伤,她心里其实是很害怕的,可是她抑制不了自己的心魔。 前生她为他流过的血,不会比今他流的更少。 “可是你还是不愿意告诉我为什么,对吗?”她抬起头,看着他,想从他眼中找到答案。 齐延攥住她想要抽开的手,“我有我不说的理由,但我不会永远不说的。” “若是再动的话,伤口可能又要裂开了。” 沛柔就不敢再动了。 她尽量平静地道:“那好,你有你不说的理由,我也有不相信你的理由。既然你不愿说,勉强也无用。在那之前,便只如朋友一般相处吧。” “你受了伤,这几我会照顾你的。” 齐延便轻轻笑了笑,只是他流了太多血,看起来实在有些憔悴。“你能不能陪我躺一会儿,我再歇一会儿,就和你一起去建业行宫了。” 沛柔却一下子站了起来,“你伤成这样,还想着去建业行宫?这件事对你来说就那么,缓几都不行?” 她看齐延想开口,干脆利落地制止了他,“不,你不要试图说服我了,我不可能让你去的。” “圣命不可违。”齐延望着她道:“你不是任的人。” 他不这样说还好,他这样一说,沛柔只觉得心中有无穷无尽的委屈,“齐元放,我这辈子就是任的时候太少了,我简直是越活越回去了。” “成亲之前我曾经问过你,我和你心中的大业,你选哪一个。我今再问你一次,你如今还是一样的选择么?” 齐延的神色很认真,也带着令沛柔感觉莫名的心疼,“我是因为你才选择大业的。不这样做,不一举把三皇子扳倒,我就没法保全你,保全徐家。” “如若我今就是想任一回,绝不让你踏出这个门呢?” 她真的很怕他会因为这样的事离开她。她不敢再去想,若是那没入他前的箭再偏几寸,他们的短暂分离,或者就会成为永诀。 她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心如刀绞。即便他今生还是可能会背叛她,即便他今生还是一直在骗她,和离就好了,她也不会希望他去死的。 齐延靠在上,又让自己坐的更直了些,望着沛柔,就像在欣赏一朵正当好年华的花。 “你不会的。” 第277章 建业 齐延到底还是没有能在当日出门。 沛柔和他谈完话,看着他将林霰让人熬的药喝完,就干脆锁了嘉懿堂正房的门,不是用膳时分,或是送药进来的时候,一个人也不许进来。 以齐延的身手,只是这样,自然是关不住他的。但沛柔摆出了这样的架势来,他也只能是苦笑着在内室里休息。 他住在内室里,沛柔就织夏在东边的厢房里给自己铺了床。每日也只有送药过去的时候,才看一眼齐延。 他的膳食都是另做的,多多少少都搁了些补血益气的药材进去,沛柔吃不惯。 他们两个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也不去给家中长辈请安,府中各院自然不会少了打听的人。沛柔便让茵陈一一都回了,只说是沛柔自己身子不适。 这样的理由自然不能令人信服,她干脆就又调了她父亲从前给她的亲卫过来守着院子。只说等她身子好些,会去给家中长辈道歉。 何太夫人或是诚毅侯若有不满,那也只管不满就是了。如今诚毅侯爵位虽复,想要和定国公府比肩,还是在痴人说梦。 到了十月二十一这日,再不往建业行宫去,便显得他们对今上不敬了。尤其是齐延,毕竟今上是特意点了他的名字,要他往建业行宫去述职的。 这一日清早,沛柔便和齐延一起往建业行宫去了。 前一夜她问过林霰,说是齐延这几日休息的不错,伤口在慢慢复原,只要不做太剧烈的运动,譬如快马奔驰,应当都是无事的。 沛柔坐了马车,齐延便骑马跟在马车一旁。 往建业行宫去,至少要走半日。走了一半的路程,沛柔便忍不住掀了车帘,望了齐延一眼,“若是身体受不住,不如还是坐马车吧。” 齐延的脸色已经不再像那一日一样苍白,可到底与康健时不能比。她也忍不住有些心疼。 沛柔自己开了口,齐延从善如流,当即便挥手让车队停下,翻身下了马,上了沛柔的马车。 这几日他们虽共处一室,可沛柔待他实在很冷淡,除了叫他喝药,几乎没有同他说别的话。 如今能共乘一辆马车,总归有机会多与她说几句话。 谁知沛柔却还是没有理会他,带着纭春下了马车,让护卫给纭春找了一匹马,她自己则骑了齐延的那匹飞隼,换了她骑马跟在齐延的马车身边。 若是好马,一般都是有脾气的,只认自己的主人。 齐延的飞隼像通人性似的,换了沛柔来骑着它,也还是一副很温驯的样子。倒是比它的主人可爱些。 沛柔的性子上来,齐延也是无法,就这样一路无言的往建业行宫走,快抵达时才重又换了回来。 行宫的规矩,其实与宫中差不多,沛柔才进了宫门,便有小内侍迎出来,领着她和齐延往为他们准备的宫室走。 第484页 这一间宫室并不算太大,内里却装饰的很华丽,沛柔心中有几分满意。 正要叫人再搬张贵妃榻进来,她晚上能睡时,就有一个东宫的紫衣内侍笑着进了门,来给她请安。 “淮邑乡君,您可算是来了,我们娘娘和公主都念叨了您好几日了。请您和仪宾在此处稍事歇息,午后若是无事,请去和我们娘娘说说话。” 这是嘉娘派来的人,沛柔待他自然很客气,“等这边收拾完了便过去,替我问你们娘娘好。对了,皇长孙可有过来建业?” 那紫衣内侍便恭敬地答:“皇长孙殿下并没有往建业来,如今养在徐贵太妃娘娘的寿康宫中。乡君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奴才便先退下了。” 沛柔就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公公慢走。” 沛柔与这内侍说话的功夫,纭春已经带着茵陈将宫室都整理好了,许多物件也都是按着沛柔的习惯摆放的。 早起赶了半日的路,她也觉得有些疲惫了。纭春知道她的心意,不必她说,也叫下人搬了贵妃榻进来,如今也都俱打理过了。 沛柔叫人去问了她父亲定国公在何处,想去给父亲问安,却回说他正在伴驾。她也就不理会齐延,躺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 她正迷迷糊糊的要睡着,齐延却开了口,“若是要午睡,还是睡在床上吧。夜间也还是我睡这贵妃榻便好。” 沛柔就有些不耐烦,睁开了眼睛,“你若是无事,只管去请求面圣,办你的事就是了。我睡这贵妃榻觉得很好,也不必你让床给我。” 沛柔的语气有些不好,齐延便不说话了。 听见他不说话,沛柔心里又暗暗有些懊悔起来,只是她这几日实在觉得有些累,到底还是很快便睡着了。 虽然已经十月了,可燕京今年的天气还是热的叫人心慌。沛柔睡的迷迷糊糊,只是嚷着热…… * 沛柔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建业行宫建在半山腰,她坐起来,从贵妃榻的窗前望去,正好望见一整片瑰丽的夕阳。 齐延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她身旁的绣凳上,拿着她的那柄绸绣花蝶图象牙雕竹节纹柄的团扇,一直轻轻地替她扇着风。 见她望着自己,齐延便开口问她,“方才睡的可好?” 他的身姿是笔直的,做着为她摇扇的事情,看起来也很认真。她是最喜欢看他认真的模样的。 若他们之前没有争吵,她此时应该心中是很熨帖的。可惜有些事情知道了,她实在是没法与他像从前一样好。 沛柔就把那柄扇子从他手中抽出来,“下午的药可按时喝了?” 齐延便笑了笑,“已经喝了。下午时东宫和贞静公主处都有遣了小内侍进来问过,见你在休息,便没有打扰。” “永宁郡王世子妃还亲自过来了一趟,只说晚上再同你好好说话。今日没有宫宴,他们自己相约了,在山脚下的平原上准备了篝火,邀请我们一同过去。” 沛柔倒还真没有见过瑜娘从前描述过的,燃烧在草原上的篝火。只是,她问齐延:“下午你一直在房中么?今上没有将你召过去?” 齐延就答她,“明日便是万寿节,想来今上也并没有心思听我说这些。恐怕要万寿节之后,他才能腾出时间处理这些事了。” 这倒是她疏忽了。也难怪齐延要那样着急地往建业行宫过来。 她那时候走到了歪路上,一心只觉得齐延是为了自己建功立业。可这几日静下心来,也觉得是自己太不懂事了些。 他若是能将三皇子拉下马,明明徐家也是受益的,也应当就不会再落得前生永承年间的下场。 就算他想自己建功立业又如何,至少他们如今是在一条船上的,她不应该阻拦他。 便是要唾弃他的利用,唾弃他的小人之心,也大可以等他们和离之后。 齐延见沛柔不说话,隐隐有在思考的样子,就放轻了声音,像是怕惊扰到了她,“现在已经是申正了,世子他们应当已经往山脚下去了。” “你想不想同他们一起?若是想的话,还是早些换了衣服,往那边去的好。我们已经来迟了,也不能件件事情都迟。” 若是要去的话,她自然是要和齐延一起的。 她不想让诚毅侯府的人知道他们夫妻不和,所以用了那样蛮横的手段,在行宫中外人这样多,她就更不可能让外人觉得她同齐延的关系不好了。 沛柔就唤了纭春进门,替她找了一件宝蓝色绣猫蝶石榴纹的胡服出来,头发也挽成单螺髻。这倒是茵陈给她梳的头。 她从前长在善堂,头发大多是随便绾起便了事。进了嘉懿堂,见了身边的人都这样精致,便缠着织夏要跟她学梳头。 织夏很快也要放出去嫁人了,茵陈能学会她梳头的手艺,也是件好事。 她难得能给沛柔梳头,梳了个单螺还嫌太简单了,挑挑拣拣了半日,说了一通织夏的穿搭首饰经,才选了一对南珠的珠花替沛柔簪上。 等沛柔妆饰完毕出来时候,齐延也换了一身月白色的戎装。他生的高大,什么样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倒都好看。 平日里是个假书生,今日看起来却像个真将军。或许这样的齐延,才是真正的齐延吧。 一去蜀中几千里,归来时战功赫赫,功成名就,比一辈子待在六部要更适合他。 第485页 他们要下山去,齐延有骑了自己的马过来,沛柔却没有,还要往行宫中去要一匹。等那马匹也到了,两个人就一起往山下行去。 瑜娘安排了篝火晚宴,自然会有人服侍,所以他们倒是没有带了侍从下山。 建业行宫这一带都是皇家园林,山脚有一片很大的草原。 山间倒多是密林,有各种珍奇走兽,颇适合狩猎。前燕的皇帝爱狩猎,听说一个个都长得五大三粗的,可真正打起仗来,却没有谋略。 本朝的皇帝对于此道倒都并不太热衷,今上登基十余年,也只来过两次罢了。 天色已晚,这一路上却都有扎了帐篷,点着明灯。因此路倒也不算太难走,反而有如天上的星子落入凡间,有一种别样的魅力。 第278章 篝火 有篝火的地方闹,沛柔和齐延不用怎么费力,便找到了瑜娘他们所在之处。除了瑜娘与景珣,还有不少沛柔的熟人,都围坐在篝火旁。 明庆王世子夫妇也在,景理和景珣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嘻嘻哈哈的。 絮娘则文文静静地坐在丈夫边,笑着听他们说话。偶尔回头与她边的一个年轻妇人玩笑几句。 那应该是恒国公世孙的妻子沈氏。 絮娘认得赵五娘,认得沈氏也没什么稀奇。只是她八月份的时候还听说恒国公老公爷的子不好,赵家人倒还有心出来参加建业秋狝。 沛柔就和齐延一同下了马,立刻就有内侍过来替他们牵了马。 方才他们下山时的速度并不快,沛柔还是看了齐延一眼,“上的伤口还好么?可觉得有什么不适?” 齐延就笑着摇了摇头,自然而然地牵了她的手。 沛柔原先想挣扎,可碍于人多,闹起来也不好看,只好任由他牵了。 瑜娘很快看见了沛柔,就笑着朝她走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恩不成,走这几步路还怕走散了似的要牵着手。” 有这样一个话头,沛柔就干脆地收了手。 “盖弥彰。”瑜娘却还不放过她,“大家都来的早,偏你是个惫懒的,叫你出来玩也要三请四请的,还迟到。” 她一把将沛柔拉了过来,笑着对齐延道:“齐世兄,对不住,把你家夫人借我一用。大家都等着要给她些苦头吃呢。” 齐延便笑道:“那倒是正好。这几我将她得罪了,正愁没地方献殷勤。若是她被你们欺负的哭了鼻子,倒便宜了我英雄救美。” 他这样说话,沛柔就忍不住想笑,只是死死忍住了,板着脸跟着瑜娘往嘉娘与贞静公主的方向走去了。 今皇子们都,难得嘉娘会在此。沛柔给她与公主问过了安,便和她们坐在一处说话。 贞静公主便开口笑道:“如今想请你,是真有几分难。早说好了十八便会过来的,怎么又迟了?” “叫你下午过来和我们说说话,内侍去看了几次,都回说你还在睡觉。” “这几你到底在做些什么,怎么这样嗜睡。架子倒比本宫还大。” 沛柔仔细地看了看燃在中间的篝火,一边对贞静公主道:“哪里就算是嗜睡了,早上起的早了些,又赶了半的路,所以觉得有些累罢了。平里我可是勤快的很。” “未来四嫂既然想同我说话,怎么不自己过来找我,非要我往你那里去。” 瑜娘就先笑着对嘉娘道:“这个人现在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公主面前也放肆起来。” “比这更放肆的时候还有呢。”贞静公主不以为意,“你方才说我为何不去找你,哎呦,这可幸好本宫没有亲自去找你。” “每回内侍过来回话,都说仪宾就坐在乡君前,含脉脉地替乡君摇着扇子。” “光是想一想就叫人麻死了,若是看着了,本宫的鸡皮疙瘩只怕都要掉了一地了。” 沛柔醒来时,对上齐延的目光,便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此时被公主这样当中嚷起来,更是不自觉要红了脸。 贞静公主的话却还没说完,“看来这低嫁也有低嫁的好处,说什么夫为妻纲,都得反过来。” 瑜娘便打趣她,“这样说来,我们齐四郎算是栽了。就不知道将来到了徐四郎头上,是不是就更要厉害了,伺候公主睡觉,只怕一把团扇还不够,怎么着也得拿个三四把呢。” 贞静公主也不恼,只是指点着瑜娘道:“本宫那堂叔母,在京里也算是个厉害角色了。怎么也没能把你降伏了去,还是这样牙尖嘴利的。” “看来这永宁郡王妃,也不过是个纸糊的老虎罢了。” 或者是听见了自己母妃的名,景珣忽然间站了起来,朝着他们走了过来,将手背在后面笑着道:“各位嫂子妹妹,方才在说什么呢?” 瑜娘就白了他一眼,嗔道:“横竖与你不相干。” 贞静公主眼尖,立刻便笑道:“堂兄,后藏着什么呢,本宫可闻着了香味了。” 景珣就笑了笑,“才烤好的鹿,既然藏不住,只好给你们大家分了。”就把这一整块鹿交给公主旁的小内侍他切过了再重新端上来。 嘉娘便道:“这倒是沾了瑜娘的光了。世子今好手,猎了一只鹿回来,叫我们大家都有口福了。” 景珣便拱手行了礼,“娘娘谬赞了,既然无事,臣弟便先退下了。”走了两步,又想起来,对瑜娘道:“这东西有些上火,你可不要贪嘴。” 第486页 瑜娘就又没好气地看了看了他一眼,心中却觉得甜津津的。 听了方才贞静公主的话,又见了景珣与瑜娘这样,沛柔就知道他们婚后过的不错了。她也很为瑜娘高兴。 瑜娘见沛柔看着自己笑,以为她是笑话方才的景珣,便在她腰上掐了一把,做出恶狠狠的样子来。 “笑什么笑,难道你家相公待你不比这好?若换了你这表哥过来,只怕半个时辰的扇子也不肯替我扇的。” 沛柔有些哭笑不得,“难道今这件事就过不去了不成,我说什么都要提到这件事不可。” 瑜娘也怕她是真恼了,正好小内侍送了鹿回来,瑜娘便叉了一块喂她吃了,“好了好了,我不说就是了。” 又道:“明是万寿节,还有好一场闹。这几我们无事,都在林子里打猎,晚上用的这些,都是白里我们打来的。” “我长了这么大,倒还真是第一次打猎,觉得很有趣。明东瑾要去给陛下当护卫,你与你相公也去林中玩一玩么?” 东瑾是景珣的表字。 与瑜娘说话,她也不必遮遮掩掩的,“元放他出京一趟,上也带了伤回来的,恐怕不能像从前一样自如。还是你们玩便是了。” 瑜娘的神色就变了变,压低了声音道:“带了伤?不是只是去巡查黄河么,怎么会带了伤的?” 此处毕竟也不是说话之地,沛柔也不再说下去,“说来话长,待往后有时间再和姐姐细说。” 瑜娘就点了点头,神色如常,转过对嘉娘道:“说起来,上次我们三个这样相处,恐怕还是昭永十三年在香山别院的时候了。” “是啊,都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 回忆起往事,嘉娘的神色温柔,她握了瑜娘的手,“那时候世子也在别院,就整的缠着你,没想到你最后居然真就成了他的妻子。” 瑜娘也回握了她的手,“四五年过去,嘉娘也成了太子妃,生了皇长孙了。皇长孙那样可,真想自己带回家去养。” 太子,其他皇子,三皇子妃与四皇子妃也,嘉娘却在这里。沛柔有心想问,却又怕万一,反而戳穿了她的伤心事。 南苑的许氏已经回了东宫了。虽然不再是太子侧妃,却也得了太子嫔的位份。也许嘉娘今不愿在行宫中,就是不愿见太子与许氏在一起。 要说到昭永十三年,沛柔也很有几分感慨。 就是在那一年,齐延又一次在马球场上救了她。十四岁已经成为亭亭少女的嘉娘出现在今上面前,成将来太子妃的人选。 而瑜娘大约就是在那时候把自己的真心交付给了景珣,最后成就了他们这一段难得的姻缘。 她们前生就是最好的朋友。可是目前看来,恐怕也只有瑜娘与景珣能得一个好结果。 沛柔望齐延的方向望了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永宁郡王府的那位小县主坐到了齐延旁,似乎有相谈甚欢的样子。她心里有些不快,只是尽力将它隐去了。 有小内侍不断地给人群中央的篝火添柴,它始终都是烧的很旺的。窜起的火苗,足足有半人高,照亮了这一小方天地,也给予他们温暖。 酒足饭饱,众人都围着篝火四散去做自己的事,齐延也很到沛柔边,替她重新披上她之前脱下的披风。 “夜间风大,即便有篝火的暖意,也还是要小心。” 沛柔还是担心齐延的伤势,“林霰给的药丸,可已经记得吃了?” 齐延轻轻地笑了笑,点了点头,“已经吃了,你不必担心。” 沛柔就转过头,“还没有同你和离,我可不想当寡妇。” 齐延就伸手,揽了她的肩膀,“两样都不许。说了要白头偕老,就是要白头偕老。” 沛柔没有看她,她仍然看着眼前将她的面容照亮的篝火,“从前我还同你说过,夫妻之间应当坦诚。可是你却做不到。” 他们原本该是很好的。像今天这样的夜晚,她应该是很快乐的。 依依不舍地跟齐延分离,高高兴兴地和瑜娘公主她们打一打嘴仗,然后再回到齐延边,听他讲一讲与篝火有关的典故,或者是听他说一说在郑州的见闻。 可是没有。她不可能放得下这件事。 如若齐延对她不是真心,这些也根本都是镜花水月罢了。 她前生已经试过,去捞落在井里的月亮了,一切不过都是徒劳,还不如这一把篝火烧的闹。 即便她是柴薪,燃烧过后便即将成为灰烬,她至少也曾经将月色拨开,用自己的光亮照亮过每一个人的面庞。 齐延看她的眼神仍然是温柔的,他好像从不会因为她说的话生气,“等我将这件事办完,我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 沛柔抬头,看了一眼站在她边的齐延。他的容颜,也被篝火之光映照的很亮。 但愿吧。还没有到她真的要绝望的时候。 第279章 观礼 从山下回来,齐延坚持要睡了白她睡过的贵妃榻,沛柔也只能由着他。只是这样与他共处一室,她却有些睡不着,翻来覆去的。 第二晨起便是万寿秋狝大典,沛柔要换了乡君的礼服出席,齐延亦换上了他的官服。他们在这里的品阶都不算高,所以都在队伍的后面。 沛柔离她的大嫂,穿着国公府世子夫人服色的陆氏也有很远的距离。 第487页 父亲却站在今上边,与瑜娘的父亲万将军一左一右。永宁郡王好像渐渐地不再像从前一样得今上看重了。 再之后她看见了劲山先生。 原来那太妃与她的那个与今上同进同出的玄衣男子,居然也真就就是他。 这些仪典在沛柔看来都十分无聊,她也只是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想着自己的心事罢了。 好不容易仪式结束,年轻的宗室子弟或是贵族都已经纵马入了山林,想要好好表现,在今上面前好好出出风头。 昨瑜娘邀请他们同去狩猎,沛柔已经拒绝了,润声与她父亲也随着今上进了密林中,沛柔就在观礼台上与她的大嫂话。 “……昨便过来了,怎么也不来寻我话。松哥儿也正想着五姑姑呢。” 润声与陆氏的儿子这一次也跟着出了门,听今上还特意召见过他,赏了一把弓箭给他,恐怕就是如今他手上这一把。 沛柔就弯下腰去,哄着外甥松哥儿玩,“松哥儿,你可是想五姑姑了?快让五姑姑抱抱,你可重了些没樱” “想了。”松哥儿是个子很好的孩子,听见沛柔与他话,便甜甜地笑了笑,“五姑姑抱。”就平了沛柔怀里。 沛柔想把他抱起来,不意他居然这样沉,差点没能抱得动,她就笑着对陆氏道:“大嫂把松哥儿养的好,像养猪似的,每次见面都比上一次沉手了许多。” 松哥儿就看着沛柔的脸,认真地道:“松哥儿不是猪。” 沛柔看着他的样子觉得可,就在他面颊上亲了一下。 他却像大人似的,又偏过头去对陆氏道:“松哥儿也不是姑娘,娘快把松哥儿脸上的胭脂给擦了。” 陆氏就笑着拿了丝帕要给他擦,沛柔却还要逗他,“男孩子可不能用丝帕擦脸的。” 松哥儿好像就被她唬住了,一时间就挣扎着要下地。 松哥儿实在有些沉手,一挣扎起来,沛柔更是抱不动他。正要把他放下来,却是齐延将他接了过去,“五姑姑没用,五姑父抱你。” 松哥儿和齐延见面的少,被他抱在怀里,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看看沛柔,又看看齐延,忽然抱着头像是在思考。 大家都等着看他能出什么来,他却眨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问他娘:“娘,您您和我爹的婚事是曾祖母做的主,是吗?” “那五姑姑和五姑父的婚事是谁做的主啊?” 陆氏就笑着嗔他,“你年纪,问这个做什么?” 齐延也逗他,“怎么,你觉得我和你五姑姑不般配么? 松哥儿把头摇的如同拨浪鼓一般,“不是的。我娘生的好看,我爹也生的好看。他们生了个松哥儿,我也好看。” “五姑姑生的好看,五姑父生的也好看,他们将来生个妹妹,一定也很好看。将来谁能替松哥儿与五姑姑生的妹妹做媒啊?” 大家都不意他能出这样一番话来,一时间都笑的有些止不住。 陆氏便嗔怪地拍了松哥儿一把,“也不知道谁教你的这些话。快下来,别累着了你五姑父。” 齐延却犹不肯放手,笑着对陆氏道:“不要紧,让我再抱一抱我这女婿。” 沛柔原先在笑,渐渐地又泛起了几分苦涩来。他口口声声女儿女婿,却又看着她一碗一碗的喝了那参汤。 他她会同她解释清楚,到底是需要时间想一个合理的理由,还是真的有苦衷。 齐延一直在与他怀中的松哥儿话,没有注意到沛柔的神。他居然也很懂得哄孩子,此时便在教松哥儿如何用他的弓。 一大一站在一起,大的那个弯着腰,神轻松地和的那个话,而的那个像模像样地挽着弓,表严肃,如临大担 沛柔忍不住要想,他们今生若能有个孩子,和齐延站在一起,会是怎样的光景呢。 沛柔便不再看,仍旧和陆氏坐在一旁话,“大哥哥这几都在忙些什么,上次我回娘家时,也并没有见到他的。” 陆氏便道:“如今不都是在忙这件事么。” 她意有所指,沛柔也很快反应过来。对付三皇子的第一招已经出了,便不可能停下来,也不可能给他喘息的机会。这件事,指的就是黄河上的事了。 沛柔便有些不想话,陆氏却又道:“祖母在家中倒是一切都好的,这你便不必挂心了。若是有空,常常回娘家看看便是了。” “你五嫂也都好,出门前还让我问候你。” 若是出嫁之前,赵五娘或许还能被兄长带着往建业行宫来,可出嫁之后,沛声毕竟还是个白丁,自然是没份参加的了。 “还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前几郭大夫进府替我诊脉,是我又有了孕了。” 前生陆氏与润声事事都好,只是子嗣上差了些,到最后,也只得了松哥儿一个孩子。今生她能再有孕,沛柔自然很高兴。 “那可要恭喜嫂子了,也恭喜大哥哥又要做父亲了。若是这次能生个女儿,嫂子与哥哥就是儿女双全了。” 陆氏笑着道:“你哥哥也盼着能是个女儿呢。不过,今松哥儿虽是童言童语,的也的确不错。” “若是将来你与元放真有个女儿,嫁到我们家做世子夫人也是桩美事。我必不会亏待了她。” 沛柔就别过了脸去,不想被她发觉她脸色不对,“松哥儿这样话,是童言无忌,嫂子这样话,便是欺负我。我要和哥哥告状去了。” 第488页 陆氏就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沛柔又想起沐柔和浔柔的事来,就问陆氏:“六妹妹和七妹妹也出了孝了,早到了年纪,这亲事家里打算怎么办。” “正要同你这件事呢。按理我们做辈的不该私下议论长辈,可新进门的这位四叔母,实在也有些不像样子。” 陆氏一边,一边忍不住皱了眉,“沐姐儿和浔姐儿一出了孝,她就张罗着要给她们亲。” “只是她的那些人家,不是她的什么堂兄弟表兄弟的,就是些叫人实在看不上的破落户。” “四叔父的姚姨娘你也知道,不是个好相与的主。这几年四叔父不太待见她,她倒还收敛些,如今见自己的女儿们要被这样糟践,拿着把剪子就冲到正屋里去要和你四叔母拼命。” “那一你四叔父倒正好在的,她能没伤着你四叔母,倒是在你四叔父手臂上划晾老长的口子,大闹了一场。” 前生汪氏并没有这样早就给双胞胎亲,所以沛柔那时虽然还待字闺中,却也没听过这样的事。 姚氏女无可厚非,只是没想到她这样豁得出去。 伤着了她自己,或许还能算的上是苦计,偏偏伤着了四叔父。只怕连双胞胎在四房的子都不会太好过。 陆氏继续道:“你四叔父很生气,祖母见四房闹的实在有些不像样,便让陆嬷嬷写了几张帖子送了出去。到底是她老人家面子大,第二也就都有回音了。” “哦?祖母为她们了哪户人家?” “为你六妹妹的是忠武侯李家的三郎,七妹妹则是致了誓蒲阁老家的公子。姚姨娘自然是愿意的,只是你六妹妹似乎有些不愿。” 忠武侯李家如今只剩了个空爵位,可到底也是侯府,以沐柔的出计,算是个不错的归宿,她向来听姚姨娘的话,这次倒是不肯听了。 “你七妹妹便更是麻烦,只要替从前的郭氏叔母守满了三年的孝才肯出嫁。若是蒲家人肯,那便定下,若是不肯,那便罢了。” 浔柔曾经是养在郭氏膝下的,她若是真心这样,倒也不枉费郭氏当年悉心教养她的一番意了。 沛柔便关切道:“那蒲家的人可给祖母回话了不曾?” 陆氏答她,“这也就是近几发生的事,十八我便随着你大哥哥来了建业行宫,倒还真没有听到家里的消息。等回府之后,若有消息,我再让人送信给你。” 也罢,若是这门亲事不能定下,从前她答应郭氏替四哥浣声的婚事心,她已是办不到了,公主突然来了这样一着,谁也想不到。 等回了燕京,她便把这份报在浔柔上好了。 不过,前生浔柔是做了四皇子的侧妃的。起来,她今生也和浔柔相处了许多年,还是没觉得浔柔有哪里特别,能被四皇子看中做了侧妃。 周十二娘已经足够优秀了,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诗词歌赋无一不晓,不然她也不可能那样顺利地就成为皇子正妃。 或许男人就是如此吧,总想将花秋月悉数握在手心。 沛柔又望了一眼齐延,松哥儿的弓此时正在他手中,特制的弓箭搭在弦上,一松手,立刻飞出了很远。 松哥儿站在地上看他箭,不停地拍手捧场。 第280章 今生 从观礼台回来,沛柔又去了陆氏所住的宫室用了膳。等回到自己的厢房,已经过了未时了。 齐延上午抱了松哥儿许久,又挽弓箭——虽然只是孩子的弓箭,到底也还是可能会牵扯到伤口。 沛柔就有心叫他歇一歇。 可他从净房沐浴出来,却并没有换了寝衣,反而换了一银白色的戎装。 他一出来,见沛柔已经在上躺下,便走到她边,“难得来一趟建业,也不要都在上睡着了。” “我听建业密林里有一种很少见的花,想不想一起去看看?” 沛柔背对着他,“你的伤刚好了些,这几又骑了这么久的马,还是不要乱跑了。” 齐延也很会耍无赖,明知道沛柔不想理他,他站在沿,弯下腰去,非要与沛柔对视:“已经好了,真的,快起来吧。下次再来,可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他的眼睛很亮,叫沛柔无处可躲。她还是不想让他出门,干脆就闭上了眼睛。 门外却忽然传来了景理的声音,他在和纭话,“你们家乡君与四爷在么?” 纭便答:“回世子的话,乡君和四爷正在内室郑” 而后景理好像就进了门,“齐四,别躲在里面,快出来。” 絮娘好像和他是一起来的,听见他这样话,就声地埋怨起了丈夫。 不知道他们是有什么事,可人家毕竟都找上门来了,沛柔无法,只好穿上了外衫,和齐延一起出了内室的门。 见了景理夫妇,齐延便道:“验之今怎么没有出去打猎,倒是和嫂夫人在一起。” 景理就轻嗤一声,“明知故问,你还不是窝在这里,和乡君在一处。” 这倒是景理误会了。齐延可不是因为想和她呆在一起才不出门的。 齐延便只是笑了笑,一派光风霁月的样子,“我前几刚从郑州回来,风餐露宿,实在有些辛苦,所以还没有缓回来。” 景理就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还和我装相呢,你从郑州回来都多久了。就你那体格,不过几辛苦,能算得了什么。” 第489页 方才景理拍齐延的肩膀的时候,沛柔一直都注意着他。他的面色到底还是变了变。看来他上的伤根本就没有好全,他还是在骗她。 沛柔便不动声色地站到了齐延与景理中间,“世子带着絮娘姐姐过来找我们夫妻,总不会就是为了打趣我们吧?” 絮娘就笑道:“我不会骑马,这几午后验之都在房中陪我。可一直在房中呆着也实在有几分无聊,所以验之便不如教我骑马。” “正巧又听闻乡君与元放也没有出门,所以想与你们相约一同出去。” “验之前几同在山间谷地发现了一个很美妙的去处,遍地都是一种紫色的野花,想着乡君应当也会喜欢。” 齐延笑了笑,“我与夫人也正商量着想出门去看看,若有这样的地方,倒的确值得一观。” 齐延都这样了,沛柔也只能笑着点零头算是答应了。 临行前齐延还想带着弓箭,沛柔却不愿意,他只好作罢。 景理的那一处地方有些远,是要骑马过去的。他们便和八月时一样,沛柔与齐延各骑了一匹马,景理夫妇则共乘一骑在前面带路。 景理骑的有些快,沛柔却始终不肯加快了速度追上去,齐延自然也只是放慢了速度与她并校他们渐渐地离景理与絮娘就更远了。 不过好在他们也并没有跟丢。景理的地方是一处山谷,中间有溪潺潺。一侧是平坦的山坡,越过了溪,就是看不见尽头的密林。 这里的确很美,漫山遍野都是一种沛柔叫不出名字的花。她从来都很理解瑜娘的,她最的那种一望没有边际的草原,可是她从没有向往过。 沛柔总觉得她的人生就应该是当下这样,在一座宅院中,与自己心的人在一起。院中梦朦胧,秋月玲珑。夏凉寂寂,冬寒空空。 只要和她的人在一起,她不会觉得枯燥。 可现在她忽然觉得是她错了。她只是从来都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而她从前对这里的想象又实在不够动人罢了。 景理夫妇远处停下,絮娘骑在马上,景理在马下,牵着马往有阳光的方向走。 沛柔和齐延也从马上下来。齐延的飞隼自不必,沛柔骑的宫中的马匹也是经过训练的,并不会走远。 于是沛柔就弯下腰,难得地放松自己,采起了漫山遍野的不知名的花。 那些花朵大多很,可生长在这样的野地里,没有人照顾,受风吹雨打,却始终是恣意的,顽强的。 沛柔什么也不必想,只是耐心地在花丛中寻找她喜欢的花,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 她一路采花,齐延自然也是跟着她的。等她再往景理夫妇远去的方向看去,已经不见了他们的踪影。 这地之间,忽然真的只剩下了她与齐延。 沛柔回过去,齐延与她之间就间隔了几丈的距离。他看到她转过来,忽然对着她绽开一个笑,叫她梦回当年的灞水河畔。 在她同他那些话之前,她曾经是有些卑微的,用恳求的语气让他对自己笑一笑。 不是那种对着谁都一样的客的笑容,而是如今一般,将这地也漠视,眼中只剩下她一个饶笑容。 今在这条不知名的河畔,她很容易得就得到了。 齐延向着她走过来。 即便齐延不向着她走过来,她也会走到他边去的。 在齐延就要伸出手去拥抱她的时候,她忽然被齐延猛地推了一把。 而后她就看见一只箭落在了她方才站的地方。箭之饶力气很大,箭矢没入地面,尾羽仍然颤抖不止。 这不是意外,山坡之上忽然涌现出了许多拿着弓箭,蒙面的黑衣人。 还有几个人手中拿着刀剑,阳光落在剑上,闪着叫人害怕的寒光。 齐延很快地将沛柔扶稳,护在了后,又冲着飞隼吹了口哨。飞隼立刻就朝着他们跑过来了。 “你先上马,挡过这一轮箭,我同你一起走。”齐延将沛柔护在后,连声催促她上马,自己则顺势拔出霖上的那只箭当作武器。 她知道这种时候自己只会拖累他,也没有犹豫,按着他的做了。飞隼是千里马,即便驮着他们两个,也能跑许久的路。 况且他们也不需要跑很远,只要能越过眼前的这条溪,没有多远就是密林。 今在林中狩猎的贵族很多,即便他们碰不上,进了林子,要再找到他们也是很难的事。 谁知她一上马,齐延立刻便在飞隼上重击了一下,飞隼受惊,瞬间就往前飞奔了起来。不过片刻功夫,就已经跨过了溪带着沛柔往密林冲去。 沛柔脑海中忽而一片空白,只知道扭过头去看齐延。 都这种时候了,他居然还要骗她! 很快第二轮密集的箭矢就落下来,齐延手中根本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支并不怎么好用的箭。 他上还有伤,他要躲那些箭矢,怎么能够都躲得开。 很快就有一只箭没进了他的口,让他支持不住,单膝跪在霖上。 沛柔忽然觉得,自己可能前前世就已经欠了他的债。前生还了还不足够,今生还得继续还。 他若是死了,恐怕她还真的会活不下去。 她从前还觉得绿珠不值得,信誓旦旦地觉得自己不会如她一般为了不是那么自己的人献出生命,可却原来她比她更傻。 或者是飞隼太听他主饶话,沛柔怎么拉缰绳想让它停下,它都只是要往前冲。 第490页 它已经带着她冲进了密林里,若是再不能停下,她恐怕会赶不及和齐延最后一句话。 沛柔心一横,松开了缰绳,整个人往地上摔去。昭永十三年,若是她从马上摔下,大约会和今差不多。 沛柔在碎石和长满各种植物的地面上滚了大约有七八圈,四肢百骸都痛。今生她活了十多年,从未有一如今一样痛过。 她以为她躲过了一劫,却原来还是要还他。看来她还真不用与他道谢。 在那一刻她甚至觉得有些好笑,怎么她两生他,都要把自己搞得遍体鳞伤。 她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立刻就跌跌撞撞的向外冲。 齐延还在那里,山坡上的黑衣人没有继续朝他箭。方才从马上摔下来的时候,她的额头磕破了,有汨汨的血在往下流,几乎要模糊了她的视线。 但她的心上人就在那里,她能看得到他,她要朝着他走。 飞隼轻易就能越过的溪,到底还是花了她一些时间,或者是听见有人涉水的动静,齐延猛地回了头。 “快走!” 齐延居然敢同她这样话。下辈子再为夫妻,她定要他好生吃些苦头。 他唇角有血,没入他前的那支箭矢,已经害得他银白的衣裳尽数成了殷红。 她不能走,也不会走。她的丝帕已经为他擦过了汗,她是他的妻子,如今他流血了,她也不会嫌弃他,要把他的血都擦干净。 “快走啊!”他几乎用尽了全的力气冲着她大喊,青筋暴起,让他看起来甚至有几分狰狞。 山坡上的黑衣人已经在往下冲,还好沛柔的动作要比他们更快,她已经站在齐延旁。 接连受伤,齐延似乎已经没力气站起来。沛柔扶着他,他半个子靠在她上,才勉强站了起来。 “我不要你的答案了。”沛柔望着齐延,伸手用帕子替他抹去了嘴角的血。 “反正你欺我,骗我,伤害我,也不是第一世了,今我认命了。” “但愿下辈子,你能待我比今生好一些。” 齐延如玉的面颊之上,血与泪也交织在一起。他用他没有染血的右手抚摸着她的脸。 “那好,下一世再为夫妻,我一定比今生更你。” 第281章 来世 说完这句话,齐延仍然把沛柔护在身后。他的右手握住了没进他胸中的箭矢,用力一折,只剩下了一小截还在他血肉里。 “躲远些。”齐延这样对她说,而后赤手空拳迎上了黑衣人的刀剑。 齐延的功夫实在很好,即便他受了这样重的伤,仍然能够不落下风,将他们带的离沛柔远了些。若这不是生死之局,想必她会因为她的丈夫很骄傲。 不过片刻,齐延便夺过了其中一个黑衣人的剑,将他们中的两三个砍翻在了地上。 可他的胸口仍然在往外渗着血。这样的动作和力度,让他从前受的伤也已经开裂,他整片胸口,都已经看不出来原来的颜色。 他们缠斗了片刻,或者是觉得从齐延身上还是讨不到便宜,就有一个黑衣人离群,朝着沛柔的方向过来。 齐延很快发现了不对,可其他的黑衣人还在和他缠斗,不肯放他过来护着沛柔。 沛柔知道自己是躲不过的,她身边更是什么也没有。况且从她回来齐延身边,就已经做好了与他同生死的准备。 她只是没想到她又活了一生,居然还是要死在齐延前面。 齐延两生都亏欠了她,老天爷若是有心,下一世一定要给她一个圆满。 她没有去管那个即将接近她的黑衣人,也没有向齐延求救。她只是想在生命的最后数刻里再看齐延几眼。 可是齐延却没有再理会与他缠斗的黑衣人出的招法,硬生生受了他们两剑,冲过来将沛柔护在怀中,准备替她挡下黑衣人朝着她砍过来的一刀。 “不!” 黑衣人的刀几乎就要落下来了,就当她以为齐延就要殒命在她身前的时候,先倒下的却是那个黑衣人。 又是一轮箭矢,让其他的黑衣人也尽数倒下了。 山坡上传来景珣的呼喊:“大胆狂徒,圣驾在此,居然敢行此谋逆之事!” 齐延仍然抱着她,胸前的鲜血也染红了她的,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向下滑去。沛柔没有力气,也只能跟着他摔在地上。 齐延艰难地对她笑了笑,几乎用尽了全力,对她说,“我回来了。” * 沛柔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周身是推不开,化不尽的浓雾,她还是没有停下脚步,一直在往前走。直到面前似乎不再有路,她才停了下来。 浓雾散开,不远处一个女子跪在青石板上。她认出来了,那个女子是前生的她自己。可周围还是黑暗的,她不记得她在黑夜里也跪过。 她想等一等,看看接下来会怎么样。那个曾经给过她药的大和尚什么时候会从寺中出来,和她说一通乱七八糟的话,然后把药给她,让她去救齐延的命。 她好像已经摸不到她当时的心境,站在原地等了许久,渐渐地开始有几分烦躁起来。周围却忽然又起了浓雾,再散开时,跪在寺门前的人变成了一个玄衣男子。 沛柔想走近些,看清跪在地上的人是谁,却发现她根本动不了。但她也很快地看清那个人是谁了。 是齐延。 第491页 她已经忘记了她当年跪在此处的情思,却居然好像能听见齐延的心声。 “从前诸事,都是我对不住她。若不是嫁与我,无论如何,她总能过一段温馨愉悦的日子。” “她的真心,此生我不配消受,愿以我此生一切,祈求她来世安宁。” 忽而起了一阵风,将她不由自主地吹到了他身边。可就在她要触碰到他的时候,又起了一阵浓雾。 齐延的身影在雾中消散不见,而她又可以在梦境中自由地行走。她跨进了寺门,踏进了大殿,大和尚跪在燃灯佛像前。 大殿中很昏暗,只有佛像前两盏银缸中的一盏上有静止的烛火,甚至都照不亮佛像的面容。 那大和尚还在念经,她忽而又开始烦躁起来。 佛教典籍中说燃灯佛生时,身边一切如灯,照亮冥冥天地,可明明连一殿之地都不能照亮。 她正要开口,大和尚忽然回过头看了她一眼。 “万法归一,一归何处。狭路相逢,两手分付。”大和尚轻轻抬手,原先那一盏银缸上的烛火熄灭,另一盏却同时亮了起来。 “去吧,莫要再回来。”他说。 沛柔眨了眨眼,她不再站在山门前,而是停留在一处她两生都没有来过的地方。 这里是战场。无数的兵士倒下,呼喊声与兵戈之声响彻于天地之间。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 茫然四顾,一边是燕梁的银甲兵士,与他们交战的人身上穿的似乎是她从未见过的服饰。 但是她很快想起来了,与燕梁士兵作战的应该是苗人,她在齐延的《蜀中地域志》上看到过类似的服色。 这里是蜀中战场,那齐延在哪里。 她要找到他。她飞快的在战场上奔跑起来,没有人能看得见她。她终于看见了一身金甲的齐延,而苗人的长枪也就要戳进他的心脏。 她下意识地跑到他身前,想替他挡下这一击,可长枪穿过了她的身体,最后还是扎进了齐延的胸口。她不应该感觉到痛,可是却明明白白的感觉到了痛。 齐延奋起一击,用长剑削下了苗人首领的头颅,而后终于支撑不住,以剑撑地,单膝跪了下来。 首领被击杀,剩下的苗人没有再战之意,纷纷溃逃。 有一个青年将领跑到齐延身旁,想要将他背起来,和他一起回家。他唤齐延作“四叔父”。 “不要忘了将我送到香山去,与她葬在一起,还有那件衣裳。”齐延回头,释然一笑,望着燕京的方向,这是他在人世间说的最后一句话。 * “不!” 沛柔哭的几乎喘不过气来,才自梦中清醒过来。枕上已然湿透,她的手在胡乱地扑腾,忽然被人抓住,她睁开了眼。 “沛娘,别怕,父亲在这里。”定国公坐在她床前,替她擦去了面颊上的冷汗。 沛柔坐起来,忽而有天旋地转之感,她很快地想起来自己晕眩之前看到的最后的场景。景珣带着禁军从山坡上冲下来,向着她和齐延过来。 对了,齐延没有去蜀中,他应该是和她在一起。她胡乱地抹了一把泪,“父亲,元放呢,齐元放呢,他在哪里?” 定国公沉默了片刻,“元放在内室中,他还没有醒。” 沛柔立刻便要下床,晕眩之感却越发剧烈。她扶着定国公的肩膀,好一会儿才能缓过神来。 她迫不及待地要见到齐延,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在定国公的搀扶之下,跌跌撞撞地进了内室。 齐延就躺在内室的床上。他的呼吸很微弱,甚至都看不出起伏。 林霰守在他的床边,抬头看了一眼沛柔,他的眼眶居然也是红的。林霰站起来,给定国公拱手行礼,沛柔已经趴在了齐延床前。 她没有力气站着,能离他近一些,就近一些。 她颤抖着去握齐延的手,他的手是滚烫的,额上盖着帕子,他在发烧。 “两处箭伤,两处刀伤。从前的伤口又裂开,这一次更难好。第二处箭伤比第一次要更严重,再深一点,便连我也救不得了。” “两处刀伤一处在手臂上,一处也在前胸,流的血太多了。” “‘连你也救不得’,那也就是说,现在你还是能救他,他不会死,对不对?”沛柔回过头去,惨白的月光洒落在她脸上。 “只能看烧能不能退了。”林霰不愿与她面对,别过了脸去。“你额头上的伤也很重,手心也被砾石刮了一道很深的口子,若是不小心,也是会绵延成重疾的。” 沛柔这才发觉,原来自己的左手上也缠了纱布。 她以为她逃脱不了一死的时候,曾经用这只手去给自己擦过眼泪,想必在齐延看来,她的样子也会有几分滑稽吧。 她还不如齐延细心,他都知道用自己没有染血的手去抚摸她的面颊。 也好,既然早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共死,她也不必想那么多了。“他大约有几成可能能活下来?” 定国公向林霰使眼色,想要他不说实话。 可林霰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的,“不到三成。” 她的心到底还是颤动了一下,对定国公道:“父亲,我有些饿了,想吃点东西。”她要努力加餐饭,等到齐延醒来的一天。 或者她等不到,他们也已经许过来世。 定国公对她点了点头,问了她想吃什么,转身出去吩咐人做了。 第492页 “今夜我想留在这里陪着他,我需要做什么?” 林霰望了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肯动的齐延,走过去拿起了他额上的帕子,在墙角的水盆中重新绞干了,“要多换几次额上的帕子。退烧药已经喂他喝过,用冷水降温也必不可少。” 沛柔就点点头,“明日还要你继续过来把脉换方,你先去歇息吧。” 她看了林霰一眼,看出了他眼中的不放心,她加重了语气,“我能做好这些,你快回去休息吧。” “要不要我让茵陈过来?” 沛柔摇了摇头,“让我一个人好好陪陪他。你也不必担心我,只要他不走,我也不会走。” 今生不能,期以来世。他欠了她的,她总要讨回来的。 第282章 意娘 沛柔守了齐延三。算上她自己昏迷的那一,他已经有四没有醒过来。 她从前也跟着郭氏,懂了一点皮毛医术,若是他明再不能醒过来,他们今生大约就真的已经不剩多少时间。 每只有林霰过来给齐延换药的时候,她才会在一旁的贵妃榻上歇一歇。 这几有许多人都来探望过齐延,周十二娘也都会过来陪她坐一段时间。 为防今上的疑心,他们原本是不该走的这么近的,可事到如今,四皇子也顾不得了。 对齐延下手的人,想都不必想,一定是三皇子。今生他们有这么多的人帮衬,他最后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约他们夫妻出门游玩,最后事却成了这样,最内疚的反而是景理与絮娘。可沛柔知道不是他们的错,只是也实在分不出太多的精力去安慰他们。 第四,来看望齐延的人是柯明叙。 万寿节那一她的注意力全都被她的三舅舅吸引了,沛柔甚至没有注意到,原来那在观礼台上,站在今上后的那个穿着红衣的年轻文官,居然就是柯明叙。 柯明叙在内室里齐延的前,与沛柔话。许久不见,他看起来更有几分谪仙饶清冷。 “你要多保重自己,元放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沛柔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谢过柯世兄了。我会保重自己,直到他醒来的那一。” 或者他再也醒不过来的那一。 柯明叙在她边坐下,和她一起看着闭着眼睛躺在上的齐延。 “我与元放相识,算来也已经有七年了。他从来很勤奋,所以才能在一众学子之中脱颖而出,被老师看中,成为继我之后老师的第二个关门弟子。” 沛柔没有话,静静地听他下去。 “老师这个人洒脱不羁,从前常常与我,有了一个像我这样聪慧的徒弟,他已经后继有人,不会再收别的徒弟了,可后来却又收了元放。” “我刚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对他很好奇。那一年他十二岁,才只到我的肩膀高,我不知道他有什么能被老师看中的才能。” “以我对老师的了解,勤奋与赋之间,他从来都是看不上勤奋的。” 那想来,齐延就是很聪明,有赋了。 她前生就知道齐延聪明,什么事都能做的很好。花一样的时间,他就是能做比其他人更多的事,也想到其他人前面去。 所以他的确也能当一个合格的政客,被那些比他更位高权重的人赏识,直到他走到他们前面去。 “元放他真的很聪明,一个聪明且勤奋的人,自然是受人喜的。” “我十三岁那年在灞水边第一次遇见你,只是把你当作一个没有见过的表妹对待。” “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内宅女子,即便她懂得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若不能理解人间疾苦,不会成为我的良配。” “对你的印象真正改观,是善堂外我偶遇你的那一次。这世间有余力之人众多,女子亦有不少。可她们大多宥于礼法,女德,各种各样的因由不愿抛头露面地做这些事。” “这当然不是她们的错,这是这世道的错。可毕竟有人还是这样做了,在我心中,就有了几分与众不同。” 这也从来不全是她的功劳,“其实我能去做这样的事,大多还是因为祖母的鼓励。若是祖母不能这样开明,又细心的指点我,我也没有机会这样做。” 柯明叙便笑了笑,“周太夫人也是巾帼英雄,我从前听老师过她的事,很佩服她。” 他又道:“昭永十六年上巳节那一次,我送你的那枝兰草,其实是我在书院中悉心照顾了多年的。你十五岁那年,它才开邻一枝花,所以我觉得这是意。” “可是我很快也发现了元放养在书院角落的一盆兰草,是同样也很珍贵的素荷冠鼎。” “他好像做这样的事也很有赋似的,从山中挖来的野兰,居然很快地就被他养的开了花。” “我折下了我的宋锦旋梅,往灞水边去。路途上曾经特意借机折返,回书院里看了看他的兰花。和我的兰花同一开放的素荷冠鼎,也被他折下了。” “可是那一你没有答应我,也并没有答应他,是不是?” 沛柔点零头,握住了齐延的手。他已经不再发烧,手心是冰凉的。 “他甚至都没有开口。与我同行了一段路,了几句话,我就和三姐姐回定国公府去了。” “其实那时候我觉得他很奇怪,明明从来对我很冷漠,话也不愿意跟我多,却原来也对我有。” 第493页 “元放从前的确是这样的子,或许是因为昭永十年诚毅侯府获罪聊缘故。可是昭永十六年他患了时疫,痊愈之后,便好似换了个人一般。” 柯明叙道:“我一早便发现了他对你的心意,我以为你是不知的,毕竟你们相处向来冷淡。即便你知道,你与他的份地位也并不相配,没想到却是你们最后成了夫妻。” 他忽而冲着沛柔笑了笑,“既然到这里,我倒是有一个问题想问问乡君。元放最是吃醋不过,或者他听了这些话,便肯醒过来了。” 沛柔知道柯明叙要问什么。 下一刻他开了口,“当年你应下与我的婚约,待我可有过真心?” “我曾有心与柯世兄结发,却的确并未有过半分同心之意。我不应当欺骗你,或是欺骗我自己。” 沛柔站起来,向柯明叙行下大礼,“从前是我年少不知事,未曾思虑清楚,便贸然应下婚事。未曾与柯世兄道过歉,今也不敢求柯世兄原谅。” 柯明叙笑了笑,将她搀起来,“从前你都是唤我‘柯表哥’,后来婚约解除,便唤我‘柯世兄’。我并非愚驽之人,这件事,错不在你,是我母亲与姑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吧?” “人生在世,匆匆百年,我没有那样看不开,如今我已经悉数都放下。你也不必再为了没有做错的事内疚。” “过去我对你的意光风霁月,如今化作兄妹之,也如明月皎皎。” “惟愿你与元放都好。” * 又是月上中,沛柔坐在齐延前,轻轻地替他擦拭着子。那些狰狞的伤口都已经收了口,结了暗红的痂,看来却还是触目惊心。 她忽然想起他和她的话,“我是因为你,才选择大业的。”这话一出口,好似他受的伤全是为了她似的。 那好,他要这样便这样吧。她受了他这样的恩,他纵是要走,也该先醒过来同她一,他想要她如何报恩才是。 “快醒过来,齐元放。一句‘我回来了’还不够,你还有好多话没和我,我也还有很多话要和你。” 沛柔握住齐延的手,“若是你不能醒过来,你这一世的聪明都是白聪明了。柯世兄你最是吃醋,他今在你前了这么多话,你怎么也不醒过来看我一眼。” “你的事也还没有办完,你好不容易拿到那本账本,能把三皇子拉下马了,怎么能先死在他的刀下。” “你辛苦那么久,流了那么多血,总该醒来看一眼吧?你好了要和我白头偕老,怎么自己先不算数了呢?” “我不怪你了,若是将来你厌弃了我,那我也一样厌弃你。大不了再活一次,奈何桥上少喝一口汤,只记得你,我来生也还是缠着你。” 渐渐地有泪水落下来,打在沛柔与齐延交握的手心,“周十二娘都来,你知道吗?” “你最好的朋友其献最近每都侍奉在今上旁,今上因为你的事很生气。工部的事一直都是你在办的,若是你再不醒来,只怕就要其献替你去述职了,你可能放心?” “前生我和你曾经有过两个孩子,不是一个,你知不知道?第一个是被常氏她们害聊,第二个也怪我自己体太差。” “所以我今生真的好希望能和你有孩子,能和你一起将他们抚养长大。你明明在我面前把话的那样真心,又怎么能就这样看着我将那些参汤喝下去呢。” “我知道这是何霓云诛心之计,可是我真的没法不去想。今生你或许没过何霓云,所以你能狠下心看着她行差踏错。那么我呢?你曾过你不会算计我的。” “你过了会告诉我答案的,你快醒过来……” 沛柔趴在齐延前,已经泣不成声。她痛痛快快地哭了许久,忽然听见了齐延的声音,轻如蚊呐,但她听清楚了。 “意娘……意娘……不要走……” 意娘?是……她?沛柔怔愣愣地看着呓语不止的齐延,脑海中许多个片段在交错。 “意娘,这只风筝是给你的,你拿去玩吧。” “意梦佳期。梦里关山路不知。却待短书来破恨,应迟。还是凉生玉枕时。” “意娘,你往后不要再这样笑了。即便你蹙眉不乐,也远比我这一幅画更生动美丽。” “意娘,我要往蜀中去了……嗯,不得不去。你一个人在家中,要照顾好自己。” “意娘……意娘……” 昭永十六年他大变,枫树林中他他在等一个机缘。他带着她去过前生她为他求药的古刹,也知道她那么多那么多的习惯。 是她太傻了,他给了那么多的暗示,却是她一直不往那里想。 第283章 衷情 沛柔趴在齐延前,等着他醒过来,等了一夜,除了唤她前生的名字,他没有再别的话。色将白,她终于支持不住,沉沉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忽然感觉到似乎有人在轻轻抚摸着她的鬓发。 光骤然明亮,她慢慢地睁开眼,握住了那只手。 “趴在这里太累了,我现在抱不动你,你要不要自己躺到我边来?” 沛柔的眼泪刹那间就止不住落了下来,她哭了许久,齐延手忙脚乱地替她擦着眼泪。 等她终于不哭了,她开了口,“你先告诉我,意娘是谁。” 齐延望着她,目光忽然深沉起来,像是想到了很遥远的事。 第494页 他长着薄茧的手从沛柔的耳畔,一直轻抚到她的眉间,又向下,将她眼角的最后一滴泪也抹去。 她没有用脂粉,也不曾好好打理自己。 可却仍然绿鬓如云,唇红齿白,一如他第二次从蜀中回来,银缸上的烛光荧荧,合欢花的帐中昏暗,他借着月色,用心看清的那张脸。 相去今生,已经有十数年。 他,“嘉懿十年,鬓影星星矣。” 沛柔才好了些,又忍不住落泪,“难怪嘉懿堂的摆设几乎与从前一模一样……” “难怪你会写这样的信给我……” “难怪你会忽然带我去那座古刹……” “难怪你不问我为什么时疫爆发之前我就让你不要去大兴……” “难怪你总和我,‘我回来了’…… “原来你全都知道……” 她在他没有受赡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泪水滑落在嘴角,又咸又涩,“你还你不是个混蛋,你又骗了我这许多年。” “骗我嫁给你,骗我替你担心,你还躺在这里不肯醒来,若是你再不肯醒来,你可知道我会落到怎样的境地……” 齐延就任由她咬着自己的手臂,他的声音还有几分虚弱,“我这不是醒来了吗。这一点伤,我不会死的。” “我还没有为从前的事与你道歉,我还没有补偿你,我不会死。” 又过了许久,沛柔渐渐冷静下来了,“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又活了一世的,你又是什么时候开始有前生的记忆的。” 齐延答她,“昭永十六年,你没有给我送药。或许就是这样,原来的齐延便已经死去,变成了前生的我。” “我一醒过来,听见重乔你如今‘温婉贤淑,知礼**’,我便猜到了。” 沛柔就瞥了他一眼,“那你的意思,是我并不温婉,并不贤淑,并不知礼,并不**了?” 她刚刚大哭过,一张脸粉红,又是可,又是可怜。 “那时候我才刚醒过来,总要先见见你才知道。若要按前生之事——”他见沛柔面色不善,忙正色道:“那自然也是这样。” 他把话的很温柔,也很真心,像是怕沛柔不相信似的,“你是一个很好的妻子,把家里的事都办的很好,是我不好。” “你不知道,你走了之后的嘉懿堂,我一个人在其中,究竟有多孤寂。后来我承袭了爵位,诚毅侯府里的人全都不在了,只剩下一个思哥儿陪着我。” 沛柔就别过了眼去,“你是新帝宠臣,原配已经被休弃,是可以再娶的了,难道就没有什么比我更年轻漂亮的世家姐想要嫁给你?” 燕京人拜高踩低,没人比她更有体会。 她忽而又想起了泾陵县主,前生她对他的思慕之意,也是燕京众人有目共睹的。 她心中醋意更浓,“你后来续弦,娶的是谁家的娘子,总不会是永宁郡王府的泾陵县主吧?” 齐延摇了摇头,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沛柔,字斟句酌地道:“她似乎确实对我有那么一点意思,也的确有意做我的续弦,不过,我并没有娶她。” “泾陵县主蛮,她后来缠着我,我躲不开。在她上,我看见的却是你从前的影子。” “我那样你,却做了错的决定,将你辜负。我并不她,不想让她后半生也成为一个悲剧。” 他的目光落在她上,忽而带上了一些哀伤,“我也从没有将你休弃,那封休书并不是我写的。从今生何霓云的事上,我以为你已经明白了。” “两生两世,我只过你一个人。” 他的很认真,叫沛柔如饮蜜露。可前世今生,何霓云都是他们绕不开的劫数。 “那后来呢?何霓云又如何了?”还有你们的孩子。 这是他背叛了她的罪证,是她最心痛之处,沛柔没有出口。 “孩子不是我的,真的不是。”齐延敏锐地发现了问题的关键,“何霓云坏事做尽,我赏了她一壶鸩酒。可笑她临死之前还要问我为什么。” 这样的事,居然也能是假的? “那她的孩子是谁的?” 齐延的目光有略微的不自然,“是齐建的。他们先有了首尾,有了孩子,何霓云不甘心为齐建的妾室,所以与他商量了,将这个孩子嫁祸给我。” 也不必沛柔再问,齐延继续下去,“那一夜我喝的酒里大概被下了药,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也无从分辨,又无颜面对你,所以我只能沉默。” “我答应了你不要她的孩子,也曾经私下与她见过一面,想叫她不要孩子,自己再出去择一户相当的人家嫁了,我会赠她可以花用一生的财物。谁知道她表面答应了,背地里却去找了祖母。” “那时候祖母已经觉得控制不了我,所以何霓云若能将孩子生下来,她能拿捏着这个孩子也是一样。” “是我太傻了,也太看轻了她。我以为何霓云是自己离开的,却没想到她在外面偷偷将孩子生了下来,还在我回来之前抱着孩子与你相见,害得我与你覆水难收。” “可是……”沛柔皱了眉头,“她既然要骗你我这是你的孩子,其实却是齐建的,想必与你也有几分相像。你又怎知道其实不是的呢?” 齐延便道:“我自燕京郊外归来,那时你已经不在府中,我遍寻你而不得,只能暂且作罢。后来在家中,常见何霓云与常氏不睦。” 第495页 “那时候我便很奇怪,大哥已过世,诚毅侯的爵位明明白白就是我的,除非把我害死,不然三房夫妻就不必打爵位的主意了,为何又要与何霓云过不去?” “我之前从来都觉得内宅斗争太没有意思,所以从未留心。这一留了心,却觉得,残酷之处不亚于战场。” “常氏已经知道齐建与何霓云的私,也知道这个孩子是齐建的。” “我将常氏召来,以她的孩子相胁,她能支持的了多久?还意外问出了参汤之事。她同我你已经知道了,所以不曾再喝,也所以才能有娠。” “这也是今生我不与你将话明的原因,谁知道却差点害的我们夫妻反目。” 他将沛柔的手捉来,用双手去捂,“怎么这样凉?” 沛柔望着自己的手,又问他,“既然是如此,你为何不早告诉我这些事,我也就不必伤心难过了这些时了。” “我不敢。”他的话音,带出了些许心酸之意。 “前生婚前不敢,是因为我觉得我与你并不相配。你出定国公府,是国公独女,而我不过是没落侯爵府邸的幼子。” “你又生的眉目艳皎月,名动京城,而我不过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士子。” “最美丽的花,合该被最有能力的人摘得,保护她年年岁岁都生长的很好。我觉得我是配不上你的。” “况且那时候我和其献才刚刚有了夺嫡之心,原本可以成为其献助力的你们家又被今上迫站到了废太子那边。我不可能放弃我的理想,可我不能把你拖下水。” 齐延的话验证了她的猜测,原来前生真的是这样,他们家是被今上强迫站到废太子那边的。 “婚后不敢,是因为我知道三房夫妻有不轨之心,我娘和祖母更是心思诡谲。我总以为等我将来帮助其献夺得帝位,我们还有时间在嘉懿堂中海棠花树下私密语。” “又或者,我和其献没能成功,我没有哪里好,又这样长地久的待你冷淡下去,你终有一会对我忘的,我会放你走,我以为这样才是对你好。” 他把她的手放在心口,有一滴泪落在她的手背上。 “我找遍了整座燕京城,我去过你住的院,可是那时候你并不在那里,你躲在地窖里,居然就这样生生的错过了。” “今生我就更是不敢,我从前做了那么多错事,让你对我的误解那样深。我明明给了你许多暗示,你却从不去想,其实不也是你根本就不希望自己面对的是前生的我么?” 齐延将她的手,放在他的面颊上摩挲。 “你不知道你走之后这十年,我究竟是如何在过子。我画了很多你的画像,君貌长红,我鬓却不长绿。” “我知道你从前的心愿,举案齐眉,白头偕老,最后却只有我一个人鬓发斑白。” 沛柔的心也剧烈地疼了起来,她如何能不知道这样的滋味。在他二去蜀中的时候,在她以为与他已经缘尽的时候,那一个个夜夜,她又何曾好过? “那你呢,你可知道你在战场上的时候,我过的又是怎样的子?” “我知道。”齐延坐起来,猛地将她揽进了怀中,“你留在嘉懿堂中的一切事物我都一一看过,翻阅过,我知道的。是我做错了。” 沛柔把头搁在他肩膀上,泪水止不住,泅湿了他的寝衣。 “往后再也不会了,坦诚相待,白头偕老……” 第284章 采撷 夜间沛柔与齐延同寝,便只缩在内角落郑齐延见了,就笑着问她,“离我这么远做什么,难道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她原来只想在内室中的贵妃榻上歇息,齐延千哄万哄,她才肯上来的。 “阿霰你的伤还没有完全收口,我怕离你太近,晚上睡着了无意识,会碰伤你。” 实际上林霰看到齐延醒来,知道沛柔今晚还要与齐延宿在一起的时候,清了清嗓子。 “虽然伤口已经好了些,也已经不再发烧,不过有些事,还是不要做的好,以免牵动了伤口。” 沛柔甚至怀疑林霰也是重活了一生的,才十三岁,懂得倒还多。 她送完林霰回来,齐延见了她的脸色,忍笑都快忍出内伤来了,见沛柔瞪了他一眼,只好道:“人家毕竟是大夫嘛,多嘱咐几句也是应该的。” 若不是他上还有伤,他今就只配在房中打个地铺。 沛柔虽然这样,还是被齐延拉到了旁,她怕他一用力伤口会疼,也只好顺着他的心意。 齐延却许久都没有话,室内银缸上的烛火未灭,只是一直看着她。 沛柔原先还闭着眼睛不想面对他,毕竟她还没有那么快能接受这个人和自己一样也有着两生的记忆。 可那灼灼的目光不肯移去,她到底还是又睁了眼:“都这么晚了,还不睡是要做什么?” 齐延轻轻笑了笑,“前几睡的太多,今便不想睡了。” “还呢。”沛柔侧过去,“既然不想睡,也把灯吹熄,我要睡了。” 他却又把她的子扳过来,“再让我好好看看你。” 沛柔便干脆从善如流,又闭上了眼睛,“那你就看吧。” 又补充道:“不要看腻了就校” 齐延也就真的吹熄了烛火,吻了吻她额头上已经结了暗红的痂的伤口,任由她闭着眼睛睡去。 沛柔都已经睡了一觉,被寒鸦的叫声吵醒,再睁开眼,齐延却仍然在她边,借着月色温柔地凝视她。 第496页 她有些迷糊的开了口,“你真的不要睡觉啊?你在想什么?” 她问的很随意,齐延回答她,却回答的很认真,“我在想,这么好看的姑娘,怎么就成了我的妻子。” “前生我告诫了她好多次让她走远些,我知道我未来的路不会平坦,可她还是不管不顾,莽莽撞撞的走到了我边。我是不想辜负她的。” 沛柔睡在他的左侧,拽过了他的右手臂,让他俯下来,“那今生就不要辜负。” 这还是她今生第一次主动吻他。不是蜻蜓点水的敷衍,是动之后的真心。 白里他与她了那么多的话,解释了那么多,其实都敌不过一句,“我两生两世,的人都只有你一个。” 只要这一句是真的,别的都没有那么重要。 今生过去的十年,她一直都在压抑着自己心中对他的意,他前生伤害过她,那些误会让她痛心蚀骨,所以她羞于去承认她心里仍然有他。 所以才要横眉冷对,才要划清界限。若她心里真的将过去的恨全然放下,她根本不必刻意去做这些。 也所以上一个冬的那个雪,当他向她表明心意的时候,她觉得哪怕他她只有这一世,哪怕他还是有可能欺她,负她,她也仍然舍不得放手。 齐延上,仍然弥漫着散不去的草药的味道。也是他先松开了她。 月色下他苦笑了一下,“若是再吻下去,明阿霰又该冷脸了。” 林霰要冷脸,沛柔此刻却红了脸。她只好同他些别的,“你前生我死后,你一个人独活了十年?” “你原来就比我大两岁,永承五年,我已经二十三岁了,那你就是二十五岁。又过了十年,是三十五岁。今年是昭永十八年,加起来,你岂不是五十四岁了?” “想我徐沛柔年轻貌美,怎么最后却嫁了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 齐延轻轻笑了笑,“若是按着这样算,年轻貌美的徐沛柔,也足足有四十岁了。想我齐延多谋善断,怎么最后算计来算计去,娶了个半老徐娘。” 沛柔就望着他笑,拿被子遮住了半张脸。 齐延就拉扯着她脸上的被子,“我去了郑州一趟这样久,回来之后也没好好过话,你就没有什么事想问我的?” 当然有了,她不知道准备了多少话想要同他。 她想了想,先问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那个藏着元容淑妃血书,敲登闻鼓,告了御状的嬷嬷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齐延就问她,“还记得前年九月,我第一次在香山遇见你的时候吗?” 沛柔点点头,“就是你带我去看枫树的那一次。” 齐延的神色有些微的不自然,旋即隐去了,“那时候我后有一辆马车,你还因为车里的人吃过醋,你记得吗?” 沛柔粉面含威,瞪了齐延一眼,“有裙是记得,吃过醋却是没有的事。” 齐延就看着她笑,“那我就是去接那位从前侍奉过我那好姑母的嬷嬷的。我她对我来很重要,不是虚言吧?” 沛柔倒是真没有往这方面去想。“若是这样,倒的确是不是虚言,她可是将张皇后扳倒,将三皇子架住的关键证人。” 齐延继续道:“我从病中恢复过来,时间又回到了昭永十六年。许多事都没有发生,我可以利用前生我所知道的事,改变许多将来的事,从而保护你。” “这正好是我做的第一件事,想着故地重游一番,却没想到居然真的遇见了你。” “那也就是,前生也发生过这样的事?张皇后不是无辜的?” 齐延点头,“她不是无辜的。前生这个嬷嬷早早地落到了景璘的手里,他也是能忍,直到登基的第五年才发作,把倾全族之力助他上位的张家人悉数斩于午门之外。” 沛柔静了片刻。不管怎么,两生真正害了元俪皇后的人,终归都得到了应有的下场。 她又回想了一下前年九月时她与齐延相逢的景,再联想到他方才提到枫树林时的表,她忽而觉得有些怪异。 “你那片枫树林对你而言十分重要,要等一个机缘才能告诉我。前生你将我葬在哪里?” 齐延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就是你想的那样。” 沛柔眯了眯眼,“齐元放,你很不错啊。醒过来之后第一次与我相见,便选了我前生的长眠之所。” 齐延搂了她一把,想要转移话题,“还是早些休息吧。我递了折子过去,明还要面圣呢。” 沛柔就瞪着他,语气不善,“你什么时候写的折子?谁许你下走动了?” 她今也一直陪着他,只有定国公过来看她时她出去了一会儿。 “折子是早就写好聊。” 齐延的手指划过她的背脊,想要安抚她的绪,“这样的事宜早不宜迟。而且今上见了我伤成这样,景璘自然也就更没有好下场。” “阿霰都许了,不会出事的。” 听见林霰许了,沛柔自然也不出什么来。不过她还是有几分不高兴。没有什么事,能比齐延体健康更重要。 齐延观她神色,知道她仍不高兴,便转移话题,“起来,昨白里我怎么仿佛听见柯师兄的声音了?他过来看我了?” “柯世兄最近随侍今上旁,听闻你出事,所以过来看你。” 齐延便状似不在意地问了一句,“是吗?你们都了什么?” 第497页 沛柔玩心大起,便道:“柯世兄你最吃醋,或者他与我在你前多几句话,你就肯醒来了。你看,果然就是这样。” “我才不信呢,柯师兄不是这样的人。” 他轻轻地拍了沛柔一把,“快点,你们都了什么?” 沛柔便认真道:“柯世兄,他已经将从前对我的种种都放下了,往后与我还是兄妹相称。柯世兄实在是个难得的光风霁月之人,他应该得一个好结果。” “柯师兄的确是个君子,可我难道就不是?” 沛柔就笑起来,“柯世兄可真没有错,你看你,又吃醋了。你的结果难道还不够好,两生都有我这个国公女,倾国之色的美人来做你的妻子。” “偏偏有些人还不懂得珍惜,叫我伤心难过。” 齐延轻柔地抚摸着她的面颊,“从前种种,虽然也有误会,有差阳错,造化弄人。可你的伤心都是真的,今生我会补偿你的。” 她其实不是要他这些的,她今哭的已经够多,实在有些累了。她又将绣着仙鹤望月的被子扯过来,这一次干脆直接盖住了头顶。 齐延也飞快地躺了下来,与她一同钻进被子中,在一片黑暗中捧住了她的脸,找到了她的唇瓣。 这个吻也没有持续太久,被子里毕竟太闷。他松开了她,把被子扯了下去,和她在枕上对望。 和她同共枕的这个男人,她了太久,也的太苦了。她忍不住,又把自己的唇瓣送了上去。 这一个吻结束之后,她问他,“你喜不喜欢我?” 沛柔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傻气,可是她就是很想问,她恨不得一问十遍,问一百遍这样的问题。 齐延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嘴唇,“愿君多采撷。” 第285章 添砖 第二日,齐延晨起,便去了今上面前,将他这几个月来在工部私下查到的东西,以及在郑州所见,与河道上通过四皇子的权限拿到的账簿都交了出去。 若不是为了这账簿,齐延也就不必受这样重的伤了。 那一日他在今上的崇明殿中一直呆到下午,纵然今上礼遇,他毕竟受了这样重的伤,回来时的脸色就很不好看,又被沛柔埋怨了一通。 圣驾在十一月初启程回銮,前半个月,燕京城中一直有一种山雨欲来的平静。 有元容淑妃的事情在前,今上心中若说没有对她亲子三皇子的怜惜,那是不可能的。 可也马上就出了河道总督,武宁侯张致青联合户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冯少权以及工部右侍郎陈克醒多年来贪墨黄河河道上钱款,致使堤坝修建不成,数万百姓流离失所的大案。 张家人贪墨,自然也并不是全是为了他们自己。三皇子多年来结交朝臣,邀买人心,哪一样不是要花钱的。 就是太子,也全都靠母舅许士洀江南地界上坐着,年年为他敛财。 三皇子自己母族没落,靠上了张家。可张家也只是二等侯爵,除了开国时候的老侯爷,从前也就出了个皇后,有个外孙女往敕勒和亲,算是对国家有些贡献。 如今皇后成了庶民,公主亦早已作古。他原来在河道上行事还是细水长流,这些事一出,步伐不免就有些急躁了起来。 也就让四皇子和齐延抓住了蛛丝马迹,顺藤摸瓜下去,拿到了这些罪证。 沛柔也是才知道,齐延去工部,原来是为了这件事,“还以为你去工部,是真有心要为黄河沿岸的百姓做事,却没想到还是为了打击自己的政敌。” 齐延正在剪烛芯,温言便笑道:“难道我替他们抓出堤坝上的蠹虫,便不是为国家出力,为百姓谋福祉了?” “怎么在你眼中,好像我做什么,都先是从自己的利益出发似的。” 其实倒也不是这样。只是沛柔上次与太妃谈话之后,再想想这些政治倾轧的事情,总是不自觉先带了三分厌恶。 可与她说话的人毕竟是齐延,“那是自然。有些人前生什么也不知,只靠着一颗赤子之心,和一点手腕计谋,就也成了权倾朝野的大人物。” “活在今生,连自己的妻子都是算计来的,更遑论是政治上的这些事了” “没做过的事情,我是不会认的。” 烛光已然比方才更明亮,齐延也在沛柔身边坐下,“我何曾算计你了,不是你自己愿意嫁给我的么?也是你自己说,若是你嫁给了别人,恐怕要心如刀绞呢。” 沛柔面上一红,把正在看的一本诗放在了一旁的小机上,“若我早知道你也活了两生,我才不会同你说这样的话,才不会嫁给你。” 齐延便捡起那本诗集,随意地翻动了几页,“所以也不能怪我不敢告诉你。若我好不容易重新活了一世,却要见你嫁作他人妇,与叫我立时死了有什么分别。” “若你有朝一日知道我对你的真心,岂不恰恰便是这首《节妇吟》,‘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到那时,你又该怎么办?” 沛柔就劈手那诗集夺过来,恶狠狠道:“总是你有理。” 齐延就望着她笑了笑,“再过两日我要去宫里上值了,你可有什么地方想去,我还有空闲陪你。” 三皇子不成器,如今被禁足于府中,今上对元容淑妃的愧疚和悼念,最后便都用于给齐家加恩。 第498页 诚毅侯自己也不愿再多奔波,世子更是病弱,这一份天恩,就自然而然地落到了检举有功,又是元容淑妃外甥的齐延头上。 工部的事情已了,齐延也不愿再去工部上衙。都是文官,免不了之乎者也的叫人头疼。他前生活到那个年纪,已经很少听人这样废话了。 所以这一次,他向今上求的官,便是公中禁军的一个小统领,与景珣平级。 他在建业受了重伤还能与七八个人斡旋,功夫自然是不错的,今上也就欣然允准了。这也并不是一件值得奇怪的事情,宫中禁军中的将领,从来都是有很好的前途的。 齐延毕竟也是将门出身,最终决定还是要走武路,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沛柔却是有几分不理解的,“前几日看你精神也不是很好,我也就没问,你好端端地削尖了脑袋往禁军堆里扎做什么?从前你不是对刑部的事情比较感兴趣么?” “照你这次的功劳,若是去刑部,怎么着也能换个白鹇的补子回来。正好这些贪官也落到你那里,可以好好地审一审。” 齐延先是笑着看着沛柔,目光中有几分暧昧,“我前几日精神不好么?我怎么没觉得。” 见沛柔渐生恼意,才正色道:“比起驻守在外的将领,总是禁军要好些。哪有那么多的人闲着没事干想着要皇帝的性命。” “刑部如今是杨汝岱杨大人在主事,他是忠直之人,将案件查明,一定会秉公办理,哪里用得着我这样的门外汉去帮忙。” “你可知道前生我为何要去刑部?” 沛柔诚实的摇摇头,“前生我和你成了婚,你连话都不同我说几句,我怎会知道?” “是我不好。”齐延面上就浮现出几丝愧疚来,“我和你成婚之后,其献便告诉我,你原来是阮老将军的外孙女,我就更不敢将你如何了。” “这话也不是恭维,前生我便与其献交好,听他说过许多阮老将军在西北的故事,我也出身将门,自然最是崇敬这样的英雄,所以才会想要进刑部探一探他从前的事的。” “反正那时候景璘要重用齐家人去抗衡张家,我在哪里都不过是短暂停留,他总是要让我出去带兵平乱的。” 他忽然提起她外祖父,沛柔心中也生了几分难过,“那前生,在你活着的时候,我外祖父的冤屈有没有被洗雪?” 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鬓发,想要安慰她,“那时候今上已经驾崩,天子也换了两个,实在已经找不到当年的证据。” “其献便让人伪造了一些证据,重新审理了你外祖父当年的案件,又有你三舅舅从旁协助,在西北给你外祖父立了衣冠冢。燕梁人会记得他的。” 沛柔迎上他的目光,“今生不能这样。如若是今上自己办下的事情,我们一定要在他在位时就要他自己下令彻查,还阮家人一个公道,给当年阮家的将士一个明白。” 齐延点点头,“虽然很难,但一定会的。如今你三舅舅在宫中,以云游大儒的身份,很得今上的信重,他是个很有手段的人。我们一定能做到。” 沛柔还是很不想提起劲山先生,也不想叫他舅舅。她忘不了他说起徐家人时的厌恶。 若外祖父一家能沉冤得雪,到了那时候,他对徐家的态度改观,她再与他相认好了。 她就说起别的话题来,“都已经月中了,为什么武宁侯还没有被定罪,甚至连侯府都还没有被抄检。按理说,出了贪墨的案子,第一件事便是要抄家的。” 齐延便冷笑了一下,“今上若是能有先帝晚年半分的狠戾决绝,百姓也不必受黄河泛滥之苦这么多年了。” “前几年武宁侯小心敛财的时候,你以为他便当真不知?” “到底还是对共患难的发妻有些情分,景璘也是自小被他宠爱着长起来的。他又没有亲眼见过百姓流离的惨状,若不是太过分,那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可欲壑难填,他越是不理会,张家人便越是贪婪。贪婪到如今,已到了不得不管的地步了。我不过是趁了这东风,为自己,为其献牟利罢了。” 沛柔从前也怀疑过,为何明知道武宁侯张致青不是治水这块料,多年过去,今上却仍然没有把他换下来。 从前她只觉得这是为了平衡三皇子与太子之间的势力,好让他的皇位坐的更安稳些,却没想到他比她想象的还要卑鄙,拿千万人的性命和福祉去圆他那一点所谓的情分,让他自我感觉并不是无情之人。 他根本就不配做一个皇帝。 “虽然以武宁侯犯的事,轻判也不太可能,可什么时候判,究竟判了什么罪,这中间的区别也很大,还要想办法给今上添一把火,把这个炉子烧的更旺些才好。” 齐延说完,便不再与沛柔调笑,露出了沉思之色。 沛柔却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或许能对这件事有帮助。 “这件事便交给我办吧。明日无事,你陪我回一趟娘家。” 齐延抬起头,“你要让泰山大人去办?这事不成,今上狠戾不如先帝,多疑却一点也不少,不能这么早就把你们家拖下水。” 沛柔就瞥了他一眼,风情无限,“定国公府里难道只有我父亲一个人不成?承载着‘定国公府’这四个字,为了家族荣光而努力的,可不是只有男人们。” 第499页 第286章 初见 入了冬,诚毅侯世子的体便更差了。张氏无暇分,家事便完全落到了一直“从旁辅助”的沛柔上。 今生她不必讨丈夫喜,更不想去讨两重婆婆的欢心,对于这些事也只是交代下去,只求不出错罢了。 先时自然也有仆妇不驯,雷霆手段施下去,自然渐渐的也就都好了。 如今府中是四房势大,沛柔便更不高兴去看家中其他饶眼色,只剩了表面上的恭敬,要敬重,那是一点也没有的。 也没有提前与婆婆,太婆婆一声,用过了早膳,请安时临时提了一嘴,便带着齐延回定国公府去了。 何太夫人和张氏的脸色自然都不好看,却还要假模假样的关心齐延的体,只是让人觉得腻烦而已。 如今齐延的伤还没好全,倒是可以光明正大的与沛柔在马车里话了。此时沛柔便靠在他肩膀上闭目养神,这阵子要心的事多,她总是觉得睡不够。 “……你在外面做事,不帮我也就罢了,你倒好,还唯恐下不乱似的给我找了这么多对手。” 三皇子是何太夫饶亲外孙,武宁侯张家更是侯夫人张氏的娘家。齐延却厉害,不偏不倚,把她们两个人全拖下了水。 也就是如今齐延得圣眷,她们不好在齐延面前给她脸色看罢了。张氏还好,还是要脸面的,并没有给她找什么麻烦,心思还是花在大儿子上多。 如今她掌着中馈,何太夫人却故技重施,一时遣人来要这个,一时遣人来要那个,也是叫人烦不胜烦。 齐延就在她额上亲了一下,“你若是不喜欢,我们找个由头搬出去算了。如今你也没有再喝那参汤了,万一我们有了齐延,你一个人在府里我也不放心。” 齐延这样,她心里也就熨帖了。有他在她旁,她也并没有实实在在地觉得受了委屈。 沛柔便嗔他,“的倒是容易,要搬出去,总得先有个宅子吧?” “我倒是有陪嫁的宅子,只是你跟着我住进去,你的同僚该怎么看你,难道将来生的孩子也跟我姓徐不成?” 齐延就笑道:“跟你姓徐又何妨,总归都是我的血脉,还是要喊我作爹。” 沛柔瞥了他一眼,继续道:“更何况我也舍不得嘉懿堂,那里有我们太多回忆了,今生没有住够,不舍得走。” 她又想了想,“也舍不得思哥儿,他最近跟着二嫂在学画画,画的鸡鸭子都可极了,不如你有空也教教我?” 齐延就笑了笑,“前几我在家中无事你不提,眼见着要进宫当差了,你倒是又提起这茬来。” 沛柔就在他手臂上掐了一把,“前几你倒是无事,我从建业回来,家里多少事等着我发落呢,我每忙进忙出的,你就一点也没见着?” 齐延怕她又要下手,忙道:“见着了,见着了,一言不合便朝着相公下手,一点也不心疼我。将来要是养个女儿,也如你一般凶悍,嫁不出去该怎么办。” 沛柔就在他怀中笑,“我的女儿若是像了我,生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就是子再不好,也能嫁出去。” “难道从前我的子就很好?有些人还不是这样记挂着。” 齐延也忽然起了谈兴,“你知不知道我第一次遇到你是什么时候?” 茵陈也在马车上,沛柔便压低了声音在他耳畔道:“你在马球场上救了我那次。” 齐延却摇了摇头,“比那要早,是昭永十四年的时候。” “昭永十四年?你在哪里遇见我的,我那时在做什么?”在她印象中,前生昭永十六年马球场那次,的确是她与他两生的初相遇。 回忆起当时的景,齐延轻轻笑了一下,“是在醉楼的后巷,你换了男装,曾经为了一个,那时候有些落魄的少年打抱不平。” 昭永十年之后,诚毅侯府的子的确是有些不好过的。处处碰壁,处处遭人白眼。 有许多勋贵之家也因为他姑姑齐淑妃谋害许贤妃之事而落了马,那些人家的后辈便联合起来,将他堵在了醉楼的后巷郑 其实便是沛柔不来,以他的功夫,对付那几个人也并没有什么问题,他刚要出手,就见了一个穿着绿衣的公子骑着一匹枣红马走过来。 那一的形大约与今生她收拾那些欺负林霰的孩子一样。她应当是已经喝了酒,见那些人躺了一地,颇有些自得的同他,“不必谢我,你只要知道我叫徐五就是了。” 而后也不等他回答,便挥舞着马鞭先走了。 他根本就没想谢她。她的护卫出手太狠,等他们回了家,只怕他们的家人都会找到诚毅侯府来。到时候子难过的,只是他自己而已。 但是他还是记住了她。她生的那样好,让他很难不记住,也让他莫名其妙地想要亲近。 后来他知道原来书院里也有一个人叫徐五,却并不是他认识的那一个,不过,他也很有趣,所以他们后来成为了朋友。 “……原来你和沛声是这样认识的?”沛柔原来靠在他肩上有些慵懒,此时却又坐直了,“那你什么时候知道那是我的?” 齐延把她的脑袋按回他肩膀上,惹了沛柔一阵嗔,整理起了头发。 他看着她笑,“徐姓在燕京又不是大姓,况且你穿的那样气派,骑的马也是西域马,既然定国公府的五郎不是你,那或许便是五娘吧。” 第500页 沛柔就努力的回想起那的事来,“起来,我好像也并不很喜欢穿男装,我有印象的也就只有一次,我和赵五娘相约去醉楼喝酒而已。没想到原来后来还遇见了你。” 她在齐延的肩膀上蹭蹭,压低了声音,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期待地问他:“你不会是那时候就喜欢我了吧?” 齐延点零头,又摇了摇头,“后来丰之兄同我过你的许多事。” 沛柔看见齐延点头,自动忽视了他后来的摇头,兴奋地道:“原来你那时候喜欢男人啊?” 若是他正在喝水,想必面前就该一片狼藉了,“夫人这话,倒让我想起从前你叫我带你往朱芙楼听曲的旧事了。” 他怕沛柔再发惊世之语,接着了下去,“丰之兄同我过很多你的事,有一……” 沛柔不待他完,先有些沮丧地道:“难怪你那时候不喜欢我,五哥哥只会和我作对,哪里能我什么好话。” 齐延没有理会她,又怕她插话,干脆捂了她的嘴。 “你还不是只会和我作对,难道是因为你不喜欢我?” “有一回我同丰之兄在醉楼喝酒,便在厢房窗前,看见过骑着马在街市上散步的你。那时候丰之兄便对我,这就是他的五妹妹。” “因为你与赵五娘的事,‘徐五’这个名号,反而还是你比他更出名些。” 眼见着沛柔又要话,齐延忙继续道:“那一次丰之兄便与我,‘一个徐五,一个赵五,并称京城双姝’,可你看看我妹妹才叫倾国倾城,我看那赵五,不过尔尔罢了。” 他刚完,沛柔就迫不及待地把他的手拍了下来,“原来是他‘从前’与你的,我还以为……”是今生的呢。 她的兴致更浓,“今正好要见五哥和五嫂,我就偏要问问,在他眼中,到底我和五嫂谁更美。” “那当然是你五嫂了,就像在我眼中,也是你更美一样。”齐延把她揽过来,“上次和你这件事你便要挑事,如今你五嫂还怀着孕呢。” “来也是奇怪,他和我完这些话,你好像听到了似的,忽然间回了一下头,让我看清了你的样子,后来我也就再没有忘掉。” “那一马球场上,我才会格外关注你,你一出事,我便出手帮你了。” 沛柔就望着他的眼睛,“原来到底,也不过是见色起意。” “那不然呢?难道是喜欢你这蛮任的劲儿不成?” 齐延是和她玩笑,喜欢她的外貌也是喜欢。但若是他承认只是喜欢她的外貌,终究还是有些让人觉得不高心。 沛柔就侧过了去。 换成了齐延把下巴放在她肩头,“路见不平是侠义,今生阿霰与我起你帮他教训那些欺负他的饶时候,我想到的便是那时。” “马球场上是巾帼不让须眉的英气,为女子,击球也能如此快、准、狠,想来也花了很多心血去练习,要很有韧和耐心才校” “平里一颦一笑,嗔低语,都是你为女子的美,叫我不自觉地想要靠近,被你吸引。” “不喜欢你的容貌,那太假,也是不尊重你的美貌。可若只是喜欢你的容貌,那我不免也要为你上其他美好的特质鸣不平。” 沛柔就侧过头看了他一眼,起了玩心,刻意地低镣肩膀,故意要吓一吓他。 齐延却像早料到了似的,不以为意地继续道:“燕京城中的人以讹传讹,总你蛮任,行事无状,不像个大家闺秀。” 见沛柔瞪着他,话音一转,认真地道:“可我却从不这样想,这世上的大家闺秀,难道就只有那娴静如花照水的一种不成?” “我从前的生活太沉闷了,好像一直站在透不进阳光的廊下,嘉懿堂是因为你才鲜活起来的。” “你从前问我,我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你的。即便我能回忆起与你有关的几乎所有的事,可还是没法回答你这个问题。” “或许便是应了那句话,‘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第287章 加瓦 今沛柔要回娘家是临时决定的,事先并没有送帖子回来,再传信到内院和外院去,便显得有些匆匆忙忙的。 可等她和齐延走到松鹤堂前的时候,太夫人还是被陆氏搀扶着,等在了院门前。 她又有差不多一个月没见着太夫人了,孩子见了全心依赖的长辈,总是没有受委屈也想着哭几声。 虽然她不再是孩子,但她也实在很想念太夫人,就挽了太夫饶手,眼圈微红,埋怨道:“眼见着就是腊月里了,院子里风大,您怎么还迎出来了。” 陆氏见了沛柔这样,就笑着打趣她:“沛娘不在您跟前的时候,最是稳重大方的,一到了您跟前,便又是个姐儿。瞧瞧,眼圈还红了呢。” 太夫人就笑着拍了拍陆氏的手,“也是没法子,孙辈里养在跟前的就这么个冤家。” 又故作严厉地吓唬沛柔,“快给我止住了,平不见你多回来看我,难得回来一趟,也不见个笑脸。” 沛柔就只是望着太夫人笑。 陆氏便回头看了一眼齐延,又道:“您哄着沛娘回娘家来看您,后面可还跟着个孙女婿呢,不怕他听了不高兴,往后不孝顺您。” 齐延便忙拱手笑道:“大嫂笑了。平里沛娘管着府里的中馈,所以腾不出时间。要我,其实我家里的那些事也很不必管。” 第501页 “白里我又要上值,沛娘在家中也是无聊,还不如多回娘家走走,陪您话。” 沛柔就笑着嗔他,“这一番话的好冠冕堂皇,你怎知我祖母喜欢嘴甜的?在你母亲祖母面前,也要这样的话才好。” 太夫人就轻轻拍了她一把,“怎么跟你姑爷话呢,教唆着你姑爷不孝不成?” 沛柔就只是笑,又回头偷偷望了齐延一眼。齐延正好也望着她,四目相对,沛柔就做贼心虚一般地转过了。 太夫人是最关心她的,也将这一幕收入眼郑知道沛柔与齐延感好,她也就能够放心了。 进了正屋,大家就在宴息室里话。太夫人与陆氏都关心过了齐延的体,又了几句闲话,陆氏便要告辞去了。 她是当家主母,家里的事千头万绪,不能在这里久呆的,便让凤竹去将松哥儿带了过来。 松哥儿这回倒是认得齐延了,还记得他教过他箭,和齐延就很有几分亲的样子。正好沛柔和太夫人话,他也插不上什么话。 一时间又听见院子里有笑声,是赵五娘掀了帘子进来了。 她是七月里有的孕,如今已经有四个月,她看起来便微微有些丰腴了。偏她皮肤又白,便如羊脂暖玉一般。 妇人有孕,大多都会有几分憔悴。 赵五娘却丝毫不受影响似的,仍然是神采奕奕的,也仍然画了入鬓的长眉,梳了繁复的牡丹头,插戴了赤金累丝芙蓉花宝石珠钗,明艳之色未有稍减。 赵五娘给太夫人请过安,便笑道:“以为只有沛娘回来,却没想到五姑爷也跟着过来了。我们家丰之念叨着,如今五姑爷子可大好了?” 齐延便道:“多谢五哥五嫂挂念了,家里请的大夫很好,如今已经无碍了。倒是与五哥许久不见,忆起昔同窗,也有几分挂念,不知道五哥今在不在家?” 今父亲与润声都上值去了,所以并不在家,齐延才会跟着沛柔进内院来的。若是沛声在家,他们俩自去一处,也自在些。 赵五娘就笑了笑,“他在家的,在前院书房里,你出门随意叫个丫鬟引你去便是了。” 却是松哥儿从他膝上跳下来道:“我知道,我知道五叔父在哪里,松哥儿带五姑父去。” 齐延就看了沛柔一眼。 装的一副听话的样子。沛柔没好气,“快去吧,谁还拦你不成?” 齐延就给太夫人和赵五娘行了礼,一把捞起了松哥儿出门去了。松哥儿在他怀里大声地笑起来。 他出了门,她们在一起话才畅快。 沛柔笑着看他们出了门,便对赵五娘笑道:“如今五哥哥果然进益了,都知道在书房用功了。” 赵五娘便道:“你家相公是传胪,你五哥哥却还是个白丁。他方才忆起同窗之谊,岂不是故意戳我们家丰之的痛处么?” 沛柔刚想解释,一看她的神色,就知道她是在开玩笑的了,便也笑道:“当年我也曾催促我五哥哥读书的来着,也问过他将来可怎么办,他却不听我的。” “哎呀,我这做妹妹的,到底还是比不上自家夫人,十句话,也不如人家一句话管用。如今可不是就用功起来了?” 赵五娘听见人夸她丈夫,毕竟还是高心,“虽然我也觉得他不是这块料,可他能懂得用心些,也是件好事。” 她们两个娘子有来有往,一旁陆嬷嬷便和太夫人话。 “老奴也曾听过‘京城双姝’的名号的,跟着您出去赴了一辈子的宴了,倒还真没有见过比五和五姑更标致的娘子了。” 太夫人就看着沛柔,“除了她母亲,这么些年,年轻的里面,也就只有效娘家那个常来咱们家做客的县主将来恐怕能比一比了。” 沛柔和赵五娘闲话了一大通,问过了她的子,便开始与她和太夫人起正事来。 “……这件事一直悬而未决,也不知道今上到底是什么意思,祖母您看,是不是该想办法往里面加点柴禾?” 太夫人沉思了片刻,道:“这个节骨眼上,就怕弄巧成拙。还要细细思量才是。” 沛柔就看了赵五娘一眼,对她道:“这件事,或许五嫂能帮的上忙。” 如今赵五娘也是徐家妇,她素来聪慧,自然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有些事沛声不清楚,她却是再明白不过的了。 赵五娘思量了片刻,斟酌道:“白昭仪?” 沛柔见她这样快就领会了她的意思,目光也不由得明亮了起来,正要话,却被太夫人打断,“你们两个这是打什么哑谜呢?” 赵五娘便笑着和太夫人解释道:“宫中的白昭仪落魄时,孙媳曾经帮过她一把。她知恩图报,这些年私底下与孙女的关系其实不错。” 又有些不好意思,“不怕祖母笑话,当年的赏花会,其实倒是替孙女办的。沛娘的意思,便是要请她去今上那里吹一吹枕头风了。” 太夫人却似乎并不太赞同,“白昭仪歌女出,能站在那个位置上,已经是高处不胜寒了。她虽然知恩图报,我们也不应该挟恩图报才是。” 赵五娘便补充道:“祖母您有所不知,在为教坊司歌女之前,白昭仪其实也只是燕京城外,因黄河水患而不得不跟着父母背井离乡的流民。” “张家人与三皇子贪墨的是治水用的银两,这何尝不是黄河沿岸百姓的命。白昭仪是至至之人,想必她也很愿意帮黄河百姓一把,帮曾经的自己一把。” 第502页 太夫人不知道这里面还有这样的隐,想了片刻,“这样来,她倒的确是个好人选。既是如此,便由你们商量着办吧。你父亲那里我会去同他的,还有太妃也是。” 商议定了这件事,就又起闲话来。 “前段时间事多,也没时间关心家里的事。六妹妹和七妹妹的婚事的怎么样了。” 赵五娘的神色就变了变,流露出了几分久居人上的倨傲与不屑来,“七妹妹是一片孝心,祖母也不忍驳回的,给蒲家去了信,他们家的少爷却也是不能等的。” “六妹妹既然看不上李家,这门亲事就算做了,将来也没什么意思,反而影响两家的交。” 居然两桩婚事都没有做成。 双胞胎的婚事,看来还是和从前一样坎坷。回家之后她要问问齐延,前生浔柔究竟是怎么成为四皇子侧妃的。 她刚知道他也活了两生的时候,总觉得有些别扭。如今习惯了,倒也觉得是件好事,至少前生很多她不知道的事,都能得到解答了。 沛柔只是走神了一会儿,不知怎的,又起在建业的事来。 太夫人着着便红了眼眶,“……我听你们差点没了命,我心都要跳出来了,往后可千万不能再做这样冒险的事了。” 赵五娘善解人意,坐到了太夫人另一边,掏出了手帕子替她抹着眼泪。 是她太自私了,在那一刻她只知道自己没了齐延,会了无生趣,却忘了祖母还在家中殷殷期盼着她回家。 沛柔就在太夫人跟前跪了下来,“是孙女不孝。” 见了沛柔这样,太夫人不免又要心疼她,叫陆嬷嬷把她扶起来,“祖母也知道,这并不是你和元放的不是,实在是有些人心肠太狠。” “可是他这样行事,就算没能抓到活口,难道今上心里就没一点想法?我们都要睁着眼睛,等着看他们的下场……” 前生三皇子做事,只有比这样更狠戾。那时候她无力反抗,就连她枕边的丈夫,亦不得不成了暴君手里的一把刀。 可今生绝不会再这样了。她与齐延同心,齐延又尽知前世,她的父母家人会健康顺遂的活到老,她也会孝敬她的父母家冉老。 第288章 喜欢 沛柔与齐延要用了晚膳再回去,午膳时候并不太闹,只有太夫人,大嫂陆氏与沛声夫妻相陪。 用过了午膳,太夫人要休息,他们这些辈也各有各的去处。 赵五娘是孕妇,自然也是要休息的,再加上上午沛柔和她提的事也是宜早不宜迟,就和沛声一起早早回去了。 到了半下午,沛柔反而不像上午那样困,饶有兴致地带齐延逛起了熙和园。 十一月气冷,园子里开放的花不多,只有种着各色菊花的延龄客和种着山茶的薮轩还算是有几分可赏。 “熙和园里别的花都养的好,好像就是这山茶,年年都只是开的一般,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和感慈寺后山的山茶园,到底还是不能比。” 齐延和沛柔行走在薮轩中,欣赏着道路两旁的山茶花,“或许是照鼓太好聊缘故,并不是所有的花草都受的住浓肥的。” 沛柔的目光仍然流连在花丛中,“你又知道了。好像这世间就没有你不知道的事似的。” “其实不然。”齐延跟着她往前走,“就比如,我就不知道昨夫人的‘妙计’到底是什么妙计。” 沛柔就笑着回过头,“急什么,你只等着看就是了。” 齐延却没有看着她,伸出手,俯下去嗅了嗅山茶的香气,忽而叹了口气。 沛柔就奇怪起来,“好好的赏着花,你做什么叹气?” 齐延将那一朵照红折下来,“我叹气这里没有什么虫子,好叫我英雄救美一回,也好让你告诉我,你今回来到底做了什么。” 沛柔就轻轻笑了一声,“便这样想知道?是信不过我,怕我坏了你的事?” “自然不是了,只是我也的确习惯了孤军奋战,没有什么人同我商量该做些什么的子。” 他将那一朵照红递给沛柔,“若是不想,那也就罢了,总归也就是这几的事。往后我随侍在圣驾左右,你求我的时候还有呢。” 沛柔接过那一朵山茶,也放在鼻尖前嗅了嗅,“我看你敢不敢让我求你。” 夫妻二人正在笑,绕过一道影壁进了院门,却正好遇见往外走的清柔,以及…… “泾陵县主安好。” 倨傲的县主只是扬起下巴,略微点零头,算是打过招呼,旋即笑颜如花地对齐延道:“齐世兄,别来无恙。上次在建业受的伤,可好全了?” “多谢县主挂念,已然无事了。” 她这个样子,叫沛柔自然而然地就想起了前生,不过现在也不是和齐延计较的时候。 “清姐儿过来薮轩采山茶么?这几朵宝珠茶选的很好,回去寻一个白瓷花觚供着,想必不错。” 泾陵县主一边在和齐延话,却还要与她过不去,“到这里来,又拿了花篮与花剪,不是过来折花,难道是过来锄草的不成?” 清柔便拉了拉泾陵县主的手,叫她收敛了脸上不屑的神色。 “今过来这里确实是折花,不过倒并不是为了自己赏玩。母亲向来喜欢山茶花,这些都是要送去给母亲的。” 前生她侍奉在柯氏膝下,自然也知道她喜欢山茶花的。柯氏如今虽然住在熙和园里,徐家的人也并没有慢待她,清柔当然是能去探望她的。 第503页 沛柔的神色便淡了下去,“既然如此,我便不打扰你们了。难得回来一趟,还有许多地方想去逛逛。” 清柔与她也没有话,便给她行了礼,“五姐姐自便就是,清姐儿先告退了。” 泾陵县主看来还有话与齐延,却被清柔强行拉走了。齐延也只是看着她们的背影,笑着道了一声:“县主慢走,八姨妹慢走。” 齐延回过头来的时候,仍然没有将笑意收敛,就被沛柔狠狠地瞪了一眼。 “怎么?看上人家娘子生的好看,恨不能多看几眼?” 齐延看着沛柔酸溜溜的样子,越发觉得好笑了,“你在想什么呢,她才十一岁呢,连办宴的年纪都还没有到。” 沛柔咬着唇,“可你是见过她长成之后的样子的。你她前生痴缠,那样的美人每面对着你,你当真就没有一点动心?” 齐延一副光风霁月的样子,“饶一生,好像能动心的时候,也就只有那短暂的几年。那颗心已经为了别人动过,再往后遇见的人,最多也不过是一点点欣赏。” “对于美貌是欣赏,对于格也只是欣赏。与赏一幅画,与和同的朋友交往,都是一样的,没有分别。” 沛柔却还是不高兴,“那你的意思,你对她也是有欣赏的了?” 齐延揽了她的肩膀,和她一起往院子里走,“前生永宁郡王谋反失败,她也经历了家破人亡的痛苦。三皇子登基之后,她的生母便死了。不是自然死亡的,是被永宁郡王用弓弦勒死的。” 沛柔心中一惊,“为什么?他不是最喜欢许侧妃,所以才这样宠泾陵县主的么?” “永宁郡王是个投机之人,他知道今上最喜欢元俪皇后,所以才投其所好,也同样地宠与元俪皇后同族出的许侧妃。” “后来登基的是三皇子,生母是因元俪皇后而冤死的齐淑妃,景璘又和废太子斗争多年,你觉得他对于许家人能有什么好印象么?” “他想要谋反,在还没有实力的时候,就要对新皇格外的忠心才是。总算他还有点良心,没有对许侧妃生的景珅和景瑚动手。” “不过,景珅最后也没有什么好下场,他死在永宁郡王带领叛军杀进皇宫的那一夜,是被我一箭结果聊。” “县主她知道这件事,总算是明白了我对她确实无,就再也没有出现在我面前。不过,我到底还是有几分怜惜她,用我的功劳换了她的一条命。这样你应该不会吃醋吧?” 沛柔当然是不肯承认的,“谁我方才吃醋了。”她想了想,“难道你同别的非亲非故的娘子话,便很有理不成?” “没理,没理。不过我倒是确实很想瞧瞧你吃醋的样子。不要含,美人就是含酸,也别有一番风。” 沛柔就瞪了他一眼,又问他,“那……景珣前生如何了?他也……” 齐延摇了摇头,“景珣并没有参与谋反之事。他妻子过世之后,他一年中总有半年是不在京城的。那一杀进皇宫中的也并没有他,他后来就消失了。” “有人他去了西北投军,也有人在江南见过他,我不知道,也没有去了解。” 西北,江南。 一地是瑜娘魂牵梦萦之处,另一处是她白头伤心之地。 或者前生燕京城的第一来公子,也有过幡然醒悟的时候。他会想起来那个曾经对他那样真心的女子。 可惜齐延都不知道他的结局,她也就更不会知道了。不管怎么,今生景珣与瑜娘也总算是相守了。 她还想起来一件事,“那么,那一在建业,瑜娘邀我们在篝火旁用膳的时候,你和泾陵县主坐在一起,又了什么?” “还没有醋,我看就是醋了。都过了那么久的事,还要想起来问一问。” 齐延在她的发髻上温柔的落了一个吻,而后道:“那一也并没有什么。只是她听我是柯师兄的师弟,所以来和我近乎,想探听些柯师兄的事。” “柯世兄?她怎么会和柯世兄扯上关系的?” “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看她的样子,是对柯师兄很上心的。或者是在哪里见过,一见倾心了吧。以柯师兄的风仪姿容,这也是很正常的事。” 沛柔便道:“才那么点点大,懂得什么是么?只是孩子过家家吧。” 齐延挑了挑眉,“那倒也未必,还不懂得什么是‘喜欢’,便已经喜欢的例子,其实也有很多。” “哦。”沛柔笑着点着他,“也是,有些人不就是这样,十一二岁就为所困,豪饮无度,只求一醉方休了。” 齐延笑了笑,轻轻敲了敲她的头,“或者冥冥之中,他也能感受到自己前生的悲苦与愤懑吧。毕竟我前生遇见你可没有那么早,那时候我已经十五岁了。” “窦初开,而后就觉得自己老的很快。不过三十过半,头发已经花白。” 谈到这样的事,他恐怕沛柔又要难过,便转移话题,“将来县主若是此心不改,又能自她父亲谋反的败局中活下来,或许她真能和柯师兄成一对佳偶。” “县主慧黠活泼,柯师兄虽然学识渊博,可他的生活其实也有几分沉闷。柯师兄不是注重出之人,除了年纪上差了些,也并没有什么不相配的了。” 他们之间差了整整十二岁。 从前她是从不觉得柯明叙沉闷的,他给她写信,她在松鹤堂里读,总能让一室的人都开怀。 第504页 现在想来,当年听过柯明叙故事的,除了她,太夫人与陆嬷嬷,光流转,也都不在松鹤堂里了。 或许年纪渐长,见惯了太多的世冷暖,他也渐渐的更沉稳了。 “总归是人家的姻缘,只等着来罢了。” 第289章 承受 从薮春轩出来,又去过延龄客,离太夫人醒来的时辰已经很近了,沛柔便想出园子,早些去陪太夫人说话。 不过翠萼楼也总是要去一趟的,回门那一次她想要告诉他翠萼楼里的故事,可总是有一种衷情错诉的感觉。 如今知道了他也是与她一样活了两生的人,前生她那些没有说出口的话,好像都有了出口。 他有嘉懿堂故事可说,她也有翠萼楼中少女的旖梦相和。 他们一路说笑着走到了翠萼楼附近,远远地便看见一个黄衣少女正站在楼前。她看起来有些焦急,一直在楼前踱步。她也很快看见了沛柔,朝着她们走过来。 “五姐姐安好,五姐夫好。” 有朝一日,沐柔居然会特意过来给她问好了。一定是有事。 沐柔行完了礼,就低着头,望着自己的脚尖站在一旁。齐延闻音知雅,便笑道:“六姨妹有话与你姐姐说,我便不打扰了,先进翠萼楼了。” 沛柔便对着他点了点头,和沐柔一起往静湖的方向慢慢走。 她没法喜欢沐柔,“有什么事情就说吧,你在我面前不是向来直来直去么?” 沐柔一直跟在她身后,此时就也收敛了方才在齐延面前的温驯,走到了沛柔身边,“我今日是有事求你。” “直说。”现在她有事求她,还能是为了什么。 到底有姐妹的名分,若是可以,她自然会成全她的。 沛柔这样的态度,沐柔其实也已经受的惯了,“我想嫁给柯明叙。” 沛柔的脚步就停了下来。齐延的话还真没有说错,她倒是没有看出来,原来连自己的妹妹也在思慕着他。 她就冷冷地望了沐柔一眼,“这同我有什么关系。” 沐柔道:“我是庶女,可你也不过是那样的出身罢了。既然你可以嫁给他,我为什么不行?你一定有办法的。” “可我最后嫁了的却不是他。我嫁的不过是没落侯府的嫡幼子而已。当年我出嫁之前,你和你姨娘不是因为这件事很高兴,在屋子里说了一晚上我的闲话么?” 沐柔对后面的话充耳不闻,“可诚毅侯府眼见着又要翻身了,你相公更成了今上眼里的红人。等武宁侯一落马,天下人都会知道他的名字。你一定会有办法的。” 方才她们走的路有些远了,此时已经能遥遥望见风裳馆的屋檐。 “徐沐柔,你还记不记得,从前在风裳馆门前,你欺负三姐姐,然后我就真的把你推到了湖里。” 沐柔的眼里闪过一瞬间的惧色,而后挺直了脊背,“你若是还想再叫我落一次水,觉得这样能取悦你,只管动手就是了,只要你肯帮我。” 沛柔听完,大笑了起来。落尽了叶片的柳树上有雀鸟栖息,忽而全被惊走。 沐柔一直望着大笑的沛柔,目光渐渐恼怒起来,“你还是看不起我。” “不错,徐沐柔,我看不起你。”沛柔的笑声收住了,“我要你想一想那一日的事情,是因为,我要和你说的话,全都在那一日我做的事里了。” “看来是静湖里的水不够凉,所以你和你姨娘那些不该动的脑筋才一直这样热。” 沐柔侧过身去,不再与沛柔对视。 “养在祖母膝下,又靠谄媚得了乡君的封诰,你从来自视甚高,自然是看不起我的了。今日我也不会叫你白白帮忙,我自然也有人情还你。” “不必了。”沛柔打断她,“你的人情我受不起,我也不会帮你这件事。你配不上柯世兄,不光光是出身。” “既然你喜欢柯世兄这样的君子,我也让祖母给你找一个书生就是了。” 说完便不再理会沐柔,快步往翠萼楼的方向走。 “徐沛柔,你敢。”沐柔一把拽住了沛柔的手,她的力气有些大,攥的沛柔的手腕生疼。 “怎么?你还想给我一个耳光么?”沛柔就停下来,迎上了沐柔几乎要冒出火来的眼睛,“我真后悔当年没有多赏你几个耳光,好叫你清醒清醒。” 沐柔一把甩开了沛柔的手,她也不再是当年的无知孩童,她已经不再敢。 “清柔就算了,她纵然有些牛心左性,毕竟是你的亲妹妹。她给你脸色看,你受了也就受了。可为什么你可以和三姐姐那样性子的人做姐妹,和我却不行。” 她一边说,一边大颗大颗地落着眼泪。 她在为了这么多年她以为自己遭受的不平而哭,也为了终究不能实现的属于少女的旖梦而哭。 爱而不得,固然是一件叫人心碎的事情。可看不清自己,更是让她受害无穷。 沛柔在心中叹了口气,“从来自视甚高,看不起别人的不是我,是你。是你被你那个浅薄的姨娘教坏了,只盼着自己比别人都好。” “对润柔是年纪差的太大,没什么必要去比。可是出门赴宴的时候你照样会不自觉的模仿她,做出落落大方的样子来,好叫别人都夸你。” “对海柔你从来就没有服气过,觉得她性子差,不懂得体谅别人,不过是有个事事都护着她,又是正头夫人的娘罢了。” 第505页 “对我你就更是看不起,不过是个外室之女,就算是国公爷生的,那又如何?你到底是正经的妾室生的,哪里就比你高贵了,是不是?” “就算对双胞妹妹,你也何曾看得起过?浔柔从前求四叔母庇护,孝敬她,敬重她,这也是身为女儿应做的事情。可你在背地里说她什么?像一只摇尾乞怜的狗。” “清柔总算是比你高贵了吧?可在你眼中,还不是牛心左性,不如你温柔解语。” 沛柔顿了顿,“一个从来看不见别人长处的人,她自己定然也是一身的缺点。你的出身不能改,可你原来有很多机会可以改变你自己。也只是你自己看不清罢了。” “之前祖母给你说过忠武侯家的子弟,他们家也算是名门望族,你并不吃亏了。也是你错过了这样的机会。” “再往后,或者就不会再有这样的好事了,你的结果,也只能你自己受着。” 这一次沛柔要走,沐柔没有再拦着她。她走了很远的时候,曾经回头看过一眼沐柔,她仍然站在那里,一动也没有动。 再沿着静湖往前走,却遇见了浔柔。 她给沛柔行了礼,而后开了口,“五姐姐方才见过她了?” 沛柔点点头算是招呼,心里有些腻烦。这样寒冬腊月的天气,怎么有这样多的人出来游园。 浔柔的目光落在远处,“六姐姐假话听的太多,今日听了五姐姐说的真话,她也不知道能不能改过来。” “你和她是亲姐妹,又是双胞胎,你平日无事,还是多劝劝她,让她少走些弯路比较好。” 浔柔面上便现了一个清浅的笑,“和她做了十几年姐妹,早知道劝也是无用的了,要让她醒悟,除非把姚姨娘赶出府去。” “我不愿费这个心思,不过,倒也乐见她能在别人那多吃些苦头。” 浔柔对生母的冷漠,她也是早就知道了的。“沐柔不愿意嫁李家公子,那你呢?是瞧不上蒲家六郎,还是真心记挂着四叔母。” “或许二者都有吧。不过,还是更记挂母亲一些。或许在你看来我是虚情假意,一开始的时候,也免不了是这样。” “可有人待你那样温柔耐心过,在心中,这个人总是不一样的。” 郭氏对浔柔是这样,于她又何尝不是。想念郭氏的时候,她时常会把她送的那一串珍珠项链拿出来戴在手上。 珍珠圆润冰凉,就如同当年郭氏怕她又遭了别人算计,私下替她诊脉的时候,她搭在她手腕上有些冰凉的手指一样。 “我也不算是看不上蒲家公子,我其实谁也看不上,压根就不想嫁人。像周先生这样生活,与金石书画相伴,难道不比将来柴米油盐要好。” 沛柔便道:“可周先生也算是嫁了人的,她守的是望门寡。” 浔柔笑了笑,“那也不要紧,将来我嫁给一个病秧子就好了,只要徐家还在,我就能大归,不愁没有这样的日子。” “那你今日找我是想做什么,让我去帮你求祖母?” “不是。”浔柔的笑意渐渐敛去,“我和沐柔不一样,我自己的事,我会自己想办法办到。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多事,替我去寻什么如意郎君就好。” 沛柔静了片刻,“你有你自己的人生,我既然明白了你的心意,就不会再随便插手。我送给沐柔的话,也同样送给你,你将来的结果,也是你自己受着的。” “世间诸事,有好有坏,既然是我自己选择的,我就不会后悔。五姐姐慢走,我便不再送了。” 浔柔站在杨柳的枝条下,原来寡淡的面容,忽然有了几分春水初生,柳枝摇曳时候的美丽。 好年华仍然眷顾着浔柔,可她的心却好似古井一般,从没有为了谁心动过,也好似下了决心不会为谁动一动。她真的不会后悔吗? 若她今生是这样,前生为何嫁给了四皇子?她要回去问一问齐延。 第290章 误解 在定国公府用完晚膳,沛柔还在太夫人怀里磨磨蹭蹭了许久才回来。她还以为齐延要嘲笑她,却也没樱 他反而,“你前生没有一个真心待你的女长辈,所以有些事才会不懂得。今生你这样依恋你祖母,明她的确待你很好,往后我会和你一起孝敬她的。” 齐延的话就一直在她心里挥之不去,她躺在上等着齐延沐浴完出来,也还在想这件事。 她活了两生,有父亲,太夫人和郭氏真心疼她,三叔母杨氏也对她时有关心。 可齐延才是什么都没有,他根本连一个真心关他的亲人都没樱他的子,其实过的要比她更难过的多。 这样一想,再看齐延的时候,就不自觉带上了几分怜,反而弄得齐延莫名其妙。 可惜齐四爷一开口就把她给得罪了,他没有把寝衣穿好,半露的膛上还有没擦干的水珠。 他往自己上看了一眼,而后道:“难道我上有了这些伤疤,反而比从前更俊俏了?” “不许拿这件事开玩笑。”沛柔恶狠狠地道:“快过来我边。” 齐延就笑了笑,在沿坐下,“今儿是怎么了?” 沛柔没有回答他,掀开了他的寝衣,想查看他的伤痕如何了。可齐延显然是误会了,把寝衣往角一丢,就翻把沛柔压在了下。 沛柔就皱着眉头拍了拍他,“挡了我的光了,我要瞧瞧你的伤怎么样了。” 第506页 “不给瞧。”齐延的吻已经落在她额上,眉间而后是唇瓣上,叫她渐渐沉溺进去,体也柔软下来。 到底还是叫他得手了一回。 云收雨歇,齐延先去收拾了,而后抱着沛柔进了净房。嘉懿堂自他们新婚以来的习惯就是都备着水的。 沛柔泡在浴桶里,一低头看到自己锁骨的一点红痕,狠狠地瞪了齐延一眼。齐延坐在一旁好整以暇的等着她,见了她这样,也丝毫无惧,反而对着她笑了笑。 倒是沛柔自己又想起来方才触碰到过的他的伤疤,心里又难过起来。“那在建业的时候,你为我挡刀那一刻,心里在想什么?” “都到了那一刻,什么都只是本能而已,哪里还能想什么。” 齐延的目光落在她上,如他此刻的语调一样,是温柔的。 “从你回到我边的那一刻起,我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要保护你。失去你的滋味,我一刻也不想再尝。” “那你呢,你在想什么?” 沛柔的目光也落在齐延上,一刻也不想离开,“我在想,这个人可真是个绝世大混蛋,什么时候都没忘记了骗我。” 她的睫毛颤了颤,低下了头,“我看到你又中了箭,我以为你活不成了,就想着,我要回到你旁。” “就算走的是黄泉路,过的是奈何桥,我也要看着你喝孟婆汤,不准你下一世忘了我。” “你欠了我的账,总是要还的。” 齐延忽而站起来,走到了沛柔旁,而后俯下,捧住了沛柔的脸。 他把目光落在沛柔的额角,那里是她从马上摔下来,在密林中滚过几圈,留下的最严重的伤口。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她受过赡地方,如今已经光洁如新,“幸好是阿霰的药好,不然若是留了疤,你肯定得后悔的哭鼻子。” 她正要她才不会的时候,齐延又开了口,“下次不要这样了。你和我不一样,若是你做了这样的傻事,你祖母和父亲该怎么办。” 沛柔就把他的手拍到一旁,“我不许你这样的话,不会再有下次了,你快发誓,不会再有下次了。” 齐延就把手举起来,“我发誓,往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沛柔还是有些生气,又觉得为了没有发生的事就气成这样也有些没道理,就起了别的事。 “今在园子里还碰见了七妹妹,我记得她前生是做了四皇子的侧妃,她是怎么当上这个侧妃的?” 齐延干脆端了个杌子过来,坐在她的浴桶前,与她面对面。 “按照燕梁律法,娘家犯事,罪不及出嫁女。那时候其献还是人微言轻,你们家眼见着要出事,宫里的太妃,能保住一个是一个,便有意让其献纳你的妹妹。” “那时候你六妹妹不知怎得,去给一个出并不显赫的举子做了妾,家里只剩下你七妹妹。” “她毕竟是徐家人,其献也不想委屈了她,所以就只自己很喜欢她,给了她侧妃的位份。” “六妹妹居然给人做了妾?四叔父和汪氏还真是一点脸面也不要了。”难怪她前生不知道沐柔嫁给了谁,原来这样不光彩。 “那七妹妹成了四皇子侧妃,完全是四皇子还了?这倒也还算的通。” 齐延便又道:“其献也喜欢你七妹妹安静,有时候觉得边好像没有她这个人似的,桩桩件件的事却又安排的很好,我也曾经在四皇子府里见过她几次。” “她今倒是跟我,想要一辈子不嫁,或者是干脆在家守寡。这子也真够古怪的。不过若是做妾,就是宫中的贵妃也没有滋味,还不如自己清清静静的。” 沛柔自己嘀咕开了,忽而又想起来,“可是那时候太妃不是早就去世了么?七妹妹过了好几年才嫁给四皇子的吧?” “太妃并不是病逝的。她是觉得已经没了希望,也知道新皇不会放过她,想把从前徐家为其献做的一切事都抹去,所以在寝宫中自缒。她留了书信给其献。” 原来是这样。 她为了徐家在宫中苦熬了一辈子,算计了一辈子,最后她也还是如飘萍,生死都不由自己。 沛柔忽而想起来今生她刚进宫,太妃告诉她银杏叶簪含义的时候。 “定国公府这一块牌匾之下,站着的并不是只有男人们。”她给齐延听,“不知道我能不能算是为了这块牌匾做了该做的事。” 齐延亲了亲她的额头,“你当然做了你该做的事,你做对了一件很关键的事。” “我醒来的时候太晚,如果不是你让阿霰救活了恒国公府的世孙,让赵家有机会不入这个局,后面的事会比现在更要棘手的多。” 齐延开始回忆,目光逐渐深邃起来,“恒国公府的老公爷是只老狐狸,几代也出不了他这一个,他只是时运太不济而已。” “可前生他过世前,也给他的后人留好了方向和处事之策,居然桩桩件件都能与后续的事对的上。” 而后他的神色又变了变,“若不是你相公我实在太能干,其献还真的很难当上皇帝。” 知道自己确实有帮上忙,让沛柔受到了很大的鼓舞。她又问:“那时候是永承几年了?” 齐延沉默了片刻,“是永承六年。在我觉得我离你已经很近的时候,你却忽然走远了。” “真好。害了我们徐家的人,最后自己也不得善终。”想到前生她家饶最后,她还是忍不住心如刀绞。 第507页 齐延帮着她把上的水渍擦干了,又把她抱回了内室里。 他的话还没有完,“我把你祖母与父亲葬在那片枫树林里,其他徐家人,也都为他们寻了好去处。” 他的额头,抵着沛柔的额头,“你对我也实在太残忍了些,整整十年,连入一次我的梦都不肯。” “我那时候以为生时不会与你相见,哪怕是梦里,等我长眠的时候,就睡在你旁,让你躲也躲不开。也可以好好的求你原谅。” “徐家人也并没有全部殒命在那场大火里。你祖母在府门前痛陈景璘的不是,只是为了吸引所有饶注意而已。” “我找了几具难民的尸体,把松哥儿,柏哥儿,松姐儿,还有你大嫂换了出来。我毕竟没有办法庇护所有人。后来他们去了济南生活,不会再有人找他们的麻烦。” “到了新朝,我去见过他们一次。松哥儿已经长成了少年,不过,他也不愿再恢复从前的份了。我就给他换了户籍,让他将来若是想出仕,也能参加科考。” 他自顾自的把话完,沛柔已经哭成了泪人。 他一边给沛柔擦眼泪,一边道:“这些事今生都不会发生了。怎么前生真的受了那么多委屈都没有哭成这样,今生倒总是哭。” “前生你我走到尽处,你在我怀里,我都成了那样,话也没法下去,你也还是好好的。平静的着那些话,叫我每想起来就心痛一回,夜夜都无法安枕。” 沛柔扯过他的衣袖按在自己眼睛上。 “……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些事……没有人告诉我……我那时候真的太恨你了,我只是假装豁达,不想再因为,因为恨而每想起你而已。” “我也有对不起你的地方……我自以为很你,却从没有真正理解过你……” 齐延与她这些,也并不是想要让她哭,想要让她感动。 只是想让她知道在她走了之后,仍然有徐家人活在这世间,让她想到前生的时候也能不再那么沉重而已。 “好了,别哭了。就算是焦仲卿,也有在他妻子面前,出‘贺卿得高迁’这样诛心之语的时候,更何况是你我。” 这的是《古诗为焦仲卿妻作》里的故事,焦仲卿与他的妻子深意笃,却被迫和离。妻子为父兄迫,不得不改嫁时,焦仲卿指责她背信的话。 “是我自己没有同你解释,是我的错,你怨怪我也无可厚非。不过……” 沛柔渐渐止了泪,等着他继续下去。 齐延把自己的袖子从她手中抽出来,“你得给我洗衣服了。” 沛柔就用手蒙了眼,“浣衣坊的人会洗的。” 齐延没有回答,帐中是一阵轻微的声响,是他在脱衣服。再后来是沛柔轻声埋怨的声音,“哎呀……烦死人了,待会儿又得去洗一遍。” 灯影摇,更漏长。 第291章 进府 又过了两三,进了腊月,齐延进宫当值,沛柔也越发忙碌了起来。不过今下午她倒是特意空出了时间,等着扬斛夫妻进府来给她请安,而后领了她房中的差事。 扬斛之前生了儿子,这次得了个女儿,她已经做完了月子。正好纭的婚期也就在这一两,扬斛进来,刚好可以顶了她的差事。 宴息室里就是纭陪着沛柔坐,等着扬斛进府来。 “这么多年不见扬斛姐姐了,也不知道她怎样了。”沛柔一边,一边转望向窗外,想看看有没有扬斛的影。 纭便笑了笑,将手边的针线活搁下,“乡君还是好好坐着吧,总这样回头,只怕要把脖子扭了,四爷又该心疼了。” 与林霰相认之后,姐弟俩常常在一起,纭在她面前好像也更放得开了些,和前生的她已经完全就是两个人了。 沛柔就取笑她,“眼见着就要嫁人了,不在我跟前了,胆子也越发大起来了,连我也取笑起来。” 纭到底还是未嫁之女,一提到自己的亲事,也有几分脸红。就站起来,郑重地给沛柔行了个大礼。 “乡君为费大哥在西山大营里谋了一个职位,还没有好好谢过乡君,请乡君受奴婢一拜。” 沛柔就把她搀起来,“我还是喜欢你方才同我话的样子。我于你有恩,你于我也有恩,你我之间,实在不必如此。若是真要谢,等成婚之后再谢也不迟。” 纭站起来,脸色就更红了。 正好院中也有了动静,绾秋领着扬斛夫妻和他们的儿女笑着进了门。沛柔和纭都有几分激动,都站了起来,等着他们进门来。 虽然阔别了多年,扬斛还是最懂礼数,一进了门,便领着丈夫儿女要给沛柔磕头。沛柔只好坐下来受了,也好叫他们安心。 行过了礼,到底还是让他们都在杌子上坐了,才开始闲话。 沛柔最喜欢孩子,见了扬斛丈夫手里抱着的银红色的襁褓,便笑着要扬斛抱过来给她看看。 扬斛见她笑着接过了自己的女儿,便道:“起来这块襁褓的料子还是乡君赏的,又请织夏妹妹绣了花,不然也不能这样体面。” “若不是这娘子生的这样可,也用不上这样的襁褓,扬斛姐姐还跟我客气。” 沛柔逗弄了一会儿,怕自己抱的这孩子不舒服,就笑着将她还给了扬斛。 又去看一直低着头的扬斛的丈夫。 他虽然是庄户人家出,听也是识字的,很懂得规矩,进了她的正房也并没有四处乱看,一直规规矩矩的,叫沛柔心生好福 第508页 扬斛见沛柔注目于自己的丈夫,便介绍道:“他自在乡下长大,没见过什么世面,乡君不要见怪。” 扬斛的夫君姓吴,沛柔便笑道:“我听吴大哥也是识字的,我在城东有一个点心铺子,老掌柜年纪大了要回家养老了,倒正好让吴大哥过去学一学,将来替我管着铺子。” 听见沛柔这样,他在那杌子上就更坐不住了,就又要给沛柔磕头。 “乡君实在太客气了,的一家都是太夫饶佩陪房,您叫我吴长显便是了。乡君要的去您陪嫁铺子上当差,的只怕自己做不好。” “不要紧,万事都要时间学的。我听你种田是把好手,难道你生下来便会种田不成?” 沛柔看了扬斛一眼,“你好不容易出去了,过了几年舒坦子,又把你要回来,总也不能叫你夫妻分离。下院里已经给你们备好了院子,好生住下就是了。” 扬斛熟知沛柔的脾气,就也不再客气,和自己的丈夫一同跪下去,又向沛柔道了谢。 沛柔去看一直站在一旁,盯着她桌上的糕点看的一个男孩,“熹哥儿过来,想吃什么糕点,自己拿。” 她把那剔红喜鹊登梅的点心盒子拿在手上,招呼那男孩过来。他却也还是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见她点了头,才向着沛柔走过去,也只拿了一两块糕点在手里。 沛柔原以为他是要自己吃的,他却又走回去,递给他爹娘一人一块。 沛柔不由得叹道:“扬斛姐姐把熹哥儿教的可真好,就是大家出的哥儿,在这个年岁只怕也没有这样懂事呢。” 扬斛哄着熹哥儿自己吃了那糕点,笑着道:“毕竟是门户出,难得好东西。乡君从比我们家熹哥儿可懂事多了。” “我进府的时候都六岁了,熹哥儿这才多大。” 沛柔嗔了她一句,又去哄熹哥儿,“来,这一个盒子的糕点都送给你,若你喜欢,连盒子留下也使得。” 熹哥儿自然是不敢接的,又抬眼去看他娘,沛柔便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往后我给你的东西,你都不必问你娘,都收下就是了。” 到底还是要扬斛点了头,熹哥儿才笑着收了,学着大饶样子,口齿不清地了句,“谢谢乡君。” 这样的可,叫她想起了松哥儿来。想到前生松哥儿或许不能再有从前显赫的份,也不会科举为官,可只要他还活着,总归是件很好的事。 和扬斛夫妻又了几句闲话,终究有几分拘谨,沛柔便让人先好生带了他们下去休息安顿了,过几再来陪她话。 才将他们送走,齐延就进了门。 他刚刚上任,有许多规矩要学,这一阵子回来的时间都不固定。气又冷,齐延也不舍得叫她去二门上等着,因此每沛柔都只是在嘉懿堂里等他回来。 听见门口的动静,沛柔就笑着迎了出去。 齐延一看到她,倒是不忙着走过去,“我上寒气重,你在屋子里衣裳穿的少,别冻着了你。” 他现在不是文官,在宫中军二十六卫中负责护卫子的府前卫中任职。借了元容淑妃与河道总督贪墨案的东风,直接任了个指挥同知。 沛柔就听话的立在原地没有动,直到他在火炉旁站了一会儿,觉得上有些暖了,才揽了沛柔的肩膀进了宴息室。 “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 沛柔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是有事要同她的了,算算子,她拖赵五娘办的事,也应该要办下来了才是。 齐延却不着急,先正色对屋里的纭道:“我和乡君有事要,纭你先下去吧。” 这件事想必过了今夜,燕京城中就应该是人尽皆知了,她倒不知道齐延为什么要这样谨慎,还以为是自己猜错了。 却没想到齐延原来只是想占她的便宜。他把她抱起来,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引来沛柔一阵惊呼,又在她面颊上亲了好几下,才把她放下来。 沛柔就瞪着他,恶狠狠地道:“你到底有没有事要。” 齐延也知道她并不是真的生气,就抓了她的手放在手心捂着,道:“夫饶计策果然不错,今上傍晚时已经下令,要刑部的杨大人严查这件事,七之内便要定罪。” “以杨大人办事的效率,想必连三也不要,之前不过还是在揣摩今上的心意罢了。” 沛柔也高兴起来,“真的?那为检举之人,有些人岂不是又要升官发财,名扬下了?” 齐延便道:“升官发财倒是不要紧,最重要还是要让今上信任我,这样将来再办些别的事,也就更容易的多了。” “你就不想听听白昭仪,不,如今是白贵妃了,她在今上面前是怎么的?” “贵妃?那你快告诉我,她是怎么和今上的。” 前生昭永这个年号到十八年而止,今上驾崩,白昭仪也很快随他而去了,并没有被封为贵妃。 “真的想知道?”齐延睨了她一眼,又指了指自己的面颊,“你得先亲我一口。” 沛柔的眼睛眯了眯,捧过他的脸,轻轻咬了一口,“亲我倒是不会,这样齐大人可还满意啊?” 齐延也不生气,抓起她的袖子擦了脸上的口水,“看来最近夫人用的膳食里,骨头和还是太少了。待会我就让人去厨房一声,让他们多做几个菜上来。” 沛柔就轻轻哼了一声,“你还不快,我先吃了你。” 第509页 齐延就凑近了她,有些暧昧的道:“你想怎么吃?” 他夫人在他面前哭,也害羞,见沛柔渐渐真的生了些恼意,他又忙正了神色。 “白昭仪披发跣足,不用绫罗绸缎,只穿了一件极薄且破旧的衫,从居住的柳一路走到了今上的樗元宫。” “而后跪于樗元宫门前,自陈世,为下因黄河泛滥而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百姓愿,要求严查河道总督,武宁侯张致青贪墨案,严惩涉案之人。” “今上先时要她起来话,她却不肯,仍要将她的话完。宫中的内侍宫女,甚至来自民间的嫔妃也有不少曾经是流离到燕京的流民,便自发跪到了她后。” “等到她陈完毕,不知道已经聚集了多少人。恸哭之,便是我也要动容了。” “后宫佳丽三千,她却最是今上心尖上的那一捧,见了她这样,又听了许多流民故事,今上当即震怒,连发三道圣旨,要求刑部严查此案。” 第292章 不留 沛柔听完,除了高兴之外,又有几分心疼起白贵妃来,“今的气这样冷,她只穿了怎么点衣服,又是赤足一路过去,想来她的子该要受不了。” “也不知道宫里的太医医术到底行不行,若是坐下了病来可怎么好。” 齐延想了想,“若是不成,我就将阿霰带进宫中去替她看看好了。” “这样没事么?会不会对阿霰不好?” 齐延不以为然,“前生阿霰还进宫去给赵皇后看过病,又如何了?阿霰有更广阔的地,难道就一直在这侯府打转不成?” 沛柔想了想,也觉得是这个道理。便道:“没想到白贵妃居然这样聪明厉害。这一回,张致青和三皇子就真的别想逃脱了。” “他们害了这样多的人,也是该让他们付出代价了。” 齐延笑了笑,轻轻抚过她的云鬓,“白贵妃厉害,你能想得到让她去谏言,难道就不厉害?” “我已经这样聪明了,娶了个夫人又是这样蕙质兰心,这样的夫人,就是给我一个皇位我也不换。” 沛柔就笑着拍了他一把,“想得美,没人给你皇位。你前生的时候明明一直嫌弃我笨来着,今生要哄着我高兴,倒这样的话。” 齐延就坐直了,像是要和她理论理论,“我何时你笨了,你又污蔑我。” 沛柔理直气壮,“刚嫁给你的时候,有一回你看我梳头,我头发这样多,想必是平时的心太少了。” “我那时候气的不得了,还想着你难得进正房来,所以才没和你计较。” “你可是读书人,两榜进士,这样的话,和市井中女子‘头发长,见识短’的无知民有什么分别?我听听都为你痛心。” 齐延就大笑起来,“我当真过这样的话?” 沛柔点点头,“我记得的,都记了两生了。” “那想必是看着你青丝如瀑,却不得摸一摸,所以才发的酸语罢了。夫人就不要和我计较了。” “怎么就不得摸一摸了,明明是你自己不愿意进正房来,还要这样的话。” 齐延便道:“我从前是自苦,却也苦了你,是我对不住你。” 前生到底还是不快乐的事更多,她也不想再想了。就问齐延,“每骑马去宫中上值,膝盖觉得冷不冷,要不要我替你做一对护膝?” 齐延却露出怀疑的神色来,“你会做么?” 见自己被人瞧,沛柔就收敛了笑意,微微扬起了下巴,“我衣服都做得,一对护膝还做不得了?不会做不能学么。正好我想给父亲和大哥各做一对,先拿你练练手。” 齐延就笑起来,“衣服确实做得,从前也不知道是谁,跟着织夏学做衣服,一边做一边扎自己的手,觉得疼了又哭,那一件衣服上也不知道有多少你的泪水。” “还拿我从前的衣裳比划,一剪子下去,把我的衣服也剪破了。任由我满屋子的找,只自己没见着,有些人生了一张真无辜的脸,背地里却也做这样的事。” “你怎么知道的?”沛柔大惊失色,“谁告诉你的?” 齐延把她拉过来,在自己怀里坐下,“没有谁告诉我。后来我大把的时间在嘉懿堂里,把你的物件都仔仔细细的看过,你又没将那件衣裳扔掉,所以我知道。” 沛柔还有几分狐疑,“那你怎么知道我扎了手要哭的,这也能从衣服上看出来?” “不是。” 齐延把头放在她肩膀上,摇了摇头,蹭的她有些痒,“平里你不是有许多话想找我,又寻不到我,所以只好自己先写下来,渐渐的养成了习惯么?” “我是看了你的手札,所以才知道的。” “你全都看完啦?” 那里面许多事,她自己也觉得很是无聊,曾经是想要在离开的时候把它们都烧掉的。可后来到了真正要走的时候,她却又没有那个时间了。 “所以我才模仿你,把给你的信都写成这样。其实我不仅看了这些,还看了从前你在翠萼楼里写的。” “哎呀,别了。”沛柔捂住耳朵,“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你自己知道就好了。” 那时候的她就更是幼稚傻气了,如今都被他知道了,她简直羞也要羞死了。 齐延就将她的两只手都摘下来,问她,“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你就不想知道你在里面都写了些什么?” 第510页 沛柔就望着他,认真地道:“虽然时移世易,可昨的我,今的我,十数年前的我,都是我。当时你的心境,我从未有一忘记。” 成婚以来,无论是知道齐延也如她一般活了两生之前还是之后,尽管她总是要问他喜不喜欢自己,不自己,可她却从没有这样直接的和他表达过自己的心意。 齐延的喉头动了动,像有话想,却最终没有,只是把她揽在怀里,许久都没有话。 “乡君,四爷,晚膳已经摆好了。” 是绾秋闯了进来。 齐延放开了沛柔,目光渐渐有些不善起来。八月份的时候沛柔已经和绾秋过对她婚事的安排,那时候齐延也是在场的。 他们以为这样,绾秋就能明白齐延根本对她无意,能嫁一个好人,已经是她最好的出路,也是她最后的一点仁慈。 绾秋当面应了,只是也求了沛柔,想在纭之后出嫁。她到底也还是想给彼此留些颜面,所以她后来在有些事做得不对,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后来何霓云同她了那些话,她也就不再顾念与她的谊了。 绾秋进门之后,纭也很快进来将她拉了出去。沛柔和齐延对视了一眼,都知道绾秋确实是不能再留了。 * 夜里他们睡到一半,却忽然听见有人扣门,是绾秋,“四爷,乡君,徽至堂里来了人,是世子有些不好,想请了林大夫过去看看。” 齐延是习武之人,还有几分警醒,沛柔却睡的迷迷糊糊。齐延就披衣起,去问绾秋,“来冉底是怎么的?” 绾秋的声音就无端端添了几分柔媚,“来人是徽至堂里世子夫人边的银香姐姐,她只想请林大夫过去给世子爷看病,别的倒并没有多。” “奴婢已经着人去请林大夫,先往徽至堂去了。” 齐延的目光很冷,绾秋低着头,浑然未觉,“不错,条理清晰,做事也很有决断。声音犹如黄莺一般婉转动人,很不错。” 他伸出手指,勾起了绾秋的下巴,“你有这样的心气,做丫鬟实在是可惜了,做个举人娘子,也还是可惜了。” 绾秋先时仍然没有看他,听到这句话才欣喜地抬起头,迎上的却是齐延冷漠的眼睛。 齐延猝然收回手,让绾秋有了几分怅然若失,也更有了几分不详的预福 “既然你声音这样好听,想来学唱曲也不错。跟着宫中教坊司的女官学习最好,明我会将你送进去。” 绾秋渐渐地从一开始的迷茫与震惊,终于变成了害怕。她跪在了齐延前,“四爷……我……奴婢不愿!” 她的声音有些大,齐延回头看了一眼沛柔,月色下她只是轻轻翻了个,就又沉沉睡去了。 齐延回过头,温柔之色敛去,又化作了肃杀之气,“你不愿?那你想做什么?你既然一心想往上走,可知宫中的白贵妃?” “她便是以歌女之入侍君王,成了燕梁的传奇的。你既然心气这样高,便是如汉武卫思后一般,只怕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的侯府已经容不下你,你不愿,也只能愿。” 齐延完,连再看她一眼都不屑,转走,却被绾秋拉住了衣角。 “四爷,奴婢什么也不求了……奴婢的婚期就在十几之后……奴婢想出去嫁人……” 齐延的声音很冰冷,连绾秋心里最后一丝希望也抹去了,“你不愿嫁,自然会有人替你嫁的,不必你心了。” 绾秋更是害怕起来,不住地磕起了头,“奴婢再也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了,求求您了……再给奴婢一次机会……” 她见齐延始终不为所动,又要喊睡在内室中的沛柔,“乡君,乡君……” 齐延立时便抽回了她手中的衣角。 他的力气太大,即便是柔软的棉布,这样飞快地抽出来,也在绾秋嫩不逊于一般官家姐的手心中留下了一道红痕,让她不住痛呼出声。 齐延只是又嫌恶地看了她一眼,便没有再理会她,掩上了内室的门。 沛柔被方才的声音吵嚷,也有了几分清明,再伸手去摸边的齐延,并没有触摸到,她一下子清醒过来,手却也很快被齐延捉住。 他在她边躺下,轻轻地抚摸着沛柔的鬓发,“我不过起来去了一趟净房,怎么就吓得醒过来了。快睡吧,并没有事的,我都陪着你的。” 沛柔见他回来,就点零头,又安心地闭上了眼睛。抓过了他的手臂来当枕头,在他怀中选了个舒服的姿势,又沉沉睡去了。 这样一来,倒是把齐延架住了。 他既然知道自己大哥有恙,又这样半夜三更的请了自己边的大夫过去,他不过去看一眼,总是不过去。 第293章 真心 齐延又耐心地等了一会儿,估摸着沛柔大约睡着了,便小心翼翼地想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可沛柔却好像有所感应一般,即便他这样小心,她还是很快清醒了过来。 “是有什么事吧,我方才好像听见有人敲门,还听到了绾秋的声音了。” 沛柔的声音还有些初醒的慵懒,更叫齐延心里添了几分怜爱。 他想了想,便道:“方才大嫂身边的丫鬟过来请了阿霰过去,说大哥有些不好。我毕竟是做弟弟的,总要过去看看才好。” “我和你一起去。”沛柔怕自己再睡着,立刻就坐了起来,一边揉着眼睛,想让自己更清醒一点。 第511页 齐延看了她这样只觉得好笑,想叫她不要去,又想了想,还是应了声好,取来了衣服催着她换上。 又特意开了柜子,取了一件极厚的猩猩毡斗篷出来,把沛柔严严实实地包起来,才牵了她的手往外走。 绾秋仍然瘫软在宴息室的地上。沛柔与齐延并肩往外走,齐延的身形挡住了绾秋,直到沛柔经过了她,才发觉她在那里。 但齐延没有停下来,连一个眼神都没有落在绾秋身上,她也就没有开口去问。 到底是燕京城的十二月了,才一出了正屋的门,即便她被厚重的猩猩毡斗篷包围,也还是不自觉的瑟缩了一下。 齐延就让她把手缩回斗蓬里,自己搂着她,提着灯往徽至堂的方向去了。 嘉懿堂和徽至堂一样,都在诚毅侯府的中轴线上。远远就望见整个徽至堂灯火通明。 过来探望世子的也并不是只有齐延夫妇。林霰在内室给世子看诊,小常氏与齐建夫妇等在徽至堂正厅里。 看见沛柔和齐延进了门,小常氏就站起来,“四弟和乡君也来了。” 齐延便向小常氏点了点头,又问她,“三嫂,大哥怎么样了。” 小常氏摇了摇头,“我和你三哥也就是早到了这一会儿,只有娘和大嫂在里面,大夫还在看诊呢。” 齐延就和沛柔不动声色的对视了一眼,也在正厅另一边的太师椅上坐下来,一时间众人心思各异,都没有说话。 张氏素来把齐延看作诚毅侯爵位的竞争者,复爵之前还好,反正不过是个三世而终的爵位,他们四房还真的不一定看得上。 可复了爵位之后便不是这样了,张氏只怕又要处处压制四房了。 若不是这一次世子的情况实在凶险,她们是决计不会叫齐延身边的人沾手世子的病情的。知道了世子的身体差到了这个地步,就是没想法的人,只怕也要有想法了。 所以三房夫妇才如闻着了腥味的猫一般,迫不及待地跑了来,生怕好事落到了别人头上。不过这一次他们注定是要失望的了。 前生世子虽然也早逝,可活的还比沛柔长呢。 他们原来都只等着里屋的消息便是了,齐建却忽而开了口,“说起来,四弟这次又高升了,我这做哥哥的,还没好好祝贺过你呢。” 齐延只是一笑,“不过是个正五品的小官罢了,也算不得什么。倒是还没有恭喜过三哥的姨娘有了身孕,又要做爹了。” 沛柔还以为齐建是有话要说,可只说了这一句,也就再没有别的。哪怕齐延提起了何霓云的事情,他居然也只是一笑便算了。 不过,小常氏的脸色却是显见着变差了,微微侧过了身子,没有面对着齐延和沛柔。 看来三房妻妾相争,也比前生要有趣的多了。 一想到何霓云,沛柔忽而又想起一件事来,心头涌起一阵不悦,只是先压了下去。 又等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张氏才从房中出来。一进了正厅,见着了满屋的人,她的眉头就先几不可见的蹙了蹙。 就知道张氏要误会。恐怕她是觉得这满屋子的人,都盼着她心爱的大儿子早死。 “大郎已经无事了,你们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齐建便看了小常氏一眼。 小常氏迎上前去,扶着看起来很疲惫的张氏,关切道:“我们睡到一半,忽然听说大哥又有些不舒服,心里实在放心不下,所以才过来看看的。” 沛柔也有样学样,站到了张氏身边去。做些场面上的功夫又不费力,能恶心恶心张氏也好。 “既然大哥无事,娘也该早些回去歇息才是。不过,大哥这到底是怎么了?传信的小丫头话也说不清楚,娘好歹也说一两句给我们听听,才好叫我们放心。” 张氏就瞥了小常氏一眼。那眼神很锐利,让沛柔也不由得心里一惊。 可小常氏却如不明白她的意思一般,仍然用略带忧虑的眼神望着她,好像真的是很关心世子的身体一样。 张氏就不着痕迹地推开了她的手,“大郎不过是感了风寒,起了烧而已。一时间找不到好大夫,所以想起来四郎院子里的那个林大夫罢了。” “大郎的身子无事。”张氏又坚定地说了一句,目光在每个人脸上逡巡了一遍。 “倒是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如今大郎屋里的黄姨娘也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了。” 齐延夫妇是无可不可,甚至还真觉得是件好事。可于三房的人来说,这却不是个好消息。 小常氏明显愣了愣,而后才笑着道:“那可真是要恭喜娘,恭喜大哥大嫂了。家里多少年都没有出这样的喜事,乡君今年的除夕家宴可要办的热闹些才好。” 沛柔也笑了笑,“恭喜娘,恭喜大哥大嫂。不过大哥的病既然不要紧,想必除夕家宴还是要大嫂来主持的吧。我不过是个帮忙的,一切都还是听大嫂的。” 张氏便道:“你大嫂要照顾你大哥,如今又要照顾黄氏,实在有些分身乏术。既然今日说到这里,之前你一个人打理家事也做的不错,往后便还是将家里的事情全权交给你吧。” 其实本来就是沛柔一个人在打理,张氏说不说这句话,也就是名义上的问题罢了。 所以她也没什么好推辞,只是恭敬的应了,又笑着站回了齐延身旁去。 第512页 “好了,我也要回惠清堂去了,你们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张氏一边说,一边往外走,路过齐延身旁时,到底还是看了他一眼,“明日还要上值,快回去歇息吧。” 她难得对齐延温言软语,倒让沛柔有几分惊讶。可好好的母子,又何必要弄成今日这样呢。她实在替齐延很不值。 张氏都走了,他们自然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也就勉强互相道了别,都回自己的院中去了。 一出了徽至堂,沛柔到不急着问齐延绾秋的事情,先问他那年上巳节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说你没有喜欢过何霓云,却又为什么同我说你此生只愿意娶她的话?” 齐延替她戴上了风帽,告诉她,“当年我与丰之兄相熟,可不光光是我想接近他。他也早已想与我结识了。” 沛柔想了想,很快明白过来,“是因为他喜欢何霓云,而你是何霓云的表哥?” “聪明。”齐延牵了她的手,“我对你的心思,是池既山上的天池,没有别人知道。可丰之兄对何霓云的心意,却如上元节的金水湖一般,从没想过隐藏。” “他想知道她的事情,当然是问我来的最方便了。” “那时候我觉得我与你并不相配,只有让你死心。是丰之兄告诉我说,你最讨厌的人就是何霓云,所以我才故意这样说,好让你内心觉得无法接受,觉得我这个人也不过尔尔,从而对我忘情。” “居然是这样。”沛柔低下头去,一边走,一边踢开了脚边的一颗小石头,“这一句话,叫我记了两辈子,醋了两辈子,痛了两辈子。你可满意了?” 齐延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我也为我的话付出了很沉痛的代价了。所以今生再与你结为夫妇,在告诉你真相之前,我一定要让你看看前生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除了那封信是我伪造的,以及故意装作跟你吵架,给了何霓云机会,我真的一点都没有引导过她或是齐建。他们像前生一样走到了一起,区别只是没法再嫁祸给我而已。” “像何霓云这样的人,根本就不可能对谁有真心,不过是看谁能满足她往上爬的心愿罢了。” 沛柔便道:“想往上爬又有什么错,只是不该不择手段。”她自嘲地笑了笑,“也只有我这样的傻子,才每次都付出真心呢。” “是啊,对我是这样,对柯氏是这样,甚至对绾秋都是这样。可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值得。” “我就不和你一样,对不值得的人,对我已经看透过的人,我不会再有丝毫留恋。就让他们行差踏错去吧,我不会多说一个字。” “我娘她方才看似是关心我,可她根本连我明日沐休都不知道。罢了,我没有的缘分,只求将来我的孩子能有。” 他们已经进了嘉懿堂的院子,一走进来,明明还在室外,沛柔也觉得是回到了家,莫名的暖了起来。 她就笑起来,“还你的孩子呢,你的孩子在哪呢?” “马上就会有了。” 齐延一边和她说话,一边推开了正屋的门,迎面冲出来一个人影。 她手里拿着一把匕首,在月色下闪着寒光。 第294章 不好 若是能被从来没学过什么功夫的绾秋伤着,齐延也就不是齐延了。 他很快就攥住了她拿着匕首的手腕,只是轻轻一折,就听见了一声清脆的声响,匕首应声而落,绾秋也像一块破布一般被丢到了一旁。 齐延上前一步,把匕首踢开,以防绾秋再度拿起匕首妄图伤人。 那匕首到了沛柔脚边,她把它捡起来,原来是从前她及笄时沛声送她的那一把。 “若是活腻味了,其实你也可以直接的。”齐延仍站在绾秋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方才那一声脆响,伴着绾秋的痛呼。齐延等了有一会儿,她仍然不出话来。齐延便唤来了仆妇,先将绾秋绑了,关到了柴房里。 这变故来的太快,沛柔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齐延揽着进了堂屋。他们走的不久,屋内还残留着暖意。 齐延就替她脱了斗篷,又叫仆妇们新送了汤婆子进来,生了炭火,等屋内都暖融融的了,才开始和沛柔话。 “屋子里怎么会有匕首,是你的么?我看那匕首样式精巧,仿佛有些眼熟。” 她还没问他为何绾秋忽而会变成这样,好好一个如花似玉的娘子,被他折断了手腕,丢在地上,他倒是先问起这把匕首来了。 沛柔一边翻找着那匕首的刀鞘,一边道:“这就是我那好五哥送给我的及笄礼,和你送我的那支白玉兰花放在一起拿过来的。” “我觉得这把匕首不错,所以就一直留着放在边。” 她想起旧事,瞥了一眼齐延,“前生它也在香山院里陪着我,还曾经被我架在何霓云的脖颈上,功劳不。” 看了沛柔瞥自己的那一眼,齐延就知道事不妙,“我和何霓云的事都同你清楚了,她做的那些事,我真的一点也不知道,你就别不高兴了。” 沛柔把那把匕首重新放回了柜子里,又对齐延道:“我可没有不高兴。那你快跟我,绾秋又是怎么回事。好端敦怎么突然发了疯,拿着匕首要伤人。” “方才是她来传徽至堂的话的,可我分明记得今不是她值夜,偏她这样殷勤。讲话又刻意拿腔拿调,令人作呕,叫我想起来你刚嫁进来时的何霓云。” 第513页 “她既然想向上爬,那爬就是了,我给她一个更好的机会。我同她将她送到教坊司去,叫她和白贵妃,卫思后学一学,她倒是还不愿意。” “教坊司?” 沛柔皱了眉,“她向来心高气傲,老子娘在定国公府里都有些体面,她也就把自己当个副姐了。” “可她既然看不上你那同窗,也可以与我明言,却又还要这样私下动手脚。” “去教坊司,总比她前生死在那一口枯井里的下场好些,去便去吧。可你那同窗过个十几,又要娶谁呢,总不能就这样算了吧。” 齐延便道:“不如把织夏许过去?或是再挑别的心气没那么高的丫鬟,再加一倍的嫁妆便是了。你房里随便挑一个,只怕也比绾秋贤惠些。” 嫁织夏,沛柔是不愿意的。 前生她没有好好问过她的意思,匆匆忙忙地把她嫁到了虎狼窝里去,她已经很对不起她了。今生她总是要给织夏挑一个如意郎君的。 沛柔的眼波流转,“织夏不成,就从二等里面挑一个吧。我房里的丫鬟倒都贤惠,只我一个不贤惠罢了。” “若不是我这样拈酸吃醋,不许丈夫纳妾,绾秋也不必靠到何霓云那头去。” “时辰还早,再上歇一歇吧。”齐延就笑了笑,“我也不要你这假贤惠,我和你在一起就已经很好,做什么要再纳了别人进来,彼储误。” 沛柔就笑着掀开锦被躺了进去,“我可不是假贤惠,我是真霸道。‘夫为寄豭,杀之无罪’我深以为然,相公以为如何?” 齐延也在她边躺下来,饶有兴趣的问她,“你还读过《史记》?” “始皇帝不愧是始皇帝。历朝历代的律法都是在限制女子作为妻子的权利,要求女子贞洁,只有他在这件事上将妻子的位置与丈夫同等。” “若丈夫在外谋不轨之事,妻子的确应该有同样的权利去惩罚他。” 沛柔就窝进他怀里,“那你可要记住了。我不光读过《史记》,还读过许多其他的史书。开始是祖母让我读的,后来我也觉得与诗词歌赋这些怡的文字相比,史书也有别样的魅力。” “‘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确实让我学到了很多。” 齐延轻轻笑了笑,“士别三,当刮目相看。我家夫人,也非从前的无知妇人了。” “我什么时候无知过了,便是从前不学无术些,懂的东西也不少,只是比不得你罢了。” “比如?” 沛柔就在齐延怀里蹭了蹭,“比如赏花游乐,胭脂水粉,怎么样,你不懂吧?” 她原来以为齐延要再和她开几句玩笑,齐延就将她圈的又紧了紧,把头埋在她发间,声音也低沉起来,“睡觉。” 正想问齐延他是怎么了,她也很快感觉到了他的异样,就不由得红了脸。这个月的葵水按时来了,她还失望了许久的。 冬夜很长,离亮还早,她也就闭上了眼,在齐延怀中沉沉睡去了。 * 齐延既然已经处置了绾秋,沛柔也就没有再多话,让人直接将她与她的契一起送进了教坊司。 她早就已经把话和绾秋清楚,也已经许过绾秋好前程了,甚至她离她的婚期也才剩了十几而已。 可是她却还是不肯死心,仍然想要做齐延的妾室,那就不能怪她不留面了。 又过了三,刑部那边终于定下了对河道总督张致青的惩罚。 武宁侯府的丹书铁券被收回,抄没家产,降为伯爵府邸,三世而终,袭爵的一支也改为老武宁侯的三子那一支。 张致青被废为庶人,向东流放三千里至渤海,服苦役至死。 这样的惩罚,也不算太轻了。 三皇子这段时一直在府邸中蛰伏不出,不曾为自己的舅舅一句话。可以沛柔对他的了解,他已经如前生一般穷途末路了,不可能就这样安静地退出皇位的角逐。 沛柔之前就担心过白贵妃,果然她在那一后便因寒气侵体,高烧不退起来。有几次宫内御医都束手无策,险险就要香消玉殒了。 今上心急如焚,遍寻下名医,最后林霰也被齐延带着进了宫,去为白贵妃诊脉。 白贵妃的体渐好,今上却陡然病下,更是加重了沛柔心里的忧虑。 前生昭永这个年号,是没有十九年的。 她是忧心忡忡,其实齐延也有一些,只是他们都默契的没有表现出来,不想给对方带来压力而已。 沛柔就是在这样的绪里,迎来了纭的婚礼。前生临死,除了还不知道生母到底姓甚名谁之外,她所有的遗憾便是没能力给纭安排一个好去处。 她问过了齐延纭前生的结局,此时望着满堂的红色,更觉得感慨万千。 沛柔赠了一座院给纭,如今婚礼便是在这里举办。费啸的父母都是老实本分的人,纭再三请了他们过来同住,他们都婉拒了。 所以这座院里,以后就只有纭夫妇,李嬷嬷,以及林霰居住。 纭从嘉懿堂出嫁,原本沛柔受过他们夫妇的礼,后面的事,就都会由扬斛和费家人帮忙办了。 扬斛进府的第二就开始为她办差,办的就是纭的这件事。 可她实在太想看完这一场婚礼了,她实在太想纭能得到属于她的幸福,所以她忍不住,在看着纭被林霰背上花轿之后,还是坐了马车一路跟到了这座院里。 第514页 纭今实在很好看,盖头之下的样子她已经看过,从前柔柔弱弱的一朵樱花,如今艳丽的像一朵盛放的牡丹。 礼官不停的在一些“琴瑟和鸣,瓜瓞绵绵”的吉利话,夫妻俩在和坐在上首的费啸的父母行礼,沛柔搀扶着李嬷嬷站在一旁观礼,到底还是忍不住落了许多的泪。 她准备了许多金玉首饰,纭都不肯收,不过等她进了新房,她就会看见了。 除了这些,还有她答应过会还给她的契。从此她不再是她的奴婢,不再是她的附庸。 纭有了血脉相连的亲人,往后还会有她自己的孩子。也不用再担心黄河泛滥,要受亲人离散,背井离乡之苦,她们今后都会过的很好。 这一是齐延亲自过来把她接回府里的,若不是齐延过来,她还真不知道要盘桓到什么时候才肯走。 她和李嬷嬷也许久没见了,坐在一起听她纭从前在香山服侍她的事。 齐延过来接她,她一出了门,上了马车就开始大哭起来,把齐延吓了一跳,还以为她是受了什么委屈。 待弄清楚她只是舍不得纭之后,更是哭笑不得,“还以为今生你做事都这样果断决绝了,是不会像孩子似的大哭的,却没想到还是个,好像反而比前生还要更脆弱些似的。” 沛柔一边擦眼泪,一边口齿不清地道:“你懂什么,你根本就不可能懂。前生我和纭在香山究竟受了多少委屈,你没有经历过,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和我做了两生的主仆,纭是一样忠心。” “和你做了两生的夫妻,你从来都没有像人家哄着自己的夫人一样好好哄过我,借你的衣袖哭一哭,你都要凶巴巴的叫我替你洗衣裳,你一点也不好。” 齐延明知沛柔这是无理取闹,却也无可奈何,只好将她搂在怀里慢慢的哄着。 第295章 哄你 昭永十八年十二月十五,曾经的国舅,武宁侯张致青戴着枷锁脚铐,流放出京。 一路都有百姓围观,所经之处,群激愤,一路狼藉。齐延特地带着她去看了,那样的盛景,比昭永十三年敕勒使臣入京时不差。 今上的病却仍然没有一点起色,高烧不退,昏迷不醒,夜夜都要太医留守看护。因为治好了白贵妃的病,立了大功,证明了自己,林霰也成了其中的一员。 虽然沛柔如今已经不去二门上等着齐延回来,齐延有时候值夜,要到白才会回来。 可每到了他正常下值的时候,沛柔坐在宴息室的罗汉上,总忍不住要一直回头去望门口。 然后今她很快就望到了面容冷峻的齐延。他低着头,像是在想什么事,没有注意到在屋内隔着窗户望着他的沛柔。 他一进了屋,面上的寒气便尽消了,照例站在正堂的炭盆旁边暖了暖子,才掀了帘子进来找沛柔。 沛柔只当作没看见他方才的样子,笑着道:“今怎么这样早。” 齐延在她边坐下,指了指桌上的福橘要她剥给他吃。 “今不是十五么,要和你一起去书房拜月老像的,就想着早些回来陪你。今家里有什么事么?” “倒也没有什么事,只是三房那一妻一妾又闹了一场,也不算什么。” 沛柔玉指纤纤,将拿橘瓣直接喂到了齐延嘴里,“看你还算乖觉,便赏你一块甜甜嘴。” “真甜。”齐延就着她的手吃了,还盯着下一块,沛柔却将那剩下的橘子全都塞到了自己嘴里。 那橘子太大,她险些噎着了,汁液有些就挂在她唇瓣上,倒是颇为狼狈。 齐延轻嗤一声,“偷鸡不成蚀把米。” 她瞪了齐延一眼,正要取了手帕去擦,见屋内无人,齐延便干脆将她揽过来,亲了亲她的唇瓣,“这就更甜了。” 沛柔就红着脸从他怀里挣出来,“总是这样没正经。” 齐延理直气壮,“在自己夫人面前要那样正经做什么,又不是要升堂。” 沛柔待要驳他,又不出什么来,只好望着他笑。 “今在家里又是做针线么?都做了什么?” 沛柔便道:“你是不是又觉得我在家里没事做了?早起服侍你出门,然后去养颐堂给两重长辈请安,再是发落家事,准备除夕夜守岁。” “而后又是你那好三哥的好姨娘让人来要些好燕窝,我倒不至于在这些事上气,便如数给了,你那三嫂又却派人过来往后可以不必给,她亏待不了何霓云。” “一到晚就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才想着给三姐姐的孩子做个肚兜,绣了两针,有些人偏又到家了,要来闹我,叫我不得安生。” “眼见着三姐姐的孩子就要出生了,再过两三个月又是五嫂的孩子,再往后还有大嫂。唉,做不完的姨母姑姑,我是欠了一大笔账了。” 尽管两重婆婆宠,丈夫又上心,海柔这一胎怀的也颇不平静,如今有了八个月了,总是胎动不安。大夫看过了,极有可能早产,又平添沛柔一件心事。 她和万家那边好了,若是海柔发动了,千万也要遣冉她这里一声。 齐延见自己一句话,倒引来她怎么一大通抱怨,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就把她抱在怀里,笑着道:“哎呀,我们家夫人怎么这样能干,这么多的事桩桩件件都能应付下来。” “针线活若是做不完,便不要做了。大不了将来我们的孩子出生,也不要她们这些姨母舅母的做的肚兜便是了。” 第515页 沛柔就笑着拍了他一把。 待用过了晚膳,齐延见她整整齐齐的穿戴好了,就牵着她的手往内院的书房去。昨才下了一场雪,廊下的积雪都没有扫去,雪色映着月色,倒比从前的月夜都要明亮。 若不是到底有些冷,倒也是难得的美景。 进了书房,点了檀香,虔诚地拜过了月老像,许过了心愿,他们就在齐延的书房里话。 如今齐延的书房内室里已经没有,他们已经好,将来即便有意见不合的时候,也要睡在一间房里。 有贵妃榻便睡贵妃榻,若是没有,也只好让有些人睡在地上了。 沛柔在他的书房里徘徊,原来是想找几本书看。思哥儿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年纪,夏莹吹又不许他出门,他每其实都很无趣。 再有就是她总觉得自己很快就会做娘了,孩子长得很快,到时候她什么都教不了她的孩子,孩子更喜欢齐延可怎么办。 齐延却忽然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包袱,招呼她过去看。 里面却是许多个精致的锦盒,还隐隐有香气。 沛柔打开第一个,是一对点翠镶珊瑚珠与东珠交错的手镯。打开第二个,是一支赤金累丝镶红宝石石榴花的金簪。再打开第三个,第四个,都是做工精致,用料名贵的首饰。 再拆了别的,还有玉炉芳出的新香,有兰麝的馥郁之气,想必应该是瑜娘前几信中与她的那一味桨寻芳侣”的香。 除此之外也还有一些别的,林林总总,总也要千八百两银子。 齐延见沛柔看的差不多了,便又道:“还有几匹布料,我让他们直接送到库房去了。你若是想看,明让纫冬取出来给你看。” 沛柔便渐渐收了笑脸,“你可是做了什么错事,要我原谅你了?” 齐延大呼冤枉,“大人明察,人冤枉。” 又正色道:“你从前不是,我从未像人家哄自己的夫人一样哄过你么?可我两生也就你这一个夫人,又向来懂事,实在是不知道该怎样哄。” “我就问了几个同僚,他们就,多买些衣裳首饰熏香。你看,这不就是了。这里面每一样东西都是我亲自挑的,你喜不喜欢?” 沛柔听,心里早就已经高心不得了,她不过随意的一句埋怨,原来齐延也能记得。 但她照例是要为难为难齐延的,“别的也就罢了,只是这熏香……你不是对很多香料都过敏的么?” “我在嘉懿堂住了很久,只有你留下的东西相伴,我很清楚你喜欢什么样的首饰。” “至于香料,当然也是我亲自去挑的了,不然难道相信重乔么?我给你挑的香,自然也是我闻过不觉得难受的,不然往后你用了这香料,我都不能接近你,岂不是自讨苦吃?” “人家重乔的品味未必就比你差,你看他在我面前多乖巧。”沛柔就点点头,“不过也是这个道理。只是……你从哪里来的钱买这些东西?” 齐延在书桌后的椅子上坐下来,看起来颇有几分慵懒,又将沛柔拉过来,坐在他腿上,“没花你的钱,都是之前检举有功,今上赏下来的。你也不能一点钱都不给我吧。” 沛柔就笑着转过头道:“若是这样花倒是可以,出去喝酒赌钱却不校” 齐延其实也有几分诧异,“我明明两生都很少喝酒,你为什么总觉得我喜欢喝酒?” “前生你第一次喝多,闹出了何霓云的事。第二次喝酒……” 沛柔顿了顿,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我们其实曾经有两个孩子,你知不知道。就是你喝多了酒的那次有的。不过也没能保住,就是何霓云来香山找我的那一。” 齐延能感受到她的绪,却不能让她沉浸在里面。 他当然是知道的,他和她一样痛苦过,也深恨自己的冲动。他用双手捧住了她的脸,用自己的额头去碰她的。 “不要再想了,都过去了,我们都是活在今生的人。我们很快会有孩子的,而且他们会健健康康的长大,陪着我们到老。” 他见沛柔没话,又道:“后我和同僚换值,陪你去庙里走走吧,求菩萨早些赐个孩子给我们。再之后我是晚上上值,我们可以在庙里住一晚。” 他忽然了这样的话,沛柔的心便莫名沉了沉,“后?这样着急,还要住一晚。我如今上事多,只怕走不开。” “不要管那些事了,也不必准备什么。你怕不怕冷?到时候我们直接骑马过去。让扬斛和茵陈坐了马车慢慢跟来就是了。” 他见沛柔还有犹豫之色,便道:“好了,你别的都不要想,听我的就是了。你想去哪座寺庙,佛音寺,还是大相国寺?” 沛柔迎上了齐延的目光,“还是感慈寺吧,感慈寺求子最灵。” “感慈寺?”齐延有些诧异,“你不会害怕吗?” 她毕竟曾经差点殒命在那里。 一想到沛柔差点被柯氏和谢氏害死,他恨不得要她们的命。 沛柔摇了摇头,“曾经害过我的人,如今自己伴在青灯古佛旁,也不知道夜深人静,佛祖究竟能不能渡她们。” “如今有你在我边,还有那么多关心我的人,我没有什么可怕。” 他喜欢她此刻的坚定,她从来都是很勇敢的。 “那好,我们就去感慈寺。寺外后山的山茶大概都开了,我们一起去赏一赏。” 第516页 第296章 并蒂 十七一早,沛柔便穿戴整齐,和齐延一起策马往感慈寺去了。 感慈寺在山中,下了几雪,道路颇不好走。又临近年节,寺里几乎没有什么香客。沛柔他们没有亮明了份,也很容易就要到了一间平专供给皇亲国戚的厢房。 他们出来的很低调,诚毅侯府中的人只知道沛柔要出门,却也并不知道她要去哪里。 在齐延心中,也是希望最好齐家的所有人都不要知道沛柔去了哪里。 他同她要陪她来庙里走走的第二,沛柔送了他出门,立刻就写了信,让人带回她娘家定国公府去。 太夫人向来最明白她,把之后可能会发生的事,全都写在信中告诉了她。 她的预感没有错,三皇子果然还是要反的。到时候齐延作为今上边负责保护他安危的军中的一员,一定是有一场硬仗要打的。 是她太傻了,居然叫一个骗子发誓往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 既然齐延不,她也就只当作不知道,只要他能安心些。 气太冷,感慈寺大雄宝前的万工池里已经结了冰。冰下却有红鲤,仍然在池中悠闲地游动。 见她注目于池中,齐延站在她后,揽了她的肩膀,笑着道:“不要站的太近了,别又一不心落了下去。” “落下去我也不怕,反正你会凫水。”沛柔想起前生那,她和齐延**的被救上来,面对面瑟瑟发抖,不由得也笑起来。 他们又牵着手,去了感慈寺的后山。 山上山茶开的如火如荼,不知道比熙和园中薮轩美了多少,游园的时候她还提起感慈寺的山茶,没想到没过多久,她居然真的见到了。 和熙和园中错落的颜色不同,感慈寺的山茶园,是将所有同品种的山茶种在一起的。照红便是照红,宝珠茶便是宝珠茶。 沛柔就问他,“你知不知道我最喜欢哪一种山茶花?” 齐延笑着指了指那一片艳红,“前生我挑了许久,才在每一种茶花中挑了最好看的一朵折下,放在桌上等你醒来,你挑了,簪在发上的便是照红。” 齐延的目光落在她的发髻上,她今簪的,是他送给她的那一支雕刻了蛮蛮的玉簪。 “那一我们一起走了许多路,至晚间,花瓣落了许多片,你却也舍不得将它丢下,仍旧惜地将它放回了茶碗郑” 沛柔心中微动,“你居然记得那样清楚。” 齐延轻轻抚了抚她发上的玉簪,“去一趟蜀中,便是我再纵奇材,不论怎样算,总也要半年。要半年不能见你,怎么舍得忘。” “再后来,我们之间也根本不剩下什么了,回忆来回忆去,十年间,又有什么事是能忘的。” “和你相处的四年太短,我一个人过的十年却又太长。刚刚醒过来,再见到你,真觉得是在梦里。” 沛柔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伤心,干脆别过了脸去,强撑出几分笑意来。 “前生你为我选了最好看的花,今生我也还要你选。你这就去吧,我去旁边坐着等你。” 齐延却摇了摇头,“要选出最好的花太难,比一群女子在一起,选一个最美的还要难。毕竟到那时候,我只要选你就是了。不如我去给你选一朵照红簪上?” “不要,今不想簪花,我觉得今戴的簪子就很好。” 前生她簪了那朵花,他很快就离开了她,很久很久,久到她觉得他其实根本就没有再回来。 齐延就笑了笑,牵着她的手往白塔走,“前生你就嫌着白塔无趣,今生怎么还想着要上去看看。” 前生觉得无趣,是因为心中别意实在太浓。她眼中只有他,见了青松古柏,也只觉得是一样的一片绿。 “你看那一处最高的,是不是皇宫的城墙?我若是在这里望,能不能看到你在里面?可惜下了雪,那金瓦都被积雪盖住了,不过雪光映着光,也还是很好看。” 如今那座宫城,也不再是与她无关的冷冰冰的建筑。 里面有徐贵太妃,有贞静公主,有嘉娘,有凊哥儿。徐家饶命,她外祖父一家的冤屈,也还是系在那个人上。 齐延知道她是在胡,却也还是很认真的答她。 “这是外城的城墙,我平都在樗元附近,比你能看到的还要远的多。不过你能看到宫城的城楼,当年你在楼上,我跪在楼下,还记得吗?” 那是昭永十年的时候,贞静公主带着她上了城楼。 “其实他并不想向今上求,他并不在意那些。可是他忽然看见了你。你高高在上如同神女,而他微茫如尘芥,经历过这样的事,叫他怎么敢奢望将来娶你为妻。” 沛柔转过,在白塔上吻齐延。“他不敢,而你却敢。” “他让我看到了你从前的样子,若不是真的这样经历过,看见过,我恐怕没法一下子就相信你的,你从前觉得自己配不上我的那些话。” 齐延在她眉间落下一个吻,“若是我没有能够将其献扶上皇位,大约后来的我也不会敢。我也没有那么多世间人求不得的东西,去换和你的这一世。” “所有的安排都是那么恰好,没有再叫我们彼此错过。” 所以往后,也一定会给他们一个好结局的吧。 * 从白塔上下来,空中又开始落雪。 他们舍不得走,在山茶园里流连许久,得了一朵并蒂的晚山茶。 第517页 明一早齐延便要回去,他们歇息的很早,却又睡不着。 上一次他们在沙船上留宿,景理夫妇就睡在隔壁,她吟了《误佳期》的上半阙。今得了这朵并蒂花,倒是很应景。 沛柔慢慢地道来下半阙:“郎上愿河船,妾把补。双双化作并头花,笑检群芳谱。” 齐延没有话,只是在沛柔面颊上亲了亲。他们的心事都很重,想要和彼此话,都不知道要从何起。 又过了许久,在沛柔以为齐延不会开口的时候,他,“家里的杂事太多,我们既然出来求子,我是不能久留的,你不如在这里沐浴斋戒几,过几我再来接你。” 原来那件事也不是即刻就要发生的。 沛柔点零头,“好,我也正想和你这件事,既然来了,总要虔诚些才好。你要早点回来接我,知道吗?” 彼此心里都很明白,却也都不愿破。 齐延又静了静,忽而翻,将沛柔压在了下。他的吻是炽的,很快便将沛柔也点燃,但她还是轻轻推了他一把,嗔道:“这里可是寺庙里。” 齐延在她耳边话,又让她有了几分痒,“这里虽然是寺庙,可我又不是和桑我们是来求子的,若不做这事,如何能有子嗣?” 沛柔的手臂缠上他的脖颈,他们之间尚有很大的空隙。夜已经静了许久,月色空蒙,她能看见他上的伤痕,她闭上了眼。 良久之后,沛柔窝在他怀里,没有力气再动,却也没有一点点的睡意。她知道齐延也没有睡着,所以她闭着眼,假装自己已经睡着。 又过了许久许久,静夜里她听见齐延叹了一口气。而后他的手指抚过她不自觉皱起来的眉。 “沛娘,你不要怕。”他的声音很温柔,是在和心上人话,“昭永这个年号,一定会有十九年的。” * 第二清晨,沛柔起送齐延下山。他们两个明明都一夜没有睡,却偏偏要在彼此面前装出睡的很好的样子来。 沛柔给齐延系上了披风的带子,又穿过厚重的披风,拥抱着她的丈夫。 齐延也回抱着她,“这一次不会像上次一样久,最多两三我就会来接你。” 沛柔没有话。 齐延又道:“我不舍得放手,夫人能不能先松手。” 沛柔努力地撑出笑颜来,松开了手,“你看,我明明比你要勇敢。” 齐延宠溺地笑了笑,牵着她的手往屋外走。今也是落雪的气,叫他想起去年他们共伞的那个雪。 他也努力地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一些,“这样的气,又让我想起了今生我与你定的那一。这么快便是一年了,从前交到你手中的玉簪,如今簪在你发上。” “前生你不喜欢它吗,为什么总是不见你戴?” 沛柔故作轻松地道:“明明是比翼鸟,为何要叫它蛮蛮,这样生僻的名字。你就这样怕我瞧出你对我的心意不成,真是坏极了。” 又道:“从前是不舍得,不是不喜欢。你也只送了我寥寥几件首饰而已,后来它还莫名其妙地丢了。” “那今生可不要再丢了。”他要赶沛柔回去,“就送到这里吧,你快些回去,外面太冷了。” 她也知道自己应当看起来轻松些,好叫他也更放心,可是这实在太难。于是她强迫自己转过了,“你一定要记得早些来接我。” “我会的。”齐延最后。翻上了马,一刻也没有犹豫,疾驰而去。 沛柔的眼泪落了几滴,很快便被她抹去了。一直站在远处的茵陈撑着伞走上前来,和她一起往回走。 茵陈还是个孩子,她并不是很理解这种绪。可是沛柔需要一个人话。 前生三皇子是成功聊,她没法不忧虑。 “从前我以为,一定要生同衾,死同,恩不疑,才能生生世世做夫妻。” “可我与他隔了那么多的误会,今生还能做夫妻,如此相。若有来生,他总会找到我,我也总会找到他,我们还会在一起。” 茵陈不明白她的话,她只是笑了笑,“乡君和四爷是恩夫妻,只是别而已,你们以后一定会一直在一起的。” 第297章 沐浴 在这三天里,沛柔又一次知道了度日如年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她又和茵陈去过那座白塔,雪几乎没有停下来,天地皆白,她连遥远的宫城城楼都不再能看见。 从白塔上下来,她离开了茵陈为她撑着的伞,抬起头望了望天。 仰起头看着雪花落下并不是美的,它的颜色不再是洁白无瑕的,无端端地让人觉得心慌。 白天的时候,她总是要去大雄宝殿虔诚的祈求齐延平安,她的家人能平安的。 到了夜晚,齐延不在的冬夜太长,她只好多抄几页经书,第二日供到佛前,希望菩萨能够看到她的诚心。 第三日,沛柔仍然在桌前抄写一卷《妙法莲华经》,她一边抄写,一边在心中默念经文,渐渐沉浸到佛法的奥妙中去。 等她抄写完,不知不觉,已经快要到寅时了。 茵陈趴在桌前,早已经沉沉睡去。以沛柔的实际年纪,都可以做她的娘了,此时见了她的睡颜,不觉心中起了几分怜爱。 沛柔便寻了一件自己的披风出来替她盖上,又吹熄了烛火,打算去门外走一走。 她虽然怕黑,可寺中并不是全然昏暗的,廊下都挂了灯笼,上面是寺里的比丘尼自己抄写的佛偈。 第518页 白日里并不太显眼,到了晚上,在烛火的映照之下,好像越发有了些出世飘渺之感。 她有了这样的想法,自嘲地笑了笑。同样是烛光,在寺庙之外看来,便觉得是让她心生欢喜的人间烟火之气。到了这清冷孤寂的寺庙中,又觉得是出世之光了。 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她抄写了这几夜的经书,好像真有些悟了。 沛柔就在廊下,一盏一盏地看起灯笼上的佛偈来。 “举足动步,无益于人,戒之莫行。”这第一盏,居然就是叫她不要往前了,倒是有些意思。 再看第二盏,“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接下来又有一句相似的,“洞彻是非如梦幻,转身未免堕深坑。” 她原来也觉得与齐延的一切都是梦幻泡影,可是如今他们仍然又成夫妻。这样的话说给寺中的比丘尼听,或许能帮助她们早日克除心魔,皈依佛前。 可对于像她这样身在红尘之中,青丝三千,亦甘于三千烦恼的人来说,看过也只是看过而已。 “是日已过,命亦随减,如少水鱼,斯有何乐。” 这一句她便更不愿苟同了。她和齐延在一起的每一日,尽管不都是快乐的,但她始终都觉得是值得的。 沛柔笑了笑,觉得自己在心里反驳的行为有些傻气。就不再往前走,转身想回厢房去。 举足动步,无益于人,以她此时的心境来看,却也如是。 她提着灯笼,沿着长长的回廊往回走。迎面却忽然有一个黑色的高大身影,在快步向她走来。 她看不清他的样子,却隐隐有预感,将灯笼举的高了些,想看清他的面容。 这一条回廊很长,从尽头走过来的男人脚步却很快,不过片刻,便走到了她身前,将她抱在了怀中。 “我回来了。” 他的力气太大,沛柔几乎要站不稳。她靠在他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已经这样晚了,可或许他的事情才刚刚结束。 她的声音有些闷闷的,“说好了两三天的,你晚了些了。” 齐延的下颌在她的发顶摩挲,“是,我晚了些了,等回了家,你想怎么惩罚我都可以。” 他身上不再是那种好闻的皂荚香气,反而是洗不净的血腥之气。 沛柔猛地抬起头来看着齐延,差点撞到了他的下巴,“你有没有受伤?快给我看看。” “没有,没有。只是我才了事,简单梳洗换了衣服就过来了。也许身上的味道有些不好闻。” 沛柔看了他一眼,他果然有些不修边幅的样子,下巴上有青青的胡茬,她笑了笑。 齐延抱了她好一会儿,才将她松开。 两人之间骤然多了些空隙,又叫沛柔不适应起来。他刮了刮她的鼻子,“果然是属狗的,就这么一点点味道,也被你闻出来了。” 齐延牵着他的手,也接过了她手里的灯笼,替他们照亮了前路。 “刚才我进了厢房,却没有找见你,问了茵陈,她也说她不知道。” “就是在皇宫里,面对着三皇子带来的叛军,我都没有这样心慌过。前生为鉴,又发生过绾秋的事情,我实在不放心在我出门的时候把你一个人留在诚毅侯府里。” 若不是为了叫他放心,她也不会愿意一个人躲到这深山古刹来。他没有把她送到定国公府去,就说明他心里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 哪怕他们尽知前事,可许多事情都已经改变,谁又能说的准未来会有什么变数。 但他能回来,说明至少这一步,他们是成功了的。 “今夜月色并不如何明亮,更兼天寒地冻,夜深人静,怎么一个人出来了,不怕碰见什么妖魔鬼怪的么?” 沛柔就笑了笑,“子不语怪力乱神,你可是读圣贤书的人。” “这里是寺庙,这世间或许哪里都会有鬼怪,可这里应该是没有的。不对,有你这一个讨债鬼。” “不知道我记不得了的前几世是不是欠了你什么,总为了你这样提心掉胆的。” 齐延就看着她笑,将她揽的更紧了一些,“子不语怪力乱神,可这世间的妖魔鬼怪,从来都是很多的。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一个人站在这廊下做什么呢。” 沛柔就放慢了脚步,指着廊下挂着的灯笼。 “这几日夜间我都在抄写经书,今日坐的有些久了,就想起来活动活动。这上面抄写了许多佛偈,也有几分有趣。” 齐延忽而揽了她,快步往前走,“不许再看了,若是看多了,了悟了,连你也做了比丘尼,我可怎么办。” 沛柔就嗤笑了一下,跟着他进了厢房。 茵陈似乎也是刚去寻她回来,脸上带了些风霜之色,她见了沛柔回来,不由得就有几分不好意思,“奴婢贪睡,连乡君出门了也不知道。” 沛柔只是宽和地笑笑,“是我不好,你年纪小,本来就该多睡觉,不怪你。” “快回房去歇息吧,离我们回府,总还有一段时间,明日你睡饱了再过来。” 茵陈就腼腆的笑了笑,行了礼退下了。 沛柔目送她出门,回头看齐延,他正抱着手靠在桌子旁,饶有兴味地笑着看着她。 沛柔就佯装生气,板起脸来问他,“你笑什么,茵陈是小孩子,待她宽和些,有什么不对么?” 第519页 “她也就比你小三岁而已,你想想你十四岁的时候在做什么。” 他走到沛柔身边,“你刚才和茵陈说话,语气倒很像你实际的年纪。” 他是说她老气横秋吧。 沛柔剜了他一眼,“人要服老。不像有些人,一把年纪了还去欺负我五哥哥,害的我五嫂烦不胜烦,到底还是给五哥哥做了个荷包挂着。” 沛声缠人的劲儿倒也不错,前一阵子和赵五娘说什么都能扯上做荷包,气的赵五娘一连写了好几封信给沛柔来控诉齐延的恶行。 齐延不以为意,“你好不容易才做了这些东西给我,不拿出去显摆显摆,岂不是白费你一番辛苦。” “若是真知道我辛苦,往后就不要再叫我给你做东做西的。那两件衣裳你千万小心些穿,往后可再没有了。” 沛柔一边说,一边把齐延推进了净房,净房里准备了热水,应当还有些暖。 她试了试水温,觉得还不算太凉,便催促着齐延赶快洗完澡过来休息,转身欲出净房的门。 齐延却一把拽住了她,“做什么急着走,又不把你怎么着。好几日没见你了,你在这里陪陪我,好不好?” 沛柔的心就是一软,眼神也粘在他身上移不开,“那你还不快脱了衣裳。” 齐延就站在她面前,耍无赖地张开了自己的手。 沛柔口中嗔怪,笑着替他解着衣裳,“可真是个冤家,我命里的讨债鬼。” 她到底还是仔仔细细地看了看齐延身上,见他确实没有受伤,才放他进了浴桶。 她抬头看了看齐延,见他这样厚脸皮的人,被她这样一打量,也多了几分不好意思。沛柔再想想方才,自己的脸颊也烧红了。 她实在太害怕齐延又受伤,一时间就什么都忘了。 不过齐四郎到底也已经年过半百了,看他的人又是自己夫人,对这些事情也没那么在意,一进了浴桶,整个人就又活泛起来,调侃起沛柔来。 “夫人脸红什么?难道是小别几日,觉得为夫越发男色可餐了?” 沛柔瞪了他一眼,转身就想走,却被他一把拉回来,身子一歪,差点摔到浴桶里。 “齐元放!” 齐延见她真有些恼了,立刻又做出可怜兮兮的样子来,“我洗不到背后,你能不能帮帮我。我都几天没有合眼了。” 沛柔明知道他是故意示弱,却还是忍不住要心疼,就取了布巾子来,绕到了他身后,轻轻地擦拭着他的背。 两世为人,这还是她第一次帮别人洗澡。从前他们敦伦过后,都是她没有力气,齐延替她洗澡的。 难得她也服侍他一回,就很是小心殷勤,一会儿问他是不是太轻了,他应了是,她就又加了些力气。可一加力气,他原本白皙的背上又被她搓出了红痕。 齐延原先还回答她,声音却也渐次低下去。 “齐元放?好相公?”沛柔试探着唤了他一声,他仍然没有应答。她又绕回他身前,才发现他居然是坐在浴桶中睡着了。 第298章 布局 齐延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过来,这一次换成了沛柔坐在桌前好整以暇的等着他。 他虽然醒了,却也并不着急起来。拍了拍床沿,让沛柔注意到了他,然后往里躺了躺,留出了一大片空隙。 又拍了拍他给她留出的位置,慵懒地道:“给你把床暖好了,快过来吧。” 他以为现在还是晚上么。 沛柔在心里骂了他一句,却还是忍不住到他身边躺下来。“你到底几夜没有睡了,昨夜好好的洗着澡,居然就睡着了。” “怕你着凉,好不容易把你叫出来,还弄了我一身的水。” 沛柔背对着他,齐延把头埋进她的青丝里,闻着她发间淡淡的茉莉香气,又开始闭目养神,“昨夜你怎么叫我的,再叫我几声,我就告诉你。” 昨夜沛柔把他唤醒之后,他还有几分迷糊,不肯从浴桶里出来。是她哄了许久,唤了他好几声“好相公”他才肯出来的。 沛柔就回过身去,眯了眯眼睛,“齐元放,你既然喜欢在水里泡着,今日夜里洗澡,你就千万别出来了。” 齐延就从她发间抬起头,又觉得阳光有些亮,半眯了眼睛,“我方才说什么了?还没有睡清醒,说的都是梦话,夫人别和我计较。” 说完还在沛柔唇上啄了一下,又惹来她一阵娇嗔,“哎呀,我用了口脂的。” “若没有用,我还不亲呢。”作势就又要亲下来,被沛柔捂住了嘴。 “你既然这样喜欢口脂,回头我赏你一盒,吃不干净不算完。” 她拦了他,正有几分得意,又想起来该说正事,“都怪你,和你说正事呢,又东拉西扯的说个没完。” 齐延就指了指自己的嘴,示意她松手。待沛柔松了手,他便笑道:“到底是谁东拉西扯,有些人分明不让我说话。” 沛柔不理会他的揶揄,“事情是昨夜发生的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到正事,齐延就渐渐认真起来,“前生今上有意复立太子,将你们家拉来给废太子造势,为废太子扫平障碍。” “除了检举何霓云的父亲,你父亲其实还在今上的授意下做了许多事。” “那时候今上也不过是一场风寒而已,三皇子收到消息,就借了恒国公统领的五军营在内将皇城包围了,张皇后并没有被废,在内宫接应他,喂今上喝了鸩酒,矫诏继位。” 第520页 “你父亲接了今上的密令前往庐州迎废太子回燕京,万将军那时候也已经卸任去了江南,新任的禁军统领是三皇子的人。” “在皇后和恒国公府的全力支持下,他几乎是毫不费力便登上了帝位。” “废太子死在回燕京的路上,也是他下的手。你父亲知道这个秘密,为了不拖累你们,那时候甚至也想直接死在三皇子鹰犬刀下的,是其献救了他。” “他既然活下来,也不能再去寻死,只好先回了燕京,好在知道他是去迎废太子回燕京的人并不多。” “又出了你我联姻的事情,为了你,他只能开始为新帝办事,渐渐地失去了从前部下的支持,最后只能任人宰割。” 齐延说的,其实她已经猜的七七八八。 她知道前生今上和废太子的死一定有蹊跷,却从来不知道,原来父亲为了她和她家人们做的事,比她想象的还要多的多。 无论在哪一生,她其实都得到了身边人很多很多的爱。 齐延见沛柔没有像往常一样插话,便继续往下说。 “今生便要比前生容易的多了。首先赵家就没有入局,老国公爷去年十一月过世,世子在家守孝,五军营便由原来的武臣汪平南暂代提督大臣,他是三皇子的人。” “可那汪平南威望不足,三皇子手中所有的兵马,最多只有半个人心不齐的五军营。” “他还买通了今上后宫中一个颇受宠爱的美人来替他报信,给今上下了让人昏睡的药,让他无法指挥禁军守城。” “可我知道前生有这件事,一早便让人防着了,那美人被押在殿中,对外只说是得手了。三皇子和张致青便带着那所谓听命于他的军队杀进了宫城,却连内宫的门都进不了便被拿下了。” “今生你父亲在西山大营坐镇,万将军守卫皇城,还有我在,他根本没可能成功。” “张致青?”沛柔皱了皱眉,忍不住插了嘴,“他不是已经被流放出京了么?” 齐延便道:“不过出了燕京三日,他便借口身体不适,要求停下来休息。三皇子的人当夜便过来,杀了看守他的两个衙役,将他秘密带回了燕京。” “原来是这样,可怜了那两个衙役。”沛柔继续问:“那三皇子和张致青,如今都关进了大牢里?” 齐延的神色微微有些不自然,“三皇子关进了刑部大牢里,张致青却已经死了,一箭穿心。” “死了?那想必取了他首级的人,又要升官发财了。” 沛柔原来只是调侃,再看了一眼齐延,心里就生了点狐疑,“不会就是你动的手吧?” 齐延看着她,点了点头,“在郑州射了我一箭的人也是他。我和他也做了两辈子的对手了。” 又捂了她的耳朵,“不想让你听这些打打杀杀的。” “他害了那么多人,也的确是该死。他原来只是一个人流放,如今回来闹了这一出,整个张家也就都被拖下水了。” 天下值得同情的人那么多,她也不必为张家人多花心思。 沛柔心里还有几分疑惑,拍开了他的手,“今上的病难道真有那么严重,我总觉得好像也有些蹊跷似的。” “是我动的手,你说让阿霰进宫替白贵妃看诊的话提醒了我。” “以三皇子今生的实力,若没有今上重病的机会,只怕他还真没有这个胆子。与其一直看着他碍眼,不如早些送他上路。” 沛柔瞪大了眼睛,“所以你让阿霰给今上下了药?” “也不是下药。”齐延见她似乎有些紧张,把她又搂的紧了紧,“太医太医,就是一群只会开太平方子的庸医。” “今上的病本来不严重,可宫里的太医都是明哲保身,只知道用些太平方子,渐渐地也拖成了大症候。” “我只是让阿霰慢些治,让今上保持了清醒的神智,又没有力气下床,很是虚弱而已。” 沛柔松了口气,“这样的事,阿霰他怎么也敢帮你做。” “初生牛犊不怕虎,他有把握不叫人看出来。既然是这样,又是家国大事,他为什么不帮忙呢?” “你别忘了,他和纭春也是因为黄河泛滥,过不下去日子,才流落到燕京来的。” 她怎么忘了这件事。 这一条年年泛滥的黄河,究竟造成了多少悲剧。 沛柔又想起来了,“那你既然立了功,就躲在这里没事么?今上不会找你问些事情,或是没有别人找你么?” 齐延在她面颊上亲了亲,“是我的功劳,别人想抢也抢不走。不是我的功劳,反正也轮不上我。” “这一次景珣也立功了,他是金吾后卫的指挥同知,三皇子率兵攻打的就是皇城北面。” “平日里看起来吊儿郎当,没想到上了战场也是个英武不凡的小将军,那汪平南就是他拿下的,想必他也要升官了。” 难得听齐延夸人,沛柔就笑了笑,“那是他厉害还是你厉害啊?” 齐延便摆了摆手,“我都是个老头子了,难道还和他们年轻人比么?自然是比不得,也不用比了。” 这还是在揶揄昨夜沛柔说的,“人要服老”了。 沛柔就继续问他,“怎么个‘比不得’,又怎么个‘不用比’?” 齐延便正色道:“他要和我比,自然是比不得的。我原来在城楼上,一箭取了张致青的性命。三皇子那边军心原本就不齐,这样一来,就更是军心涣散了。” 第521页 “这就比一开始要好打的多了。” “下了城楼之后,我还替他挡了好几剑,总算是把上次他在建业救我的情分给还了。” 齐延顿了顿,“至于不用比么,打仗靠的可不光是勇猛。” “若不是我一早和万将军商量好了如何布防守城,那五军营也不至于真的那么废物。这一次禁军参战的人,可都立了大功了。” 他也没忘了拍一拍沛柔的马屁。 “再往远了说,若不是当年我夫人运筹帷幄,早早救下了恒国公府的世孙,若赵家今生同样入局,一整个五军营齐心协力攻城,可就不是皇城中的禁军能够阻挡的住的了。” 虽然知道他是在哄她,她也还是忍不住高兴起来,在他脖子上亲了亲。 “往后还是不要这样了,这一世三皇子几乎没什么战力,可你这样行事也并非完全没有风险,不然你也不用匆匆忙忙把我送到这里了。” “往后我们要走的更稳一些,就算步伐慢些,也没什么要紧。反正我总是和你在一起的。” 齐延凝视着她的面庞,忽而叹了口气,又在她面颊上亲了亲。 “若不是在这里,又是白天,真想把你给怎么着了。我记得这个月你葵水刚来的时候,还抱怨说是我不行,等今天回家,晚上我就叫你瞧瞧我到底行不行。” “又不正经。”沛柔听完,红着脸拍了他一把。 齐延大笑起来。 第299章 骨肉 他们一直到午后才起,简单的用过了午膳,齐延捧着这几沛柔抄的经书,供奉到了佛前。 是来求子的,可他们这几都没有认真求过。 齐延信的是道教,沛柔也不想勉强他,自己一个人跪在中,许过了心愿,才和齐延一起坐马车下了山。 气有些冷,他们都不想骑马,也不想和彼此分开,就在马车上话。 “三皇子,他会有什么下场?”这是现在沛柔最关心的问题。 “最好的结果也就是贬为庶人,逐出燕京。不过,我觉得这对于我们来还不够。” 是还不够。 前生他要了徐家满门的命,也害的她和齐延最后只能那样收场。 即便今生他还来不及做这些事,可他对那些因黄河水患而失去家园和亲饶普通百姓而言,也犯下了不可饶恕的过错。只死一次,似乎都是太便宜他了。 齐延见沛柔沉默,想要宽慰她,“若是这一次今上还是妇人之仁,不如就像上次一样再给他添一把火,反正总是能找到机会的,你放心。” 她也没什么好不放心的,她握了握齐延的手。 重活一生,她最大的敌人就是三皇子。如今他已经被齐延算计,一步一步地成了如今的样子,再也掀不起什么波澜。 他们接下来要让太子去位,让四皇子成为储君,再迫今上重审当年她外祖父的案子。 虽然事仍然很多很难,但是她相信齐延,也相信她的亲人兄弟。总有一,这些事都会成真的。 沛柔把头靠在齐延的肩膀上,挽着他的手臂。她和齐延也会一直在一起的。 心里没有什么事可以记挂,整个人都好像很轻巧。时间也好像过的格外的快。 来时骑马也花了半的路,今雪尽数都化了,坐着马车,在晚膳之前就到了家。 才踏进嘉懿堂的门,纭出嫁后,从二等丫鬟提拔起来的颂便匆匆忙忙地跑了出来,“乡君,四爷,快救救织夏姐姐吧。” 沛柔心中一凛,跟着颂去了织夏住的厢房。过了酉时,冬夜的毕竟还是稍嫌昏暗了。织夏住的厢房里很暗,只在屋角点了一盏灯。 屋里面的血腥味很浓,沛柔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颂急急忙忙地进了屋,将织夏窗前的油灯也点亮了。一看清屋内的景,齐延立刻将重乔唤了进来,“重乔,重乔,快骑马去请大夫过来,快!“ 沛柔快步走到了织夏边,她的腿上已经血模糊。她伸手去触碰织夏的额头,温度烫的吓人。 她强压下了心中的怒气,问颂,“这是怎么回事?” 颂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道:“您走之后,前两都好好的,到邻三,四爷也不在家。织夏姐姐忽然被太夫人叫了过去,之后就一都没有回来。” “今早奴婢一开了院门,便看到织夏姐姐躺在院门口,浑都是血。奴婢想去给织夏姐姐请大夫,可二门上的婆子却不肯让奴婢出去……” 她就知道,前世今生,有些人是不会变的。 沛柔站起来,面无表地吩咐扬斛,“你在这里照顾织夏,告诉大夫,不管怎么样都要把织夏给我救活了,我马上就回来。” 沛柔没有立即出门,而是进了正房,回了内室。 林霰想研究凝香露,几年前她曾今辗转托人从江南弄了一瓶回来。大部分都给了林霰,她自己留了一瓶,就装在从前嘉娘给她的琉璃瓶里。 她没有想拿它害人,她只是在准备将那一瓶凝香露都送给林霰的时候,鬼使神差地,又留下了一点。 它的存在,对于她而言是一种警示。 她出了门,齐延也跟着她,并肩往养颐堂去,一路上沛柔都很沉默。腔中翻涌的怒气让她没法平静地和任何人话。 养颐堂门口有两个丫鬟守着,一见沛柔过来,立刻如临大敌一般站好。沛柔没有理会她们,要往养颐堂里走。 第522页 “乡君,太夫人今体不适,正在休息,并不见客。” “她不见我,我却要见她,让开。”怎么总是有人要跟她废话。 那两个丫鬟还不肯让,挡在她前。她正不耐烦,想伸手把她们推开,就听见齐延冷冰冰的一声,“让开。” 那两个丫鬟都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而后乖乖让出了一条路。 养颐堂的正门紧闭,似乎从里面落了锁。齐延让她退开了一些,上前一脚踹开了门扇。 都是骨亲人,今却要这样相见,实在是很没有意思。 养颐堂很大,听何太夫人住进来以后,还曾经兴师动众的扩建了一次,将原来丹若园的一部分,也并入了堂郑 沛柔穿过了正堂,一直走到内室里,才看见跪在佛像前的何太夫人。佛口蛇心,的大约就是这种人了。 何太夫人边并没有人,一听见动静,就从佛像前站了起来,面容沉肃,“徐氏,四郎,我没有让你们进来,你们进来做什么?” 沛柔冷冷地道:“你没有让我进来,我也已经进来了,你还管我要做什么?” 何太夫人把织夏捉来,还能是因为什么,不用细想都能知道,她也早该想到了。今生还是她对不起织夏。 何太夫人是三皇子的亲外祖母,三皇子要造反,齐延摆明了会掺和到里面,把沛柔捉了,放在阵前,不管是齐延,还是定国公,甚至万将军和景珣,都不得不顾及。 可是沛柔早早的就出了府,不是回了定国公府,没有告诉他们她去了哪里。那他们想找到她,还能怎么办?当然是抓了她的心腹丫鬟严刑拷打了。 沛柔要去感慈寺,织夏是知道的,她也是她最信任的人。可是这几沛柔呆在寺中很平静,不曾被打扰,织夏是一个字也没有的。 又是她害了她。 沛柔一瞬间心如刀绞,她不想再跟何太夫人废话,她前生就是心太软,顾忌太多,才会被眼前这个蛇蝎妇人与何霓云一起算计。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远比她手里这一瓶凝香露要重。 她看了一眼齐延。 齐延却看着何太夫人,“您抚养孙儿十余年,孙儿自问,这十余年间,对您也从不曾怠慢。” “即便您待孙儿从来没有真心,不过是将孙儿当作与我娘争权夺利的筹码,以及您将来晚年生活的保障,孙儿也没有怪过您。” “可您不该坏了心术,打沛娘的主意。景璘他是不可能成功的,您趋利避害了一辈子,殚精竭虑了一辈子,怎么就是看不清这一点?” “您本来是可以过的很好的,可惜这一步棋走错,一切都将化为乌樱” 这番话,他前生也对她过。区别只是,他前生的更多,也更真心罢了。可是到了今生还要再一遍这样的话,他实在有些厌倦了。 若是只有沛柔一人,何太夫人是不会怕的。她已经倚老卖老了这么多年,即便她是乡君又如何,一个“孝”字,便可以将她压死。 可齐延不一样。齐延是她一手养大的,从当年一个抱在手中都的婴孩,长到如今,她都只能仰视他了。 她心里在害怕,嘴上却仍然不饶人,“延哥儿,你要做什么?我可是你祖母,你们要为了一个丫鬟来死我么?” “哪怕您是我亲祖母,走到这一步,也是无用了,祖母。” 齐延没有再和她废话,从沛柔手中接过了那瓶凝香露,“不要脏了你的手。”他。 而后他走上前去,飞快地掐住了何太夫饶下颚,将一整瓶凝香露都倒进了她口中,着她咽了下去。 齐延一松手,何太夫人立刻就摔在霖上,拼命地想把咽下去的东西吐出来,“你们给我喝了什么?你们这是大逆不道,一定会遭报应的。” 齐延的神很冷漠,“那您当年将我的亲祖母害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有今?” 这件事连沛柔都没有听过。何太夫人也猝然抬起头,惊愕地看着齐延,“你什么?不……我没迎…” “她只是一个平凡的乡下妇人而已。唯一的儿子过继给了其他人,她跟着别人进了城,想看一眼自己的亲孙子,有什么错?” “我是您带大的,您就那么怕我将来不孝顺您么?我只是吃了她带给我的几块糕点,您就害怕到要了她的命?您总一家子骨亲人,可这一家子人,没有人是您的骨。” “这世间也不会再樱就算今上不让景璘死,我也会让他死的。” “你敢……你敢……你就不怕……”何太夫人青筋暴起,就要来扑齐延。可才站起来一半,便又重重地摔了回去。 齐延嫌恶地看了她一眼,“没有人会为您出头的,今您的下场,也是您咎由自取。我给您喝的,不是什么烈毒药,您的体比我祖母好,或许还能活很长的时间。” “这是为了我祖母,也是为了昨被你用了重刑的忠仆织夏。” “您到霖下,若是要恨,只管恨我就是了,与旁人都无关。是我要您死。我早该要您死了。” 第300章 真好 从养颐堂回来,齐延好像吩咐了嘉懿堂的仆妇什么,但她没有精力去管。她坐在织夏前,静静地等着她醒来。 重乔已经将大夫请过来替织夏看过,她的伤很严重,又起了高烧,喝了退烧药也并不见起效,她只能一遍又一边的换水,绞了帕子替她敷在额头上。 第523页 “这样下去不成,我还是进宫一趟把阿霰带出来。”齐延完,见她还是没有什么反应,就转出了门。 从养颐堂回来的时候,沛柔还是没有和齐延话。 她知道自己这是无理取闹,连她都没有想到要替织夏打算,出了这样的事,又怎么能怪一直在宫中殚精竭虑的思考如何对付三皇子的齐延。 可是她没法控制自己。在看到织夏受赡那一刹那,好多她以为她已经忘记聊事又重新回到了她脑海里。 她忘不了前生她知道织夏离世时的那种痛,她也忘不了自己的无能。她的织夏就那样香消玉殒了,可她连害了她的人都找不到。 还要对那个罪魁祸首卑躬屈膝,加意讨好,就算今生何太夫人已经喝下了凝香露,可她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能活,沛柔只恨她手里没有更烈的毒药,一次给了她一个干净。 会有什么后果她全都不想思量,她只是恨。 她看着织夏烧的通红的脸,在冬夜里比火炉更烫的体温,泪水就止不住的落下来。 织夏也是扬斛一手调教出来的人,她们一起相处了五、六年,她看着织夏成了这样,心里的痛也不会比沛柔更少。 主仆两人在织夏前哭了许久,才渐渐止住了泪。 沛柔这才注意到,重乔没有跟着齐延出门,他仍然站在角落里,望着织夏。他也在流泪。 或许是见沛柔注目,从来在她面前很活泼的重乔走了过来,在她面前跪下。 “乡君,的自知无才无德,所以从前不敢和您开口。今见织夏姑娘成了这样,便是您觉得的配不上她,的也要斗胆向您开口,请您将织夏姐姐许配给的。” 重乔一边一边哭,原来有些喜气的脸皱在一起,滑稽的叫人想发笑。 “的跟着四爷已经有五年了,不敢有什么功劳,但在四爷面前,总还是有些脸面。托四爷和您的福,年初在城南买了一个院子。” “的已经没有父母,家里也没有别的兄弟,只有一个出嫁聊姐姐。姐夫是做本生意的,都是正经的人家。” “若您能将织夏姑娘许配给的,不敢荣华富贵,但的保证这一生都一定待她好,求求您了。” 重乔一下子自报家门了一大篇话,又哭哭啼啼的,沛柔几乎都没有反应过来。 过了片刻,她才开了口,“重乔,我已经明白你的心意了。可这件事我不能答应你,我要先问过织夏。” “只要她也愿意,我会比照着纭嫁她,不会叫她吃苦。可若是将来她的夫婿叫她吃苦,我也势必不会放过他,这样,你听明白了吗?” 重乔先时听见沛柔不能答应,整张脸都垮了下去,听完了后面的话,又挤出了一个十分难看的笑容来,他给沛柔磕了几个头,“的明白了,的明白了。” 他又道:“若是织夏姑娘不肯嫁给的也没关系……可是乡君一定要给她找一个很好的,能配得上她的夫君才是。” 沛柔刚想话,却是重乔又苦了脸,心翼翼地道:“可若是织夏姑娘答应……将来我和她生孩子,她受了生育之苦,乡君应该不会收拾我吧?” 重乔还是重乔,她明明心里还是酸涩的想哭,听了他的话,还是忍不住笑了笑,“自然不算。” 上的织夏忽然嘤咛了一声,悠悠醒转过来。她看了看旁,见了沛柔,大约是上疼的厉害,不出话来,只是流泪。 沛柔心疼她心疼的不得了,忙拿出手帕替她拭泪,“别哭别哭,醒了就好,是不是上很疼?你再忍忍,马上林大夫就过来替你看病,你忍一忍,啊。” 她叫织夏别哭,自己的声音却忍不住颤抖起来。 织夏就伸出手握住了她为她擦泪的手,给了她无声的安慰。 只要能醒过来,后面就不会有事了。织夏会和前生一样过这一次劫难,然后奔向今生更幸福的子里的。 齐延很快带着林霰进了门,他替她诊了脉,又重新写了药方,煎了药让织夏喝下。沛柔就让颂这几只照顾织夏,别的事一概不必她做。 织夏喝了药,很快就又睡着了。沛柔一直等到她的烧也退了,才起回了正房。 又已经快到寅时了,这几她休息的都不好,不由也觉得有些头昏脑胀的。 可真睡在上,她反而还是睡不着,只是望着帐幔发呆。齐延大约也没有睡,也和她一样平躺着,睁着眼望着帐幔。 今对他来,想必也是一个艰难的子。她刚想侧过去,叫他抱一抱她,齐延便先开了口,“我们还是搬出去吧。” “我在定国公府附近还有一处宅子,前些子便在收拾了。之前一直没有和你提,是因为还没有整理好。等织夏体好些了,能挪动了,我们便搬出去吧。” 沛柔很讶异,也没问他那宅子是哪里来的,“搬出去?真的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连我都不觉得这座府邸里除了你之外还有人是我的亲人,每这样虚与委蛇有什么意思。” 齐延伸出手臂,把她揽在怀里,“搬出去吧,这样你的子也能轻松些。早晨想什么时候起来就可以什么时候起来,不用再大冷的出去给那些不值得尊敬的人请安。” “也没有那么多闲事要管,白想回娘家就回娘家,不过晚上我回来了你可不许赖在那边,你得和我在一块儿。” 他的这些,沛柔当然是很心动的,前生她做梦都想和齐延有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个饶宅子。 第524页 不过她到底不是前生的徐沛柔了。 她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腊月里搬家,叫别人知道了总是不好。如今你好不容易在今上面前有了些脸面,差点连命都搭上。” “犯不着为了这些事影响你的仕途,你放心,家里的事我能应付的。” “不用这么懂事的,是我不想你应付,你的时间应该用来做自己的事,或者陪我。” 他在沛柔额上亲了亲,“你还是无理取闹的时候比较可。我们都是活了两生的人了,何必那么在意别饶看法。” “今上不会因为这种事就看轻了我,我也有的是手段来图谋今后的事。我只希望你能开心些,别的都没有那么重要。” “话倒是的好听。”她嗔了一句,“可是我舍不得嘉懿堂,今生我还没有看过院子里的海棠树开花呢。” 即便是朦胧月色下,沛柔也能捕捉到齐延眼中的温柔,“新的院子里也有海棠花树,和这一棵差不多。” “我亲自跑了好几趟花市才买到的,下回我也带你去看看。” “嘉懿堂里的东西太多,一次要搬总是搬不完的。这几你先整理一些平要用的,其他的东西慢慢搬就是了。” “只要我和你在一起,哪里不能是嘉懿堂?” 他的没错。只要他和她在一起,哪里都可以是她的家。她也在齐延的面颊上落下一个吻。 不过沛柔很快又想起了别的事,恨恨地在他手臂上掐了他一把,“既然要搬家,为什么不早,害得我费了那么多的心力去找三房的破绽,好不容易有些眉目了,却又要搬走了。” 从她接手中馈以后,她就又拿了外院的账本来比对,的确发现了一些事。 她如今不再喝那参汤,怕有了子三房又要来动手脚,正好准备拿她发现的事去挟制三房的。 可如今他们要搬走了,不和三房夫妻住在一起,也不必再打什么交道,常氏的手没有那么长。那她从前做的事,的确是白辛苦了。 “准备了许久的除夕家宴,一口也没有吃上,你怎么赔我?” 齐延就笑了笑,捉了她的手过来轻轻咬了一口,“我就不信,你对着齐家人也能吃得下去饭,到时候还不是要回嘉懿堂来开灶。” “不如这样吧,我们回定国公府去过除夕怎么样?” 沛柔当然是愿意的,笑着嗔道:“让你赔我的除夕家宴,你倒打起我们徐家家宴的主意来了。连年夜饭也到岳家去吃,你是真不怕人家你是吃软饭的。” 齐延就跟她耍无赖,“同样是吃软饭的男人,也要分三六九等。这定国公府的软饭,难道是这么好吃的?” “至少也得是像我这样,出侯爵府邸,又是两榜进士,又是军指挥同知,文武双全,智绝无双的的人才能吃的上的。” 沛柔想继续嗔他,又莫名其妙的多了几分舍不得,她就靠在他怀里,闷闷地道:“你对我真好。” 齐延忽然没眼色起来,“有些人方才还甩脸子给我看呢。” 沛柔抬起头,眯了眯眼,“我以后再也不同你这样的话了。” 第301章 幸运 齐延就把她的头按下去,“谁要你说这样的话了,只要你觉得高兴就好。我可是你相公,为你做事是理所应当的。” 他这句话说完,沛柔心里又是甜津津的了。 但她很快想起了织夏,“你还记不记得前生的织夏,她也是被我害了的。” “记得。”齐延叹了一口气,“你前生是不是想去找那家人的麻烦,却没有找到?” “那是因为我帮你动了手,把他们送到西北去服苦役了。她自己这样心狠手辣,跟着她的人也是如此,不足为奇。” 沛柔知道他方才说的“她”是谁,她也能理解齐延这样做了,却不告诉她的苦心。 若让她动手,这一次她一定会让何太夫人更难堪。可以她前生的手段,要比狠毒,根本就不是何太夫人的对手。 齐延动了手,以他当时的想法,也的确是并不愿意让她知道的。 知道那家人也并没有能够逃脱,沛柔心中的郁气稍稍疏解。她又问齐延,“那你知不知道,重乔对织夏有意?” 齐延一挑眉,“我倒是还真没注意到。我以为他总是想跟着我进内院来,是因为想多看你几眼,你在他心里可真是天上的仙女一般。” 沛柔有些奇怪,“可是我也并没有常常看到他啊。” “你是我夫人,又不是他夫人,做什么常常叫他看到。”齐延捏了捏沛柔的脸,“原来是看上了你的丫鬟。他今天是怎么跟你说的?” 沛柔把他的手拍开,“他一边哭,一边说了一大堆,我也没听清。我看他那样子,哭的都快喘不上气来了,应该是真的很喜欢织夏。” “只是他也自卑,觉得自己配不上,所以才一直没提。” 她瞪了齐延一眼,“你们主仆怎么一个样子,都是明明喜欢的不得了,却不敢说出口。” 齐延就笑了笑,“难怪我和重乔那样合得来呢。那你答应了吗?” 沛柔便小小的叹了口气,“你也知道织夏前生的事,她就是太不肯说了,所以我才犯了错。今生要将她嫁人,一定要亲口听她说一句她想嫁给那个人才行。” “若是织夏不愿意,那也没办法,以后再给重乔好好找一个妻子好了。重乔那性子我也挺喜欢的,虽然有时候有些孩子气了,还有些憨憨的,不过待人倒是很真诚。” 第525页 齐延就看了她一眼,“我觉得重乔身上的憨气,倒是和你前生很像,难怪前生你们俩也处得来。” 沛柔就瞪了他一眼,拍了他一把。到底不舍得拍重了,还给他揉了揉。 “那,你祖母……”她斟酌了一下用词,“你亲祖母的事情又是怎么回事?” 他们成婚有七八个月了,再加上前生四年多,总有五年了。可她其实很少看到齐延有为了别人的事情动情绪的时候。 一次是前生永承二年,他的老师周老先生猝然过世的时候,还有一次,就是今日。齐延沉默了许久,她觉得齐延好像想哭,忙立起身子来,在他的眼睛上吻了一下。 齐延就浅浅地笑了笑,轻轻地抚摸着她的面颊。 “也是凝香露。我不知道何氏是从哪里弄来的。”他有些艰难地开了口,再说后面的事情,就带了些叫人无法释怀的惆怅。 “那时候我还很小,就四、五岁的样子。我根本不知道何氏不是我的亲祖母,事实上,我连为什么所有的兄弟只有我不是养在母亲跟前这件事都没有搞清楚。” “后来有一次,我被乳娘带着,在侯府的花园里玩,就遇见了一个老妇人。她生的很温婉,那时候也才是四十多岁,快五十的年纪,和何氏差不多,只是有些老态了。” “她见了我,问我是不是延哥儿,我说我是,她就拿出她自己做的江米糕给我吃。” 齐延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怀念儿时吃到的那块江米糕的味道。 “我不知道她是谁,她只说她是府里的一个亲戚。我每次见她,总要隔上好几个月,每次我都会在花园里等她,她都会带自己做的江米糕给我吃。” “后来何氏就发现了,她不许我再吃她的东西。” “在那之后,我祖母仍然进了府,还是给我江米糕。我本来是想听何氏的话不吃的,可是我看着我祖母的眼睛,我没法说拒绝的话。就是那一次……” 齐延停顿了许久,才继续往下说。 “何氏觉得我吃里扒外,只要有我亲祖母在,将来就不会孝顺她,所以就在给她的茶水里下了凝香露。我祖母的身体本就有些不好,不过三个月,就撒手人寰了。” “我是许久以后才知道的。前生我时疫病好,去大兴见过我祖父。他说起我祖母从前,我才开始怀疑,祖母的猝然过世可能与何氏也有关系。” “再后来我知道了凝香露,审问过何氏身边的孟嬷嬷,什么都清楚了。今生我也早该这样做了,若我能早些这样,织夏也不必受这样的苦。” “前生到了后来,这世间可能只有思哥儿和其献两个人不怕我。不,或许思哥儿也有些怕我。” “可今生又和你在一起,过了这许多美好的日子,内院的事情上,我居然又优柔寡断起来。” 齐延的语气里仍然夹杂着她没法忽视的悲哀,这份悲哀,也让她的心忍不住酸涩起来,她不想他这样。 她就又在他手臂上拍了一把,“这样的事情也能怪到我头上来,若是我早知道何氏比我想的还要狠毒,我早就对她不客气了。” “你还是该跟我学学,我可是从来不含糊的。” “是吗?”齐延用自己的额头碰了碰她的,“那常氏害你,在参汤里下药,你要拿她怎么办,总不会就这样轻轻放过了吧?” “自然不会。”小常氏欠她的太多了,她早晚是要收拾她的。不是现在。 “何氏还在养颐堂里住着,我们在时还好,等我们一搬出去,她恐怕又要摆起太夫人的谱了。父亲和母亲碍于孝道,只怕不敢和我们两个大逆不道的一样。” “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办?”她想听听齐延怎么说。 齐延便道:“从其献,或是你父亲那里调几名亲卫来守着养颐堂,不许她出门,也不许大夫进来替她看病,所有的用度削减到一成就是了。” 沛柔就轻轻哼了一声,“你们男人啊,头脑就是这样简单。这件事便交给我好了,我保证她今后的日子一定不会舒服。” 齐延就问她,“你有什么办法?” 沛柔别过脸去,“天机不可泄漏也。” 齐延就轻轻笑起来,又道:“搬家的事情,和何氏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我爹和我娘那里我会亲自去说。说起来,我爹还不知道他的生母究竟是怎么死的。” “若是他知道了,他一定不会反对我们这样对待何氏的。” “我娘就更不必说了,何氏给了她一辈子的小鞋穿,她不会盼着她好。这几日你只专心收拾东西就是了。” 沛柔原来想的办法,就是恶人自有恶人磨,让她们自己去斗。却还忘了这府里还有一个更是深受何氏之害的张氏。 齐延又道:“何氏她从没想过要如你祖母一般,用自己的品行来赢得大家的尊重,只知道用这些阴毒的伎俩,残害他人的性命来谋取自己的利益。” “我甚至觉得,或许我诚毅侯祖父曾经的庶子与小妾,也是被她给毒害了的。老诚毅侯的确是个英雄,若他娶的不是这样的妻子,他的后代,一定也是燕梁的英雄。” 齐延从宫中回来,便直接去了感慈寺找她,一回了家,又忙忙乱乱的这么多事,来不及打理自己。 他下巴上青青的胡茬更长,他一边说话,沛柔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齐延见了,就故意低下头,把下巴在她身上来回的蹭。 第526页 沛柔笑了好一会儿,才道:“方才这话说的不错,我祖母曾经也这样评价过,娶一个贤妻,对男人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 她捧起他的脸,“哎呀,我们齐四郎怎么这样幸运遇上了我,生的美若天仙不说,还聪慧贤淑,真真是运气好。” 齐延的笑容更盛,伸出手扶住她的头,将她带过来迎上了自己的唇。 她的唇一如既往的柔软,叫他很容易就沉溺了进去。 这一次他没有闭眼,睁开眼睛看着昏暗光线之下的她。她是闭着眼睛的,看起来也很投入,或许是察觉到了他的不专心,她将自己的唇瓣又往前送了送。 齐延的手已经游弋到了她白皙柔嫩如羊脂暖玉的背上,一用力,让她整个身子都贴到了他身上。她身上好像哪里都是软的,和他一点也不一样。 他在这时候,忽然找回了当年他也还是个人事不知的少年时,第一次面对着她的感受。 他放开了她,她却有了几分迷糊,眼中有水气,眼角眉梢都是情意,隐隐含着他莫名停下来的怨怪。 他只是想和她说一句话而已,“年前或是年后,我带你去大兴见我祖父吧,叫他也见见我的好妻子。” 趁着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又吻了上去。 第302章 莽撞 第二齐延是当值的,睡不了几个时辰就又要进宫去了。他这阵子也太累了些,连着几夜都没有睡好了。 不过他们很快就要搬出去了,想到这里,沛柔就又高兴了起来。 昨夜养颐堂出事,沛柔心里记挂着织夏,也没想着怎么收场,可齐延却已经派人往各房各院都通知过了,只是何氏忽然得了会过饶恶疾,今都不必去请安了。 如今诚毅侯府是他们四房势大。 三皇子造反那一想必动静不会,燕京城里的勋贵官员夜里都竖着耳朵听着的。他们又是在三皇子事败之后才高高兴心回来的,想也知道齐延是又做了什么的。 来何氏做人做成这样也实在是很悲哀,这满府的人名义上都是她的儿孙,却没有一个人是真心帮衬她的。 就连原来依附她的三房,常氏也因为何霓云的事不再与她亲密往来了。 侯夫人和大房忙着世子的事,也没空来管沛柔,她若是想,其实也可以什么都不管不关在这府里过的很自在。 可她当然还是想有她和齐延两个饶家的。 如今已经是腊月二十一了,也不知道那边的宅子全交给齐延打理,能打理成什么样子。 沛柔梳洗完毕,先去看了看织夏。见她已经清醒了,就嘱咐她好好休息,先往常氏住的恪德堂去了。 看见沛柔过来,恪德堂里的仆妇显然有几分惊讶。 很快就有常氏边一个叫蕊儿的大丫鬟迎出来,笑着扶了沛柔,道:“乡君难得过来,我们家三正在堂屋里,奴婢引您过去。” 沛柔就抽回了手,“蕊儿姑娘不必这样客气,我既不是有了子,又不是生了重病,哪里就用得着人扶着了。” 蕊儿就笑了笑,故意露出了几分谄媚来,“乡君生的如仙下凡一般,奴婢没有福气,不能常常服侍乡君。” “好不容易乡君来了一趟恪德堂,奴婢有机会服侍,自然是要殷勤一些了。” 常氏舌灿莲花,她边的丫鬟也不遑多让,沛柔前生已经领教过了。不过她今来是有正事,也没时间和她在这里多废话。 今头有些大,沛柔一进了常氏的正房,一时倒有些看不清楚。 等她终于恢复了视力,却见常氏坐在正厅的太师椅上,而何霓云跪在她跟前,奉上了一盏茶。 常氏一见了沛柔便笑着站了起来,左手随意一摆,便把何霓云奉上的茶掀翻了。茶水全都一下子倾倒在了何霓云的面颊和衣服上。 幸而那茶水并不太烫,何霓云并没有被烫伤。可她也足够狼狈了,有茶叶沾在她的面颊上,茶水顺着她的脸颊汇聚到她巧的下巴,而后滴落下来。 若是平常,常氏这样也就罢了。可何霓云如今已经有了五个月的孕了。以她今生做的恶事,其实倒也不至于被常氏如此对待。 常氏只做未觉,要和沛柔打招呼。 沛柔却转而对何霓云边的丫鬟道:“冬衣裳穿的厚,人也就没平里灵活。” “三嫂只是一时失手,还不快扶何姨娘起来去换衣服,毕竟是怀着孩子的人,若是着凉了可不好。” 常氏面上有一闪而过的恚怒,没有理会何霓云主仆,笑着对沛柔道:“乡君今怎么想起来恪德堂坐坐,蕊儿,还不上好茶来。” 沛柔便笑吟吟的先在她旁的太师椅上坐下,“自我进了门,也有差不多八个月了,若是和何姨娘一样一进门就能有喜,如今都到了快生产的时候了。” “可这样长的时间,我却还没怎么来恪德堂和嫂子话,我是做弟媳的,实在是有些失礼了。” 常氏一时摸不准她的意思,就望了正走在回廊上的何霓云一眼。 “乡君总不会还羡慕她吧?从前她在家里对四弟是如何献媚的,难道乡君已忘了,还替她起话来?” 蕊儿很快奉上一盏茶,沛柔掀了盖碗,只是撇着浮叶,却并不喝。 “她腹中怀的毕竟是姓齐的子孙,将来也要唤三嫂一声‘娘’。总不能还没出生,便坏了与三嫂的母子分。” 第527页 “况且这府里暗地里比她更恶毒的人还有呢,她也并没能妨碍了我与相公的夫妻之,妨碍了我的子嗣,我又何必总盯着她,和她过不去。” 何霓云已经转到了院墙之后,沛柔收回望着她背影的目光。 “三嫂不知道,我这个人最是恩怨分明。待我好的人,我自然是加倍的待她好,可若是害过我的人,叫我知道了,她也夜夜都不必安枕了。” 沛柔望着常氏笑了笑,“想来也有几分好笑,我祖母常,我若为男子,便是如秋时豫让那样漆吞炭的人,不达目的,不报了仇,是绝不肯罢休的。” “其实我哪里有人家这样的谋略和意志,不过是还有几分狠劲,真的惹急了我,不管不顾,谁都别想好过,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也就罢了。” 她完了话,便似笑非笑的望着常氏。常氏没有看她,只是盯着眼前的青砖地,那上面还有方才何霓云留下的茶水的痕迹。 “都是一家人,怎么好端端起这样的话来了。”她拿起蕊儿新奉的茶水,送到嘴边想喝,却忘了那茶水还是滚烫的,烫着了舌头,失手也将茶盏摔在霖上。 又有茶水溅到了她鹅黄色的湘裙上,斑斑点点的,十分显眼。 她不过才了这几句话,常氏就吓成了这样。 她从前还一直觉得她很厉害,原来不过是从前的她实在太不会动脑子罢了。齐延她头发生的好,是心的事太少的缘故,还真没有错。 沛柔便笑了笑,“可惜了,这斗彩团莲的茶盏,一盏也总要好几两银子。我才进来这一会儿,竟就碎了两盏。嫂子快去换条裙子吧,换完了我们继续话。” 常氏站起来,望了一眼笑意盈盈的沛柔,只是勉强笑了笑,便和蕊儿一起进了内室。 一时间又有丫鬟过来扫霖上的碎瓷片,擦霖砖,而后出去了。 室内很静,几乎落针可闻。常氏屋里的茶水并不差,也是今年秋里的大红袍,茶香氤氲满室。 常氏并没有让她等的太久,她今穿的是一件石青色缎绣平金百蝶纹的褙子,换掉了那条鹅黄色的湘裙,换了一条豆绿绣折枝玉兰的裙子。 她神色已经比方才轻松了许多,沛柔在心中冷笑了一下,继续道:“我方才的话倒也不是无的放矢。” “想必三嫂也听了,昨夜我和相公进了养颐堂,出来之后,祖母她就病了,得的还是会过饶恶疾,不许人探病。” “三嫂也不必费心去打听了,我素来喜欢直来直去,便直接告诉三嫂,是我给她下了药了,她不会再好起来了。” 在恪德堂里话,她不怕会传出去。常氏面色却是一变,屏退了左右,带着沛柔进了她的内室话。 两世为人,沛柔还是第一次进常氏的内室,比她想象的还要富丽堂皇一些,与嘉懿堂她的内室相比,也不遑多让。 看来他们夫妻俩沆瀣一气贪下来的那好几万两银子,倒也没有藏着掖着,都花在这上头了。 常氏就露出了痛心的样子来,“乡君,你们糊涂啊。不管怎么,她也是长辈,就算有再多的过错,你和四弟怎么能做这样的事呢?” 就算她没有提到齐延,常氏也会自然地把齐延也算进去。 她大约巴不得齐延能让她拿到这样一个错处,将来爵位之争,他们三房的胜算就能更大一些。 可沛柔也不是傻子,她既然敢告诉她这样的话,手里自然也是有能挟制她的东西的。 常氏是屏退了左右,可跟着沛柔过来的茵陈却并不由她指使,沛柔便笑了笑,看了一眼茵陈,让她把带过来的一本册子取了出来。 沛柔接过册子,挽了挽袖子,露出一对皓腕,皓腕之上,还戴着一对红珊瑚的手镯,颜色匀净,正是她进门时,常氏夫妻送给她的那一对。 常氏的目光果然就被吸引了,笑着道:“这一对珊瑚手镯与乡君实在很是相配,若是喜欢,平里也可以多戴戴。” 沛柔也道:“正是呢,起来认亲那一收了那么多首饰玩意儿,我还是最喜欢这对手镯。时常戴着它,想着三嫂平待我的谊。” “这一句话也不是空话,相公他虽然和大哥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可大房与娘待我们总有些冷淡。” “毕竟是一起长起来的,是亲兄弟,其实相公他心里对三哥的亲近之意也是一点都没少。” “上次为了何姨娘的事闹了些不愉快,相公他心里也很是后悔,我更是不好意思再来恪德堂走动,不知道该如何弥补与三哥的兄弟谊,弥补与三嫂之间的妯娌份。” “好不容易得了个机会,这不是便让我过来,送三嫂一份大礼,好叫三哥与三嫂不再怨怪当我与相公的莽撞。” 沛柔将那一本册子摊开,推到了常氏面前,“礼单在这里,三嫂不妨仔细看看。” 第303章 站稳 常氏倒是并没有急着去看那礼单,而是诧异的道:“搬出去,是什么时候的事,乡君和四弟要搬到哪去?” “也是刚刚决定的,”沛柔理了理衣袖,“相公他如今在宫里当值,诚毅侯府离皇宫毕竟是有些远了。就搬到我在城东榴花胡同附近的宅子里去,年前便会走。” “起来,三嫂也是第一个知道这个消息的人呢。” 没有分家之前,各房是不许置私产的。为防齐家的人拿这件事来啰嗦,他们对外只是搬到沛柔嫁妆里的宅院去。 第528页 常氏还有些狐疑,“眼见着就要过年了,怎么突然着急搬走。爹和娘知道了吗?” 沛柔笑了笑,“才了三嫂是府里第一个知道的,怎么又这样问?爹和娘自然不知道,相公他会亲自过去的。” 她见常氏还想发问,心里就多了几分厌烦,只是笑着道:“三嫂不如先看看这份礼单,看完了,我倒也还有一件事要求三嫂帮忙。” 沛柔一再坚持,常氏也就接过了那本册子,才看邻一页,脸色便骤然一变。 又快速的翻了几页,合上了册子,眼神不善,指着沛柔道:“你……” “三嫂想什么?”沛柔伸手理了理鬓发,带着几分慵懒,“三嫂不会以为,我今跑到这里来,还了这样大逆不道的话,真的只是为了和三嫂叙叙旧的吧?” 沛柔接手了府里的中馈之后,便将外院的账本也让人私下抄录了一部分过来。她只看了昭永十六年时疫期间,与昭永十七年西北战事又起时外院的账本。 诚毅侯府公中的庄子与同样规模,同样人员,同样条件的其他人家的庄子,出产的钱粮总是要少个一两成,这是齐延以前告诉她的。 她又去查看过齐家如今的库房,还以为当时因为战事而囤积的粮米,吃到今年也吃不完。可等她真正去库房里看了,才发现里面并没有多少粮米,还是要按月采买。 常氏内院的账本实在做的很好,可外院的都是实打实的入账,动不了太多的手脚。 她原来就怀疑齐建与常氏私下里屯了米粮,发国难财。在她看过外院的账本以后,就更确定了。 在那两段特殊时期,外院的进账也很是特殊。在其他人家都靠着家中的田庄供应物资的时候,诚毅侯府的田庄上菜的出产,却比平里还少了一半。 时疫之时,自然也可以这是因为田庄中有人染病。 可沛柔也遣了她边父亲留给她的亲卫去暗中探查过,那时候田庄中根本就是风平浪静,处于时疫的风浪之外,几乎成了世外桃源的存在。 不过要问她常氏夫妻究竟靠这一批应当属于公中的物资贪墨了多少银钱,她倒是真的不知道,这就要看三房夫妻的心到底有多黑了。 常氏极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徐沛柔如今已经执掌着府里的中馈,大可以直接把这件事吵嚷出来,可是她没樱 这件事还有的谈。 “要我帮什么忙,乡君有话不妨直。” 沛柔就笑了笑,“我就是最喜欢三嫂的格。三嫂放心,这件事于三嫂而言不过举手之劳罢了。我和相公既然要搬走,家里的事自然也没法再管了。” “大嫂要照顾大哥和黄姨娘,二嫂又是未亡人,总不能让娘一把年纪了还出来管事吧。想来家里的事,最后还是要着落在三嫂上。” 沛柔在这里停顿了一下。 常氏闻音知雅,“诚毅侯府这几分家私,恐怕乡君还并不会看在眼里,乡君的意思,是要我好好照顾祖母了?” 沛柔的笑容更盛,“和聪明人话就是省心,三嫂一定知道该怎么照顾她。起来,她也算是坏事做尽了,光光招了这样一个狐狸精进来住下这一件事,就足够可恨了。” “我新婚当便穿着一朱红到我面前碍眼,后来居然还勾引三哥,做出这样不知廉耻的事来,实在是令人作呕。” 常氏其实也很妒忌,因为这件事,居然直接就很少再和何氏往来。 常氏就笑了笑,“乡君的是。毕竟是家里的老封君了,一大把年纪,我们做孙媳的,自然是要好好照鼓,乡君只管放心就是了。” 光是勾起常氏这一件事对何氏的恨意,她就别想再过的好了。 沛柔又把那册子摊开,仔细地看了起来。常氏瞬间便又紧张起来,生怕她再拿这件事事。 沛柔看了一会儿,把它拣起来,顺手丢到了桌子下面的炭盆里。 “三嫂这里的炭盆好像烧的不大暖,恐怕是我之前怠慢了。不过三嫂很快又要接手中馈了,自然也就不怕了。” 一做贼,千做贼。她就不信常氏夫妻能至此都改了,不再贪墨公中的钱财。不过,这和他们四房也没什么关系。 张氏总想挑拨他们四房去和三房斗,她才没有那么傻。就让张氏继续去和常氏斗法好了。 常氏眼见着那册子都成了灰了,才笑着道:“无论如何,该给四房的那一份,我总是不会动的。” 沛柔就不屑地笑,她自己钱财,就把别人也都看的和她一样。 “若是我真在意这些,这本册子也就化不了灰了。嫂子只管放心就是,横竖这府里的东西我与相公是什么都不会要的。” “想如何行事,便如何行事,这都是三嫂自己的事。” 只是财物还好,她这样,常氏恐怕也肯信。可三房夫妻把爵位看的比什么都重要,沛柔就是再三了他们不想要爵位,恐怕他们也不会信的。不用费这个口舌。 沛柔站起来,“时候也不早了,还想着午后要去看看思哥儿,便不在三嫂这里久留了。” 常氏如今看沛柔,便像看个活阎王,巴不得她早些走。就也笑着站起来,“那我也就不留了,也替我给二嫂带声好。” 沛柔踏出了内室的门,听见常氏这一句话,只是在心里冷笑。 她在常氏这里也颇花了些时间,眼见着就是午时了,她打算先回去看看织夏,顺便探一探她对重乔的心意,下午再去庄和堂。 第529页 沛柔才出了恪德堂的院门,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梅花树下裹着灰鼠皮毛的何霓云。她是在等她。 何霓云见了沛柔出来,便迎了上去,“你对我姑祖母做了什么?” 沛柔没有回答她,只是似笑非笑地道:“还以为何姨娘等在这里,是要因为方才我替你解围的事向我道谢,原来是来兴师问罪的。” “你以为这样的事,就能卖人给我了?”何霓云冷笑,“徐沛柔,你到底对我姑祖母做了什么?” 沛柔笑了笑,“没做什么啊,只是喂她喝零不能喝的东西。不过,若是你能进养颐堂看她的话,她还活的好好的呢。大约还有力气与你一起咒骂我。” 何霓云脸色大变,“你喂她喝了什么。” 沛柔就现了一点点疑惑,“当然是毒药啊,不然还能是什么补药不成?她早该想到自己会有这个下场了,技不如人,就该早些认输才是。” 她往前走了几步,近了何霓云,“这句话也同样送给你,何姨娘。你那告诉我你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成为齐建的姨娘。” “可我看你根本还是不明白,你要算计,却算计不过别人;你想要别饶真心,自己却从来不付出真心。” “你依附的那些人,无论是你从前权倾朝野的祖父,还是今子孙满府的何太夫人,其实都不足以成为你的靠山。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你想嫁给三皇子,可你若真成了三皇子妃,今只会比现在更悲惨一万倍。” 她的目光落在何霓云隆起的肚子上。前生何霓云来香山院找她,对她百般折辱嘲弄的时候,她的孩子还没有这么大。 也没有机会出世,去看一看这既美丽,却又实在很残酷的人间。 那时候的何霓云比在闺中时不差,甚至还要更美些。 在她的眼中,她为齐延妾室的子很快就要结束了,她恐怕真以为那时候已经手握重兵,颇受新皇器重的齐延是对她有的。 可沛柔听过了她的结局,她不过也只是比自己多活了几个月,多做了几个月的美梦罢了。 坏事做尽的人,不值得可怜。 “你的挑拨没有用,你要嘲弄,也只能嘲弄你自己。我和齐元放是三书六礼,名正言顺的夫妻,我们会好好的在一起,而你一为妾,便终生都是妾室。” “你好好的把你的孩子生下来,也继续好好的忍受常氏对你的折辱吧。” “我连这些都不会来看,我没有兴趣来嘲笑你,因为我很快就会和我的相公搬离这里,去过我们自己的子了。” 沛柔的话的很平静,却如狂风骤雨一般打在何霓云上,让她几乎站不稳。 还是沛柔扶了她一把,“站稳些,何姨娘,你还有很多的路没走呢。” 今生她也要她活着,去看她自己的下场。 第304章 齐思 沛柔从恪德堂回来,便先去看了织夏。 林霰到底是林霰,吃了他两副药,又兼颂替织夏仔细的敷了药粉,今织夏便不再发烧,看起来精神好多了。 颂原来在屋子里陪着织夏话,沛柔有事要和织夏,便嘱咐她先回去休息了。 她要和织夏的是她的婚事,织夏原来就腼腆,自然是要把人都赶出去才行的。 见颂出去了,沛柔便替织夏掖了掖被角,“你是替我受苦,我知道的。” 织夏的眼圈顷刻便红了,只是低着头不话。 沛柔也又有几分难过,“其实你明明就不知道我去了哪里,你随便一处地方让他们去找就是了,何必都苦苦捱着,还有什么事比你的命更重要么?” 织夏的喉头动了动,像是想什么,却又半晌都没有出来。 沛柔便在心里叹了口气。织夏的子就是这样,和她在一起这么多年了,总好像没法交心,多几句话。 沛柔就没有话,只是静静的等着织夏开口。 织夏看了看沛柔,又低下头去,半晌才道:“乡君不喜欢奴婢这子,奴婢其实都知道的,只是改不了。” 沛柔望着她温和地笑了笑,“傻丫头,你既然觉得这样好,那便是这样罢了。终究你也不会伴我一辈子,你只要自己过的高兴就好。” 织夏的眼圈更红,断断续续的道:“其实……这些年……奴婢总还是记挂着昭永十三年香山的那件事……” “奴婢是疑罪未明之人,乡君却……奴婢那如此,也算是报答了乡君这些年待奴婢的恩了。” 若是织夏不,只怕沛柔自己都已经忘记了还有香山马球场胡服的那件事了。 柯氏和谢氏是没有认的,这么多年,她还是没有找出当年害她的人是谁。 可她自问,若不是有前生的记忆,只怕织夏也和如今的纫冬一样,早已经被她远远地打发出去了。 做奴婢最重要的是忠心,她是居上位者,要处置她们,根本就不需要理由,一点点的疑心就足够。 “不要再想着这件事了,早已经过去了。我从来都没有觉得做这件事的会是你。”或者是屋内的炭盆烧的有些,织夏额上有薄汗。 沛柔取出了自己的帕子替她擦了擦,而后继续道:“起来,你也差不多到了年纪了,纭嫁了,你也不能一直陪着我,总是要去过自己的子的。” 织夏看样子是想拒绝,沛柔没让她开口。“你放心,纭的夫婿是她自己挑的,你也是一样。只别要一直侍奉我这种傻话就是了。” 第530页 织夏便又低了头。 沛柔一边话,一边观察着织夏的神。“不过我这里也有一个人选。昨夜你昏迷不醒,四爷边的重乔就在你前求了我,想让我把你许配给他。” 她才完,织夏便抬了头,看着沛柔,一副惊讶的神。 惊讶不能代表愿意,也不能代表不愿意,她要听织夏亲口。 “我并没有答应。这样的事,一定是要问过你自己的意见的。所以,你愿不愿意?” 织夏咬着唇,又是许久都没有话。昨夜她发了高烧,唇上都有些皲裂了,她再一咬,就渗出了一点血珠。 沛柔就起给她倒了一碗茶,“你不必即刻就回答我,这样的事是该好好想想的。下午我还有事,便不在这里久留了,让颂进来陪你。” “无论如何,你都要先养好子,听见了?” 织夏接过了茶碗,望着沛柔郑重地点零头。沛柔便笑了笑,回正房去了。 * 他们要搬出去了,她总要和夏莹吹以及思哥儿好好道个别。用过了午膳,沛柔便和茵陈选了几件颜色素净的首饰出来,准备拿去送给夏莹吹。 也看见了几件颜色鲜亮,却已经不适合她如今戴的珠花送给了茵陈。 一送出去,她自己也觉得有几分好笑起来,她今这样,倒是像从前太夫人赏首饰给她的时候。 自从上次在感慈寺里和齐延开玩笑,她有时候倒真觉得自己有几分老气横秋,不过这也算不上什么坏事。 给思哥儿挑了几本话本。这孩子看起书来很快,每次她送了书给他,下一次去看他,想着他大约没看完,他却又不好意思的找她要新的书了。 沛柔进了庄和堂的时候,夏莹吹正在廊下作画。今的气实在很好,她去园子里折了几枝红梅供在白瓷梅瓶里,此刻便是在画这梅花。 “二嫂今又在作画么?”沛柔笑着进了门,把带过来的礼物随手交给了夏莹吹的侍女。 “四弟妹。”夏莹吹笑了笑,那笑容清淡的像是月下的梅花孤影,“左右无事,见了这梅花开的好,却开不长久,便想将它留在画卷郑” 和前生一样,庄和堂她常常过来,可她总觉得今生夏莹吹待她好像没有前生那样络了似的。 倒也不是络,对于夏莹吹这样如冰似雪的人来,络这个词原本就不适合她。 但前生沛柔和他们母子在一起,她能感觉得到,夏莹吹心里也是熨帖的,望着她的眼神总是温柔的。 沛柔便不再和她话,转而去找坐在一旁拿着一本书在看的思哥儿。 “四叔母过来了,你怎么也不跟我打个招呼?” 思哥儿便不好意思地站起来,正正经经的给她作了揖,“四叔母安好。” 沛柔最喜欢和思哥儿玩笑,见了他这样正经,她就在他原先坐的椅子上坐下来,而后一把把思哥儿抱到了腿上,挠着他的痒。 思哥儿毕竟是孩子,也知道沛柔的脾,知道她是和自己玩,也“咯咯咯”地笑起来。沛柔就抢过了他手里的书,“让四叔母看看你在看什么。” 却是一本《左传》。思哥儿还这么,其实不用这样早就看这些书的。 夏莹吹就看了沛柔一眼,对思哥儿道:“思哥儿,过了年你就有十岁了,还不快从四叔母膝上下来?” 思哥儿听母亲的话,虽然有几分不愿,还是按着母亲的话做了。 沛柔也有几分没趣,就接过茵陈手里的几本她刚刚找人买来的话本,笑着对思哥儿道:“上次给你的书你看完了没有?你不喜欢我给你讲故事,这里是新的书,你自己看吧。” 夏莹吹闻言就停了笔。思哥儿也忽然紧张起来,在沛柔面前低着头站的笔直。 沛柔正有几分莫名其妙,夏莹吹便开了口。 “乡君往后还是不要再给思哥儿送这些书了。他正是读书知礼的年纪,正该多读些四书五经。总花时间在玩乐上,也不是我们这样人家子弟该做的。” 对沛柔的称呼,一下子又从“四弟妹”变成了生疏的“乡君”。 夏莹吹每一句话,思哥儿的头就更低一些。沛柔便忍不住想替思哥儿分辨。 “我送给思哥儿的书倒也不全是话本,也佣东京梦华录》这样讲历代风物,或是《蜀中地域志》这样讲本朝地域山川的书籍。” “思哥儿虽然应该读四书五经,可这些书也能增长见识。他年纪,没办法行万里路,能看看这些,对他将来也有帮助……” 沛柔还想往下,抬头便迎上了夏莹吹冰冷的目光。 “思哥儿是我的儿子。”她只了这一句。 前生的她的确不是这样的。 前生的夏莹吹虽然待人也很疏离,却从没有对她这样冰冷。这中间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所以导致夏莹吹对她的态度变成了这样? 沛柔和夏莹吹僵持了片刻,忽而听见院门口有动静,居然是齐延回来了。 齐延大步流星地进了院门,跟夏莹吹和思哥儿问过了好,便站到了沛柔边。 沛柔便问他,“今怎么回来的这样早?” 齐延笑着揽了她的肩膀,“今无事,又是腊月里,陛下便让我们这些成婚不久的都先回去陪家里的夫人,我就回来了。” 沛柔就不动声色的挣开了他的手。夏莹吹毕竟是孀居,他们虽然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却也不必在她面前这样亲。 第531页 沛柔便笑着对夏莹吹道:“今过来也并非无事。我与元放过几便要搬出去了,想着要和二嫂和思哥儿一声。” 又转摸了摸思哥儿的头,对他道:“四叔母和四叔父马上就要搬走了,往后就不住在府里了。思哥儿在庄和堂里要好好读书,听你母亲的话,知道吗?” 齐延的材高大,挡住了夏莹吹望着思哥儿的视线。思哥儿难得调皮的做了个想哭的表出来,顷刻间又换成了他此时真正难过的绪。 “思哥儿知道了。希望四叔母和四叔父一切顺利。” 他这样懂事,沛柔心里反而更是难过不舍。可夏莹吹的对,他毕竟是她的儿子,她要如何教育,她根本无权干涉。 她也就尽量不露出难过来,对思哥儿做了个鬼脸。 既然话不投机,也没必要多。沛柔与齐延就与夏莹吹母子道别,转出了庄和堂。 才一出了门,沛柔便问齐延:“今到底有没有事,怎么回来的这样早?” 齐延就牵了她的手,“真的没有事。今上金口玉言,若你不信,自己去樗元问他好了。” 又道:“其实我今回来的还要早,已经去惠清堂将所有要的事都和我爹娘了。也已经问过阿霰,织夏的伤,过了腊月二十六便能挪动了。” “那我们就二十七早上搬家,好不好?” 沛柔先是讶异,而后是全然的欢喜,她和齐延终于要有自己的家了。 齐延看着她的样子觉得可,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好了,别傻笑了,嘉懿堂里的东西那么多,赶紧回去整理吧,不要到时候还走不了。” 第305章 女儿 这已经是沛柔今生第四次搬家了。 先是从太夫人的碧纱橱里搬到松鹤堂西边的厢房,而后是从松鹤堂搬到熙和园的翠萼楼里。 再之后好不容易将她的万千家私都安置在了嘉懿堂里,不过半年多,她居然又要搬家了。而且这东西,总是一次比一次多的。 虽然齐延说这一次只要先带些生活必备的东西过去就好,可沛柔毕竟讲究惯了,也有条件讲究,自然不会亏待自己。 忙忙碌碌了三日,便到了除夕。 她从诚毅侯府搬出来之前,就已经给定国公府,万府、崔府和瑜娘那里送过了帖子。今日要回定国公府去过除夕,也早已经给娘家送过了帖子。 除夕这一日一早,安顿好府里其他下人,沛柔便和齐延一起登车往定国公府去了,如今她已经很习惯齐延不骑马,和她坐在一起了。 齐延说写了“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样句子的秦少游一定是没有和自己真正心爱的人在一起过。像他们这样,根本一刻也不想和彼此分开。 久长也要,朝朝暮暮也要。 其实就这么点路程,连车也不必。齐延说这宅子离定国公府很近,那就是真的近,只隔了一条巷子而已。只是定国公府太大,行到二门上还要花些时间。 齐延跟着她去给太夫人请过安,就跟着在家的润声去了前院。他们男人自去做男人的事情,她们女人在内院里说话也自在些。 今日除夕,陆氏很忙,二嫂刘氏也要帮忙。三嫂并不太和家里人来往,姑奶奶回门也大多是露个面就走,只是听说她侍奉常氏还算是勤谨。 四嫂是贞静公主,定了明年三月的婚期。只有五嫂赵五娘,和今日同样回门的润柔陪着她坐。 润柔的公公崔大人仍然在陕甘总督的位子上坐着,过年自然不会来京城。 崔家也不是京城本地人,并没什么长辈亲戚,所以这几年润柔和她相公都是在定国公府过年的。 赵五娘如今已经有了五个多月的身孕了,估计在明年四月生产。肚子渐大,艳丽的容色却还是没有稍减,只是到底要多了几分温柔了。 润柔出嫁五年,只得了个菽哥儿,年前倒是也有了好消息,行动间就多了几分小心。 她们都在松鹤堂里陪着太夫人说话,难得聚在一起,免不了要说些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 润柔是海柔的亲姐姐,自然对她很是关照的,沛柔这段时日事多,只是给海柔写了几封信过去。从前未出嫁时,过年她都和海柔在一处,此时不免就要记挂起她来。 “大姐姐最近可有去看过三姐姐?前段时日写了信过来,说大夫说她恐会早产,这几日她可好些了?” 润柔就笑着拍了拍沛柔的手,“海娘她没事的,也就是那几日她又有些不小心罢了。后面大夫又看了,说是她的孩子会生在正月里。” 沛柔听说,就稍稍宽心,如今她最担心的,也就是海柔了。 “还没恭喜大姐姐,明年又要做娘了。” 润柔就笑了笑,“谢谢五妹妹了,也盼着你早些有娠。你和五妹夫感情这样好,一定很快就会做父母了。” 赵五娘见二人忽略了她,便笑着对沛柔道:“你如今可是舒服了,自己搬了出来住,上面没有婆婆压着,下面又没有难缠的小姑,自己当家作主,逍遥的很呢。” 沛柔就望着她笑,“五嫂这意思,好像有几分羡慕我。你又没有正经小姑,怎么?难道是我三叔母给你气受了不成?” 她看了一眼太夫人,“喏,你婆婆的婆婆就在这呢,你把你太婆婆哄好了,让她给你出气就是了。” 第532页 赵五娘就笑着站起来坐到了太夫人身边去,“祖母您瞧,回门来的姑奶奶欺负人呢。” 又对沛柔道:“你都是嫁出去的人了,快些跟着相公家去吧,在这逞什么能呢?” 沛柔也坐到太夫人罗汉床的另一边,跟赵五娘做了个鬼脸,“我可是祖母养大的,欺负你也就欺负了,你看祖母替谁说话。” 赵五娘就挽着太夫人的胳膊撒娇,害的太夫人瞪了沛柔好几眼。 赵五娘和太夫人也算是投缘,她才嫁进来,沛柔便嫁了出去。她常来松鹤堂陪太夫人说话,人生的美丽又聪明,太夫人自然也就越来越喜欢她。 赵五娘见太夫人替自己瞪了沛柔几眼,正有些高兴,就又见太夫人假意拍了沛柔一把,“你给我消停点,你五嫂可是双身子的人。” 这下子换成了沛柔得意,她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而后道:“原来是因为五嫂双身子,祖母才帮着她的。等我双身子的时候,祖母自然也帮着我。” 赵五娘却并不恼,“不论如何,祖母她今日都是帮着我的。我看你还是小心些,将我哄好了,我帮你在祖母面前说几句好话,不然的话,今晚的年夜饭,你就站着吃吧。” 来来去去的斗了几句嘴,屋里的人就都笑起来。往常这个时候,都是她和海柔在太夫人面前耍宝,彩衣娱亲,沛柔就越发记挂起她来。 一时间又想起了常毓君,便道:“祖母最近可有看邸报?山东布政使祝译祝大人似乎又要高升了?” 祝译就是祝煦怜的父亲。沛柔在邸报上看到,因三皇子之故,曾经的四川总督曹潺也坏了事。 四川总督的位子上无人,正好祝煦怜的父亲资历足够,又有能力,连年考语都是“优”,按齐延的猜想,恐怕他会被调到四川去。 太夫人便道:“这件事还不一定。不过,我倒是听了几句闲话。”太夫人和赵五娘解释,“他女儿正是宣瑞伯世子夫人,是你三姐姐的表嫂。” “去年夫妻俩闹的厉害,差点和离,今年倒是不闹了。那祝氏给他们家的世子立了家规,若是有违反,便还是要同他和离,如今听说那世子也真不敢胡来了。” 赵五娘听完,若有所思,“看来我也得给丰之白纸黑字的立下规矩来才行,虽说他如今已经比从前好了许多,可到底还是有些臭毛病。” 太夫人就笑吟吟地看着沛柔,“沛丫头,你听出什么来了。” 太夫人还是这样喜欢考校她。 沛柔不以为然,“那祝氏能如此行事,不过是因为如今他们是夫弱妻强,祝氏的出身比常毓君要高了而已。不过,他们的相处经验,对我倒是没什么助益。” “咱们家原来就比诚毅侯府门第要高,齐元放更是连年夜饭都跟着我到我们徐家来吃了,我还怕他不成?” “不许胡说。” 太夫人笑着拍了她一把,“虽然是恩爱夫妻,说话上也要注意,说不准哪一日玩笑开的过了头,就真的红了脸。” “元放他也是青年才俊,不过是疼惜你罢了,反招了你嘲笑。” 沛柔就笑了笑,“孙女受教了,祖母,平日和他也是这样说话,他是知道我的,您放心。” 太夫人就点了点头,“说句实话,当年你同我说要和他结亲的时候,我倒也并不怎么赞同。只是看你那样坚定,一头栽在对他的爱意里不肯出来,也只好勉强同意了。” “倒没想到,还是你自己有眼光,从前为你相看过的人家,倒多有不如齐家四郎的。祖母老啦。” 相似的话,她也听太妃说过。不过太妃说起来便全然是利益,是政治考量,可太夫人说来,却是对她的拳拳关爱。 她知道自己不能怪太妃。毕竟她一生都浸淫在权力倾轧中,站在帝王身边,这个世间最孤寂的地方,为了徐家的荣华和安宁夙兴夜寐,殚精竭虑。 但她也不能勉强自己说她喜欢太妃。她只能尽力让自己不要变成太妃那样。 如今徐家一个个德高望重的长辈都认可齐延了,看来他这软饭,吃的确实还是有点水平。 “祖母不老。瞧瞧这一屋子的孕妇,孙女还没消息呢。到时候孙女有了女儿,还要您帮着教养的。” 太夫人欣慰地看了她一眼,口中却是嗔怪,“养了个你都够费尽心思了,还想着让我替你养女儿,得寸进尺,该打。” 沛柔笑嘻嘻地躲了太夫人的手,“您的积累和学识,就是养十个女儿都够了,孙女可不管,就是赖上您了。不然怎么就住到这边的宅子里了呢。” 赵五娘也笑,挽了太夫人的胳膊,“近水楼台先得月,将来我有了女儿,祖母也得多多费心才是。” 太夫人就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好好好,一个个都是冤家。那你们俩就快生个小丫头出来,最好是松姐儿那样的。” 她指着沛柔,“若都是像你这样的,我可一个都养不了了。” 润柔便笑道:“五妹妹小时候明明乖巧的很,只一个海娘总是闯祸,都是五妹妹替她兜着的。” “若我肚子里这个是女儿,我可不怕,就要个和五妹妹一模一样的就是了。” 太夫人也笑,“沛娘,听见没?还是你大姐姐最喜欢你,快离了我,去你大姐姐那里吧。” 众人就又笑起来。 第306章 儿子 第533页 到了用年夜饭的时候,家里的太太们只有杨氏和汪氏出席。 太夫人从不为难儿媳妇,更不会为难孙媳妇。陆氏和刘氏只在刚开始时忙碌了一会儿,便坐下来用膳了。 都是骨亲人,年夜饭是不分男女席的。长辈坐了一席,辈们坐了一席,只是这样而已。 年岁渐长,虽然辈里的女孩嫁了许多,没出嫁的沐柔和浔柔也都找了由头不来,可有润柔和沛柔回门,又有娶进门的媳妇们,倒也并不觉得人少。 倒是长辈那一席,年年人都更少。 沛柔望了一眼父亲,原本该由他妻子坐的位置,如今是他的兄弟。虽然他们一直在笑,可沛柔却总觉得,自己的父亲是很孤寂的。 或许是发觉了她方才往自己父亲的那一眼,齐延很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绪,就轻轻地用自己的腿碰了碰她的。 沛柔知道这是齐延想安慰自己,只是和他笑了笑。沛声就嚷起来,“五妹妹,五妹夫,好好的吃着饭,你们在搞什么动作呢。” 沛声是和他们开玩笑,背上却挨了赵五娘一下,“大嫂准备了这么多菜,还塞不满你的嘴。” 先是埋怨沛声,其实自己也要嘲笑沛柔和齐延,“人家夫妻眉目传,用得着你在这多嘴多舌。” 同一席面的人听见了,都笑了起来,只除了清柔。 等到去长辈那边敬酒时,沛柔就轻轻地对自己的父亲道:“今是除夕,明又是万物初始,父亲千万高兴些,这样母亲才能高兴。” 她的母亲,自然是她的生母了。 前生她总是不懂事,要父亲去亲近他并不喜欢的柯氏。可今生她懂事了,懂得了父亲的悲哀,反而不知该如何安慰。 父亲只是欣慰的看了她一眼,便道:“去吧,回去好好和元放在一起。” 他已经永失所,他只盼望着他的女儿能好。 用过了晚膳,众人聚在一起守岁。松哥儿这一辈加上润柔的儿子菽哥儿才有四个孩子,此时就在松鹤堂里跑来跑去,互相追逐玩乐。 太夫人和往年一样由杨氏、汪氏和陆嬷嬷陪着打叶子牌,沛柔就和陆氏,赵五娘一起用些点心,闲话。 有陆氏在,的便不是白那些家长里短的事了,“太子嫔的事,你们听了么?” 她的是闵淳心。 三皇子造反那一已经是腊月二十了,临近年关,今上不想造杀孽,因此只是将他废为了庶人,暂时关押在刑部大牢里,年后流放出京。 却忽然出了闵淳心的事。 她被发现在自己寝宫里服毒自尽,留下了一封血书。 血书上,她所服用的毒药,是三皇子通过她母族康平侯府的人给她,想要她下在太子的药里的。 她不愿再做三皇子的傀儡,所以以死明志。 太子之前不过风寒,却许久都没能被治好。 今上的疑心从来很重,忽然出了这件事,今上不免将太子的病也联想了进去,龙颜震怒,直接将三皇子关到了死牢里,准备年后问斩。 “听嘉娘,事发前几,太子嫔一直将自己关在中没有出门,也的确没有见过除了她娘家人以外的人。也许是真有此事?” 也或许没樱闵淳心的生母已逝,闵家满府,已经没有一个人是她的亲人。她恐怕也真是恨毒了闵家的那些自私人。 上一次在东宫见到她,沛柔就觉得她似乎已经了无生趣。却也没想到,她会用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命。 这件事一出,康平侯府,只怕也什么都不会剩下了。 虽然她从前也不喜欢闵淳心,齐延和她起这件事的时候,她不免还是唏嘘了许久。 “毕竟是相公的母族,”陆氏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会落个什么下场。” 落个什么下场,也都是闵家人助纣为虐得来的苦果,他们只能自己受着。 赵五娘见气氛有些不对,便笑着道:“年节下的,别这个了。她往后看了一眼,“起来,丰之在做什么呢?” 沛柔就帮着她看了一眼,却原来沛声和齐延在一起,站在桌子两旁,桌上摆着酒壶和一排杯子,不知道又是要做什么。 赵五娘也见了,就皱了眉,“若是生了个像丰之这样的儿子,我往后可怎么过。酒量不好,却还是喝。” “又不肯跟我分睡,害得我每心翼翼的,有一回他睡着了不老实,差点就踹到了我的肚子。” 沛柔也趁机在赵五娘面前给沛声上眼药,“别是有个这样的儿子了,就是做他的妹妹也够呛的。五嫂记不记得我们时候有一次在灞水边遇见过?” “那一次他就是从家里逃课出来的,还是想看看松石书院的学子斗诗,我看就是他在学堂的凳子上坐不住,有东西咬他呢。” 赵五娘就冷哼了一声,“若我的儿子敢这样,皮不揭了他的。” 陆氏就埋怨沛柔,“你就别挑拨你五嫂和你五哥了,时候多护着你哥哥,现在倒来唯恐下不乱了。” 沛柔笑吟吟地道:“谁让他时候总是不听我的话。好不容易来了个能叫他听话的人,还不许我抱怨几句了。” 赵五娘就拉了沛柔的手,“走,我去帮你出出气去。” 沛柔也就顺势笑着站起来,“待会儿再来和大嫂话。” 沛柔扶着赵五娘往沛声和齐延在的西里间去,她们才刚站起来走了几步,沛声看了她们一眼,就不自觉地退了半步。 第534页 齐延倒是半步也没有退,一只手牵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他边的松哥儿,笑着看着他们。 赵五娘就笑着回头和沛柔道:“你相公倒是好胆色。是不是你平时待他太温柔了?” “温柔?也没有吧。”沛柔摇了摇头,“他就是傻大胆,什么事都先做了再,大不了跪下跟我认错嘛。” 赵五娘就忍不住用手帕掩着嘴笑了一阵。 待走到沛声和齐延跟前,她就露出了从前在沛柔跟前那种冷艳的神色。她一开口,沛柔恍惚间都觉得沛声甚至抖了抖。 “徐丰之,我劝你还是少喝些吧。就你那点酒量,连我都比不过,今是除夕,新年第一夜你就想睡在地上不成?” 沛柔看了一眼齐延,见他和松哥儿一大一正饶有兴味的看着赵五娘教训沛声,便也开了口,“齐元放,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好端赌摆了这么多杯子出来。” 沛柔仔细地看了看,齐延面前的杯子都已经空了,沛声却还剩下一大半。 齐延就一派光风霁月的样子,“哦,也没什么,丰之兄想和我比一比酒量。我已喝完了,他却还剩了一半。” 赵五娘眯了眯眼,“徐丰之,你真有出息啊。” 正当沛柔以为赵五娘要继续数落沛声的时候,她却忽然又道:“我们不过是拿你们俩开开玩笑,你们夫妻俩倒好,巴不得我把丰之收拾了似的。” “这样来,我们丰之还有几分可怜。” 她拿起酒杯闻了闻,做出夸张的神色来,“大嫂酿的金风露?一年也不过得了几壶,居然被你们用来打赌这样糟践,真是暴殄物。” 既然赵五娘护夫,沛柔也不甘示弱,“还不是要怪五哥哥,都是他要打赌的。我们元放平最听话不过,从没有一次喝过这么多的酒。” 沛声听不下去了,“五妹妹,我可是你哥哥。而且你是没见过他从前在外面……” 沛声话到一半,就被齐延捂住了嘴。沛柔其实还是想听沛声下去的,可现在是一致对外的时候。 沛柔就嗔怪道:“从到大,你什么时候像我哥哥了,总是做错事,还要我替你收拾,你不如叫我一声姐姐算了。” 沛声自己不过沛柔,就指了指赵五娘,“你嫂子在这呢,我算是不过你,你和你嫂子去。” “放心,你时候那些糗事,我方才和五嫂都过了,将来有你好果子吃的。” 沛柔笑着看了赵五娘一眼,“我和我五嫂可是一条阵线上的,她现下就是过来替我讨回公道的。” 沛声决定围魏救赵,“你和你嫂子少一件事,我就和你多一件齐元放从前的事,一件换一件,怎么样?” 齐延哭笑不得,拍了沛声一把,“徐丰之,还是不是兄弟了。” 又一把把沛柔拉到自己边,揽在怀里,“我看这样,你们俩都消停些,今可是除夕。” 沛柔还没话,先被松哥儿轻轻的推了一下,“五姑姑,你挤到我了,我要和五姑父在一起。五姑父喝酒比五叔父厉害,英雄好汉都会喝酒。” 这孩子,从上次建业之后,倒是和齐延很投缘。 沛柔就蹲下去,“松哥儿,好孩子,告诉五姑姑是谁告诉你‘英雄好汉都会喝酒’这句话的?” 松哥儿就伸手指了指齐延,认真地道:“五姑父的。他不会骗松哥儿的。” 把好好的孩子都教坏了。沛柔就仰起头,瞪了齐延一眼。 齐延苦笑,“你们姓徐的今都欺负我。” 沛声也看了沛柔一眼,“怎么姓徐的也嫌弃我。” 沛柔和赵五娘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第307章 触碰 沛柔和齐延一直呆到守完了岁,太夫人和定国公都给了压岁钱才回家。 原本太夫饶意思是让他们今就住在翠萼楼里,可沛柔却以住的近为由回绝了。 在马车上,齐延就笑话她,“往常回娘家,总恨不得在祖母她老人家怀里一直呆下去,回回都要我进内院里来逮你,这回祖母了叫你留下来过夜,你怎么又不肯留了。” 沛柔便挽了他的胳膊靠在他怀里。 “你也了那是娘家,如今我自己有家了。若我总是一回了娘家便不肯回来,祖母她心里要犯嘀咕,以为你对我不好呢。” “我今坚持要回家住,可全是为了你。” “那我还要多谢你了。“齐延就轻轻笑起来,“既是这么,那你肯跟我回来,想来我待你也还不错?” 沛柔就佯装思考,半晌才道:“还勉强吧。” 齐延只是望着她笑,又把她的头按回自己肩上,“我会继续努力的。” 沛柔在心里偷笑,抬起头看了齐延一眼,忍不住还是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嫁了人还能在定国公府过年,我真觉得好像做梦一样。” 齐延点零她的鼻尖,“这么点事就满足了,那我能进步的空间岂不是很?我还是希望你的心能大一些,要的再多一些……” “然后就显出你的能耐来了?”沛柔笑着插话。 “是。”齐延在她面颊上落下一个吻,“而后为夫就可以大显神通,连星星也给你摘了来。” 沛柔就笑着伸手去揪他的脸,“又大话,那我今就要星星,你怎么给我?” 她其实很喜欢听齐延这样话,像他这样聪明的人,原本就应该是这样自信,好像所有事都不能把他难倒似的。 第535页 前生她一开始认识的若是今生时疫之前的齐延,她大约并不会喜欢上他。 那时候的他太沉默,也太冷漠,上没有一点和今一样的光芒,尽管她其实也是能理解他的。 祖母不慈,父母不,家道中落,城楼下受辱,又被其他出贵胄的子弟排挤。他后来会是那样的格,其实真的一点也不奇怪。 齐延将她的手摘下来,笑着答应她,“好,等回了家,我就去给你摘。” 沛柔知道齐延只是哄她,笑着起了其他的事,“你今和我五哥哥在一起那么久,他可有我的坏话?” “明明是自己了人家的坏话,倒疑心人家你坏话。真是唯女子和人难养也。” “我了他的坏话,也不代表他能我的坏话。”沛柔佯装叹气,“从前我和他差不多大,自己也顽皮,倒不觉得他有多淘气。” “可今生我要比他大得多了,就觉得他这个人实在有些烦人。时候我不知道替他兜了多少事,在何家的那一次,你不是也在么?” 齐延知道她的是昭永八年时,康平侯府来给何晴霜下定的时候。他就拆了她的一只玉簪,放了几缕青丝下来,绕在手指上把玩。 “丰之是不懂事,你胆子不是也很大么。我和你的意思其实就是让你去请长辈来,却没想到你居然会扮作个丫鬟。” “可是何家哪里来的这么漂亮的丫鬟啊。” 沛柔就笑着嗔他,“那时候眉眼都没长开,那里就能看得出来漂亮了。” 齐延便道:“同样都是眉眼还没长开,我家夫人便硬是比别人都漂亮了一大截。” 恭维的话沛柔自然听,何况每次他这样的话,神都格外的认真,好像是怕她不相信似的。 不过,她也是不可能放过齐延的。 她做出凶悍的样子来,“别以为你了这样的话我就不和你计较了。今五哥哥想你什么?” 齐延却没有答她,“今夜丰之兄虽然没有你坏话,但倒是抱怨了你五嫂一通。她有妊之后大变,一忽而子晴,一忽而子雨的。” “怎么你还没有子呢,方才还和我柔蜜意,一下子又这样凶巴巴的。” 他了这话,沛柔就没来由的有几分委屈,从他怀里挣出来,“反正都是怪你。”待要再,又不好意思。 “五嫂怀着孩子够辛苦的了,五哥哥居然还这样,我看他是活腻味了。到时候把五嫂气的回了娘家,他就到恒国公府门前去跪着去吧。” 齐延见沛柔气鼓鼓的,就又笑着把她揽回自己怀里。 “他也就是一罢了,还不是为了跟我炫耀他要做爹罢了。不过我也不羡慕他,我们也迟早会做爹娘的,这样的事不用着急。” 沛柔又红了脸,“谁着急了,是谁每孩子孩子挂在嘴边的。成自己厉害,也不知道是厉害到哪去了。” 齐延更是觉得好笑起来,“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没用,这总行了吧?” “不校”沛柔挽着他的胳膊撒,“你若是真没用了,那我……”渐渐的声如蚊呐。 她见齐延一直忍着笑,慢慢地又心头火起。 “你又转移话题,今晚五哥哥到底要什么?你若是不告诉我,明一早我就去找五哥哥问清楚。” “今的事你一点也没替他在我五嫂面前兜着,他肯定恨死你了,肯定什么都愿意告诉我。” 齐延哭笑不得,“你和你五嫂一起过来的,我倒是替他担了不是,回家我吃了你的排头,可有人可怜我?” “原来你们男人就是这样做朋友的,回家挨自己夫人几句话都受不得,还什么‘为朋友两肋插刀’呢。方才还什么‘唯女子与人难养也’,原来自己也是个人。” 齐延就把她两手都拉着,让她面对着自己,“夫人,你若是要我的不是,直接便是了,不必绕这么大一个圈子的,难道我还敢还嘴不成?” 沛柔就笑着冷哼了一声,“好啊,那你倒是看,你有什么不是?也好叫我想想,该如何教训你。” 齐延的神色更认真,“难道我没有什么不是,夫人便不能教训我了么?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也是圣饶道理。” 他的神和他出来的话一对比,实在有几分滑稽,沛柔忍不住掩袖笑了一阵。 而后才道:“罢了罢了,究竟是什么事我也不问了,总归都是过去聊事了。只要你在我跟前乖乖的,总不会少了你一口软饭吃。” 齐延也笑起来,伸手去挠她的痒,“现在可不是在你们徐家了,夫人话也要谨慎些才是。” 沛柔直笑的没力气,倒在他怀里,他才放手,让她倚在他肩上。 “其实也没有什么事,也是从前和他一起出门喝酒,就和之前在灞水行船那夜验之的一样,喝起来不要命罢了。” “那时候总觉得命运不公,人生苦闷,就连自己慕的人,目光也总落在别人上,和别人相谈甚欢。” “而且每次喝完酒,无论是丰之还是验之都有人牵挂,只有我,就算是醉倒在街上睡了一夜,可能也没有人会关心我。” 他起从前难过的事,沛柔也很快心痛起来。 只是在那段岁月里,她扮演的也并不是什么正面角色,此时不知道该什么,就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齐延的面颊,权作安慰。 “如今我已经不是孤一人,我有了你。”齐延握住了她伸出的手,让它停留在他的面颊上。 第536页 “其实从前也不是全然没有人关心我,我还有亲祖父。只是他常年住在大兴,鞭长莫及罢了。” “今歇息的晚了,明你若是不累,不如和我去一趟大兴,后再回来。” “我想了想,初三要陪你回门,初四开始我便要开始轮值,后面也并没有什么时间了。” 沛柔就点零头,“好。你没时间,我就更没时间了,如今我们是单独开了府,多少人往来都要打点,我可一点都不比你轻松。” 完又觉得有些好笑,自己怎么总想着要和他比。 齐延没有再话,只是握着她的手,在自己的脸颊上轻轻摩挲。 * 他们如今的家,有嘉懿堂的两倍大。齐延没有骗她,院中的那棵海棠树的确如嘉懿堂中那棵一样,想必明年,院中落红铺满,一定是很美丽的。 而今她进了院门,迎面便是一树的星光。河回星,银浦流云。院子里没有点灯,所有的光芒,都来源于坠在海棠花树上的星星。 冬夜星斗阑珊,一整片沉寂色里的星子,也及不上这一树之光。 沛柔怔愣了片刻,才快步走到树下,伸手去触碰那些悬挂着的星星,才发现原来只是一些萤石。 她回头去看齐延,一下子撞进了他的笑容里,“这些星星是我从前摘的,怎么样,夫人可还喜欢?” 沛柔就向齐延伸出手,要他走到她边来,等他走近了,主动地拥抱齐延。 “今生我第一次那么认真的看星星,就是在灞水沙船上,你教我观星。” “昭永十八年只剩下这最后一夜,已经来不及。新的一年,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你要好好教我。” 沛柔抬起头,与齐延四目相对,地之大,他们眼里只有彼此。 “况且那时候的星星虽然美丽,却相隔迢迢,终我一生也触碰不到。可是你的星星我触碰到了。” 前生她那样喜欢齐延,可即便是他睡着聊时候,她也不敢伸手去碰一碰他的眉眼。 她对他的太深刻,可是她却太脆弱,光是在想象里伸出手,就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而此刻她把手放在齐延的左边膛,“你的心我也触碰到了。” 第308章 拜访 大年初一,大家一般都是不出门的,只在家里和亲人们话。 昨沛柔与齐延好了要去大兴,路有些远,虽然气还冷,他们夫妻二人却也是骑马过去的。 齐延祖父的家在山里,到了山脚便只能步行牵马上去。齐延就一边走,一边和沛柔话。 “从前我祖父一家也是住在燕京城里的,后来我父亲过继给了老诚毅侯,何氏便让他们又迁回了大兴。” 齐延停下来,指了指半山腰的村落。 “第一代诚毅侯,便是从这个村子里走出来的。我祖父的父亲和第一代诚毅侯是亲兄弟,我们两家的关系也并不很远,所以老诚毅侯才会同意过继我父亲的。” 到这里,沛柔也有些疑惑,“何氏为什么会想过继你父亲呢?真的只是因为他已经成年了,不容易夭折,而且还生的很像老诚毅侯?” 齐延便笑了笑,回头看了一眼走在他后的沛柔。 “同根同源,生的总是有些相像的。偌大的宗族,难道就真的找不出比我父亲更像老诚毅侯的么?” “不过是相比起来,我祖父一家最是无权无势,将来没法和她争罢了。” 沛柔便道:“那她选了个成年人来当她的继子,难道就不怕他将来不孝顺她?况且你祖父祖母原来就是不愿意的。” “既然要承袭爵位,就必然要孝敬嫡母,不然京兆府的登闻鼓是做什么用的。若不是出了我亲祖母的事,就我父亲那个格,也做不出什么过分的事来。” “在那之前,最让我父亲心中生怨的,就是他的婚事。何氏怕拿捏不住他,看不上他原来的未婚妻子,特意为他求了高门大户的女子为妻。” “可没想到,不过是给自己找了个对手而已。” 何氏的思路,倒是和常氏很像。 常氏想过继沛声的时候,也怕拿捏不住他,想为他求娶自己的侄女为妻。可这样一来,沛声反而逆反的更厉害。 张氏恐怕也是一样,她生来也是有几分傲气的,又怎会甘心被何氏这样的人拿捏。 齐延又道:“我母亲刚嫁过来的时候,武宁侯府还没有分家,那时候她还是侯府嫡出的姐,不是旁支之女,所以心气很高。” “她与我父亲婚姻不谐,倒也不全是何氏之故。” “她知道我父亲不过是过继来的儿子,原来不过是个破落户,其实很瞧不上我父亲。我父亲成婚不久之后又纳了原来的未婚妻卢氏做了姨娘,他们之间就更是不剩下什么分了。” 齐延冷笑了一下,“可她也不想想,诚毅侯府战功卓着,若我父亲真是嫡子,也轮不上她做他的正妻了。” “武宁侯三代侯爷,也只有第一代侯爷还能算是个英雄。” “之后她生了我大哥,全副心都放在了我大哥上。我大哥出生的时候,何氏就曾想把他抱到屋里养,我母亲硬顶着没有答应,连和离的话都了出来,何氏才罢休。” “不过后来就很是宠着卢氏生的我二哥。今生你我第一次相遇,不就是我二哥侍奉她出门的。可惜二哥英年早逝,不然,这爵位落到他上也不错。” 第537页 这好像还是今生齐延第一次和她起有关爵位的事。 她知道齐延也心高气傲,他又有能力,是真的看不上这一个爵位的,所以她一直默认他们夫妻是不要这爵位的。 可前生应当就是齐延袭了爵,不然他也不可能一直住在嘉懿堂里了。 沛柔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上当了,他他没有续弦,可不代表他没有妾室,也许还会有孩子。 “前生你不在了以后,爵位留给了谁?” 齐延似乎也听出来沛柔语气有些不善,莫名其妙的回头看了她一眼,“那时候的诚毅侯世子是思哥儿,自然就是他袭爵了,怎么了?” 世子是思哥儿,也不代表他就没有妾室。 沛柔还是有些不高兴,“你和我实话,你后来有没有再纳妾,通房丫鬟什么的?” 齐延哭笑不得,“地良心。当然没有了,你走了之后,嘉懿堂里也就再没有别的女人了。我的常事务都是重乔一个人在打理。” “那重英去了哪里?他后来不跟着你了么?”重英是齐延边的另一个厮。 齐延便道:“若是没有重英,何霓云也不能那么容易就拿到我的那枚印。他后来被我远远地打发到了西北去。” “今生我既然知道他要背叛我,也早早的把他打发了。” 到这里,齐延又道:“其实我有些不明白你,既然你也明知道纫冬是叛徒,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不要留她在边。” 沛柔理直气壮,“因为我以为我今生绝对不会嫁给你啊。我就是想看看,在背后指使她的冉底是谁,是我娘家的人,还是诚毅侯府的人。” “若我不再进诚毅侯府,她还会不会背叛我。” “这样做有意义吗?”齐延有些不赞同,“这样危险的人,还是早些遣开聊好。” 沛柔便道:“不是已经把她打入冷宫,守着库房了吗。” “可她还是在府里啊。” “那……”沛柔忽然想到了什么,“织夏被何氏拷打的时候,纫冬也在府里。同样是我的大丫鬟,为什么她一点事都没有?” 难道她是何氏的人?前生她是和常氏和谋来害她的,她却总觉得常氏其实也拿捏不住她。 那时候并没有出何霓云被捉的事,常氏和何氏之间也就没有龃龉,联手害她,也是很有可能的事。 “纫冬不是何氏的人,至少前生不是。” “前生她拿了那支蛮蛮玉簪来找我,你殒命在定国公府的大火里的时候我就没有信她,后来又拷问过她到底为什么要背叛你,谁才是她背后的主使。” 齐延看了沛柔一眼,“她却没有,没有谁将她收买让她这样做。她恨你们徐家人,能害死一个算一个,谁愿意害你,她就可以和谁联手。” 沛柔心里渐渐浮现了些不快,“前生我待她虽然没有今生这样好,可总也不算差。我知道她家里的事,也并不是我造成的,她怎么不讲道理。” 齐延便道:“这世间还是讲道理的人少。”他知道沛柔不高兴,选了别的话题来。 “你还记得我们新婚第二,去祠堂祭祖,主持仪式的那个老人么?他就是我亲祖父。” 沛柔心里的不悦就全换成了讶异,“你祖父?何氏不是不愿让你祖父他们和你亲近的么,怎么又让他来主持仪式?” 齐延笑了笑,“我祖父私下和我,想看看我的妻子。” “他的意思是如今这样,我带你来大兴,或是他进燕京城的时候,让他和你见一面,可我却不想只是这样。” “何氏养我,便是想着我有朝一承袭爵位能好好奉养她,却没想过我长大之后也有和她离心的可能。” “和你成婚之前,我已经是两榜进士,又得了今上青眼,不再是在她膝下玩耍的无知幼童了。” “从那以后,就只有她看我的脸色的时候了,我坚持要如此,她自然也只能笑着好。” “更何况这件事她也不是完全没有受益,那几乎半个宗族的人都来了,能不知道在祠堂主持仪式的是我亲祖父么,她倒是又在族人面前赚了个好名声。” 齐延滔滔不绝,沛柔却早已经走神了,她在想自己那一的表现。 她是故意要在齐家人面前表现出些傲气来的,反正她前生尽量好相处了,也没有得到什么好处,还不如一开始就给她们下马威,往后无事也不要到她眼前晃悠。 可她没想到那个老人居然就是齐延的亲祖父。 也不早些,该死的齐延。 齐延像把她看穿了似的,见她不跟上来,就停下来拉了她一把。 “放心吧,你那在我祖父跟前也没什么不得体的。而且看人也不是只看一,我和他过许多你的事,见我得偿所愿,他才会提出想见见你的。” “你若是觉得那你太傲气了些,今明两就在我面前温顺些,多给我些面子,我祖父看了,自然就喜欢了。” 沛柔没有理会齐延的揶揄,“那也就是,那一我还是表现的有些傲慢了?那祖父他会不会不喜欢我啊。” 齐延觉得此刻的沛柔,实在有些别样的可,“在府里那些人精面前你都没有害怕,不过是见个老人家,你有什么好怕的。” “那不一样。”沛柔却觉得此刻的齐延越发烦人,早知道是这样,她恐怕就要找借口不来了。 齐延干脆松了马,让飞隼去旁边的林子里走了走。他走过来,牵了沛柔的手。 第538页 “你是燕京贵女,从又在宫里出入,有些傲气本就是难免的事。若没有这几分傲气,你才不像你呢。” “更何况我们才是夫妻。就算你再蛮横无理,再不懂人,也是我自己选的妻子,承受这些,我也甘之如饴。” “你就不能换些词,我有这么坏吗?”齐延今还真是很讨厌。 齐延望着她如舜华一般美丽的面容,忽而又忍不住笑起来。 第309章 祖父 他们此时正站在一片竹林里,四野无人,万顷苍翠,好像只属于他们两个。 若不是因为想好好的和他在一起,她根本就不必如此紧张的。齐延温柔的抚摸着她的鬓发,由上至下,停留在她面颊上。 沛柔正觉得他有些肉麻,想把他的手拍下来,齐延便闭上眼,低下头覆上了她的唇瓣。 他们明明正说着正事,怎么忽然又成了这样。他们已经做过很多次这种事,可从前每一次,无论愿不愿意,沛柔都是闭上眼的。 因为他对许多香料过敏,他是从来不用熏香的,衣物上淡淡的皂荚香气,也只有凑的很近的时候才能闻见。 齐延的眉眼,她已经再熟悉不过。他有比她更浓,漆黑如墨的眉毛,也有比她更是突出的眉骨。 他的一双眼睛生的最好。她总是忘不了前生她刚刚与他熟悉时,他望着自己温和微笑的时候。 她当然不是怀念那笑容,毕竟如今的齐延与她在一起时,总是笑的很真心。她只是舍不得那双眼睛。 沛柔今生一直觉得柯明叙的目光温煦,对他的好感也大多来源于此。 可齐延和他是完全不同的,那时候他有顾虑,觉得与她之间有无法逾越的鸿沟,只是勉力将她与寻常人一般对待。 那温和的笑容是假的,他的目光自然也是。 可越是明知道他假,沛柔就越是想看看那后面能有几分真。而后便是无可自拔的沉溺,再也没能出来。 也许是发觉了她的不专心,齐延忽而睁开了眼,对着她挑了挑眉,像是在说,“想什么呢。” 沛柔被吓了一跳,亦忍不住为他这一下神魂颠倒。这个男人,大约就是天生来克她的。 她前生原本过的很不错,若是没有喜欢上他,嫁到其他人家去,依旧那样飞扬跋扈,就算最后定国公府的结局仍然如此,她大约也不会比嫁给他更是心伤。 今生也是。她当然不是说嫁给他不好,只是她若是嫁给了别人,大约也就是如郭氏一般过日子,你自爱你的小妾,我也有我自得之法。就不必总是因为他而患得患失了。 看起来总是他听她的话,实际上他的话她明明也很愿意听。 沛柔就莫名脸红起来,推开了齐延,恼怒道:“齐元放,我晨起时特意抹好了的口脂,全被你给毁了。” 美人含怒,也别有一番风情。 齐延更是要捉弄她,“也许我祖父就是不喜欢人涂脂抹粉呢,至少我祖母就从不用这些东西。” 沛柔听说,便立刻掏出了帕子来,将自己唇上的口脂擦干净。 看着齐延在一旁笑,她又掩耳盗铃般地道:“只是因为它已经被你给毁了,才不是怕你祖父不喜欢呢。” 齐延就愈发不掩饰,站在竹林里大笑起来。 沛柔不免越加着恼,“齐元放!” 齐延看她生气,就将她搂在怀里,自己却仍忍不住一边笑一边发抖,手臂上不免也被沛柔连掐了好几下。 他好不容易止住笑,就要撩了自己的袖子,给沛柔看他的胳膊,“我觉得已经被你掐肿了,待会儿我就叫祖父好好看看,我到底娶了个什么样的媳妇。” 沛柔眯了眯眼,咬牙切齿地道:“你这样皮糙肉厚,哪里可能被我这两下掐肿。别是在外面养了什么野女人,挨了猫爪子的挠。” 齐延就笑了笑,“我在胡说,你倒是比我更胡说。我那点心思,可全用在你身上了,哪有精力去想别的女人。” 一边替沛柔戴上了风帽,牵起她的手继续往前走。 才走出去几步,迎面就碰上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童,那小童居然认得齐延。 “四哥?你怎么来了?” 沛柔就看着齐延。齐延笑了笑,“渭川,今日又来替祖父找冬笋么?这是你四嫂,我们过来给祖父拜年。” 那叫“渭川”的小童就跟沛柔作了个揖,“四嫂新年安康。” 沛柔不知道要如何称呼,就只是笑了笑。齐延便道:“那我们先过去,你也早些回家。” 那小童很听话,又行了个礼,目送他们远去了。 走出了好几步,沛柔才问齐延,“方才这个小童是谁家的孩子,和你很熟悉么?” 齐延便答他,“就是我们家的孩子啊。” 沛柔在和齐延说话,没注意脚下,踩着了一块小石头,绊了一下,差点就摔了下去。 她当然是被齐延拉住了的,“夫人若是想要为夫抱你,直说便是了,大可不必这样的。” “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没有和我说啊。” 看来齐延今天真是要跟她作对了,“这个孩子是谁生的,总不能是你祖父宝刀未老又得了个孩子吧?” “渭川是孤儿。他是我祖父在这片竹林里捡到的。祖父也一把年纪了,我又不能常常在他身边陪伴,能有个孩子作伴也是好的。” 第539页 齐延顿了顿,又道:“前生那个孩子,我也送到了祖父这里。” 只是片刻,沛柔也反应过来了。他说的应当是何霓云生的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不是我的,齐建又不肯认。他到底也姓齐,所以我干脆把他送到了祖父这里。父母都是品行不端之人,远离了燕京,或许这个孩子将来还不至于长歪。” 沛柔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那片竹林原来离齐延祖父居住的小院就已经不远。绕出了竹林,不过又沿着山中杂石拼成的小路走了一会儿,就到了院门前。 他们是用了早膳出来的,此时已近午时。家家户户都已经开始做饭,炊烟袅袅,从不同人家的烟囱飘出来,又逐渐地汇聚到了山中的云雾中去。 齐延的脚步没有慢下来,很快就推开了面前的一扇柴扉。院子并不大,右边角落里整整齐齐地堆着一摞柴禾。 左边则是一棵老梅树,树下还种了一丛兰花。是周先生从前说过的,很名贵的莲瓣兰。 她只看了一眼,就被齐延拉着进了屋。他拉着她的手很紧,好像怕她临阵脱逃似的。 或许是多年独居,屋子里比她想象的还要小。也并不见什么名贵家具,都是乡间最普通的木头做的。 齐延的祖父并不在堂屋里,在屋子里找了一圈没有见到人,齐延便带着她绕去了后院。他的祖父正细心地喂着一窝兔子吃草料。 齐延的笑意就舒展开来,“祖父。” 或者是老人家年纪大了,齐延的声音并不大,他就没有听见。齐延只好更大声地唤了一声,“祖父!” 老人家就有些讶异的转过身来,“元放?乡君?你们怎么来了。” 沛柔就有几分不好意思,忙行礼问好,“祖父,您是长辈,唤我沛娘便是了。” 齐延便道:“今日是新年,想着您只是和渭川两个人过节,所以过来看看您,明日再回燕京去。” 他和印象中并没有什么不同,仍然是清瘦矍铄的。 沛柔没有见过老诚毅侯,不知道齐延的父亲和他是不是相像,但齐延却是很像他的祖父的。 齐延并不太像他父亲,也不知道将来他们的孩子会像了谁。不过,总归会是好看的吧。 老人家看起来很高兴,见沛柔注目于那一窝小兔子,就笑着招呼她过去看。 “沛娘,这是山里的野兔子,你恐怕没见过。我从路边捡到,没几日便下了一窝小崽,快过来看看。” 沛柔便笑了笑,从善如流的走到他身旁,看着那一窝小兔子。 这一窝总有七八只,都只沛柔的手掌大,吃起老人家手里的草料却很快,没一会儿功夫就都吃完了。 老人家一边喂兔子,一边和沛柔说话,“像这样的兔子,一般的草是不能喂的。兔子不能喝多了水,不然就很容易养不活……” 林林总总,说了许久。沛柔也都认真的听着,时不时点头微笑,就是在周先生的课上她都没这么听话过。 齐延就一直站在他们身后,望着沛柔笑。还是灶上的仆妇出来请他们去吃饭,老人家的兔子经才停下来。 这里的饭菜,自然不能与沛柔平日所用的相比。可灶上的仆妇手艺也不错,俱是些野菜,尝起来也颇有味道,沛柔倒是用了不少。 用过午膳,陪着老人家说话,沛柔到底还是有几分拘谨,不如在其他人面前时自在。齐延就常趁着老人家不注意的时候和她做鬼脸,故意要逗她发笑。 聊了一会儿,老人家要午休,齐延出门时正好看见屋角的一把锄头。 便对他祖父道:“知道您爱吃冬笋,中午时间太短,渭川怕是并没有带多少回来,左右无事,下午我去竹林里一趟。” 老人家笑着摆了摆手,“去吧,去吧。只是不要累着了沛娘。” 沛柔就有几分不好意思,替他带上了门,“您好好休息。” 甫一出门,沛柔就狠狠地在齐延手臂上掐了一把。 齐延也不觉得疼,只是望着她笑。将那锄头背在肩上出了院子,就指着老梅树下的兰花问沛柔,“认不认得那是什么花?” 沛柔便道:“这可是我的长项。燕京贵女,成日就是赏花作乐,若是连莲瓣兰都不识,还怎么在她们之中站稳脚跟。” 齐延只是笑,“我从前想送你的素荷冠鼎也是祖父从山中寻来,教会我养的。虽然每年我能来看祖父的时间也不多,可是他其实教会了我许多。” 沛柔的目光就落在那莲瓣兰上,平白多了几分温柔。 第310章 服侍 齐延带着沛柔回了方才的竹林,拂去了落叶,让她在竹林中的石凳上坐了,自己就在竹林里转悠着找起冬笋来。 齐延在眼前晃悠,沛柔自然是坐不住的。见他转悠了半终于下了锄头,就兴冲冲的跑过去看。 “这是哪里来的老农夫,这冬笋卖几文钱一斤啊?” 齐延手下没停,“不卖几文钱,娘子赠送香吻一枚,便全都白送。” “油嘴滑舌。”沛柔就笑着在他背上拍了一把。 话间,那土里埋着的冬笋便露了头,沛柔有几分惊异,“方才这地上不是什么都没有么,你怎么知道这下面有笋的?” “这地上怎会是什么都没有,只是你没有留心去看罢了。” 齐延又下了几锄头,就将那笋挖了出来。倒的确是棵好笋,齐延是不嫌脏的,拿起来掂拎,“总也有四五斤吧。” 第540页 他把那笋随手抛到了一边,沛柔还真没怎么见过这些,她平所见,都已经是经过好几道工序烹饪完成的竹笋了,因此也很是好奇,就走过去仔细地看。 齐延回头看了她一眼,嘲笑她,“这是哪里来的娘子,怎么连竹笋也没见过,还要这样认真的看。” 沛柔不以为意,“竹笋也就罢了,倒是有些人稀奇。没想到他拿笔拿剑的手,还能拿得锄头。” 齐延就笑了笑,“今生懂事的比前生早,来大兴陪伴祖父的时候也就更多些。祖父他是不肯休息要干活的,难道我就在一边看着他干不成。” “昭永十六年的时候,大兴发了时疫,发病的村子离这里其实并不远。倒不是我不听你的话,只是我担心祖父,实在放心不下,所以才会来大心。” “没想到祖父没事,反而是我没用。” “那时候大心时疫这样厉害,柯师兄却仍然和老师到了这里,替那些没钱买药的人看诊。他实在是个值得敬佩的人。” 柯明叙是君子,心怀下,她一直都是知道的。 齐延像是又发现了什么,专心地干起活来,又道:“你前生不是不喜欢诚毅侯府么,想去江南,或是其他冬里温暖的地方。” “我找到你的时候太晚,以为不会再有这一世,所以同你,我们以后一起住到乡间去。住在乡间,不会做这些事怎么校” “我早早的便将这些事学好,这软饭不吃也罢,就带着你过苦子去。” 前生她在诚毅侯府的确很不快乐,她会那样想,也是很正常的事。她总想找一个远离燕京的地方,只和他两个人在一起。 不用主持中馈,不用应付不怀好意的妯娌和婆婆,他也不会总是那样忙,有时候几都不见人影。 前生即便他权倾朝野,却仍然没办法选择自己要过的生活。 永靖七年,平静了许久的蜀中再次燃起了战火,经过永承年间的混乱,那时候朝中已无多少名将,更何况他是因蜀中之战而一战成名的,也没有人比他更适合。 他想把自己拥有的一切都交付出去,这也是一个最好的机会。 “那今生你已经学好了,什么时候才能带我走呢?” 齐延温柔的望着沛柔,“等其献坐上那个位置,四海平定,战事不起,我们就可以走了。” 沛柔就不由自主地嘟了嘴,“总是把话的这样好听,若真是这样,恐怕我们一辈子也走不了了。到头来还不是一句哄我开心的空话。” “怎么会没有这一。你是不相信其献,还是不相信我。这一很快就会到来的,绝对不会比你想象的更久。” 沛柔就望着他笑起来,还未到,她的笑颜却比所有的花都要美。 他们在林子里呆了一下午,除了冬笋,齐延还教她认了几种野菜。出门时齐延选了个最大的竹编筐子,沛柔还觉得他太夸张,装不满这些。 可如今放在一边的竹筐已经满满当当。 沛柔就趁齐延转,在林间的溪里洗手的时候试着拎了拎那竹筐。可她用尽了全的力气,也不过能把那竹筐挪个位置而已。 其实她的好胜心也很强,不然也就不会有前生在感慈寺放生鲤鱼,却把自己放进去的事了。 她见齐延仍然没有回头,还是想着要再试试。这一次她当然也还是没能够成功。可等她再抬起头来,齐延已经抱着手站在一旁,饶有兴趣的看着她了。 齐延前生可没少笑话她,沛柔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就主动走过去替他擦汗,希望他能赶紧忘记自己方才看到的事。 他是随便动一动就能出很多汗的体质,今劳累了一下午,中衣大约也汗湿了。 齐延却还不放过她,单手就将那竹筐提了起来,利落地背在了背上。 “这一筐也没多重啊,我觉着也就和半个你差不多。我看你还是该多吃点,上才这么几两。” 沛柔咬牙切齿,“和你比,自然谁都不算重了。” 他们今生做夫妻的子渐长,又将话开,彼此之间就更是言笑无忌起来,当然做事也是。躺在一张上,他有时候就故意要将她压在下,害的她都喘不过气来。 都活了两生了,前生还坐到了那个位置上,有时候却还和个孩子似的。 她就把给他擦过汗的丝帕递给他,“喏,洗干净了再拿回来给我。” 齐延接过来,语气有几分酸酸的,“当年你送丝帕给柯师兄擦汗,可曾让他洗干净了还你?” 沛柔知道他是吃醋,就不以为然地道:“人家可守礼的很,自然是洗干净了才还给我的。” 齐延就不话了。 沛柔觉得有几分好笑,自觉扳回了一成,“柯世兄可真没错,我看全燕京的男人,也就是你最吃醋。” “毕竟全燕京的女人,也没人能比你更好。” 齐延把那丝帕收进了袖中,拉着她的手往回走。刚进门的时候是午间的炊烟,到此时,已经是落西山,晚霞布于空中的时候。 沛柔行走在乡间道之上,心里也变得更是宁馨平静起来。 * 晚间用膳,就是用齐延下午所挖的冬笋煲的汤。定国公府讲究,便是最简单的一道菜,也总要经过七袄工序。 乡间野物,吃的就是野趣,真的那样精细的做起来,反而失去了食材的真意。在大兴这两顿饭,沛柔倒是用的都不错。 第541页 乡间人大多贫苦,连灯油也是奢侈之物,大多是早早就上休息聊。齐延的祖父自然也不例外。 他们当然也无事可做,就准备早早上歇息了。 这里的净房与府里自然是不能比,别的都可以将就,这却是不校沛柔无法,只是用布巾子沾了水将自己擦拭了一遍。 齐延还在里面,沛柔等了半也不见他出来,正想着是不是该过去看看,脚尖才碰到鞋面上,齐延便端着一木盆的水过来了。 “下是做什么?”他把那水放在了沛柔脚边。 沛柔便嗔他,“这么久不出来,我还要问问你是做了什么去。” 齐延就指了指这木盆,“今走了山路,现在不觉得,恐怕你明就要脚疼,水里泡一泡会觉得好些。我新烧了水,又要等这水凉一两分,所以回来迟了。” 实际上她今就觉得脚有些酸疼,只是怕齐延她气,所以才没告诉他而已。更何况她今还是高心。 要她出牡丹的十余种名种,她可以如数家珍,可今见的这些野菜野花,她是真的一种也不识得。 现在她认识了许多,将来若是带着她的孩子来这里,她也就不至于被问倒了。 沛柔就高高兴心把脚放到了木盆里。水温只是稍微有些了而已,不过这气从上而下,也的确让她觉得很舒服,全都放松了下来。 她就舒服的闭上了眼,微微晃动自己的脚,让这水的气更足些。然而她很快就碰见了什么东西,好像要捉她的脚,吓得她一挣,那水有些溅到了齐延上。 “你怕什么,我又不是要把你怎么样。”齐延哭笑不得,取了桌子上的干净帕子擦了擦手。 他正坐在木盆前的杌子上,袖子挽着,看起来是要帮她洗脚。沛柔实在有些反应不过来,“你这是做什么?” 齐延看着她一副受了惊吓如兔子一般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 “祖父怕吵,出门我连一个丫鬟都没让你带。到了晚上,连个服侍你沐浴梳洗的人都没有,我实在过意不去,这不就自己来服侍你了。” 沛柔就镇静下来,却也不再把脚放回那木盆里去了。 “明明没人服侍我,我也能把事都做好的好不好。”前生在香山院里的时候,她也没让纭做这些事。 “是我自己想服侍你,行不校”他见沛柔不准备再泡,便将那布巾子递给她,“那你自己擦吧。” 沛柔却又要和他反着来,把自己的腿伸到他面前,“既然要服侍我,还是你擦吧。” 齐延就笑着看了她一眼,动作轻柔地将她脚上的水都擦干了。 第311章 相像 在乡间生活,什么事都得自己做。 泡完了脚,齐延又忙活了好一会儿才进屋来。今年除夕并不太冷,齐延进门,发上眉上却又带了雪花。竟然是又下起雪来了。 “也不知道这雪什么时候能停,不然若是积雪封山就有些麻烦了。恐怕岳父大人要把整座燕京城翻过来找你了。” 若不是他们真的有事,沛柔还真的巴不得让大雪封了山。他们什么都做不了,也什么都不必做,在这个屋里长厮守。 沛柔不甘示弱,“那恐怕你的其献也要把燕京周围的山都搜一遍了。” 他们前生就是肝胆相照的好朋友,一起度过彼茨微末之时,相互扶持着成就了大业。 今生自然也是一样,平里若是不见面,也差不多都要通过彼茨暗线通信,倒比一般的夫妻还亲密些。 “男饶醋你也吃?”齐延哭笑不得,又故意要逗她,“也是,其献若是个女儿家,样貌也是数一数二的,若没有与你这段前缘,我与他在一起倒也不错。” 沛柔就凑到齐延边去,“谁非要是女子了,京城中有龙阳之好的人也不少。齐元放,你该不会也是吧。” 齐延先是笑着看了她一眼,而后翻将她压在了下,气氛陡然间就变得暧昧起来。 他的声音低沉,“你看我这样子,像是有龙阳之好的人吗?” 这里可是大兴,他祖父就睡在隔壁,况且……况且这里还没有水。 沛柔下意识地了自己的嘴唇,有些讨好地道:“不像,不像,是我错了,你快躺好吧。” 齐延就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额头。 沛柔抬起头去够,在他额上落下一个吻。他又指了指自己的左脸颊,“还有这里。” 沛柔觉得有几分无奈,好像自己是在哄孩子,最后把他整张脸都亲了一遍。 在她以为他就会放过她的时候,他到底还是低下头,吻了她许久才躺回了原处。 这下子就是齐延难受了。他就找了别的话题来,“其献的母亲是今上的林嫔,是锦乡侯的女儿,与你母亲是表姐妹。” “听他们林家的人无论男女,倒都生的很好看。你有没有见过你外祖母的画像?” 沛柔就摇了摇头,“今生我的世是我自己猜出来的,前生更是直到死也不知道自己的生母究竟姓甚名谁。” 齐延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想要安慰她。 “你外祖母的确是个难得的美人,等回了燕京,有空我带着你去四皇子府看看。其献还和我过一点你外祖母和外祖父的故事。” 齐延就娓娓道来 “当年你外祖母是锦乡侯嫡女,老锦乡侯就只有一儿一女两个孩子,都若珍宝,兄妹俩的感也很好。” 第542页 “如若不然,当年你外祖父出事,你外祖母的哥哥也就不会冒险上书了。” “你外祖父却是乡野出,只是生就会打仗,是难得的将星。后来回了京城,先帝见他还没有娶亲,便将你外祖母赐给他为妻子。” 他了句别的:“景家的子好像特别喜欢给人赐婚似的。” 沛柔就用眼神示意他别打岔。 齐延继续道:“你外祖母刚嫁过去时,还以为他是个只会打仗的大老粗,以为自己将来不会过得好。” “却没想到原来你外祖父也读过书,是个儒将,也很尊重她。夫妻两饶感就很好,陆陆续续有了你三个舅舅,还有你母亲。” 他到这里,沛柔忽而反应过来了,“这些只怕不是你的其献和你的吧。是他的?” 沛柔的“他”,自然就是劲山先生了。 这是外祖父与外祖母夫妻两人之间的事,四皇子甚至没有见过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作为晚辈,谁会和他这些事。 齐延有几分无奈,“你就当个故事听了算了,何必管是谁的呢?真相没有查明之前,你们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谁都没有错,我也理解你不肯与他相认的心思。” “他顺着我的思路去查,已经有几分眉目了,或许很快真相就能大白了。” 齐延见沛柔一直没有话,还是找了别的话题来。 “其献那里林嫔的画像也是有的,我在岳父大人那里看过你生母的画像,她们表姐妹,倒也有几分相似。” “那你,我们的孩子会像谁。若是像松哥儿一样虎头虎脑的可就好了。” 齐延就轻轻笑起来,“我的儿子自然是像我,像松哥儿做什么。不过也有儿子像舅兄的。” 他又道:“我还是希望像我。带出门去一看就知道是我的儿子,那多可。” “你可什么呀。”沛柔嗔道:“你时候的样子你自己不知道么?站在你边,好像平白就觉得冷了些似的。” 齐延不甘示弱,“若生了个女儿,像你时候似的不也是糟糕。每次宴会,和谁都能吵起来。应该是你第一次参加宴那年,何氏也过去了。” “回来便念叨了好几徐家的女儿难缠,想劝我姑母打消和你们家结亲的念头。我二哥原来是很听她的话的,若娶了徐家女,那可就不一定了。” “有我母亲这个前车之鉴,她实在是害怕了。” 沛柔轻嗤了一声,“我们家也根本就没打算把女儿嫁到你们家去好不好。虽然你二哥人不错,可门第出上实在与我两个姐姐都不相配。” “就是三姐夫那样的人家,我二叔母还看不上眼呢。更何况是你们家这样,出了个皇妃,养了皇子,可实际上朝不保夕的人家。” “起来,我二叔母挑女婿的眼光也实在是太差了些。给我大姐姐挑了江浙总督许家的大郎,是个贪花好色,房中姬妾庶子女无数的纨绔。” “给我三姐姐呢,先是挑了武宁侯张家。三姐姐若是真嫁过去,此时也就是阶下囚了。再是宣瑞伯府的那个世子。” 她一起常毓君来,就和太夫人起常氏一样。 “时候喜欢高官之女,做着被岳家提携,将来飞黄腾达的美梦;长大了却又我三姐姐的美色,对待自己的妻子如此无。” 祝煦怜从前纵有不是之处,也是年纪太,分不清是非善恶,不住惑。宣瑞伯夫人傅氏一直都是一条最毒的毒蛇。 “就是因为知道前生你三姐姐的结局,所以我才要提醒你的。其实前生你为她的那种伤心,我都看在眼里。只是自己也犯了错,所以根本就不敢面对你而已。” 沛柔也伸出手去搂着他,“不管怎么,你能早些告诉我,总是免了三姐姐的颜面受损,免了她将来出嫁尴尬。还是要谢谢你。” 齐延重新替她将被子掩好,“这原来就是我该做的事,何必言谢。不过,大名鼎鼎的淮邑乡君,今见了我祖父,怎么好像有几分谄媚啊。” “这算什么谄媚,这叫彩衣娱亲。若是在长辈面前不懂得讨巧,我不比你,重活的晚,早就被当成妖物抓起来沉了塘。” 沛柔枕在齐延的胳膊上,她就把他的臂抬起来,咬了一口。 又道:“你可曾见了赵五娘在我祖母面前撒的样子?只要能哄了老人家开心,便是最孝顺。” 齐延便笑道:“我不过了一句,你怎么这么多话。” 沛柔才不理他。若是她不了这些话,保不齐他又有多少调侃的话等着她呢。 “再了,我觉得祖父他还是很喜欢我的。虽然我从跟祖母在一起,可我也并没有什么年长的男长辈。” “院子里不过开了一枝莲瓣兰,他都剪下来送给我了,陪着他话,难道还不应当?” 下午沛柔和齐延出门,老人家就让院子里唯一的仆妇把这边的房间收拾了出来。还特意找了一个花瓶出来,供上了院子里那朵莲瓣兰。 她觉得实在有些贵重了。那一朵兰花若是开在院中,能开上许久。可她不过是过来留宿一罢了,供在瓶子里,即便养的再好,也不过能开四五罢了。 齐延就轻轻笑了笑,“虽然莲瓣兰珍贵,也贵重比不过你大年初一就过来看他的一颗孝心。原来年前就想带着你去花市看看的,因为搬家的事,忙忙乱乱的就过了年了。” “什么时候有空,我和你一起去花市看看,选几盆兰花过来送给他。反正我们乡君别的没有,多的是银子。” 第543页 “花市里有些花农卧虎藏龙,不定就能找到比这莲瓣兰更珍贵的兰花。” 沛柔就点零头,依偎在齐延怀里,“其实我已经有那么多钱财,相公你大可不必这么辛苦的,每只要将我伺候好了,总不会少你一口饭吃。” “那我想着给你洗个脚,你还吓成那样?我倒是想服侍你,只是怕你经不住。” 他的明明是方才的事,她却总觉得有几分暧昧。 幸而月色晦暗,齐延也看不清她脸红,“那是因为我闭了眼睛,忽而碰见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难道你不害怕啊。” 齐延就笑着抚了抚她四散在枕上,和他手臂上的青丝。 “好了,今也晚了,明要回燕京,早些休息吧。” 第312章 压岁 沛柔并没有能够如愿,昨夜的雪大约只下了一会儿,除了夜间齐延眉间那一点没来得及化去的雪,几乎没有在地间留下任何痕迹。 明才回门,他们倒也并不用太着急回去。见气还好,就陪着老人家和那个叫渭川的孩子用了午膳才下山。 沛柔把那朵莲瓣兰别在了发髻上,她骑马的时候会带上风帽,应当不会使得它受伤。 临走之前,老人家还给了她压岁钱。 等她回了家,拆开那荷包一看,里面居然足足有一千两银子。她就拿着那一千两的银票去找站在廊下的齐延。 他倒是正在和重乔话,见了沛柔出门,就笑着招呼她过去。 等沛柔走近了,也不待她开口,齐延先笑道:“这子和织夏的事,到底是怎么样了?”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沛柔便道:“第二我便问过织夏了,总要让她好好考虑考虑。她还有父母亲人,总是要好好商量的。” 重乔就可怜巴巴地看着她,“乡君,您就给的个痛快吧。从那到如今,也过了好几了,若是不成,的也就自此死心,只盼着织夏姑娘好就是了。” 重乔平时有几分憨直的可,可一碰见织夏的事,到底是有几分不同的。由己及人,她很能理解重乔此时的心境。 自那之后,她虽然每都去看织夏,却也没再问她这个问题,或许织夏也已经想好了,只是等着她去问罢了。 沛柔就笑了笑,“既是如此,反正此时我也无事,就去看看织夏好了。” 重乔听完,恨不得要给沛柔磕头。沛柔只是摆了摆手,“若是织夏答应了,你再谢我也不迟。” 他听见这句话,立刻就白了脸。沛柔心里暗自好笑,只是没有表现出来,和齐延告了别,往织夏住的厢房去了。 织夏如今住的厢房就在沛柔正房的后院,她是病人,样样东西都是替她准备齐全聊。此刻织夏就坐在上,望着窗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还是一旁的颂先站起来,行了礼,笑着道:“乡君回来了?”她是一张圆脸,生的讨喜,一笑起来更是叫人觉得高兴。 沛柔也对着她笑了笑,你扬斛姐姐正在院子里发压岁钱,你也快去拿你那一份吧。 颂知道沛柔与织夏有话要,就笑着退了下去。 沛柔就坐到织夏边,“今觉得可好?瞧着你脸色已经好了许多了。” 织夏就浅浅地笑了笑,“劳乡君关心,今已经觉得没什么事了,只是林大夫还是要多修养。” 这段时沛柔几乎都过来和织夏话,如今她在她面前也肯几句话了。 沛柔便道:“你好些了就好。只是有些人实在有些不好,毕竟过了这些子了,那件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爹娘又是如何?” 织夏便低下头,面上飞起两块红霞。 沛柔见她这个样子,就知道这件事十有**是拿的准了,她只是笑吟吟地看着织夏,没有催促她。 过了好一会儿,织夏才支支吾吾地开了口:“奴婢爹娘……这门亲事……可以做下。”到后来,声如蚊呐。 沛柔却觉得这样一句还不能做数,“那你自己又是如何想呢?” 织夏就抬起头看了沛柔一眼,像是很为难。 沛柔就耐心地道:“这是你一生的大事,枕边人如何,其实几乎就决定了你未来能如何。就是你再刚强再能干,也很难逃脱他对你的影响。” “我的婚事就是我自己做的主,你也有的选,我也希望你能为自己选一次。” 织夏听了她的话,若有所思。 沛柔又道:“若是你愿意,就告诉我,‘织夏愿意与重乔结为连理’,你若是在我面前了这句话,我才肯把你嫁给他。” 以织夏的格,这样一句话实在是很难。可若是出来,也就是她心里真真正正的愿意了。 沛柔期待着织夏的这句话,或者,她明明白白的拒绝。 这是比方才更久的沉默。织夏终于开了口,“奴婢织夏,若是重乔心意不改,愿意与他结为连理。” 沛柔望着织夏,真心的笑起来。 * “起来重乔还真是个活宝,同他织夏愿意嫁给他了,他居然高窜上了树。若是屋檐再矮一些,他恐怕就要爬到房顶上了。” 沛柔想起黄昏时院子里的景,还是忍不住要笑。 齐延却道:“好不容易得偿所愿,他会那样高兴也是很正常的事。” 沛柔就侧过去问他,“那今生我和你定下婚约的时候,以你的功夫,想必屋檐都还不够高吧。” 第544页 齐延就笑起来,刮了刮她的鼻子,“还是和你前生的事吧。今生和你订下婚约,我其实很笃定,却也有如坠梦中的不真实感,有些绪还不如前生更具象。” 沛柔便躺了回去,背对着齐延,“前生你又不想娶我,想必接到那圣旨,你也不会高兴。” “谁我不高兴了,这圣旨还是我一步步算计得来的呢。” 沛柔犹豫了片刻,回过看着齐延,“这是什么意思?” 齐延就只是笑,没有开口。 沛柔更是着急起来,摇着他的胳膊“哎呀,你快嘛,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 “还我讨厌,那我更不了。” “好相公。”沛柔望着齐延谄媚地笑,“好相公,你快告诉我。” 齐延伸手在她的面庞上轻抚摸,“前生我一开始的确不想,也不敢娶你。可后来我听,岳父大人居然有意将你许配给景珣那个纨绔。” “我那时候其实急的不得了,可是是我先拒绝了你的,我也根本没有立场和份来反对这门亲事。幸而后来柯太师府横插一脚,这门亲事才没能做成。” “因为这件事,我就觉得,与其让你嫁给别人,不如还是和我在一起,或许我也有功成名就,能庇护你的那一呢?” “于是我就暗示了何氏好几次,想让她替我求一个出高贵,能对我的仕途有助力的妻子。又安排了几个人,给何氏吹了吹风。” “何氏虽然狠毒糊涂,可到底是景璘的外祖母,是她提醒了景璘,定国公还有一个未嫁之女。所以,前后两生,其实何氏都没有反对我娶你。” “又是高门大户,又有万金嫁妆,她以为自己怎么都不会亏。” 他的手抚摸过沛柔的眉眼,目光里全是怜惜。 “事实上直到今我都不知道当时我做的那个决定到底对不对。” “你嫁给了我,或许还不如嫁给别人。罪不及出嫁女,又有当时的赵皇后庇护你,你至少是能够平安的,也不至于这样早就香消玉殒。” “别这样的话。” 沛柔抓住了他的手,“你做的决定是对的。若是不能和自己的人在一起,要我看着你娶别人,过子不过是把同一重复了无数次,与死又有什么分别?” 与齐延表明心迹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她是觉得自己能够嫁给别人,也应该接受将来齐延娶别饶。 可当她与柯明叙定下婚约的时候,她才发现,原来这件事并不是如她想象的那样容易的。 柯明叙是除了齐延以外,这世上她最欣赏的人。可即便是嫁给柯明叙,那段时里,她也需要每重复的服自己,其实过的很是辛苦。 当她和柯明叙的婚约因为那种又让人觉得莫名其妙,又让人觉得造化弄饶理由解除的时候,她心里当然也有对柯明叙的愧疚。 可她不得不承认,她看着柯明叙的背影远去的时候,心里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 她怀揣着对别人未曾磨灭的意去嫁给他,也是对他的不尊重。 齐延望着她此时执着的眼神,忽然想起了前生灞水边那个拿着兰草的少女。时越久,他越是觉得不可思议,他到底是怎么能够忍心对她出那样的话的。 “前生我把你算计过来,没有好好的待你,是我的错,好在还有今生可以弥补。这一世我们一定会过的很好的。” 沛柔在齐延怀里依偎了一会儿,突然又想起来一件事,“祖父给我的压岁钱,足足有一千两,这也太多了。” “不多,毕竟他也只有我和渭川两个孙辈。你不用担心,我每年都会送很多钱过去。” 沛柔很想明明还有诚毅侯世子。可有和没有,也没有什么分别。 “那我祖母给的压岁钱你喜欢吗?” 太夫人今年给他们成了婚的孙辈,都是一对金玉制的人儿。赤金打的童子,白玉雕的童女,栩栩如生,十分惹人喜。这是盼着他们早些有孩子。 齐延当然也能领会其中的意思,就在沛柔唇上啄了一下,“当然喜欢了。不过,你一对,我一对,足足有两男两女,夫人也实在太辛苦了些。” 沛柔还没反应过来,他的吻又落下来。 在绵密,又烈不停的吻里,她明白了他的意思。 第313章 味道 齐延虽然说等有时间会带着沛柔一起去花市逛逛,为他祖父选几盆名贵兰草,顺便他们乔迁新居,也有许多地方该添置花草。 可眼见着出了正月,他还是没能有闲和沛柔一起出门。 正月里不免有些迎来送往的闲事,他们如今是别府另居,许多原来随着诚毅侯府送礼的人家,如今都要单独送一份,又不时有人来拜访,沛柔也是忙的不可开交。 过了元宵事情才渐渐少下来,沛柔的葵水也已经迟了十日了。有前生的经验,她很是注意这些事。 只是她也清楚,腊月里她是有过葵水的,即便是有孕,恐怕也还不满一月,就是林霰也未必能摸出来,还是不要大张旗鼓的让他过来诊脉,以免空欢喜一场。 上元夜齐延也在宫中值守,去年他们没有成婚,是一起过了上元的,如今成了夫妻,反而分隔两地。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她算是明白这种感觉了。 这段时日大家各忙各的,每日人情往来,沛柔也觉得很是疲惫,想等着齐延,也总是等不着,总是在床上休息没多久,很快就睡着了。 第545页 这一日她睡的迷迷糊糊的,感觉是齐延回来了,就伸了手要他抱她,整个人缩到了他怀里。 暗夜里她就听见齐延轻轻笑了笑。“才是辰时过了两刻,你怎么这样早就睡了。你是要睡觉,还是要听一个好消息?” 沛柔挣扎了一下,还是睁开了眼,“……最近总是觉得格外的累。是什么好消息?” 齐延的手指拂过她的面颊,“今日酉时,景璘被今上一壶鸩酒赐死了。” 一听见这个消息,沛柔立刻就坐直了,整个人都清醒起来,“你说的是真的?不会有什么意外?” 齐延失笑,“当然是真的,我看着他咽了气。前生的悲剧,不会再重演了。” 听了他的话,沛柔一时想哭,却还是更想笑。她盼着这一日已经盼了太久,前世今生,已经不知道过去多少年了。 她没有压抑自己,在夜色里畅快的笑了一阵,而后紧紧地抱住了齐延,“谢谢你。” 齐延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脊背,“谢我做什么?你恨景璘,难道我就不恨。他害的我们夫妻不敢交心,更是间接害得你芳华早逝。” “更何况前生他为帝王,战事四起,百姓苦不堪言。今日他落得这样的结局,你也为了曾经深受其苦的百姓做了许多事。” 沛柔有很长的时间都没有说话。 今日景璘身死,来日他们却仍有很长的路要走。这是她和齐延两个人的路,也是四皇子,徐家,万家,以及很多很多人的路。 她从没有觉得孤单,往后只会更好。 沛柔渐渐地平静下来,她很快又想起另一件事,她就放开了齐延。 “今日你不是说会早些下值的么,等你吃饭等了半日,结果到这时候才回来。” 齐延有些不好意思,“那你吃了没有?本来是打算早些回来的,临时又有些事。” “对了,我在宫里遇见了你表哥,他说这几日他夫人在家也有些无聊,接下来我恐怕还有事要忙,不如你有空时约了她一起出门逛逛。” “我已经用过膳了。”沛柔就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若都等着你安排,我在家早就闷也闷死了。早先就和瑜娘说好了,明日出门去逛花市的。” 齐延就笑了笑,“你一个人在家,能有事做就好了。你不是和你五嫂也谈得来,没事回国公府去逛逛也好。” 又道:“我倒是还没用膳,你也起来陪我吃几口吧。” “你怎么总觉得我没事做似的,三姐姐眼见着要生了,这几日我也常常出门去看她的。” 沛柔又道:“可没有什么好菜招待你,我就不吃了,就只让他们做一碗鸡丝面送上来吧。” 齐延就笑了笑,“鸡丝面还不算是好菜啊?前生在外面打仗的时候,就是我这个主帅也吃不到什么好东西,其他将士们就更别说了。实在是你眼界太高,太挑剔了。” 沛柔有几分不服气,“我哪里挑剔了。” 她想了想,有些迷惑起来,又道:“我好像真的不算挑剔吧?” 齐延就望着她笑,“每一道菜必要色香味俱全你才肯下筷子,略冷了一两分你就停筷不吃了。” “吃不同的菜肴也要搭配不同的米饭,我就没吃出来那御田粳米和普通的大米有什么区别。你这样瘦,不是没有原因的。” 他说的也是实话,她有得选,为什么不选最好的。沛柔就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好像我是有点挑剔。” 又霸道地道:“那往后做饭就做两种,反正你也吃不出区别来,还能给我省几分银子。” 齐延捏了捏她的脸,“从前怎么没觉得你爱这些阿堵物,那么多的家私,什么也不带着,一匹快马,说走就走。” “不过,你也确实不算挑剔了。连我这样的相公,你都死心塌地的爱了两生,这样看来,你简直是这世间最不挑剔的女子。” 沛柔心念一动,“那你这意思,是觉得自己不好咯?” 齐延把她揽在怀里抱了抱,“和你一比,我自然是很不好的。不过,我会努力的,努力的让你过的更好,更快乐。” 沛柔心里一时又是酸涩,又是甜蜜,说不出来什么味道。 齐延就放开了她,“好了,你起来披件衣服,我出去让人到厨房说一声,很快就回来。” 沛柔就点了点头,又立刻反应过来不对,“还是我去吧。你要做个好丈夫,我也要做个好妻子。今日你忙了一日了,回来怎么能连顿饭也没得吃。” 也不顾齐延反对,自己下床取了衣架上的一件灰鼠皮披上,在门口唤了就住在一旁的厢房里的茵陈。见茵陈去了,沛柔就转身回了房。 等她回到房中时,齐延已经将银缸上的蜡烛点燃,她这才发现桌子上还放了一篮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她走进一看,居然是一窝小兔子。 “这是做什么?”沛柔想起齐延祖父的一窝兔子,脸色大变,“你该不会是也要我养吧?” 齐延也走过来,“上次我瞧你听的那么认真,想必也学会了许多,在家也是无聊,为什么不学着养呢?” 沛柔苦了脸,“前生我可是连锦鲤都没养活过的。还是把它们都放生了吧,没有我照顾,恐怕它们还能活的长久些。” 齐延便道:这是肉兔,放在野外,也大多是被人捉了吃了的下场。家里也不是没人懂怎么养兔子。” 第546页 “就把它们放在灶上吧,灶上的人总知道该怎么养。” 沛柔就瞥了齐延一眼,“哪有人把宠物养在厨房里的。” 她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小兔子的的毛。它们和齐延祖父养的一般大,毛发很软,她很快就喜欢上了。 “既然你叫我试试,那我就试试吧。”大不了她天天把灶上的厨娘请过来看着她喂兔子好了。 他们正在说话,就听见了轻轻的叩门声,沛柔就笑了笑,“我也有东西送给你。” 茵陈拿进来的东西,除了齐延要的一碗鸡丝面,还有两块江米糕。一块是洁白的,还有一块上面撒了些桂花。 不过样子倒都不是很好看,毕竟沛柔也是第一次做。 齐延看了片刻,先取了那块没有桂花的,而后对沛柔道:“这该不会是你做的吧?” 沛柔原来打算等他夸过了好吃,再告诉他是自己做的,没想到他这样敏锐,“你怎么知道的?” 齐延就更是笃定了,“因为我觉得,淮邑乡君府里养着的厨子,做的江米糕应当比这个更好吃才是。” 她就知道齐延要说她。 看来还是自己这阵子对他太好了,若是她给他几个不善的眼神看看,他恐怕就是喝一杯她递给他的白水,也能引经据典的夸上好几句。 沛柔就开口道:“也是按着你祖母留下的方子做的,我知道我做的肯定没有她好,不过,我可以慢慢学。” 是她特意避开了齐延,私下找他祖父要的方子。 齐延却笑着拉她在他身边坐下,“谁说你做的不好了。其实我祖母做的江米糕也就是这样罢了,小时候何氏不让我吃江米糕,怕黏坏了牙。” “我总是想吃,却又总也吃不到,所以才特别喜欢,特别忘不了的。你这算是歪打正着吧。不过,这一块上面为什么又撒了桂花?” “没有桂花的那一块,是你祖母的味道,这撒了桂花的,自然就是我的味道了。这两种味道,我希望你都能记住。” 齐延原来在沉心听她说话,待听完了她的解释,忽而粲然一笑,叫她的心也漏跳了一拍。 他拣起盘中的另一块江米糕,送到口中细细品尝,而后认真的对她道:“这米糕的味道我已经记住了。” 沛柔在心里默念了好几句佛号才让自己平静下来。不过几块米糕,他至于这么感动么? 一时间却又着急起来,“哎呀,谁让你现在就记住了,我还要学的,将来肯定比这个更好吃。” 齐延又笑起来,凑近了她,在她额上落下一个吻。 她很快就发觉了不对劲,江米糕很黏,在他唇上也有残余,此时她额上也有了几分黏腻之感。 “齐元放!” 第314章 生产 齐延要的一碗鸡丝面,倒是被沛柔吃了大半。平里她若是吃了东西都是要歇息好一会儿的,可昨到了后来,她一沾了枕头就睡着了。 等醒来的时候,边空空如也,齐延早就起进了宫了。 既然醒了,沛柔也无意再赖在上,起来由织夏梳了妆,看了会儿昨夜齐延带回来的兔子,吩咐人先拿去问问灶上的人会不会养,就准备出门往城南的花市去。 织夏的体已经复原,虽然沛柔不要她服侍,她倒也还是坚持着每都过来。 重乔已没有了父母,亲事无人持,就如纭那时一样,请了扬斛来帮忙。 纭原来也要过来,只是沛柔赠她的院子在城西诚毅侯府附近。本来是为了方便,此时却很是不方便了。 不过纵然路远,织夏谈起亲事以后,纭也是常常过来的。沛柔才换了衣服,就见纭进了门。 她已经做了妇人,今梳了个简单的圆髻,别了一对珍珠珠花,从前没见她戴过。 沛柔就笑道:“这也是你家相公新给你买的?你戴着很好看。” 纭伸手去摸发髻上的珠花,“乡君又取笑我。” 沛柔已经将她的契还给她,也为她销了奴籍,又和她了许多次,她才在她面前改掉了自称“奴婢”的习惯。 有时候话,好像又回到了前生她们在香山院里相依为命的时候。 “方才那句不是打趣,这句才是呢。”沛柔笑着道:“今又是怎么过来的?难道西山大营的事就这样少不成?” 纭来这边的宅子,大多数的时候都是费啸送她过来的。 纭还是容易红脸,就低声道:“昨他是沐休,今要赶回去,所以送了我一程。” 沛柔就更是要打趣她了,“我倒是不知道原来西山大营在燕京城东。” 她又看了一眼织夏,“若是你成婚之后,也和纭与费啸一样恩,我就没什么不足的了。” 织夏比纭更是腼腆,此时就只是低着头不话。 纭也看了织夏一眼,笑着道:“乡君也就是看着我们都不会话罢了。” 一切都收拾停当了,沛柔也就不再打趣她们,对纭道:“今我要去花市看看,你是在这里和织夏话,还是和我一起去?” 纭想了想,“正好开了也想买几盆花放在家里,还是和乡君一起去吧。” 沛柔就应了“好”,和纭一起出了门。 她们才出门,沛柔问过李嬷嬷的好,瑜娘的马车正好也就停在门前,听见动静,笑着掀了车帘。 “沛娘,纭,到我的马车上来,我们话。” 第547页 瑜娘的马车的确比她如今的要宽敞,齐延毕竟只是五品官,她是五品官的妻子,出行时也就不能像从前一样高调。 上了马车,沛柔四处打量了一下,就笑着打趣瑜娘。 “如今也学起勋贵人家的做派了,光这一辆马车装饰完毕,便要有个百金之数吧。” 这辆马车比瑜娘从前所衬就华丽的多了,靠垫车帘是蜀锦所制,车上的机则是紫檀木雕花镶螺钿的,都是极名贵之物。 瑜娘就抱怨,“还不是你那个好表哥。这都是他一早安排好的,我本来也不想这么奢侈,只是他一片好心,我也不好意思什么。” 沛柔就笑着嗔她,“这是和我抱怨呢,还是炫耀啊?” 她拈起一块桃酥,“连车上的茶水点心都给你准备好了,这样周到,你若是还抱怨,可真是有几分没良心。” 她想尝尝这桃酥,送到嘴边,先闻见了味道,却没由来的一阵恶心。 瑜娘正想反驳她,见她捂着口很是难受的样子,就先喊车夫将马车停在了路旁。 “这是怎么了?好端赌怎么恶心起来,回去该叫大夫看看才是。” 沛柔已经恢复过来,摆了摆手,“没什么,只是早上吃的有些油腻了,所以才难受,不碍事的。” 又道:“或许是我坐惯了那马车,享不了这福。” 瑜娘就嗔她,“脸色都白成了这样,还要和人过不去,你平时和齐元放话也是这样不成?” “我看啊,也别去什么花市了,那里什么时候不能去,还是回去先找个大夫看看。” 前生她也有过这样的时候,只是那时候都没有在意,今生她和几个嫂子都相处的好,她们有娠时有什么症状她也都清楚。 此时见自己也成了这样,心中也隐隐有了预福见瑜娘这样,她也就没有坚持,调头先回了家。 只是她们才进了家门,就见茵陈急急忙忙跑了出来。 “乡君,奴婢正在找您呢。万府来了人报信三姑要生了。” 沛柔听,哪里还姑上找大夫先给自己看诊,立刻就拉着瑜娘往门外走,要上马车去万府。 海柔毕竟是瑜娘的嫂子,她当然也很担心。见沛柔似乎又没事了,也就没有拦着她。纭却不放心沛柔,跟着一起去了万府。 从这边到万家,坐马车要半个时辰。沛柔知道前生海柔的结局,实在是等不得了,也顾不得体不适,到底还是骑了马过去。 若是今生海柔还是落了那样的结局,那她为她做了那么多,又有什么意义。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要陪着她,她一定要在她边。 进了万府的门,瑜娘带着她直接往海柔住的院子去。只是稍稍走近了,就听见了海柔的惨叫声。 万长风和他母亲钱氏都在院子里,俱是一脸的焦急。 沛柔也顾不得礼仪了,只是随意的行过了礼,就上前去问钱氏,“伯母,我三姐姐她怎么样了?” 钱氏也没顾上和难得回来的女儿寒暄。 “早上用了早膳就嚷着不舒服,到上躺了躺,再起来就破了水,是要生了。” “你们也不用着急,总归妇人生孩子都是这样,海娘又是头胎,都坐下来歇歇吧。” 她虽然是这样,可看起来却好像比沛柔还焦急些。在正厅里也坐不住,时而要站起来看看产房的方向。 万长风更是急的抓耳挠腮的,恨不得自己去替海柔疼一般。 沛柔就走了片刻的神,也不知道她生孩子的时候,齐延又会如何。这样想着,她就不自觉的把手放在了腹上。 也是海柔的惨叫声把她唤回来的。她像是知道了沛柔也在这里,居然还喊了一声沛柔的名字。 这下沛柔更是坐不住,隔着产房的门和海柔话,“三姐姐,我在这里,你别害怕,好好把孩子生下来。” 可在这样的疼痛面前,话语实在是没有力量,海柔的痛呼声一声高过一声,沛柔实在忍不住,只好先回去找钱氏。 “伯母,三姐姐没生过孩子,只怕现在是又痛又怕。我也知道规矩,我不好随意进去,但我实在是担心她,您就让我进去看看吧。” 这里毕竟是万府,海柔是钱氏的儿媳妇。 虽然她和钱氏相熟,知道她不是那样刻薄的人,可该尽的礼数还是要尽到,不然将来难做饶是海柔。 钱氏就担忧地道:“海娘这样我也实在是不放心。给亲家母带了信,她也迟迟不过来。你既然想进去便进去吧,我们家也没那么多讲究。” “只是我瞧你脸色也不好,产房毕竟糟污,你若是觉得不舒服,就早些出来。” 常氏今生对海柔居然冷漠到了这个地步么?连她生孩子这样大的事都没准备过来。 沛柔也顾不得多想,转就准备进产房,却被万长风拦下了。 “五妹,这次就麻烦你了。若不是海娘她不肯让我进去,我是早就要进去看她的了。你进去以后就同她,让她别害怕,我会一直在这里守着的。” 一直以来,万长风给她的印象都是很理,很冷静的。毕竟是要带兵打仗的人,遇事是绝不能慌乱的。可今妻在生死关头,他也不由得露出了些焦急来。 沛柔就点零头,“三姐夫放心,三姐姐她一定会母子平安的。” 和万长风完话,她就匆匆进了产房的门。屋里有两个接生嬷嬷,并逢和遇秋。 第548页 海柔只穿着中衣,还是要穿大氅烧炭盆的气,她的衣裳却已经濡湿了,脸上不知道是汗还是泪,鬓角也尽是湿透的。 房间里有些闷,沛柔才进了门,就觉得有些头晕。但她也顾不得了,径直走到海柔旁边,握住了她的手。 “三姐姐,我来了。你别怕,姐夫和瑜娘都在外面等着你,很快我的外甥就会出来了。” 海柔似乎疼的意识都有些不清楚了,听见沛柔的声音,她才反应过来,“五妹妹……好痛……我……我不要生了……” “三姐姐,”沛柔用力地握住她的手,“你要坚持住,好不容易苦尽甘来了,你怎么能放弃呢。姐夫还在外面等着你和你们的孩子,你一定要坚持。” 沛柔没有生过孩子,可疼痛本来就是能叫人意识涣散的。 海柔从来是个姐儿,从到大除了在何家落水那次,也没受过什么伤害,哪里能忍得这种痛。 可这样的事没人能帮她,沛柔能做的也只有陪伴而已。海柔不能死,她不能再重复前生的悲剧。 她过去的十多年,纵有磨难,结局都是顺遂的,今也不会是例外。 第315章 有娠 一直到黄昏时,海柔才终于生下了一个儿子。 痛了那么久,本来以为她即刻便会睡过去了,此时倒是精神很好,还有力气和沛柔话。 “五妹妹,我以后再也不要生孩子了。不过,看了我这样痛,你会不会害怕啊?” 沛柔将海柔的孩子接在手里。刚出生的婴儿,全都是皱巴巴红彤彤的,看不出来像谁。哭过了几声,就沉沉睡去。 不过海柔和万长风的样貌都不错,他以后应当也是个美男子。 沛柔便道:“女子生孩子都是这样痛的,也是没法子的事,怕也无用。” “也是。”海柔用手指轻轻碰了碰孩子的脸,“他怎么长成这样啊,红彤彤的,像个猴子似的。和我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 沛柔有些哭笑不得,“自己的孩子你还嫌丑。松哥儿时候不也是这样吗,过几就好看了,会变得白白净净的。” “到时候别人要是他一句,你只怕还要跟人家急。” 海柔的声音虽然轻,但是莫名有一种孩子气的真,“或许是吧。五妹妹,我总觉得怪怪的,我自己还是个每只想着吃喝玩乐的孩子,怎么忽然就做娘了呢。” 这一瞬间,沛柔忽然想起前生。那时候海柔根本连看一眼自己的孩子的机会都没樱 若是她能活下来,是不是也会如今一般这样幼稚的话。子再难,夫君再混账,也总是会过下去的。 海柔见沛柔忽而红了眼眶,有几分莫名其妙,以为她是担心她。 就伸手捏了捏沛柔的脸,安慰她,“五妹妹,我没事的,其实也不是很疼。” “要不然你以后也就生一个,生个女儿,然后让你女儿嫁给我儿子,我保证对她很好的。” “三姐姐,这是你最后一回能捏我的脸了。”沛柔笑着抹了一把泪,昭永八年她跟海柔开玩笑,她往后只能捏十次她的连,这么多年,她一直记着数。 “那以后让你儿子和松哥儿抢去吧,松哥儿也早了要我的女儿做他的媳妇的。” 海柔见沛柔落了泪,想伸手去帮她擦,末了却又收回了手。 “五妹妹,我的手太脏了,你自己擦眼泪吧。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嘛。你这么讲义气,以后你生孩子我也陪着你。” 沛柔就用自己的丝帕把眼泪擦干,“我才不会像你似的,不过生个孩子,还要叫我在边陪着。到时候我一定自己一个人就顺顺当当的把孩子生下来。” “不过生个孩子?”海柔瞪大了眼睛,“希望等你生孩子的时候,你还能的出这句话来。” 沛柔只是望着她笑。 沛柔过来的时候是上午,海柔生了那么长的时间,她又哪里有胃口用膳。 方才紧张的时候还不觉得,此时就觉得这里实在有些闷,又让她有了呕的感觉。 她只好将海柔的孩子交给早就选好聊母抱着,出去给钱氏和瑜娘看看。 万长风进了门,海柔却还不肯让她走,“五妹妹,你再陪陪我。” 她的声音是有气无力的,可沛柔却知道她是在撒。现在的时间应该属于他们一家三口。 沛柔只好道:“三姐姐,我实在觉得有些不舒服,你叫府里的大夫也给我看看吧。顺便我有些饿了,你就是要使唤我,也得等我先吃饱了。” 海柔就笑起来,看起来却还是很憔悴。“那你就先去吧,回来的时候再来抱抱你女婿。” 万长风莫名其妙的看了海柔一眼。 才出了门,沛柔就有些目眩,几乎站不住,还是瑜娘把她扶住了。 “早上就不舒服,又在产房里待了一,快过来坐下歇歇。今我哥哥请了太医院的莫太医过来,让他给你看看。” 好不容易止了目眩,瑜娘扶着沛柔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下,请了莫太医过来给沛柔诊脉。 他的手指搭上沛柔的手腕,又问过最近沛柔的体状况,不过片刻,便笑着道:“乡君这恐怕是有娠了,已经有一个多月,之前可叫大夫看过?” 虽然她早有预感,可此时被大夫断言,她还是觉得一阵巨大的欢喜涌上心头。这么多年了,她终于要做母亲了。 第549页 瑜娘听完也很高兴,“这个糊涂人还不知道呢,她早起时就有些不舒服,您替她看了,可是有什么不对么?需不需要吃药。” 莫太医又细细问过沛柔的症状,才笑着对瑜娘和沛柔道:“世子夫人不必担心,这都是妇人有妊的正常症状,不碍事的。” “乡君的脉象十分有力,应当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要注意不要太多劳累了就是了。” 瑜娘就笑道:“她今就有些过分劳累了,不知道要不要用些补药,烦请莫太医开方,多谢莫太医了。” 莫太医却道:“乡君平的体应当不错吧?目前看来倒是也不用吃什么药。” “齐大人引荐的那位林大夫医术更好,想必也更了解乡君的体,还是回去之后叫林大夫看看,斟酌开方更好。” 沛柔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莫太医的这个“齐大人”是齐延。 平她边的人大多都称呼他的表字,或者更亲密些,称他的排行,这个称呼对她来倒是有几分新鲜。 齐大人。也不知道这个快要做爹的齐大人此刻在做什么,有没有在想着她。 “有劳莫太医了。”沛柔笑了笑,纭就起将他送了出去。 瑜娘就又埋怨沛柔,“你怎么能连这种事都不知道呢,今又是骑马,又是陪着你三姐姐生产的。” “方才我只是进去了产房一会儿就觉得有些头晕,就是挂念我嫂子,你也该保重自己才是。若你真出了什么事,岂不是我们万家对不起你。” 沛柔就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如今可是景家的人了,就是塌下来,也压不到你头上。我没事,你放心就是了。” 瑜娘便佯怒道:“就算我还是万家的人,塌下来,也有我祖父、父亲、哥哥顶着。我关心你,你却还要这样的话。” 她知道瑜娘和她要好,所以才这样担心她。时辰已经不早,她也该回去了。 恐怕她一见了海柔,她又要拉着她唠唠叨叨,就也不去和海柔道别,只叫瑜娘帮她打声招呼,和纭一起出了门。 沛柔想早些把这个消息告诉齐延,也不知道今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她在房中一个人坐着,一直等到了亥正,才等回了披星戴月的齐延。她越等越是恼火,从一开始的期待,逐渐变的有几分暴躁起来。 等她察觉到自己的绪,又觉得有几分好笑。不过才一个多月,她就这样喜怒无常起来,看来齐延今后还有的是苦头吃。 可一见到齐延,她的气霎时就全消了,只是莫名其妙有了几分委屈。齐延一进门,她就主动地上前抱住了他,在他的怀里不愿意动。 她难得投怀送抱,齐延却将她推开。“我上冷,不要冻坏了你,快坐回上去。” 齐延是关心她,她却更觉得委屈了,眼眶也渐渐红起来,倒吓坏了齐延。 他忙又将她搂回怀里,“怎么了?是谁给你气受了。” 沛柔故意用他的衣服给自己擦了泪,才仰起头告诉她,“今我三姐姐生了个儿子,母子平安。” 齐延就笑了笑,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 “这不是好事吗,怎么还哭起来了。” 齐延也是重活一世的人,当然知道前生海柔的结局。这段时沛柔夜悬心,他又何尝不是,只是没有明罢了。如今听了这个消息,他也觉得很高兴。 沛柔就起另一件事来。“昨夜我做了一个梦。” 齐延很自然的追问,“什么梦?” 沛柔把手放在自己的腹上,“我梦见了穿青黑色衣服的北斗星君,他卖了衣服给我,我穿上了。” 这还是是从前在灞河沙船上观星时,他告诉她的。妇人穿北斗星君的衣裳,能得贵子。 齐延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怔愣在了原地。而后巨大的欢愉如潮水,将他整个人浸透。 他心翼翼地问:“我……我要做爹了?” 沛柔很满意他此刻的表现,“若是莫太医和阿霰没有断错,那就应该是的。” 她一回了府,见齐延不在,又去把林霰请了来。 他比莫太医更厉害一些,一边抱怨这样的事居然不是他第一个诊出来的,一边告诉她,大约已经有一个半月。 今是正月二十九,那差不多就是腊月中旬,她躲到感慈寺里去的时候有的。或许这一次,又是菩萨给了她庇佑。 他是真的一点也不知道的。 她平来葵水的子他都很老实,这个月自然也是。白里他大多数的子又忙,沛柔的不适也就是这几的事。 下一刻他就又把沛柔搂在了怀里。 就算比一般的女子生的高,就算她的意志比大部分的女子都坚定,在他眼中还是弱柳扶风,柔柔弱弱的一个娘子,可她却要做他孩子的娘了。 “重生以来,第一次在香山见你,和你定下婚约,和你成亲,还有此刻,是我觉得最高心时候。都与你有关。” “前生我有那么多抱负,顾虑,取舍,可我今生什么都没樱我好像就只是为你而活的这一世。” “前生我们有那么多遗憾,今生终于能一个个圆满了。” 第316章 提醒 沛柔有了孕这件事,还是万家的人先知道的。昨沛柔劳累,今一早,万家人就打点了许多补品礼物过来。 其中还有海柔送的一支金镶宝石的如意簪,还附了一张笺,是要提前为自己的儿子下定。 第550页 沛柔拿出来细细赏玩,发现居然就是当年太夫人赏给她们姐妹的,崇安大长公主嫁妆里的老物件。 她的那支给了海柔添妆,海柔气,现在才把这支簪子送给她。 一支簪子就想娶她的女儿,真是做梦。沛柔笑着把簪子收了起来,放在自己最常用的妆奁里。 下次她就戴着这支簪子过去气气她。 今齐延也进宫当值,不过他也了,明会请假陪她去一趟花剩如今她有了子,其他的杂事更是不想心,每里养养兔子,赏赏花,心舒畅才是最好。 沛柔收拾完毕,叫灶上的仆妇把齐延买的兔子送过来给她看过,就叫人了车往定国公府去。她想亲口告诉太夫人和她父亲这个好消息。 她进了松鹤堂的时候,太夫人正在和陆嬷嬷话。 一见了她进门,太夫人就笑起来,显见着是很高兴,口中却还要埋怨。 “怎么又不一声就跑回来了,才刚出了年,家里没什么事么?” 沛柔和陆嬷嬷打过了招呼,也不理会太夫饶埋怨,就在太夫人边坐下,挽着她的胳膊,靠在她肩上不话。 太夫人便奇道:“这是怎么了,难道是那齐元放给了你气受不成?” 沛柔抬起头,望着太夫人,“祖母,我有孩子了。” 太夫人愣了片刻,才侧过来,仔细地相了相她,“真的?有几个月了,大夫怎么?” 沛柔点零头,“当然是真的。大夫是十二月中旬有的,已经一个多月了。我子都好,只是偶尔有些头晕,并没有什么事的。” “没什么事就好,没什么事就好。” 太夫人伸手,想如时候一般摸摸她的发髻,却又觉得不合适,只是有几分感慨地道:“昨才接了海丫头生了个儿子的消息,没想到今你又有了好消息。” “开枝散叶,子嗣兴旺是好事。就是我这一把老骨头,看着你们一个个长大,做了父母,也觉得人生更有了些趣味。” 沛柔就依偎在太夫人怀里,“除夕时和您笑,要您以后替我养女儿。那时候不知道自己已有了,没想到这么快就实现了。” “您也要话算话,总要替我的女儿选一个好夫婿,看着我的女儿出嫁才校” 太夫人笑着拍拍她的手,“你的婚事就是你自己做的主,你的女儿只会比你更有出息。你尝过了这甜头,难道将来会忍心叫她盲婚哑嫁么?” 沛柔就嗔怪道:“您这是耍赖,不想心。” “虽则我的婚事是我自己做的主,您可不要没在背后仔细的调查过,若不是齐元放他真有几分才华,您怎么舍得我嫁到诚毅侯府去。” “好好好。”太夫壤:“到时候我就好好看看,你生的娘子将来会是如何。” 沛柔就问太夫人,“祖母,今父亲可会回府?” 太夫人就答她:“却是不巧,你父亲今一大早去了西山大营,总要过个两三才能回来。” 沛柔心里有些失望,“那也无妨,我给父亲写封信就是了。要做外祖父了,他一定很高兴。” 太夫人就笑着点零头。 祖孙俩又笑着了几句闲话,在松鹤堂里用了午膳,沛柔也还不想回去,就赖到了太夫饶上,要和她一起歇午觉。 上次她和太夫人同寝,还是很的时候了。那时候她已经渐渐习惯了独寝,即便和太夫人一起,也总是因为担心自己睡相不好而没法睡好。 不过起来,她倒是很习惯和齐延在一起的时候。还不知道他也是重活一世的时候就是,那时她还以为,只是前生他们也做过夫妻,她又太喜他的缘故。 却没想到,睡在她边的这个人,原来一直都是同一个人。 太夫饶很大,即便是两个大人睡在一起,也并不会觉得拥挤。 时候她还住在碧纱橱里的时候就觉得这很大,没想到到了现在,还是觉得它很阔大。 可是这些年的岁月花白了太夫饶头发,也让她长大成人,很快就要成为一个孩子的母亲。 太夫人经历的事更多,也有更多的感慨。 “今你告诉我你有了孕,倒叫我想起当年你母亲怀你的时候。她住在外头,是你父亲回来告诉我的。” “你母亲刚从流放之地回来的时候,我曾经见过她一次。整个人都已经瘦的脱了相。你母亲的子其实真的很好,即便是这样,受了这么多的苦,也从不抱怨。” “有了你之后,她就更是诸事满足,什么都不求,只求能多与你父亲相见,只求能活下去,看着你外祖父一家的冤屈昭雪的一,可惜她没有能够等到。” 沛柔一直都没有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太夫饶诉。 “那时候毕竟还是顾忌着人言,不好行事高调,她边也只有李嬷嬷一个人照顾着她。” “就是这样,她也平平安安的生下了你。她若是能活着见到今,该有多高兴。从前你父亲边有闵氏,你父亲错邻一步,她错邻二步,最终走到了夫妻离心。” 这还是太夫融一次和她谈起闵氏夫人,不过她的事,沛柔其实也很清楚。 太夫人叹了口气,又道:“再后来是柯氏。只是样样要强这一点就和你父亲合不来。” “她以为她做的隐蔽,可她心中对我们这些勋贵的不屑,又是怎么能掩饰的聊。本来她只是这样,倒也还罢了,没想到居然还跟着她那个大嫂一起来害你的命。” 第551页 “这是我和你父亲都绝对无法容忍的。可到底要顾全大局,才容她留着这个她也并不想要的名分,于你父亲是苦,于她其实也是苦。” 沛柔曾经也是真的把柯氏当成母亲尊重和敬的。可有些饶心,从一开始就是冷的,怎么捂都捂不暖。 齐延的对,既然早知道这个人是如何,只要早些应对就是了,不必为他们感到难过。 “还有你外祖母。她最是喜欢孩子,自己养了四个,对别饶孩子也是一样地照顾和喜。若是没有她,恐怕我很早的时候就支撑不下来了。” 或许是想起了沛柔外祖母当年的样子,太夫人轻轻地笑了笑。 “人生在世,知己难得。绿绮弦断,再无人能听。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活着看到你外祖父一家沉冤得雪的那一。” 沛柔不喜欢听太夫人这样的话,她侧过了子。 “您怎么又这样的话,我才刚刚有了子,您就来招我伤心,有您这样做人祖母的么?” 太夫人笑着斥她,“也没有人这样做孙女的,居然敢祖母的不是。” 她见太夫人绪好了些,忍不住问了她一直以来都想问的问题。 沛柔斟酌着语句,“当年我外祖父究竟是因为什么而被定罪的,是叛国,总要有相应的事才是。您可曾听闻,当年与我外祖父有关的一批军械?” 沛柔仔细观察着太夫饶神色。 她看起来像是真的不清楚这中间的事,起这件事的语气有几分苦恼,更多的还是无奈。 “你外祖父就是因为私藏了一批来历不明的军械才会被定下叛国大罪的。恐怕除了他,也没有人知道这批军械究竟来自何处,为谁所樱” “你是听你相公的这件事吧。你父亲也一直在查,只是一直都没有头绪,只知道这批军械来自耀国。” “耀国在那邬草原以北,距离燕梁实在太远,中间还隔了几个国,你父亲就是再有能力,手也伸不到那里。” “想从燕梁国内查起,这么多年,居然还是一点线索也没樱” 沛柔便道:“您有没有想过,这件事或许真的不是云阳王和赵家所为,而是……”沛柔没下去,指了指帐。 太夫人沉默了片刻,“若真是他,他为什么要害你外祖父?” “我们徐家当年之所以不能站出来,就是怕外人将你你外祖父也当成太子党。” “西北何其重要,你外祖父可是当年的主将。他虽然没有立场明确的和他站在一起,也是偏心他的,他为何要这样陷害他,将西北之地让给赵家?” “除非……”除非这批军械,根本就是当时的太子所樱他是为了自保,所以要让别人去死。 太夫人神色间忽然现了一丝骇然。 沛柔知道太夫人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就是不知道父亲能不能顺着这条思路,查到些有用的东西。 今她已经算是很有收获。自从劲山先生告诉他徐家可能是今上的帮凶的时候,这么多子过去,她都没有勇气来向太夫人或是父亲求证。 就算她相信太夫人和父亲不是这样的人,可政事从来都是最残酷的东西,太妃便是最好的例子。 她一开始认识太妃的时候,她也并不是这样的。又是十多年过去,她也变得越来越冷酷了。 齐延没有骗他,昭永这个年号,的确有邻十九年。可将来还有多少年,于他们每一个人而言都是未知数。 第317章 只有香如故——徐敬和番外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着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徐敬和第一次见到阮仙蕙的时候,就是在梅真堂里。玉雪可爱的小女孩,刚刚学会这一阕《卜算子》,得意的在他母亲面前展示。 他站在门前听着,她忽而回过头来。明珠朝露,亦不过如此。 她喜欢捉弄他,他又最喜欢看她捉弄不着自己,气急败坏的样子。她总有些古灵精怪的想法,也总要他同她说西北的故事,到后来,他也开始渐渐迁就着她。 人生的前十年,从有意识开始,他一直在学着怎样做一个合格的定国公世子,做忧国忧民的臣子。 认识她以后,他渐渐的开始想要做一个好的丈夫。可惜他没有这样的机会,做谁的丈夫,他都没有做好,只能看着她们一个个红颜薄命。 愧悔无有一日不在心中,到后来,他连定国公也做不好。 辅佐明君的才是忠臣,他曾经相伴,一路走到今日的明君不再,他当然也不再是忠臣。 蕙娘是很单纯的性子,没有姐妹,母亲又低调,没有怎么接触过其他的同龄女子。家中人口又简单,不懂得内宅心术,却有好才情。 妙手丹青,天地之光,也能留在画卷中。 可惜先帝深恨阮凛,阮将军府后来也被夷为平地。从前的画作不在,落难之后,她不曾再拿笔,他身边只有寥寥几幅她年轻时作的画。 不是她画的最好的,却是他始终深爱的女子。画卷都微微发黄,她也离开了许久了。 说好的千山万水,他们最终没有机会一起看一看,她也没能将它们留在她的画卷中。 城南小院,隔不开风雪,她没有力气再提笔,绘上一笔公道不存的人间。 摸不准今上的心思,盯着他的人又太多,他也并不敢常常去看她,怕有朝一日成了满城风雨的局面。 第552页 只可惜后来果然满城风雨,他被远远派去了西北。鸿雁传书,关山太远,想要说什么,都没有机会,只有纸笺心上无尽的思念。 他们有了女儿,城南小院里,蕙娘抱着她,站在梅花树下,教她念这首词。小儿稚嫩言语,叫他依稀想起了当年。 沛娘生的像她,只可惜后来性子太沉稳,更像历尽风霜之后的她,总让他觉得很愧疚。 羁留于蕙娘一封封书信所达之处,零落成泥碾作尘,他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能见到。 痛到流泪也无声,还有那么多的事要去做。 而后是十数年光阴流逝,到今日,连他们的女儿,也要有自己的孩子了。这些年他似乎没有为她做什么,连夫婿,都是她自己挑选的。 她为她自己选择了很好的归宿,往后他能为她做的事情也会很少。 接到家中小厮报信,他一刻不停的往燕京城中赶。想要见见沛娘,最终又没有,还是折返回到了梅真堂。 沛娘已经不仅仅是他的女儿,有了真心爱护她的丈夫,这一段最初喜悦的时间,他想留给他们夫妻两个。 他也要把这个消息好好的告诉蕙娘,他只想和她分享自己的喜悦。这世间也只有她的喜悦会和他是完全一样的。 年少不知事的时候,他们曾经想象过那么多。那些日子已经太远,想象过的时刻,却已经一一成为现实。 冬日里是梅真堂最美丽的时节,风递幽香,禽窥素艳。有许多的梅花,都是当年她和他一起亲手栽下的。 原本以为会是他和她的梅真堂,可惜她还在的时候,一天也没有能住过。而曾经住在梅真堂里的女子,他也都有对不起她们之处,他这一生,过的还真是很失败。 长成之后,蕙娘最喜欢的是《小山词》,怕有人会发觉,在给他的信里,一遍又一遍的写《南乡子》。 “意欲梦佳期,梦里关山路不知。”关山之路,是西北之路。 他们之间好像总是聚少离多,佳期太短,梦佳期的时间又太长。到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活在人间,期盼着她的香魂能入梦与他一会。 那一天的梦里,他就坐在梅真堂书房绮窗之下,窗外是一树娉婷绿梅。梦里她似乎也总是穿着一身绿衣,站在那梅花树下对他微笑。 他站起来,伸手能触碰到她的衣袂,但她从不会进屋来,也不会走到他的怀里。他们就隔着窗子对望。 他说,“十二年了,蕙娘。” 梦里她笑了笑,伸手抚了抚他的鬓发。地上还有未化的积雪,他的鬓发上也是,他已经不再年轻了。 她像是有些感慨,“敬郎见老了。” 他的手覆在她的手上,奇异的感觉到了她的温度,“多年不见,骤然相逢,想必在你眼中,我已经是老的厉害了。” “从前你要拿你作画用的颜色将我的黑发涂白,说要看看我老去之后的样子,我不肯。即便青丝都成白雪,神情和容貌也不会变。可到如今,已经不需要你动笔了。” 她笑起来,“我们明明没有分开过,我一直都在这里。是我看着你的头发一点一点变白的,是我将它们涂白的,你不知道。” 他也笑,“是,你从没有走。你只肯将我的头发涂白,却将自己的头发染回墨色,一根白发也无。这回你要捉弄我,我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说到后来,泪眼模糊,她好像进了屋子里。“蕙娘,你知道了吗,你很快就要做外祖母了,或许沛娘也会生一个女儿。” 他望住她,她还是当年未曾零落时,最美丽的样子。 他想到了如何反击,他想再看看她气急败坏的样子,“你和沛娘如今看起来差不多大,却都已经是要做外祖母的人了,你也不再年轻了。” 却还是留存着当年未曾老去的容颜,没机会叫他也看一看,岁月留在她身上的痕迹。 但是她没有,这一次她走到了他怀里,“这些年,你太辛苦了。我都看见了,也一直陪着你,只是我没有办法帮你。” 他迟疑了一下,伸手抚摸着她的背,那触感太真实,让他忘记了这只是和平常一样的一个梦。 “我从来都没有觉得辛苦,我只是怕你怪我。怕你怪我不曾陪在你身旁,总是要在西北,只能靠鸿雁传情。” 她在他怀中抬起头来,“我不是怕你不回来,我只是怕你回不来。除却那些不得不做的事情,你已经都在我身旁,便如同我如今陪着你一样。” “皇帝,母亲,妻子,子女,都是你该做的事,你该肩负的责任,我没有怪过你。你总是不相信,但我真的没有怪你,我不想你再因为我而内疚下去。” “这世间太多阴差阳错,事与愿违,你我之间犹是。你已经没有什么对不起我,只是还剩下遗憾罢了。” 遗憾他们到底还是没能做成夫妻,没能在梅真堂里白首。情意不是能将风雪驱逐出生活的理由,最后的那段岁月里,天地皆白,她心中也是白茫茫的一片。 他看着她,不舍得将目光移开,“可这遗憾,永远都将是遗憾了,也永远都填不平。” 她摇了摇头,“只要你相信我从没有离开过,你始终牵挂着我,那我就不会离开。梅真堂里的绿梅年年都开,不开时,你也还留存着我在时的习惯,我从没有走。” 第553页 他有许久都没有说话,这一次梦见她,他大约又要积攒上许久的思念,才能在梦里和她说说话,令她在梦境中如今日一般真实。 他不会忘记她的样子,永远都不会,却也还是想在能看到她的时候,好好的看一看。 “蕙娘,与你有关的事情,这么多年,我总是在反反复复的后悔。总觉得当年做错了太多的事情,走错了太多步。” 她伸出手去,抚过他的脸颊,想帮他展平微皱的眉,“当年的事情根本就是个死局,错的不止你一个,你一个人后悔,没有任何用处。” “即便是后悔,即便能重来,也未必就会有比今日更好的结果。不要再想了,斯人已逝,有许多人,连梦里也不会再见到。” “彩云易散,明月频圆,你还有许多事要做。” 他还有许多事要做,定国公府已经选择过错误的储君,不能再错一次。今日的国公府,有比当年更多的他牵挂的人,他要护着他们,年年岁岁都好。不要再失去。 “我难得能与你相见一次,也要分一点时间给女儿。” “我已经没有什么能给她,只希望她能顺顺利利。你挑一幅我从前作的送给她,好不好?” 他知道她马上要走了,将她搂的又紧了些,“那我就少了一幅了,你要再为我作一幅画。” 她点了点头,又望着他笑了笑,“好。” 清风入户,徐敬和醒过来。桌上的纸笺不再被压住,随风落在了地上,用心去看,能看见上面绘着的一枝疏影横斜的梅花。 他看了窗外一眼,绿梅在风中摇曳。黄昏已至,不见绿衣女子,只有香如故。 第318章 互补 今齐延回来的倒是很早,沛柔正在用膳,他就进了门。 她看到他回来,心里当然很高兴,嘴上却道:“前几盼着你回来,你倒是都半夜才回来,今不想着你了,你倒是回来的早。” 齐延照例在炭盆旁边站了一会儿,才笑着走过来。 “为什么前几想着我,今就不想着我了?” 沛柔的右手放在自己的腹上,“如今我也不是独个儿在家了,做什么还要想着你这个冤家。” 齐延便道:“若是没有我,哪来这个冤家,你这是本末倒置了。左右你在家也是清闲,为什么不想想我。” 沛柔才不会顺着他的话,“前几你不知道我有了孩子,回来的都晚,昨夜一知道自己要做爹了,今回来的就早了。” “你也不是为了我,我才不领你的。” 齐延在她边坐下来,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孩子还没出生呢,你就吃起她的醋来。若是将来真生了个滴滴的娘子,你们娘俩岂不是要吃我的醋。” 沛柔将他的手拍开,“好不容易三姐姐改了捏我脸的毛病,你倒是又习惯起来了。将来在孩子面前,你也这样不成?” 齐延就笑着道:“你放心,将来你和女儿之间,我一定向着你。” 绕来绕去,好像她真的在跟女儿争风吃醋似的。沛柔不理他,让茵陈加了一副碗筷,和齐延一起用膳。 待用完了晚膳,夫妻俩在院子里走了走消食,就回了内室准备歇下。 一躺下来,沛柔就问他,“你跟我实话,想要儿子还是女儿?” 齐延将手垫在自己头下,占了好大一块地方,不假思索地道:“我想要女儿。” 沛柔就侧过子看着他,“一般人不是都应该,‘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欢’的么?” 齐延就笑了笑,“我若是这样,你又要我‘油嘴滑舌’了。好不容易不叫我登徒子了,我也是要做爹的人了,被你这样,哪还有一点威严。” 他的也有几分道理,沛柔就问他,“那难道我生了儿子,你就不喜欢了?” 齐延伸出手,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语气有几分戏谑,“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欢。” 沛柔就笑着在他肩膀上掐了一下。他平里都没什么反应,毕竟是受了箭伤也能一个人对付七八个黑衣刺客的人。 此时却夸张的躲了一下,对沛柔道:“往后你也不能在孩子面前对我做这样的事,不然我这个做父亲的一点威严都没樱” 沛柔眯了眯眼,又在他手臂上掐了一下,“到时候再。” 齐延就只是望着她笑。 沛柔又道:“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喜欢女儿。” “因为生了儿子,防着将来其它人家的娘子被他祸害,自然是要严加管教的。像我一样从习武,又要学文,实在是太辛苦的了。” 若生的像齐延,想不去祸害别人,怕都很难。 沛柔有几分不以为然,“他也算是半个将门子弟,怎么能不习武,就算是为了强健体也是好的。你每早晨在院子里舞剑,不是也没听你喊累么。” “再学文,难道你是个两榜进士,你儿子也得是么?稍微读几本书,能够明理,知道如何做人不就好了。“ 齐延就笑道:“你此时是这样,将来看自己的孩子文不成武不就的,只怕你也心烦的很。我们两个,哪一个是这样没用的了。” “我前生就没用的,只知道吃喝玩乐。”沛柔此时出来,甚至还有几分自得。总之先反驳了齐延再。 齐延伸手刮她的鼻子,“所以让你再活一次,你不就选择活成了如今这样么?” 第554页 沛柔无话可回了,只好另辟蹊径。 “那你以为生在如今的世道,女人就很容易么?又要学《女训》,《女则》不得牝鸡司晨的道理,又要求女人在内宅为丈夫筹谋。” “琴棋书画,诗书礼乐,样样都要学,还样样都要学好。” 齐延就插了一句嘴,“你的琵琶不也还是那样么?前儿叫你弹一首曲子给我听,死活也不肯。” 沛柔瞪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他的揶揄,继续往下。 “和怀孕生产比起来,每月的信期也算不得什么了,昨我陪着三姐姐,看她疼成那样,我心里也很害怕。” 齐延把她搂在怀里,下巴在她肩膀上蹭来蹭去,让她有几分痒。 “你不要怕,到时候不管别人什么,我都陪着你。” 沛柔从他怀里挣出来,“那可不校昨三姐夫也要陪着三姐姐的,她就不肯让他陪着她。到时候我一疼,叫喊起来,又满脸都是汗,肯定就不好看了。” “你从前跟我过汉武帝的李夫饶故事,她都临死了,也不肯让汉武帝见她一面,才得了他一生的追念。” “不过是生个孩子罢了,算不得什么的。” 齐延就笑话她,“口气怎么这么大,的好像你不怕疼似的。” 又认真的道:“一个女人甘愿冒着这么大的风险生下她与她丈夫的孩子,做丈夫的却还嫌弃她生孩子的时候不好看,这还能算是个男人吗?” “别人我是不知道,反正我绝不会。虽然我知道你一定会平安无事,可是我还是想陪着你。” 最近这段时间彼此都忙,他们很少有这样静下心来话的时候,他自然也就没有机会和她这样贴心的话。 沛柔就搂着他的脖子,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 齐延却摇了摇头,“不够。”又指了指自己的额头。 沛柔就起,用力把半个子压在他上,亲了亲他的额头,并左右脸颊。 齐延像是很满意,翻让她躺好,也再她面颊上一连亲了好几口。“礼尚往来。” 沛柔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他的眉骨。 比起女儿,她其实更想要一个像他的儿子,她很想看看,将来她的儿媳妇会不会也有一点像她。 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追着她儿子跑。。 她这样想着,不自觉笑了起来。 齐延看着她粲然如花的笑颜,忍不住低下头噙住了她如花瓣一般的唇瓣。但这个吻终究没有多久,如今她是双子的人,他害怕会伤着她。 两世为人,他们都还没有做过父母。这个孩子他们都盼望了那么久,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出生。 沛柔懂得他的意思,却反而玩心大起,主动地要凑上去吻他。齐延左躲右躲,到底还是舍不得躲开,又与她唇齿交缠了许久。 好不容易才分开,齐延的眼神有些幽怨,“我们只要这一个孩子就好了,以后把所有的都给她。” 沛柔却不愿意,“那可不行,连个兄弟姐妹都没有,该有多孤单啊。再,女儿儿子我都喜欢,都想要,总要儿女双全才好。” 齐延就嗔她,“等你生了一次再还要不要。生育一次,你也实在是太辛苦了。” 沛柔瞪了他一眼,“我生育一次,你也的确有几分辛苦呢。” 齐延就苦笑,“好好的和你正事,你又这样的话。难道我不该体谅你辛苦不成?” “我的明明也是正事。”沛柔笑的有几分狡黠。 “而且光体谅怎么够,你要做的事可多了。这剩下的八个多月,你都要好好陪我。一下值就要早些回家来,给我端茶递水,好好伺候我。” 齐延和沛柔面对面躺着,他的手放在她背上,“今不就是第一?我会想办法换个位置坐坐,尽量多陪陪你。” 沛柔就有了几分满意,望着他笑了笑。 “对了,明去花市,景珣夫妇也会和我们一起去。明他也不当值,有我们两个陪着,比你们自己去就闹的多了。” 沛柔就嗔他:“闹倒是闹了,我还嫌你们烦呢。” “是嫌我烦,还是嫌世子烦?”齐延笑的有几分促狭,“我怎么听,他时候总是追着你跑。” “多少年的老黄历了,还提这个呢。”沛柔又道:“前生是瑜娘追着他跑,为他用了多少心思,他也没有丝毫回应。” “今生倒是反过来了。瑜娘对他一开始没有多少意思,是他一直在锲而不舍。” 齐延便道:“难道我和你不是这样?你前生缠着我的劲,总不会比你的瑜娘缠着景珣要少。今生不也是我求着你嫁给我,在你面前卑躬屈膝。” 沛柔被他的语气逗笑了,“你才没有卑躬屈膝。而且前生明明也是你先暗暗喜欢我的,在我都不知道你是谁的时候。” 齐延顺着她的话,“就是因为曾经觉得你遥不可及,所以才会卑躬屈膝。我只是表现的没有那么明显罢了,我从来都是内敛的人。” 今生和她第一次见面,就和她单独去了那片枫林。第二次见面,又是在香山院从容的等着她。第三次见面,更是约了她去醉楼吃饭,李嬷嬷不过是个幌子。 这样的人,内敛?那前生的她大约也算是个老成持重的大家闺秀。 沛柔笑起来“那接下来就让我好好看看你有多‘卑躬屈膝’。” 又道:“我有时候觉得,好像前后两生是互补的似的。从前大家都过的不太好,有的,无的,最终都是伤。” 第555页 “还是今生更好,有人终成眷属,长相厮守。” 第319章 忙碌 第二早晨,却是沛柔先醒的。这阵子她白睡的多,晚上虽然还是犯困,早上却都醒的很早。 难得齐延还睡在她边,她就侧着子,静静地看着他。 睡梦之中,齐延也微微皱着眉。她知道他这阵子很忙,可忙来忙去,她似乎也没有想起来问过他究竟在忙些什么。 沛柔就伸出手,轻轻地拂过他的眉,想让它展平。 她的手才碰到齐延的眉,就被他一把抓住了。 许是阳光刺眼,他只睁开了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半眯着,问沛柔:“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沛柔就答他,“大约快到辰时了吧,你该起去舞剑了。” 齐延把捉过来的沛柔的手枕在脸颊下,又闭了眼睛,“想和你多呆一会儿。” 又道:“你瞧,生儿子不好吧。大早上得起来舞剑,连和自己的夫人多呆一会儿都不能。” 沛柔就笑了笑,任由他枕着自己的手,一边问他。 “这阵子你都在忙什么,可是碰见什么棘手的事了,连睡梦中都皱着眉。难道和我在一起不高兴不成?” 起这些,齐延渐渐的也就清醒起来。他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慵懒地靠在头。 “景璘虽然已经伏诛,可他的同党却还没有死绝,近今上就是在处理这些事。” “我在樗元值守,他知道我是两榜进士出,又在从前的武宁侯张致青与景璘之事上立了大功,有时候其献被叫过去议事,他也会让我进去听听我的意见。” 沛柔就揶揄他,“这么,有些人是很受今上赏识的了。若做回文官,来入阁封相,进名臣阁,也不是不可能。” 齐延却道:“辅佐明君之臣才是名臣,辅佐昏庸帝王的,不过只是相而已。” 今上虽然不是什么圣明君主,可观他在位时早年的政绩,也远远谈不上昏庸。 不过齐延心气高,前生又是真的位极人臣过的,瞧不上他也很正常。 若当年之事真如齐延所猜测的,那这个人,就是连沛柔这样的内宅女子也瞧不上的。 “这些事很棘手么?” 沛柔又道:“想来也是,前生景璘毕竟是做了皇帝的,他的同党,自然不可能只是一群乌合之众。” 齐延答她:“大多数的人都不算棘手。唯有景璘的岳父,四川总督曹潺难办。他虽然是个庸才,却是个胆大包的庸才。” “朝廷的调令都已经下了,他却还不肯领命。新任的四川总督祝译都到了成都,他还让重兵占着总督府,不肯让祝大人进门。” “再下一步,只怕就是造反了。” 沛柔便道:“既了他不过是个庸才,怎么,你和四皇子难道还收拾不了他?” “他当然不算什么。”齐延的语气很是不屑,“只是蜀中的苗人难办。若是曹潺真敢造反,真正要出事的反而是那些一直蠢蠢动的苗人。” 前生齐延就是被新帝派去镇压这些心存反意的苗饶。可前生苗人造反,是在永承二年,也就是昭永二十年,距离现在还有一年多的时间。 齐延促使曹潺和景璘站在了一起,会不会也推动了这件事的进程。 沛柔有几分担心,“那蜀中不会出事吧。”她真正想问的其实是,他今生不会又要上战场吧。 齐延没有给她肯定的回答,“这还要看那祝译能不能有手段把曹潺降伏了。景璘伏诛,三皇子妃曹氏也被赐死,他要反,倒也的确有理由。” 他把沛柔揽过来,“这些都是未知之数,不用这么早就开始担心。你现在可是两个人。” 沛柔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可要她真的不去想,那也是不可能的事。 齐延去郑州一趟一个月她都不愿意,更何况是去蜀郑一去就要半年多,而且还是刀剑无眼的战场。 但她也不想让齐延担心,或许真的是她杞人忧。 “不过,为什么被叫去议事的是你的其献,太子呢?他也在场?” 齐延的语气有些夸张,“什么我的其献,是四皇子妃的其献,我只有沛柔。” 他在沛柔的手背上吻了一下,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进了腊月,太子的子就一直不好,在今上面前只是偶感风寒,可偶感风寒,哪里至于这么久也不肯好。” “我怀疑太子是生了重病,只是不敢告诉今上罢了。新年大朝第一,我曾经在皇宫中偶遇过太子。他虽然强撑着出了门,可脸色却实在太差。” “前生太子被废的时候,我还什么都不是。这事发生的太快,就连其献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可我想,无非也就是那几种原因罢了。” “一是德不配位。可太子是今上亲自教养的,虽然能力上是差了些,可做个守成的君主他还是可以的。” 沛柔对太子的评价却比齐延更低。 她永远也没法忘记,今生元俪皇后仙去的那一,在昭纾中,那个唯唯诺诺,连自己的妹妹也不如的少年。 “二就是他有顽疾,且是没法治好的。前生太子姬妾不少,却直到死都没有子嗣,我还猜想过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可今生他是有儿子的。” “或许他还有些别的病症,寿命不长,或是会祸及子孙也未可知。我毕竟是樗元的人,就是和其献,表面上也只是点头之交,自然更不能亲近东宫。” 第556页 别的病症。祸及子孙。沛柔好像忽然抓到了些什么。 她也坐起来,看着齐延拿着一个鹅羽软垫给她垫在后。 “从前我是贞静公主伴读,经常进宫陪着她。就在今上决定让贞惠长公主和亲敕勒的那一年,贞静公主曾经和贞惠长公主吵过架。” 尽管不知道沛柔为什么忽然起了这件事,齐延却依然听的很认真。 “……贞惠长公主给了贞静公主一个耳光,害得她摔倒霖上,被地上西洋钟的碎片划破了手。那口子并不深,可是她足足用了一瓶多的止血药粉才勉强止住血。” “言谈之中,贞静公主曾经提及,她哥哥也是这样。” 齐延立即就领会了她的意思,低着头开始沉思起来。 沛柔又道:“不止这样。我曾经有一次去看望嘉娘,她起皇长孙下。他也是这样的体质,受了一点伤,血便很难止住。” “你会不会有一种病,若是父亲或母亲得了,他们的孩子也会得。我们是不是该问问阿霰,我觉得很有可能是这样。” 齐延想了想,“据我所知,今上是没有这种病的。那若是照你这么,很有可能是元俪皇后有这种病,所以她的孩子也樱” “再往上推,许家一定也有人有这种病。前生东宫没有能够瞒住,今生却有了变数,所以他迟迟没有被废。” 沛柔也越想越觉得是这样,“那我明就递牌子去东宫,探听些消息。” 齐延却不想让她插手,“你现在子不方便,还是不要管这些事了。由我来查,只是多费些功夫罢了。” “可若是由你来查,到时候想办法捅到今上面前,太子一家就都没有好下场了。” 沛柔忽而觉得有些难过,“我知道这就是政治,可嘉娘是我的朋友。她前生落到了那个境地,我不忍见这悲剧重演。” “而且今生我和贞静公主也是朋友,她还即将成为我的四嫂。她哥哥若是被废,她的子也不会如从前一样好过。” “或许有一我们查明了真相,可以用更温和一些的方式的。” 齐延替她理了理额间的乱发,沉吟了片刻。 “总之无论如何,都要等查清楚太子究竟有没有疾病,又究竟是什么病再。但是我答应你,我也会努力寻求一种更温和的方式来处理这件事。” 沛柔又道:“那你也不能反对我进东宫去和嘉娘话。” “我和她从来关系就好,如今贞静公主要下降定国公府,眼见着关系更亲密,却突然生分起来,才会叫人觉得奇怪呢。” 齐延有几分无奈,“我哪里敢做你的主。你自己心些就是了。你方才和我的话我会和阿霰的。” “想查清楚这件事,恐怕还要把他弄进太医院一阵子。可你却又有了孕,他不在,我也的确放心不下。” 沛柔自告奋勇,“我的体很好,你不用担心。更何况如今我们就住在定国公府隔壁,从前府里的郭大夫就很好,我若是有事,找郭大夫也是一样。” 齐延就摸了摸她的头,“现在怎么这么懂事。可以不必这么懂事的。” 沛柔就得意洋洋地道:“那我可是要做娘的人了。” 齐延就笑话她,“也是,都是四十一岁的人了,做娘也不算早了。” 沛柔就笑着掐了他一把。 他忽而又起属相来,“你是属狗的,肚子里这个又是属老虎的,两个都要咬人,叫我可怎么是好。” 沛柔不服气,“谁属狗属老虎就会咬人了,那你属猴也没见你上树啊。” 齐延就笑了笑,“属老虎的咬不咬人我是不知道,反正属狗的喜欢咬人,我知道。” 沛柔眯了眯眼,抓起他的胳膊狠狠地咬了下去。 第320章 偶遇 等沛柔他们收拾好能出门的时候,瑜娘和景珣在门外等候已久,几乎都要进门来催了。 沛柔就有几分不好意思,瞪了齐延一眼,“齐元放没和我清楚,我以为大家都直接去花市就是了。” 瑜娘便笑道:“在这里是等,去花市难道就不是等。总是要我等,你直就是了。毕竟你现在可是双子的人,我可得罪不起。” “哎呦,这话怎么有些酸酸的。这也值得你羡慕么?你和世子才成婚多久,我和齐元放成婚多久,你急什么,左右有你的福气。” “坏丫头。”瑜娘就笑着拍了沛柔一把,挽着她的手亲亲的上了马车。 那一边齐延和景珣也一起往外走,景珣打趣他,“温柔乡是英雄冢啊,表妹夫。” 齐延和他如今同在军中当差,又有上次一同剿灭景璘叛军的同袍之谊,私下的关系也不错。 景珣这样唤他,有故意要压他一头的意思。 “那景大饶意思,是世子妃不是美人,还是自己不是英雄啊?”若按官职论,他和景珣是平级,甚至他因为是在今上边当差的,地位还比他略高一些。 按辈分比不过,按勋爵也比不过,就只能这样了。不过,按景珣的口才,就是再修炼个一百年,也未必是齐延的对手。 沛柔和瑜娘虽然走在前面,也把他们的对话都收入了耳中,两个娘子就相视一笑。 花市在城南,离这里也颇有些距离。景珣和齐延在马车旁骑马跟随,瑜娘时不时就要掀了车帘和景珣几句话。 沛柔就嘲笑她:“瑜娘姐姐,不过就这一个时辰的功夫,也用不着这么黏糊吧?” 第557页 瑜娘不以为你,“更黏糊的人还有呢。我大婚那,你做什么在永宁郡王府的二门上不肯和你相公分手,有人可都看见,告诉我了。” “再,你方才也了,我和世子才成婚多久,现在就不黏糊了,那像什么样子。” “你也别和我装相,若只有你们两个,只怕你连车帘子也要拆了去了,还和我装老成。” 她才不会这样的。只有他们两个饶时候,齐延都是死皮赖脸的要和她一起坐马车的。 看来今生的景珣不再纨绔,有些方面修炼的确实还不太到位,该和齐延学一学。 沛柔便掩袖笑了笑,“我不过了这一句话,倒引得姐姐这么一大篇话。姐姐既然不听,我往后不了便是。” 瑜娘白了她一眼,又关心她的体,“那一从万府回去你闹了不舒服,这两可好些了?孩子初上的时候最是不能劳累,你该多多注意才是。” “知道了,我的好姐姐。”沛柔就拉着瑜娘的手,带了几分撒的语气。 瑜娘更是觉得好笑起来,“眼见着是做娘的人了,怎么反而和你三姐姐学起来,更是气了。” “起来,我嫂子体确实不错。昨我又去看过她,前一生的那样艰难,昨就又生龙活虎的了。这一点,你倒是真该和你三姐姐学一学。” 沛柔便笑道:“三姐姐好福气,这哪里是我想学就能学的。不过,昨我二叔母可有去看望三姐姐?” 瑜娘摇了摇头,“我昨一早就过去了,用了晚膳才回永宁郡王府,倒是没见着她。” “今是洗三礼,只是家里人坐下庆祝,满月才会大办,也不知道徐二伯母会不会出席。” 瑜娘的语气颇有些冷淡:“她就是对我哥哥再不满意,如今孩子都生了,她毕竟是你三姐姐的母亲,怎么一点面子也不给她留。” 万家可从来都不是让人看不起的人家,走到哪里,提一句万将军府,都是受人尊敬的。常氏这个态度,也难怪瑜娘要生气。 当时常氏和海柔闹的有多僵,也只有定国公府的人才知道。 前生海柔嫁进宣瑞伯府,常氏都为她忧心;今生海柔无事,常氏就对她这样冷漠起来。 不过比起常氏的关,沛柔当然还是希望海柔能健健康康。 她就不再提这个话题,“花市离城南善堂不远,若是逛完花市无事,我们也可以去善堂看看。” “自成婚以后,我倒是真没有什么空闲,已经许久没去过了。” 瑜娘点零头,“的是,我也有许久没去了。今便一起去看看吧。” * 花市是“时,其实是一条很长的巷子。家家户户的人家都卖花,院子里都摆着各种各样的花草,等着人将它们买走。 一下了马车,齐延和景珣便走到她们边来,像是怕她们只顾自己话,不理会他们似的。 沛柔和瑜娘都有些哭笑不得,只好分了手,和自己的丈夫走在一起。 沛柔和齐延过来主要是想寻几盆好兰花,送到大兴去给齐延的祖父。此外也要再挑几盆赏玩的花果,她每看着宝石盆景早已经看腻了。 今他们运气不好,一圈看下来也并没有看见什么开的好的兰花,逛到最后一家,才算有些收获,居然有卖宋锦旋梅的。 沛柔自然是立刻就买了下来,定了子让花匠给她送到府上去。此外,齐延也给她选了几盆海棠花的盆景,这样她在屋子里,也能有海棠花陪伴了。 沛柔还是对兰花感兴趣些,“去年上元时你得的那盆兰草什么时候才能开花?” “大概要三月里,去年它便是三月开花的,只是那时候我也并不在燕京。” 沛柔一开口,齐延就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三月上巳节,折兰赠予心上人。 前生伤的是她,今生看着兰草随波而去,伤的却是他。 他们好不容易走到一起,所有的遗憾都希望能圆满。 齐延略低了头和她话,“你放心,往后它年年开花,我就年年都亲手折下,替你别在衣襟上。” 沛柔见他明白他的意思,微微红了脸,没有话。 花市既然已经逛完,沛柔就和齐延起想去善堂看看的事。 齐延当然不会不答应,见她逛了半也并不觉得累,就看着她和瑜娘上了马车,大家一起往城南善堂去。 不过半炷香的功夫就到了善堂。 如今的善堂已经不知道比今生沛柔初来时好了多少。毕竟她每年的乡君封俸禄,可全都在这里了。 善堂里现在管事的是十七,也就是茵陈的哥哥。兄妹俩许久没见,自然也有一番契阔。 沛柔原先觉得十七该如茵陈一般改个名字,他却觉得不用,原本就是善堂出,用着善堂里的名字,也更亲切些。 善堂里的一切她都熟悉,也不必十七引路,自己就在里面逛起来。 瑜娘对善堂也熟悉,就和景珣也自去逛自己的。 管事的人自己就出善堂,自然不会苛待里面的孩子。在善堂的院子里奔跑的孩子们,也不再是面黄肌瘦,衣物破烂的了。 “从前只是听你过这里的事,如今看来,不免也有些感慨。” 齐延牵着沛柔的手在善堂的回廊中行走,“‘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下寒士俱欢颜’这是个很大的志向。你能做到如今这样,实在已经很不错。” 第558页 他是真心夸奖她,沛柔就有几分得意,“那是自然,‘温婉贤淑,知礼**’,可不只是的。” 这是今上封她为乡君的时候,圣旨上赞美她的词。 齐延替她正了正发上他从前送给她的牡丹花簪,“如今看来,‘温良恭俭、进退有度、淑范闺仪’,也不止是而已了。” 而齐延的,却是前生新帝给他们赐婚的旨意上写着的。 他们只是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再往前走,便是善堂中孩子们所住的厢房了。他们本来只是路过,却忽然听见了熟悉的男声。 “只要再把最后一副药吃完,你就会没事了。吃药可不能任,好好吃药,病才能早点好。” 沛柔和齐延同时停下了脚步。透过打开的窗户看去,里面的人是柯明叙,还迎…泾陵县主。 柯明叙完了话,就笑着站起,很快地发现了站在廊下的沛柔和齐延,对着他们温和的笑了笑。 泾陵县主也很快追随着他的反应发现了沛柔夫妇。只是她的目光,看沛柔就没有那么多善意了。 前后两生,她也没给过自己什么好脸色看。沛柔自然不会在意。 “我难得过来一趟,没想到就遇见了沛娘和元放,倒也算得上是有缘。” 齐延便笑了笑,“今去了趟花市,沛娘她许久没有过来善堂看看,所以便进来了。倒是真巧。” 柯明叙便笑着对沛柔道:“这些年我年年都会过来看看,年年这里都会变得更好,都是你的功劳。” 沛柔和柯明叙话,并没有发觉在柯明叙完了这句话之后,泾陵县主的面色变了变。 沛柔没有注意到,齐延却注意到了。泾陵县主还太年轻,从前的子也都太顺利,根本不知道怎么掩饰自己。 她只是浅浅笑了笑,“我不过是出了些钱财罢了,柯世兄实在是谬赞了。” 还待再,景珣夫妇也终于跟上了他们的脚步,景珣看起来很是惊讶。 “景瑚?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321章 不让 “景瑚,这几日你母妃身体不适,日日都将郡王爷请到自己房中去。” “郡王爷日理万机尚是如此,怎么你作为你母妃亲女,不侍奉在她病床前,反而有时间来这里。” 泾陵县主的母亲是永宁郡王的许侧妃,向来和景珣的母亲永宁郡王妃不睦。 景珣和妹妹说话,语气中带上了一种漫不经心的傲慢。 他如今称呼自己的父亲为“郡王爷”,倒也有几分有趣。看来今生的永宁郡王府妻妾相争,不比前生平静。 沛柔又想起来,前生永宁郡王是反了景璘的,那今生呢? 泾陵县主凤目一挑,看起来对自己这个哥哥很是不屑。 “那三哥哥呢?这几日父王找了你好几次,你都以手头事忙推却了,原来就是忙着陪三嫂闲逛。” 瑜娘便道:“你这是强词夺理,景瑚。这几日你哥哥宫中的确有事,他每日都是半夜回府,郡王爷早已歇下。” “今日虽然有闲,郡王爷却又一早去了四卫营,留下话来说晚上再找你哥哥。” 泾陵县主自然不会服瑜娘,正要出言顶撞,却是景珣先对瑜娘道:“你何必和她说这么多。” 又看向泾陵县主,“大人的事情用不着你来管,不过,这一个“孝”字,你最好还是能明白。” 泾陵县主冷冷道:“明年我也是能办春宴的人了,我也不小了。这样的道理也用不着三哥哥教我,当年是谁一个字也没留下就跑去了西北,害得祖母大病了一场。” “你……”景珣见说不过她,干脆换了话题,“你既然已经自觉不小了,就应当知道男女大防。你一个县主,身边一个人也不带,就这样跟着柯世兄,像什么样子?” 泾陵县主似笑非笑,“从前三哥哥日日追着嫂子跑的时候,怎么不知道说这话?况且今日我和柯世兄也并不是相约来此,不过是偶遇罢了。“ “你们可以来这里做善事,我做善事为我母妃积福就成了十恶不赦了?” 偶遇?燕京城这样大,居然会偶遇到善堂来,也实在是很巧。 柯明叙就出来打圆场,“今日我与县主的确是在此偶遇的,从前远游时遇见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将他送到了这里,所以我偶尔有闲时会过来看看。” “我听说小县主也的确有善心,从去年开始就常常送些衣物米粮过来。世子也不要对县主太多苛责了。” 景珣就看了泾陵县主一眼,“既然柯世兄为你说话,那我也就不再说你什么了。时候也不早了,你跟我回府去。” 泾陵县主却退后了一步,半个身子隐在柯明叙身后,“三哥哥自去忙你的就是了,等我的事情了了,我自己会回府的。” 景珣的目光越发不善,“我是你哥哥,你要听我的话。” 柯明叙微微偏头看了他身旁只到他肩膀高的泾陵县主,略想了想,便道:“既然小县主不愿此时回去,世子也不要勉强了。” “若世子担心小县主,等此间事了,我亲自将她送回府中就是了。我听闻碧娘这几日也有些不适,正想去府中拜访呢。” 柯明叙是状元,在同辈之中颇受人尊敬。 况且他比泾陵县主大了有十二岁,几乎是隔辈之人了,又多多少少算是有些亲戚关系,这样也不算太不合礼数。 第559页 听完柯明叙的话,泾陵县主忽而望着他的背影一笑,如那一夜灞水沙船上骤然开放的优昙花。 柯明叙站在泾陵县主身前,所以并没有看到这个笑容。可沛柔、景珣以及瑜娘都将它收入了眼中。 虽然她今年不过十二岁,眉眼并没有完全长开,却也有不容人忽视的倾城艳色。假以时日,容色的确不在沛柔与赵五娘之下。 到前生泾陵县主十四岁与齐延相遇,沛柔后来又出走诚毅侯府,她已经长成了亭亭少女,时常纠缠着他,他难道就真没有一点动心? 沛柔就看了一眼齐延,却发觉他并没有在看着这边,只是盯着青砖石铺就的地面,神游天外,像是在思考什么事情。 景珣愣了片刻,才拱手对柯明叙道:“既然柯世兄如此说,那景瑚就要拜托你照顾了。” 又对景瑚道:“做事要注意分寸,不要给别人添麻烦。” 泾陵县主对柯明叙的心思,连沛柔夫妻都已经明白。景珣是他的哥哥,虽然平素关系大约也不太好,可也不会一无所觉。 她毕竟是贵女,世人对女子总也有些偏见。男子做这样的事情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轮到女子,世人说出来的话可就不会这么好听了。 泾陵县主破天荒地没有反驳他,只是站在柯明叙身后不动声色的白了景珣一眼。 景珣也不准备和她计较,与柯明叙告辞,先和瑜娘并肩往善堂的小花园里去了。 沛柔夫妻与柯明叙也并没有什么事好说,更何况身边还站着一个对她一直不怀好意的泾陵县主。 沛柔就笑了笑,“数月前便听说十七做主在善堂中开辟了一块空地,用以养花种菜,倒是还没有过来看过,便不打扰柯世兄了。” 善堂屋舍不多,里面的孩子却年年都在增加,两年前沛柔就出资买下了善堂附近的几个小院,拆了围墙并到了一起。 十七的意思,也是让善堂里年纪稍大的孩子劳动,不要只想着不劳而获。 而且他们大多贫苦,没有钱能读书入仕,多学些种花种菜的事情,也是一门手艺。城南花市里的花农,一年的收入也是很可观的。 柯明叙就笑道:“今日还有事,我就不去了。这个法子很好,孩子们也都上进能干。元放与沛娘就请自便吧。” 齐延正要和柯明叙道别,就看见泾陵县主凑到了他身前。 “齐四哥,许久不见了。今日我看你春风满面,可是有什么喜事么?难道又要升官了?” 泾陵县主和齐延说话的语气和方才与景珣说话完全不同,现在看来,就完全像一个一派天真的小娘子。 看来她也不像沛柔想的那样心无城府,至少这变脸的功夫修炼的还不错。 不过她故意这样说话,难道是想让自己吃醋么?若是前生,她恐怕还真会,可今生……沛柔只是在心里笑了笑。泾陵县主还真是个孩子。 齐延便温和一笑,揽了沛柔的肩膀,“被县主看出来了。不过不是升官,再过几个月,我就要做父亲了。” 泾陵县主的反应却出乎沛柔的意料,她立刻便转头看向了柯明叙。被她的目光一带,沛柔也不由自主地把目光落在了柯明叙身上。 他的神色很平静,并没有一点波澜,语气也一派光风霁月。 “那就要恭喜沛娘与元放了。来日孩子出生,我再去府上讨一杯薄酒。” 泾陵县主也再无话说,他们便在通往花园的路口分了手。 各自走远,齐延便对沛柔道:“柯师兄的确是心胸豁达之人,有时候连我也自愧弗如。今日若是我与他交换,只怕我并不能这么坦然。” “的确如此。”沛柔难得顺着他的话说,“前生承认自己文章作的不如他,今生又觉得自己做人也不如他。哎呀,你与他之间,我怎么偏偏选了你。” 齐延搂着沛柔的手紧了紧,“你别和我作怪。在对你的感情这件事上,我和他本来就是不一样的。前生我们就是夫妻,短暂地得到过再失去才是最痛苦的。” 她何尝不懂得这个道理。所以她对柯明叙总是抱着一种无法消除的愧疚,恐怕要等他也与别人两情相悦,生儿育女,她才能稍稍释然。 沛柔就开始找齐延的茬,“泾陵县主前生就喜欢你,今生又待你这么热情。若是有一日她不再喜欢柯世兄,转而喜欢你,那该怎么办?” “前生她会喜欢上我,是因为我在闹市中勒住了她的马,救了差点被她践踏的百姓。” “今生大约不会再有这种事了,你瞧她方才在厢房中柯世兄面前的乖巧的样子,以后也应该会格外注重自己在外的形象。” 齐延略低了头,凑近了沛柔:“前生你不就是这样,从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徐家五娘子,在我面前,还不是温顺的像只摇尾巴的小狮子狗。” “你才像狗呢。”沛柔在他手臂上掐了一把,“你怎么天天都说我是小狗。” 齐延捏了捏她的鼻子,“谁让你偏偏属狗。” 沛柔冷哼了一声,“还是不行。她虽然年纪小,却和我前生一样是不管不顾的性子。若是她真和前生一样,我简直要头疼死。” 齐延便道:“我以后都绕开那条街走,行不行?” 沛柔摇了摇头,“还不够。往后我就不让你出现在她面前,不许她和你说话,也不许你看她。” 第560页 齐延哭笑不得,挑起了沛柔的语病,“你都不让我出现在她面前,我就是想说话,想看她也不能啊。” 沛柔眯了眯眼,“你还‘想看她’,‘想说话’?齐元放,你最好不要气我,你女儿还在我肚子里呢。” 齐延望着她笑起来。春风满面,的确如是。 第322章 逛街 十七和善堂里的孩子们把花园打理的不错,若地能再大些,将来善堂中一般的蔬菜供应,甚至可以自给自足。 沛柔和齐延认真地讨论了一会儿将来如何处置这些问题,瑜娘和景珣便过来了。 “沛娘,世子在醉楼定了厢房,不如一起去用午膳,下午再找个地方逛逛。” “起来,你出嫁以后,我们就没有一起逛过朱雀大街了,也不知道玉炉芳有没有出什么新香。” 反正齐延今也无事,原本就是陪着她,沛柔就笑着点了头,挽了瑜娘的手。 “正好再去万福斋给三姐姐的儿子打一个金锁,我在家挑了半,总觉得原有的好像不太好似的。” 她们两个得闹,完全没打算理会一下她们后的相公们。 又了几句,就笑着挽了手出门,一直到上了马车,都没有和齐延与景珣话。 一上了马车,沛柔有心想问问永宁郡王府如今的况。既然知道永宁郡王有可能会造反,她们也应当早做准备才是。 “方才我听见景珣他居然称呼自己的父亲为‘郡王爷’,到底是怎么回事,如今他们已经生疏到了这个地步了么?” 瑜娘就叹了口气,“起来我就头疼。也都是上了年纪,要做祖父祖母的人了。府里郡王爷房里妻妾相争却还是如此厉害。” “也就是在你面前了。我那个婆婆,的确是有几分不上道。你也听见了,府里那位最近有些不舒服,将郡王爷霸占在自己房郑” “好像还让郡王爷给她儿子谋了四卫营的一个什么指挥同知。” 自景珅与柯明碧成婚之后,西北战事已平,他似乎就没有再领了什么差事出外打仗。四卫营原本就由永宁郡王同统领,不过一个指挥同知,也用得着许侧妃特意去求? “就为了这件事,又和郡王爷闹的不痛快。到底是正妻,儿子又是世子,在今上面前也有脸面,何必非要争这没必要的闲气。” 早年间永宁郡王妃还是知书达理,清冷高傲的子,这些年却越发变的和常氏一般了。 沛柔也是知道她的,一坐下来,抱怨这些事就能抱怨个没完没了。这几年连太夫人见了她都发怵。 婚姻不幸,对一个饶影响实在是太大了。 更何况如今永宁郡王和定国公也已经不在一条道路上。永宁郡王对自己多年的妾尚且能如此无,更何况是同样出定国公府的郡王妃。 她一想起齐延的许侧妃前生的下场,她就觉得脖颈一凉。 “……若我是她,早就提了和离了,自己一个人清清静静的,总比如今这样要好。” “就是为了世子不和离,偌大的永宁郡王府,难道还寻不到一处清静些的地方,不过自讨苦吃罢了。” 婚前瑜娘和永宁郡王妃就是彼此瞧不上,如今婚后还是这样。沛柔不免就有几分担心。 “那她这段子总没有为难你吧?” “那倒没樱我也不会怕她。” 瑜娘满不在乎的样子,“虽然他们家是宗室贵胄,可我家的门第也不差,只怕在燕梁百姓的心中,我们家的形象比他们家不知道好了多少。” “你表哥虽然平看着吊儿郎当,糊里糊涂的样子,可或许是从见的多了,内宅里的事却很明白。” “在我与他母亲之间也从没有委屈过我,更何况我也不会叫自己委屈。原本大家就互不喜欢,我会嫁进来还是因为那一道圣旨,能维持表面的母慈子孝也就罢了。” 沛柔就望着她笑了笑。瑜娘从来都是见事最明白的,景珣能这样,也再好不过。内宅中的女人争来争去争的不过就是男饶心。 或是丈夫,或是儿子。只要男人心中明白,能辩是非,女人们也不会彼此怨怼到无法收场的地步。 前生她若是能有瑜娘这样的心态,大约也就不会落得那个下场了。 也不对,瑜娘如今能有这样的底气,还是因为她与景珣相。 前生在她眼中,齐延是一点也没有过自己的。他的藏的那么深,其实和不也没什么两样。 总之都是齐延的错。 * 醉楼的酒菜向来不错,只是沛柔初初有孕,口味渐渐变起来,从前最喜欢吃的菜吃到嘴里都没味道似的。怕齐延担心,勉强用了几口而已。 起来,上一次他们四人一起用膳,居然已经是昭永十六年的事了。 这么多时间过去,从前隔着薄纱,无法把话穿的两对男女,如今都已经是可以光明正大在世人面前携手的夫妻了。 这几年的时间,带给他们的都是好事。 用过午膳,他们在厢房里略歇息了一会儿,就下楼去,在朱雀大街上逛起来。 离醉楼最近的是罗幕翠,他们家的首饰样式新,用料也名贵,沛柔向来也喜欢他们家的东西。上一次齐延送她的牡丹花簪就是出自罗幕翠。 这一次沛柔却也没逛见什么喜欢的首饰,只是挑了一对东珠的耳环,并一对红珊瑚的手镯。 第561页 除了翡翠,海柔就是最喜欢红珊瑚,她也不能只记挂着外甥,不记挂海柔,不然到时候肯定又要被她埋怨。 而后是玉炉芳,一见到玉炉芳的牌匾,齐延便如临大敌似的。沛柔当然也知道他,就只让他在外面等着。 沛柔对香料本来就没有瑜娘那样感兴趣,或许是有孕的缘故,她对气味也敏感起来,才进了门,闻到一阵浓郁的香气,就连忙转出了门,倚着墙根开始干呕起来。 倒把齐延吓了一跳。 等沛柔不再恶心,告诉他女子有孕本来就容易这样,他才放下心来。却一副若有所思的表。 沛柔不敢再进去,只好拜托瑜娘替她买一些木叶香,过几她进宫见嘉娘的时候也好给她带进去。 瑜娘自然是应了,也没兴致再逛叫她久等,买了木叶香便出来了。 万福斋和玉炉芳是紧连着的。 与罗幕翠不同,万福斋虽然也是卖首饰的,却是燕京的老字号了,主要卖的是纯金纯银的首饰,也承接大件头面的打造,和宝石的镶嵌。 给儿戴的金锁和手镯等物也是万福斋打的最好,能给新出生的孩子戴万福斋的首饰的,都是有体面的人家。 海柔儿子的洗三礼万家没有张扬,想必满月是要大办的。到时候她要好好送一份礼给海柔撑撑场面。 沛柔挑剔,选了半,才选好了送礼用的金锁的图样,挑选形制又花了许久的时间。瑜娘也和她一样兴致勃勃,却苦了景珣。 他便和坐在一边的齐延抱怨。 “你女人怎么就那么麻烦,选个图样,雕一对锦鲤便是一对锦鲤罢了。连锦鲤的动作,边上莲花的形态都要仔细过问过,怕是收礼的人也没有这么麻烦吧?” 齐延的目光黏在兴致盎然的沛柔上,漫不经心地答景珣的话,“麻烦么,我倒也不觉得,精益求精有什么不对。” 景珣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齐延,“五表妹是给你下蛊了吗?怎么她做什么你都觉得好。什么精益求精,不过是斤斤计较,没事找事罢了。” 沛柔就在这时黑着脸回过头来,“世子,我可全听见了。” 她又对同样转过来的瑜娘道:“瑜娘姐姐,我向来和你最好,你相公我的坏话,该当如何啊?” 瑜娘就拍了怕她的手,“沛娘你放心,等回了府,我自然会好好跟他道道的。” 她对沛柔话时温言细语,只怕听在景珣耳中,就带了几分让他毛骨悚然的意味。 景珣正想求饶,就看见一旁走过来一对年轻夫妻。 那妇人笑着开了口,“乡君,世子夫人,许久不见了。” 沛柔很快便认出她来了,“原来是刘娘子。别来无恙。” 刘萦的丈夫就跟在她后,怀中抱着一个裹在银红色襁褓中的婴儿。 瑜娘大约已经和景珣过刘萦的事,可他此时见到她,还是有几分不自然。 齐延却居然认得刘萦的丈夫,“子弦兄,自我不在书院出入,倒是许久没再见过了。” 刘萦便回过头去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只知道齐大人也曾在松石书院求学,倒不知道与子弦还是旧相识。” 她的丈夫看起来还是很腼腆,听了齐延的话,想拱手和他行礼,怀中却又抱着孩子,一时间就有几分踌躇。 沛柔笑着望了一眼那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刘萦面上有幸福的微笑,“是男孩,已经有三个月了。在家中呆了许久,今第一次上街,居然就遇见了乡君和世子夫人,也算是有缘。” 瑜娘也上前看了看孩子,笑着对刘萦道:“这孩子真可。许久不见,刘娘子也做了母亲了。” “人生际遇,总是妙不可言。”刘萦又笑了笑,眉眼间已经不再见当年画舫上艳丽妖娆的花魁的影子。 沛柔和瑜娘只是微笑,又了几句闲话,时辰已不早,也就各自散了。 第323章 真行 回府的时候齐延就没有骑马,在马车上陪着沛柔。 逛街时不觉得,此时却觉得有些累了,她就靠在齐延肩膀上歇息。 “从前我还担心刘萦她到底也是个女人,被蒙蔽了双眼,恐怕要被人欺骗,落了李香君,杜十娘的下场。” “那书生看着老实,也未必就是真老实。却没想到如今她也做了母亲了,看她的样子,这几年是真的过的很好。” 齐延便道:“子弦是真老实,平里书院聚会,他连酒也不会喝一口的。却没想到居然也成就了和刘萦的一段奇缘。” “当年在书院里制出谢公笺的就是他,后来教给了我们。刘萦嫁给了他,除了可能穷困些,别的倒也没什么要担心的。” 齐延看了怀中的沛柔一眼,“你怎么总是在为别龋心。午膳本来就没用几口,方才还干呕了,回去要不要请阿霰过来看看?” 沛柔就摇了摇头,“没事的,从前也是这样。晚膳叫灶上做些我想吃的菜来就是了。” 又埋怨齐延:“你嘴怎么这么快,不是好了没满三个月之前不往外的么?” 齐延便道:“我实在是太高兴了。柯世兄也不是外人,泾陵县主更是个孩子,应当不碍事的。” 沛柔就白了齐延一眼,“那你一高兴起来,还有没有告诉别人?” 齐延摇了摇头,“再没别人了,除了景理。昨收了他的信,嫂夫人有了孕了,言辞之间尽是得意之色。” 第562页 “那我自然是不甘示弱了,立马也提笔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大篇,叫人送到江南去了。” 还别人是孩子呢,齐延有时候也像个孩子似的。 沛柔就又道:“今生永宁郡王,是不是还存了那样的心思?” 齐延将她搂的紧了些,“体不适,就不要心这些事了。左右有我呢,我会把所有的事都办好的。” “不行,我还是想知道。只有什么事都知道了,我才能放心。”她在齐延怀里撒,“好相公,你肯定知道这些事,你快告诉我。” 齐延看着她的样子觉得有几分好笑,轻轻抚着她的发髻,“现在怎么这么乖觉了。” 沛柔盯着他,眼神不善,“你不?” “,怎么不。” 齐延越发觉得好笑起来,见沛柔的眼神越发狠戾起来,连忙正色道:“永宁郡王今生大概也还是要反的。” “他既然心气不平,不出了这口气,绝不可能罢休。要不然他怎么疏远了不肯与他为伍的你们家,转而和柯太师府结了亲呢?” 沛柔一直以来都觉得有些疑惑,“柯太师自先帝时就是宠臣,到了昭永一朝还是一样。虽然他都儿子不成器,可孙辈里不是出了个柯明叙么?” “文人最重名声,他为什么要与他为伍,做这要留下千古骂名的大逆不道的事。” “他的儿子不成器,孙子成器,那孙子的孙子呢?并不是所有的文人都有一傲骨,不然历史上哪来那么多相。” 齐延继续和她解释:“前生景璘矫诏继位,当时在内阁值守的两位阁老宁死不屈,被景璘杀害,拟诏书的就是柯太师。” “可他跟着景璘的时间太短,那时候景璘又一门心思忙着和张家争权,根本就顾不到他。他便觉得这个皇帝还是不行,还是要再换一个人坐在龙椅上才好。” “他本来就知道永宁郡王有自己登基称帝的意思,所以就先布了一手闲棋,将孙女嫁给了景珣。如今既然景璘不行,那他正好可以帮着永宁郡王筹谋。” “或者前生柯师兄为官不久就辞官归家,和这件事也有关系。他或许是知道了这件事,而又无法服他的祖父,所以才心灰意冷,遁走江湖。” “以柯世兄的心,这也是很有可能的事。空有治国平下的大抱负,又偏偏真有这样的能力,却还是只能被家族拖累。” 沛柔感慨完了,就问齐延,“所以柯太师求的是从龙之功,求的是世袭的爵位?” 齐延却不忙着回答她,“今生祖母她老人家把你养的还是聪明的。” 沛柔不防,颇有些自得地道:“时候祖母一直教我看邸报,从这上面的确学到了很多东西。” 又突然反应过来,“那你的意思是我前生很傻咯?” “你自己觉得呢。” 沛柔真要和他计较,又觉得有几分心虚,就嘀咕道:“只要我的孩子聪明就好了。” 齐延笑了笑,“你放心,我的孩子一定聪明。” 沛柔不甘示弱,“我的孩子也一定聪明。” 齐延的笑意更盛:“你的孩子不就是我的孩子,你跟我急什么。” 沛柔待要再,又不出什么来。孩子来孩子去的,都把她绕晕了。 她就把话题拉回来,“所以柯太师真就是为了这一个爵位,所以才帮着永宁郡王谋反的?” “也是读圣贤书的人,族中也不是没有有出息的子弟,居然行此无耻之事,实在是叫人不耻。” 齐延便道:“若是他不行如此之事,他百年之后,有柯师兄在,柯家也未必不能重现他在时的辉煌。” “可人在富贵场中浸久了,都是会变的。更何况普通的耕读人家想读一个进士出来,也实在是很不容易。” “那时候永宁郡王杀了许侧妃向景璘表忠心,才能继续执掌四卫营的帅印。他手中有四卫营全部的兵力,宫中的军也不再为万将军所统领,有一段时间都非常混乱。” “曾经执掌西山大营帅印的定国公又已经不在人世,京中四大营,他要对付的只有一个五军营而已。” “可五军营也不是全都听景璘的话,那里既有赵家的人,又有张家的人。赵家还好,他对赵五娘毕竟不错,可张家却与他不睦已久。军心不齐,哪来的战力。” “若不是我与其献早早洞察,做了一番布置,只怕永宁郡王真有可能得手。” 他像是怕沛柔误会,忙又补了一句,“那时候景璘气数未尽,我和其献手中也没有足够的兵力,即便其献登基,也是坐不稳帝位的,所以才又容他活了一阵子。” 其实沛柔也没有怪他,永宁郡王造反的时候,她也没多长时间能活了。齐延既然这样做,一定是有他的道理的。 “那前生,景璘又是怎么死的?” “下兵马尽在我与其献手中,每为他看病的又是阿霰,你,他的命在谁手里?我要他什么时候死,他就只能什么时候死。” 齐延的眼中闪过一丝鸷,恍然间好像又是前生那个权倾朝野的他。 沛柔便道:“前生阿霰他为了你都敢对皇帝下毒,那今生他只是减了几分药,拖着今上的病,倒也算不得什么了。” 齐延只是笑笑。 沛柔又问他,“今生景璘是不可能登位了,那你觉得,永宁郡王会选在什么时候造反?” 第563页 齐延便答:“现在的确还忧虑不到这些,我一直都让人盯着永宁郡王府的。乱臣贼子的名声可不好听,夺了侄子的皇位,永乐大帝那样英明神武,还不是要被后人指责。” “如今今上的体大好,朝中又有成年的太子,怎么着也要等到太子去位,他才会找机会行事吧。” “他自己胆大包没关系,别连累了瑜娘和景珣。”沛柔道:“得想个办法把他们两个摘出来才校” 齐延揽了揽她的肩膀,“别总担心别人了。景珣虽然看着玩世不恭,当差的时候却很是用心,他也不是傻子,知道什么事不能做。” “更何况他的妻子可是出万将军府的。今生万家人又没有远走江南,他们怎么都不会有事的。” 道理自然是这个道理,可担忧却也还是担忧。 也许是察觉到她的面色仍然不好,齐延便故意叹了口气道:“唉,可见娶一位好妻子对男人而言是多么重要。” 他无缘无故叹气,还了这样的话,沛柔当然不高兴,“怎么,你娶了我还嫌不好?我可是国公府里的姐。我家先祖也立下了赫赫战功的。” 齐延便道:“我又不是为了自己叹气,我是为了其他娶不到你的男人叹气呢。” 沛柔就学着他的样子叹了口气,却没话,等着齐延问她。 齐延自然很是上道,立刻便问她:“夫人为什么叹气啊?” “我也为了下娶不到我的男人而叹气啊。” 沛柔故作真的看着齐延,“以我的姿容与智慧,就是捞个皇后当当也算不得什么。” 齐延不以为然,“当皇后又有什么意思,历朝历代的皇后,有几个落了好下场。” “还是当指挥同知的夫人好,每夫君不在家,也不用服侍他,出门逛逛街,回回娘家,多自由自在。” 沛柔不理会他的揶揄,顺着他的话继续道:“而且夫君回来了也还是得看我的眼色。” “我吃御田粳米,他只能吃普通大米,到了夜间还得服侍我洗脚,你是不是?” 齐延在她发顶落下一个吻,“你的都是。” 朱雀大街离他们如今的府邸不远,在下马车,看见府门上“齐府”两个字的时候,沛柔终于想起来她一直想问,却一直忘记了问的问题。 “你哪来的钱买的这个院子?” 齐延牵着沛柔的手往正房走,满不在乎地道:“我向其献借的钱啊。” 沛柔皱了眉,“你也不嫌丢人,你家夫人财富可抵一城,你居然还要向别人借钱花。” 齐延看了她一眼,像觉得她很奇怪似的,“我家夫人不准我藏私房钱,我手里就没有钱。听自己夫饶话,这有什么好丢饶。” “齐元放!”沛柔哭笑不得,待要继续下去,又不知道该他什么,憋了半才道:“你可真行啊。” 第324章 师祖 很快到了二月,耕将始,燕京城的气也逐渐好了起来。沛柔害喜却越来越严重,吃不下东西,又常常头晕。 这一齐延沐休,他们就只在内室里话,看书。 因为子不适,沛柔已经半个月没有出门,此时在房中也是百无聊赖。 原先她坐在沿看一本杂书,齐延则倚靠在窗边的贵妃榻上,也拿了一本书在看,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她话。 沛柔觉得无趣,就赖到齐延旁,非要和他挤一张贵妃榻。 “可是觉得无聊了?这里太挤了,心摔着你。若是想同我在一处,我和你一起去上躺着歇息就是了。” 沛柔就笑着嗔他,“谁想和你在一处了。只是觉得我的书无趣,想看看你的罢了。” 她就伸手抽出了他的书,翻过来看书封。居然又是那本《蜀中地域志》。 沛柔原先想调侃他看这一本书总是看不厌,想到前生他去蜀中打仗的事,又觉得有几分不快。 就不想让他再看,面上只是不动声色,把那书随手丢到了桌子上。而后将半个子趴在齐延上,“这样睡不就不挤了?” 沛柔的重量,对齐延来并不算什么,他就伸手揽了她的腰,防着她摔下去。 她把她的脸埋在他膛上,闻着他衣物上的皂荚香。 那一他们从玉炉芳回来,齐延就让茵陈把屋子里所有带香味的东西都收走了,每只是叫人送些新鲜的水果进来。 水果的味道清甜,她闻着不会觉得难受。除此之外,也就是他上的味道了。 同他在一起,即便每耳鬓厮磨,也总觉得时间太短。恨不得一能有二十四个时辰,恨不得他们都什么也不用做,只是这样静静地呆在一起。 沛柔在他膛上躺了一会儿,怕他觉得不舒服,就在一旁坐好。目光落在窗外的空上,有一只蝴蝶风筝高高飞起,笑迎风。 沛柔就笑着对齐延道:“我们来做风筝玩吧。我可会做风筝了。” 齐延只是略微怔愣了一下,就笑着看着她。 沛柔以为他是不相信,就要拉他起来,“你快起来去替我找些竹篾,我今就要大显手。” 齐延就顺势坐起来,又一把把她抱在怀里,下巴搁在她肩上,问她:“你做风筝,是谁教你的?” “今生周先生教过,不过主要还是前生五哥哥教的。” “那时候我在翠萼楼里也是无事,想去找你,你又次次都是对我答不理的。就想着做些玩意儿,消磨消磨时间。” 第564页 想起她曾经做过的风筝,沛柔颇有几分自得,“我做的风筝可是很珍贵的,轻易不给人。两生也只有三姐姐,瑜娘并嘉娘得过。你想不想要?” “想不想要倒是其次。”齐延在她面颊上啄了一下,“你先叫声师祖来我听听。” 沛柔半侧过,语带犹疑,“什么师祖?” 齐延便道:“你以为沛声做风筝的手艺是谁教的?” 沛柔瞪大了眼睛,“你还会做风筝?” “什么叫我还会做风筝。”齐延有几分不满意,“我做的风筝才是最好的呢,有些人都以为我做的风筝是东君寄里卖的了。” 他这样一,沛柔就想起来了。前生在他们成婚第二年的时候,齐延曾经送过她一只风筝的。 只是他那时候忙于闱应试,每连嘉懿堂也不回来,她哪里想得到这居然会是他自己做的。 齐延观望着沛柔的神色,便问她:“可想起来了?那风筝面上的牡丹花还是前一你穿的衣服上绣的纹样。” “我觉得很好看,也很衬你,下笔就画了这些。你居然一点也不记得。” 那时候她忙于理家,每焦头烂额,衣裳首饰都是织夏安排的,哪里还会记得自己前一穿了什么。 不过,原来他前一世,真的也对自己很用心的吗? 沛柔就问他,“那你做风筝的手艺是跟谁学的?” 齐延便道:“时候何氏其实并不许我如寻常人家的孩童一般肆意玩耍,就连放风筝也不是都能的。” “我原先只有一只风筝,落入了别家,再也没能找回来。何氏正好也不愿我耽于玩乐,就也没有命人再去给我买。” “她越是不想让我放风筝,我就越是想放,实在没办法,就只好自己找了东西来,每等养娘睡着了,再起来偷偷的做。” “后来就是熟能生巧,越做越好了。有一年书院里同窗一起去踏青,那时候年纪还,在灞水边一起放风筝,丰之见我的风筝做得好,就跟我学了许久。” “丰之这子有眼光,若做风筝,连东君寄我也瞧不上,他拜了我为师,我也没收他的束修,他实在是狠赚了一笔。” “而且没想到他还带出来个没礼貌的徒弟,见了师祖也不问好。” 沛柔就侧过,笑着捏了捏他的脸,“就不跟你问好,你能拿我怎么着?” 齐延故意在她耳畔话,又把手轻轻覆在她腹上,“现在就是想怎么着,也不能怎么着了。” 沛柔就脸红起来,把手放在他的手上,“等以后我们的孩子出生了,我们不要这样做父母。” “他若是喜欢玩,只管玩就是了。人生那么长,为什么那么早就要开始自讨苦吃。我们已经这样努力了,不就是为了他将来能过得更好些么?” 还只有两个月,都没有显怀,自然是什么也摸不到的。齐延收回了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 “你的这些话我都帮你记着,我倒是要看看,你将来看到孩子淘气会不会生气。” “我才不会呢。”沛柔反驳他,“我活了两生,都是从幼年开始。无法无是一生,懂事乖巧也是一生。” “侍奉祖母我并不觉得累,可若我真是那个年纪,每要做那么多功课,还要听祖母那么多我没法听懂的道理,去懂燕京人家之间的弯弯绕绕,也实在是太累了。” 她继续道:“有时候我觉得泾陵县主和我前生实在很像,她得到的,其实也掺杂着假意和利用,而且今生恐怕也还是家破人亡的结局。” “可是你看她那样高傲,话的时候总是微微地扬起下巴,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或者别人会觉得讨厌,她自己却总是快意的。” “不论结局如何,这十几年,她总是过的很好的。而这世上许多人,连这短暂的十几年都没有,连转瞬即逝的快意都捉不到。” 齐延没话,沛柔顿了顿,又道:“便拿我自己这一世来好了。” “若是不能和你结为夫妻,不能和自己的心上人在一起,恐怕接下来几十年我活在内宅中,也只能是低眉顺眼,平平淡淡的过子罢了。” 齐延笑了笑,“我倒是不信,你也会低眉顺眼。” 沛柔就告诉他,“有些人懦弱,即便她做再多让步,别人也并不会觉得有什么。” “可像我和赵五娘,泾陵县主这样的人,只是不愿意的低一次头,对我们而言,也是莫大的让步了。” 就像前生,她甚至都想过容忍何霓云一直出现在她与他之间了。她哪里没有低眉顺眼过,怕齐延不高兴,她曾经那样忍让过齐家的每一个人。 齐延向来很能体察她的绪,知道她定然是又想起了前生在诚毅侯府里的事了。就在她脸颊上轻轻地落下一个吻,想提醒她,他一直在她旁。 “好了,我去后院看看有没有什么竹子,或是叫重乔去街上买些来。你现在屋子里等着我回来,或是想想待会儿要在风筝面上画什么。” 沛柔就站起来,却也不让他走。把手臂挂在他脖子上,用力让他低下头来,也轻轻吻了吻他。 “你要快些回来。” 齐延失笑,“只是在宅子里找东西,你做什么弄得好像我要走很久似的。” 沛柔不以为然,“你可是这燕京最好的风筝手艺人,若把你弄丢了,谁来给我做风筝玩。” 第565页 齐延便道:“不是你要做么,怎么又成了我做了。今让师祖好好看看,我的徒孙的手艺到底如何。” 他既然敢这样的话,想必他是真的很厉害的。而且前生的那只蝴蝶风筝,的确让她不释手。 她才不会在他面前献丑,自取其辱呢。 “前生你都送了我一只蝴蝶风筝,今生难道就不想送啦?你一边去找东西,一边就想好要风筝面上要画什么,若是画的不好,我可是不要的。” “就是画好了,你现在也不能放,还不是只能看看。今画不好,还有明,还很长。” 沛柔觉得很熨帖,却还是道:“我不能放,难道你也不能,等你将风筝放起来,在给我拿着玩玩就是了。” 她的心更是柔软起来,“到了明年,我们的孩子也能出世,看着我们放风筝玩了。到时候我也给他做一个风筝,只在院子里玩。” 齐延就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让她在贵妃榻上坐好,自己转出了门。 第325章 不敢 齐延很快就回来了,手中空空如也。 “家里没有找到竹篾,已经让重乔上街去买了。不如我们先将风筝面画好,然后再用竹篾扎出形状来。” 沛柔自然不会不同意,和他携手去了正房东边的书房。 搬到这里以后,齐延不再选了空闲的厢房设了自己的书房。只是挑了正房里除了内室以外最大的一间厢房做了他们共用的书房。 齐延如今虽然是武将,只要负责保护今上的安危。可他私底下也有很多的事情要处理,时常处理公事,挑灯到半夜。 还不知道自己有孕之前的那一个多月,沛柔总是陪着他的。他在书桌前处理公文,她就在,或是看家里的账本。 如今这里只是他们两人的家,这些事情,她是很乐意操心的。 偶尔抬头望一望彼此,就觉得心中很是安定。周老先生为他们写的那副字如今就挂在书房里。 “琴瑟百年,瓜瓞绵延。”他们都会做到的。 齐延如今是和她共用书房,沛柔自然不可能容他将书房弄的像他诚毅侯府的书房一样乱糟糟的。 他此刻要找画具,一会儿找不见这个,一会儿又找不到那个,就只能问沛柔。问到后来,她干脆就站起来帮他找。 她把一支湖笔递给他,“明明就在眼前,却也说看不见,真是个冤家。” 齐延铺开了颜料,先开始研墨。 “从前我的书房里,东西都是我自己放的。虽然看着乱,可在我心中却是井井有条。” “如今这里是你收拾的,我怎么会知道什么东西都搁在哪里了。” 沛柔不理他,“反正你别想将这里当作你从前的书房,你若是觉得这里不好,只管去前院再挑一间空屋子便是。” 齐延就放了墨条,双手撑着桌面,亲了亲站在桌子另一边的沛柔。 “你舍得我,我也舍不得你。往后一段时间,只要其献没有登位,我恐怕都会很忙。” “我若是搬到前院离去,冬日里,或是这样的春天,夜里寒风料峭,你若是去陪着我,回来的时候岂不受罪。” “谁要陪着你了。”沛柔就嗔他,“既然是这样,那你就别抱怨,在我的屋里,就得听我的话。” 齐延重新拿起墨条研磨,“我几时抱怨了,不过陈述了事实罢了。难道在你屋里,连句实话也不能说了。” 沛柔就瞪了他一眼,又问他,“才这么一会儿,你就把东西都准备好了,可想好要画什么了?” “自然想好了。”齐延在画卷上落下第一笔。 “前后两生,我也只有画你画的最好。把这幅画画完,总要半个时辰,你去罗汉床上坐着吧,别累着了你。” 沛柔听说他要为她作画,心中高兴了一刻,却又想起前生的事情来。 “你画的是哪一日的我,总不会是今日吧,我都没有梳妆。” “哪里用得着梳妆,我甚至都不用看你一眼,都能将你画的很好。前生不就是如此。后来思哥儿看了那副画,说神态捕捉的很好,只是可惜没见你在他面前那样笑过。” 他又连声催促她,“快去吧,若是觉得困了,先睡会儿也好。等我画完了就叫你。” 被齐延这么一说,她还真觉得自己有些困了。春日里她本来就要犯春困,更何况她现在是双身子的人。 就微微抬了下巴,做出一副纨绔的样子来,“好好画,若是画的不好,本乡君可是不给钱,还要砸了你的招牌的。” 齐延就只是笑了笑,看着她在罗汉床上侧身躺下。 沛柔原来还睁着眼睛看齐延,想看看他是不是如前生一般无情,连一眼也不看她。 可她今日也没等到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不过片刻工夫,她就已经睡着了。 再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看来明日的天气也会很好,天空中一片连亘艳丽晚霞。 她身上盖了薄毯,齐延就坐在她身旁。 “风筝已经做好了,既然醒了,要不要看看?” 沛柔要坐起来,齐延就扶了她,在她腰后垫了一个鹅羽软垫,好让她更舒服些。 她已经渐渐清醒,齐延就将搁在桌面上的蝴蝶风筝取过来叫她看。 他画的的确是她,红衫的美人躺在贵妃榻上春睡,云鬓扰扰,一支金簪将坠未坠,几乎想让人伸手进那画卷替她扶一扶。 第566页 若不是认得那根金簪,恐怕她也想不到他今日会画前生他为她作画那一日的她。 这根金簪是前生她出嫁时,柯氏给她的陪嫁,赤金累丝,蝶恋花的样式。柯氏所赐,她向来很是爱惜。 蝶恋花是好寓意,所以前生她难得的戴了这根金簪,想将这意头也留在他第一次为她作的画中。 “齐元放,前生我好好地躺在那叫你画你不肯画,今生偏偏又画了这个。” 齐延就笑了笑,“你盛装之下的艳色,叫我根本就不敢看你。我要作画,心思却不在,画出来的画不好,岂不是要砸了我的招牌?” 他这样说,倒也还算有几分道理。她生的本来就很好,他们是夫妻,屋里又只有他们两个人,齐延的确是要分心的。 沛柔如饮蜜露,却又道:“那你怎么还连我头上戴的是什么簪子都记得清楚,你的记性怎么那么好?” 齐延却难得谦虚,“那日你走了之后,我又重新作了你躺在贵妃榻上的画,只是从没给你看过。后来我的时间那样多,翻看旧物,又有什么事情是记不得的?” 齐延瞥了她一眼,“我还记得,有些人那一日回了正房以后很高兴,却还是在笺纸上写了满满一页纸的‘齐元放讨厌’,可有这件事?” “我不记得了。“沛柔认真的摇了摇头,“那就是没有这事。” 齐延却笑起来,“你怕什么,我这样对你难道不讨厌?我自己都觉得自己真是别扭。” “有那么多的话都不肯同你好好说,若是能与你早些把话说清楚,或许我们前生就已经过的很好了。 沛柔垂下眼帘,“你现在倒是清楚了。” “是啊。”齐延轻轻叹了口气,把沛柔揽在怀里,“我后悔了整整十年。” 他们在夕阳下彼此拥抱,直到余晖燃尽才分开。 “这只风筝上画了你的样子,就不能用来放了。只留着自己赏玩吧。我另外做了两只,一只重乔求了我,绘了夏日的清荷,拿去送给了织夏。” “还有一只绘的是兰草图。明日我又要上值,你在家无事,留着自己赏玩,或是送人都好。” 沛柔点了点头,刚睡醒的倦意还没有完全退去,又在他肩头趴了好一会儿。 “我的肚子都还没有大起来,我就已经在盼着他出生了。到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就坐在这里说说话,陪着孩子玩,该有多好。” 齐延轻抚着她的背,“难道你和我两个人呆在一起就不好吗?” 沛柔假意道:“和你在一起我都呆腻了。你什么事情都做得比我好,我想在你面前显摆显摆都不行,太没意思了。” 齐延便道:“难道你生孩子,只是为了在孩子面前显摆你的能耐的不成?” “就算是这样,最多也就显摆个几年。到时候样样事情都由我亲自教给他,他很快就会比你强了。” 沛柔就把下巴从他肩上抬起来,“你只管教他就是了。小孩子都不喜欢自己的先生,到时候问他他更喜欢爹还是娘,他肯定选我。” 齐延不以为然,“也不是所有的小孩子都讨厌先生吧,我不就很喜欢你二舅公么。” “他为人豁达风趣,说起道理来也可以让人听的津津有味,难道你觉得我做不到这样?” 沛柔就笑着嗔他:“你如何能与我二舅公比,你也能教出个状元来么?” “我自己是传胪,为什么我的儿子就不能更上一层楼做个状元?” 齐延又道:“我十九岁就是传胪了,到我儿子的时候,那个位置大约还是其献坐着,实在不行,去求求他就是了。” 沛柔就先反驳他:“你五十四岁才是传胪,十九岁的时候还连举人都不是呢。勉强要论,也是二十一岁才金榜题名。” “再说了,科举舞弊可是重罪,你敢做这样的事情,我却不敢,四皇子也才不会帮你呢。” 齐延道:“最大的问题倒也不是其献帮不帮忙,还是要看我们的孩子到底有几分真材实学,前生我明明是有真才实学的,却也被说成那样。” “今生若是我们真的帮着其献成就了大业,也到了避嫌都来不及的时候了。” 飞鸟尽,良弓藏,这样的道理,沛柔自然是很明白的。 她就伸出手,和齐延十指紧扣,“这一双手拿过了笔,拿过了剑,将来拿拿锄头镰刀也不错。等到那时候,我们就什么也不要,搬到乡下去住,好不好。” 齐延也看着自己的手。他回到了更年轻的时候,可是他再拿笔拿剑,却也找不回当年的那种愤慨与热血。 时间留在身体上的痕迹或许能抹掉,可留在心中的印记,却永远也无法消除。他其实也厌倦了。 “好,等此间事了,我就会陪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第326章 关心 第二,齐延早起上值,沛柔朦朦胧胧间觉得他起了,想送送他,却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锢住了似的,很快又睡回去了。 本来以为最近没什么事,她就是睡到上三竿也无人管她。 可才是巳正,颂便进了内室,轻轻唤她:“乡君,乡君。” 若是无事,颂也不会进来了,沛柔便慢慢睁开眼,“出了什么事?” 颂就恭恭敬敬地答她,“诚毅侯府的三过来了,想和您话。” 沛柔一听,困意便去了大半了。 第567页 此时距离她知道自己有孕,也还不到一个月。 因为还不满三个月,所以也只有万家,她娘家定国公府,并瑜娘等寥寥几人知道而已。都是和常氏没有交往的。 不过常氏若是再不知道,那也就不是常氏了,前生也不能让她吃了那么大的暗亏。 客人来访,沛柔也不好让人久等。就起洗漱梳妆,换了件茶色绸缎芍药纹银鼠皮的袄出去见客。 常氏正等在她的正厅里,茵陈已经给她上了茶。她将茶盏拿在手中,只是用杯盖轻轻撇着浮沫,并不喝,颇有几分心不在焉。 一见了沛柔出来,她立刻笑着站了起来,“乡君倒是好睡,以为我此时过来已是迟了,却没想到乡君还在休息。” 沛柔就笑了笑,在她另一边的太师椅上坐下。 “如今家里没有长辈,元放也不用我伺候,总也是无事,便多睡了会儿。” 常氏也跟着坐下,“乡君真是好福气,如今别府另居,不用侍奉公婆,丈夫又体谅。” 沛柔便似笑非笑道:“我怎么听着三嫂这话不是在夸我,倒隐隐有些指责我不孝的意思。” “您也知道,如今元放是陛下面前的红人,便是下值回家,陛下也时常又要召他进宫去的。诚毅侯府到底有些偏僻了,的确是不太方便。” “我和相公又还算是新婚,就是陛下,他也不忍见我们夫妻分离的,相公这才揣摩上意,搬到了我这座陪嫁的宅子里来。” 反正常氏和齐建又没有本事去今上面前打听,还不是随便她怎么。 “爹和娘那边倒的确有几分歉疚,不过也还好,反正相公他从也不怎么在爹娘跟前侍奉。他的意思,也是多送些礼物补品过去就是了。” “总归还有大哥夫妇,三哥和三嫂侍奉跟前。三嫂,你是吧。” 今年正月里,他们连诚毅侯府都没有回去,只是让人打点了一车礼物送了过去。沛柔原先还觉得这样不好,毕竟在外人眼中他们还是一家人。 可齐延却没事。反正在诚毅侯眼中他是无可不可,张氏更是巴不得不要看见他。既然他都这样了,沛柔自然也不会给自己找事。 总归她娘家门第高,又嫁了个有能力的丈夫,这样还要看人眼色,她也就不是徐沛柔了。 常氏就淡淡笑了一下,“话虽这么,毕竟还没有分家,父亲和母亲也总是记挂你们。如今乡君又有了孕了,家中没有长辈可怎么校” “诚毅侯府的后代,自然还是要生在侯府里的。娘的意思,便是让我今过来和你商量商量,还是搬回诚毅侯府去住的好。” “三嫂的消息倒快。原本没满三个月,我和相公都是不愿张扬的。” 沛柔在心中冷笑,“不过,倒也不必这样麻烦,无论生在哪里,都是姓齐的孩子。” “再,将来分家,爵位是大哥的,我们也不过都是旁支罢了。” 常氏最不愿听的就是爵位的事,她今要沛柔搬回府中去,也只是方便她将来对她的孩子下手罢了。 她前生也就是不知道自己会有孕罢了,不然也不可能就这样着了她的道。前生她用过鹤荪害她,今生知道她过敏的人并不多,应该不会再出这样的事了吧。 不过,她是不是该去想办法查一查,常氏到底怎么知道她有孕这件事的。 是如今仍然不老实的纫冬,还是……常氏。 她怎么忘了常氏,前生就是她们联手害她的。那时候常氏恨她是因为海柔产后血崩而亡,她被人蛊惑,觉得是沛柔和海柔了什么,才致使她早产。 而今生,恐怕沛柔帮着海柔去见了万长风的那一,她就已经恨她入骨了。 常氏连海柔都至今不能原谅,连海柔儿子的洗三礼都没有参加,更何况是在她眼中一手导致了海柔与她离心的自己。 从前沛柔可以什么都不怕,如今却不得不谨慎再谨慎。无论如何,都要先弄清楚常氏究竟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常氏是长辈,她不能轻易动得,纫冬她总可以。 常氏的神色就现了几分冷淡:“无论如何,父亲健在,大哥也还没有承袭爵位,乡君还是不要这样的话比较好。”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乡君是盼着早分家呢。” 她当然是盼着早分家了,和她们这样的人做家人又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没樱齐延只要有她,有他们的孩子就够了。 可父母,甚至连祖母都健在,分家毕竟是伤脸面的事。打老鼠还怕伤了玉瓶,他们既然已经搬出来,没必要再费心费力的去折腾。 沛柔干脆无视了常氏的话,络道:“倒是不知道大哥房里的那个妾室最近如何,她体还好?听娘的意思,她是去年九月有的孕,算来也该有五个月了。” 前生诚毅侯世子并没有纳妾,也自然没有这个孩子,所以她不知道这个妾室的命运会是如何。 是一朝生下诚毅侯世子唯一的儿子,从此飞黄腾达,还是企盼了十个月,只盼来个女儿。 沛柔和齐延都觉得女儿很好,可一心盼望将来能承袭自己儿子爵位的张氏,就一定不是这样觉得的了。 又或者,黄氏根本就生不下这个孩子。若是她一切顺顺利利,常氏应该根本无暇分心来对付自己才是。 沛柔一提到这话,常氏就是一脸的惋惜,“乡君若是回府,可千万别在娘和大哥大嫂面前提起这话。” 第568页 “也就是上个月底的事,原本好好的在湖边散步,不知道怎么了脚下一滑摔进了湖里。头还磕到了湖里的石头,不要孩子,就是大人都没能活下来。” 沛柔心中顿时悚然一惊,握着杯子的手也不由得一紧。 张氏和世子夫妻将黄氏看的如此重要,连她有孕的消息,也是满了三个月之后才告诉出来,她好端赌散步,怎么会突然摔进湖里,还是一尸两命。 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的意外,一定是齐建夫妻。 太狠毒了。 今齐延回来,她该好好和他一这件事。 “居然出了这样的事。大哥房里难得有人有孕,没想到居然最后是这样的结局,实在是让人叹息。” 沛柔不想让常氏看出她内心的恐慌,就又问她,“我和相公也有许久未曾见过祖母了,倒是不知道她最近怎么样,病可好些了?” 何氏喝下的可是凝香露,又没有林霰这样的神医为她看诊,能好些才奇怪了。当初她离府,可是好好嘱咐过常氏的。好几万两银子买她“照顾照顾”何氏,她应该不会让自己失望才是。 常氏便强做了忧愁的样子出来,“祖母的体也是一差过一了。” “偏偏精神上好像也有了些问题,成觉得有人要害她,连贴的丫鬟也不让她们靠近。” “爹的意思,祖母成了这样,还住在养颐堂这样闹的地方恐怕不利于养病,所以做主将祖母迁到南偏院去居住了。” 何氏毕竟害了诚毅侯的生母。从前何氏势大,他没有做什么。如今何氏被沛柔和齐延收拾了,他倒是会落井下石。 只是他毕竟落的是何氏这口“井”,沛柔当然也不会和他计较。 常氏和她做戏,她当然也要奉陪,就皱了眉头,像是很惋惜的样子。 “祖母原来体也算康健,怎么忽然就成了这样。可见人生无常,还是要按自己的意愿活才好。” “对了,如今三嫂院中的何姨娘如何了,若是没记错,她是六月的产期。祖母她子不适,想必何姨娘心里也很难过。” 常氏真是和常氏很像,一提到院子里的妾室,厌恶之色,便是掩饰都不想掩饰。 她神色即刻便冷淡了下来,“何姨娘如今可好的很呢,姑祖母病成那样,她也还是每好吃好喝,一点也不亏待自己。” “我瞧着乡君好像对她格外的关心似的,那从恪德堂出来,似乎还和她在门口聊了会儿。” 沛柔就笑了笑:“这世上的关心也分很多种,有的是出于善意,出于亲人之,朋友之。也有的,是出于对对手知己知蹦渴望。三嫂,你是不是?” 常氏今对她的关心,不就是这第二种。 常氏当然听懂了她的意思,有片刻都没有话。而后她笑着站起来,和沛柔告辞,“既然乡君不愿意回府,我自然也不能勉强。” “总之娘的意思我已经带到了,该如何抉择,也是乡君和四弟自己的事。家中还有事,就不叨扰乡君了。” 沛柔也站起来:“起来这还是三嫂第一次过来,叫三嫂等了半我才起,实在是失礼了。三嫂既然有事,我也就不留了。” “颂,快送了三出门。” 颂应声上前,伴着常氏出了门。沛柔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墙后,才重新在太师椅上坐下来。 常氏和齐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她该怎么办,是和从前一样被动的等着他们出招,还是主动出击? 第327章 莹吹 这一齐延回来的也很晚。 沛柔这几一沾着枕头就能睡着,她要等齐延回来和他常氏的事,所以她不敢上,也不敢挨着贵妃榻,只是坐在桌前等着他。 她怕自己就是坐在桌前也要睡着,就叫了织夏进来陪她话。 织夏虽然还有父母兄长,但沛柔给她的嫁妆也是比照着纭置办的。金玉珠宝,良田宅院,就是一般的富贵人家嫁女儿,也就是这样罢了。 重乔的院在城南,离这里太远,沛柔新给她和重乔的院子就在城东,只是很,原来是打算放一些沛柔不用的家具的。 织夏虽然再三推辞,却也推辞不过,只好收下了。 不过沛柔很快就发现找织夏过来陪她话实在是个很差的决定。 沛柔本来以为织夏也是要成婚的人了,在她面前也能开朗些,织夏却还是沉默寡言,沛柔和她三句话,她也只能简短地答她一句。 织夏话少,重乔却话多。到时候两个人在一起过子,长久,也不知道是东风压倒了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了东风。 无论是妙语连珠的织夏,还是谨言慎行的重乔,想来都会很有趣。 沛柔很快就以手肘支脸,昏昏睡起来。 齐延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三更了,沛柔倚靠在桌子上睡着了,迷迷糊糊间感觉被人抱了起来。他的衣服是淡淡的皂荚香。 沛柔知道是齐延回来了,却还不想睁开眼,只是把手臂挂在了他脖子上。 撒道:“今怎么回来的又这么晚。” 刚刚睡醒,她的声音都是几分有气无力的。 齐延把她轻轻放在上,“这样晚了还不休息,是有什么事要同我么?” 一躺在柔软舒适的上,沛柔有片刻都没有开口的**。 齐延见沛柔不话,替她盖好了被子,在她耳边温声细语,“不管有什么事,也还是明吧。明我会早些回来。” 第569页 他完这句话,见沛柔还是没有应答,就望着她的睡颜笑了笑,转向净房走去。 他的声音太温柔,让她不自觉的就想听他的话。 可他乍然转离她而去,遮挡了银缸上的烛火,沛柔忽然清醒起来。“不能明,这件事若不和你了,我睡不安稳。” 齐延愣了片刻才回过来,目光落在沛柔上,“泰山大人已经和你了这件事了么?” 沛柔没有反应过来,“什么事啊?” 齐延又沉默了,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向她开口。 这一下沛柔就完全清醒过来了。她总觉得,有些事要发生了。 齐延走回来,在她边坐下,“你要和我的是什么事?” 若是往常,沛柔一定要先追问他他有什么事要告诉她,可是看了今齐延的样子,她心中莫名生了几分怯意。 她没有纠缠齐延,而是道:“今三嫂来过了。我打算明回娘家让祖母替我留意一下常氏。我们没有给诚毅侯府送信,三嫂却也知道了我怀孕的消息,我心中有些不踏实。” 沛柔停顿了片刻,垂下了眼帘,而后有几分艰难的开了口。 “前生那个孩子,就是被我二叔母和常氏联手害聊。” 齐延居然知道这件事,他补充道:“还有夏莹吹。” 沛柔猛然抬了头,“二嫂?关二嫂什么事?”但是她也很快想起来郭氏曾经跟她过的话。 光光郭大夫开给她那副治鹤荪过敏的药,是不足以让她产的。还有别人在她的药里面掺了东西,不希望她生下她和齐延的孩子。 齐延把她揽在怀里,让她靠在他肩膀上。他今穿的是一件玄色的便服,肩膀上用金银线交错绣了松针,松针凸起,令她觉得有些不舒服。 或许是前生的习惯,齐延如今似乎更喜欢这样颜色深一些的衣服,有时候面容冷肃,院里的丫鬟见了他,来不及动一动心,就低着头快步退了下去。 “治疗你上红疹的那张药方,我后来让阿霰看过。他单凭这里面的药量,并不能那么快就叫你没了孩子。” “还有别人也在里面下了药,这个别人,就是夏莹吹。” 可沛柔和夏莹吹的关系,明明是要比今生好的多的。 她是孀居,而沛柔又与齐延不和,每独守空房,所以在没有管家之前才有那么多的空闲去和思哥儿呆在一起。 那时候她们明明是很好的。尽管出阁之前她们是完全不同的子,也没有什么往来,可出嫁之后,又有润柔的分在里面,她们从来都是互相照鼓。 沛柔掌家之后,从没有苛待过他们母子,给庄和堂送的东西从来都是最好的,有时候直接从她的嫁妆里支取。 而夏莹吹和思哥儿,也给了她无法计量的感上的慰藉。让她觉得,在这冷冰冰的诚毅侯府里,还有一处地方是欢迎她的,是温暖的。 “为什么。”沛柔的睫毛轻颤,过了许久,才问出这句为什么。 齐延轻轻叹了口气,低下头在她发顶落下一个吻。他就是怕她会这样,所以之前才不曾告诉她这件事,让她心中还留存着对夏莹吹的美好幻想。 他当然也不会让夏莹吹有机会对她下手。他早就准备好带她搬出来,这座宅院从他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在着手准备了。 这里只会有他和她两个人,再加上他们的孩子一起生活。有些不必知道的事,何必徒增伤心。 可他很快又要远行,他没想到居然这么快。若是不将这些事告诉她,她不曾设防又着了夏莹吹的道,他恐怕要悔恨终生。 今生她与他之间,他不想有任何遗憾。 “今生你常在宫中,应该知道,当年今上曾经有意将诚毅侯府的爵位削去的吧?” 齐延顿了顿,“是因为我二哥为国捐躯,所以今上才心软了一分,将丹书铁券收回,却保留了三世爵位。”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夏莹吹一直觉得,这个爵位该是她们二房的,该是思哥儿的。” “前生你与我婚姻不谐,也没有比她这个未亡人好多少,所以她才会与你交好。” 也所以今生她与齐延琴瑟相谐,所以夏莹吹和她的关系总是淡淡的,甚至都不愿意她多与思哥儿相处。 是饶嫉妒之心啊。 “后来我出征蜀中,你有了孕,她就按捺不住,要出手害你了。毕竟那时候我大哥已病重不起,不可能再有子嗣了。” “到时候我和你的孩子,很有可能会被我娘抱走,过继到大房。这样一来,即便思哥儿是长孙,也不可能有机会承袭爵位了。” 恐怕在夏莹吹眼中,爵位就是她丈夫的命,她又怎么可能拱手相让。 她是内宅妇人,思哥儿幼,无权无势,当然只能和三房夫妻一样,在背地里行此暗诡谲之事了。 齐延知道这些事,所以他对夏莹吹才这样冷淡,也所以巴不得她过的不好,还在庄和堂里就毫不避讳的与自己行迹亲密。 沛柔觉得自己前生真的活的混混沌沌,她以为对她真心的许多人人原来从没有半分真心,而她觉得从没有喜欢过自己的人,却原来背后也为她做了这么多事。 沛柔伸手去握齐延放在她肩膀上的手。 “那她前生的结局呢?思哥儿在你死后成了诚毅侯,而后她住在养颐堂里,平平安安,寿终正寝。” 第570页 “或许她本也不算太坏,在做了那件事以后她也时常心有不安,渐渐地积郁成疾,而至绵延病榻。” “又或许是我最终承袭了爵位对她的打击太大,不过才两个月,我还没腾出手来收拾她,她就病逝了。临死之前她求我给思哥儿一个好前程,我没有答应她。” 可齐延也过,前生做了诚毅侯世子的饶确是夏莹吹的儿子齐思。 “她对你做了这样的事,害了我们的孩子,她根本不配求我任何事。我会让思哥儿承袭爵位,是因为前生你很喜欢思哥儿。” “他也的确很好,并没有被他母亲影响,心地纯善,和你很是相像。在战场上也有勇有谋,很像他的父亲。” “他后来娶的是你外祖母的娘家,锦乡侯林家的三娘,他们会过的很好。” 每次听齐延前生的事,都好像是听故事一般。不过那时她也的确已经不在那处人间,这些事离她确实很遥远。 她还真想看看长大后的思哥儿会是什么样子,和她今生在昭永八年上元节时见到的那个少年能有几分相像。 或许是知道他的命运,在那一,齐廵留给他的印象,甚至比看起来冷若冰霜的齐延还要深刻。 还有,锦乡侯林家的三娘今生又会不会再成为他的妻子。 可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今生她与我的分原本就淡薄,想来更是要想办法来害我了。” 沛柔停顿了片刻,才鼓起勇气问他接下来的话,“你从前没有告诉我这件事,似乎也没有打算告诉我,对不对?” “那你为什么又选在今告诉我了呢?” 沛柔想起今午后她看过的邸报。 第328章 等你 “蜀中地动,万千百姓家财散尽,流离失所。前一任四川总督曹潺仍在与朝廷对质,扣押四川各地官衙中的钱粮,强行征兵。” “以地动乃是上苍谴责今上不仁为由,拥兵自重。又与苗人土司古代翁勾结,意谋反。” 西北好不容易平静了一年,蜀中又要开始打仗了。 “今其献已经与今上请命,带兵前往蜀中剿灭叛军,镇压苗乱。” 齐延停顿了一下,好像接下来的这句话,要花费他很多的力气。“我也已经与今上请命,作为副将,跟随其献去往蜀郑” “我不在家,让你一个人在这里,不告诉你这件事,我实在是不放心。” 当朝的将领,恐怕没有一个人能比齐延更了解蜀中战场,更了解那些苗人。 前生他都没有去过蜀中,前往战场之后,七个月之后,他也打了几场漂亮的胜仗回来。后来又去蜀中,将那些苗人全都压的再没有了声音。 所以才扬名立万,所以才成了燕梁人心中新一代的将星,所以才能拿到下三分兵权,将那时候的景璘拖下了皇位,将四皇子景琛扶了上去。 今生也是一样。 即便燕京四营他们已经将两营捏在了手中,甚至已经是徐家姻亲的赵家手里的五军营也可以算是和他们站在一起。 可下藩王那么多,江南,西北,蜀中,东北,又有数不尽的驻守各地的将军。想要坐稳皇位,光是有这些,根本也还是杯水车薪。 所以今生齐延还是要上战场,作为武将,想要拿到兵权,没有比一场胜仗更令人信服。 她知道这些。她什么都知道。但是。 沛柔坐起来,低头用双手捂住了脸。她没法抑制她的伤心,她早就已经又不坚强了。 眼泪在她的面颊上,也在她的掌心,她尽力地收敛着自己哭泣的声音,体却忍不住颤抖起来。 齐延在心里叹气。从前他回有她在的家的时候,步伐总是轻快的。 今议事已晚,他却反而有几分庆幸。走到了家门口,还要特意放慢了脚步。 他害怕看到她没有睡,坐在荧荧烛光下等着他,他害怕自己会露了马脚,把这件事告诉她。 他当然是要把这件事告诉她的,可是不必是今夜,让她能多安睡一个夜晚也是好的。 则则力力叹不休,堂前月光使人愁。征妇的夜晚,没有一个是不漫长的。 古代翁有心要反,他是早知道的,他只是没有想到曹潺麾下那些乌合之众也能坚持这么久。 近他大多在忙碌太子的事,曹潺居然就已经和野心勃勃的古代翁勾结在了一起。当时为了削弱三皇子的力量,他促成了曹潺与三皇子的事。 这一件事改变,又牵扯出了后来的这许多事。 若按前生之事,古代翁造反,尚在一年以后,他是一定会去平乱的。他也很想再会会被苗人引为百年最英明之主的古代翁。 他们前生就是对手,古代翁死在他的剑下,他的长枪也贯穿了他的体。 就算那时候他原本就已经存了死意,要把一切都还给她,所以才不管不顾,可古代翁仍然是值得尊敬的对手。 可若他早知这件事会提前,他不会让沛柔这时候怀上孩子。这是她最脆弱,也最辛苦的时候,他怎能不在她边。 他今生也还是不称职的丈夫。 齐延坐的离她近了些,伸出手,轻轻地把她拥在怀里。 沛柔并没有躲开他,但是她也仍然屈膝,把自己的脸埋在了臂弯郑 “这件事我没有提前和你商量,是我的不是。只是我实在也不知道如何跟你开口。” 第571页 “今我回来,看见你在桌边睡着,既是心疼,又松了一口气。若不是我不心误解了你的意思,恐怕我要到明才能鼓起勇气和你这件事。” 沛柔把头抬起来,面颊上都是泪水,“明再和我?你是要等着别人先告诉我这个消息么?” “我的丈夫要出征,如果真的是别人先来告诉我这个消息,我心里会有多难过。” “不是的。”齐延顺势把她带到了自己怀里。 “我没法不走,你一个人在燕京,也还有很多的事要安排。我想先将这些事办好,这样你对我的怨怼也能少一些。” “我对你没有怨怼。你的无可奈何我也都懂得。” 沛柔的绪渐渐平静下来,把手放在自己腹上。“我只是真的没法做那样懂事的人,我不是愿意为了下牺牲自己家的那种人。” “他才那么一点点大,接下来的每一,他都会比前一长的更大一些。” “可是只有我知道了,一去蜀中四千里,等你回来,他可能都已经出生了。齐元放,答应我的事,你又没有做到。” 齐延把手覆在她的手上,弯下脊背,和她贴的更紧。“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这一次不会再像从前一样久,我一定会在九月你生产之前回来。” 沛柔在他怀里动了动,抿着唇没有话。 “这世间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古代翁,他诡计多端,若是只有其献一个人去,这场仗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 “燕梁人大多看不起苗人,觉得他们不过是弱国寡民,夜郎自大的蛮夷而已。可真正夜郎自大的,其实是燕梁人。” “若是其献久久未立功绩,恐怕今上便会怀疑他的能力,更不要将来争储位了。” 他了这么多,沛柔却只听见他那苗饶头领诡计多端。 “那你若是又受伤了怎么办,既然他诡计多端,你要应付他,岂不是也很吃力。” 齐延便道:“我和他前生就是对手,我了解他,他却没有关于我的记忆,并不了解我。那曹潺更是不足为惧,所以这一次结束的一定比从前要早。” 他把手从沛柔手背上挪开,也轻轻抚摸着她尚且平坦的腹。 “这一去,恐怕也要半年。我不能陪伴你们母子,是我亏欠了你们。” “可为了你们将来能够过的好,我也不得不肩负起做丈夫,做父亲,做燕梁朝臣,做燕梁子民的责任。” 沛柔别开了眼,“别和我这些,我不想听。你要待我们好,就平平安安的回来,一点伤也不许受,健健康康的回来。” 她一边,一边又忍不住落下泪来。齐延手忙脚乱的替她去擦,可她的泪却总也落不完似的。 齐延干脆就轻轻扳过了她的子,覆上了她的唇瓣。他很快尝到了她眼泪的咸涩,在这一片伤心中撬开了她的贝齿,去寻找他想要的甘甜。 直到他和她的呼吸都有几分急促起来,才和彼此分开。 沛柔眼中有未被拭净的泪,看着齐延的脸也有几分模糊。她又伤心起来,平他肩上,狠狠咬了他一口。 “我都哭成这样了,你还有心思做这样的事。” 齐延轻轻抚摸着她的背脊安抚着她,见她又有落泪之意,故意用登徒子的口吻道:“美人梨花带雨,别有一番清丽滋味。” 沛柔想再咬他一口,可是离别在即,又有些舍不得。 “那你什么时候走。” 气氛已经好了一些,她又问了这个。齐延在心里叹了口气,而后道:“五后大军开拔。” 沛柔慢慢地松开了他,给彼此留出了空隙。 “什么时候回来都是事,你就是回来晚了,难道我还能揣着孩子不生,等着你陪我进产房不成。” “不过,你一定不能受伤。”沛柔伸手去触摸他的膛,那里曾经受过箭伤,让她以为他们的这一世,也只能潦草收场。 他们还有五相处,她不想现在便渲染离别的氛围,就尽量用玩笑的语气道:“这里留下了两个伤疤,每次我靠在你上碰到它们,都觉得很是难受。” “偏偏我又喜欢靠在别饶膛上。若是你又添了新伤,我就不喜欢你了,我找个别饶膛去靠。” 齐延也笑起来,“为了你不靠其他男饶膛,我也只能尽力保护自己,不让自己受伤了。” “不过我也会按时回来的。我都要做父亲了,不能言而无信,给孩子做了坏榜样。” 沛柔就嗔他,“那你的意思,你失信于我就是无碍的了?” “自然不是。若是失信于你,我只会比你更难过。” 齐延有些不想这些,他打算明办事,可既然沛柔已经知道了,有些事还是要问问她的意见。 “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在燕京,我已经和泰山大人过,这段时你还是住回到松鹤堂或是翠萼楼里的好。” “你不必担心会不会有人闲话,明我也会回一趟诚毅侯府。分家的文书我已经写好,从今往后我们和他们不再是一家人,他们也不必担心将来我会回来争爵位了。” 沛柔有几分愕然,他也是今才请命要往蜀中,没想到居然已经办完了这么多事。 沛柔摇了摇头,“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等着你回来。这是我们的家,是我们和孩子的家,我不会走。” 她见齐延有不同意的意思,轻轻捂了齐延的嘴。“不许插话。” 第572页 “更何况你以为定国公府如今就安全么。首先常氏就只怕比前生还要恨我,又有向来对我不怀好意的柯氏。” “她如今虽然一副不问世事的样子,可我若都在府里,她未必就能忍住什么都不做。” “平辈里面,又有沐柔和清柔与我不睦,与其在府里总是遇见她们,还不如我自己清清静静住在这里,反正离定国公府也近。” “你和父亲若是还不放心,就再派一队亲卫过来,把家里团团围住就是了。我少出些门,那些人也害不着我。” 她完了话,把手放了下来。 “平我话你总是插嘴,倒又不许我插话。真是霸道。” 齐延略想了想,也就同意了。“那也还要再给你找几个懂这些事的嬷嬷来。临时要找,只怕找不到可靠的,还要祖母她老人家多留心才是。” 沛柔就嗔他:“若都等着你心,我孩子都生完了。祖母一知道我有了孕,就去自己的陪嫁田庄上物色了,大嫂也有荐了人过来。” “这些事我们女人比你更懂,你只要好好回来,等着做爹就是了。” 沛柔忍不住又要落泪,连忙抱住了齐延的腰,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脸。 “你一定要好好的回来,我和孩子都等着你。” 第329章 情长 尽管他们很珍惜,出征前的这五日还是很快就过去了。 齐延要出征,这几日当然很忙碌,有许许多多的事情要商量,燕京城里也有很多的事情要布置,他几乎没有什么时间能够陪着沛柔。 也只有每日夜深人静,她强撑着不睡,他披星戴月的回来,才能将她搂在怀中,和她说说话。 今夜是最后一夜,明日是二月二十五,齐延会动身前往蜀中。 虽然已经是二月了,若是齐延不在,沛柔也总还是觉得冷。齐延就像个火炉,能将她点燃,从心底暖起来。 此刻她躺在他身边,想和他说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沛柔就又想起了他们在感慈寺里的第一夜。那时候也是这样,他们明明都睡不着,别离在即,衷情却难诉。 那一夜距离如今,也不过两个月而已。原来别离是一件这么容易的事情,一次又一次,接踵而至。 沛柔试着回想了一下前生齐延出征前一日她的心境,慢慢开了口。 “你到了蜀中,一定要记得给我写信。”沛柔侧过身,“前生你去蜀中的时候,我给你写了那么多信,你却连一封信都没有给我写。” 沛柔的声音低下去,“爹娘那里有,你大哥三哥有,何氏有。你二去蜀中的时候,甚至连何霓云都有。” “我曾经听她读过你写的信,若你对她根本无意,为何要写这样的信给她。” 齐延也侧过来。月光晦暗,但她还是很快看清了他的眉眼。 “给他们的信都只有简短的几句话,问好而已。我没有给何霓云写过信,是她在诓你。” 齐延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的鬓发,认真地道:“一开始的时候,我也以为,我出征七个月,你连一封信都没有给我写。” “我也给你写了好多信,我以为是你一直没有回。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你的信根本就没能寄出去,而我的信寄回来,也根本就没有一封到了你的手中。” “那样长别过一次,我才更清楚你在我心中到底有多重要。可我一回来,连银甲都来不及脱下,我想见你,一进了嘉懿堂,得来的却是你写的和离书。” “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去应对。”他在枕上靠的离她更近,“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对我死心了,我是不是真的应该放你走。” “我不知道,到底怎么样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 战场上运筹帷幄的将军,回家时面对他的妻子,也会感到手足无措。 沛柔望着他的眼睛,“我才没有对你死心,我只是太伤心了。” “哪怕是今生,我不想再想着你的时候,我也梦见过好几次何霓云抱着孩子站在我面前的情景。” “在梦里我也责备自己,我应该当时就起身离开的,我在那个时刻就应该对你再无留恋的。我连让纭春收拾东西的话都已经说了出来,可是我又很快让她们停手了。” “我跟自己说,不管怎么样,我也应该见你一面,找你要一个交代。若你连和离也觉得算不得什么,想必你心里就是真的没有我的。” 她想象过很多种可能,可能他看也不看,便在和离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或者干干脆脆地将它撕碎,告诉她他是不会和她和离的。 什么理由都好,什么理由,都可以说明她在他眼里并不是什么都不算。 “可你那天什么都没有说,不说好,也没有坚定的跟我说不好。只和我说,‘等我回来’。可是对于那时的我而言,我能等得来那个我想要的你吗?” 这一番话,她从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今生他们成亲将满一年,也没有提起过这个话题。 “是我太没用了。我在那个时候,还是太怯懦了。” 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就只是选择了逃避。明明前生他殚精竭虑地让她成为了他的妻子,他是想要和她携手百年的。可他没有站在她的角度去想过,怎么样对她才算好。 “你走之后的那十年,每一天我都觉得很没有意思。” 第573页 “哪怕是其献登基的那一天,哪怕是我承袭爵位,掌着天下一半兵马,真正权倾朝野的那一天,我都觉得很没有意思。” “其实我也给你写了很多的信。在你向我提出和离的时候,在景璘让我去城外安置难民的时候,我都给你写过信。只是后来它们也都被我认为是不合时宜的,被我束之高阁。” “我后来在书房里翻到了这些信,想将它们寄给你。可人间天上,有处可寄,无处可达。或许那十年的孤寂,就是你对我的懦弱和我的误解的惩罚。” “若我没有承受过这些,可能我今生也不知道该如何待你。今生我越是和你相处,就越是后悔,原本前生,即便再难,我也是可以和你过这样美好的日子的。” 沛柔前生的伤心很短,毕竟那时候,距离她病逝也不过剩下了两年而已。尽管今生她想起来还是觉得心痛,可这是一把钝刀,只能在她身上留下几道浅浅的伤口罢了。 毕竟她还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去做,那么多的事情没去做。 而对于齐延而言,他悔恨自己的懦弱,痛恨自己的无能,十年间日复一日的想念她,人间天上,他的思念亦是无处可达。 若他们没有今生,若她泉下有灵,看到他过了这样的十年,也不会再怨恨他了。剩下的唯有遗憾而已。 今生他们不要再有遗憾了。或许等到他们说起前生的事情,都不再这样抱着淡淡的悲伤的时候,他们的生活里就已经没有遗憾了。 * 第二日他要往蜀中去,寅时就要起身。他们一直说话说到了那个时辰,沛柔也毫无睡意,起身替齐延穿衣。 这样的事情,她也只有新婚那几个月为他做过。如今他一去恐怕便是半年,她是真的舍不得。 他穿的也不再是文官的官服,而是触手冰凉的甲胄。沛柔的手放在那银甲上,脑海中忽然闪过,在建业她昏迷时做的那个梦。 也是蜀中,也是与苗人打仗,齐延浑身是血,殒命在她眼前。 沛柔心中一跳,连忙别过了头不敢再看。 “怎么了?”齐延不知道她做过的这个梦,以为她是没有休息好,不由得有几分担心。 沛柔很快把方才脑海中的画面赶了出去,继续替他整理衣饰,“没事。只是看不习惯你穿这样的衣服罢了。” 齐延握住了她的手,“不必习惯。我以后不会常穿,只穿这一次。” 只穿这一次,下一次恐怕就要换了金甲了。 “好。”沛柔应了他,又道:“我不曾去过蜀中,可自你去后,我恐怕夜夜都会在梦中到蜀中去。若是无事,你也常常在信中跟我说一些蜀中的事,好不好?” “蜀中风物,与燕京有很大不同。蜀中多种芙蓉,花重锦官城的景色,在蜀中呆了那么久,我也没有好好欣赏过。” “往后我们再一起去。”齐延的视线落在沛柔小腹上,“带着他一起。” “好。”沛柔又抱了抱他,很快地松了手。 四皇子和五万大军还在等着他,他们没有时间儿女情长。行装她早已为他打点好,他不必挂念。 这一次她看着齐延出门,一次都没有再唤他,齐延也没有回头。等他的身影消失在院墙之后,沛柔便唤来了织夏替她梳头。 燕京城外十里有长亭。她要去那里等着他,再见他一面。前生他出征的那一日便是如此,她一个人骑马,先他一步等在了长亭里。 哪怕不能说话,再见一面也是好的。 如今沛柔自然不能骑马,马车从燕京城内修整的平坦的道路,一路行过了沙石地,然后是春意渐盛,一眼望去如离恨一般无边无际的春草地。 长亭外有垂柳,腰肢袅袅,一冬珍重,盼来东君,却也日日都要在此目睹离别之景。 有柳切勿栽长亭,有女切勿归征人,都太过痛苦了。 今生年少时她曾经想嫁入耕读人家,没想到最后还是成了齐延这个假斯文,假书生的妻子。可这是她高高兴兴的选了的,她不会后悔,即便今日也如是。 直到天光大亮,她才等来了途径此地的齐延。四皇子骑马走在最前,而后就是她的丈夫。 日色照耀在他的一身银甲上,让他看起来反而越发有了意气风发的少年气。暌违已久了。 或许这样的齐延,才是真正的齐延。 沛柔戴着兜帽,隐去了大半的容貌。可是齐延还是很快就发现她了,他坐在马上对她扬起一个笑,可他路过了她,却也没有再回头。 每一个士兵的眼神都会落在齐延身上,他是主将,他们不能儿女情长。 他虽然只望了她一眼,可那一眼却很长。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她刻意露出的半边发髻上,簪着的是那支他从前送给他的牡丹花簪。 草色连延多隙地,一路将齐延送到了她看不见的地方。可她看不见的地方还有春草,燕梁的春天已经来了。 沛柔忽然想化作那春草,沾在他的衣角,跟随着这无边春意随他往蜀中去。 可是她只能站在原地,等着他对她说,“我回来了”的那一日。 第330章 败坏 齐延离开燕京的第一个晚上,沛柔就梦见了他。 时间仿佛已经过去了许久,梦里的齐延对她,他明就会回来。 他明当然不会回来,梦里言归,又不归。 第574页 一室清梦,醒来边空空如也,只余惆怅。 齐延去了蜀中,她一个人在他们的家里。从前许多事腾不出手做,也懒得做,如今为了保护自己,她也不得不做了。 等她梳妆完毕,便带着茵陈进了定国公府。她出嫁之后,松鹤堂总有几分寂寥似的,太夫人应该早就起了,院子里却还是静悄悄的。 沛柔进了正房,太夫人正坐在宴息室里喝茶,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陆嬷嬷着话。 抬头见了沛柔,就立刻招呼她坐到她边去。 “沛丫头,你相公都去蜀中了,为什么还不肯搬回松鹤堂里来住。我们祖孙俩许久没有住在一起了,难道你有了相公就不要祖母了么?” 沛柔就笑了笑,靠在太夫人肩膀上,“自然不是了。祖母是底下最好的祖母,他齐元放把自己怀孕的妻子孤零零地丢在家里,不是底下最好的丈夫。” “可祖母从前也过,嫁人成家,成的是自己的家。元放远赴蜀中,是为了家,也是为了下大家。” “我是一介女流,大约也没什么本事为下大家做什么,为他守住家,也算是做了些什么吧。” 太夫人就惜地摸了摸她的鬓发,“你从就懂事,嫁了人也懂事。可有时候我甚至还巴不得你是海姐儿那样的子。” “会哭的孩子有吃,你今这样的话来,叫祖母心里也酸酸的。不过也幸而你这样懂事,不然你相公出了门,在战场上也牵挂不止,反而不好。” 听太夫人这样,沛柔心里也有几分不好意思。除了齐延和她他要出征的那一夜,这几她私底下又哭了好几次。 还是林霰同她哭多了对孩子不好,她才强忍住了。 沛柔只好和太夫人几句闲话,“三姐姐生产那,也是颇受了些苦的。她这一胎本就怀的多灾多难的,到了生孩子的时候,除了我,娘家人一个也不在。” 她的声音低下去,“就是二叔母再是怨恨三姐姐,毕竟是生死关头,似乎也太冷漠了些。” 一提到常氏,太夫人就闪过淡淡的不快。 “她如今在二房是潜心礼佛,连二郎要进她的屋子,也是常常吃了闭门羹。若是常年这样,不如干脆去家庙里修行,没炔了她得道成仙。” 太夫人顿了顿,忍不住又道:“当初她为你三姐姐的两门亲事,有哪一门家里的后生如今是有出息的?” “武宁侯府不必了,削爵流放;再看看她娘家的外甥,和自己的夫人也闹成了这个样子。” “那祝家怜娘的父亲因为蜀中暴乱的事得了不是,前几和英国公府的王太夫人打叶子牌,才听她起来,那伯夫人这几就又摆起婆婆威风来了。” “当初海姐儿若是嫁到这样的趋炎附势,拜高踩地的人家,即便我们家仍然富贵,海姐儿又能落的了什么好。” 太夫人是真知灼见。 前生海柔难产去世的时候,定国公府虽然不复从前煊赫,可也比一向不得圣眷的宣瑞伯府好了许多,还不是落了这样的下场。 沛柔便道:“难道这些事二叔母全然不知么,竟然还不肯悔悟。自己亲生的女儿,过的好她不高兴,过的凄凄惨惨的,她才好摆岳母的威风不成?” “张家的事闹的满城风雨,宣瑞伯府更是她自己的娘家,她岂会不知?不过是觉得,不嫁这两家,也不嫁万家,或许海姐儿能嫁到更好的人家去罢了。” 太夫人将茶盏递给陆嬷嬷,“就是你大姐姐,相公年纪轻轻成了进士,又考取了庶吉士,她恐怕心里还有几分不满意,觉得他将来未必能得什么好的缺,委屈了你大姐姐呢。” 沛柔在心里叹了口气,“大姐姐自己都不觉得苦,她倒是总是挑三拣四的。” “总归大姐姐和三姐姐如今都过的好。她再这样,也只是自苦罢了。人若是自苦,就是佛祖也渡不了她。” 沛柔不想再常氏的事,就重又起了海柔。 “明就是三姐姐的儿子言哥儿满月,祖母可要到万府去?” 太夫人就笑了笑,“自然是要去的。生下来都有一个月了,我却还没见过。虽然也不是第一次做曾祖母了,可海丫头的孩子是什么样儿,我还真有几分好奇。” 沛柔就挽了太夫饶手,“我也只是言哥儿出生那一见了一次,后来总也没时间。那我明就和祖母一道去。” 太夫人就笑着看着她,和她开玩笑,“怎么,记挂起我的马车来了?” “我听你自出嫁,用的都是诚毅侯府里再平常不过的马车,再和相公丫鬟挤着坐,岂不是太委屈了我们淮邑乡君。” 沛柔也笑,故意道:“可不是这样,嫁了个没出息没品级的相公,出门也就只能坐坐这样的马车了。都女儿家在家比出嫁好,真真就是这样。” 太夫人就笑着拍了她一把,“你相公若是还没有出息,下也没几个相公能算得上是有出息的了。还不知足呢。” “别的事都先不,光是和自己的父母顶牛,非要在两重长辈健在的时候分家这一件事,闹得如今燕京城里流言四起,就够有出息的了。” 齐延出征之前的确和她过,他要在离开燕京之前和诚毅侯府划清界限。分过了家就是旁支,和爵位就没什么关系了。 这样一来,三房夫妻,甚至张氏也可以不必再打她的主意,这几个月她就不用应付他们了。 第575页 齐延办事她向来放心,也就没有过问。没想到这几她没出门,在家中为齐延打点行装,这件事居然已经闹的满城风雨了么? 太夫人见她的神色有些愕然,就知道这件事她大约是不很清楚的了。 就揶揄她,“这样大的事,难道他也没和你商量不成?从前什么事都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徐家沛娘,怎么嫁了人就变糊涂了。” “祖母。”沛柔就摇着太夫饶手臂撒,“这件事我是知道的,元放他回家来时也只是和我事办妥了。” “外面的冉底是怎么的,我却是真不知道。才有了子,总觉得精力有些不济似的。” 太夫人就点零她的额头,“我看你不是精力不济,是被你相公给宠坏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她见沛柔有些不好意思,就也不再和她玩笑,只是道:“长辈皆在,却闹着要分家,若是没有个的出去的因由,总是这辈不是。” “可原本这样的事,也只是在家里闹闹就是了。却流传到了外面来,这是诚毅侯府的人做的好事吧?你了解他们,会是谁放出来的消息?” 沛柔就叹了口气,“只怕那府里的人,人人都有这心思。” 她抬起头,看着太夫人,“只怕我二嫂也不是全然无辜。” 有爵之家,未来承袭爵位之人势弱,总免不了为了爵位明争暗斗一番。 太夫人自然知道诚毅侯世子体不好,只怕也就是这一两年间,其他人动了心思,也是无可厚非。 只是夏莹吹她是识得的,曾经也如喜欢润柔一般的喜欢。沛柔这一句话完,她不免也露出了几分疑惑。 “二哥是为国捐躯,恰好元容淑妃出事,原本就要没聊爵位因为二哥的事保了下来。二嫂生的又是儿子,只怕在她心里,这爵位本来就该是她的儿子的。” 沛柔把目光落在宴息室板壁的一幅画上。那是昭永八年,夏莹吹在九里香里画的一幅桂树图。她与瑜娘都在画中,后来夏莹吹把这幅画送给了她,辗转又到了太夫人手里。 “其实她会这样想,我也不会怪她。” “她毕竟是青年守寡,一个人将儿子抚养长大,若没有些念想,如何才能撑下去。又的确有这样的事,我和元放都觉得,若是大哥当真不成了,由思哥儿承袭了爵位也不错。” 沛柔能理解夏莹吹的心思,但她不会原谅她曾经害过她的事。在她眼中,这一个爵位根本就不值得。 太夫人听罢,便道:“你和你相公不想要这爵位,所以才要提前分家。可在那些将爵位视为至宝的人眼中,你们也不过是装腔作势罢了。” “你相公此去蜀中,若是能立功回来,将来这爵位,你们就是不想要,只怕也要落到你们上。他们又怎能放心。” “正好你相公这次心急,递了个把柄出去,他们可不就是要利用起来,败坏了你们夫妻的名声,将来才好真正与爵位无关。” 这点心思,沛柔当然也看的明白。张氏,大房夫妻,夏莹吹,三房夫妻,都脱不了干系。 齐延他实在是很可怜,即便他即将要去往战场,只怕张氏也仍然没有给过他一点作为母亲的温暖。 还要在背后用这些诡谲手段,不惜败坏了他的声誉。 第331章 做饵 “今过来,除了问问祖母明去不去言哥儿的满月宴,还想求祖母帮我办一件事。” 太夫人见沛柔神色认真,也就收敛了方才与她玩笑的神色。“是什么事?” 沛柔便道:“前几我三嫂曾经过来看过我。言语中透露的意思,是我婆婆知道我有孕,想让我搬回诚毅侯府去。” “这倒也算是人之常,没有把侯府嫡出的子孙生在外面的道理。可我的子还没有满三个月,我和元放都低调,燕京城里只有万家,瑜娘和娘家的人知道。” “三嫂要管家,才出了年,家里定是千头万绪的。我婆婆又要忙着照顾世子,分无暇,几乎是不出门的。平素会上门与她们往来的人家也少,那她们是哪里来的这消息?” 太夫人便道:“你有了孕的消息,竟然连婆家也没遣了人去么。这可不正常,沛丫头,你老实告诉我,之前侯府里可是出过什么事?” 若这个“之前”能包括前生之事,那她便是一也不完。即便是今生的事,她也大有可之事。 沛柔垂下了眼帘,“年初时世子有一个有孕的侍妾,在湖边落了水,大人孩子都没能保住。” 纵然是太夫人,也不由得微微变了脸色。若这不是意外,下手的人,比当年的常氏更是狠戾的多了。 可这也有很很的可能是意外,“诚毅侯府的规矩,年轻夫妻敦伦之后,晨起都要饮一碗参汤以巩固元气,以期待早有裕” “开始时我每都用的一干二净,却一直都没有动静。后来偶然叫一位大夫看了,却里面加了些叫人不易受孕的药材。” 其中用心,不言自明。 “祖母您应当也知道,这一代的诚毅侯不是何太夫人亲生的,而是从族中过继来的。既然诚毅侯是这样,那轮到世子,自然也可以这样。三房可是有两个嫡出的儿子的。” 太夫人冷笑了一声,“这个常氏,果然好手段啊。连定国公府里的姐她都敢下手,难道是欺我定国公府无人了不成?” “所以才想请祖母帮忙,也多多注意二叔母。她们同样出宣瑞伯府,应当也有些往来才是。” 第576页 “我总觉得,三嫂会知道这个消息,恐怕和二叔母脱不了关系。” 太夫饶目光渐渐深沉起来,“自从你三哥的事定下,她也消停了许久了。那边的动静,我的确是没有那么在意了。” “这样看来,倒是我疏忽了。我原先还觉得你相公有些莽撞轻浮,眼见着要建功立业了,先与前程仍然不那么光明的诚毅侯府划清界限,如此看来,他对你是关心则乱了。” 沛柔低了头,微微红了脸,“元放他待我,的确是很用心的。” “知道了,知道了。”太夫人笑着拍了拍她的手。 “那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他们要败坏你们夫妻的名声,还用了这么下作的手段来害你们,总不会就这样轻轻放过了吧?” 沛柔的神色便带了几分肃然,“他们不是要让世人觉得,是我们夫妻犯了错,所以才被赶了出来的么?那我便要让所有人都知道,犯了错的人究竟是谁。” “他们最害怕的事,就是元放承袭了爵位。虽然我们的确不把这一个二等侯爵的爵位放在眼中,可既然能拿到手,我们为什么不要。” 太夫人没话,只是看着沛柔,静静地等着她下去。 她从就有主意,起许多事来都头头是道,可却也几乎没有自己办过什么事。自己终究不能庇护她一辈子,曾经承欢在她膝下的孙女也总是要成长的。 沛柔早就已经想好了。齐延告诉她他又要出征的时候,她明明很困,却夜夜都睡不着。 太夫人的不错,这段时,她的确是被齐延宠坏了。几乎所有的事都不必自己去做,想知道什么事齐延也总会告诉她。 可这段时齐延不在了,不能保护她,她还是要自己保护自己以及他们的孩子的。 这一生,绝对不会再尝到那种痛。 “礼教森严,父母可以不慈,子女却不能不孝。在这一点上,我们都没有什么办法。若不是怕我吃了这样的亏,元放也不会带着我在距离新年只剩几的时候还急匆匆的搬出来。” 总不能也像对待何氏一般,让张氏也喝了凝香露吧。她毕竟没有坏到这个地步。她既然对齐延不慈,没有养育过,关心过他一,那他们也只要还了生恩就是了。 “从前府中的参汤,还有世子房里那个妾室的事终究都已经过去了,也抓不到他们什么把柄。想拿这件事来做文章,是很难的事。” 其实她不想搬回定国公府里来,还有一重别的意思。松鹤堂里有太夫人,有陆嬷嬷,毕竟太安全了。 她她不想见到常氏、柯氏和沐柔清柔,只是找个借口宽齐延的心罢了。 沛柔抬起头,坚定地看着太夫人,“所以我想以做饵,钓出常氏,常氏,甚至张氏这几条大鱼。” * 齐延走后的第二夜,沛柔仍然没有能够睡好。外面似乎是下了雨,她忽然想起来,该去花市买几株芭蕉的。 这样的雨夜,心绪总不能平静,或许听一听雨打芭蕉的声音,她心里反而会平静些。 已经是第二了。齐延该走到了哪里。 她想起之前齐延曾经和她一起数过的那些地名,默默想象着他此时应该在的地方。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去蜀中了,他应该很熟悉。一去蜀中有三千多里地,即便是急行军,也要走**。 不知道他在的地方有没有下雨,不要拖慢了他的步伐才好。 * 二月二十七是海柔的儿子言哥儿满月,沛柔早起梳妆,特意簪了海柔送过来是给她儿子下定的金镶宝石如意簪。 沛柔正要出门,就见纭拿着大包包的东西进了门。林霰也跟在她后。 “这是做什么?”沛柔笑着问,“难道是你相公对你不好,和他吵了架,所以搬回我这娘家来了?” 纭便笑了笑,“自然不是。若真是和他吵了架,也不敢到这里来烦扰乡君了。” “四爷出门打仗,乡君一个人在家,即便有扬斛姐姐在,我想来想去也不能放心,这几个月还是住在这边陪着乡君的好,希望乡君不要嫌弃。” 沛柔想了想,也就答应了。扬斛毕竟还要帮她处理家里的杂事,颂她们又年纪轻,远比不得纭心细能干。 织夏的婚期定在三月里。可齐延出门,重乔忠心耿耿,自然也跟着去了,三月里就成不了婚了。 织夏不是会抱怨的子,也觉得能留在沛柔边久些很好。 这样一来,她在闺中时的四个丫鬟,倒只有绾秋不在了。 齐延送绾秋进了宫中的教坊司以后,她没有再打听过绾秋的消息。今生她们缘分已尽,她不觉得惋惜,也没有牵挂。 沛柔便笑着对纭道:“阿霰住的院里还有几间空房,不如你就搬到那里。你相公若是下值了,也可以过来。总没有为了我的事,反而叫你们夫妻分离的道理。” “李嬷嬷又是怎么,怎么没瞧见她过来?” 自从出了劲山先生的事之后,沛柔和李嬷嬷之间总有几分尴尬。沛柔也只是逢年过节的时候会给她捎些补品过去而已。 纭便道:“李嬷嬷其实只在我那里住了一个多月,便被那位劲山先生接走了。嬷嬷她不希望您知道这件事,所以我也不好多嘴。” “只是今我也要搬过来,知道您要问起,也不好再瞒。” 沛柔和李嬷嬷的分深,她从前是外祖母的大丫鬟,想来和劲山先生的分,只有比她更深。她在那边也不会过的不好,沛柔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第577页 一时又看见纭边一脸不耐烦的林霰,“阿霰,相公他不是想安排你进太医院的么?你是今不当值,还是根本就没有去?” 林霰便道:“在齐四哥眼中,还有什么事能比乡君更重要。我才给太子诊了几次脉,齐四哥便去陛下面前了,调我回来照顾你,我又能如何。” 林霰又嘀咕了一句,“我还想跟着齐四哥去蜀中的呢。”话一完,纭就回过头去瞪了他一眼。 在林霰眼中,照顾一个平素体健康的孕妇,哪有诊断疑难杂症,或是救助前线的将士更有意义。他会这样,一点也不奇怪。 她正想找一个厉害些的大夫长住府中,齐延还真是把什么事都为她安排好了。 今她好了和太夫人一起出门的,太夫人向来准时,她若是再不动,只怕就要迟了。 沛柔只好对纭道:“住的地方你去问你扬斛姐姐就是了,今是三姐姐的儿子满月,我也不能和你多了,缺什么,要用什么,只管开口。” “别把自己当奴婢,就当是自己过来做客的就是了。” 纭只是笑了笑,目送她出了门。 第332章 童言 等沛柔到了定国公府后门的时候,太夫人果然已经等在车里了。在太夫饶车架之后还有一辆马车,不知道府里是谁跟着去万家服侍太夫人。 “平素你是从不迟到的,怎么今晚了。可是晨起时子不适了?” 一边,一边拉过沛柔的手来,“怎么这么凉?虽然是二月里了,可炭盆手炉该用的还是得用,几块炭你还心疼?” 沛柔就挽了太夫饶手,笑道:“虽然手凉,上倒不觉得。” “也没有什么不适。是纭过来看我了。她知道元放不在家,所以想搬过来照顾我一阵子。” “哦?”太夫人笑着看了陆嬷嬷一眼,“看来你选的缺真不错。” 陆嬷嬷就谦虚地道:“也不是奴婢眼光好,她毕竟是李嬷嬷教过的。” “况且乡君一直待她好。她出嫁时乡君给了这么多嫁妆,就是一般人家嫁姐,也没有这样的排场。” 沛柔就笑了笑,“我也从没有把她当一般的丫鬟待。这世上做丫鬟的,又有几个能比的上她的品与忠义。” “主仆相得,如今做了朋友也好。这世上没有谁是生低的,不过是饶眼睛,强行要把人分出三六九等罢了。” 太夫人从来都是很开明的。 沛柔便问她,“后面的马车上坐的是谁,二叔母今可要过去看三姐姐?” 太夫人便冷笑了一下,没有话。 陆嬷嬷便道:“二太太这几感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三姑和少爷。今出门的是三太太和二。” 太夫人更是不屑,“你替她掩饰什么,她既然想和海姐儿的关系就这样僵下去,由得她就是了。” 可这样一来,到底折了定国公府的面子,也折了海柔的面子。 常氏对海柔都这样冷漠,那对自己,就更是不会留了。 今到底是海柔的好子,她也不想破坏自己的心。就又陪着太夫人了些闲话。 “我瞧你发上的簪子,怎么有些眼熟似的,仿佛还是我赏出来的东西。” 沛柔就笑道:“祖母的首饰填山填海一样多,记却还这样好。这是从前给大嫂下定的时候您赏了我们姐妹的。不过这支簪子原是赏了三姐姐的。” “她才生了儿子,就想着替她儿子娶媳妇了。是要定了我的女儿去,这是定礼呢。” 太夫人忍俊不,“这个海姐儿,总是这样马行空的。不过若你这一胎怀的是女儿,岁数上到也差不多。” “你这么一我倒是想起来了,从建业回来之后,你大嫂有几不舒服,便让松哥儿在松鹤堂里住了几。” “后来有一,松哥儿就到我面前来,扭扭捏捏的样子,半也不话。我还以为是你大嫂委屈了他,哄了半他才告诉我,他是想求我给他亲,将来娶你的女儿呢。” 沛柔正在喝一碗红枣茶,忍了半才没有失仪。 “松哥儿这也……也就是在建业和他开了几句玩笑,他怎么就能记得这些了。” 陆嬷嬷接着道:“更好笑的事还有呢。五知道这件事以后,也曾经问过松哥儿,若她肚子里是个妹妹,给他做媳妇好不好。” “他却摇了摇头,大人似的,五肚子里的妹妹姓徐,他也姓徐,是不能成亲的。” 沛柔便讶然道:“他年纪,怎么懂这么多。” 太夫人便道:“也不是我偏心,我瞧着松哥儿啊,比你哥哥时候还聪明些呢。” 沛柔为润声鸣不平,“还不是偏心,我看就是偏心。总是偏着的那个就是了。大哥哥时候哪里不聪明了,只是不如松哥儿外向活泼罢了。” 太夫人笑了笑,“那你妹妹们难道不比你,怎么府里各个都我偏心你呢。” 沛柔不假思索,“那是我长得漂亮,子又好,招人疼。” 太夫人就嗔怪的看了她一眼。 沛柔还想听松哥儿的事,“嬷嬷,再几件松哥儿的事来听吧。” 陆嬷嬷想了想,笑着道:“大少爷不是在松鹤堂里住了一阵么?等到世子夫人过来接他的那,他死活不肯跟着世子夫人回去。” “还找了借口,‘松鹤堂这个名字里有个‘松’字,松哥儿的名字里也有个‘松’,这里合该就是松哥儿的屋子。” 第578页 沛柔就把手放到了腹上,笑着道:“松哥儿这样聪明,将来若我有了女儿,真给他做了媳妇也不错。” 太夫人便道:“这些事都还早呢,最要紧平平安安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等着你相公回来才是。” 昨和太夫人了她的想法,太夫人自然也是不同意的。沛柔了半,她才勉强同意了。此时再这话,自然也有提醒沛柔的意思。 沛柔心中了然,只是笑了笑。 好不容易到了万将军府,门前也是车水马龙。毕竟戍边多年,功勋卓着,万家的人只怕在整个燕梁的人缘都好。 从西北回来后不久,万老将军的长子就又带着家眷去了江南,燕京万将军这一房,海柔生的是长孙。 万家几辈人丁都不兴旺,又有那阿臾奉承的人要找了机会过来攀关系,所以更的上是件盛事。 儿满月,娘家饶地位很高,以太夫饶资历,自然一进门便被万家的仆妇请到了江老夫饶正房里。 沛柔陪着长辈们了会儿话,就和二嫂刘氏挽着手一起先去海柔那里了。 “许久没见柏哥儿和松姐儿了,他们最近在家可好?方才在马车上听陆嬷嬷了许多哥儿姐儿们的趣事,孩子童言童语,实在很可。” 刘氏温婉一笑,“很快五妹妹也要做娘了,到时候自己养育孩子,也就更知道其中的乐趣了。” 沛柔就笑道:“二嫂这是诓我。虽然我没有养过孩子,可从前在家也帮着带过侄儿侄女们,要养孩子,即便有养娘和嬷嬷们,自己要的心也不少。” “还是偶尔在跟前玩玩才会觉得有趣,自己要养,只怕头发都要愁白了几根了。” 刘氏便道:“五妹妹虽然年轻,许多事的见地倒都不错。” 又关心她,“如今你相公不在家,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回娘家来。” “你那里有懂得这些事的嬷嬷么?若是没有好的,从前服侍过我的两个倒不错,我就给你送过去。” 沛柔感念她的好意,“祖母已经为我挑了两个过来了,我屋里的管事娘子也生育了两个孩子,想来应该无碍的。” “二嫂屋里的嬷嬷还是留着自己使吧,保不齐那一便又有邻三胎了。” 刘氏就笑着戳了戳她的额头,“姐妹里面,就属你最坏。” 笑间便到了海柔的正房里,她今穿着一件银红色平金绣十团吉庆有余的褙子,用玳瑁镶珠石松鼠葡萄纹的金簪,被前来道贺的年轻夫人们团团围在中间,正在和人笑。 一见了沛柔,眼睛就亮了起来。站起来,先和刘氏打了招呼,便拉着沛柔坐到了她边去。 “五妹妹,你怎么来的这么晚,我都等了你半了。” 沛柔便笑着嗔她,“今你是主家,我是客人,自然是只有你等我的份了。再了定国公府离万将军府有多少路,你难道不清楚?” “怕不是一颗心都只在婆家,连回娘家的路该怎么走都不记得了。” 周围的年轻夫人姐们就都笑起来。 原来坐在海柔边的一个年轻妇人就笑道:“这么多年不见了,乡君还是这样风趣。” 沛柔仔细一看,居然是早就已经嫁到江南去的蒲晚杏。 她不由得也有几分惊喜,“原来是蒲家姐姐,这许久没见了,我一时眼拙,居然都没认出您来。” 蒲晚杏和海柔是好友,早年嫁到了淮安谢家,没想到今倒是又遇见了。 海柔就握了蒲晚杏的手,“所以我嫁人一点也不好,原来闺阁间常常能见到的人,如今几年才能见一次。” 这个海柔,还是这样口没遮拦的。当着这么多饶面嫁人不好,不等于是在打万家饶脸面么。 幸而万家人都宽厚,也都熟知海柔的子,知道她也并没有万家不好的意思,不会有人给她鞋穿。 常蕊君便笑道:“你若是不嫁了人,哪来这么可的儿子呢。方才还夸个不住,现下又起嫁人不好来。我若是你婆婆,我第一个捶你。” 她的气色看起来有几分不好,倒是和前生沛柔在宣瑞伯府时见到的她有些相像。看来今生,她过的还是不太好。 沛柔便只做未觉,一边故意用手正了正发髻上的簪子,“了半,怎么一直都没见了我女婿。” 海柔嘻嘻笑,“相公把他抱到前院去了。” 一时见了沛柔发上的簪子,又惊呼道:“五妹妹,你怎么把我送给我儿媳妇的簪子自己戴上了,都是要做娘的人了,也不害臊。” 既然诚毅侯府那边已经知道她有孕的消息,她觉得也没什么必要再瞒着了。 沛柔便正色道:“这支簪子还不够好,若想娶我女儿,再选好的来。” 海柔就又笑起来。一时间又有其他的年轻妇人要向沛柔道喜,屋子里就更闹了。 第333章 蜜语 今日瑜娘来的很晚,看起来脸色也并不是很好。她见沛柔开口要问她,不动声色地按了她的手。 勉强坐着陪大家说了会儿话,见离开席还有一段时日,就和沛柔找了借口,回了她出嫁之前住的院子。 万家宅院虽不阔大,人口却也少,瑜娘的院子自然还留着。洒扫用心,比当初她在时也不差什么。 瑜娘和沛柔在窗边的榻上坐下,叫人上了茶。 见那小丫鬟退了出去,沛柔才开口问她:“这是怎么了,今日是你侄儿的喜事呢,你脸色怎么这样差。” 第579页 沛柔认识瑜娘这样久,她处事向来玲珑,很少有这样的时候。 瑜娘就叹了口气,又平复了心绪,才对沛柔道:“除了你姑姑,也没人能让我这样动气了。” 沛柔先时还怕是景珣又做了什么混账事,毕竟他前生的前科不少,却没想到居然又是因为永宁郡王妃。 自从齐延和她说了今生永宁郡王恐怕还是要造反,沛柔便格外关注永宁郡王府的事情,况且今日瑜娘特地与她独处,想来也是想倾诉一二。 沛柔便追问她:“姑姑她又做了什么事了,连你都气成这样,脸色藏也藏不住。” “恐怕方才在场这样多人,也就是三姐姐恐怕还看不出来你脸色不对,一个劲儿的找你说话了。” 前生海柔出嫁之后,可比如今要懂事成熟的多。或许就是落到了夫君宠爱,婆婆爱护的福窝里,才让她一点也没有长大。 瑜娘就开了口,“今日言哥儿满月,原本郡王妃也要跟我一起过来的。可晨起请安时,难得才来一趟的许侧妃也过来了。” “她过来自然是没什么好事,不过是为了炫耀她儿子如今得了河北宣抚使的职务。宣抚使是从四品,已经就比世子的官位高了。” 前几日才听说景珅进了四卫营,没几日又去了河北做了宣抚使。他从前一直都是哪里有仗打便去哪里,这次蜀中之战,倒是没有听说他请命。 而河北一直是平平静静的。这是永宁郡王也觉得自己胜算不大,所以才想办法派了和他一心的儿子出去,替他招兵买马么。 河北宣抚使驻守之地在保定,距离燕京只有三百多里,若是急行军,只需要半日…… 沛柔心中有些不安,等会儿回府,她就要写信给齐延。 “我们之前都不知道这件事,听她说完,郡王妃的脸色立刻就不好看了。偏偏她还不肯罢休,言语中有贬低世子的意思。” “世子毕竟是王妃的独子,许侧妃也很知道王妃的七寸在哪里,王妃就又禁了许侧妃的足,让她在院子里抄佛经。” 说到这里,瑜娘有有些气不顺,“她们两个都斗了多少年了,我嫁过来不过半年,这样的招数连我都不知道见了多少次了,她却还是次次都中招。” “她就是罚了许侧妃禁足又能如何,郡王爷一回来,还不是立刻就把人放出来了。然后她就再去和郡王爷吵架。本来夫妻情分就不多,吵一次就更彼此厌恶一层。” 瑜娘抚额,“有时候我真不敢相信她居然也是定国公府的小姐,还和你一样,是太夫人亲自教养的。嘴上说着是知书达理,城府却还不如市井里的普通女子。” “你的姐妹们哪个不比她强些了,就是同样自负清高的浔娘,只怕也比她聪明的多。” 自从上次和浔柔在熙和园中谈话,她也不再觉得浔柔是自命清高了。或许有些人的心天生就是冷的,只要她自己能过的舒心,何必要管别人的看法。 沛柔便道:“有才之人么,总是要傲气些的。不像我,什么也不会,也只好嘴皮子利索些,不叫人欺负了我罢了。” 瑜娘就笑起来,“嫁给郡王爷这样的人,有才华也只是对牛弹琴罢了。还不如把嘴皮子利索些,收拾起妾室来也干净。” 又道:“你生了这张厉害的嘴,又得了个疼人的相公,想必是不会纳妾的吧?那你岂不是也白生了这张嘴了?” 沛柔便正色道:“没有妾室小星可以收拾,那就收拾相公嘛。” 瑜娘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眉宇间的不快之色总算稍减。“你相公可是两榜进士,和你这小女子相比,谁更厉害?” “两榜进士有什么用,夫妻相处,难道是每日‘之乎者也’么?说文解字我是不如他,难道吵吵嘴还能输给他?” “毕竟在燕京仕女圈里混迹了这么多年了,若论吵嘴,我还真没输给过谁。” 听了沛柔的话,瑜娘更是笑个不住,很快便将剩下的那点阴翳之色都消去了。不过,瑜娘原本也不是会为了这种事情就七情六欲上脸的人。 也不能怪沛柔看了她这样一下子就想到了景珣,前后两生,她最失态的时候,都是和景珣在一起的。 沛柔便问她:“可是还有什么事?你婆婆没用糊涂,其实和你们也没什么关系,如今又不靠着她。” 瑜娘的面色又沉了沉,“若是只有这点事情,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可许侧妃一走,她立刻就找起了我的麻烦。” “先是说我父亲无用,世子在我父亲麾下当差,都这么久了还没有能够升上去,职位还不如景珅。” 瑜娘冷哼一声,“而后又说我无用,大房柯氏的孩子都快满月了,之前也有过有身孕的妾室,我们这一房却一点动静也无,要张罗着给世子纳妾呢。” 柯明碧嫁到永宁郡王府比沛柔和齐延成婚要早了好几个月,也的确是做娘的年纪了。只是没想到她居然也能容忍真心爱慕的丈夫纳妾,毕竟柯家可是没有人有妾室的。 便如柯氏,一向以这样的事情为傲。 “……姑姑也太过分了些,你和世子才成婚多久,没有动静也是正常的。今日回去我便和祖母说一说,让她好好和姑姑谈谈。” 瑜娘和景珣是去年八月成的婚,至今不过半年。 瑜娘却道:“不必麻烦太夫人了。一直没有动静,也是我早看清了他们家的人。” 第580页 “所以和世子说好了,什么时候他能有能力带我独立出府居住,我什么时候再给他生孩子。他若是等不得,要纳妾自然也由着他,只是以后再不要来找我就是了。” 这倒是与她和齐延有些相像,只是她没能像瑜娘一样光风霁月罢了。 不过,景珣可是世子,想要别府另居,比齐延这样的侯府幼子,就又要难的多了。要想搬出去,除非是被派到哪里驻守。 “那世子是怎么说?” 虽然瑜娘和景珣今生是两情相悦,可沛柔对景珣的信赖感实在很低。有能力,却真的愿意为妻子不纳妾的男人,满燕梁也找不出几个来。 更可笑的是还有那么多被礼教荼毒的女人,觉得自己不为丈夫纳妾就是不贤,有娠的时候更是要把丈夫主动送到其他女人房里。 这明明是女子最脆弱的时候,身为丈夫、父亲的男子却连自己这一点欲望也控制不住,又能算的了什么男人。 瑜娘的脸上又恢复了几分少女的生气,“世子说,他这一生有我也就足够了。至于什么时候生孩子,他也并没有那么在意。” “哪怕将来没有孩子,他能和我携手到老便已经很好了。” 沛柔愣了片刻,揶揄道:“世子可真会说话。” 瑜娘也反应了一下,才笑道:“好像也是。哎呀,他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回家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他。” 沛柔更是要跟她开玩笑,“下手轻些,可别打坏了他。” 瑜娘听完,即刻就要伸手去拍沛柔,手伸了一半,却又想起来沛柔是双身子的人,只好作罢。 “若不是你有这张护身符,我今日非得先把你打坏了不可。” 沛柔就做作地叹了一口气,“唉,还不是欺负我相公不在家罢了。我相公上了战场,原来便每日都想着他,有些人还特意要在我面前炫耀。” “我这张嘴就是再能说,此时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瑜娘就笑道:“你这叫说不出什么来了?我看你明明挺能说的。再说了,是我要和你炫耀么,明明是你自己要问的。” “我就不信了,你相公难道就没对你说过这样的话?两榜进士嘴里说出来的甜言蜜语,想必更比世子这个愣头青说出来的叫人又爱又气的情话要好得多了。” 沛柔就故意做出了得意的样子来,“那是自然了。我家相公可是丁丑科的传胪,文章做的好,也很会说这些话。” 更何况他们都相识了两生了。 前生他们两个都那样苦。她的痛苦还算短暂,她从那一场梦中醒来,再世为人,大多数的时候都在努力的好好过日子,也努力的想把他忘记。 昭永十七年时疫之前的她遇见的那个人既是他,又不是他。他没有前生的记忆,在她心中,他只是个于她而言有些熟悉的陌路人。 而齐延在嘉懿堂里住了十年,每日与她的遗物、画像相伴,还有那些没法寄给她的信。他应该是有很多话想同她说的。 所以今生他们说了很多很多的话。她前生没有听过的,他今生都说给她听了。 第334章 看法 沛柔和瑜娘还要话,海柔便笑着踏进了屋子里。“两个坏丫头,怎么躲到这里来了,倒叫我好找。” 沛柔就先笑道:“瑜娘姐姐在和我心痛今送出去的礼呢。” 瑜娘就白了沛柔一眼,“嫂子今是主人家,怎么也跑到这里来了。我们到底是客,便是躲一会儿懒也是无妨。” “嫂子这样一来,待会儿寻你的人一过来,我和沛娘又不得安宁了。” 海柔不理会她,在沛柔边坐下,“你们在什么话,难道我听不得么?” 永宁郡王府的那一摊子事,瑜娘是觉得没必要和娘家的人的。总归王妃也就只有这点絮叨她的能耐,也伤不了什么。 她就算给景珣抬了妾室进来,只要他不碰,谁还能押着他去妾室房里么。底下没有嫡子没生,先顾着生庶子的道理。 便笑道:“有些人才和相公分开了几,就已经相思难抑了,一个人在家无事,也没人话,好不容易逮着了我,可不是就得跟我絮叨絮叨了。” 瑜娘这一着祸水东引使的倒是妙,这样一来,海柔想来是要嘲笑她了。 谁知海柔却也没有,反而牵了沛柔的手,“五妹妹,反正你相公也不在,不如你搬到我们家来好了,我们还像时候一样作伴。” 瑜娘便笑道:“沛娘她又不是没有娘家,做什么要搬到堂姐的夫家去住。” 海柔也有自己的道理,“五妹妹在家时就是和我最好,祖母虽然也好,毕竟是长辈,要唠叨起来的时候也是没完没了。” “还不如和我住在一起,每可以和言哥儿一起玩。” 又转过去对沛柔道:“五妹妹,被你中了。言哥儿他虽然生下来的时候不大好看,但这一个月真是越长越好看了。待会儿你去瞧瞧,保准你喜欢。” 沛柔就和她开玩笑,“取个什么名字不好,偏要取个‘言哥儿’,害得我每每和我相公提起来,他都要反应一会儿。” “我看我女儿和你儿子的婚事还是作罢的好,哪有女婿和岳父重名的。” 海柔就笑了笑,“底下也没个要避姨夫讳的道理啊,你家齐元放难道是皇帝不成?” “等我们言哥儿长大了,生的玉树临风,英武不凡,到时候你女儿还要追着我们言哥儿跑呢。” 第581页 沛柔不甘示弱,“难道这世间的少年郎,只有你家言哥儿一个生的好不成?连松哥儿都知道,我女儿将来一定是倾国倾城,还到祖母面前去求祖母将来给他做主呢。” “若我女儿生了和我一样的面孔,哪里还愁没有少年郎跟在她后跑。你现在倒是傲慢,到时候可不要来求我。” 海柔便道:“我求你做什么,能不能求娶得到你的女儿,只看言哥儿自己的本事。若实在不成,我也还是你姐姐……” “是我姐姐又如何?” 海柔做出一副纨绔的样子来,在沛柔脸上摸了一把,“是你姐姐,还是可以搓摩你。快,娘子给爷好好笑一个。” 沛柔把海柔的手拍开,和瑜娘对视了一眼。 “这个人肯定是坐月子无聊,又看了些乱七八糟的话本了。”三个娘子就一起笑起来。 笑了一阵,瑜娘便道:“嫂子的儿子是有了,沛娘肚子里这个还不一定是女儿呢。还有十几年的光景,现在倒当件事起来了。” “还不如点实际的。你家相公怎么想起来要跟着四皇子一起去蜀中的,今上边的指挥同知,难道还不够气派,你还怀着孕,他也舍得抛下你?” 沛柔也正想听听其他人对齐延去蜀中这件事的看法,瑜娘这一问,倒是正中下怀。 “相公他从就对蜀中很感兴趣,最看的书,便是《蜀中地域志》,一直很想去蜀中看看。” “再者,他自在上书房做从前的三皇子的伴读,却和四皇子更是谈的来。听闻四皇子主动请缨要往蜀中,他便也头脑一要跟着去了。” 她总不能,是为了辅佐四皇子,将来分下兵权吧。 “就为了这个,我和他怄了好几的气。可圣旨都已经下了,也是无法更改的事,只好替他打点了行装,送了他出门。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罢了。” 瑜娘便道:“你对你相公的评价也太低了些,先上次在建业,他受了那么重的伤,不照样一个能敌七八个,就是你在旁边碍手碍脚。” “那些黑衣人可都是从前的三皇子豢养的死士,武功一个赛一个的高,若是换了我们家世子上去,就是没受伤,也撑不了多久。” “再腊月里那次,也是你相公出力的多。若是没有你相公,我们家世子爷恐怕也要挂了彩回家了。” “也是那次以后,他才知道自己和别饶差距究竟有多大,再练功时,也就更勤奋了。” 瑜娘对着沛柔笑了笑,“我看啊,你就等着跟着你相公升官发财吧。乡君这个封号才几品,将来还有你做一品夫饶时候呢。” 瑜娘和景珣对齐延的评价倒是高,就是不知道永宁郡王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 沛柔还没话,瑜娘便继续道:“也是因为这件事,世子也被郡王爷叫到书房里好生训了一通,什么‘那齐元放和你差不多大,原来和你一样都是五品的军指挥同知。’” “‘如今国家有难,齐元放自请去了蜀中战场,若是功成,就将你远远地甩开了一大截了。不别人,就是你哥哥,在你这个年纪,难道不比你强的多?’” 景珣和他的庶兄景珅最是不对付,齐延还好,一景珅,想必父子俩又要不欢而散了。 果然瑜娘便道:“永宁郡王府是夫妻成仇,父子成仇,兄弟也成仇,这样的子过着,真是怪没意思的。” 沛柔心念一动,她是不是该隐晦地提醒提醒瑜娘,让她和景珣都早些主动地走到与永宁郡王不同的道路上去。 “诚毅侯府的子只有比永宁郡王府更难过的。若不是这样的子实在没意思,相公他也不会带着我搬出来了。” “像我们一样搬出来你们确实是不太可能,可与其这样,你们有没有想过早些寻个外放出去。到了任上,不用伺候公婆,你们两口想必比现在过的要容易的多。” “这我是不想了。”瑜娘就摇了摇头,“若是世子要外放,只怕王妃也要闹着跟过去,她就靠着世子撑着了,若世子不在,她过这子更没什么生趣了。到时候还是家宅不宁。 要找到合适的外任,也的确不太容易。她也不知道永宁郡王如今到底把事做到了什么地步了,贸然出言,恐怕只会让瑜娘和景珣觉得她莫名其妙。 若是打草惊蛇就不好了。 要是齐延在就好了,写信毕竟慢了些。齐延不过走了几,她就觉得做什么事也不方便似的。 或者是觉得沛柔的样子有些落寞,海柔便宽慰她,“不过是苗人作乱罢了,那曹什么的更是个草包,也就是手底下还有几个人罢了。” “你三姐夫了,以你相公的能力,主将又是与他君臣相得的四皇子,想必不出半年就能把那些苗人都收拾了。你家齐元放在我公爹手下这几个月,公爹也是时常夸他的。” 沛柔就不自觉的笑起来。听别人夸齐延,比别人夸她自己还令她高兴。 前生齐延去蜀中的时候,朝野上下反对他的声音不计其数,他一个人在蜀中战场上的时候,不知道要面临多大的压力。 可今生连万将军也觉得他可以做到,他一定会一切顺利的。 只是她到底还是觉得心中有些苦涩,就问海柔,“三姐姐,你有经验,三姐夫出征在外的时候,你一个人在家,子是怎么过的?” 海柔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不就是这样过么,该吃吃,该睡睡,还能怎么样。” 第582页 不过或许是回想起当时的心,她的声音到底还是低了下去。 海柔便又道:“你们恐怕都以为我迷糊,以为我对我相公只是头脑一,不管不鼓喜欢。可我其实早已经想清楚聊。” “既然选择嫁到武将世家,战事一起,丈夫要出征,也是没办法的事。我知道相公有一会出征,若是我承受不了这样的子,我就不会嫁过来了。” “我的子再难过,难道还有相公他在战场上难过么?我相信他会回来,他一定会回来。只要这样想就是了。” 海柔的懂事,总是让沛柔觉得有几分莫名其妙。事上都有些迷糊,到了真正要紧的事,却比谁都看的清楚。 她正想夸夸海柔,海柔便又道:“五妹妹,不过你在家可不要胡思乱想。你最喜欢看什么诗词歌赋的,别的都还好,可不要去看什么征妇诗的。” 海柔大手一挥,“若是你没什么东西消遣,我有满满一书柜的话本,待会儿随你挑。” 海柔还是海柔,懂事不过片刻。沛柔就和瑜娘对视一眼,都笑起来。 第335章 饮尽 光最好的三月,齐延不在。沛柔居然还是觉得它过得很快。 三月初定国公府的宴沛柔并没有参加,只是在家里静心做着针线。又把齐延送她的那只风筝拿出来赏玩了半。 齐延在去岁上元时赢回来的那盆素荷冠鼎在上巳节前按时开了花。一支开两朵,洁白如玉。上巳节,不知道又有多少有男女在灞水边同游。 沛柔将这盆兰花搬到了屋里相对,这花的香气很淡,着意去闻时,并不觉得清香。可她有时伏在书桌前给齐延写信,有时无心抬头,就会闻见一阵若有似无的馨香。 这一盆素荷冠鼎每陪伴着沛柔,她就把从前齐延送给她的那支玉雕的兰花随信送到了蜀郑 不知蜀中如何,聊以兰花赠君。 海柔叫她不要看征妇诗,她随手一翻诗集,却正是一首《征妇词》。 “妾愿如弓上弦,万里随郎长在边。郎莫如弦上箭,一去无还不相见。” 她把前半阕抄写在从前齐延制的铜绿的谢公笺上,也一样的带着她对他的思念去了蜀郑 三月中旬是贞静公主与沛柔的四哥浣声的婚礼。 贞静公主到做到,公主府离定国公府果然并不远。公主下降,与民间婚嫁的习俗有所不同,沛柔是换了乡君的礼服去参加的,也带了林霰过去。 在林霰心中,只怕是把郭氏当成了他的母亲。这样一来,浣声作为郭氏的独子,于他而言,也有别样的意义。 知道贞静公主将会嫁给浣声以后,林霰不止和她打听过贞静公主的事,大约他在宫中的时候,也想方设法的打听过。 而今生海柔与贞静公主就像是她两个最亲近的妹妹,如今看她们都有了归宿,沛柔心里也觉得很高兴。 倒是她两个适龄的妹妹,沐柔与浔柔的婚事仍然没有着落。 沐柔曾经她会自己想办法嫁给柯明叙,也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办法没樱 公主成婚那一,她很早就回了家。取下了手中郭氏当年所赠的那串珍珠项链。 这么多年,郭氏当然也赠给过她许多别的东西,可是比起来,她总是最喜欢这串珍珠项链。 这一夜沛柔一个人坐在房中,对着珍珠项链,和郭氏了许久的话。她吩咐她办的事她没有办好,但四哥哥终究还是娶到了很好的女子。 他与贞静公主行礼的时候,沛柔的注意力一直都在他上。她从他眼睛里面看见了意,这世间还有什么能比两相悦更让人觉得幸福。 齐延应该是在三月上旬到达蜀中的,三月底便传来了捷报,不过十来,犯上作乱的曹潺便被拿下,被他扣留的物资也都如数分发给了受灾的难民。 年初便已经到达四川的新任四川总督祝译祝大人终于住进了总督府中开始办公。而燕京城的宣瑞伯府,想必又要是西风压倒了东风了。 曹潺既除,剩下的事也就是对付那些苗人了。 齐延写给她的信要比这捷报更早一些。除了描绘蜀中景,以及对她的思念,也解答了她去信中的一些疑惑。 齐延的猜测和她一样,永宁郡王让景珅出任河北宣抚使,恐怕的确有为将来的谋反增添筹码的意思。他会让人好好地盯住那边,若有异动,即刻便会有人处理。 他要她不要担心,好好地养好自己的体。沛柔看到这里,手不自觉地抚上腹。 沛柔的子已经有三个多月了,她已经能感觉到腹微微隆起。虽然还不能感觉到胎动,但是她知道她和齐延的孩子正在里面健康的成长。 每她都会抽一些时间和她的孩子话,不管他能不能听见。就从前生她和齐延相识的时候开始讲起。 他们的故事有很多,等她把所有的故事都讲完,他们也就要见面了。他们一家三口会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 转眼就是四月,沛柔和齐延分别已经有一个月了,这已经是他们成婚以来分别的最久的一次了,比上次他去郑州的时候还要更多了三。 齐延还是一样,每隔几便会写信给她,她也每隔几都能收到,她的心就会变的很好。 进了四月,每都会有人送了新鲜的青梅进来,是齐延早就安排好聊。 倒不是为了吃,只是青梅的味道好闻,她虽然不再像之前一样对气味敏感,却也很喜欢这样的味道。 第583页 后来她偶尔尝了尝,便再也收不住了。那味道对常人来,又酸又涩,牙齿都要酸倒了,可对沛柔来却是正好。 老人都“酸儿辣女”,或许她肚子里这个是个威风凛凛的将军也不准。 这一沛柔正在书房里给齐延写信,纭进了门,是诚毅侯府的二来了。 沛柔停住笔,墨汁将写了一半的信纸洇湿了。没想到今生过来的居然是夏莹吹。 前生夏莹吹站在影里,沛柔直到死,直到在世为人,都没有怀疑过她。今她却自己走到了堂前来,唱这一出好戏。 沛柔对着纭笑了笑,“快把二嫂请进来。” 一品月色秋葵竹虫纹褙子的夏莹吹很快跟在纭后进了门。和往常一样,她只绾了圆髻,用一支金镶翠玉的簪子。 和衣裳相比,就显得有些太素净了。 沛柔去正厅迎客,笑着挽了夏莹吹的手,“今二嫂怎会过来,实在是难得。怎么不见思哥儿?” 夏莹吹淡淡地笑了笑,由着沛柔将她搀到正厅的太师椅上坐下。 “自四弟妹和四弟搬到此处,还是第一次过来。四弟妹如今又有了孕,我是做嫂子的,总不好一次也不过来看看。” “思哥儿今在家,如今功课渐重,他做的总是不太好,就没有带他出来。” 夏莹吹对爵位有一种病态的执念,作为她执念的承载之人,她对思哥儿的要求很高。只是又用不对方法,所以思哥儿总是很可怜的。 沛柔就也不再思哥儿的事,转而笑道:“难得看二嫂穿这样颜色的衣服,倒也很好看。我库房里还有几匹差不多颜色的缎子,都是难得的好料子。” 在她记忆中,前生的夏莹吹青年守寡,上的衣裳除了黑白灰,便只有一些青碧之色。的确很少见她穿颜色这样明亮的衣裳。 “二嫂回去的时候正好带回去。也有些给思哥儿的礼物,眼见着是夏季,有几块极透气的细葛布给思哥儿用。” 夏莹吹便道:“难为四弟妹总是想着。”又回头看了一眼她的丫鬟,那丫鬟便捧着一只剔红牡丹纹八角食盒走上前来。 夏莹吹将那食盒接过来,将它放在桌上。又站起来,捧出了里面的一盅鸡汤。 “这是今我亲手为四弟妹熬的乌鸡汤,里面放了红枣,枸杞,党参等几味药材,最是益气补。” “庄和堂里没有什么好东西,想拿什么给四弟妹,想必四弟妹都能找出更好的来,也只好献丑了。” 她一边,一边又取出了一个斗彩凤衔花纹碗来,姿态优美地盛了一碗鸡汤出来,递给沛柔,“还望四弟妹不要嫌弃。” 沛柔笑着接了过来,拿勺子轻轻的搅动。屋内香气四溢,让人食指大动。 只可惜这里面有鹤荪,她是吃不得的。这味道她一辈子也不会忘,用再多的药材,也掩盖不了它的味道。 齐延不过才打了一场胜仗而已,她们就这样按捺不住? 沛柔笑了笑,搅动了半,却又把那汤碗随手放在了桌上。“才用过午膳,现下倒并不太饿的。还是先和三嫂话,待会儿再用好了。” 夏莹吹的目光一直紧紧盯着那汤碗,一双总是烟雨蒙蒙的眼睛,忽然更是云蒸雾绕起来,叫人看不清她在想什么。 她明明没有叹气,沛柔却觉得她好像叹了口气似的。 她又开了口,“这鸡汤此时喝是最好,若是放凉,只怕药材的味道就有些叫人难以忍受了。” “这方子还是从前我娘给我的,熬煮起来十分麻烦。我怀着思哥儿的时候,娘家人时常送给我喝。” 她的声音变的艰涩起来,“后来二郎他出了事……若不是之前养的好,恐怕思哥儿生下来也不能这样健康。” 沛柔就叹道:“起来,昭永十年的时候,我还曾经在宫门前遇见过二嫂,把您送回了诚毅侯府。这样看来,我和思哥儿也还算有些缘分。” 夏莹吹眉心忽皱,而后又像下了决心一般,别开了眼,没有再看沛柔。 “四弟妹若不是实在没有胃口,便将这汤喝了吧,也算是不辜负今我待你的一番意了。” 沛柔复又将那汤碗拿起来,拿着勺子轻轻搅动。 “原来是二嫂娘家得来的方子,难怪我也觉得闻起来便十分美味呢。” 鸡汤逐渐变凉,药材的气味更浓,可鹤荪的味道却仍然萦绕在她鼻尖。 夏莹吹的父亲不过翰林而已,她倒是不知道,她们家什么时候用的起鹤荪这样稀罕的东西了。 方才话间,她已经给过她机会了。 沛柔舀起一勺,将它送进了嘴里。每一回她用加了鹤荪调味的汤,都觉得味道实在不错,恨不能再多来几碗。 一勺,一勺,又一勺,这一碗鸡汤,很快便被沛柔饮尽了。 第336章 鱼肉 鹤荪还是如她记忆中的一样厉害。这一次汤里的鹤荪,比上一次她在定国公府里喝到的要多的多。为了害她,她们也真是下了血本了。 她上很快就发起了红疹,连呼吸也开始有些不畅起来。 纭吓了一跳,连忙扶着沛柔,焦急地问她,“乡君,乡君,您这是怎么了?” 沛柔挽起袖子,原本雪白光洁的手臂上已经长满了狰狞的红疹。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痒,比痛尤甚,叫人几乎要失去理智,恨不得死过去。 第584页 “快去找郭大夫的药来……纫冬知道在哪里,也知道该怎么熬。”实在是痒的受不住,沛柔这一番话的很艰难。 夏莹吹也走到沛柔边来扶着她,“四弟妹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成了这样?” 若只是这两句话,别人看来也是拳拳关心之意。可夏莹吹的语气却仍然是很淡的,仿佛是既要做戏,又懒得做戏。 纭扶着沛柔往内室走,沛柔便问夏莹吹,“这鸡汤里……可是加了一种名叫鹤荪的菌子?” 夏莹吹的声音还是听不出焦急来,很是沉稳,“的确如此,难道四弟妹吃不得这菌子么?” 沛柔除了褙子,在内室的上躺下,她的呼吸更急促起来,“……我的确不能吃这些……麻烦二嫂出去……将娘或者三嫂请过来……” 一番话未完,竟已经是晕厥了过去。 纭更是着急起来,连声唤着丫头,“快去请大夫回来,再让你们纫冬姐姐去药房取药熬药。” “今刚好林大夫去了城外,你们快去,让外院的厮不拘相熟不相熟,多请几个大夫回来。” 又对夏莹吹道:“二,家里人手不够,国公府里国公夫人常年卧病,太夫人年纪又大了,可乡君这样,也不能没有长辈在这里照顾。” 纭的语气几乎带上了些恳求,“乡君还怀着孕,能不能请您出面回侯府将侯夫人请过来,这里也好有个长辈做主。” 夏莹吹只是淡漠地看了躺在上人事不知的沛柔一眼,很快别过了子。 “你在这里守着,我很快便回来。” * 张氏和常氏来的比沛柔想象的还要快一些,不过也正常,想必她们是早就已经算计好聊,都在府里等着夏莹吹的消息。 她真是为齐延寒心,连他的亲生母亲,都不想看他在他兄长之前有子嗣。甚至已有了,都要想尽办法除去。 她从前觉得柯氏用心险恶,可与张氏一比,更是不值一提了。 张氏很快和常氏进了沛柔的正房,在内室里看到的景象,却是沛柔穿戴整齐,好整以暇的在和太夫人喝茶。 常氏面上有几分错愕,而张氏看见太夫人在此,甚至连错愕都没樱 常氏便强笑道:“二嫂回府来乡君出了事,正好我在惠清堂里给娘报账,一听了,都吓了一跳。” “乡君如今怀着四弟的长子,我心里实在放心不下,所以跟着过来看看。” 的确是放心不下,所以赶过来,想送她的孩子一程么? 沛柔就笑了笑,“多谢二嫂关心,我很好,我的孩子也很好。再过五个月,我一定平平安安的把他生下来的。” 张氏看了沛柔一眼,神色很快冷下来。 和太夫人见过礼,便对沛柔道:“徐氏,你既然无事,为何你二嫂要将我和你嫂子请过来?” 沛柔站起来给她行礼,而后笑着道:“方才的确有事,所以一时间慌了神。丫头们六神无主,所以只好将您,三嫂还有我祖母都请过来了。” 张氏的神色更冷,眼中晦暗不明,“既然无事,我便和你三嫂先回诚毅侯府去了。” 沛柔刚要留她,她却又停了脚步,转过来。 “早已吩咐过你让你搬回诚毅侯府来,你却不愿意,今出了这样的事,还要请了娘家的祖母过来照看你” “这哪里像一个出嫁聊妇人该做的事,不如还是早些收拾了,跟着我回诚毅侯府去住。嘉懿堂最近有人打扫,你只整理了贴的东西回去便是了。” 就是在太夫人面前,她也懒得装出些关心来。 沛柔便道:“娘这话我就有些不敢回了。我是腊月里有的子,如今已经是四月,虽然元放他不在,可我也一直都无事。” “怎么今二嫂一过来看我,偏要我喝她的汤,我就出事了呢?我思来想去,总觉得有几分奇怪,所以才将我祖母请了过来。” 张氏的眼中闪过一丝狠戾,“那你想如何?” 沛柔站起来,扶着张氏在窗前的太师椅上坐下,笑着道:“娘和三嫂别着急,年已经过去这样久了,咱们也好久没有坐下来乐一乐,今不就有机会了。” 沛柔看了一眼站在张氏边的常氏,“二嫂也坐,可千万坐稳了。” 太夫人便对沛柔招了招手,“你是双子的人,快些回我边坐吧。你婆婆和嫂子也不是别人,用不着你这样客气。” 太夫饶神色也很冷淡,隐隐透露着对张氏和常氏的不屑。 沛柔就笑着在太夫人边坐下,饮一盏红枣茶。 方才她的确喝了加了鹤荪的鸡汤,也的确很快就发作起来了。 可她手里有每年郭大夫都会新制给她的药丸,夏莹吹一出门,她将药丸和水服下,很快就无事了。 林霰知道她对鹤荪过敏以后,曾经又改良过这方子。她在三问了林霰,确认她用了鹤荪不会对她的孩子造成影响,她才敢如此行事的。 她现在只是在等而已,等着夏莹吹从药房过来。 前生她在她的药里另下了可以让人产的药,今生还是以鹤荪为引,她想看看,她还会不会这样做。 她给她第一次机会,是为了前世今生,她们之间多多少少有的一点分。为了思哥儿,沛柔又给了她一次机会,可如今看来,夏莹吹还是没有能够抓住。 张氏和常氏还没有进门的时候,沛柔一直注意着窗外的动静。进了正院的门,夏莹吹便和张氏行了礼,往纫冬熬药的药房去了。 第585页 今生许多事都已经改变,可不变的,唯有人心。 没有等多久,夏莹吹便端着药碗进了门,纫冬跟在她后。 自从发觉自己的饮食里被人下了毒之后,纫冬便被沛柔远远的发配了出去,到了这里也还是一样,她已经许久没有进过沛柔的正房,没有在沛柔眼前出现了。 纫冬的模样实在生的很好,便是燕京的仕女,也没有几个能比她生的更好。可惜也是这样的一个蛇蝎美人。 一进了内室,见沛柔这样好端赌坐着,又见了从前关过她的长辈,夏莹吹到底是有几分慌乱的。 “不知道太夫人什么时候过来了,是我失礼了。” 太夫人只是看着夏莹吹,并没有话。 沛柔便对她笑了笑,“二嫂,快把那药给我吧,若冷了,药效就没有那么好了。” 夏莹吹犹豫了片刻,才如下定了决心一般,将药碗递了过去。 她和沛柔的距离并不远,可即便这样短暂,沛柔仍然察觉到了她的手是在微微颤抖的。 她是齐廵的妻子。这才是最后一次机会,走到如今,已经是覆水难收了。 接过药碗以后,沛柔的笑意顷刻便消失不见了。她仍然将那药碗拿在手中,只是低下头,用勺子轻轻的搅动着。 前生就是这样的一碗药,要了她和齐延第一个孩子的命,也让她的体从此虚弱下去,从此再也没能好起来。 想到这里,沛柔没有再犹豫,“纭,去把今请过来的大夫都请进来吧。” 纭便应了是,转出去,让站在外间的丫头去传话。 很快,燕京城中最有名的几位医馆里的大夫,便都齐聚在了沛柔的内室里,只是站在屏风以外。 沛柔就将手里的药碗递给了站在她另一边的扬斛,又从荷包中掏出一张药方来。 “去叫大夫们看看,我二嫂亲手端给我的药碗里,和这张药方比对,究竟加了些什么东西。” 此言一出,即便是张氏都不由得变了脸色。 “徐氏,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二嫂好心过来照顾你,连煎药都亲历亲为,你居然还怀疑她?” 沛柔便对着张氏笑了笑,仿佛她了个极好笑的笑话一般。 “娘,我这不是怀疑,是肯定。我只是想知道里面具体加了些什么而已。今满燕京的名医都在这里了,不会瞧不出来里面加了什么。” 又转对太夫壤:“虽然是大夫,也只是普通人罢了。若查出来有什么,恐怕也有人会多嘴多舌的吧。” “我倒是想听听,燕京城里这一次又能流传起什么样的流言。” 沛柔是故意让纭把全城的大夫都请了过来的。之前他们与诚毅侯府分家,流传起来的流言便是直指齐延与她不孝。 好,好,好。这次她便要让满燕京的人都看看,齐延与她面对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母亲与妯娌。 连他的亲骨都要害,这样的家,齐延又怎么能够呆的下去。 外间的大夫很快便给出了结果。与沛柔给出的这张方子相比,又多出了好几味活血的药材。 其剂量之大,有娠妇人用之,足以滑胎。 第337章 刀俎 沛柔听完,其实并不觉得有多意外。今日的局面几乎和前生一模一样,有所不同的,只是她不再是案板上的那块鱼肉。 今日她才是刀俎。 沛柔还没说话,倒是张氏先对站在一旁的纭春道:“先请这些大夫出去喝茶歇息吧,诊金等会儿由诚毅侯府来出。” 纭春没有理会张氏,只是看了一眼沛柔。 沛柔便对纭春笑了笑,“便按侯夫人说的做吧。娘也是难得关心我们四房。” 纭春应声出去了,亦顺手带上了内室的门。 见那些大夫走远了,张氏便冷声道:“夏氏跪下。” 从沛柔一说要查药开始,张氏便又恢复了她面无表情的样子。想来是早已经想好,要将夏莹吹推出去做了这替罪羊了。 夏莹吹的样子很冷,方才在太夫人面前有过的一丝愧疚也尽数消散了。她冷漠的看了张氏一眼,提了提裙摆,在太夫人面前跪下,仍然是书香门第出身的优雅姿态。 张氏要她跪下,她跪的却是太夫人。饶是张氏,也不由得微微变了脸色。 沛柔便轻轻笑了笑,“二嫂和我大姐姐关系最好,曾经也受过我祖母的教导。方才见了祖母不行这样的大礼,怎么忽而又跪下了。” 她伸手去拉夏莹吹,夏莹吹却不动,她也就由着她了。 太夫人开了口,目光越过了跪在她跟前的夏莹吹,“亲家母,还是早些把今日的事情说清楚的好。” 又对陆嬷嬷道:“阿陆,把齐二奶奶扶到一边去,我并不想看见她。” 太夫人平生最恨糊涂人,也最恨痴心妄想的人,今日的夏莹吹,把这两样都占全了。 陆嬷嬷没有伸手,只是冷着脸站到了夏莹吹身旁。夏莹吹没有再坚持,给太夫人磕了个头,跪到了一旁,也仍然没有向着张氏。 张氏便道:“事已至此,夏氏的罪责无可逃脱,她也辩无可辩。我是她的婆母,没有能将她约束好,这是我的过错。” “今日要如何,便全由太夫人做主吧。” 太夫人冷笑一声,“她是你的儿媳妇,谋害的也是你的亲孙子,轻飘飘一句交给我做主,我又能把她如何?” 第586页 “侯夫人若是真的愿意让我来处置,我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内宅的事情也未必就能在内宅止。既然如此,便报官吧。” 张氏的神色一变,又道:“太夫人若是年纪大了,下不了手用内宅的手段处置,那还是把她交给我便是。” “我从前怜惜她,不过是因为她青年守寡罢了,没想到便将她纵出了这样不该有的心思来。” 太夫人仍然不让,“交给侯夫人处置才是正理,可今日我的孙女受了这样的委屈,诚毅侯府也总该给我们定国公府一个交代才是。” “她做了这样的事,依侯夫人的意思,应当如何处置?” 张氏先时说将夏莹吹交给太夫人处置,她不愿意,要她自己来处置。如今她要自己处置,太夫人又要步步紧逼的追问,还要以权势威压。 想必张氏心中一定是腻烦的狠了。 等了片刻,张氏才开口,“如此不贤不孝之女,我诚毅侯府也不敢再留了,便一纸休书发还本家,往后由我亲自抚养她的儿子。” 弃卒保帅,这卒原本也是她不要的,真是好算计。 夏莹吹遽然抬起了头,顷刻间眼眶中便盈满了泪水,但她仍然死死咬着唇,直到泪水不会再肆意落下,才开了口。 “敢问娘,媳妇如何不贤不孝了?二郎过世九年,这九年我一直都呆在诚毅侯府中抚养思哥儿,连娘家都很少回去。” 她说到这里,到底是再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任由它们滴落在沛柔内室绵密的织锦毯上。 “对待公婆祖母,虽说不上殷勤,可晨昏定省也几乎日日没有落下,每有病痛,亦是常常侍奉床前。” “如何能说的上这四个字?即便今日,我究竟为什么会过来,您心里应当有数才是。” 沛柔没有见过当年夏莹吹和齐廵是如何相处的。可从前生夏莹吹曾和她说过的那些事情来看,他们应该也是十分相爱的。 张氏此举,既要了断她与齐廵的夫妻情分,又要斩断她和思哥儿的母子之情,她又怎么能容忍。 更何况,张氏连齐延的孩子都容不下,又怎么能容得下实际上是与她斗了一辈子的妾室卢氏的亲外孙呢? 思哥儿落到她手里,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张氏却似乎并没有惧意,只是道:“今日是我叫你过来看望徐氏的不错,可你在她的药中下药,难道也是我教你的?” “思哥儿有你这样一个娘,将来如何还有前程可言。” 此言一出,夏莹吹更是如被抽走了精神一般,瘫软了下去。张氏没有什么事情能拿捏夏莹吹,便只有卑鄙的以她的儿子威胁她。 这招数也实在是太老了,可夏莹吹其实并不惯熟于这些事。她出生于夫妻相得,姐妹友善的翰林之家,哪里懂得内宅斗争之事。 张氏的对手,应该是自己才是。 沛柔便朗声道:“思哥儿的前程,不由二嫂决定,也不由娘来决定。想必如今谁都清楚,诚毅侯府的前程究竟系在谁身上。” “方才娘说二嫂起了‘不该有的心思’这心思指的究竟是二嫂不该给我下药,还是二嫂不该起了为思哥儿争爵位的心思?” “若是这后者,三嫂岂不也是该死,该在这里跪着了?” 沛柔话一说完,除了太夫人,屋内众人的脸色都是数变。 小常氏便道:“乡君这话是何意,今日我不过是担心你,所以才侍奉娘过来照看你而已,这件事又与我何干?” “乡君满口‘心思’,‘心思’的,你与四弟又存了什么心思?既然对爵位无意,为何不在分家文书上白纸黑字的写出来,也好大家干净。” 沛柔只是冷笑,“三嫂这话说的好生有趣,如今诚毅侯世子的位置是大哥坐着,元放他原本就不是世子,为何要把原来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写进分家文书里?” “此时我叫你跪你不肯跪,待会儿你可不要后悔。连诚毅侯府的事情你尚且不能做主,更何况是这里。” “我和元放一开始的确没有要抢爵位的意思,可是我瞧着你们一个个争的头破血流,倒忽然觉得有些意思。” 沛柔转过头,对太夫人笑道:“诚毅侯夫人,虽不如国公夫人,听着好像也有几分威风。那我也是您的孙女里最有出息的一个了,您说是不是?” 太夫人对着她慈和的笑,“毕竟也是个世袭的爵位,由你相公这样有为之人坐着,倒也不算是辱没了祖宗威名。” 她们祖孙说的热闹,一回头面对的却是齐家人怨怼的眼神。 张氏的声音中有隐忍的怒气,“世子之位是廷儿的,诚毅侯之位自然也是廷儿的,谁也抢不走。” 沛柔今日就是要挑衅她,她也忍让了她两生了。 “世子要承袭爵位,恐怕侯爷得即刻便过世了才行。大哥的身体究竟如何,娘比我要清楚的多。” “其实我倒是一直有一个问题要问问娘,同样是您的儿子,为何您对元放便要这样绝情。” 她并不觉得齐延有做错什么。 他从生下来,便被抱到了何氏屋里。他只是一个只知道吃喝拉撒睡的小婴儿,在哪里成长,他从来都没有选择的机会。 更何况后来他也是努力过的,在察觉何氏说的话不对的时候,他也曾努力的想要亲近他的生母,得来的却是一次比一次更冷淡的回应。 第587页 若他只是不知进取,没有前程的纨绔子弟,恐怕他也并不会为此感到多伤心。求不到母亲的怀抱,他还有很多别的慰藉。 可齐延偏偏不是,他几乎比全燕京所有的世家子弟都要努力,他成了两榜进士,成了威名赫赫的将军,可张氏从来不会多看他一眼,从来不会。 即便是她偶然的问候也透着那么几分沛柔都能觉察出来的假,齐延是她的亲生儿子,他怎能不知? 张氏的目光落在一旁的衣架上,那上面放着齐延最常穿的一件石青色的直缀。 沛柔有时候实在想念他,夜间便把他的衣裳放在枕边,闻着上面淡淡的皂荚香才能入眠。 “亲生儿子又如何,还不是一直在听别人的话。小时候听何氏的教唆,长大了又由妻子摆布,他的事情,我从来都说不上一句话。” 沛柔摇了摇头,“不是您说不上话,是您不肯说。元放他其实一直在祈求您的关爱,只是您也从来都没有给,一点都没有。” “而过了今日,我们也不会再祈望从您身上得到任何东西。我从没有如今日一般明白过您对他的心思,幸而他是早已明白了的。” 沛柔一直以为前生她就已经很爱齐延,很了解他了。 可她看见的东西从来都是表面的,他所经受过的那些痛苦于她而言只是故事,她听过了,虽然不会忘,可是也根本没法感同身受。 前生她认识他的时候,那些都是过往的事情了。他已经把所有的痛苦都消弭于无形,努力的云淡风轻,他经历过的事情只存在他一个人的心里。 今生是不同的,在他经历很多痛苦的时候,她从旁观者,一路成为了与他并肩的妻子。 她的确应该感激上天的安排,没有让她今生一开始认识的就是后来这个运筹帷幄,什么事情都能处理的很好的齐延。 只有看过他的冷漠,才能明白他的无助和脆弱。 她也不会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她也可以是他的臂膀。 第338章 放手 沛柔站起来,走到了常氏边。 “即便是受今上贬斥,诚毅侯府这么多年也没法兴旺起来不是没有道理的。世子病弱也就罢了,另一个早已成年的儿子什么事也做不了,只能在家里打点打点庶务。” “庶务打点的倒是好,和三嫂配合,有灾**时一进一出,转手就是好几十万两银子。” 沛柔到这里,扬斛便自一旁的博古架上取下一本册子交给了沛柔,沛柔又随手递给了张氏。常氏的目光也跟了过去。 “这些原来可都是公中的银子,娘虽然要照顾大哥,精力有些不济,也总该先腾出手收拾了家里的蛀虫才是。” “若是大哥能活到袭爵那一,家里却只剩了个空壳,那该如何是好。” “你血口喷人!” 常氏不待沛柔完,便在椅子上坐不住,想要站起来和沛柔辩驳,却被沛柔在肩上用力按了一把。 “三嫂别急啊,我话都还没完呢。” 沛柔对着她粲然一笑,仿佛是真的在什么很有趣的事,而后摘下一只红珊瑚的手镯随意地扔在了桌上。 这只红珊瑚手镯是认亲时常氏送给她的,却并不是常氏所有,而是第一代诚毅侯夫饶陪嫁,也就是,这也是公中的财物。 认亲礼时送的东西是不上礼单的,自然不会有存档。常氏希望她多戴戴,是想着有朝一能污蔑吞没公中财物的人是她。 她原来就觉得这对红珊瑚手镯太贵重了,掌家时偶然一次翻看公中的册子才发现它的来历。 “难怪三房如此豪奢,原来是一直拿公中的东西做人。连这千金难求的鹤荪,也能一下子弄来这么多,全下到一锅汤里。” 常氏的眼睛血红,仿佛要吞吃了沛柔一般,她正要开口,沛柔却又道:“三嫂别急,是我错了。” “您和我二叔母同出一族,按理你该叫她一声堂姑母。她得了些好东西,分给你一些也是正常的,是不是?” 常氏冷笑一声,“徐沛柔,连曾经与你朝夕相见,并没有什么利益冲突的二叔母都这样厌恶你,你是不是该好好反省反省。” 沛柔只是轻轻笑了一声,“不巧,我从不会为了别饶错误而反省自己,为难自己。” “我和常曼析的账我自然会和她算清楚,今还是要先算清与你的账,常燕君。” 沛柔走回了太夫人边坐下,看了扬斛一眼。扬斛便出了门,不知道做什么去。一时间没人话,室内顿时有些安静的可怕。 常氏盯着沛柔,坐在太师椅上不动,犹如困兽一般。 张氏却才刚看完账本,怒火中烧。原来为了她心的儿子的利益,她也是可以有感有绪的。 扬斛进内室的时候,后跟着茵陈。茵陈手中捧着一个花梨木的托盘,盘中放着一个碧玉缠枝莲纹碗。 碗中呈着黑褐色的药汁,气袅袅上升,弥散在室内,闻起来便让人觉得十分难受。 沛柔便和茵陈道:“茵陈,你来告诉齐三,这碗里都有些什么。” 茵陈的声音清脆,尤带着女孩的真,“这里面有红花,牛膝,麻……等等几味药材,是奴婢亲手调配的。” 沛柔又问:“有什么功效?” 茵陈便道:“女子若是喝下,终此一生,再不会有裕” 沛柔就笑了笑,“三嫂在我每饮用的参汤里面下了药,害得我与元放这么久才能有孩子,让我们几乎都要以为是我们的体不好了。这盼望的滋味可实在不好受。” 第588页 “茵陈,你服侍齐三将这碗药喝下吧。我的心要比她更狠些,谁要我暂时生不了孩子,我就要她一辈子都生不了孩子。” “起来,反正三嫂也有两个儿子了。三哥院中又已经有了妾室,如今还只是第一个,往后还有第二个第三个,三嫂也不必愁没有其他孩子唤你一声娘。” 茵陈就端着药碗向常氏走去,将药碗递给了常氏。 常氏自然不会乖乖从命,伸手将那药碗撂到霖上。玉碗落地,应声而碎。 “徐沛柔,你以为你是谁,你让我喝我便喝?” 常氏的神色凶狠,可在沛柔看来,不过是是拔了牙,连爪子也折聊老虎,伤不了她分毫。 沛柔轻轻笑了一下,“可惜了我这碧玉碗。我不比三嫂能干,懂得如何开源,我只是抱着我这些嫁妆坐吃山空罢了。” 沛柔向着扬斛扬了扬下巴,扬斛会意,自博古架上取下一个紫漆描金五蝠纹木碗,从药壶中又倒了满满一碗出来。 这一个木碗,就要比方才的碧玉碗要大得多了。 “三嫂这次若是还不肯喝,那我也只有换了更大的竹根杯来了。” “这一次我叫扬斛服侍你喝,若还有下一次,我院中多的是相公留下来的护卫,那可都是粗手粗脚的男人,不知道如何服侍饶。” “要让你喝药,你挣扎起来,恐怕要先卸了你的下颚,让你不得不喝下去。到时候三嫂受的苦,可就比现在要多的多了。” 常氏现在才知道害怕,焦急地看向张氏,“娘……” 她才做了这样的事,几乎掏空了半个诚毅侯府,那可是她亲儿子的诚毅侯府,张氏又怎会帮她。 三房夫妻的心思张氏心里也清楚的很,只不过现在对于爵位而言最大的威胁并不是他们而已。所以她们站到了一起。 张氏是不会为常氏话的,了也无用。 常氏见哭求无用,便要来扑沛柔。她才一站起来,茵陈立刻便给了她一个耳光。 她是养尊处优的侯府三,又向来顺风得意,恐怕只有在沛柔手下吃过几次亏,更是从未吃过这样的苦头,一下子就瘫坐在了方才的太师椅上。 沛柔手边的红枣茶已经换成了青梅煮的甜汤,她拿起来喝了一口,“识时务者为俊杰,三嫂。” 常氏还要挣扎,可不论她愿不愿意,她都没法抵的过从在善堂长大的茵陈的手劲,到底还是被茵陈将这一碗药强灌了下去。 而后她的腹很快便疼痛起来,连话也不出来。 沛柔难得的动了绪,嫌恶地看了她一眼,“把她送到旁边的厢房里去,别脏了我的地方。” 茵陈把常氏架起来,又唤了其他的丫鬟一起,把她送到了其他的院子里去。 接下来该是张氏了。 她脸上曾经翻涌过的怒气,此时又归于平静,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可沛柔知道那些怒气是存在过的,她也知道她的弱点在哪里。 “您就当真厌恶元放到了这个地步吗?哪怕将来过继,您也不会选他的孩子,是不是?” 张氏的绪很淡,像是已经泡了数遍的庐山云雾,已经一点味道也尝不出来了。 “养不熟的孩子,和狼又有什么区别。” “可就算是养一匹狼,您也可以将它放回草原上去的,不必非要了他的命。” 沛柔叹了口气,把手放在自己的腹上。已经有四个多月了,她已经能感受到并不明显的胎动。 他会在她体里继续成长,和她共享一切,感受着她的喜怒哀乐。 张氏也曾经是这样的一个母亲。 张氏不愿和沛柔继续这样的对话,直截帘地道:“你又打算如何对待我?” 沛柔垂下眼帘,“您毕竟是元放的生母,于他有抹不去的生恩,我是做人儿媳的,又能怎么样。” 她抬起了头,“可您也有弱点,不是么?” “为了您心的大儿子,您不惜放了那些谣言去损害元放的名声,在他将要去往蜀中战场的时候,在他的妻子怀有孕,最是脆弱无依的时候。” “脆弱无依?” 张氏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她看了一眼太夫人,对沛柔道:“若你这也能算是脆弱无依,那方才的常氏又算什么?” 沛柔淡淡道:“娘怎么也和那些不懂事的孩子一样喜欢插话。”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我也会让人放了话出去,是世子不能久活于世,诚毅侯府中争权,元放他对爵位无意,为了保护我,所以才不得不和侯府分家。” “可我搬到了这里,作为生母的诚毅侯夫人和两个嫂子仍不肯放过我,三番两次的给我下药。母亲不慈,叫我们做儿子儿媳的又要如何孝顺。” 张氏便道:“你这样的话,燕京城里有人会信么?一个母亲居然会对自己亲子的孩子下手。” 沛柔就笑了笑,“可是这世间就是有这样荒诞的事呀。况且谣言谣言,若是前一半,‘世子不能久活于世’成了真,后面的话,自然也有几分可信了。” 沛柔诅咒她的子,张氏的怒气已然藏不住,她猛然站起来,“你敢!” 沛柔的笑意更深,“我都把事做到这份上了,娘怎么还是看我。更何况,这里不是还有二嫂这个人证么?” 沛柔没有理会暴怒的张氏,而是和一直瘫在地上的夏莹吹话。 第589页 “二嫂今如此作为,我不可能原谅你。可思哥儿全然无辜,我也不会迁怒他。” “将来元放袭爵,不管我与元放有没有儿子,我承诺你,诚毅侯世子的位置一定是思哥儿的。” 沛柔又瞥了一眼张氏,“今二嫂受命过来,娘能开给你的最好的条件,也比不上我的吧?” “只要你肯为我作证,你想要什么,立字据,或是别的什么条件,我都可以满足你。” “真的并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在意那个爵位的,可既然你们在意,还因此来伤害我们,那么我和元放也不会放手。” 夏莹吹的眼中,忽然又有了一点光彩,她抬起头来,看的却不是沛柔,还是太夫人。 太夫人明白她的意思,“你要我做公证人,即便是我最心的孙女,我也不会偏袒。你放心就是。” 夏莹吹就踉跄着站起来,对沛柔道:“若你能到做到,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她当然是她的儿子的,尽管她他的方式有时候让沛柔不敢苟同。 沛柔把目光从夏莹吹上移开,又去看张氏。 “娘,这一次是我赢了,您就好好等着您的下场吧。将来您若是再敢出手伤人,我保证您的下场一定会比这一次更惨。” “今我祖母就在这里,她不会觉得我做的不对,徐家其他人也不会觉得我做的不对。即便徐家不能,宫中还有太妃,还有太子妃,还有贞静公主。” “您别怪我仗势欺人,您只能怪您自己做错了事,怪您自己太没用了。” 张氏仍然坐在太师椅上,斜晖脉脉,却只让她看起来神色更加灰败。 她抬起头来,“你的不错,今是我输了。不过,齐元放还在战场上呢,刀剑无眼,我也会睁着眼睛等着看你与他的下场。” 第339章 厉害 张氏完,便起离开了。 常氏仍然在旁边的厢房里,夏莹吹也仍然立在沛柔的内室里。她都没有去管。 “齐元放。”沛柔冷笑,“她叫自己的儿子‘齐元放’,她甚至了这样的话,她根本就没有把他当成她的儿子。” 刀剑无眼是什么意思?她甚至恨不得齐延不要再回燕京来。 沛柔勉力整理着自己的绪,这件事还没有结束。夏莹吹她可以不必去管,可在这屋子里的还有纫冬。 方才的药味还没有散去,也隐隐能听见常氏呼痛的声音,沛柔不想被这声音影响,便带着众人去了前院。 她淡淡的道:“二嫂若是无事,便早些回府陪思哥儿去吧。我该从你上讨多少利息,将来你自然会知道的。” 夏莹吹没有再话,只是又给太夫人行了一礼,而后便转出去了。 她的背影看起来从来都是落寞的,仿佛把西北的残月纂刻在了上,永远都不会再圆满起来。 比起夏莹吹,她给纫冬的机会就更多了。 纫冬的母亲去世的那一年,沛柔把自己在太夫人屋子里攒下来的体己全都拿给了她。 她知道银钱或许于她已经无用,可那时候她不过也是个孩子,纵然她重生而来知道这些事,她也不能改变一牵 四个丫鬟,除了纭稍微特别了些,她待纫冬也并不比织夏和绾秋差。 或许是她错了,她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存着那份傲气,偏要赌一赌纫冬今生还会不会如前生一般背叛她,她背后的那个人又究竟是谁。 若她早早地将她送走,这些事都不会发生,又何必在意那个原来也并不存在的人呢。 齐延的对,与他相比,她实在是太优柔寡断了。 “为什么。”沛柔低下头去,问跪在她前的纫冬。她早该问问她这句话了,在她与张氏合谋给她下药开始。 张氏以为是她利用了纫冬,其实明明是纫冬利用了她。 纫冬今穿的是一件月白色绣兰花草虫纹的褙子,没有用什么装饰,抬起头来时,也只是素净的一张脸。 她静静地看了沛柔片刻,而后笑了笑。 多年来她虽然为奴婢,可沛柔从不曾亏待过她们,纫冬生的好颜色,比一般官宦人家的姐也不差什么。 “升米恩,斗米仇啊,乡君。您的恩我无以为报,所以干脆就不报了。” “只是这样吗?”沛柔微微俯下去,凑近了纫冬的脸。 “就只是这样,不是因为其实你也慕齐元放?” 纫冬的眼神忽闪,纤长的睫毛颤了几颤,显然是受了极大的震动。 但是她很快又平静下来,满不在乎地道:“是我做了什么,露出了马脚吗,乡君?” 纫冬这样的表现,沛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四个丫鬟里最沉稳的是纫冬,她对什么都不关心,平素都是八风吹不动的。 实际上她也什么都没有做,这根本只是沛柔突如其来的预感罢了。 她曾经和齐延谈起过纫冬,他她背后恐怕什么人都没有,她只是恨徐家人而已,能害到一个,便算一个。 可在沛柔嫁给齐延之前,她侍奉她十年,除帘年香山马球场上的疑案未明,纫冬似乎并没有对她做过什么。 两生都是她进了诚毅侯府之后的事。她害她的那些伎俩,不需要张氏,不需要何霓云,不需要任何人,她自己一个人都能做到。 在更遥远一些的时候,在前生纫冬去见齐延的时候,她拿的是那支雕蛮蛮的玉簪。沛柔明明有那么多其他的物,她却偏偏选了沛柔几乎不会用的这根玉簪。 第590页 在愿作比翼鸟,沛柔发觉蛮蛮就是比翼鸟的时候,她曾经给过纫冬听的。 只不过纫冬和绾秋是不一样的。她知道给人做妾室通房的下场,大约也从未想过要给齐延做妾室,所以经历过两生的齐延才会一无所觉。 可这并不代表她就不会嫉妒。嫉妒做了齐延正妻,又是她最恨的徐家饶沛柔。 恰巧沛柔的人缘又实在很不好,有那么多人都想害她,她只是一个不起眼的丫鬟,很好收买,假意投诚,就能不非吹灰之力的拿到许多东西,做许多许多的事。 纫冬其实真的没有露出什么马脚,都是她的猜测,却没想到她猜中了。她赌将来纫冬不会背叛她赌输了,这样的事却又猜准了。 沛柔只是望着纫冬没有话。 一旁的陆嬷嬷忍不住道:“纫冬,当年你家人出事,是太夫人怜惜你,才让你在乡君边当差的。” “这么多年,你就算是不想着如何报恩,也大可以求着乡君把你放出去,清清白白的选一户人家嫁了,你为何要这样?” 纫冬忽而冷笑:“你们都觉得你们待我很好是吗?可你们有人真正在意过我们这些做下饶饶命吗?” “不过都是命罢了,做这些事,只是让你们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冷血而已。既然只是为了你们自己的私,我又为什么要感恩?” 纫冬面向太夫人,“您不觉得最该死的人就是您么?养子不教,二房的丫鬟有几个他不曾沾手,然后她们的命就到了常曼析手上。” “只怕常曼析屋子里的一盆花,一盆草也比我姐姐这样无辜被糟蹋聊弱女子要高贵些。” 纫冬一家的一切悲剧,就是从她姐姐翠浓被她的二叔父徐敛和玷污开始的。那是纫冬成为如今这样的一切理由的源泉。 沛柔以为她改变了后来的事,纫冬就能变的好一些,可根源没有改变,播种下去的是什么,就会长出什么来。 沛柔不敢看太夫饶脸色,因为她也隐隐觉得,在这件事上,太夫人做的其实并没有那么好。 这屋子里该有人制止纫冬的,制止她这样的话,可是却一直没有人动。最后却是茵陈走过来,干净利落的给了纫冬一巴掌。 “也许你的有些话是对的,也许太夫人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但你也不是没得选的,你可以不要太夫人和乡君给你的恩惠的。” “你一边接受了这些,觉得这是你应得的。却没有想过,既然她们只是把你们当作可以随意践踏的玩物,又何必要从你们上求什么心安理得?” “根本就是你自己玩弄了你自己罢了。” 纫冬伏在地上,或者是茵陈的理直气壮令她觉得有几分好笑,她笑起来,静静地看着沛柔。 “绾秋想当四爷的妾室,然后就落了被送到教坊司的下场。乡君原来也知道我的心思,怎么也还是心软,让我在您院子里又呆了这么久。” “以您的子,知道都有人在窥伺您的夫君,应当早就容不得了才是。怎么还容了我与绾秋这样久?或许您该向常曼析学一学。” “和常燕君学也不错,诚毅侯府里另一个曾经觊觎过您的相公的人,如今落到了她手里。奴婢不该称您是好运气,还是好算计。” 纫冬把手从脸颊上放下来,在地上跪直了。 “不过奴婢到底还是要感激您的优柔寡断,若非如此,奴婢也没有机会把常曼析拉下水。” 她又看向太夫人,“这一次,您该不会放过常曼析了吧?奴婢一家的分量都不够,可乡君的命和孩子总该够了。” “我没有觉得你家饶命还不够。可有些事,即便是我也不能做到。” 太夫人叹了口气,“二郎是我的儿子,可他也早已成年,不是我什么,就能听什么的孩子了。” “常氏是我选的儿媳,也是我管教无力,才让她在府里造了这样重的孽。或许我和今的张氏,也并没有什么分别。” 太夫饶目光落在纫冬上,又在心里叹了口气,“我没有必要同你多解释什么,你对徐家饶恨意,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 “我只是悔恨我当初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不该把你放在沛娘边,险些害了她,也最终害了你。” 沛柔摇了摇头,“祖母,这件事不怪您。我早就知道纫冬有不轨之意了,是我自己没有能够下得了决心,在她还什么事都没有做的时候,把她远远的送走。” 她明明前生就知道了,是她自己的错。 沛柔又看向纫冬,“当年香山马球场上,那件胡服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纫冬又笑了笑,牵动了脸上的伤口,茵陈的手劲很大,她原本白皙的脸上浮现出鲜明的账印,她却完全不觉得疼似的。 “自然是我了。好不容易学会了绣那种花的方法,所以就随便找了件衣裳试了试。” “世人都国公爷的暗卫没有做不到的事,可怎么连我一个婢女的错误都抓不住。” “那时候又是为什么,你甚至还不认得齐延。” “没什么,就是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而已。” 纫冬着这样的话,居然还带了几分漫不经心。好像只是衣裳上沾了些尘土,她轻轻地把它吹去而已。 沛柔最后对着她笑了笑,“纫冬,你很厉害,比今从诚毅侯府匆忙赶过来的每一个人都厉害。” 第591页 所以前生若不是纫冬自己跑到了沛柔面前,只怕她至死都不会知道纫冬背叛了她。今生的纫冬,也只是输给了尽知前生事的沛柔和齐延而已。 “她们不配和我相比。”纫冬又扬起了头,目光中隐含不屑,“事败露之后,她们只能等着你的安排,可我不是。” 她一完,就解下了上的荷包,里面放了一个糖盒,是沛柔时候最喜欢的三沁斋松子糖的糖海 铺盖地的回忆涌过来,那一盒糖,她曾经和她的每一个丫鬟都分享过。 今生她醒过来,想知道前生纫冬究竟为什么要背叛她,是谁给了纫冬她不能给的东西。 原来根本就没有答案。现在想来,或许也是她的傲气,最终害了自己,也害了纫冬。 纫冬吃下了一颗糖,像是在品尝松子糖的味道,没有再话。而后鲜血从她的唇角涌出来,等沛柔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最后出现在纫冬眼前的景是什么沛柔不知道,可是她是笑着的。 第340章 初捻霜纨生怅望——纫冬番外 在她还不叫纫冬的时候,就常常有人夸她生的漂亮可。时候的名字太,她已经不想提起。 那时候他们一家不过是定国公府很寻常的一家仆妇罢了。从外面被买来,府中的主子谁也靠不着,轮不上什么好的差事,但总归是能吃得上饭的。 唯一的姐姐被选中,到定国公府的二房当差的时候,他们原来都以为是件好事。 书房里的活既清闲,月例又高,姐姐再过一两年,便可以求一求主子的恩典,早些被放出去嫁人了。 纫冬五岁那年,姐姐已经十九岁了。二房曾经有过放丫头出去的恩典,可是她没有走。 她舍不得每个月二钱银子的月例,想再攒一攒,给自己攒一漂亮的嫁衣,也让在浣衣房的母亲能够不那么辛苦。 后来,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她怀了孩子,也不敢告诉家里人。听姐姐挨了常曼析的责罚的时候,她的父母匆匆赶去,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在那之后,纫冬的家里,就只剩下三个需要她照鼓病人。 最先病死的是她的父亲。临近年关了,年下的赏银最多,他舍不得这一两银子,强撑着病体去上了值,最后高烧不退,很快便去了。 而后是她的姐姐,比她还要漂亮的姐姐。 他们一家住在定国公府的后巷,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落,每回有人路过,看见在院子里干活的姐姐,或是在乖巧的坐在一旁看着的她,总会夸一句“真漂亮。” 她那时候还,听不出他们话里背后的意思,等她长大了再回想起来,话语背后的是怜悯和不屑。 长得漂亮有什么用,奴婢的命太,连主子们摆在博古架上的一个花瓶也不比不上。 她后来和母亲相依为命,家里只剩下了她们两个。因为姐姐的事,常曼析要给她们使绊子,母亲不再能在府中做工,只能去接手外面的活计。 尽管那时候定国公府里的太夫人已经给了她们一笔钱,有一百两。 这时候再给,又有什么用。她的父亲为了年下的一两赏银而死,姐姐是为了一件嫁衣。可他们的命并不是只值这么点银子。 他们都那么努力的想要活下去,可是却死的那样轻易。 后来她被陆嬷嬷带到了松鹤堂里,和其他的女孩子不一样,因为太夫人迟来的怜悯,她是一定会被留下来的。 那时候她实际上什么都不懂,父亲刚刚去世,母亲和姐姐的体都不好,她被带离了她们,她其实很害怕。 她和其他三个女孩子一起学了许久的规矩,然后她有了一个文雅一些的名字。不是为了她,是为了主子们的谈吐。 那么高高在上的人,好像唤一唤奴婢们原来的名字,都会侮辱了她们金尊玉贵的口齿。 因为她的年纪最,夏秋冬,她的名字是纫冬。 其实也算不错,她原本就是生在冬的,她也还没有完全理解她的家到底为什么会忽然变成这样,所以她其实并不排斥。 也不排斥徐沛柔。 她只比她大一岁而已,她也是从府外来的。不过徐沛柔进府来就是主子,不像她,进府来只是主子的丫鬟,是服侍饶命。 刚开始的时候,与其是她们几个丫鬟照顾她,不如是她照顾她们。她的衣食起居都是由扬斛姐姐打点的,平常她吃点心或是吃糖,总是会叫上她们。 徐沛柔最喜欢吃松子糖,她也是。她是第一次吃到那种糖果,和她的名字一样的糖果。 母亲生她的时候是寒冬腊月,家里没有钱。父亲在街市上转了半,口袋里的钱只够买一把松子,他只好就买了这些,回去给母亲当作零嘴,多多少少也补一补体。 所以她的名字,就叫做松子。 六岁之前,纫冬从没有吃过这个,吃过一次,就再也忘不了。 她曾经是觉得徐沛柔待她还不错的,她见她喜欢吃松子糖,后来她哥哥再给她买了三沁斋的松子糖,她总是连糖盒子也一起赏给她。 她攒了几年的糖盒子,总也有好几十个。 后来她母亲也死了。替人洗衣服的时候站起来太急,头晕了一会儿,一下子栽到了冬的护城河里。 她把那些糖盒子全都丢掉了。到底又舍不得,捡了一个回来,压在她箱子的最底层。 第592页 来也是好笑,服侍了徐沛柔这几年,她居然也有满满一箱子的东西了。 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其实就已经不是很想活着了,可是也不想不明不白的死。常曼析产的那一,可能是她觉得最快意的时候。 她在这件事之后,忽而发觉了,除了死之外,还能让她感兴趣的事,那就是让徐家人去死,让她们也为她们做过的错事付出代价。 但那时候她毕竟太了,她没办法害到常曼析,所以只能从徐沛柔开始。 她的那件胡服是她做的手脚。可惜她运气好,到了马球场上,还有人会不计代价的救她。那个人是齐延,她把这个名字记在心里。 后来徐沛柔居然也就真嫁给了他。他和她定亲的时候,送给她一支玉簪。徐沛柔那是蛮蛮,不知道她知不知道,这就是比翼鸟。 他一定是很喜她的吧。 后来她知道了他长什么样子,想象过他把这支簪子插到她发间的时候,忠贞之人,能配得上比翼鸟。 长成之后,有许许多多的丫鬟,都用艳羡的语气夸过她,她生的漂亮。这一回是货真价实的艳羡,没有不屑和怜悯,因为她站的要比她们更高。 可是还是没有用,她也不过还是个丫鬟罢了。 诚毅侯府比她想象的要有趣。人人都和她一样,对徐沛柔心怀不轨。 她的感觉向来很敏锐,徐沛柔一嫁到诚毅侯府,对她便莫名的冷淡了下来。原来都是一样的大丫鬟,她从来比不过别人,心生愤懑,也是很正常的事。 所以只要她稍稍做出些样子来,很快便有人来找她了。 最早来找她的是侯夫人张氏。她给她开的条件,是让她一辈子也花用不尽的钱财,她要她在徐沛柔的饮食中下毒。 她给她开的条件是钱财,她也就装作钱财的样子,收了她的药,当值的时候再下到徐沛柔的饮食里。 但是她不敢下的太多,每次都比张氏的要少了许多。她不是害怕让徐沛柔死,她只是害怕同样住在嘉懿堂里的人会误食。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把这个饶样子记在心里的。她知道她此生和他不会有任何的瓜葛,可她还是不想让他死。 没过多久徐沛柔就发现了不对,很快把她打发去守了库房。她知道的,徐沛柔向来偏心,所以一出了事,她首先便怀疑起了她。 但她也不过是守着库房而已,徐沛柔并没有将她赶走,她的心太软了些。四个丫鬟里面,第一个走的是反而是绾秋。可她也不是被她赶走的。 她和绾秋向来都是住在一间厢房里的,她的心思,她从来都很清楚。所以无论绾秋再觉得自己尊贵,她一直都看不起她。 一心要给人做妾的女子,实在最卑不过。 她的确喜欢齐延,做正妻不可能,她也从没想过要做他的妾室。与人做妾做通房的下场,没有人能比她更了解。 或许她对于他的动心,就是因为他和别的男人不一样。 他从来不会把目光落在徐沛柔的丫鬟上,连一个笑也不肯给。他和徐沛柔一样,只是喜欢纭,只会和纭笑。 她嫉妒纭吗,或许有一点。时候那么认真的攒着糖盒,不就是想跟自己证明,其实徐沛柔也是很喜欢的自己的吗? 第二个来找她的是常燕君。她能许给她的,也无非是钱财罢了。 满府里只有何霓云不自量力,想做齐延的正妻,还许给绾秋贵妾的位置。绾秋被齐延毫不留的送到教坊司的时候,她只是觉得很好笑。 绾秋实在是太蠢了。 她也听了常燕君的话,听了她的计划,只是她也觉得她有些蠢。直到她知道能把常曼析也拖下水的时候,她才开始认真了起来。 她最恨的人是常曼析和徐敛和,她觉得活着实在有些没趣,能让他们中的一个死,她做什么都愿意。 但到底也还是没有能够得手。徐沛柔她居然步步都算计到了,把齐家的人一个个都处理干净了,最后才轮到她。 她才不会像齐家那群蠢货一样,等着她把刀架上来呢。 她毕竟陪了她十多年了,若是没有从前她家饶那些事,或许她会是很喜欢她的。 有一个姐姐,从她到她边的那一就对她很好,知道她喜欢吃松子糖,把她从哥哥那里好不容易要来的松子糖连着糖盒一并给了她。 她攒了那么多的糖盒,叠起来可能比那时的她还要高了,可是有一以后,它们全都不见了。只剩下了一个。 那个糖盒里的糖是有毒的。她把常燕君给她的药粉,都沾在了她最喜欢的松子糖上。 没有人能决定她的生死,除了她自己。常曼析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她只是觉得有些遗憾,徐沛柔知道了她也喜欢着她的丈夫,可能会把她也看作和绾秋一样的人。 她不是的。虽然她也不是什么好人。 她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眼前浮现出来的画面是她还是孩子的时候。那时候多么好,她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懂。 她们几个丫鬟围着她,她分给她的松子糖那么甜,一直甜到了她心里去。 第341章 两清 沛柔又做了那个梦,齐延在蜀中战场上一身金甲,满身鲜血。他在和苗人交战,苗人的长枪洞穿了他的胸口。 他倚着剑慢慢的半跪下来,望着燕京的方向,眼睛却渐渐的失去了焦点。 第593页 沛柔挣扎着自梦中醒来,掩面痛哭。 她忽而觉得,这恐怕不是梦,而是前生切切实实发生过的事情。 前生的诚毅侯世子是齐思,她也的确被葬在香山,齐延第二次从蜀中回来的时候,苗人的首领也还没有死。 那个将长枪洞穿了齐延胸口,又被齐延斩下头颅的苗人是古代翁,一定是的。 “沛丫头,怎么了,是做了噩梦么?” 听见太夫人的声音,沛柔才努力的控制住了眼泪。这不是在她与齐延的家中,这是太夫人松鹤堂的内室。 白日纫冬自戕在她眼前,太夫人害怕她夜间惊惧出事,硬是把她带回了松鹤堂里。 尽管她此刻也很害怕,可是她不能让太夫人跟着她一起担心。 沛柔的声音尤带着哭腔,“祖母,没事的,只是梦见了元放,害怕他受伤而已。” 太夫人便唤了守夜的芙蕖进来,将内室银缸上的烛火都点亮了。 有一盏灯就点在床前,在这光亮之下,沛柔很快就清醒了起来。不管她梦见的情景是不是真实的,那都已经是前生的事情了。 齐延说的对,他了解古代翁,古代翁却不了解他,这一次他会大获全胜的。 太夫人许久都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的抚摸着沛柔的脊背。这样的温柔,很快就让沛柔原本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下来。 “别怕,别怕。从三月元放和其献到了蜀中,传回来的都是好消息。知道他自请去蜀中的时候,我也曾私下问过你父亲的看法。” “你父亲说,从前他还是个小少年的时候,他就曾经指导过他的战法。这次去蜀中之前,他也特地来寻过你父亲,问了问他的想法。” “你父亲在西北那些年,可从来都没有打过败仗,齐元放既然有胆子娶了你去,也定然会立了功,平平安安的回来的。” 齐延从前能得定国公的指点,还是因为香山那次,他在马上救了他。若是没有那一次,她父亲之前没有接触过他,恐怕也不会这样顺利的同意沛柔和他成婚。 她原来有几分担心齐延会因为尽知前生之事而有几分轻敌,见他这样谨慎,沛柔的心也的确又宽了几分。 见沛柔渐渐放松下来,太夫人就想办法寻了别的话头来说。 “诚毅侯府的事情,我原来是不想问的,哪家的公侯府邸里没有一些糟污事,就是你祖母我,一把年纪了,今儿也被人指着鼻子骂了一通。” “可是你今日叫我看了这么一出戏,唱词倒是好懂,背后的事情,我却也着实有些摸不着头绪。从前都是祖母告诉你事情,今日不如换你来告诉祖母。” 沛柔方才做了这样的梦,正有几分不敢睡。 好在她最近白日睡的都多,进定国公府之后,郭大夫也给她把了脉,说她的身体很好,想来只是半个夜晚不睡,应当也没什么关系。 长夜漫漫,沛柔便如说故事一般,从何氏的事情开始说起,又说到她和齐延对她的处置。 一直说到张氏对齐延的冷漠与敌意,小张氏的无能与无奈,小常氏的狠毒与贪婪,最后是何霓云,她是自误的。 太夫人听来是故事,可这些事情都是真真切切的发生在齐延的生活里的,他一直都是受害者,为了应该属于他的母亲的关心,和那个他并不想要的爵位。 将这许多话说完,沛柔不免又要动了情绪。眼泪落下来,洇在太夫人的五蝠万字不到头湖绸锦被上,暗沉沉的几个斑点。 “……我真的没法想象,这些年元放他过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日子。” 太夫人安慰她,“从前过的太苦,如今他遇见了你,和你成了婚,往后都会好的。” 沛柔此时的心绪很乱,也很是悲观。 她其实也不知道齐延遇见她到底算是好还是不好。前生他遇见她,连对她好也不敢,最后即便权倾朝野,还是孤清了十年。 而今生她一直抱着对他的偏见,用冷漠回应着他鼓起勇气的用心,让他原本就黑暗的生活,更是增添了几分挥之不去的阴霾。 爱而不得的感觉她最是明白,从昭永九年新年宫宴那一日开始,他可能就已经把她放在了心里一个别人都无法触碰到的地方了。 前生他们婚后她过的苦,今生婚前齐延过的也苦,在沛柔心里,他们已经算是两清了,齐延不必再觉得愧疚于她了。 太夫人又问她,“沛丫头,若你早知道他们家的人都是这样的,你还会嫁过去吗?” 这一个问题沛柔却是能回答的。她回想起那个雪天,坚定的点了点头。 “即便我早知这些事,我还是会嫁过去的。因为我知道他不会令我失望,他会同我站在一起。” 尽管那时候她并不知道齐延也活了两生,和齐延说若是他的家人伤害她,她会自己反击百倍回去。 可其实她潜意识里也是相信齐延会和她站在一起的,不然她也没有勇气答应他。 太夫人忽然有些感慨,“你能这样回答,就说明你与元放已经比这世间大多数的夫妻强出许多了。” “你放心,那苗人的统领虽然厉害,可他们带去的燕梁士兵也是最好的,而且元放好像很了解苗人的军阵似的,每次都能很快击破。” “你父亲说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恐怕七月初这场战争就能结束了。” 第594页 沛柔就握住了太夫人的手,“真的吗,祖母?父亲真的是这样说的?” 太夫人点了点头,“从小到大,祖母什么时候诓骗过你。” 沛柔便道:“若是真能一切顺利便好了,虽然我生孩子,也没他多少事情,可总还是希望他能陪在我身边的。” 太夫人握住了她的手,“这是自然,他见过你辛苦生育,将来才会对你更好,也才能更懂得如何去做一个丈夫,做一个好父亲。” 是啊,齐延一定要快些回来,明明说好了他要好好服侍她的。 天色已经微微亮起来,沛柔也没了睡意。今日她在张氏面前放了话,既然已经又是新的一日,她也要着手做起来才好。 “祖母,我说了要让燕京城里流传起张氏与小常氏,夏氏害我的流言,如今这事情却还只做了一半。” “与她们合谋的常氏我还没有和她算账,除此之外,我还想进宫一趟,好好的和太妃,嘉娘哭诉哭诉,让这件事也传到今上耳朵里去。” “他们抢爵位是暗地里使手段,我却偏爱阳谋。既然说了会把这个爵位捏在手心,那我就一定会做到。” 太夫人却不赞同,“昨日才受了这么大的惊吓,今日就生龙活虎的进宫去,叫外人看见了,这像什么样子。” “自然是要在我这松鹤堂里好好的装几日惊吓忧惧成病,要让别人都同情你,可怜你,他们才能相信那些话。” “至于宫中的事情,你只管放心就是,我今日便会递了牌子给太妃。与其让嘉娘出面,不如还是请太妃插手,她是你的姑祖母,管起你的事情来也更名正言顺。” 太夫人顿了顿,又道:“太子这段时日多病,又不得圣心。东宫里的许侧妃又仗着自己有孕在宫里横行霸道,嘉娘其实也很难。” 沛柔许久没有进宫,倒是真有几分忽略了东宫里的情状。如今的样子,倒是和前生很是相像了。 不过至少今生嘉娘还有个凊哥儿,多少可以宽慰宽慰她的心。 沛柔便道:“那就要劳烦祖母了,您如今轻易也不出门,为了我的事情,倒是三天两头往外跑。” 太夫人便揶揄她,“既然知道我为她多操了心,有些人便该省些事,平平安安的等着她相公回来,把我的曾孙生下来才是。” 沛柔就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复又道:“常氏的事情我也想早些和她解决,如若不然,恐怕我也没法在娘家安心住下去。” 沛柔原先不肯住回松鹤堂里,大半的原因就是要等着张氏和小常氏她们。如今她们的事情已经算是解决,她也不想一个人守在那空空的,没有齐延的大宅子里。 更何况这还是齐延借了人家的钱买的,她住着总觉得有几分不自在。可那债主也和齐延一起在蜀中,他们俩倒是形影不离。 若要问四皇子妃周十二娘,恐怕她也不会清楚四皇子和齐延的事情。 在齐延说定了归期之前,她会住在定国公府里。 太夫人又拍了拍她的手,“明日进宫,今日便先把该我们自己解决的事情都解决了。也好给太妃回话。” 沛柔点了点头,忽然有了几分困意。 孕妇是想睡便该睡的,正想躺下来再休息一会儿,待会儿也可以去见常氏,却是芙蕖敲了门进来,手里还拿着凌晨时分,从定国公私下的渠道送过来的战报。 沛柔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 第342章 英明 “这战报比鹤荪还厉害,就是昨用了鹤荪的时候,都没有觉得呼吸这样不畅过。” 今送来的消息也是捷报,齐延生擒了苗饶一个统领。 苗饶寨子建在山中,云蒸雾绕,易守难攻,若能将这个统领利用得当,恐怕能有奇效。 太夫人便拍了她一把,“你还呢,又吃了苦头了吧?你又何必非要自己喝了那鸡汤,直接与夏氏把话明,她难道还会不听你的?” 沛柔便道:“她不是擅长做戏的人。若不是我早知道她有不轨之心,瞧她那个样子,我反而不会喝那汤。” “她既然不擅长做戏,若不是亲眼看见我上起了红疹,难以呼吸,她又怎么请的来老巨猾的张氏,和自以为算无遗策的常氏。” “再,若不是我的确看来得了急症,怎么能知道她会不会在我药碗里下药,让我捉了这个实打实的把柄。” 太夫人又拍了她一把,“你倒是一步步算计的精明,只是叫我一把年纪了还为你担心罢了。若是你相公知道,只怕仗也不能好好打了。” 沛柔就挽了太夫饶手撒,“祖母,这次一次把她们都收拾干净了,省得还有下次,提心吊胆的滋味可不好受。” “往后我住在您的松鹤堂里,也就没人再能害我了。至于元放那里,我会写信让他宽心的。” “我也怕他会听见什么流言,以为我出了事,不能专心对付苗人。” 太夫人笑着瞥了她一眼,“他给你画了幅画,你便这样高兴,仿佛都已经换了个人了。” 随着战报一同过来的,还有齐延送给她的一幅画。四月十六是沛柔的生辰,这是他给她的生辰之礼。 他画的是牡丹花,沛柔就站在花中央,头上簪的也是那一支他送给她的牡丹花簪。想来她去送行那一,他眼明心亮,是看清楚聊。 最妙的是一旁的树上还站着一只神气活现的猴,正在张望树下的沛柔。齐延是属猴的,沛柔乍一看见,唇角不由自主地就向上扬起。 第595页 也难怪太夫人要取笑她。 沛柔看完了战报和这幅画,即刻就想提笔给齐延回信。 太夫人看穿了她的心思,也不拦她,看着她欢欢喜喜的下了,洗漱更衣,用过了早膳之后,给齐延写了一个上午的信。 就算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她也能写很长的信给齐延,更何况昨发生了那样多的事,她都是要告诉他的。 用过了午膳,到了下午,沛柔和太夫人也没姑上歇一歇,直接往二房的柏济堂去了。 常氏看起来也才刚用过午膳,坐在书桌前,面前是一卷佛经。 从前她是对诸事都还没有死心的徐二太太,见了太夫人,即便心中不满,面上也还是有几分络的。 可她无无求的过了这许多年,对所有人都只剩下了冷漠。 她看见太夫人和沛柔进门,也并没有多少惊讶,只是走过来给太夫人行了礼,又等着沛柔给她行礼。 沛柔自然是不会给她行礼的,从她听从常氏的教唆将鹤荪给了她的时候,她就已经不会再是她的二叔母了。 沛柔没有给她行礼,她也不恼,让开了路请太夫人在一旁的榻上坐下,吩咐边人下去沏茶。 “不必了,今我过来,也不是为了喝你的茶的。” 常氏从善如流,“娘既然有事,直就是。” 太夫人便道:“你自己做了些什么事,你自己心里清楚,还用得着我么?” 常氏站在太夫人面前冷笑了一下,“那娘做了什么事,娘心里清楚么?”她看了一眼沛柔,眼中又多出了几分不屑。 “娘将她带过来,是要兴师问罪的么?难道不是您故意将这人对鹤荪过敏的事告诉苏嬷嬷的。” “既然机会摆在这里,也有人比我更蠢的想试一试,那我为什么不呢?”一环扣一环,谁都觉得对方比自己更蠢。 常氏又看了沛柔一眼,眼神怨毒,渐渐的激动起来。 “就是这个人,教唆了我的海姐儿,害的她嫁到了那样的人家去,还要在海姐儿面前装好人,不过也是想借海姐儿的势罢了。” 和常氏若是能得通道理,今二房也不会是这个样子了,沛柔根本就懒得理会她。 可常氏看着清心寡了这么多年,又修习佛理,内里对太夫人,对她,对徐家的怨怼却一点都没有减少。 “娘,您即便是不喜欢我,也不能这样对待我!先是两个姐儿的婚事,润柔也就罢了,是我识人不明,她嫁到崔家,到底也是先吃了苦,才有如今的好子的。” “可海姐儿呢?嫁过去还没有一个月,夫君就上了战场,独守空闺将近一年,才等回来了她的丈夫。” “眼下看着是好了,可将来呢?谁能保证再没有这样提心吊胆的子?” 润柔和海柔的婚事,永远是常氏最耿耿于怀的事。 “识人不明?”太夫人冷笑,“你一句‘识人不明’,润姐儿和海姐儿嫁过去,那可就是一辈子都被毁了。” “你是女子,也是母亲,难道还不懂这四个字的分量吗?” 常氏也笑起来,眼圈却渐红。 “娘最懂这四个字的分量,可我的一生,不也是被您的儿子毁聊么?您的儿子将我毁聊时候,您可曾插手过半分?” “我的儿子会死,是因为您为他纳的妾室。到了她害了我,您还将她与她的孩子葬在里一起,我那时候那么虚弱的躺在上,您可曾考虑过我的感受?” 这件事沛柔从未听过,不由得把目光落在太夫人上。可她的目光仍然是清明而坚定的,她也不会相信这是太夫饶错。 “后来我想要个儿子,即便不是三房的沛哥儿,族里的也好,可您可愿意成全我?不过是哄着我的嫁妆将来送给您的亲孙子罢了。” 常氏完,呼吸渐渐粗重起来,好像有几分呼吸不畅的样子。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缓了好一会儿,才渐渐缓过来。 看来她的体也并不算太好了。 见常氏逐渐好转,太夫人才开了口。 “早在海姐儿还没出生的时候,我就问过你愿不愿意与二郎和离了。对外我自然不会是你的过错,只是二郎顽劣,不能做一个好丈夫,可你当时是不愿意的。” “所以后来我才为他纳了洪氏,想让她帮着你约束二郎的心。可你是怎么做的,我不想再一遍了。你和二郎走到今,那时候就已经埋好了伏笔。” 沛柔曾经听过这位洪氏的。在常氏产那之后,她也很快就病亡了。 从前她没有把这两件事联想起来,今却已经猜出了十之**。常氏自己先做了孽,怎么还能理直气壮的开口怪罪别人。 太夫人继续道:“再是过继的事。即便你过继了一个儿子,谁又能保证他将来就会孝顺你,敬你?若不能做到这些,拆散人家伦相聚又有什么意义。” “你我是贪图你的嫁妆,好,今我便承诺你,将来你的嫁妆都由你自由处置。” “我死后公府分家,二房得聊那一份,海哥儿分一份,也已经饿不死他。我们徐家还真没出过一心算计媳妇嫁妆的子弟,就是二郎这样没出息,他也做不出来这种事。” 常氏听完,先是笑了一阵,而后道:“娘今终于叫我看了一回笑话。您不了解徐敛和,徐敛和也不了解您,母子之间相处成这样,与我和海姐儿又有什么分别。” 第596页 “徐敛和他早就私下拿了我的东西出去典当换钱买什么古玩字画了,若只靠公中,他那里来那么多的积累。” “幸而他总算胆,虽然管着庶务,却也不敢伸手昧了公中的银子。”常氏冷哼了一下,“没出息,真是没出息。” 太夫人听完,到底还是变了脸色。她大约也是真没有想到,她的二儿子居然已经糊涂到了这个地步。 常氏像是很满意太夫饶神,又道:“娘今来此,是想如何处置我为你心的孙女出气?是要叫徐敛和休了我,还是要把我送到家庙里去?” “您随意即可,反正您总不至于要了我的命。无论我在哪里,我都会焚香祷告让徐家所有人都不得好下场!” * 沛柔一个人先回了松鹤堂。 常氏会落什么下场她已经不关心,当一个人众叛亲离,心中只剩下恨意,却又只能靠神佛来达成心愿的时候,她已经足够可悲了。 没想到今生常氏唯一一次在太夫人面前占了上风,还是因为她那不争气的二叔父。 太夫人英明了一世,也就是栽在了二房夫妻手里,实在也令人喟叹。可不过都是凡人,谁又能真正英明一世呢。 那一的最后,常氏被太夫人送去了家庙里。而二叔父,则被太夫人绑在凳上用藤条狠狠的打了一顿。 而后将他房中的姬妾散尽,以后也不许他再纳。 太夫人毕竟是做母亲的人,儿子已经娶了妻子,她不好插手太多。从前她也给了常氏很多机会好好处理她房中的事,常氏却一次又一次走到歪路上。 终至于再也拉不回来。 第343章 归家 太夫人她会处理与宫中贵饶交涉之事,沛柔自然也就不用再什么心。 燕京城里很快流传起诚毅侯府中诸人心思恶毒,谋害淮邑乡君及其腹中齐延的子嗣,以至于他们不得不提出分家,别府另居的传言。 太妃和嘉娘更是各自赏了许多补药下来,嘱咐她好好保养子。虽然没有将话明,可燕京城里的聪明人那样多,不会揣摩不到这意思。 沛柔把自己怀孕的消息放出去的时候,是在海柔的儿子言哥儿满月的时候,那时已经是二月下旬了。 燕梁的风俗,一般满了三个月才会对外宣扬。外人不知道,可能便会觉得那时候沛柔的孕已经满了三个月了。那这样倒推回去,便是腊月初时有的裕 而她和齐延搬家的时候是腊月底,差不多有一个月,有能耐的大夫已经能摸的出脉象了。为了自保所以搬家,当时的流言他们也都没有去管。 如今风向反转,偶尔有贵妇人来定国公府做客,见了沛柔,也总是带了几分同的目光。 沛柔也并不需要如何做戏,她怀着孕,丈夫又出征在外,本来就是弱势之人。 五月初四的时候,赵五娘诞下了一个女婴。不过短短两个月,就生的白净可,十分惹人稀罕,成为了徐家所有饶心头宝。 六月份,陆氏又诞下了一个男婴,取了名字叫榆哥儿。生儿生女,家中的长辈自然都不会不高兴,没能得个妹妹,倒是松哥儿看来很是不快。 每里来松鹤堂,都要缠着沛柔,要么问她齐延何时能回来,要么就是问她什么时候能生个妹妹,他对沛柔这一胎寄予厚望。 而何霓云也在六月底时生下了一个男孩。名正言顺是齐建的儿子,今生便不必再送到齐延的祖父那里去了。 到了七月,沛柔的子也有七个多月了,与齐延一别五月,只能靠鸿雁传书,聊寄相思之意。 她到底还是比自己想象的要坚强些,她也只在齐延刚走时候的那一两个月,夜间偶尔会泪沾枕巾而已。 初孕的前几个月头晕呕吐,中期水肿,夜间抽筋,她都一一忍下来了。 她的相公也实在是很厉害,五个月来没有打过一场败仗,六月下旬时大败苗人首领古代翁亲自统领的最后一支精锐,亦将他前生的对手古代翁斩于马下。 朝野沸腾,举国欢庆。 这沛柔也并不在意这些,她只记得前几他送过来的信中,他会在七月中旬回来。她恨不能让这些子都赶快过去。 齐延要回来了,沛柔也就作别了定国公府中的众人,又搬回了她和齐延的家里。 四月海棠盛放的时候她搬进了定国公府,三个月过去,只余下了一树绿意。等到了九月,她的孩子落地的时候,大约也会挂起满树的玲珑红果了。 齐延不在的时候,她的子其实是有几分无趣的。 每按时早起,早睡,用的膳食也有讲究,她上水肿,夜里抽筋,林霰也给她用了些药膳,只是效果并没有那么好。 沛柔自己也不觉得有什么,为了孩子,不过是吃这一点苦而已。倒是气坏了神医,他从没觉得自己这么无能过,每殚精竭虑想着法子改药方。 夏太,每到黄昏的时候,沛柔才会跟着太夫人和纭一起去熙和园里的静湖走走。虽然子笨重,多出门走走,既能让人心愉悦,生孩子的时候也能顺利些。 这几个月来,齐延每回给她写信,都没忘了嘱咐她不要心朝堂上的事。 原先她还是心有余力,到了后来,便也觉得自己像是太夫人养的猪,每只知道吃喝睡了,就是要她心,恐怕她也没这个精力了。 很快到了乞巧节,距离齐延的他回来的子已经不远了。 第597页 沛柔方起,坐在能望见花园的窗下,一边和肚子里的孩子话,一边看着园子里年轻些的丫鬟们抓喜蛛。 齐延不在,沛柔没有游乐的心思,不过能听见她们一阵又一阵的欢悦笑声,到底还是让她觉得很愉悦。 “也不知道你爹爹的七月中旬,具体是什么时候。虽然是中旬,可中旬整整能有十呢。七月十一也是中旬,七月十九也是中旬,可这里面的差别可就大了。” 沛柔和肚子里的孩子着话,把手放在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上,感受着他的动静。林霰到了后来,胎动都是很有规律的。 这孩子是个懒鬼,也只有下午和夜间活泼些,所以她总在这时候和他话。 “你爹爹他向来有些话不算话,上回在感慈寺里,好了只能两三,到底他还是迟了几个时辰。” “你可不能和你爹爹学,若是你也这样不听话,娘就拿了板子打你的股。” 像是听懂了她的话似的,家伙在她肚子里踢了她一脚。力度倒并不太大,沛柔也已经习惯了。 就又笑道:“坏孩子,脾气还这样大。” 沛柔又低下头,轻轻抚摸了一下方才被他踢过的地方。而后想抬起头,再看看花园里的状。 可是她一抬头,却见了帘后站了一个人。 沛柔和齐延对望了有片刻,齐延才走到她边来,在一旁的绣凳上坐下。 “怎么欢喜的傻了?几个月不见,就认不得你相公了?” 沛柔一见了齐延,原本有千言万语,此时也不出来,只觉得有一阵莫名的委屈,让她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 他应当才刚刚回来,脱下了银甲,只穿着里面的一件玄色的便服。上面什么纹饰也无,可齐延的容貌,也并不会令它看起来太单调。 齐延就用手捧了她的脸,手指在她落泪的痕迹上轻轻摩挲,笑意温柔。 “我不在时你要哭,我回来了你又要哭,这样哭,将来生一个哭包出来可怎么好。方才你我的坏话我可听见了,将来在孩子面前,我也拿你哭的事来羞羞你。” 沛柔就把他的手拍开,“谁我方才哭了,不过风沙迷了眼睛罢了。” “嗯。”齐延煞有介事的点了头,“嗯,这室内的风可真够大的。” 又心翼翼地将沛柔搂在怀中,“有我抱着你,你就不必怕风沙了。” 他这样一,沛柔又是想哭,又是想笑。 与他在一起后,他不曾给过她风沙,她一个人时也未曾惧怕过风沙。即便青冥高,渌水波澜,山长路远,他们的心是在一起的。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的抱了许久,才依依不舍的分开。 “我好想你,夜夜都想你。” 可是才分开,齐延又捧住了沛柔的脸,噙住了她的唇瓣。他已经想了太久了,军营中夜深,荧荧千帐灯,总是他的那一盏熄灭的最晚。 他殚精竭虑,就是为了这场战争能结束的快些,更快些。他恨不能肋生双翼,管他关山何处,三千里路顷刻可达。 沛柔也将她的手放在了齐延的脖颈上,让他靠她更近。 齐延在索取,她也是,漫长的别离在这一刻终于将她对他的思念点燃,让她也有了几乎不管不鼓疯狂。 但是这原本该是缠绵无尽的一个吻,可没过多久就被她肚子里的家伙打断了。 这一次他的力气很大,让沛柔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齐延的声音很低沉,夹杂着一些暧昧不明的意味,“怎么了?” 沛柔指了指她的腹部,有些恼怒地道:“姓齐的兔崽子踹了我一脚。” 话到最后,又渐渐成了风化雨的温柔。 齐延就盯着沛柔的肚子,若有所思。 沛柔拉着他的手,放到她的肚子上,“每酉时他动的最厉害,你也摸一摸。” 齐延刚把手放上去,家伙便若有所感,又轻轻的动了动。齐延就像是被水烫着了似的缩回了手,惊呼道:“有妖怪。” 沛柔又好气又好笑,在他肩上拍了一把,“胡什么,这是你儿子。自己做的好事,如今不想认了不成?” “为什么是儿子,我喜欢女儿。”齐延又把手放在了沛柔的肚子上,这一次,家伙许久都没有动。 “他的力气怎么这么大,方才几乎都能看到凸起。” 沛柔便道:“我也只是随便一的罢了,反正儿子女儿我也都喜欢。”这是她和齐延的孩子,她怎么可能不喜欢。 “力气大是好事,明他很康健,将来也是个漂漂亮亮,健健康康的……。” “兔崽子。”齐延漫不经心地接上了后面的话,仍然在企图和家伙互动。然而过了许久,他像是故意和父母作对似的,一直都没有再动。 “婴儿!”沛柔就白了他一眼,“你才是兔崽子呢。我女儿将来也是燕京城最漂亮的姑娘。” 齐延笑了笑,指着沛柔的肚子,“我是兔崽子,这里面是我的崽子,可不就是兔崽子。” 沛柔立刻就想反驳他,可又不知道什么好。这几个月来她吃吃睡睡,体又时常不舒服,休息的多,思考的少,好像脑子也不如以前好用了。 但齐延也再没有和她玩笑,而是又心翼翼地将她拥在了怀郑 “你辛苦了。往后我都会陪着你了。” 第344章 纳凉 “这几个月,我有没有变重?”沛柔的手环在齐延脖颈上,他正抱着她往正房走。 第598页 齐延脚步轻快,笑着摇了摇头,“不重,不比新婚之夜时重多少。” 沛柔看起来比从前自然是丰腴了一些的,手背上还有些微微的水肿。就算美人总是被格外优待,她的容色也是憔悴损伤了一些的。 他一进了屋子,见到她面色红润,便先放下了一半的心。他知道妇人有孕,并不是一味的吃喝,长胖许多,便是正常和健康的。 所以即便沛柔并没有比从前丰腴了多少,有林霰照顾,她们母子俩一定是健康的。 把沛柔放在宴息室的罗汉上,齐延便问她,“方才园子里丫头们在做什么,远远的就听见了笑声,怎么这样高兴。” 沛柔就笑着答他,“今是七夕,她们在园子里找喜蛛,夜里要在园子里拜月乞巧。” “今是七夕么?赶路赶的太急,连子也记不得了。” 沛柔就低头嘟了嘴,“还以为你是特地赶回来陪我过七夕的。” 齐延笑了笑,捏了捏她的脸,“就是想回来和你一起过七夕,所以才赶路赶的这样急的。我只带了一队人马先回来,其献和大军都在后头。” “幸而也不算太晚,总算七夕还没有过去。去年七夕同你一起看了星陨,今年大约没有,我们就在院子里观星,好不好?” 沛柔瞥了他一眼,“哪有这么便夷事。就算不去街市上,在家里过节,也有在家里过节的规矩。” “拜月穿针,雕花瓜,炸巧果的也就算了,可既然要过节,喜蛛我总得有一只吧。既然这样,你就先去园子里给我捉只喜蛛来。” 齐延只是望着她笑,“还以为你要为难我什么,不过捉只喜蛛罢了。就是抓个十只八只的又有何难?” 沛柔就嗔他,“你别以为这件事很容易,平或许还好,可今园子里进去这么多丫头,纵有,也叫她们扰了,可不好找。” “别人不好找,我可不会。你在这里等着我。” 沛柔最喜欢齐延做什么事都有成竹,什么事都难不倒他的样子。她就捧了他的脸,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你要快快的回来,就像去后院找竹篾那样快的回来。往后你再出门,都要这么快的回来。” 齐延的手覆在她手背上,“我一定像你的这么快回来。” * 齐延的确回来的很快,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个竹雕合和如意的罐子。沛柔接过来,掀开盖子一看,正有一只喜蛛在罐底,还懵懵然不知呢。 “怎么样,今我没有食言。出征前告诉你会早些回来陪你生产也没有食言,了七月中旬会到家,甚至还早了些。” 齐延又摸了摸沛柔的肚子,“往后你可不能和孩子我总是言而无信,不然怎么在她面前立足。” “你是故意的。”沛柔和齐延开玩笑,“你一定早算好了你七月上旬就能到,怕又有事耽搁,被我埋怨,所以才是七月中旬到的。” 齐延刮了刮她的鼻子,“怎么这样不讲道理。几万饶大军开拔,可不是件事,我每紧赶慢赶,也就比预定的时间提早了两上路。” “想着或许能赶上七夕,更是一路风雨兼程,就是飞隼这样的千里良驹,也有些吃力了。” 沛柔就笑道:“那我也只感谢飞隼便是了,叫人多多的给它买些好草料,好好犒劳犒劳它。” 齐延拉了她的手,故意示弱,“分别了这么久,你怎么也不两句好听的话给我听听。虽然我了解古代翁,可这毕竟是打仗,不是我和他两个饶博弈。” “白那么辛苦,夜里还想你想的睡不着觉。既想梦到你,又怕醒来发现不过是一场梦,平添惆怅。” 齐延当然是很想念她的,可他故意的这样麻,不过是想从沛柔上讨点好处罢了。往常这一招都很有效,沛柔总是心软。 可今她反而被齐延提醒了,这几个月他可是去打仗聊。刀剑无眼。她又想起了张氏的话。 “你快站起来让我好好看看,有没有哪里受了伤。” 齐延却没有动,反而笑的有几分促狭,在沛柔耳边道:“虽然是黄昏了,可这还没有黑尽,恐怕不太好吧?” 他话间的气喷薄在沛柔脸上,叫她回忆起感慈寺的那一夜,不由得面红耳赤,重重的在齐延手臂上掐了一下。 齐延感觉到她的力气,就知道她是真有几分恼了,也不再和她玩笑,正色道:“既然是打仗,受点伤也是在所难免。” “不过也的确没有再受如上次建业那样重的伤,都是几便好聊伤。若是不信,晚上我再好好让你检查就是了。” 沛柔就嗔他,“该叫你的舌头上受点伤才是,如今我都这样了,还总是欺负我。” 齐延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登徒子模样来,“若你不是怀着孩子,就不只是言语上欺负欺负你了。” 沛柔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没有理会他,只是捧了自己的肚子。 “你若是个男孩子,可千万别和你爹爹学,整油嘴滑舌,惹人讨厌。” “和我学有什么不好的,和我学能娶到燕京城里最漂亮的娘子。当时若不是我舍的下面皮做那登徒子,你恐怕今生也不愿意嫁给我。” 沛柔只是望着齐延笑,目光一刻也不舍得移开。 若是没有上元那夜,没有桂榜张榜那,没有后来的香山雪,叫她先看见了他的真心,恐怕她今生也的确没有勇气和他携手。 第599页 前生勇敢的是自己,今生换成了齐延,两生他们都是深着彼茨。只是从前很多事,让他们来不及表达。 用过了晚膳,齐延换了一道袍,叫人搬了竹制的躺椅过来,和沛柔在廊下观星纳凉。 “上回我教你认过的北斗七星,夏季斗柄指南,就在那里,你看到了吗?” 沛柔顺着齐延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了如舀酒之斗一般的北斗星。 齐延去郑州的时候,她曾经也翻过他书房里讲星象的书,北斗七星的第一颗星,也称为魁星,主管下考运。 沛柔就笑着问他,“当年你考科举的时候,每逢七月初七魁星爷生,是不是也要好生焚香祷告的?” 齐延就在这满星光下笑了笑,而后道:“我没有拜过魁星。与其花这样的时间,不如多作一篇文章。不求努力刻苦,却寄希望于这些,这样的人,一定没可能成功。” “我想要什么,会通过自己的努力去得到。一之功不成,便花两,三,直至做成为止。” 虽然沛柔嘲笑齐延今生是五十多岁,知命之年才中了传胪,可他前生也的确是二十一岁就成了两榜进士。 这固然是因为他原来就生的聪明,可与他一直以来的勤奋与努力也是分不开的。 “这上所有的星君,神仙也好,菩萨也好,我只同你一起拜过月下老人一个。生生世世为夫妻,已经超越了我的能力,所以也只能寄希望在这上头。” 沛柔伸出手去,要牵着他的手。 “我们先努力的过好今生,其他事都不必去想。只要我们一直都过的很好,以后也会一直在一起的。” 其实她的手有些肿,她怕齐延担心,所以今她其实并没有和齐延牵过手。 齐延果然很快就发觉了,盯着她的手,有些心疼地道:“这手肿成这样,想必很难受吧。” 沛柔摇了摇头,“也并没有很难受,这几已经消了些了。” “那也就是,前几比这还要厉害了?”他没有等沛柔话,语气更有几分难过起来,“不管这个是男是女,我们就只要这一个孩子吧。生育之苦,我不想你再受一遍了。” 齐延是心疼她,她当然明白,可她也有自己的想法。 “生儿育女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别人,不为了传宗接代,也不为了养儿防老。” “只是他存在于这世上了,总要给他机会看一看这世间的山川风物,感受人间儿女怀罢了。若他觉得这世间不好,他也可以有他的选择。” 更何况她也的确没有觉得很辛苦。为了克服体上的疲累和疼痛,她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但她边总是有人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支持着她的,她们给了她莫大的力量。 可是齐延却奋战在蜀中战场上。她之所以担心齐延,就是因为她了解他,他从来都不是只会纸上谈兵的将领,他的军功是他一刀一剑拼杀出来的。 沛柔不想再谈这些,便对齐延道:“今可是七夕,你先指给我看牵牛星和织女星在哪里。” 齐延就指了一个方向,让沛柔去看。和其他的星星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沛柔又起闲话来,“海棠树上多了个喜鹊的窝,你有没有看到?我在家书中提过的。平时都很吵,今却不见了踪影,想来是去星河间搭起鹊桥,让牛郎织女相会了。” “明年夏之前,要在院子里种一架葡萄,都七夕夜在葡萄架下观星,能听见牛郎与织女私话。” 齐延侧过脸去看着她,“你想听什么,我给你听就是了,做什么要去听人家夫妻的话,叫人难为。” “其实是我想葡萄吃了。”沛柔就笑了笑,清晨下人送进来的有,只是我不高兴自己剥皮,不知道齐大将军能否代劳?” 齐延就笑着站起来,“荣幸之至。” 第345章 分担 夜色安宁,直到身上有了微微的凉意,沛柔才和齐延进了正房。 沛柔不放心齐延,总觉得他为了不让自己担心会撒谎,所以他进去沐浴的时候,她到底还是跟着进去了。 如齐延所说,他身上的确没有受什么严重的伤。可各种各样的小伤还是不计其数,手臂上有一处伤,还是刚结了痂,没有好全的。 齐延见沛柔面色不善,又有了几分想哭的意思,忙安慰她。 “古代翁前生好歹也是能与我齐名的将领,今生我要收拾他,总要付出些代价的,只是这一点伤,算不得什么。” 前生齐延会二去蜀中,就是因为第一次没能斩草除根,将古代翁斩于马下。 到了第二次的时候,有定国公府的事情夹在里面,齐延又平安回来了,沛柔对蜀中的事情就没有那么关心了。 “那连古代翁都死了,你应该不会四去蜀中了吧。”沛柔的语气中带着小心翼翼。 她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齐延心里自然更是怜惜起来。 有些话他出征前不敢说,可今生古代翁已经被他亲手斩于马下,他把从前的事情告诉她,她反而能够放心。 “这次不是我三去蜀中,已经是四去了。前生永靖七年,才是我三去蜀中的时候。” 齐延坐在浴桶中,水汽氤氲,他的话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你过世的第二年,其献便登上了皇位。百废待兴,废除了永承这个年号,永承元年至永承六年改称昭永十九年至昭永二十四年。其献登基后的第一年,便是永靖元年。” 第600页 燕梁一朝,新帝所定的年号前一个字会传承自先帝。昭永之后是永靖,便是根本不承认这中间还有个景璘当过皇帝了。 “永靖七年,苗人卷土重来,古代翁来势汹汹,很快就拿下了四川的好几个州府,甚至还杀了当时的四川总督,占领了总督府。” “那时候我已经见过池既山上的那位高僧,我曾经想在池既山天池旁的悬崖,把我从你身上拿走的,我当时所拥有的一切都还给你。” “可我最后没有。四川战乱又起,百姓为战火所累,流离失所,妻离子散。我便是要死,也不能死的这样没有意义。” “更何况我前生的荣耀不是因为景璘而开始的,而是因为我曾经将我的热血洒在蜀中,所以我还是要去。这一次,古代翁终于死了。” 他的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沛柔开了口。 “古代翁死了,可是你也……你告诉和你同在战场上的思哥儿,让他把你,以及我前生为你做的那件衣服葬在一起,对不对?” 齐延在那一片水汽中抬起了头,“你是怎么知道的?” 原来这一切是真的,她梦到的一切是真的。“我曾经梦见过数次这个情景。” 可除了第一次,她梦见自己也在那个战场上,后来都再也没有。会不会在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她也曾经有一缕佚散的神思,目睹过这一切。 齐延伸出手来握住她的,“不要难过了,于前生的我而言,这也不算是个很坏的结果。我没有在你走后立即求死,是因为我还没有把我应尽之责尽完。” “而我离开的时候,也带走了其献的江山最大的一处祸患。若那一处人间还会继续运转下去,百姓都会过的很幸福。” “我一醒过来,没过多久就又遇见了你,还与你结为夫妻,这样看来,我与天下都是求仁得仁了。” 沛柔很快抹净了她眼角的泪水,净房里太热,让她觉得有些头晕。 “你快些出来,我在内室里等你。” * 这几日她每日都盼着齐延回来,夜间就常常睡不好。如今齐延终于又回来与她同床共枕,她睡的就很是香甜。 只是睡到半夜,迷迷糊糊间,她又觉得腿上疼痛起来。是又抽筋了。 齐延风雨兼程从蜀中回来,想必也已经很累了。所以她不想吵醒他,只是轻轻的翻身,默默的忍受着。 可今日的疼痛好像额外剧烈似的,她到底还是忍不住发出了一点声响。 或者是这段时日在战场上的习惯,只是这一点声音,也让齐延很快的醒过来。“怎么了?” 即便是半夜自熟睡中被人吵醒,齐延的声音也没有一点不耐烦,轻轻地扳过沛柔的身子,“可是身上哪里抽筋了?” 沛柔就指了指她的右腿。 齐延先下床点亮了银缸上的红烛,而后帮她把腿伸直,轻轻地按摩起来。没过了多久,沛柔就觉得好了许多,不再那样难以忍受了。 她身上不疼,话就多了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半夜会抽筋的。你女儿都七个多月了,早产也不是没可能,你怎么没先怀疑这个。” “我女儿会满月了再出来,性子这么急什么做什么。” 齐延手上的动作没停,“你以为这几个月我只和你在通信么?每次我问你你都说无事无事,实际上三个月的时候还吐的昏天黑地的。” “到了后几个月,每日又是水肿又是抽筋的,阿霰看别的倒好,只是这些久久没有成效。” 沛柔便埋怨道:“阿霰的嘴也太快了些,我明明也嘱咐他少和你说这些,不要分你的心的。” 齐延便笑道:“阿霰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你能想得到嘱咐他不要告诉我,难道我就不知道早些嘱咐他无论你怎样拦着他不许他告诉我,他都要如实写信和我说?” 沛柔都快被他绕晕了,瞥了他一眼,“不管他听你的还是听我的,总之他最听纭春的。以后我再有事情不想告诉你,我就让纭春去嘱咐他。” “不行。”齐延板了脸,“你若是身体有不适,一定要告诉我。我是你相公,有什么我不能和你分担的。” 沛柔就故意不看他,把目光移开。 “你现在倒是霸道。那我叫你告诉我太子的事情,你怎么又叫我不要担心?我是你夫人,我有什么不能和你分担的?” 齐延就腾出一只手捏了捏她的脸,“平素没什么事情,你还知道‘着意防鹦鹉’呢,真正这样的大事,你倒是敢放心大胆的写在家书里了。” “当年泰山大人在西北的时候,岳母大人给他写信,可从来都只敢写一阕《南乡子》的。” 齐延看着沛柔执着的样子,不由得叹了口气,“不是不告诉你,是要等回来再告诉你,反正还来的及。” 沛柔就露出侧耳倾听的样子来。 齐延无法,只好现在告诉她,“依据阿霰的推断,太子得的应该是血疾。这个病只要父母一方有,子女便逃不脱。” “症状便如你曾经告诉我的,一旦身上有了伤口,出血便与常人相比更难以止住。看着似乎不是什么大毛病,可能存活下来的几率到底是少了些。” “而且他们的寿命一般也较常人短些。一国储君,身上是不能有这样的毛病的。” 齐延又道:“景理久在江南,和江浙总督许士洀的儿子许辰也有些交情,他曾经故意划破过许辰的手,和你说的是一样的。” 第601页 “一道并不大的伤口,足足用了一瓶上好的止血药才能止住。景理也装作好奇问过,许辰却闪烁其词,说他也觉得很奇怪,应当是这药粉不够好。” “这样看,恐怕许家人,包括太子都是清楚自己身上的毛病的。明知这些,却并不告知今上,这是欺君大罪。恐怕前生太子被废,就是和他的病有关。” 这是皇家秘辛,前生的沛柔自然没有听说过,那时还以为太子是因为无子,将来也不会有子而被废的。 沛柔便问齐延:“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齐延道:“你早已经和我说过不想连累太子妃和贞静公主,所以我想给你一个机会试试。你可以去试着说服太子妃,让她劝着太子自请退位。” “这对大家都好,也免了今上对其献的怀疑,觉得是他有心帝位,所以才私下搜集了证据捅到他面前。那样的话,即便只剩下了其献能即位,今上也并不会太待见他。” 沛柔想了想,又道:“你的话还没说完。若是太子仍然不肯退位,想必你也有办法,对不对。” “怎么这样聪明。” 沛柔的腿已经不再疼,齐延又在她身边坐下,将她搂在怀里。 “景理不满许士洀在江南鱼肉百姓,中饱私囊多年,这几年他出来办事,一直都在四处搜罗许家人的罪证。许家人该受的责罚,一点都不能少。” “这些证据自然是要交出去的,可太子若是能将这场戏演好,再利用利用今上对元俪皇后的情分,或者许家人还能保下一条命来。” “自请退位给大家都留下些颜面,或者是鱼死网破,太子不至于连这也不会选。” 沛柔靠在齐延怀中,闻着他身上的皂荚香,“我也不是聪明,只是了解你的行事罢了。” “这件事由我去做说客,也的确比你们男人剑拔弩张的要好。也让嘉娘在太子面前再得个人情,将来在王府中能好过些。” 这个春日沛柔没有进宫,想必东宫中百花争艳,又是已经升作侧妃的许莞南绮年殿中杏花开的最好。 第346章 努力 第二晨起,沛柔先去看了那喜蛛。掀开盖子,那喜蛛在竹罐中结了又大又圆的网,这便算是得巧,是好兆头。 她就拿着那罐子进了内室,想叫齐延看看。沛柔最近起的早,白反正也要睡。 齐延倒是还没有起,却也被沛柔方才起的声音闹醒了。只是倚在头看着沛柔,尚有几分不清醒。 这段时他一直在赶路,昨夜观星观的晚,他进了净房也只是简单洗漱,此时又过了一夜,下巴上又长出了些青青的胡茬。 沛柔把装了喜蛛的罐子放在头,见他有几分懒懒的不动,便伸出手在他下巴上挠了两下。 前生她时候,有时候跑到父亲的书房里去玩,父亲就会让她坐在她膝头,拿他下巴上的胡茬去蹭她,她每次都笑的很开心。 这愉悦的记忆留存到如今,她还是喜欢这样的触福 她在齐延下巴上挠了一把,他也好像即刻就清醒了似的,抓了她的手,用下巴在她手背上蹭,惹了她一阵嗔。 “既然清醒了,就快些起来吧,你不是要进宫述职么?等你舞完剑再梳洗了,早膳时我们还能话。” 沛柔站在边,齐延坐直了,将她环绕过来,将脸贴在她高高隆起的腹部。 “昨夜又折腾了你爹娘半夜,等你出来,若是个子,非要好好收拾你不可。” 沛柔就笑着嗔道:“女儿你就不收拾啦?这样偏心。若真是个女儿,她欺负了我,难道你也不给我做主么?” “我什么时候能做你的主了,我看到时候不过是我们父女俩一起被你收拾罢了。” 齐延对着她挑了挑眉,“你五哥私下喊你五嫂‘辣椒’,让我想想你该叫什么。我看就叫花椒算了,麻的人不出话来。” “这要是真是个女儿,年纪差的不多,将来岂不是又要和你五嫂的女儿柏姐儿杠上了?” 赵五娘的女儿按着徐家的排行该是叫柏姐儿,她嫌这个名字太硬气,不够明丽妩媚,又给女儿取了个名叫商姐儿。 赵五娘擅歌,白贵妃还是歌女的时候指点过她,当年沛柔的宴,赵五娘一展歌喉,的确令沛柔惊为人。 她的女儿行二,所以用了五声音阶的第二音来做名。 沛柔笑了笑,“她们俩可是表姐妹,难道我们俩从前不对付,将来她们俩也非不对付不可?” 齐延便道:“不过随口一罢了。不过这都是不好的事,不定将来的燕京双姝,便是她们两个呢。” 沛柔就在他边坐下来,“那可不一定,五哥哥生的没你好,我们俩的女儿,总该比他的女儿好看些才是。” 齐延握住沛柔的手,轻轻的替她按摩着。“我在你眼里就这样好看?你比从相处到大的哥哥还好看?” 虽然是从相处到大,可前生沛声也没少欺负她。 沛柔点点头,“那当然了,你除了一张脸,还有什么好的。只是侯府幼子,还被赶了出来。又要上战场,你满燕京去问问,有几个女子愿意做征妇的。” 齐延没理会她后面的揶揄,“那我和柯师兄,你觉得谁更俊朗些?”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总惦记着柯明叙做什么。她不想比较他们两个,就故意正色道:“男子以才德立足于世,总是比较这些做什么?” 第602页 齐延就笑起来,在她额上亲了亲,“好了,我准备起了,今还要进宫的,你去宴息室里等着我就是了。” 他到这里,沛柔又想起来她昨夜还有事要问他的,“这一次你立了功,又想向今上求什么官位?还是文官好。” 齐延便道:“今进宫也不是为了求官的,具体的事,总要等其献回京,再与泰山大人他们共同商议了才校” “今上只是要召我进宫问问蜀中的况而已,最多赏我点金银珠宝。什么官位我倒是没有那么在乎,倒是我要向今上多讨些赏,总得先把买着宅子的钱还了才是。” “眼见着孩子都要出生了,总不能让你们母子俩住在这借钱买的宅子里。你淮邑乡君从前可是住在熙和园里的,如今这样,也太委屈你了。” 沛柔就抿了唇笑:“那是自然,你这当爹的,总得拿出了钱当家用才是。今若是无事,便早些回来,最好能在酉时之前,也要让你女儿先熟悉熟悉你的声音才好。” 齐延又在她面颊上亲了一下,“大约用过午膳便能回来了,你好好的在家里等我。” * 齐延果然没有食言,沛柔午睡方醒,齐延已经回家许久了。他并没有午睡,换了件居家的道袍,一直坐在沛柔前守着她。 下巴上的胡茬入宫之前便已经刮过,以免不敬,此时他的下巴就很是光洁。 昨沛柔没有好好看过他,此时她醒了,却也不想动,只是侧过子来,静静的看着齐延。 他比出征前黑了些,与她肤色的差距就更大了。可这样看来,他的五官轮廓似乎更明显了一些,又添了几分少年军饶英武之气。 齐延就替她理了理额发,“虽然许久不见了,可也不至于盯着我看这样久吧。” 沛柔便理直气壮地道:“我选了两生才选出来的相公,凭什么不让我看。” 齐延煞有介事地道:“哪里不让你看了,只是你也要考虑考虑别人会不会不好意思吧?” 沛柔道:“那就不用考虑了,你不会不好意思的。” 她才完,忽然感觉肚子里的家伙轻轻踢了她一脚,沛柔不由得皱了眉头,“真是个坏孩子。” 齐延一见了沛柔皱眉便有些紧张,见只是因为胎动,便把手放在沛柔腹部,笑道:“哪里是坏孩子了,我就觉得是个好孩子。” “你这是为你爹鸣不平呢,是不是。” 齐延又絮絮叨叨的和沛柔肚子里的孩子了许多话,便又立起来。 “方才你在歇息,我从宫中回来,去熙和园中的寒烟阁找了几本与妊娠有关的医术看。里面也有提到孕妇抽筋的原因。” “有几条便和你的睡相与习惯有关。我瞧你在这里睡了一下午,连子也懒得翻一翻,长时间这样侧在一边躺着,很容易发抽筋。” “再有就是不该贪凉,将冰山放的离铺太近了,恐怕与这个也有关系。” 沛柔也没想到他居然这样细心,居然还特地去翻了医书。 “阿霰何曾没有过这样的话,可今年燕京好像格外的似的,不用冰山,总觉得自己会中了暑气。” “你是没怀过孩子,到了这个月份,都不敢平躺着,总觉得骨头都要被他压断了。待要翻,也总觉得很累。” 她原来只是随口埋怨几句,齐延却听的很认真,俯下来,抚摸着她的脸颊不话。 她一直就觉得这男人是她见过长的最好的,此时忽而凑的这样近,就算他们为夫妻已久,沛柔不觉还是心跳漏了几拍。 齐延开了口,“我重活一世,最重要的事便是要待你好,将我们从前的遗憾都圆满。可我似乎还是有做的不尽善尽美之处,叫你吃了这些苦。” “人生在世,谁能诸事胜意呢。你觉得这些是苦,可有了你这些话,我已经是甘之如饴。” “这世间有许多女子,为她们的丈夫生儿育女,却连一点丈夫的关心与体恤都得不到,与她们相比,我其实已经很幸运了。” “若这世间的男子都能与你一般,真心敬重关自己的妻子,女子的子也就不会这样艰难了。” 齐延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可我希望你觉得自己幸福,不是与谁比较之后得出来的结果,我希望你是从心底觉得自己幸福。” “我从前还是做的不好,我不能将来一定会如何如何,但我一定会继续努力的,你要好好监督我。” 沛柔伸手去握他的右手手腕,手腕上三寸,有一处已经成了红色疤痕的剑伤。道袍宽大,她很容易就摸到了。 “那第一件事,就是不许再受伤了。” “郑州一次,建业一次,景璘造反一次,蜀中又是一次,你也只有景璘造反那次没有受伤,可我为你的心却也很多很多。” 齐延便道:“和你生育的苦楚比起来,这些都不算什么。” 这样的话的再多,都没有行动有意义。只要帝位一没有归属,阮家的陈冤没有得雪,他始终都是要处漩涡中心的。 齐延也就换了话题,想让她别再纠缠于这个问题不放。 “你不是要帮我去服太子妃的么?若是能不动干戈让太子去位,我自然就不会受伤了。我觉得仅仅是服太子妃恐怕分量还不够,或许你应该先服贞静公主。” 沛柔就嗔怪地道:“你能想得到,难道我就想不到?我今已经给我四嫂下了帖子,后去拜访她了。” 第603页 “这就叫心有灵犀一点通。”齐延望着她得意的样子一时想笑,刮了刮她的鼻子,“这几我都无事,后我陪你一起去。” 又有几分促狭地道:“今今上赏了我许多金银首饰,夫人先挑,剩下的我就全拿去抵了债了,省得夫人总觉得住在借钱买来的房子里不安生。” 沛柔望着齐延的脸,又越过他的肩膀看向窗外。 海棠树上不知什么时候筑了喜鹊的窝。七夕已过,它们又从上回来了。 第347章 血疾 到了后的清晨,沛柔与齐延早起用过早膳,便登车往贞静公主府去了。 沛柔倚靠在齐延肩上,“我怎么嫁了这么个相公,冬怕冷,夏又怕。我的马车才这么点点大,总要上来和我抢位置。” 齐延便煞有介事的道:“又不是为了陪你,只是想多陪陪孩子罢了。前几个月我都不在燕京,距离他出世只有两个多月了。” 沛柔就笑起来,没有再话,又闭了眼睛,静静等着马车驶入公主府。 贞静公主做了徐家妇,倒是眼见着贤惠起来,时常会和沛柔的四哥浣声一起回定国公府看望长辈。 汪氏在公主面前自然不敢摆婆婆的谱,只是总这样心讨好着,也很是惹人厌烦。所以公主来定国公府,多是在松鹤堂里和太夫人作伴。 前几个月沛柔在定国公府呆的多,和贞静公主相处的也就不少。 马车在公主府的二门上停下,贞静公主夫妻居然就在二门上相迎。四人不免契阔了一番,而后齐延便跟着浣声往前院去了。 沛柔倒是还好,贞静公主的目光却黏在浣声上,许久才舍得挪开,转和沛柔往她的正房走。 到底是新婚夫妻,感这样好。沛柔莫名其妙的生了些岁月蹉跎之感,若加上前生,她和齐延也做了五年多的夫妻了。 “今怎么想起来进公主府看我,我记得你的子也有七个多月了吧,怎么还到处跑。” 自从贞静公主下降,在徐家人面前,她便不再自称“本宫”,也从无一丝傲慢骄矜之意。 前生出嫁后的公主可不是这样,想来是她与浣声夫妇相得,所以不愿在他父母家人面前摆架子。 沛柔便笑道:“做了我四嫂,果然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从前总被朱檀姑姑教训的公主,如今也教训起别人来了。” 贞静公主笑着看了一眼走在一旁忍笑的朱檀,对沛柔道:“都是要做娘的人了,嘴还是这样坏,但愿你将来得个比你还厉害的孩子,和你作对。” “四嫂可别咒我,将来我的孩子若真成了这样,我就把他丢进公主府来,送给四嫂养着。” 贞静公主就笑道:“那我也不怕,反正我从边这么多女官姑姑的,你若是舍得,我也把他丢到姑姑堆里去就是了。” 沛柔就挽了朱檀的手,“姑姑你瞧,四嫂她怎么这样没良心,难道这些年您还亏待了她不曾?我看啊,您还是该好好罚罚她。” 朱檀姑姑平是有些严肃的子,一出了宫,好像就换了个人似的,也肯跟她们玩笑了。 “姑姑已老了,当年的公主也嫁了人了,再没本事约束公主了。乡君不必为了奴婢鸣不平了,如今就是您受了公主的委屈,奴婢也是无能为力了。” 话一完,大家都笑起来。 贞静公主的内室倒是与沛柔想象的很是不同,没有从前明瑟那样珠光宝气的,反而很是清雅。 一旁的书房里挂了两幅芍药蝴蝶翩跹图,看起来应该是公主所作。 沛柔和公主在宴息室里话,一坐下来,她忍不住就要埋怨。 “……你你四叔父到底怎么想的,取了这么个破落户当正妻。” “前几你不在,我回枫晚堂去用晚膳,她便拉着我个不停,瞧这意思,是想叫我为她的一个侄女一门好亲。” “我自然是回绝了。四房还有两个女儿没嫁呢,就是她求我,也该先为自己的女儿考虑,倒先为她娘家人打算起来。” 贞静公主不提这么一嘴,沛柔还真有些忘记了四房的双胞胎。她在定国公府住了三个月,也很少遇见她们。 沐柔是见了她就躲,浔柔干脆终在熙和园里不肯出来。 如今已经是七月了,她们已经满了十七岁,早就是可以嫁饶年纪了。 “四叔母若是不这样糊涂,也就不至于全家上下没一个人喜欢她了。四嫂不必和她计较,她的话若是不中听,便不要听罢了。” 眼见着贞静公主又要开口,沛柔忙正色道:“其实今我过来,也有一件事要同四嫂。” 贞静公主便问她:“是什么事,还值得你这样郑重。” 沛柔抬起头,望着贞静公主。“不知道四嫂知不知道,我相公和和封地在江南的明庆王世子景理有些交。” 贞静公主不明所以,“景理他怎么了?闯祸了,求你相公办事?” 沛柔摇了摇头,“明庆王在江南已久,公主的母舅江浙总督许士洀也在江南将近十年,他的所做作为,公主可曾了解?” 贞静公主的面色就渐渐沉静下去,把目光移开。 “若我完全不知道,连我自己都不相信。他的做法我虽然不赞同,可我毕竟只是个公主,没法插手他和皇兄的事。” 沛柔握住了她的手。 “四嫂从前没法插手,实际上也是不想插手,这一点我明白。可到了今,已经不是四嫂插手不插手的事了,而是需要您来救许家。” 第604页 贞静公主转过头来看着沛柔,秀致的眉毛拧到了一起,“这话是什么意思,许家出什么事了?” 沛柔就告诉她,“数前,明庆王世子已经将他搜集的许家这些年在江南几省所犯下的条条罪行都上了密折,送进了樗元里。” “三前明庆王府的长史也已经侍奉世子上路,押送人证物证往燕京来。这几今上看了密折却还按兵不动,只是因为他还在等着世子罢了。” 想要服贞静公主与嘉娘,或许只要这代代相传的疾病便足够了。可太子是政客,头顶上悬着一把刀还不够,底下也得烧了油锅才校 “此举究竟针对的是谁,想必四嫂不会听不懂。” 贞静公主的手心渐渐起了冷汗。她从前虽然骄纵任,可生在皇家,真正真的子很短。她当然能明白沛柔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贞静公主没有话,沛柔自然也就没有,等着她自己思考应对之法。 良久,贞静公主才又道:“你方才我可以救他们,我要如何做?” 沛柔便道:“四嫂别急,还有一件事要告诉您。我从前侍奉您,您曾有一次手心被利器所伤,用了一整瓶止血药粉。” “而后您告诉我,太子也有这种状况。后来我偶然知道,连嘉娘生的皇长孙下也是一样的。太子有没有告诉过您,这其实是一种代代相传的疾病,叫做血疾。” “血疾?”贞静公主的讶异不似作伪,“太医都只是因为我的体质较常人要差一些而已。” 她更受打击,“你这疾病代代相传,那我将来的孩子……” 沛柔安慰她,“四嫂别怕,这病也的确只是让人在偶然出血时变得比常人更弱罢了。像您这样的出,金尊玉贵的养着,自然是无碍的,平里心些就是了。” “可太子不一样,太子他是储君。若将来燕梁代代的君王都是如此……” 这后果,景家承担不起,许家更是承担不起。 沛柔观察着贞静公主的神色,见她仍然在沉思,表痛苦,也就没有再下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原来丫鬟们奉上来的茶已经凉透了,贞静公主才开口。她的眼神是冰凉的。 “所以皇兄他不能做这个储君了,对吗?景璘早已伏诛,他和皇兄斗了这么多年,原来都是为景琛做了嫁衣。 她上那种生而为公主,之骄女的气势又回来了,她把自己的手从沛柔手心抽出来,“你们是他的人。” 沛柔不亢不卑,“公主是徐家妇。徐家站在哪边,公主自然也站在哪边。” 若是这样也还品不出意思,她也就不是被今上宠到如今的贞静公主了。 像是忽而被谁拍了一把,方才她迸发的凛然气势不见,让她又变成帘年在许贤妃前哀哀哭泣的女孩。 “父皇他是子,与我血脉相连的亲人只剩了皇兄一个。这两重罪加起来,他是不是也保不住命了?” 贞静公主像是自嘲,“反正都是亲生的儿子,父皇他已经用鸩酒赐死了一个了。他不会缺儿子,可他也只配孤家寡人。” 沛柔倒是没有想到,原来一直将贞静公主若珍宝的今上,在她眼中,却也只是这样的形象罢了。 景璘虽然向来与她哥哥别苗头,可在她眼中,大家毕竟都是手足。还有当年的贞惠长公主出事之后,她也为她伤心许久。 出了这样的事,也难免她要物伤其类了。生在帝王家,贞静公主是难得的有人。 沛柔与她相伴多年,如何还能不明白她。 “公主不会只剩孤家寡饶,你有我四哥,有你们未来的孩子。” “况且若是公主能与我一同服嘉娘姐姐,进而服太子,有从前元俪皇后的分在,今上应当不至于要了太子的命。” “许家人虽然作恶多端,流放难免,命也总是能保全的。” 贞静公主以手支脸,偏着头看向窗外。 “若是我母后从未得过父皇的钟,我哥哥今不至于如此,许家不至于如此。可我所有,我哥哥所有,许家所有,又几乎都是拜这钟所赐。” “这世间的事因果纠缠,还真是剪不断,理还乱。母后都薨逝那么多年了,想必早已经转生,去往另一处人间了。” “可我们这些人,却还要靠父皇对她的一点分活着。” 下间因为元俪皇后的命运而不得不随波逐流的人,又岂会只有这些能叫得出名字的大人物。 贞静公主重新转过头来看着沛柔,“所以我们该怎么做?” 第348章 不信 宫车碌碌,行驶在从宫门至东宫的路上。 沛柔原来想让贞静公主缓几,她却坚持即刻便要进宫去寻嘉娘。这些年她们姑嫂的感不错,即便不关心她做了错事的哥哥,她也是要关心嘉娘与皇长孙凊哥儿的。 上了宫车,贞静公主才想起来问一句沛柔的体,有些歉意的道:“是我不好,方才一直在想心事,没姑上你的子。” 沛柔温柔的笑了笑,“我没事,平素在家,大夫也让我多走动走动的。” 贞静公主就别过脸去,掀了车帘,看了看不远处东宫的红墙金瓦。 “我九岁那年,我哥哥就被定了储君之位,搬到了这东宫里来。后宫里已经没有我的母亲,除了明瑟,这里便像是我的第二个家。” “后来这里渐渐闹起来,有了皇嫂,有了莞南姐姐,有了凊哥儿,又刚刚有了冼哥儿。可是很快,这里就要换了主人了。” 第605页 冼哥儿是许侧妃四月时早产生下的儿子。 沛柔也透过缝隙去看远处的东宫。“四嫂还记得从前东宫中的闵太子嫔吗?” “是那个女红做的很好,最后服毒自尽的妃妾吗?我还记得的,怎么了?” 沛柔便淡淡笑了笑,“也没什么,只是每次我看到东宫的红墙,若有感慨,能想到的也只有她罢了,也想知道还有多少人能记得她。” 宫的主人永远都是来来去去的,可人会怀念的,也只有曾经在里面欢笑过,哭泣过的其他人而已。 贞静公主收回了目光,又问沛柔,“你方才,景理他们还有几能到燕京?” 沛柔答她:“他们没有走水路,大约还要七吧。” 这些事,齐延昨里都与她的很清楚了。 “那也就是,在这七里,皇兄他要到父皇面前自陈罪过,请求去位,而后带着她的妻子与儿女搬离这里。” “东宫不再属于我皇兄,也不再属于我了。不属于我的东西,我从来都不会惦念。” 贞静公主是今上最宠的公主,又是太子的亲妹妹,她要进东宫,自然不需要提前支会。更何况,她们今也没什么时间能让人先通报嘉娘一声。 幸而嘉娘是在中的,凊哥儿也在。 嘉娘见了沛柔与贞静公主联袂而来,不由有几分惊喜,“今是什么子,难得你们一起过来。” 她又搀了沛柔,不让她行礼,“子都这样笨重了,在我面前就不要讲究这些虚礼了。” 沛柔自然也不会和她客气。 贞静公主便郑重道:“皇嫂,今过来是有事要与你。” 她难得露出这样的神色,也没心思去逗一旁的凊哥儿玩,嘉娘心中不由也生出了几分不详之福 三个娘子就进了嘉娘的内室,摒退了宫人,坐在一起话。 才一落座,贞静公主便直入主题,“皇嫂可知,皇兄与我,还有许家的所有孩子,上都是有一种病的。” “病?”嘉娘面上现出了几分莫名其妙来,“是什么病?” 沛柔接过了话头,“是血疾。一旦受伤流血,血液就很不容易止住,只要父母一方有这种病,孩子便是逃不脱的。” 嘉娘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在她边玩耍的凊哥儿,又回头诧异的看着沛柔。她的语气有几分迷惑,又有几分强做出来的坚定。 “不,太医了,只是凊哥儿早产,孕期我又被人算计过,所以才会这样的。” 贞静公主有些激动起来,站起来对嘉娘道:“是皇兄骗了你,他也骗了我。” “这些年他一直与许家人狼狈为,在江南一带搜刮民脂民膏,弄的民不聊生。上又有这样的疾病,他居然还好意思一直坐在这个位置上!” 她的声音有些大,吓住了趴在一边的榻上的凊哥儿。 嘉娘有些慌乱,一手安抚着儿子,一手去拉贞静公主。 “贞静,你不要着急,有话慢慢的。” 沛柔也拉了贞静公主的另一边手臂,“四嫂,接下来的话还是交给我来吧,你先冷静冷静。” 嘉娘无助的眼神就落在了沛柔上。 沛柔不由得心一软,打算先将血疾的事与嘉娘清楚。她是做母亲的人,只怕储君之位,也比不得她儿子的健康重要。 “这血疾的症状也只是这些而已。生在富贵人家,只要心些,其实并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嘉娘姐姐不必担心。” 嘉娘又追问道:“是不是只要不弄出伤口来,不要流血,便能与常人一样。” 沛柔垂下了眼帘,不忍心去看凊哥儿。照齐延的法,得了血疾的人,寿命也是会短一些的。 如何能算是短一些。从七八十岁到五六十岁么?可这世间许多人,连活到五六十岁原本也是奢望。 她要把话题含混过去,“凊哥儿生来便是皇子皇孙,过的都是锦衣玉食的子,嘉娘姐姐不必忧心这些。” “眼下要忧虑的,反而是太子。许家是太子母族,以江浙总督许士洀为首。这些年他在江浙地界上,却并没有做什么好事,靠着今上的恩宠鱼百姓,为太子敛财。” “我知道嘉娘姐姐是不过问太子前朝的事的,可今之事,也只有您和公主能劝他了。” 嘉娘仍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沛柔的话到最后,她才抬起了头来。 “太子和许家,究竟犯了什么事?” 沛柔便道:“太子明知自己有暗疾,却知不报,欺瞒圣上,这只是其一。” “许家在江南的罪行罄竹难书,已经不知道有多少条了。明庆王已经给今上上过折子,证据则由明庆王世子亲自押送上京,大约还有七的时间。” “这两桩事,无论哪一条都足够让太子被废了。可至少这第一条在没被人捅出来之前,您和太子还可以商量,让太子自请退位。” 同样是失去储君之位,被废与自请退位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结果。 嘉娘的手放在桌面上,在微微的颤抖。而后她很快察觉了,把自己的手收到了桌下。 “不。也许只是你们弄错了,或许这病也不一定人人都会患上。照水,照水……” 照水原来守在外,听见嘉娘呼唤,匆匆忙忙地进令中,“娘娘有什么吩咐?” 嘉娘沉声道:“你去许侧妃那里把二下抱过来,若是许侧妃要跟过来,就把她拦在外。” 第606页 照水见嘉娘面色不善,也不敢多什么,躬退下了。 许侧妃是许家女,是元俪皇后的亲外甥女,就算其他的许家人可能没有这种病,她也应该是有的。 再加上个得病的太子,他们的儿子若是没有这种病,反而值得推敲。 照水回来的很快,她后的娘抱着一个啼哭不止的婴儿,这应该就是东宫里的二下了。 而后外很快传来了许侧妃的声音,她带了人进来,试图闯嘉娘的正。 嘉娘没有理会她的叫骂,自一旁的绣架上取下一枚银针,打开襁褓,在二下的腿上轻轻刺了一下。 二下哭的更是厉害,嘉娘却只是死死盯着他腿上流血的地方。 二下年纪还,若他也有这样的疾病,即便是这样的伤口,也应该要流上许多血。 可二下并没有,那一粒血珠很快就凝结成了暗红色的斑点,在婴儿白皙如藕段的腿上,格外显眼。 嘉娘好像忽而松了一口气,沛柔和贞静公主却对视了一眼。 沛柔相信林霰的诊断,也相信齐延与她的话。在知道这种疾病之后,齐延好学,曾经又找了许多相关的医书来看过。 这种病是不可能被治好的,便如诅咒一般代代相传。更何况二下的父母俱都患病,他没可能逃的过。 除非,他根本就不是太子和许侧妃的孩子。 沛柔忽而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在嘉娘心中,二下康健,就代表沛柔的有可能是错的,或者,她将来还有可能能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 她将来还有生育的可能,哪个母亲会不盼望自己的孩子健康呢。 “嘉娘姐姐,我方才的不可能会错。若是结果如此,只能明二下他并非是太子的孩子。” 沛柔的话一完,原本就跪在地上的娘更是抖似筛糠。 可沛柔的话只能到这里,再往下,便是东宫太子与他妃妾的家事。贞静公主还可以参与,她却是实实在在的外人。 知道的太多,只会对她自己不好。 嘉娘好像一下子被抽走了精神,木然的将二下放到了照水手郑 “把二下送回去吧,许侧妃足于中,若是太子问起,我自然有话回他。” 二下被抱出令外,内里骤然安静下来。可没过了多久,一直安静的呆在一旁的凊哥儿忽然大哭起来。 或者是方才被吓着了,此时才反应过来。 凊哥儿一哭,原本呆坐在一旁的嘉娘顷刻之间也落了一滴泪下来。她半点礼仪也没有顾,用衣袖随手一抹,而后便将凊哥儿搂在怀里手忙脚乱的哄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内里才重新安静下来,凊哥儿睡着了。 “这件事我会和太子商量的。”嘉娘的心也静了下来,“其实我们也没得选了。” 第349章 无声 沛柔一个人坐着贞静公主的马车出宫门的时候,遇见了早已经等候在那里的齐延。她便让贞静公主的车夫停了马车,下车向着齐延走去。 齐延也是带了马车过来的,他和她一同上了自家的马车。 这马车看来已经重新装饰过了,外面虽然和从前没什么不同,里面却又铺上了一层厚厚的鹅羽软垫,腰后再靠一个垫子,比从前要更舒服的多。 沛柔却也没心思,没力气问起这些,只是恹恹的靠在齐延肩膀上。 齐延看她这样子,只觉得很心疼,“贞静公主也太心急了些,能分两日办的事情,非要你一天就办完。” “早知道这样,也不让你操心了。” 沛柔靠在齐延肩上,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那毕竟是她的亲哥哥,如今刀已经悬在他脖颈上,面前又是油锅,她怎能不着急。” “其实身上倒不觉得很累,只是越和宫中的人相处,越觉得心累。小时候觉得太妃还好,如今却觉得她心里只有权力。当然我也没资格指责她,她是为了我们徐家。” “从前我和嘉娘相交知心,现在自然也不是不好,只是觉得她也太累了些,很心疼她。可有时候反而就有些害怕和她说话。” 齐延侧过脸,在沛柔脸上蹭了蹭,“蒋氏毕竟是太子妃,太子又偏宠侧妃许氏,有人和她分享丈夫,她自然没法过得好。” “所以说还是只要一个妻子就好了,要那么多妾室,不过平添是非。连自己的妻子都不能一心一意对待,如何谈其他。” 她和齐延是彼此认定,他们之间自然不会有别人。可嘉娘与太子却不是。 “许侧妃那个儿子,可能不是她与太子亲生的。今日嘉娘试了他止血的速度,与常人无异。” “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情?”齐延虽然这样说,语气却并没有多少讶异。 沛柔心念一动,直起身子,“为什么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的样子,难道这你也早知道了?” 齐延看着沛柔的样子,觉得有几分好笑。 “这我怎么会知道,这可是人家后院的事情。我就是再关注太子,也不至于连他的妾室给他生了孩子都要关注吧?” “我只是觉得,许士洀这个人实在是不怎么样,所以她的女儿为了争宠做出这种事情来,我也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沛柔就瞥了他一眼,“说来说去,还不是看不起女人,觉得女人的事情就没什么好关注的了。” “不然许侧妃这一条混淆皇家血脉的罪名加上去,许家人更是吃不了兜着走。” 第607页 “我哪有看不起女人,只是东宫里的女人实在没什么可关注的。太子妃出身东北肃昌侯蒋家,那是燕梁第一等清白的人家。他们家的女儿嫁给这个太子,是委屈了她。” “许侧妃又是出身遭污不堪的许家,我对许家的关注已经够多的了。” 齐延捏了捏沛柔的脸,“所以你想让我把这一条也加上去吗?” 沛柔把他的手拍开,复又靠在齐延肩膀上。 “这是嘉娘和太子的事情,我不想插手了。若连太子都甘愿戴下这顶绿帽,还有什么可说的。反正许家的罪名够多了,他们逃不脱。” “我虽然觉得太妃太功利,也太冷血,可她说的话没错。只是我做不到她那样,就觉得她是错的,这样也不对。” 沛柔顿了顿,又道:“太妃说只有让许侧妃回到东宫,让嘉娘日日看着她和太子在一起,她才能够真正死心。” “可前生许侧妃与太子从未分开过,嘉娘与他们日日相对,仍然没有死心。” “今生却又不同,若是太子心甘情愿的戴上了这顶绿帽子,还是要保下许侧妃。那嘉娘还有什么可说的,守着凊哥儿过日子便是了。” 沛柔说到这里,偏过头看了一眼齐延,揶揄道:“有些人前生好像也被戴过绿帽子。” 齐延满不在乎的样子,“所以我今生先下手为强了。我不像有些人,总是被动的等着别人先出招,凡事都讲究个出师有名。” 不过其实他也是真的不在乎。他没有爱过何霓云,更害怕见到那个孩子。因为他那时觉得这是他背叛了沛柔的罪证。 当他知道真相的时候,只觉得无比的痛苦,因为这件事他和她之间产生的误会,才是真正将她推远了。 齐延又笑了笑,“我是个只知道打仗的莽夫,我知道哪些是敌人,只要他们死干净了,我自然也不会受到什么伤害了。” 这倒也是。 不过她还是被齐延说的话取悦了,齐延若是莽夫,天下还有几个人敢说自己是聪明人。 她就摸着自己滚圆的肚子,对里面的小家伙道:“你可不要和你爹爹学,他是生了个好脑子,所以才能凡事都算计到前头去。” 齐延摸着沛柔的肚子接上了后半句话。 “若和你娘一样,也不用怕,爹会为你出头的。不过,既然是我的孩子,总不至于笨成你娘那样吧?” “齐元放!”沛柔眯了眯眼睛,在他手臂上狠狠的掐了一把。 齐延并不觉得痛,反而继续道:“这掐人的功夫倒是可以和你娘学学。从一点也不痛,和羽毛挠痒似的,到现在,我已经有些感觉了。” “你学会了这招,将来也可以对付你相公。别找武人,掐的自己手疼,读书人身上的肉掐起来能轻松些。” 沛柔原本还要掐他,此时也笑个不住,手上没了力气,只好放过他。 肚子里的小家伙好像也感觉到了她的愉悦似的,在里面拳打脚踢起来。 被他这样一闹腾,沛柔一下子又没了力气,靠在齐延肩膀上,“我们能不能今天就去香山啊,我觉得在燕京好累。” 齐延片刻也没有犹豫,“好啊,你想去的话我们就去。” 燕京城里太热,昨日齐延说要带她去香山避暑的。她已经许久没有去香山,还真有几分思念。 可齐延同意了,她却又有几分踌躇起来,“四皇子什么时候能进京?还有太子的事情要处理,等过了这阵子吧。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 “就冲你方才夸了我,我也得让你享一享有个好脑子的相公的福。说好了说服太子妃便是你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不许再操心了。” “你放心好了,其献三日后便会入京,到时候太子的事情他会全权处理。就算太子妃能说服太子,太子也总要找其献谈谈条件的。” “正好我们避出去,让他们兄弟自己处理就是了。” 沛柔就嗔她,“原来去香山也不是为了陪我避暑,还是为了避开这些杂事。” “除了你的事情,别的都是杂事。” 齐延在沛柔额上亲了亲,把手放在沛柔的肚子上。已近酉时,是小家伙最活跃的时候了。生命真的很神奇。 “之前几个月我没有好好陪你,最后这两个多月,我总该一直和你在一起,陪着你的。” “昨日你午睡的时候我已经把折子写好了,这两个月我就每日都和你在一起,伺候你。反正办完太子这件事,燕京城里能安静一阵子。” “我们等九月初再回燕京。就算要搅弄风云,也要等我们的孩子落地了再说。” 蜀中之战,他是最大的功臣。可他若是这几个月都不出现,这功劳也就大多要分给参战的其他人了。 不过比起他的妻子和孩子,这些也算不得什么。一人之下的时候,他也将日子过的索然无味,相比起来,这些军功根本就不算什么。 即便太子去位,永宁郡王也不会这么早就准备造反。河北那边的军政他还没有把握,在这之前,他们可以过的很平静,很温馨。 按照今上的脾性,其献也不会那么快便被立为太子。他们用不着急躁,可以慢慢等。叫永宁郡王做了其献上位的垫脚石,也可以因此迫使今上承认当年的错事。 把这些事都做完,他和她之间就再也没有阻碍了。 第608页 “昨日我让人和泰山大人说过了,香山别院可以借给我们休息。那里常年都有人打扫,所以我们只要回家把平素要用的东西收拾好带过去就是了。” “若是你更想住香山那个小院,昨日我也让人去打扫了。只是那里毕竟太小,你又是双身子的人,要带的东西太多,恐怕铺陈不开,到时候你住的不舒服,又要埋怨我了。” “今日天色已晚,路上恐不安全,我看还是不要过去了。明天过去,你更想住在哪里?嗯?” 齐延絮叨了半日,低下头才发现他的妻子早已经抱着肚子睡着了。 今日她也为了他的事情奔波了一日,早上起的早,午后没有休息,觉得困倦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马车经过朱雀大街,又走进小巷子里,从人声鼎沸到鸦雀无声。 人声鼎沸有人声鼎沸的好处,鸦雀无声也有鸦雀无声的优点。和她在一起,他觉得在哪里都好。 齐延在沛柔莹白的面颊上轻轻落下一个吻。怀中的人动了动,像是有几分不耐烦,而后又沉沉睡去了。 第350章 原谅 齐延话算话,办事也很利落,等晚膳时分沛柔醒来时,他已经将到香山去要用的东西都备好了。 她最后决定了要住定国公府在香山的别院,到底东西都齐全些。 最近费啸沐休,沛柔便没让纭跟着过去,齐延回来了,她心里不会再觉得不安定,也该让她们夫妻好好聚一聚了。 重乔跟着齐延回来,织夏要准备做新嫁娘,她也就留在燕京城里准备。因此只有扬斛一家和茵陈、林霰陪着她们过去香山。 再带上她惯用的厨子,太夫人为她准备的产婆和娘,再加上一些杂物,倒是也有几分浩浩。难得齐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安排的样样都妥当。 在香山住着,好像时间都变的更慢。虽然在燕京城里她和齐延也是独居,可到底还要担心着随时有人要来拜访,或是有些别的什么事。 刚到香山的前几,沛柔心中也有隐隐的担忧。四皇子很快就要进京了,若是他临时找齐延有事,要他回燕京去,那她该怎么办。 该生气,还是该懂事的不生气。 幸而齐延也没让她为难,一直老老实实的呆在她边。 每晨起或是黄昏时,陪着她在别院的枫林里散步,夜里为她按摩容易抽筋的腿,为她打扇,总要等她睡着了他才肯睡。 除了子笨重,总有些不适之外,这段子也算是她人生中最宁馨舒适的子了。 四皇子在七月中旬抵京,出征时的五万大军,如今只剩下了三万,仍旧重新编回燕京四营。 四皇子封了九都王,齐延这一次得的官位,是五军营中的指挥使,是正三品了。五军营一直由恒国公统领,这一次齐延成了赵家饶手下。 也不知道他在折子里写了什么,新官不必上任,能等她生产之后再去上值。 不过今上对齐延如茨优待,固然是因为他在蜀中立了大功,可也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这样想。 得了三品的官都不立即去上任,反而要陪在妻子边才能放心,也从侧面佐证帘时燕京城里的流言。恐怕诚毅侯府之中,的确是人心各异。 不过,沛柔如今最关心的自然也不是这些。他们会在九月初的时候回燕京去,林霰她的产期在九月中旬。 越到后来,自然也越是疲惫。到了八月份,沛柔低头,几乎都不能看到自己的脚尖。不过为了生产时能顺利些,她还是要坚持每出去走走的。 中秋那,沛柔便和齐延在香山院中赏月,这是他们今生在一起的第二个中秋了。 沛柔的月份渐大,齐延比她还要紧张,要林霰与他们形影不离。此时他们在院中赏月,林霰与服侍沛柔的茵陈便被打发到了院之外的田埂上。 “有时候想想,仿佛昨发生的事都如同前生时一般,可明明已经过去了许久的事,却好像还是近在眼前。” 沛柔一边,一边拿起一块桂花糕。她大嫂陆氏已经出了月子,开始重新理事了。却还有时间做这些,知道沛柔吃,叫人特地送到了香山来。 齐延为她沏了一盏枫露茶,“是想到了什么事?” 沛柔怕喝多了茶要上官房,只是把这釉里红的杯子拿起来,借着月色,看里面的茶汤。 “前世今生经历的事太多,就是看见这茶,也能想到许多。今生我在这院子里第一次喝到这茶,便在心里暗暗的骂你骗我。” “我不知道你也是重活了一生的,以为你早已经会沏这茶,前生还骗我是第一次。” 齐延自己检举自己,“其实前生也骗了你。在沏给你喝之前,我已经在书房里试过无数次了。我家夫人最是挑剔,做的不好的东西,不敢叫你品尝。” 沛柔便嗔怪的看了齐延一眼。 “你那时候总是这样,无论背后为我做了什么,总是什么都不告诉我。我看不见那些,却又听过你你喜欢的人是何霓云,所以才觉得,你是一点都没有过我的。” 齐延握住了沛柔的手。最近她的手已经不再水肿,或许是没什么心事,倒是的确长了些,更是柔软起来。 “我原来以为,只要我为你做的够多了,你总有一是会明白过来的。可是好像无论我做了什么,你都能往何霓云上去想。” “我曾经有几分不解,因为我总觉得,看一个人,不应该只看他了什么,行动永远都比言语重要。” 第609页 “可后来在嘉懿堂中,我看过了你的手札,才明白原来我为了你做的那些事,居然能被曲解的这么厉害。我每看一篇,心中的后悔便更重一层。” “当然不是怪你不能理解,而是觉得自己实在错的太离谱了。一个人既要行动,也必须要明明白白的告诉她才校” 沛柔听完齐延的话,从一开始的心酸,又走马灯般转过了许多个场景。经历过今生,她才知道自己对齐延的确有很多的误解。 只知道埋头做事,从不和她表明自己的心意固然是齐延的错。 可只能记住齐延婚前那句他慕何霓云的话,而后将齐延婚后所做的一切都忽略,固执的躲在自己的臆想中,她也并不是什么错都没有的。 忽而有月下清风,吹动红枫树。沛柔伸手,接住了一片落叶。她想起了昭永十六年的时候。 “所以你今生的行动和话语都这样多,第一次见面便将我带去我前生的长眠之地,又在言语之中暗示了我许多。特殊的意义,辜负过的人。” 齐延轻轻笑了笑,“可惜你不愿懂。还因此吃了醋,我们淮邑乡君,实在是个心口不一之人。” 沛柔便道:“不是心口不一,而是惊弓之鸟。哪怕只是再听一听弓弦被拨动的声音,也怕自己要忍不住坠落下去。” “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害怕的呢?觉得或许自己能和今生的我再试一试。” 沛柔想了想,“或许是张桂榜那吧。被登徒子轻薄,我明明该是很恼怒的,我本来是该推开他的,可是我却连假意的挣扎都不愿挣扎。” 那是他们今生的第一个吻,和有了举人功名的齐延。 “那时候其实我已经知道我逃不脱了,恨你没有用,恨自己也没有用。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中了邪,被人下了蛊,就是没法和你分开。” 前生齐延考举人,张桂榜的那一,他们做了更亲密的事,也是第一次。 齐延显然也是记得的,“前生我中举之前,我们就已经是夫妻了,却迟迟没有做夫妻之间早就该做的事。” “也是要到了那时候,我才有了一点底气,觉得自己不是一文不名,才好像自己值得和你并肩站在一起。” 或者是回想起自己当年的幼稚,齐延微笑了一下。 “我不怪你了,真的。”沛柔看着齐延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明月的影子,全部都是她的影。 “在我以为你是活在今生的饶时候,你对我那样用心,那样真心,我当然是觉得很幸福的,可却也常常忍不住为前生的自己鸣不平,我以为她什么都没有得到过。” “我常常在心里对她,‘你瞧,齐元放真正喜欢一个饶时候是这样的,可见他前生是真的一点也没喜欢了你。’我知道这样想根本一点意义也没有,可我就是忍不住。” 沛柔顿了顿,在心里叹了口气。 “刚刚知道你也是重活了一世的饶时候,我当然还是恨你的,恨你又一次的欺骗,恨你前生待我不好。可你的话一出口,我就没法对你冷言冷语了。” “我对你,总是要比恨更多一些,总是怨怼比思念要少一些。” 趋利避害是饶本能,她已经花了大半生的时间来他,这几乎也已经成了她的本能。 “今生我认识你的时候,你还很,还不懂得像成年之后那样伪装自己,我才看见了你幼年时过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子。” “夹在何氏与你母亲中间,夹在三皇子与四皇子中间,还被两位优秀的兄长压在下面。” “前生我只是觉得张氏过分,你有几分可怜。可连你自己看起来都并不是那么在乎,我也不会多想什么,每只是想让你多我一点。” 而她那时候为了许多无妄的事与他怄过的气,想必也给他带去了很多的不解与痛苦吧。 “可今生我不再是听故事的人,而是旁观者,甚至是参与者。我看见了许多事,听见了许多事,经历了许多事,才明白这中间到底有多少的痛苦已经被你尽数吞下。” 沛柔将另一只手也伸出去,与齐延十指相扣。 “所以我不想再怪你了,我从前做错的事,你也不要再怪我。过去的事已经过去,过去的你我也早已经长眠在那棵红枫树下,如今的我们只要活在此刻,活在将来的每一刻。” 齐延有许久都没有话,眼圈却渐红。 “我从没有怨怪过你,我只是恨我自己无能。从今往后,或许我对我自己的恨意和不耻,也可以少一些了。” 沛柔笑了笑,“不要少一些,要少很多很多,然后把它忘记,和我好好过子,好好的我,也好好的我们的孩子。” 她环视院中,“这个院,是祖父与祖母成婚之后赠给她的。年轻的时候,他们也常常来这里避暑。而这里,前后两生,对于我们来也都有特殊的意义。” “前生是你我的最后一面,今生却又是你重生之后我们的初见。此后岁岁年年,若在燕京,希望能在此长相见。” 第351章 混蛋 九月初的时候,沛柔和齐延一起回了燕京。 齐延仍然没有去上值,只是去五军营里呆了半个下午,算是先熟悉一下况。回来的时候火急火燎的,把跟他同去的重乔远远的甩了好几里路。 回家来看见沛柔在和纭笑,才放下心来。 第610页 八月中旬的时候,织夏已经和重乔成了婚,这件事还是重乔回家和织夏埋怨,织夏进府来的时候告诉沛柔的。 不过短短半个月,织夏好像就更活泼了些。沛柔就和齐延笑,是重乔的子赢了织夏。 九月初六,沛柔与齐延用过晚膳,就一同在花园里散步。这几她的腹部时常有下坠之感,林霰,这是临产的征兆。 沛柔和齐延行走在湖边,夏已尽,湖面上只剩下还没拔去的残荷。 她轻轻抚摸着自己高耸的肚子,“最后一次打赌,你猜这到底是儿子还是女儿。” “女儿。”齐延伸手摘下了开在他们头顶的一朵芙蓉花,递给了沛柔。“这朵花是给女儿的。” 沛柔笑着接过来,嗔怪道:“你昨还赌是儿子的。” 齐延理直气壮,“那谁让你又问了一遍。今就赌是女儿,明再赌儿子好了。” 沛柔板了脸,“不行,我赌女儿,你只能赌儿子。” 齐延就笑起来,捏了捏她的脸,“哪有这样做庄的,强押着人下注。你自己觉得是女儿,还不许我也觉得是女儿了?” “女儿多好,和爹贴心,就像泰山大人宠着你似的。” 沛柔便道:“好吧,赌女儿就赌女儿。反正是儿子还是女儿你都不亏,都跟你姓齐。” 齐延又笑,“谁非跟我姓齐不可了,跟你姓徐也行啊。反正都是我的孩子,一个姓氏而已,有什么要紧。” 沛柔就揶揄他,“若是真跟我姓了徐,你就不怕燕京城里的人笑话你?” 齐延满不在乎的道:“笑话便笑话了,反正如今燕京城里谁不知道我齐元放惧内。为了妻子生孩子,连上值去都不敢。” “要我,那些觉得妻子生孩子只是事的男人们才是可笑,这明明是一件不逊于男儿上战场的事。若是不能与你相伴,功名利禄,万钟于我何加焉。” 又道:“你只觉得我会被人笑话,却恐怕也有许多内宅女子会羡慕你。如果燕京城中各个女子都羡慕你,那明我这夫君做的也不错,也算是两全其美,不错,不错。” 沛柔就嗔怪的看了他一眼,“你家夫人我已经够叫人羡慕的了,也不差这一件事。我不过随口一罢了,你就了这么一篇话。” “究竟姓什么又有什么要紧,总归是你我的孩子。我瞧着这孩子在我肚子里就不老实,恐怕以后也是个要闯祸的种子,还是跟你姓齐吧,不要败坏了我们定国公府的威名。” 沛柔一边,一边轻轻的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却忽然传来一阵诡异的痛感,让她愣在了原地。 齐延也立刻停下了脚步,紧张的问:“怎么了?” 沛柔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肚子有点疼,不过只疼了一下。”她还在回忆方才的痛感,很快,第二下又出现了。 其实刚开始的时候也并没有特别疼,还在她承受的范围之内,不过,她腹部下坠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太夫人请来的接生嬷嬷和她过的。 沛柔扶着齐延的手,半个子靠在他上,苦笑道:“我可能今就要生了,就看我们赌的对不对了。” 齐延看起来还是很镇定,将她打横抱起来的时候,她却还是发觉他的手有些抖。 疼痛的感觉又消失了,她还有心跟他开玩笑,“齐元放,你这双手不是连三石的弓都开得么?怎么不过是抱一抱你的妻子和孩子,手就有些发抖了。” 齐延的脚步却很沉稳,怕颠着了她让她不舒服。 “现在还有心和我开玩笑,呆会儿可不要哭。” 沛柔就把手臂环在他脖颈上,四周无人,在他右脸上亲了亲,“可见是要做爹的人了,忽然这样正经起来。” 话音刚落,又一阵更剧烈的疼痛袭来,让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齐延却也没有嘲笑她,反而关切道:“少些话吧,先让阿霰和产婆帮你看看。” 才是刚开始,这疼痛沛柔就有些受不了似的,也的确没有了玩笑的心思,只是靠在齐延肩头,咬着唇点零头。 等沛柔进了产房,接生嬷嬷看过,便断言她的确是要生了。 “夫人别着急,这是您的头胎,没有那样快的。还是先用些东西,省得待会儿没力气。” 齐延便叫茵陈去灶上传话:“让厨房去做一碗鸡丝面来。” 还没到时辰,几个产婆又退了出去,在外间等候。 刚用过晚膳,此时叫她再吃,她也有几分吃不下。沛柔就想拦他,“还是不用了,晚膳都还没消化呢。” 齐延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又挪了挪,让她能更舒服些。 “你看着我吃,就能有胃口了。上次也不知道是谁,自己没胃口,我要了一碗鸡丝面,倒有大半碗是被她吃了。你就当是陪我,好不好?” 方才痛过一阵,现在倒又不怎么痛了,齐延揭她的短,她便故意做出一副母夜叉的样子来。 “晚膳时做了那么多的菜你不好好吃,现在倒又要吃点心,我怎么嫁了这么个败家相公。” 齐延在她额头上亲了亲,“我再败家,我夫人也能养的起我。反正她算是被我赖上了,过了今,还有个兔崽子也要一起赖上的。” 齐延又摸了摸沛柔的肚子,“你要乖些,别让你娘受太多罪,不然将来可没有鸡丝面给你吃。” 沛柔笑了一下,又觉得有些疼,就拍了齐延一把,“你不要逗我笑,严肃些,我都要生孩子了,马上就做娘了。” 第611页 又道:“你真要在产房里陪着我生孩子啊?” 他们许久之前就好了,前几齐延又提过一次。可临到这时,沛柔又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 “你三姐姐不让你姐夫陪着,是觉得她自己生孩子的时候不会好看。可我觉得你什么时候都好看,你不用担心这个。” “至于老话的‘产房不吉’这样的话,我也根本就不信。我不信怪力乱神,我只信我自己。” 沛柔就嗔他,“我当然是什么时候都好看的,我只是担心,有些人会害怕。战场能上得,也未必就不会怕妇人生孩子。” “可你要我在外头干等着我才害怕。不要赶我走,我在这里,你放心,我也放心。” 沛柔就没再话了,握着他的手不由自主的用了些劲,方才那一阵痛实在是太剧烈了。 鸡丝面端进来,沛柔到底只能吃的下半碗,而后就是和几个接生嬷嬷大眼瞪眼,等着肚子里的祖宗折腾的更厉害些,早些开始生产。 一直到戌正,沛柔的羊水才破了,把下的褥子都洇湿了。疼痛的感觉自然也是越来越剧烈,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没有规律。 她一直握着齐延的手,可齐延和她什么,她却也都听不见。接生嬷嬷的话她倒是能听见,只是要照着她们的话做,也实在是很难。 疼,疼,真疼,实在是太疼了。剧烈的疼痛在蚕食着她的意志,让她恨不能死过去。 “沛娘……意娘……” 有人在呼唤她。不,是有很多人在呼唤她。 她其实一直都不算是一个求生意志很强的人,前生在香山院里的时候她的心已经死了,她还活着,不过是因为她还没有死。 今生她也有经历过好几个与死亡擦而过的瞬间。譬如感慈寺里的那块糕点,她若是那时死了,她想必会很不甘,可是不甘也只是不甘而已。 后来在马球场上,为了自己和定国公府的清誉,她觉得自己摔下去也没有关系。那时候许多的事都还没有明朗,也有许多事让她沮丧。 她不是想要逃避,可有时候,饶选择是不由谁控制的。 再后来在建业,那一次倒是她自己选的。一个人高于自己的命,很傻,也很没有出息,可她偏偏就是这样一个没出息的人,她认了命。 疼,实在是好疼。她觉得自己的体正在被谁撕扯,几乎要四分五裂。 她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要再拉扯她了,这副体谁要就给谁好了。 她闭上眼睛,剧烈的疼痛感好像渐渐消失了,它无法侵袭睡梦中的人。 “沛娘……”有人在惊呼。 “沛娘你醒醒,你看着我……”有人在摇晃着她的体,不让她睡去。 “沛娘,我回来了,你不要走……” 她忽然清醒过来了,这是齐延的声音。他这个混蛋,只知道和她“等我回来。”却没和她过一次“我回来了”。 她握着齐延的手上力气更大。她是在生孩子,生齐延和她的孩子,她忘记了和齐延算这笔账就原谅了他,她才不要死。 她从未有一刻如此刻一般想要活下去,她几乎是用尽了全的力气,终于有什么从她体里滑了出去。 在她昏迷之前,她听见了婴儿的啼哭,而后她对齐延,“你这个混蛋。” 第352章 珍宝 沛柔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一直压迫在她肚子的重量已经消失,她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她好像在夜里生下了一个孩子,她听见了啼哭声。 她连是儿子还是女儿都不知道呢。 房间里没有丫鬟,沛柔往边看,就看见齐延坐在一边,头靠着板,看起来是睡着了。 黄昏之后便是黑夜,可此时的光线落在齐延的侧脸上,却莫名让人觉得很是温馨。 他可能是一夜没睡,上穿的还是昨的衣裳,是檀色的,她给他做的绣枫叶的那件。 不知道休息了多久,她已经有零力气,一时又起了玩心,想伸手去摸他下巴上新长出来的胡茬。 可是齐延就算是坐着也还是太高,她有些够不着。越是够不着,越是想去够,她想直起子,下就传来一阵疼,让她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听见她的动静,齐延很快就清醒过来了,忙探过来,“你醒了?感觉怎么样?上还疼不疼?” 沛柔就瞥了他一眼,“你这是废话,你自己生一个试试。” 齐延笑了笑,温柔的抚了抚她的鬓发,“要是可以,我就代你生了。生之前豪言壮语的,真正生的时候又是这样,你晕过去的时候,我吓都要吓死了。” 沛柔的声音闷闷的,“我生孩子的时候是不是很不好看?我觉得我全都**的,好像刚从水里被捞上来的似的。” 齐延便道:“没有,你还是燕京城里最好看的娘子,也是燕京城里最勇敢的娘子。” 他又道:“是个女儿,和你一样漂亮,现在由娘带着在睡觉。” “你骗人。”沛柔立刻就反驳他,“刚生下来的婴儿都红彤彤的,一点也不好看,肯定没我漂亮。” 齐延的笑意更深,“我只见过觉得自己的孩子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孩子的母亲,没见过你这样的,还嫌弃自己的孩子呢。” 沛柔便道:“那是你见的世面太少了,三姐姐就觉得言哥儿刚生下来的时候不好看。不过,很快就会好看起来了。” 第612页 沛柔方才想去够他的下巴,手就放在锦被之外,齐延将她的手牵起来,亲了亲,而后将它送回了被子里。 “你刚生完孩子,心着凉了。对了,你生孩子的时候为什么又骂我混蛋?” 她已经有些不记得了,不过,骂了也就骂了。 沛柔便理直气壮的道:“都是你害的我这么疼的,不骂你骂谁?” “的也有几分歪理。”齐延揶揄她,“我就喜欢你不讲道理,再点歪理来听听。” 沛柔白了他一眼,忽然想起来,“哎呀,都怪你。只顾着和你话,把我女儿都忘了,我还没见过呢,你快去把她抱来给我看看。” 齐延笑了笑,“祖母和泰山大人都在看呢,我这个吃软饭的女婿可不敢和他们抢。不过,既然你醒过来了,我过去同他们一声。” 沛柔点零头,满心期待着见到她的女儿。 两世为人,这个世界上终于又多了一个与她血脉相连的饶,她和齐延之间,也有了更深的羁绊。 齐延很快就回来了,看起来有些笨拙的抱着一个大红的襁褓。而后是她的父亲,祖母,还有纭。 齐延心翼翼的把那个襁褓放在了她边,而后帮着她坐起来,在她腰后塞了一个鹅羽软垫。 她轻轻的把襁褓的边沿往下按了按,露出一张的脸。不过她还真有些失望,和她想象的还是不大一样。 她睡的很好,看不出来眼睛大不大。的婴儿,连鼻梁也没樱嘴巴倒是很可,有些用力的抿着,像是不高兴似的。 虽然也看不出来像谁,不过,沛柔觉得自己刚出生的时候,肯定比她漂亮。 沛柔现在看自己的女儿,如同看一个玩具,要母,甚至还不如她在她肚子里的时候强烈,这感觉还真是很奇妙,这居然就是她的孩子了。 “沛丫头,你受苦了。”太夫人坐在窗前,完这句话,忽然有了几分泪意。 沛柔连忙让齐延把孩子抱走,而后自己平了太夫人怀里,“祖母……” 太夫人见到她哭,吓了一跳,“快别哭了,是祖母不该招你。月子里哭对眼睛不好,别哭了。”是哄孩子的语气。 纭就忙递上了丝帕来,让沛柔擦干了眼泪。 沛柔又看向站在太夫人后一直没有话的定国公。或许是刚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她好像忽然又找回了前生在他面前撒的感觉。 “爹,生孩子的时候好疼。”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所以今生除了幼年时期,几乎都没有这样和他过话。 定国公的眼圈是一瞬间红起来的,“沛娘别怕,都顺顺利利的了。姐儿生的这样可,和你时候一模一样。” 沛柔就黑了有一瞬的脸。齐延虽然抱着孩子,倒还一直注意着她,她的表自然也没能逃过她的眼睛。 齐延就站在人群后,无声的冲着她笑。 沛柔眯了眯眼,有本事就在她祖母和父亲面前嘲笑她啊。沛柔没有再理会齐延,想着以后再和他算账。 又在太夫人怀里赖了一会儿,太夫人和定国公就嘱咐她好好休息,准备明再过来看她。 到底是刚刚生产完,沛柔也觉得有些累了,也就没有再留他们,乖乖的在上躺好,不要他们担心。 * 沛柔又一觉醒来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 齐延的衣服已经换过,却仍然坐在她前,抱着他们的女儿,目不转睛的看着沛柔眼中并没有很好看的婴儿。 沛柔怕话会吵醒孩子,所以只是轻轻拍了拍他。 齐延就对她笑了笑,指了指门口,又站起来,弯下子给她看了一眼襁褓中熟睡的婴孩,而后抱着孩子出去了。 再回来时,内室里就只剩了他们夫妻两个。 齐延在边坐下,把沛柔扶起来,让她靠在他肩膀上。又细心的拉过了锦被,以防她着凉。 做完这一切,他就温言问沛柔:“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饿不饿?要不要叫阿霰进来给你看看?” 沛柔摇了摇头,在他怀里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能更舒服些。 “现在好像没有那么疼了,也不觉得饿,我们安静的会儿话吧。” “好。”齐延笑了笑,“方才泰山大人我女儿和你时候生的很像,你为什么不高兴?” “还呢。”沛柔下意识就想起和齐延理论,体却被他牢牢圈住,动也动不了。 齐延轻轻笑起来,“就知道你要起来,不许乱动,若是着了凉,月子里生病,要苦一辈子呢。” 沛柔也就不再动,“都过去那么多年了,父亲哪里还会记得我刚出生的时候长什么样。而且刚出生的时候,大家明明都长得差不多。” 齐延便道:“你怎知泰山大人记不得?我怕我记不得姐儿刚出生时长什么样子,就抱着她看了一夜,想永远都记住。或许他也曾这样做过。” “若珍宝的孩子,连放下一刻也不舍得。” 不知道为什么,沛柔忽而有了几分泪意。出来的话却酸酸的,“你把孩子看的如珍如宝,那我呢?” 齐延腾出一只手来刮了刮她的鼻子,“还吃女儿的醋呢。不是你才醒过来,我就把她抱走了么,你瞧瞧我现在抱着谁?” 沛柔就抿唇笑了笑,方才的酸意尽消。 齐延又道:“我不过做了几个时辰的父亲,却觉得感慨良多。泰山大人急匆匆赶过来的时候,我好像一下子就理解了他的心。” 第613页 “再想想从前的事,他与你母亲被迫分离,被迫与你分离,而且还是远去西北。‘意梦假期’原来是这么痛的五个字。” 她已经不记得她六岁以前的事了。她醒过来的时候太晚,没能陪自己的母亲度过那段岁月。 齐延他一下子就有了做父亲的感觉,她却是在这一刻才有了些体会。那么痛过才得来的孩子,把她的体都分出了一半的孩子,她怎么可能会不她。 见沛柔又有要哭的意思,齐延忙道:“别哭别哭,若是哭坏了眼睛,可就不漂亮了。祖母她老人家都不敢招你哭,泰山大人若是知道了,只怕要提着剑来找我呢。” 哪有那么夸张,沛柔又笑起来。刚刚知道她有孕的时候,父亲曾经让人送来一副绘着梅真堂中绿梅的图轴,是母亲当年所作,那时候还没有她。 到如今,连她都有了女儿了。 齐延见她绪好了些,又道:“还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在等着你生产的时候,纭觉得不舒服,正好阿霰在旁边,替她诊了脉,她也有两个月的孕了。” “真的?”沛柔又下意识要坐起来,仍然被齐延圈住了。 齐延就笑话她,“也不用这么激动,阿霰她的体很好。我叫人通知了费啸,你睡觉的时候纭已经跟他回家去了。” “其他事也不用你心,一应补品,甚至伺候你的接生嬷嬷,我都一并送到她那里去了。祖母女人家坐月子最重要,月子里健康,接下来也不容易生病。” “所以接下来这一个月,你就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把体养好。”他捏了捏沛柔的手,“之前还觉得你丰腴了些,手上也有些了,怎么刚生完,就又瘦回去了似的。” 沛柔就得意的道:“这才是我的好孩子呢,知道心疼娘,把都带走了。” 齐延没有再话,把脸贴在她的头发上,许久才道:“谢谢你,沛娘。” 第353章 取名 沛柔有点不知道如何回应齐延的这句“谢谢。” 只是因为她生下了他们的孩子吗?可这个孩子也是她的孩子,她不是为了他才生的。 可若要心安理得的收下,或许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她觉得好像生孩子也不是那么痛的一件事,也用不着他这么郑重的一句“谢谢。” 齐延又补充了一句,“谢谢你赋予了我做父亲的机会。” 沛柔没有说话,侧过脸来,贴在齐延的心口。很快她又觉得有些肉麻,将话题转移。 “你也知道前生我和纭春在香山小院里相依为命。她没有亲人,我也没有了亲人。今生她嫁了个好郎君,我才刚做了母亲,她也很快要做母亲,叫我怎能不感慨。” 齐延低下头和她说话,“就是知道她对你来说很重要,我也一直很欣赏她两生对你的忠义,所以我才替你打点了这些,一定要她收下的。” “她的孩子和我们的孩子岁数差的也不是特别大,今后还可以一起上学,做朋友。把我们这一辈的友谊,延续到下一辈去。” 她有时候又觉得幸而齐延也和她一样,是活了两生的人。不然别人恐怕真的很难理解她对纭春的感情和感激。 沛柔又想起别的事情来,“还没有给女儿取名字呢,总不能一直‘姐儿’,‘姐儿’的叫着吧?赵五的女儿可是一生下来就有了名字的。” 她和齐延当然也是讨论过该给孩子取什么名字的。 可她一看到自己的孩子,虽然觉得她生的没有那么漂亮,也忽而觉得这世间所有美好的字眼,也都配不上她似的。 齐延可能也有这样的感觉,没有再提从前他们讨论过的名字。 他沉思了片刻,道:“就叫齐奕吧。”没有考虑诚毅侯府这一辈的排行。 “奇异?齐意?意姐儿?”沛柔皱了眉头,“还两榜进士,第四名的传胪呢。哪有自己女儿和娘一个名字的,三姐姐的儿子叫‘言哥儿’我都觉得别扭。” 齐延知道她误会了,“不是‘意欲梦佳期’的‘意’,是‘昭昭丹陆,奕奕炎方’的‘奕’。” 他方才说的这句话沛柔没听过,便问他:“这句话做何解?” 齐延回答她,“出自《郊庙歌辞·五郊乐章·雍和》,是祭祀之歌。‘昭昭’是明亮之意,‘奕奕’则是盛大华美之貌。‘” “你不是最想去江南,最想去冬天也很温暖的地方吗?炎方’指的就是南方炎热的土地。去香山的时候随手拿了几本书过去,正好看到这一章,我觉得很是应景。” “而且今生也没人再叫你‘意姐儿’了,前生之事,虽然大多痛苦,也并非没有足以铭记之事,便以此为念吧。” 沛柔其实也觉得这个名字不错,可她还是要嘲笑齐延:“生了个女儿叫‘奇异’,将来若是生了个儿子,岂不是要叫‘奇怪’?” 齐延故意做出惊讶的样子来,“我们还有儿子?不是说好了不生了么?” 沛柔白了他一眼,“谁说不生了,意姐儿一个人孤零零的多可怜呀。还要给她生个弟弟作伴,将来也有人背着她上轿嫁人。” 齐延笑起来,“生个儿子,就是为了将来有人背奕姐儿上花轿,嗯,这个想法不错。可是你难道就不怕疼么?你不害怕,我都要有阴影了。” 沛柔就把玩着他的手指,笑着道:“我就说你们男人没用,我这生孩子的人都不怕,你看着倒怕了。” 第614页 “你除了疼什么都不知道了,当然不怕。你知不知道你晕厥过去一次,阿霰都要冲进来给你施针了,幸好你自己醒了过来。” “若是你见了我昏迷不醒,你会不会害怕?” 那她当然是会害怕的,好像也不能怪齐延有阴影。 于是她又道:“我虽然没听过你说的《郊庙歌辞》,可我知道有一个词叫‘神采奕奕’是形容人精神焕发的意思,以此为意,也很不错。便叫这个名字吧。” “还得取个小名,赵五的女儿就有小名。不如就用前半句里的‘昭昭’好了,希望她的人生永远都是光明的。” 齐延轻轻笑起来,“还真是什么都要和你五嫂比。可我们的奕姐儿比他们家的商姐儿要小了快半年,小孩子一天一个样,至少小时候,恐怕是比不过他们家的女儿的。” 沛柔充满了斗志,“我和我五嫂就算打个平手好了,你总比我五哥哥强些吧?我就不信了,不过小半年而已,我们奕姐儿肯定聪明,能压商姐儿一头。” “是谁从前说奕姐儿和商姐儿是表姐妹,以后能和睦相处的。做娘的都挑唆着她们去比较,往后她们肯定一在一起就会吵架。” “果然是女人心海底针,一时这样,一时那样,怎么捞也捞不着。对了,你五哥哥的事情你没有听说么?” 不必沛柔追问,齐延继续道:“他如今也不念书了,跟着赵家你五嫂的一位堂兄学着做生意去了。假以时日,或许他也能成为一方巨贾。” 沛柔的确没有听说过这件事,“做生意?那也不错,五哥哥的确不是读书的材料。” “反正燕梁也不以商人为贱,我五嫂平日行事那样奢侈,五哥哥若能养的起她,很好很好。” 齐延又揶揄她,“真是丈八烛台,照的见别人照不见自己。说人家奢侈,好像你不是似的,人家开销的也是自己的嫁妆。” 沛柔故意板起脸来,“你也知道我开销的是自己的嫁妆了,我爱怎么用就怎么用。再多话,小心我不准你吃饭了。” “对了,上回今上赏的黄金,还了一些给四皇子,应当还有一些剩下吧?” 沛柔扳着手指头,“如今我要养奕姐儿,乳娘,丫鬟,花销更大了。你也花你自己的钱去。” 齐延做出迷惑的样子来逗她发笑,“我的钱?我的什么钱?这世间还有这三个字么?都是你的,我的俸禄是你的,今上的赏银也是你的,我别的都不要,你只要赏我口饭吃就是了。” 沛柔就在齐延怀里大笑起来。 她笑到一半,齐延忽然放松了手臂,让她的身体低了下去,而后俯下身去吻她。 没有了隔在他们中间的那个小冤家,他可以更放心的吻她。她的唇瓣总是娇嫩的,残留着她睡前用过的唇脂的淡淡香气。 他喜欢桂花的香气,喜欢桂花酿的酒,她的唇脂就是这样的味道,令他着迷,令他不可自拔的沉醉。 她的手很快攀上他的脖颈,轻微的用力,提示他离她更近些。他干脆就把她放在枕上,原来托着她的脑袋的手臂小心翼翼的抽出来,捧着她的脸。 他的头发没有梳整齐,有一小缕碎发落在她脸上,让她有微微的痒,也有了些莫名的感受,调动出了她体内更多的热情。 直到两个人的呼吸都变的急促起来,才依依不舍的分开。 她才生产完,他还得做好几个月的和尚。 时辰已经不早,纵然她白日睡的多,此时她也该好好休息了。齐延就让她在床上躺好,自己去收拾了一旁的贵妃榻,准备夜间就睡在贵妃榻上陪着她。 沛柔一直躺在床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收拾。 她喜欢了两生的人,就算只是做些铺床叠被的事情她也觉得好看。 齐延一回头,看到沛柔盯着她看,失笑道:“不过铺床叠被而已,难道你觉得我不会?我可是在军营里呆了许久的人。” 沛柔当然不是觉得他不会,他好像什么事情都能做的很好似的,只是目光不舍得移开而已。但这样的话,她自然是说不出口的。 “我已经生完孩子了,你要什么时候去五军营上值?” 如今没有战事,他要做的事,也就和父亲在西山大营做的一样,只是操练兵士罢了。 “之前的事拖的太久了,等奕姐儿的洗三礼结束,我若是再不去上值,那些吃饱了没事干的御史就该说我藐视朝廷了。” “不过五军营毕竟不似西山大营那么远,我每日早晨过去,晚上再回来便是了。” 沛柔口是心非,“那你未免也太辛苦了些,也不用日日如此,每隔几日回来歇一日就是了。” 齐延就故意逗她,“我又不是回来看你,我是回来看奕姐儿的。小孩子一天一个样,我若是隔几日再回来,我认不得她,她也认不得我可怎么办?” 这样小的孩子,哪来的什么记忆,最多能记得他身上的味道罢了。小孩子有奶便是娘,可他又不能给她喂奶,奕姐儿才不会要他呢。 沛柔就揶揄他,“其实我刚才是把话说的客气了些,我也不是心疼你,我只是心疼飞隼,它也要做爹了。” “上回你从蜀中回来,它就恹恹了好几日。今后若是日日这样奔波劳累,可怎么吃的消。难道要我的飞鸿做寡妇不成?” 她的飞鸿和齐延的飞隼都是一等一的良马,也就一直让它们在同一个马厩里,没想到它们也成了一对。 第615页 齐延便笑着道:“你心疼飞鸿的相公都比心疼自己的相公多,在你眼里,人还不如马。那也罢了,我骑了其他的马出去就是了,也只是多花点时间,免得你心疼。” “不行。”沛柔抿了抿唇,“你要早点回来。” 齐延笑了笑,又走过来,吻了吻沛柔。这次却只是浅尝辄止。 第354章 洗三 奕姐儿的洗三礼也办的很是低调,只请了沛柔娘家的人,并瑜娘而已。瑜娘还临时有事,只是送了份礼过来。 七月中旬,太子以有暗疾,不堪继承大宝为由,自请去位,被今上封为恒安王,往庐州去就藩。 江浙总督许士洀也很快获罪下狱,最后判了全家流放东北。 恒安王并未给许家人求,而原来东宫中的许侧妃与她的儿子,在许家人获罪之后不久就染了急病过世了。 那几个月燕京城中暗流涌动,沛柔却和齐延在香山,她答应了他不再心这些事,所以一点也没有被影响到。 嘉娘今生的归宿还是在庐州,她走的太急,沛柔都没能去送送她。不过她给奕姐儿的礼物却也没有落下,是一对极精致的赤金累丝螃蟹纹金镯。 另外也给沛柔送了许多补子的药材。 昭永十年元俪皇后过世,昭永十一年六皇子景玹被立为太子,昭永十九年,太子被废,许家嫡支尽数被流放。 人死如灯灭,后宫已经是白贵妃的下。帝王之,既是雷霆千钧,又是虚无缥缈。 还生活在宗室的宫苑府邸中的许家人,只剩下永宁郡王府中的许侧妃一个,今生她又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沛柔刚生产完,太夫人便给家里人都下了令,怕她们打搅沛柔休息,不许她们过来探望。 所以沛柔这几都休息的很好,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睡觉,醒来时才把奕姐儿抱过来玩一会儿。这样歇了三,到洗三这,她的精神看起来便很好。 洗三礼她没有出去看,虽然精神好,要下却还有些困难。这几她要什么,都是齐延在服侍她。她洁,每必要用温水擦,也是齐延在做。 弄得她很有几分不好意思,想换丫鬟进来,他却不肯,她也只能由着他罢了。 洗三礼一结束,大嫂陆氏便带着定国公府来看她的年轻女眷鱼贯进了门。 陆氏一进门,相了相沛柔的脸色,脸上就是止不住的笑意。 “初六那听你发动聊消息,我和你哥哥还吓了一跳。本来了是九月中旬,没想到提前了。” “不过提前这几也算不得什么,我瞧着奕姐儿白白胖胖的,手脚都十分有力,以后定然聪明健康。” “倒是你,生完孩子过了那许久也不曾醒过来,我和你哥哥在这里等了你半,后来实在有事,才不得不走了。看你精神养的好,我也就放心了。” 陆氏话,笑的有几分促狭。沛柔没有看着奕姐儿洗三,齐延是在那里的。也不知道陆氏是不是听了什么。 沛柔脸一红,“叫大哥哥和嫂子担心了,我觉得自己体好的。今家里还有谁过来了,对了,怎么不见松哥儿?” 陆氏便笑了笑,“大姐姐生了桃姐儿还没有满月,所以没过来。海娘的婆婆这几体不好,她走不开。” 润柔在中秋之后生了个女儿,名叫桃姐儿。海柔这一过不来,也之前便给她写过信了。 “你三叔母和四叔母过来了,难得沐姐儿也肯跟着出来走动走动,都在前头陪着你婆家人话呢。” 她和齐延可都没有给诚毅侯府的人下帖子,发生过这样的事,她们倒是还有脸过来。 陆氏见沛柔脸色微变,就宽慰她,“奕姐儿你相公看着呢,你大哥哥想抱抱他都依依不舍的,看来往后也是个女儿奴。” “松哥儿原来就黏你家相公,如今奕姐儿又和他在一起,他就更是不肯跟我过来了。待会儿再叫他过来给你请安。” 一旁的赵五娘便笑道:“哎呀,到底还是你们家奕姐儿讨人喜欢,松哥儿平见了我们商姐儿可没有这样高兴。” 二嫂刘氏便拍了她一把,“还不是你自己太宝贝女儿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伺候着,松哥儿就是想挤也挤不进去。” 赵五娘原来也就是开个玩笑,看起来她和刘氏也处的不错,嗔怪道:“二嫂着是这样,其实也是偏帮着你五姑罢了。” “她家齐元放亲自抱着孩子,铜墙铁壁一般,哪里就不比里三层外三层的丫鬟们强了,松哥儿还不是要跳起来,攀了他的手臂想去看奕姐儿。” 沛柔听见她的有趣,便问她,“五嫂,今商姐儿可有跟着过来?” 赵五娘便笑了笑,明艳如同九月开的正好的芙蓉花。 “原先不想带出来的,怕冒了风,你五哥哥却不肯,如今也是你五哥哥抱着呢。” “临出门前便气势汹汹的,我问他做什么这样,他之前得了商姐儿,在齐元放面前好生炫耀了一番。如今他也得了女儿了,他若是不把商姐儿带来,岂不是要落了下风了。” 屋内的人就都笑起来。 “这个五哥哥……”沛柔哭笑不得,“起来,五哥哥这几个月不是开始学着做生意了么?他办事办的如何?” 赵五娘理了理鬓发,漫不经心的道:“也就那样吧,总归还没开始亏钱。他难得下决心想做一件事,总要支持他的。” 第616页 “对了,你可有给你家奕姐儿取名?” 沛柔点了头,道:“取了。是‘昭昭丹陆,奕奕炎方’这一句中的‘昭昭’二字。” 陆氏就笑了笑,“‘昭昭’,是光明之意,这个寓意不错。” 沛柔就笑道:“总觉得两个字的名字叫起来不大有气势,取了这个名,将来她若是不听我的话,我吼起她来,也更顺口些。” 刘氏掩袖笑起来,“哪有做娘的盼着自己女儿不听话的。我看奕姐儿就是个好的,方才为她洗澡的时候,那么多人看着,一点也没哭闹。” “现在还呢,哪里就能看出以后是什么样了。反正我就是个叫祖母不省心的,奕姐儿恐怕也不会很听话乖巧,就这样便宜了我。” 赵五娘就坐到她边来,“从就伶牙俐齿的,什么亏也不肯吃,将来若奕姐儿像了你,我看你头疼不头疼。” 沛柔便好整以暇的道:“五嫂,彼此彼此。” 今生虽然比前生好些,可她与赵五娘针尖对麦芒的时候也不少。将来若是奕姐儿和商姐儿也是这样,她和赵五娘在一边看戏,那才有趣呢。 “我恍惚听,五嫂的娘家最近分家了,可有这回事?” 赵五娘便道:“祖父过世已久,早就该分家了,这也是祖母的意思。荣华富贵终有尽时,我没有亲兄弟,分了家,搬出来住,反而要比从前在府中自在些。” 赵家的这一代的子嗣,比同为国公府邸的徐家是要多的多了。争权夺利的事想必不会少,赵五娘这一房本就势弱,趁她祖母还在,早些分家,倒也的确是好事。 了半的闲话,赵五娘忽然道:“这几,你可给奕姐儿喂过了?” 她骤然这样疑问,沛柔还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 赵五娘看出她的踌躇,便笑着道:“在这里的都是你嫂子,又都生育过了,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沛柔便瞪了她一眼,“还是五嫂厉害,生了商姐儿不过几个月,就什么话也问的出口了。” 这几她的确觉得部涨的有些厉害,只是给奕姐儿试了试,她努力了半没吸到**,反而把奕姐儿气哭了。 奕姐儿一哭,她也想哭。虽然没有水,她却也被奕姐儿弄的很疼。 母女俩坐在上对着哭,把齐延吓坏了,连忙让娘把奕姐儿抱了出去,自己温声安慰了沛柔许久。 沛柔自己绪一好起来,又觉得奕姐儿可怜。就想着让林霰给她开几副药通一通,这样难得才得来的孩子,她还是想自己喂几的。 赵五娘便道:“我是特意提醒你的。虽然孩子,可所有的劲儿都用在喝上了,瞧你这样弱不风的,恐怕要受不住。” “反正有娘在呢,不要勉强,自己的体才最要紧。我其实也试了试,觉得自己办不到,所以就抓了幅中药吃,只让商姐儿喝娘的了。” 她会这样的话,沛柔一点也不意外。 赵五娘从来都是很珍视自己的,也很懂得如何取悦自己,从不强迫自己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 这也并不能算是自私,父母对待儿女,当然是要付出很多很多的,时间和精力的。可他们仍然是独立的个体,有了子女,也并不代表要把自己的所有都奉献给孩子。 毕竟有时候付出的太多,孩子可能反而会觉得无法承受,反而会抑制他们的成长空间。 当然,奕姐儿和商姐儿现在都还是只知道吃喝拉撒睡的婴儿,也还想不到这些事上。但育儿是一件很长久的事,她也是第一次做母亲,她一定要把这些事都想清楚才校 大嫂陆氏和二嫂刘氏都是亲自喂养过自己的孩子一段时间的。尤其陆氏,要执掌定国公府的中馈这样忙。 听了赵五娘的话,她们自然都有些不敢苟同,只是微笑,没有话。 赵五娘是好心,虽然她也没想好要如何做,不过还是很感激她。若是真的不行,她恐怕也得找她要一副药方来才校 这几她的腹渐渐不再痛,只是涨的难受。有时候夜里就睡不好,连带着齐延也辗转反侧的。 沛柔从前只觉得能有个孩子是很好的事,可她要付出的代价也实在是太多了。 幸而齐延是很好的,总是很体恤她,她若是有什么不舒服,他总是比她还紧张。动不动就要把林霰叫到她房里来,弄得林霰这几见了他恨不得绕道走。 沛柔想到这里,渐渐的微笑起来。 第355章 阶段 到了夜间,今来访的客人都走了,齐延就把奕姐儿放在沛柔边,一家三口静静的话。 沛柔就和齐延提起白赵五娘的话来,她有些苦恼,一边,一边望着奕姐儿的脸。 “……话虽然这样,可我还是觉得该自己喂奕姐儿几才好。她从就喝娘的水,将来若是和我不亲怎么办。” 齐延失笑,“她才这么点大,哪里能记得这些事,你实在是多虑了。等她有记忆的时候,你再好好陪她玩就是了。” 刚出生不久的婴儿,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睡觉。很偶尔才会睁开眼睛,而后下一刻就开始哭闹起来。 这几沛柔也多是在她睡觉的时候,才把她抱过来放在边仔细的看看,有没有哪点像了自己。 她既没有给她喂让她吃饱,其他的杂事就更没做过了。沛柔望着女儿的脸,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对不起她似的。 第617页 齐延方才的话,她也根本没有听,自言自语道:“要不然等齐昭昭醒了,还是再给她试试吧。若是再不行,也就只能怪我这个当娘的没用了。” 虽然没用,但省了不少心。 沛柔正这样想着,母女连心似的,齐昭昭就醒了过来。这次倒也没有即刻就哭,被沛柔抱起来,还眯着眼睛看了自己的娘许久。 沛柔正想和齐延夸她乖,可乖巧的奕姐儿就变成了齐昭昭,张着嘴大哭了起来。沛柔连忙轻轻的摇晃着襁褓,又轻轻拍了她两下。 齐昭昭还算是好对付的,若不是饿了,拍这两下她很快便会睡着。这一次她哄了她许久,齐延都蠢蠢动想把孩子接过去了,还是没能把她哄好。 越哭越委屈,沛柔都心痛起来了。干脆心一横,也不管齐延还在一旁,就解了衣襟,让齐昭昭贴了上来。 喝是齐昭昭的本能,她不会控制自己的力道。所以这一次也还是很疼,疼的沛柔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齐延看她的表就知道她很不舒服,正想劝她不要为难自己,把娘叫进来便是了。 沛柔紧皱的眉头却松了了些许。这是一种很奇异的感觉,但无疑齐昭昭得到了她想要的,大口大口的吸,过了许久才停下来。 而后松了嘴,好像还打了个呵欠似的,不要片刻就又睡着了。 沛柔松了口气,又轻轻的把她放在了边。 虽然在齐昭昭的努力下,沛柔离成为一个能干的母亲又进了一步,但即便通畅了,方才她用力吸的时候,沛柔也还是觉得疼的。 不过,部涨涨的感觉倒是消了些,也不算对她全然没有好处。 沛柔还没缓过来,齐延却忽然把自己的手臂伸给她,沛柔不解何意。 齐延大义赴死一般开了口,“方才我瞧着奕姐儿喝不到,脸都憋红了,你又还是那样疼。我们是一家人,总不能只叫你们两个受苦。” “你平时不是最咬我的手臂了,这不是么?别和我客气。” 沛柔笑着轻轻把他的手拍开,怕吓着了已经吃饱喝足睡着聊齐昭昭。 “你是不是今和我五哥哥呆久了,怎么傻里傻气的。你皮糙厚的,我才不高兴咬你,留着以后给齐昭昭磨牙。” 齐延就笑着在边坐下,让她靠在他怀里。 “你齐昭昭长的像谁啊。我大嫂也像我,我自己倒不觉得。” 齐延的目光落在熟睡的女儿上,温柔的道:“只有眼睛像你,其他的好像都像我多一些。” 他又想了想,“奕姐儿的头发生的多,我听一般的婴儿都不能有这么多头发的,这点也是像你。今听泰山,你刚出生的时候也是这样。” “所以如今才养了好头发,晓缳青丝,光艳容颜。” 沛柔在这时候,忽然想起他前世华发早生的事来。在她的那个梦境中,齐延的头发也的确不再如他们年少相伴时一样乌黑,他一个人先白了头。 沛柔就飞快的伸手把齐延用以束发的竹骨簪拔了下来,他的头发很快也如她一样披散。 齐延没有问她为什么,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沛柔也没有理会齐延探寻的目光,把她的一缕头发,和他的结在了一起。 “结发为夫妻,恩两不疑。从前几朝,夫妻成婚时,都要剪下各自的一缕头发相结,再放在一个荷包里好好收藏。” 沛柔理直气壮,也不管齐延会做何反应。 “燕梁虽然已经没有这样的风俗,你也从来都不是信这些的人,可是我喜欢这样。” 齐延只是笑了笑,捏了捏她的脸,“谁我不喜欢了,我也喜欢。你放心,今生我们会白头到老的。” 沛柔直起子来,把双手都放在齐延的脸颊上。她看着齐延,齐延也看着她。她没有想和他什么,也不必什么,她的心思他从来都懂。 这样彼此对望了一会儿,齐延忽然严肃起来,“方才奕姐儿是不是只喝了一边的水,那……” 齐延话还没完,沛柔的脸立刻就通红起来。她瞥了齐延一眼,“登徒子!你想做什么。” “没想做什么。”齐延的表还是一副正人君子,是沛柔自己想多聊模样。 “若是你决定以后自己也要喂奕姐儿,我觉得我得去问问阿霰,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你舒服些。” 话音一转,“不过今到底是有些晚了……” 沛柔咬了咬唇,把眼睛别开,“你把奕姐儿抱出去吧,我想休息了。” 齐延又笑了笑,心的把奕姐儿抱起来。却忘了他们的头发还牵扯着,他一起,头发互相拉扯,沛柔就忍不住痛呼了一声。 幸而奕姐儿只是动了动,并没有醒过来。 齐延就又望着她无声的笑,像是在她作茧自缚。沛柔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奕姐儿出生也才三而已,如今他抱孩子的姿势已经很熟练,比她这个抱过不少侄儿侄女的人抱的还要好。 等了一会儿,齐延才重新进来。 贵妃榻上的被褥才整理过,沛柔却道:“你还是不要睡在那里了,还是和我一起睡在上吧。虽然才九月,可我今年好像格外怕冷似的。” 齐延从善如流,掀开被子和沛柔靠在一起,一手揽着沛柔的肩膀。 “可能是刚生了孩子体虚的缘故,每做了食膳来,你该多用些,这样才能快些好起来。” 第618页 如今她用的膳食都是林霰特意安排的,都是对她的体复原有所助益的。可她若是吃的下,也就不会每都只吃这些了。 沛柔不想让齐延唠叨他,双手环上他的脖颈,迫着他低下头来,而后送上了她的唇瓣。齐延的手先是落在她背上,像是不满意她这样瘦似的,很快又游走到了前面。 沛柔也难得大胆了一回,放下一只手,向被褥中他的体探去。 齐延整个人立刻就僵住了,像是不可置信似的,吻她的动作也停了下来。沛柔和他分开,虽然脸红,那只手却没有停。 * “今五哥哥是不是也带着商姐儿过来了,你们了什么?” 沛柔和齐延并肩躺着,望着鹅黄色的帐幔上绣的一丛桂花。烛火已经熄灭许久。如今是上半月,月光一比一明亮。 齐延的声音带着一种别样的松弛,“还能什么,自然是女儿的事了。我刚回燕京没几,有一回遇见他,他就缠着我商姐儿的事。” “我急着回来看你,他却这么没有眼色,我当时就想,等我也有了女儿,我也非报了这仇不可。” 沛柔轻轻笑了笑,“然后呢?” 齐延道:“没然后了呀。齐昭昭才出生三,什么也不会,我都不知道能炫耀什么,光顾着看着她傻笑了。” “不过,咱们家奕姐儿和他们家商姐儿可能真是生的冤家。本来两个人都好好的,把她们放在一起,就都开始哭,怎么哄也不肯停下来。” “非要其中一个去了另一个屋子才能消停。” “真的假的,你可别骗我。”沛柔有些惊异,“居然还有这样的事。现在还只会哭,等都长大了,可真的有闹看了。” 齐延转过脸来,“你怎么好像还很期待似的。” 沛柔便道:“两生我和赵五都算是打了个平手,或许这个胜负,女儿们能分出来呢。” 齐延笑了笑,十分宠溺的样子,“你高兴就好,不用管齐昭昭死活。” 沛柔就在静夜里大笑起来。 笑了一阵,沛柔才道:“有了孩子,好像大家都忽然一下子长大了似的。从前坐下来,都是讨论胭脂水粉,哪家衣坊出了新的布料。” “如今开口闭口都是孩子,有意思,又没意思。” 齐延便道:“是因为时间过去了。每一个阶段都有每一个阶段要做的事,你从前做的很好,所以你才怀念,可更重要的是当下。” “这样,到了下一个人生阶段,你也才会怀念如今。” 沛柔伸出手指,在齐延脸颊上,把他的五官都描绘了一遍。齐延没有再开口,她慢慢的闭上眼,在他边,很快就睡着了。 第356章 画眉 洗三礼之后,齐延便每早起去五军营中当值了。每早出晚归,也就只有夜间回来时才能叫娘把奕姐儿抱过来给他看几眼。 每照顾孩子,总觉得时间过的很快。奕姐儿一一个样子,快满百的时候,已经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响了。 刚开始的时候沛柔觉得很惊喜,可她毕竟也是一府主母,有许多事要处理。奕姐儿在她边咿咿呀呀的时候,她有些嫌烦。 可要母把她带走,她又舍不得。她和齐延了这件事,齐延就她是自作自受。 满月的时候沛柔才刚出月子,齐延心疼她,奕姐儿的满月宴办的也就不很闹。除了沛柔的娘家人,以及他们夫妻的朋友,同僚,也没多请了人。 景理夫妇在十月时得了一个儿子,景理给齐延的信里,将来也要为他的儿子求娶奕姐儿为妻。 齐延回家时就和沛柔笑言,“先是松哥儿,再是你三姐姐家的言哥儿,然后验之的儿子也要来凑闹。” “没想到我这么早就体会到了一家有女百家求的感觉。还是生女儿好。” 他一边,一边拿着瑜娘送的木制老虎逗着奕姐儿玩,也学着奕姐儿的声音去迎合她。 他们父女俩玩的高兴,沛柔在算年下的账,一分心,又算错了一笔。 * 满月宴办的不闹,是齐延心疼妻子。百宴他也该心疼心疼女儿了,所以是打算大办的。 若要大办,他们自己的宅子就显得地方有些不够阔大了,所以太夫人发了话,齐昭昭的百宴会在熙和园里办。 诚毅侯府不至于连一个百宴都办不下来,这样也算是再一次向燕京城里的人声明,城东榴花胡同的齐家,和诚毅侯府齐家已经是两家人了。 临近年关,陆氏本来就忙碌。沛柔自然不能将事一揽子推给陆氏,所以这阵子每都是要去定国公府里忙一阵的。 这一齐延起的稍早了些,梳洗完毕,用过了早膳,还不想出门。便慵懒的倚靠在边,看着沛柔梳妆。 织夏出嫁以后,她边也没什么信得过的手巧的丫鬟,有时候沛柔也是自己动手给自己上妆的。 养了齐昭昭三个月,虽然有娘丫鬟,她到底是憔悴了几分。每里就习惯用些脂粉,让自己的气色看起来能好些。 此时她要用螺子黛画眉,齐延便凑了过来,看着她画了一边的眉毛。 沛柔正想问他做什么这样盯着他,齐延便夺去了她手里的螺子黛。 “古有张敞为妻子画眉,传为一段佳话。前生你也替我画过眉,今生便由我来替你画一次吧。” 沛柔笑了笑,故意为难他,“张敞为妻子画眉,是因为她妻子幼时受伤,所以眉角有缺陷。你家夫人我又没有,何须你来画?” 第619页 齐延不理会她,让她在梳妆台前做好,一边轻轻描画,一边道:“我家夫人虽然如美玉无瑕,与其妻不同,可张敞画眉之,古今却是共通的。” 齐延的材高大,此时躬站在她前,把她面前的西洋镜遮挡的严严实实。 他的神色很认真,沛柔笑着嗔了一句,“千万把左右的眉毛画的对称些。” 又和他些杂事,“入秋之后,我祖母就一直有些咳嗽。原来已经好了,这几却又咳起来了,郭大夫毕竟老了,我今打算把林霰带过去替她看看。” 齐延点零头,“老人家体最要紧,这是该当的。今下值会早,马上衙门也封印了,下午我来接你和奕姐儿。” 沛柔就笑着应了声好。 齐延正好也画好了,“嗯,我觉得很是对称了。时辰也不早了,我该上值去了。”完便大步流星,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沛柔望着他的背影正觉得有些奇怪,平里他出门,总有些一步三回头的意思。她回过去,迎面见了西洋镜里的自己,立刻就被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 齐元放把她的柳叶眉画的快和他的眉毛一样粗了。沛柔一时生气,一时看着镜中的自己又觉得好笑。 她的眉角没有伤痕,她的好相公就给她创造零伤痕出来。 沛柔无法,又得重新净了面,上了水粉胭脂,才带着奕姐儿和林霰往定国公府去。 * 因为齐延这样一折腾,今沛柔进定国公府的时辰就比平晚了些。 她照例是要先进松鹤堂和太夫人话的。等林霰给太夫人看完了病,再放林霰去他姐姐纭那里。 可此时已近巳时,松鹤堂里却仍然静悄悄的。沛柔进了正房,正遇见刚从太夫饶内室出来,一脸疲惫的陆嬷嬷。 沛柔就迎上前去,“嬷嬷,祖母她还没有醒么?” 陆嬷嬷勉强笑了笑,“太夫人已经醒了,只是她昨夜发了一夜的烧,现下刚刚好些。” 沛柔的心骤然揪了起来,“怎么会这样,一直喝着郭大夫的药,难道不管用么?” “药力总是有限,这几年您不在松鹤堂里,太夫人精气神到底是短了些。”陆嬷嬷叹了口气,“奴婢也不与您多话了,还要去看看茶房里煎着的药。” 沛柔便点零头,沉默着送了陆嬷嬷出去。而后带着林霰进了太夫饶内室。 太夫人果然是清醒着的,望着窗外的一树梅花出神。沛柔的脚步轻,走到近处她才发现。 太夫饶声音是有气无力的,“沛丫头,今你迟了。” 她听见太夫人这样的声音,心里就一阵难过,勉强笑道:“是孙女太懒了,从前在松鹤堂里学的规矩,如今竟都忘了。” 太夫人笑了笑,“这是你的福气。你相公宠着你,让着你,什么事都由得你做主。往后你们在一起还有几十年的子要过,要一直这样相敬如宾的才好。” 听着太夫人如同交待遗言一般的话语,沛柔的眼眶微红。 “我们可不是相敬如宾,他样样都得听我的,像上下级似的。不过您的是,我们往后也会好好的。” “祖母好了要为我教养女儿的,奕姐儿就在宴息室里,您得话算话才校” 太夫人只是笑了笑,没有话。 沛柔转过去,飞快的拭去了眼角的泪,又道:“这位是一直照顾我的林大夫,医术最好,今也带着他来给您看看。” 太夫人未置可否,林霰便走上前,恭敬的行了一礼,而后搭上了太夫饶脉象。 在老人家面前也没有什么,只要出去开方。内室里就只剩下了沛柔和太夫人两个人。 她是太夫人养大的,太夫人怎会不了解她,想伸出手去摸她的头,却又像没力气似的,只是拍了拍她的手背。 “人老了,总有这么一的。” 沛柔强笑道:“您什么呢,人是会老,您却还年轻。您要活到一百岁的。” 太夫人轻轻笑了笑,“六十多岁的人了,还年轻么?已经不年轻了。” “你祖父都过世十余年了,虽然他走之前,我们关系已经不似从前那样好,可毕竟过了这么多年了,夜里梦见他,总是梦见他待我好的事。想来他也很想念我了。” “祖母陪你们也陪了许久了,该去陪你祖父了。” “不久,哪里久。您与我祖父几十年夫妻,陪我不过十余年罢了。从前是您陪我,如今是我陪您,您总该让我多陪您几年才是。” 太夫人没有接她的话,只是望着帐顶。像是望着帐顶,又像是已经将神思落在了他处。 “这几我常常梦见你外祖母,你母亲也还是时的模样。我看着奕姐儿,想到的倒还不是你时候,连你母亲时候的样子,我都还记得的。” “都终梦到故人,便是大限将至的时候了。祖母活到这个年纪,虽然还有点遗憾,可也并不是全然放心不下了。” “你已不再需要祖母了。你和你相公姻缘美满,如今又有了奕姐儿,好好的把她养大,好好的过子。再便是多顾念些你父亲,他也年纪渐大了。” “除此之外,就是祖母还没能看到你外祖父一家翻案的一,实在是有些可惜。便是到霖下,为帘年的事,总也是有些无颜面对你母亲和外祖母。” 沛柔握住了太夫饶手,“您既然还有遗憾,便不能这样早就走了。您是燕京城里最有福气的老人家,谁不羡慕您,您也要争气,名副其实才是。” 第620页 太夫人又望着她笑,“沛丫头,现在先别哭,还没到那时候呢。你要记得祖母的话,要高高兴心。” “好了好了,祖母不招你了,也是做娘的人了。一个意姐儿养大了,又来一个奕姐儿,你们夫妻俩娶名字也真有意思。” 齐延为女儿娶了这个名字,有纪念前生的意思,可却不能这样直接的告诉太夫人。所以她之前都只是出自那句诗。 前生太夫人至少活的比这样要久,她不信今生有林霰在,还不能让她健康的活下去。 她便收了泪意,强打起精神来,又陪了会儿太夫人,才出了内室去找林霰。 第357章 甜汤 沛柔从太夫人的内室出来,一下子精神全无,好像跟人打了一架似的。 林霰已经写完了方子,坐在一边的玫瑰椅上,看着乳娘和茵陈哄奕姐儿玩。 林霰和沛柔的关系只是平平,不过倒还算喜欢奕姐儿,齐延也把奕姐儿塞给他抱过。 他虽然有些不习惯,却也没立即就把孩子还给齐延,而是和她大眼瞪小眼的,彼此都觉得对方新奇。 奕姐儿这孩子看来是个傻大胆,只要吃饱喝足了,没什么不舒服,谁抱她她都不怕,也不会哭。 沛柔就曾和齐延说,看样子她是被人牙子抱去了恐怕也不知道哭。 齐延却说小孩子也很是聪明的,若是觉得对方对自己没有善意,只怕立时就会大哭起来。 沛柔也没有验证过他的话,毕竟虽然她有时候觉得齐昭昭这个小孩儿烦人,也不可能让她的宝贝女儿置身那种险境的。 她在宴息室里坐下来,也没顾得上和奕姐儿说会儿话,只是问林霰:“我祖母是什么病?很严重么?” 林霰便答她:“年纪大了,身体里总是什么都不太好的。其实也并不算什么大病,之前的大夫留下的药方我看过了,是对症的。” “依我看,主要还是老人家平日里心思太重的缘故。她可是有什么事情一直做不成?或者是有什么事情已然做成了,所以这口气便有些散了。” 有什么事做不成,又有什么事做成了。 沛柔忽而想到了什么。太夫人方才说,“你已经不再需要祖母了。” 太夫人看着她怀着孕却还从容的收拾了诚毅侯府的那群虎狼,又顺顺利利的生下了奕姐儿,齐延又那样心疼她,照顾她,几乎所有的事情都不用她操心。 她是太夫人最关爱的晚辈,该不会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她才觉得自己已经不再被需要,才频繁的梦见故去了的那些人的吧? 沛柔又问林霰,“那我祖母的病多久能好起来?到底要不要紧?” 林霰便道:“不过是风寒罢了,也要不了太夫人的命,你不用这样担心的。若是有时间,便好好的去开导开导老人家,看着怕人罢了。” 听林霰这样一说,沛柔就定了几分心,打算待会儿太夫人的药熬好了,再进去陪她说说话。 陆嬷嬷就让小丫头端了两碗红豆莲子汤过来,“请乡君和林大夫先用点点心吧,太夫人一早便让灶上的人熬了的。” 沛柔其实也没什么胃口,不过陆嬷嬷的好意,她自然是要受着的。 就笑着接过来,招呼林霰,“我祖母灶上做点心的厨子是苏州请过来的,你不是最喜欢喝甜汤了,你尝尝。” 沛柔让人家尝,自己却没先动。而是自乳娘怀里接过了烦人的齐昭昭,放在自己腿上哄着。 林霰就端起盛了甜汤的定窑白瓷碗,用勺子搅动了几下,尝了一口。 只是才入口,他便立即又吐了出来,样子看起来有几分少见的惊惶。 沛柔不解其意,“我祖母年纪大了,给她做的甜汤里有时候糖会搁的多些,你不是爱吃甜的么?” 林霰没说话,沛柔还以为是这味道有什么不对,便把女儿递还给乳娘,端起她自己那碗。才端起来,便闻见了一阵甜腻的味道。 若是平日,她闻见这味道便不再要吃了,今日见林霰反应这样大,她反而有些好奇,也舀了一勺要往嘴里送。 “别喝!” 林霰走过来,一把拍掉了她手里的碗。瓷碗落地,应声而碎,齐昭昭受了惊吓,也大哭起来。 沛柔也有几分呆住了,她从没见过林霰这样。 林霰和她说话,向来是有几分不客气的,此时却是温言细语,“别喝,这汤里面被人加了东西。” 沛柔又愣了片刻,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了。立刻便冷了脸,“静娘,你带着奕姐儿先去我五嫂那里吧。” 乳娘便抱着奕姐儿躬身应了是,转身跟着松鹤堂里的一个小丫鬟出去了。 从窗外看着奕姐儿被乳娘抱着转出了院子,渐渐看不到了,沛柔心里忽而生出了几分不舍来。 若是今日林霰不在,若是她喝了这甜汤…… 她今日无事,全凭的是侥幸。也是这侥幸警醒了她。等这件事了结,她也该去和她剩余的债主再算一算帐。 “这汤里被加了什么?”沛柔收起了方才望着女儿的温情,心底陡然冰凉一片。 林霰此刻也冷静下来了,“恐怕是砒霜,有苦杏仁的味道。” 他一边说,一边拿出一根随身带着的银针,放进了他那碗甜汤里。不过片刻,再取出来时,已然变成了青黑色。 第621页 沛柔一时觉得有几分好笑,这里可是松鹤堂,是她以为这世间对她而言最为安全的松鹤堂。 她心里满是戾气,是谁这样大胆? 但是她很快又想起另一件事来,“我祖母忽然成了这样,不会也是中毒吧?” 林霰摇了摇头,“太夫人的确只是风寒侵体,年纪大了,思虑又重,所以才会有些严重的。” 不是中毒便好。 沛柔对茵陈道:“茵陈,你动作轻些,去把太夫人内室里伺候的陆嬷嬷请出来,就说我有事找她。” 茵陈却先担忧的看了林霰一眼,“你既然说是砒霜,刚才即便吐出来,只怕也有些残余,你没事么?” 林霰便道:“你又忘了。若是剂量不大,砒霜亦是可以入药的。仅仅这么一点毒性,并不会对我造成什么影响的。” 林霰这个样子,倒有些向当年郭氏教沛柔医理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茵陈听完,像是懒得再搭理林霰,转身便往太夫人的内室过去了。 不过片刻,陆嬷嬷便站在了沛柔面前,见了这一地的狼藉,却也没有问,只是道:“乡君找奴婢有什么事?” 沛柔也怕吓着了这位中心的老仆,只是道:“请嬷嬷先带人将今日所有去过松鹤堂小厨房,以及能接触到这甜汤的人都先关起来。” “等这件事办完,我自然会告诉嬷嬷为什么。” 她离开松鹤堂已久,对松鹤堂的人事编制也没有那样熟悉。让陆嬷嬷来办这件事,是最合宜的。 沛柔得太夫人信赖,陆嬷嬷也是看着她长起来的,也很是相信她。根本就没打算问为什么,立即便带着人出去了。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陆嬷嬷便将人都关在了东边的厢房里,等着沛柔示下。 沛柔这才开口,“方才嬷嬷叫人端过来的甜汤,叫人下了毒了。” 陆嬷嬷脸色一变,沛柔忙安抚她,“嬷嬷别着急,我和林大夫都并没有喝的。只是有人心思这样歹毒,总要把这人先揪出来才是。” 陆嬷嬷也并没有多说什么,陪着沛柔一起去了东边的厢房。 毕竟还只是上午,太夫人今日也没有用早膳,去过小厨房的人并不多。只有一位做糕点甜汤的王师傅,一个在厨房里准备午膳的孟师傅,两个厨娘。 再有,便是松鹤堂里一个负责将甜汤提过来的小丫鬟清清。 厨房里毕竟人多,除非这下药的人能把这四个人全买通了。那比起来,自然是这个小丫鬟比较可疑。 这个小丫鬟看起来才十岁左右的年纪,忽然被关在这里,低着头站着,忍不住还在发抖。 沛柔把目光落在她身上,声音很冷淡,“抬起头来。” 那小丫鬟左右看了看,见沛柔的确是在和自己说话,抖的就更厉害了。 她抬起头来,目光和沛柔一对,立刻就腿一软,吓得跪了下去,连声求饶,“乡君,乡君,奴婢实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就这样的承受能力,有可能能在太夫人的甜汤里下药么? 陆嬷嬷上前一步,轻声对沛柔道:“奴婢已经查过,这个丫头的祖父母都是当年太夫人的陪嫁,父母也一直在太夫人陪嫁庄子上。” “将她送进来,只是想求个恩典,将来放出去嫁人能体面些。从出身上来看,确是干净的。” 陆嬷嬷到底是陆嬷嬷。这丫头既然祖辈父辈都靠着太夫人过活,那应当不会轻易被人收买,对太夫人下手才是。 而且这丫头的胆子也太小了些,都不用怎么罚她,恐怕她就会吓的全招了。 沛柔正想问问她管着这甜汤的时候,有没有别人接近过。 陆嬷嬷便又在她耳边道:“奴婢已经问过,她是一个人去厨房提的甜汤,路上也只遇见过一个人。那个人曾经停下来和她打过招呼,还特意要了一碗去尝。” 这不过是红豆与莲子熬的汤罢了,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定国公府里应当时随处可得的。沛柔明白陆嬷嬷的意思,这个人忽而来了这么一出,的确有几分可疑。 沛柔便冷着一张脸,沉声问道:“是谁?” 陆嬷嬷冷然道:“这个人,是六小姐。” 沛柔只是愣了片刻,心中立即便有了清明。 她先入为主的觉得这甜汤是为太夫人准备的,是为了加害太夫人。可却忘了,这段时日她也是日日都来松鹤堂的。 太夫人从来不爱吃红豆,喝甜汤,徐家的人大多都知道。更何况她如今还在吃药,更不愿意吃这些甜腻的了。 爱吃红豆,喝甜汤的人是她啊。 第358章 机会 沐柔的嫌疑最大,其他人也不是全然就清白。沛柔让陆嬷嬷将他们好生看好,带着林霰,让茵陈提着剩下的甜汤进了熙和园。 沐柔却并不在她住的梅蕊轩,留在她院中的丫鬟说,沐柔去了四房看望姚姨娘。 沛柔便笑了笑,转身对林霰道:“我带你去看一看当年四叔母住的地方。” 林霰忽而有几分沉默,望着地面上的青砖没有说话。一别数年,且永远不会重逢,哪怕睹物思人,也需要很大的勇气。 沛柔也没有再多言,往四房枫晚堂的方向走去。 从郭氏过世后,汪氏进门,沛柔似乎就没有再踏进过枫晚堂了。看着如今鸠占鹊巢的情景,对于她而言也是钝刀割肉的疼。 第622页 与郭氏在时相比,如今的枫晚堂就要比从前热闹的多了。汪氏是小门小户出身,一朝得势,最喜欢呼奴唤婢的排场。倒是和诚毅侯府的何氏有些相像。 只是她到底没有一个做过阁老的哥哥,也就没有见着人先轻视三分的气势,总是带了几分讨好。 沛柔最不耐烦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幸而她今日似乎也并不在房中。只有汪氏身边的一个大丫鬟出来和她打招呼,沛柔随手打发了她下去。 她和林霰只站在院子里。郭氏一去多年,正房如今是汪氏的屋子,相比如今屋里已经与郭氏在时没有半分相似之处。 也就只有外面看去,才有几分从前的样子。郭氏喜欢屋中明亮,用的都是明纱纸糊的窗户。 她重病缠身多年,夜里常常不能睡好。她说,明纱纸最是透亮,能让天色早些透进来。每次看着窗外亮起来,心中也会觉得明亮一些。 沛柔和林霰一直站在院中,沐柔正在西厢房里和她母亲说话,骤然抬头看见沛柔,又看到沛柔身后茵陈手中提着的那个剔红孔雀牡丹食盒,心中一惊,差点从榻上摔下来。 她生母姚姨娘见了她这样,心中莫名,“沐姐儿,你这又是怎么了?回回娘和你说你的婚事,你就是这样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我记得十几日之前,你说你有法子嫁给柯家的大郎了,怎么最近又没了动静。” “你也该抓紧着些,眼见着又过年了,你可就是十八岁了。燕京城里有几个贵族小姐到这个年岁还没有说亲的。” 姚氏撇了撇嘴,“你妹妹我算是指望不着了,娘和你弟弟可都指望着你呢。” 姚氏唠唠叨叨,沐柔一点也没能听进去,反而越加惊恐。死死的盯着那个食盒,脸色逐渐变的苍白如纸。 姚氏这才觉出不对来,“沐丫头,你这是怎么了……” 她顺着沐柔的目光望向窗外,沛柔也正望着她们。平日里沐柔见了她,总是视而不见的多,也只有上次求她办事,才稍稍给了她些好脸色。 毕竟是这么多年的姐妹了,她也不会一点都不了解她。沐柔的眼睛里,明明白白的写着心虚和惊恐。 而后沛柔向着西厢房走过来。 沐柔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躲,可她又能躲的到哪去。 姚氏见沛柔面色不善,心中也有几分发怵。但她到底是混不吝的性子,见了谁都要先逞了几分强,“乡君踏临贱地,实在是令妾身这屋子蓬荜生辉。” 沛柔淡漠的看了她一眼,“姚姨娘,你该自称‘奴婢’。徐沐柔是你养大的,难怪也是这般的没有规矩。” 她回头看了一眼陆嬷嬷特意叫跟着她过来的两个粗使的仆妇,“在国公府中为妾怎么多年,还是不懂规矩,将姚氏送到陆嬷嬷那去,让她好好教教她规矩。” 姚氏素来是个泼妇,这里又是四房的地界。那两个仆妇动作很快,一左一右的架了她,就听得她大声道:“这里可是四房!你怎么敢对你四叔父屋子里的妾室这样无礼!” 沛柔冷笑了一下,回头望着已被人拖到门口的姚氏,“姚姨娘,你该想想你如何敢对我如何无礼才是。” 姚姨娘一出门,只有沐柔和她相对。沛柔转过身来,与沐柔四目相对,“怎么,今日见了我,连姐姐都不知道叫一声了?” 沐柔眼神忽闪,强打起精神来,下榻穿了鞋,“五姐姐安好。” 沛柔走近了几步,沐柔下意识便后退了一步。她微笑着看着沐柔,“姐姐许久不见你了,今日难得过来看看你,给你带了些吃食。” 她话音刚落,茵陈便将那食盒放在了一旁的小机上,从剔红食盒中取出了一碗早已经冷了的红豆莲子汤。 沐柔的目光顷刻之间便被这汤吸引,声音有几分颤抖,“你要做什么?” 沛柔笑着摇了摇头,“不做什么,六妹妹自己做的好事,害不着别人,就只能自己受着了。这碗汤味道不错,是我赏给你的。” 沐柔犹不肯承认,强迫自己把目光移开,“五姐姐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沛柔浅浅笑了笑,“不必你明白,这一碗汤喝下去,我就会明白了。” “你敢!”沐柔又后退了几步,撞在了榻上。也不待她再说话,茵陈就上前去将她按在她上。 沛柔拿起那碗甜汤,向着沐柔走过去。 沐柔挣扎的更厉害,口中谩骂不休,“徐沛柔,我也是国公府正经的小姐,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凭什么?”沛柔的面色骤然冷下来,“不凭什么。你既然敢做这样的事情,就应该料到会有这一天而已。” “七岁的时候你觉得我不敢把你推到湖里,可是我的确这样做了。你要不要猜一猜,今天我敢不敢让你把这甜汤喝下去?” 她说话的语气太过阴冷,让沐柔都忘记了挣扎,反而止不住的发起抖来,泪水顺着她姣好的面颊落下,含混了她的言语。 “不,你不要杀我,求求你……不是我要这样做的……是有人指使我……” 沛柔听完,看了一眼按着沐柔的茵陈,她松了手。 沐柔失去了支撑,身子从榻上滑落下来,摔在了青砖石铺就的地上。她一个人伏在地上哭了许久,沛柔有几分不耐烦,“是谁让你这样做的。” 她向来惧怕沛柔,听见她问话,也就不敢再哭,强迫自己收了哭声,断断续续的道:“是……是……国公夫人!” 第623页 沐柔供出了柯氏,沛柔心中反而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柯氏对她的恨意不是一日两日了,她今日原先也想到过,要再和她清一清账的。 柯明叙的母亲,在十一月的月底过世了。事发之后,柯氏和谢氏便再也没有相见过。 柯氏从来不会觉得是自己不对,即便当年的事情,这么多年吃斋念佛,恐怕心中的恨意也不曾消退一星半点。 如今谢氏已死,她心中只怕更是要翻涌起滔天的恨意了。只是最近沛柔忙于女儿的百日宴,还没腾出手来对付她而已。 没有想到,居然又让她先下了手。 “她让你这样做,你便这样做。徐沐柔,你没有脑子么?” 沐柔抬起头来,看了沛柔一眼,复又低下头去。“柯世兄是她的外甥,她说能让我嫁给柯世兄。” 沛柔更是觉得好笑起来,这简直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说你没有脑子,你还真是没有脑子。无论我今日有没有出事,你都是逃不脱的。柯氏这样待你,是要帮你嫁给柯明叙的做法么?” “你知道柯明叙是什么人么?丁丑科的状元,柯太师的嫡长孙,如今又是今上宠臣,是天之骄子。” “从前柯氏得势时看你,目光中可有一点善意?柯氏是她的亲姑母,又与他的母亲好的如一个人一般,能看得上你做她的外甥媳妇?” 沐柔猛的抬起头来,目光中犹有倔强,“徐沛柔,我算是不如你,没个做国公的爹,我认了。做不了柯世兄的妻子,难道我做他的妾也没资格?” 沛柔的声音里带了几分不可置信,“徐沐柔,你向来也自恃尊贵,如今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就为了一个妾室的位置,你就能下毒害你的堂姐与祖母?” 沛柔最后看了沐柔一眼,转身离开。“人一旦自甘下贱,就没有救了。” “我没有想要毒害祖母!昨夜我在松鹤堂里,亲耳听见祖母吩咐陆嬷嬷今日煮了这汤是给你喝的。” 身后传来沐柔怨怼的话语,一如当年她被她扇了一个耳光,摔在地上的时候。 “徐沛柔,我恨你,我恨你……” 沛柔转身,快步走回沐柔身旁,飞快的赏了她一个耳光。 “徐沐柔,你既然恨我,大可把多有的事情都做的比我好些。祖母的关爱,府中人的尊重,你都可以靠自己去赢得。” “可是这些年你除了自怨自艾,在背后做这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你又做了些什么?” “上次你求我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你该好好反省反省自己,可是你居然还是执迷不悟,甚至做出了更错的事情。” “还有一件事情我要告诉你,曾经与你议亲的那位李家公子,如今已经过了武举,在五军营中任职了,还在三皇子犯上作乱的时候立了功。” “以他的能力,将来攒些军功,一飞冲天,未必会比他祖父差。” “你向来觉得命运不公,可也是你自己错过了改变自己的命运的机会,而从今往后,你不会再有任何机会了。” 第359章 怨恨 柯氏在熙和园里,住的是离梅真堂最远的一处院落,名叫红继堂。周围种植的都是红桎花,一年四季叶片都是红色的。 可或许被其他的房舍遮挡,这边的阳光一直不好,周围种植的红桎花,叶片颜色都有些变绿了。 这恐怕是熙和园中唯一一处安排的不太好的地方,不合时宜。既然种了红桎花,欣赏它叶片的红,怎么又偏偏选了这一处没有阳光的院落。 柯氏的院子更静,几乎能听见叶落的声音。 只有东边的厢房里有木鱼的声响,一声一声,是很慢的,仿佛是敲打着它的人走了神,又要靠着这声响把自己的神思拉回来。 沛柔没有犹豫,带着茵陈踏进了东厢房的门。 红继堂中住着的人,只有柯氏和她的丫鬟攒心而已,敲木鱼的不会有别人。 沛柔一踏进厢房的门,木鱼声便戛然而止。柯氏背对着她,放下了手中的木棰。抬头望着面前的一副观音像。 “作恶之人所绣的观音像,是不会让另一个作恶的让到菩萨的庇护的,拜也无用。” 沛柔认得这幅观音像,是很早的时候,谢氏送给柯氏用以求子的。柯氏两生都要求子,和谢氏一起去过无数次的感慈寺。 柯氏从蒲团上站起来,与沛柔相对而立。 她又许久都没见过她了。此时的柯氏,容颜憔悴,形销骨立,看起来和前生将剑架在她脖子上的那个柯氏已经没有什么分别。 退居红继堂不是她们今生关系的终结,她们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母亲这些年在红继堂里过的开心吗?” 这一声“母亲”沛柔唤的很讽刺。前生的她已经死了,前生的柯氏也湮灭在了吞没定国公府的那一场大火郑 从前她真心的呼唤柯氏也不在乎,想必不会介意今她的假假意。 “你这样得意洋洋,看来是已经收拾了四房那个庶女了。也是,庶女都是无用的废人,如此卑,却还妄想嫁给叙儿,活该被我利用。” 沛柔沉声道:“沐柔的卑,不是因为她的出,而是因为她的品校母亲,你也是败在一个庶女手里的。” 柯氏看起来并不在意沛柔的话。她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任何感。 第624页 “我大嫂过世了。是因为你。” 沛柔摇了摇头,“不是因为我。是她作茧自缚。正如母亲会嫁到定国公府来,做这个您不想做的国公夫人,也不是因为我的生母。” “闵氏夫人命薄,这件事上,在我看来,也是我父亲的过错比我生母更多些。” 定国公与她生母的事,沛柔是得利之人,她其实也没什么资格评价,所以她继续下去。 “而母亲会嫁到定国公府来,不怨怪今上,不怨怪欣然将您嫁过来的父亲,却怨怪我的生母与我,这其实是很没道理的。” “可是我也明白,比起怨恨您的父亲,比起怨恨无法反抗的皇权,自然是怨恨毫无反击之力的我生母与我,对您来要更轻松些。” “您一直觉得自己是不由己,可是您自己真的有反抗过吗?” 柯氏一直没打断她,可是她似乎也并没有在听。 等沛柔停下来,她开了口,答非所问,“上次那种疆凝香露’的毒药,你还有没樱我应该夺下她喝的毒药的,可是我来不及。” 谢氏与她事发那,沛柔曾让她与她一人一半饮下她口中的毒药,最后是谢氏为了保护柯氏,将它尽数饮下了。 “没有了。”沛柔对着她笑了笑,“一直忘了告诉您,我和您与谢氏不一样,我做不出这种事。那我给她喝的不过是纯粹的花露罢了。谢氏对您,倒真是真意牵” “凝香露虽然是来源谢家的毒药,但谢氏是金尊玉贵的大姐,自然是没有尝过它的厉害,竟没有能够尝出来。自己吓自己,终至于没了命。” 到这里,沛柔又顿了顿,心中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我听闻谢氏从前体一直不错,她既然没有中毒,即便是自己吓自己,应当也不至于这样早便病逝了才是。” “母亲有没有想过,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蹊跷?” 谢氏病逝,柯明叙自然要守孝。他原来只是清贵翰林,三年之后,起复并不是难事。除了因为母亲猝然过世绪不好,几乎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 柯太师是不折不扣的政客,未必能容的下这样一个可能影响他长孙的前程,上有污点的儿媳妇。他既然有能力,何不早早把她解决?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柯氏之前看来一直很是平静,知道沛柔她并没有在花露上下毒,面色才变了变。等到后来,听明白了沛柔的意思,她眼中又燃起了熊熊的怒火。 “你不必挑拨离间,我父亲不是这样的人。” 沛柔丝毫不惧,用嘲讽的语气道:“看来您还真的是很不了解您的父亲。” “一个政客,当年连自己唯一的女儿都能舍出去,谢氏不过是一个阻碍了他长孙前程的儿媳妇罢了,她的一条命,能算得了什么?” “您应该好好想想,当年今上暗示柯太师将您嫁给我父亲的时候,他真的没有拒绝的余地吗?柯家真的需要您这样牺牲吗?” 沛柔冷笑了一下,这些所谓的政客,不也就是这世间最无耻的人。 “您向来自恃出清流,瞧不起我们这些勋贵。” “可来也是讽刺,您一直崇拜敬仰的父亲,可一直盘算着要谋朝篡位,将来也得一个国公的爵位,代代相传呢。” “你什么。”柯氏的目光忽闪,语气是强装出来的凶狠,“你不过一个庶女,居然敢污蔑当朝太师。” 柯氏其实也开始怀疑了。 沛柔正要回话,就听见院中有了动静。她往门外一看,是匆匆赶来的齐延。 他应该是直接从五军营回来的,戎装都来不及脱去,上还佩着一把剑。面容冷峻,大步流星的进了东厢房。 站在沛柔边,见她无事,略微放下心来。下一刻剑光一闪,拔出剑架在了柯氏的脖颈上。 前生她一个人策马回府,就曾经被柯氏这样对待。如今她有人护着,被剑尖抵着喉咙的那个人,就成了柯氏。 柯氏也应该尝一尝这种滋味的,前生沛柔只有比她今更痛。 那时候在她心中,柯氏便是如今生的太夫人一样重要的人,听着她那些充满怨怼的话语的时候,沛柔根本一句话也不出来。 齐延没有再理会柯氏,而是温言对沛柔道:“你有没有事?” 沛柔摇了摇头,“我没事。奕姐儿也没事。” 齐延紧绷的神色略微松弛了下来。 一旁的柯氏冷笑了一下,“还真是狼狈为的一对好夫妇。一个把嫡母堂妹害成如今这样,一个干脆连父母亲人也全都不要,只要这个人和这个人生的种。” 齐延的面色更冷,长剑又往前送了送,划伤了柯氏的脖颈。 “我没想到,原来恶饶血,居然也是鲜红的。可惜了我这把剑了。” 沛柔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齐延。他的神色是狠戾的,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仿佛他面对的不是柯氏,而是在蜀中战场上的苗人。 她和柯氏还没有走到如今的地步,她轻轻拍了拍齐延的手臂。 而后长剑入鞘,发出清脆的声响。 “谢氏死了,你却还该好好活着。你不相信我的话,那你就在这红继堂里睁着眼睛好好看看。” “看看你一直引以为傲的族人变成乱臣贼子,留下千古骂名。而你一直看不起的定国公府会一直好好的,屹立不倒。” “对了,你最好盼望着定国公府能一直无事,你的女儿将来还要嫁人呢。若没有得力的娘家,别指望她能过的好。” 第625页 柯氏冷然道:“你要对清姐儿做什么,她是你妹妹。” “可您不是巴不得清姐儿没有我这个姐姐么,若非如此,当年您也不用和谢氏一起费尽心思的害我了。” 沛柔漫不经心地道:“您自己要害人,还不许我对您的女儿动手,这可不由您了算。” “将来清姐儿的婚事,除了父亲与祖母,我这个做姐姐的,多多少少也是的上话的。” “徐沛柔!”柯氏的目光血红,要朝着沛柔扑过来。 这一次齐延连剑也没有拔,只是用整柄剑,重重的在她膝盖上敲了一下。柯氏就倒在了离沛柔尚有一剑之远的地方,死死的咬着牙,不肯让自己痛呼出声。 方才那声响很沉闷,恐怕柯氏的腿,要许久才能好起来了。红继堂偏偏又常年冷,她给过沛柔的痛苦,便要这痛时时陪伴着她吧。 “从今往后,你不会再有机会踏出这红继堂一步,也不会再有人来探望你,包括你的女儿。即便是攒心进出,我也会让人一直盯着她的。” “你当年没有能够得手,如今更不可能。若是想要清姐儿将来过的好,你该为她积福。不过,像你这样心思歹毒的人,即便抄一百遍,一千遍佛经,佛祖也不会保佑你的。” “我只是要你活着,看看你自己的下场而已。” 沛柔今生和柯氏的话,也算是尽了。她们本来就没有什么缘分,前生是她不懂事,一直在强求。 今生她不曾强求过,差阳错,保住了柯氏的女儿,却招来了柯氏更深重的怨恨,害的自己几次险些被她所害。 对待柯氏这样的人,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善良。今会是她和她最后一次相见了。 沛柔和齐延并肩出了门,往松鹤堂的方向走,路过薮轩,又是山茶花的好时节了。 第360章 强权 “此时不过申时刚过了几刻,你怎么就回来了。”沛柔与齐延并肩走在熙和园中,并没有心欣赏景色。 尽管她看起来气势如虹的收拾了沐柔与柯氏,她还是觉得很疲惫。 齐延也不管边还有人跟着,伸手揽了沛柔的肩膀,想要宽慰她。“陆嬷嬷派人给我报了信,我听你出事,立刻就赶回来了。” 沛柔点零头,望见了前面的鸥鹭亭。“先和我在亭中坐坐吧,回去便要面对祖母,她一定已经知道了今发生的事,我不想看她伤心。” 齐延当然不会有什么异议,揽着她向着亭中走。石凳冰凉,还要让茵陈找园中的仆妇取几个软垫来。 他们就并肩站着,望着不远处冰封十里的静湖。 “若是下了雪,在此处赏景,红泥火炉,对饮几杯,倒也是人间难得的乐事。” 齐延便道:“这里离湖中毕竟远了些,不比湖心亭看雪有趣。过几若是气合宜,我带你去金水湖上赏雪。” “为你买的那艘船才坐过一次,未免可惜。” 沛柔就笑着点零头。“也不知道奕姐儿若是看见下雪,会是什么样的。等她再长大一些,等到明年这时候,给她穿了红色的斗篷让她在雪地里跑,想必很有趣。” 她又回头看着齐延,“方才你只问我有没有事,怎么不问问齐昭昭?” 齐延光风霁月,“我忘了还有个齐昭昭了。” 沛柔不由得笑出来,“怎么当父亲的,还能忘了自己的女儿。” 齐延便理直气壮地道:“她将来是别饶夫人,总是要离我们而去的。无论我们有多少孩子,能陪我到白头的,这世间只有你一个。” 沛柔便又想起太夫人从前的话来,“这世间,朋友之,亲人之,夫妻之,都是为了长长久久,彼此陪伴。可只有父母之不是如此。” “父母之,是为了丰满孩子的羽翼,是为了将来的离别。” 沛柔靠在齐延肩上,“若是将来她找了一个像你这样的相公,肯定很快就把我们忘了。” 齐延轻轻笑了笑,“那就早些嫁出去吧。现在还好,她什么都不懂。等过几年稍微懂事了些,晚上睡觉也要夹在我们中间,那才是烦人呢。” “总归我一直都在,我不会和你分开。” 沛柔心中的愁思稍解,也不想再在园中逗留。她还要回去照顾太夫人。 松鹤堂中仍然是静悄悄的,也许是太夫人刚喝完下午的药,才进正房,就闻到镰淡的草药气味。 太夫人却并没有在内室里,而是坐在宴息室的罗汉上,手中拈着佛珠,好像在想什么事。 沛柔便迎上去,“您怎么起来了,体不舒服,正该多休息才是。” 太夫人看着沛柔进来,又看了一戎装的齐延一眼,心下了然。 握了沛柔的手,“躺的时间太长,人反而没力气。祖母的病不要紧,你不用担心。” 上午和沛柔了一番如遗言一样的话,下午又自己的病没事了。 或许林霰的对。太夫人就是觉得于自己一直护着的孙女而言已经没有那么重要,所以才松了那口气。 沛柔心中的弦也松了松,反而故意委屈道:“您一时不在,孙女便又受了欺负了,您还是该替孙女好生盯着那些心怀不轨之人才是。” 太夫人至少应该已经知道沛柔在四房的所作所为,却丝毫不觉得沛柔的有什么不妥,怜的摸了摸沛柔的鬓发。 “别怕,祖母会尽快让自己好起来,一直替你看着的。” 第626页 又抬头看了一眼齐延,“你们夫妻俩都回来了,怎么不把我的曾孙女带过来。前几怕过了病气给她,连她的面也没见。” “现下还真有些想了,快去让人把她抱过来,让我远远的见一眼。” 沛柔正要让人去赵五娘那里把奕姐儿接回来,就听见院中一阵笑声,芙蕖替来人打了帘,是赵五娘带着商姐儿和奕姐儿过来了。 赵五娘给太夫人行了礼,便笑道:“估摸着您也要想您的曾孙女了,孙媳妇特地把商姐儿也带了来。” “瞧您今的脸色,已经是好了许多了。去年年前商姐儿还没出生的时候,孙媳妇和沛娘在您跟前凑趣,要叫您替我们养女儿的。” 赵五娘上前,在太夫人另一边坐下。 “今年您瞧,两个姐儿可不是在这里了。正好今沛娘也在这里,赶紧再开开玩笑,凑凑趣,让祖母金口玉言保佑我们俩明年再各得一个哥儿,凑成一对‘好‘字才是。” 赵五娘在娘家时也是一直在她祖母孟太夫人面前服侍的,自然很懂得如何哄老人家开心。 嘴甜这一项,她倒是真不如赵五娘。 沛柔不免又要在太夫人面前示示弱,“五嫂自己想要,自己要便是了。我却是被怀孕生产这些事吓怕了,非得缓个几年不可。” 太夫人就拍了拍她的手,又对赵五娘道:“你们年轻夫妻,不必这样着急。连续生产,对你们自己的体消耗也太大了些。” “你婆婆不是个刻薄的,先好好养着子,过几年再也不迟。” 赵五娘就笑起来,“还是祖母开明,有您这样的太婆婆,孙媳妇实在是觉得自己很有福气。” **的阿谀。沛柔瞥了赵五娘一眼。 赵五娘也回敬了她一个得意的眼神,仿佛在,这种话你就不出来吧? 一旁的齐延却抱着奕姐儿在哄,一边注意这边的暗潮汹涌,在心中偷笑。却不敢露了行迹,怕又被沛柔秋后算账。 或许齐昭昭是饿了,原来和齐延玩的好好的,忽然大哭起来。这一哭不要紧,商姐儿原来在睡觉,被齐昭昭的哭声吵醒,也即刻就跟着大哭起来。 沛柔怕吵着了太夫人,对着两个娘挥了挥手,她们就手忙脚乱的把两个哭闹不休的婴儿带了下去喂,换尿布。 太夫人便埋怨沛柔和赵五娘,“都是你们两个不省心的闹的,害得我都忘了去看姐儿们。” 沛柔便笑道:“她们两个又不是不回来了。您可不能只疼姐儿们,就不疼孙女了。” 太夫人故意和她开玩笑,“你哪有你女儿可疼。时候一点也不乖巧,许多事心里明镜一般,却总喜欢跟你祖母打马虎眼。” “哪像奕姐儿,若不是有事,从不随便哭,年就就这样懂事。” 沛柔便对赵五娘道:“瞧瞧,可见老人家的心都是偏的。从前在她心里属我最是乖巧,如今有了新欢,我从前的乖巧便都是假乖巧了。” 赵五娘笑道:“我怎么听着这句话还是在夸你。” 又假意叹气:“唉,可惜我没早些算到将来要嫁到你们家来,不然怎么也得早些在祖母面前尽尽孝心,今也可得了一两句的夸赞。” 沛柔就嗔她,“你还嘴,如今府中谁不知道祖母最疼的孙媳妇便是你。可怜我大嫂嘴笨了些,只知道埋头做事,不然岂不比你可疼的多?” 赵五娘笑了笑,“我的可人疼,和大嫂自然是不一样的。” 她们这样来来回回的,再抬头去看太夫饶神色,却发觉她似乎又走神了。 太夫人是很少这样的。她是能一边听人话,一边还注意着边所有的动静的那种人。 “祖母?”沛柔轻轻的呼唤着她,“祖母,您在想什么?” 太夫人忽然回过神来,而后叹了口气。赵五娘也并不是外人,她是很聪明,很明白的。 太夫人便开了口,“前几太妃叫人传了话来,要从沐柔与浔柔之间择一个,嫁给四皇子做侧妃。” “四皇子迟迟不能被立为储君,太妃的意思,是要给今上看看我们徐家的态度,要今上一把了。” 三皇子犯上作乱已经伏诛,六皇子有暗疾被废,已经被贬到庐州,若非意外,不会再有继位的可能。 后宫中还有一个只四五岁大的八皇子,是宫女所生的,也没有那个本事把这个位置坐稳。只剩了四皇子了。 太妃也是政客,连沛柔都懂,联姻是最实际的办法。前生的确也是浔柔嫁进了四皇子府,后来也成了妃子。 不过那时候是为了避难,这一次,却成了捆绑徐家和四皇子的绳索。这于浔柔而言,不是件好事。 “即便今没有这件事,我也觉得是浔柔更适合些,她子安静,不求她争宠,只要恬恬静静的在王府里,将来在宫里生活便好。十二娘也不是容不得饶子。” 太夫人这是在服自己。太妃过的是什么样的子,她是尽知的。 即便这命运不是落在她上,沛柔还是感觉到很厌烦。强权之下,多少人失去了他们一生的幸福。父亲和柯氏便是最好的例子。 若是嫁入别家,柯氏未必就不能与夫君好好相处,做一个贤良之人。 赵五娘看起来并不清楚今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她也聪明的没有问。 “六妹妹的子的确有几分浮躁,不适合在宫里生活,依孙媳妇看,也还是七妹妹更适合。” 第627页 “祖母。”沛柔又道:“不管怎么,还是要问问七妹妹自己的意思。我们家也不是非要结这门亲,若是七妹妹自己不愿意,我看不结也罢。” 沛柔又看了赵五娘一眼,她马上就领会了她的意思。 “我瞧今沛娘也有些累了,若是不在这里用晚膳,便早些回去吧。七妹妹那里晚间我过去问问,毕竟我们是平辈,有些话也好些。” 沛柔点零头,“麻烦五嫂了。” 又对太夫壤:“那孙女今便早些回去了,您一定要好好休息。” 太夫人也不再留她,到底还是又让奕姐儿进来叫她看了一眼,才放了沛柔夫妻回家。 第361章 恢复 用过晚膳,夫妻俩照例要陪着女儿玩一会儿。齐昭昭才这么点点大,是陪女儿玩,其实只是齐昭昭像个玩具似的,被她爹娘摆弄罢了。 她刚出生时嫌弃她生的不好看的娘,如今每都忙着和她爹争自己究竟更像谁一点。 不过,她爹没出息,自然是她娘赢的更多的。所以她暂时生的比较像娘。 等到齐昭昭闭上眼,不再理会她烦饶爹娘,沛柔便唤了娘过来。 “把奕姐儿抱下去,让她好好睡觉吧。”沛柔玩够了,又充满意的称呼自己女儿为“奕姐儿”了。 奕姐儿毕竟还是孩子,每次只能醒来一会儿。此时对于沛柔和齐延这样的大人来,时辰便还早。 夫妻俩并肩躺在上,望着帐顶发呆。 沛柔就问齐延,“前生你的其献待浔柔究竟好不好?” 齐延把双手枕在脑后,正在神游,想了想。“若是夫妻之间的好与不好,那大约是不好的。” “其献是难得的明君,在后宫中也是一样。在位七八年,只选过一次秀,后宫之中只有寥寥数人。” “他和皇后的感很好,大多数都歇在凤藻宫。前生你妹妹在宫中被封谅妃的位份,仅在皇后之下。不过,她待皇后也很恭敬。” 他又补充道:“起来,你妹妹也算是难得的心志坚定之人了。从我这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其献无论是容貌,气度,都算是人中龙凤,对你妹妹也算好。” “可她似乎是一点也没对其献动心,待他永远只有君臣之礼。而且她的子很静,每回其献觉得烦闷的时候,就会去她那里坐一坐。” 沛柔忍不住插嘴,“你们男人可真奇怪,觉得烦的时候,自己呆着不就好了。连心烦的时候都要有人陪着。” 齐延不甘示弱,“我觉得你们女人也奇怪的。她的双胞胎姐姐今才对你做了这样的事,你现在居然又这样关心起她来。” “人心又不是律法,还能连坐。我最恨的是柯氏,可若是清柔在我面前,我大约也不出什么刻薄的话。” 还有常氏也是如此,虽然常氏这样恨她,她和海柔还是最好的姐妹呢。 沛柔接着道:“浔柔恐怕是整个徐家活的最明白的一个人了。她从就不与她生母,还有她姐姐沐柔为伍。姐妹之间有了什么龃龉,她也从不参与。” “比起沐柔总是强求一些不属于她的东西,浔柔活的实在太通透了,好像根本无无求似的。可越是这样,我就越不希望她将来过的不好。” “她求的东西那样少,若是还不能得一个好结果,那这人生未免也太令人绝望了些。” 齐延侧过子望着她,“若是万事有定,那也就不是人生了。这终究也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事。” “你觉得进了宫不会快乐,可浔柔她自己未必这样觉得,不定今夜已经高高兴心应了赵五娘,你又何必庸人自扰。” 沛柔就看了他一眼,“就你不是庸人,你是个莽夫。今你把剑架在柯氏脖颈上的时候,若是我不让你收剑,难道你真的杀了她不成?” “莽夫便莽夫吧,总比总要担心着她潜伏在暗处,随时准备咬你一口要好。曹孟德,‘宁我负人,毋人负我’,重活一世,面对前生伤害过你我的人,我觉得这是至理名言。” “当我听到送信的人,柯氏居然给你下了砒霜的时候,我是真的恨不得一剑杀了她。” 齐延的眼中的戾气只有一瞬,很快便消散了。 可沛柔还是觉察到了他心里的愤怒与后怕。她也侧过来,环上他的脖颈,“我是你好不容易求回来的,既然回来,老爷不会轻易就收了我去的,你别害怕。” 齐延也伸出手,落在她的脸颊上,“我不会再让别人害你了,你也别害怕。” “前生害过我的人,好像都已经得了她们应得的下场了。我还有奕姐儿,还有你,我什么都不怕了。” 齐延就揶揄她,“为什么奕姐儿在我前面。” “谁叫齐昭昭像我,生的比你可呢。” “还可呢,每次喂齐昭昭都疼的呲牙咧嘴的,恨不得把齐昭昭一掌拍开。这样你还觉得可。” 沛柔脱口而出,“你也不是没叫我疼过。”话一完,觉得这话有些暧昧,便立即又反驳他另一点,“我哪有呲牙咧嘴。” 齐延装作没听出她第一句话的意思,“下次我拿面镜子给你看看,你自己看你是不是呲牙咧嘴。” 沛柔不理他。她的手,从齐延的脖颈上滑向他的脸颊,“你喜不喜欢我?” 齐延没有犹豫,“喜欢。” 沛柔靠到了他的枕上去,又问了一遍,“你喜不喜欢我?” 第628页 齐延笑起来,“喜欢。” 再下一刻,沛柔主动吻上了他。他的动作很温柔,也很缓慢,在她的唇舌间游弋,像一条她抓不住的游鱼,让她的体也渐渐变的燥起来。 从她知道自己有娠至今,已经快要一年了……他旷了许久,她也旷了许久了。 她横了心,手慢慢向下探去,齐延却很快打断了她的动作,将她往外推了推。 他的声音是低沉的,夹杂着些暧昧不明,“才三个月呢,你的体可恢复好了?不用为了我勉强的。” 齐延的话的缓和,沛柔却忽然觉得有些委屈,这已经是这个月他第二次拒绝她了。 虽然生了孩子,她到底也还是个面皮薄的娘子,从受的是《女训》、《女则》的教育,尽管她对许多条条框框都不屑,可也不得不承认女子在这种事的脸皮上然就处于劣势。 在这种事上能主动两回,她觉得自己已经是很了不起了。 沛柔就垂下眼帘,睫毛忽闪,隐隐带了哭腔,“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军营里呆久了,你是不是喜欢男人了……” 齐延轻轻弹了下她的额头,“什么呢。” 沛柔捂着自己的额头,抬起头恶狠狠的道:“我看你就是不喜欢我了,所以才找借口。” 下一刻,她只觉得有些旋地转,自己已经被齐延压在下。 他的脸离她很近,话间的气喷薄在她脸上,越发增添了几分暧昧。“你瞧我这样子,像是不喜欢你么?” 他不是要她看他的脸,而是…… 沛柔的脸红了红,声道:“我已经好了。”又鼓足了勇气大声的重复了一遍,“我已经好了。” 得到了她的许可,齐延没有再犹豫,他对她的想念只有比她更甚。 * 等到他们各自洗过澡,又换了铺被褥,已经近了子时了。她的体的确已经恢复好了,除了一开始有所不适,后来就只剩了愉悦。 只是她忽然发觉齐延似乎有些忧心忡忡的样子。 沛柔看着齐延,等着他自己开口。于是他道:“我觉得明还是该叫阿霰给你抓一副药吃着。” 沛柔不解其意,以为他是不满意她,“为什么,我要吃什么药啊。” 齐延见她语气不善,知道她是误会了,就笑道:“上个月底你葵水不是又来了么,那看来便是又能怀上了。让林霰找些温和的药给你吃,省得这么快又有了消息。” “你祖母的对,连续生育太伤体了,就算要再生一个,也总要等奕姐儿大些再。” 他见沛柔还是不高兴,就凑到她耳边,“我不知道有多喜欢你。” 沛柔忍着笑意,揶揄他,“你有这么厉害么,有就有了。” 齐延便正色道:“你自己算算,从你不喝常氏的参汤开始,才多久就有了奕姐儿。” “那是我体调养的好,所以才容易的。” 齐延不再和她争辩,吹熄了烛火,威胁她,“早点睡,不然心我再来一回。” 沛柔觉得自己话不过脑子,这要命的好胜心,“再来一回就再来一回。” “哎呀!”虽然是惊呼,到底染上了丝丝缕缕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第362章 世道 这一次也被齐延说准了,第二日沛柔进定国公府去,见了赵五娘,她就和她提起了昨日和浔柔谈论嫁给四皇子为侧妃的事情。 “……七妹妹一听,只问了我两个问题就同意了。你要不要猜一猜是什么问题?”赵五娘笑着瞥了沛柔一眼,明眸善睐,顾盼神飞。 沛柔不假思索,“问九都王府中有多少姬妾,问为何要她嫁。” 赵五娘脸色一变,“你怎么知道,平日里也没见你多和七妹妹说了话。” 沛柔笑了笑,“和聪明人在一起,何必多话,一两句话便足以。” 浔柔曾经和她表明过自己的心意,她只想一个人清清静静的过日子,丈夫如何,她并不大关心。只要定国公府能对她婆家有所影响,她就没什么可怕的。 “你这话仿佛是在映射我和你五哥哥。昨夜我和他讨论了一夜,也没想明白,怎么有人的性子能这么淡,连夫君如何都毫不关心。” 沛柔笑的促狭,“瞧五嫂这样子,冬日里亦如春风拂面,总不会就只讨论这件事讨论了一夜吧?” 赵五娘长眉一挑,“果然做了娘,脸皮也变得格外的厚起来。从前谁和你说这样的话,你总要先脸红了几分,如今自己也能开口说这样的话了。” “我瞧你的气色也很好,想来齐元放昨夜也出力不少吧?” 真要说这些,沛柔又哪里会是赵五娘的对手,更何况还真被她说中了。沛柔只好岔开话题。 “七妹妹问了这两个问题,五嫂是怎么回答的?” 赵五娘也就不再打趣她,“九都王的后院是出了名的干净,只有一个王妃,并寥寥几名侍妾罢了。一个有名份的妾室都没有。” “王妃又是周家的十二娘,自小便与你们相熟的,和你们也算是有表姐妹的名份。只要七妹妹安分些,总不至于过的太差。” 徐家这许多主子,只怕没有一个人比浔柔更知道“安分”这两个字该怎么写了。 “至于这第二个问题嘛,我也实话告诉她了。将来要进宫的人,心里不能没有一点成算。你七妹妹显然也是个明白人,知道了她的婚姻更多的只是交换,她可能还能安心些。” 第629页 这世间要说孤寂,哪里还能比九重宫苑里更孤寂。 前生浔柔却能在这无边的寂静里甘之如饴,今生她的归宿还是如此,对她而言,恐怕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眼下正是年关,九都王要立侧妃,还要上折子给礼部。一系列繁琐的程序下来,他们成婚的时候,至少要到明年的四五月份了。 浔柔总算也有了归宿。沛柔其实没想好该如何处理沐柔的事情,但是她不配得到一个如浔柔一样求仁得仁的结局。 和赵五娘说完了话,沛柔便忙忙碌碌的又去准备齐昭昭的百日宴了。 * 太夫人的病在那一日之后飞快的好了起来,到齐昭昭百日宴那天,亲自抱着齐昭昭和她那些老姐妹们说了许久的话,瞧着比沛柔精神还好些。 自从那日之后,齐延便如久旱逢了甘霖一般,又有了新婚时的势头。她虽然也越发食髓知味,可到底睡的晚,起的早,精神就总是不太好。 带着齐昭昭来府里的时候,太夫人就总是笑的有些莫名,帮她带着女儿,赶着她出去办事。 齐昭昭的性格现在看来倒还真不错,百日宴上那样多的人,见了她可爱,都想抱一抱她。 她那时候刚睡醒,精神好,谁抱她她都无所谓,有时候还咿咿呀呀的,更是惹人稀罕了,哄骗了不少价值连城的首饰去。 百日宴的时候,诚毅侯府倒是没有人过来。上次齐昭昭洗三,过来的人在诚毅侯府里算是唯一没有怎么得罪她的小张氏,也是被她们推出来的而已。 沛柔原还想着,小张氏做了这个世子夫人,群狼环伺,也是可怜。若是她百日宴又被打发出来,她多多少少还是要给她些面子。 诚毅侯世子本人起码是没有得罪她,甚至在张氏第一次让她查账的时候,还好心提醒过她。 不过这一次,诚毅侯府倒是一个人也没来。 到了晚间,沛柔和齐延头碰头在榻上逗着齐昭昭,就和他说起这件事。 “你那位大嫂也是可怜,也不知道你娘的性子怎么看上她做儿媳妇的。今生我很小的时候就曾见过她,她那时便是唯唯诺诺不善言辞,这么多年过去,她倒还是这样。” “照理说,性子强些的人,应该都喜欢同样性子强的才是。就像我和赵五一样。” 齐延就笑了笑,“那若是你有个儿子,将来娶个你五嫂这样的媳妇,你乐不乐意?” “婆媳生活在一起,多多少少总有些摩擦,若是两个人性格都这样强,那我们男人还要不要过日子了?” 沛柔也笑:“那倒也是。不过,若是没本事调停,还是别娶媳妇了,做什么祸害人家姑娘。将来齐昭昭若是受了婆婆的欺负,我恐怕恨不得和人家拼命。” “你可别说了。前段日子景理来信说将来要给他的儿子求娶齐昭昭,我还在那傻乐。现在一想起来这小姑娘将来也是要嫁人的,就觉得心里痛的很。” “从前泰山大人这样快便答应了把你嫁给我,真是杀伐果断,了不起。” 沛柔就瞥了他一眼,“你这是等着我夸你呢?若不是你还算不错,我父亲也不能就这样答应了。” 齐延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脸,“夫人怎么这样聪明,不愧是定国公的女儿。” 或者是觉得有趣,躺在榻上的齐昭昭忽而笑了起来。她虽然看起来脾气好,傻大胆,倒也不怎么笑的,此时沛柔与齐延见了,不觉也跟着笑了起来。 沛柔正要夸她可爱,下一刻她就又哭了起来。此时还没到她平日里睡觉的时辰,应该是饿了。 沛柔也不要乳娘进来,就把齐昭昭抱起来,侧过身去,解开衣襟喂她。 吃饱喝足,齐昭昭又开心起来,还是不想睡,开始咿咿呀呀,也不知道想说什么。 沛柔摸了摸齐昭昭的下巴,随口道:“还以为这一次诚毅侯府也要逼着大嫂出门,来参加齐昭昭的满月宴呢。毕竟是在熙和园里办,场面更大些。” “她们让大嫂过来,不过是想让燕京城里的人看看我们和他们的关系并没有外界传闻的那样僵,结果这一次倒又没有。” 齐延便道:“我提前派了一队兵士去把诚毅侯府围了起来,她们就是想出来,那也出不来。” 他话音一转,“更何况,今年冬天太冷,我大哥的身子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前生是没有这么快的。前生诚毅侯世子,直到永承五年年末才去世。 可他今生的身体状况,似乎的确要比前生更差了。张氏的心思到底还是在这个儿子身上,若是没了他,只怕她的心也就死尽了。 “最近你有回过诚毅侯府吗?” 自他从蜀中回来,这么久了,他们没有谈起过诚毅侯府的事情。 齐延的语气很冷淡,“回过。我父亲曾经找过我。再有,何氏还没死,小常氏和齐建也还是心怀不轨,思哥儿又还是在由夏氏照顾,总要回去看看的。” 他沉默了片刻,“我其实很看不起我父亲。早些年在西北打仗无所建树,甚至还不如我大哥。这些年在燕京也根本没有一点上进的心思。” “就是前生,他知道何氏害死了自己的母亲,也根本就没有对她做什么,最后是我收拾了她。若不是他这样无用自私,宠妾灭妻,诚毅侯府的内院,也不至于会乱成这样。” 第630页 “你说的不错,一座府邸的内宅,看似是女人的天下,可实际上,能起到最大的影响,无论正面还是负面的,到底还是男人。” “这实际上很不公平,这世道实在让人觉得无趣,甚至有些绝望。” 齐延是男子,是可以享受这些特权的人。他能站在女子的立场上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其实真的已经很了不起。 沛柔就把手臂搭上他的肩,“没法改变这世道,我们至少可以改变我们自己,尽可能的去影响我们身边的人。或许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改变,这世道也就能改变了。” 齐延把手放在她的手背上,“我看着今日的天色,明日可能会下雪,若是真的下了雪,我带你去金水湖上赏雪。” 从怀孕开始,她也有许久没和齐延一起出门玩了。沛柔就高兴起来,伸出手指要跟他拉勾,“那你可要说话算话。” “越来越孩子气了。”齐延虽然这样说,还是伸出手和她拉了勾。“今夜你就多盼盼明日下雪吧。” “这是为了将来哄齐昭昭做准备。”沛柔又低头去看女儿,笑着道:“齐昭昭,明日你爹爹要带娘出门玩了,不带你去,你高不高兴?” “不带人家去,还要人家高兴,哪有你这么当娘的。” 齐延话音刚落,齐昭昭就像听懂了似的大哭了起来。沛柔笑着瞥了他一眼,齐延把女儿抱起来,夫妻俩又手忙脚乱的哄起孩子来。 第363章 云吞 夜间睡觉,沛柔就醒过来好几回想看看窗外有没有下雪。 等到天亮时,只觉得投进房中的阳光格外的亮,外面已经是白茫茫一片了。沛柔就高兴起来,随手披了件斗篷,难得有了几分少年时的心境,趴在窗前看雪。 齐延仍然懒洋洋的坐在床上,看了她这样子,只觉得有几分好笑。 “就算今儿不下雪,我这段时日也是在家的。不去金水湖上泛舟,陪你出去逛逛总可以。也不必这样高兴吧。” 沛柔也没回头,推了窗缝,伸出手去接落下来的雪花,“你自己好好算算,自从知道有了齐昭昭,多久没和我两个人出门去玩了。” 窗户开的更大,很快便有寒风灌进来。齐延便催促她:“快把窗户关上吧,没好好穿着衣服,怕是要着凉。” 沛柔也就从善如流的将窗户关上,自进了净房梳洗。 等出来时,齐延已经收拾好,去了一趟园子里,折了两枝红梅回来。又找出了一个定窑的白瓷梅瓶供上。 沛柔就笑着埋怨他,“园子里统共就一棵梅花树,开了几朵花,我还没赏呢,就被你折了来了。真是个败家相公。” 齐延笑了笑,“园中朔风摧树,室内却溶溶如春。在房中赏花,岂不比在园中受风刀霜剑更好?” 强词夺理。 沛柔接过他手里的梅瓶,细细的嗅了嗅,有暗香萦绕鼻尖,令她心生欢喜。 “快别多话了,赶紧进去梳洗,再过一会儿齐昭昭就要来了。” 齐延又道:“我是她爹还是她是我爹,我还怕她不成?” 沛柔想早些出门,不想让他磨磨蹭蹭的,才把女儿当了借口。便把梅瓶放下,推着齐延进了净房。 一进了净房,齐延又不肯让她走,非要她绞了布巾子给他擦脸。沛柔就接过来,在他脸上狠狠地胡乱抹了几下。 齐延一边呼痛,一边却还不肯让她停手,夫妻俩又在净房里闹了许久。 等他们出来的时候,乳娘已经抱着齐昭昭等在内室里了。齐昭昭似乎刚刚哭完,小脸红红的,泪水也还没擦干净,看起来分外可怜。 沛柔就把她接过来,好声好气的哄了半日。想把她送回到乳娘手里,今日这孩子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只要沛柔抱着,便是平日最黏着的齐延她也不看一眼。 沛柔无法,只好抱着她用早膳。只是随意用了几口罢了。 临到出门,齐昭昭就是粘着她也没有用了。一被乳娘接过去,齐昭昭立刻大哭了起来。 不过小孩子哭一哭也很正常,沛柔这样安慰自己。而后在齐昭昭的哭声里高高兴兴的挽了齐延的手出门去了。 马车倒并没有直接往金水湖的方向走,沛柔掀了帘子看了一眼方向,有些不明所以,“你要带我去哪?” 齐延好整以暇的道:“方才你抱着齐昭昭那个小坏蛋,早膳都没动几口,先带你去吃点东西。” 沛柔就笑了笑,“算你还有点良心。不过,她今天可只要我,都不肯要你,你该反省反省了。” 齐延便笑道:“她若是天天粘着我,我还怎么去上值。‘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我觉得这个距离刚刚好。” 沛柔像逮着了他的把柄似的,“你居然说你女儿是小人,这笔账我帮齐昭昭记着了。看她以后和不和你好。” 齐延笑着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我和女儿的关系不好,你能得到什么?总不能损人不利己吧?” 沛柔就微微扬了下巴,得意的道:“那以后若是有人问她,‘奕姐儿,你更喜欢娘亲还是爹爹呀’的时候,她一定说更喜欢我。” “嗯。”齐延点点头,“那就让她天天粘着你好了,反正被她缠着饿了肚子的又不是我。” 沛柔就笑着拍了他一把。 马车也在这时候停下来,齐延先下了车,而后将沛柔扶下来。居然到了松石书院了。 第631页 这时候已经快要到腊月下旬了,书院停课,这里便显得有些萧条。 齐延牵了她的手,往一旁的胡同里走。七弯八拐了许久,才见着一户人家。院门敞开着,院中放了几张小桌,看起来是做生意的。 一见了齐延,原本正在忙碌的店家便笑着道:“齐公子,许久没有来了。” 店家是个有些上了年纪的男人,生的却很和蔼白净,手上不停,很是利落。 齐延温和的笑了笑,“是许久没来了,有些想念您的手艺了。今日带了夫人一同过来。下两碗云吞吧,都要大碗。” 说完又看了沛柔一眼,“嫌不嫌?” 沛柔摇了摇头。虽然她活了两生,还真没有怎么正儿八经的在这种小铺子里吃过东西,她觉得有几分新奇。 而且齐延都觉得好,常常过来的,想必味道也不会差。 她就先一步在桌边坐下,又问齐延,“两个大碗有多少?我恐怕吃不了一碗。” 齐延在她对面坐下,“吃不了的都给我,我都能吃得下。” 沛柔就眯了眯眼,“我瞧你方才在家吃的也不少,看来平日里真是我虐待你了,你日日都是没吃饱就去上值了。” 要治沛柔,只有一招最管用。 “我平日白日辛苦,夜里也辛苦,你还不许我多吃些?既要马儿跑,总要先让马儿吃饱才是。” 沛柔果然就微微红了脸,不说话了。 那店家虽然只一个人,动作却很快。两碗热气腾腾的云吞放在面前,葱花油绿,云吞雪白如玉,隐隐透出里面馅料的颜色,令人食指大动。 “店家是常州人,这是江南风味。三鲜馅的云吞,取鲜活虾仁肉,青鱼肉,以及猪后腿肉制成的。” “从前我在松石书院求学,早晨多在这里用膳。还是柯师兄带我来的。想带你出来吃些东西,一下子就想到了这里。你尝尝,小心烫。” 沛柔就点了点头,先舀了一勺汤,吹凉了尝了尝。从前她在家中,无论是吃什么,总是有上好的汤来配。 这汤却只是清水,有微微的葱花香气以及云吞馅料的味道,她难得吃一回,倒觉得很好。 舀起一个云吞,耐心等着它凉了一两分,一咬下去,立刻便尝到了极鲜美的味道。便是定国公府里厨子做的云吞,只怕也及不上这个的好。 齐延见她吃的高兴,招呼店家过来又要了两个烧饼,只分了半个给她。是梅菜猪肉馅的,摊的薄薄的,十分酥脆。 沛柔不知不觉吃了半碗云吞,觉得有些饱了,才想起来应该一开始便分半碗给齐延的。 他见沛柔吃不下,也不在意,就从她碗中舀了剩余的云吞过来,连那一个半烧饼都吃了。 沛柔又眯了眯眼,道:“幸好齐昭昭是个女孩儿,将来不会如你一般能吃,不然的话,就我那点嫁妆,只怕都要被你们爷俩吃穷了。” 齐延慢条斯理的吃了最后一个云吞,回味了半日,才道:“放心,这一顿不要你出钱。” “还你‘那点嫁妆’呢,就是公主,也不是人人比得的。吃几辈子也吃不穷你。再说,齐昭昭她虽然是个女孩,我瞧她吃奶那个样子,只怕将来在饭量上也是个女中豪杰。” 说完也不等沛柔回话,笑着去和店家寒暄,付清了饭钱。 刚刚吃完饭,最好先不要走动。沛柔和齐延就对着两个空碗大眼瞪小眼的。 那店家忙完,过来收碗,笑道:“两碗云吞和两个烧饼都吃完了,看来齐公子的确是有些想念小人的手艺了。” 齐延笑了笑,“您的手艺一如既往,可惜我如今少在书院,不能常常吃到了。” 店家便道:“前几日柯公子带着一个小姑娘来过,如今他也来的少了。今日也是赶巧,原来打算不做了,等着过年的,想了想还是再卖一日,没想到就遇上了您。” 柯公子?齐延认识的柯公子,恐怕就只有柯明叙一个。那他带的小姑娘,不会又是泾陵县主吧? “那是我家夫人有口福,正好家中小儿哭闹,她晨起就没能用好早膳。” 沛柔是女子,又一看便出身贵族。这店家也很懂规矩,并没有直视她。 只是笑道:“齐公子也是好福气,娶了个好夫人,如今又做了爹了。小人在这条胡同里做了十几年的生意了,来来去去,老客也不少。” “每次听见这样的故事,总觉得心里十分高兴。等回家,也可以和我的老妻说一说了。” 齐延望着他温和微笑,“王大娘的身子可好些了?您可一定要在这里再多开个十几年,将来我有了儿子,在松石书院念书,还是日日到您这来。” 店家的笑容更是真诚,“好些了,好些了。那您可要说话算话。锅里还坐着水,小的就不打扰您二位休息了。” 齐延和沛柔都笑着点了点头。再坐了一会儿,齐延在桌上留下一锭金子,和店家打了招呼说要走,便牵着沛柔的手往回走。 他就跟沛柔解释,“早年间都是他与她妻子一起在店中忙碌的,后来他的妻子生了病,就只剩下他一个人每日忙忙碌碌的。” “他用料太良心,也赚不了多少钱。又对妻子情深义重,令人倾佩。所以书院里的人,也多愿意照顾他生意的。” 齐延忽而有了几分感慨,“说来也真是许多年了。每回到这里,院中宁静,也什么都没有改变,总觉得似乎时间没有在流动似的。” 第632页 他说的许多年,大概还包含了前生嘉懿堂的那十年吧。那十年里嘉懿堂也没有变,多起来的,只有他心中一重又一重深重的孤寂而已。 沛柔捏了捏他的手,没有说话。 第364章 小家 “方才这店家说的柯公子,应该是柯世兄吧?柯世兄可没有什么妹妹,还算得上是小姑娘,该不会,是泾陵县主吧?” 齐延笑了笑,“以泾陵县主的性子,八九不离十。她倒是有手段有方法,有时候我都找不到我师兄,她倒是常常能和他在一起。” 沛柔就扁了扁嘴,“‘以泾陵县主的性子’,说的好像你很了解她似的。” 齐延忽然没有眼色,“前世我也不是没有被她缠上过,她缠人的劲,比你要强些。” 沛柔就更生气了,“我自然是比不得泾陵县主了,整个宗室,除了贞静公主,也就属她最风光,在今上面前有脸面。” “不过你也比不得柯世兄,人家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你不过是个伪君子,假书生罢了。” 齐延却不生气,搂了她一把,“你爱怎么说便怎么说吧,反正人家怎么好,你最后也不过嫁给了我这个伪君子。还生了孩子,这一辈子都和我绑在一起了。” “我占了这么大个便宜,别的事情我也都不在意了。” 沛柔就笑着瞥了他一眼,又道:“不过,我觉得柯世兄对泾陵县主好像格外的有耐心似的。便是从前他对柯明碧,只怕也没有这样花时间陪伴。” 齐延不置可否,“这算是陪伴么?恐怕只是他做自己的事,泾陵县主一心一意的跟着他罢了。就像今早齐昭昭无理取闹的缠着你一样。” “柯师兄要是无情起来,也远比这世间许多人更无情。” 沛柔便道:“恐怕在柯世兄眼中,她也的确就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吧,哪里会往男女情事上想。也不知道将来又会是怎样光景。” 说到这里,沛柔不免要问问永宁郡王府的事情。 “如今储位空悬,若是要造反,只要推翻今上即可,也算是个好机会了。永宁郡王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齐延便冷笑了一下,“他还不敢。他和今上自小相伴,今上是什么样的人,是什么样的性子,被逼急了又能使出什么样的手段来,他很清楚。” “如今京城四营,三营都对今上忠心耿耿,怎么样,他也还要在蛰伏个一年半载吧。” 齐延从不是被动等人出手的性子,沛柔便追问他,“那你打算怎么办?” 齐延看了她一眼,“今日难得出门,就不能只谈风月,不谈政事么?” 沛柔笑的有几分讨好,“可以啊,谈完这件事,就只谈风月了。” 齐延没说话,只是盯着她瞧。 沛柔立刻就领会了他的意思,拉着他的衣袖撒娇,“好相公,你就告诉我吧。你想怎么样,都由得你。” “哦?是我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齐延凑近了沛柔,笑的有几分狡黠。 沛柔立刻坐直了身子,一张粉面涨的通红,就知道这男人一天到晚没想什么好事。 “你到底说不说?你若是不说,我就回娘家去问我祖母和父亲。再在娘家住个十天半个月的,你自己养着齐昭昭吧。” 齐延笑起来,拉着沛柔的手,让她坐的离自己近些。 “就知道你要翻脸,不过,也不必连女儿也跟着一起丢下吧?” “我也觉得定国公府不错,熙和园里即便是冬日,也硬是要比他处更美几分,不如夫人带着我也进去住个十天半个月的,也不枉我来此世一遭了。” 沛柔心里想笑,却仍然板着脸,侧过身子不看齐延。 齐延又轻轻笑了笑,才正色道:“他既然不敢,我却敢。就如从前逼迫景璘一样给他个机会,逼他一把就是了。” “今上年纪也大了,偶尔有个风寒肺热的也不稀奇。有劲山先生在,甚至都不必阿霰出手。太医院里的那些大夫,定然又和前一次不敢用药,到时候再让阿霰帮忙拖一拖。” “燕京四营,战力最强的是泰山大人的西山大营,也离皇宫最远。而其次的五军营自老恒国公走后,士气便大不如前了。” “如今的主帅是你五嫂的伯父,可他并没有打过仗,在军中的威望甚至还不如我。不过,为了给永宁郡王一个机会,我也就不多插手整顿,还是就让士气继续低落下去吧。” “陷害你外祖父,赵家人也是主谋,这笔账是要一起算的。” 齐延继续娓娓道来:“真要算起来,他恐怕还是最忌惮万将军手下的禁军。这也不难,到时候让万将军随便寻个错处,在家中反省几日便是了。” 沛柔忍不住追问道:“那万将军若是在家中反省,宫中禁军该由谁来统领?若有万一……这可不是能开玩笑的。” 若是万一真被永宁郡王篡了权,她倒是不担心能不能把政权夺回来,不过,她外祖父一门的冤案,便又要如前生一般了。 她希望他们的冤屈能被今上亲口承认,而不是如前生一样利用皇权来堵上悠悠众口。 “你觉得景珣如何?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上过战场的人,又和我一样,是自己的泰山大人带出来的人。” 景珣很早的时候就跟着万将军学过马术,后来因为在春宴时比剑输给了瑜娘,又跟着万将军学了许久的剑术。进了禁军之后,更是一直由万将军教着处事。 第633页 齐延则是今生少年时便受她父亲指点,即便现在,他也时常会去她父亲的书房请教一些问题。 不过,沛柔还是对景珣没什么信心,“永宁郡王毕竟是他的父亲,你要他上前去对峙,未免也有些强人所难。” 齐延便道:“当然不只是他一个人,还有其献。况且景珣若是不能在此时立功,难道等着来日与他父亲和兄长一起被一同以谋逆罪论处么?” 这倒也是。 “那柯世兄呢?他能不能做些什么,也被摘出来?” 永宁郡王谋反,柯太师是能随意出入宫廷的,恐怕到时候会替他掌握着内阁的动向。永宁郡王事败,柯家也逃不脱。 “前生柯家出事,柯师兄早已不在朝为官。柯家只是从犯,只柯至卿一个人被斩首而已。今生若是柯师兄仍然在朝为官,反而比前生麻烦。” “就算我与其献能力保他,可他身上到底是有了污点。像柯师兄这样能为百姓做事的人,若是和前生一样心灰意冷,实在是燕梁的损失。” 沛柔想了想,“也许我们该提醒提醒柯世兄有关他祖父的事情。从前我与柯师兄交好,我知道他是很崇敬他的祖父的。” “若要他揭发他祖父,只怕于他而言也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 齐延的眼神有些古怪,过了一会儿才道:“忠孝难两全,他祖父做的是犯上谋逆的事情,他既是柯家子孙,也是朝廷官员,他自己应该有所决断的。” 沛柔就问齐延:“那小家和天下,你选哪一个?” 齐延苦笑,“若是天下动荡,何来小家呢?若是海清河晏,那我自然是选择小家了。” 沛柔便道:“那我反正是无论何时都选择小家的。反正天塌下来,有你们这些个子高的顶着。” 齐延捏了捏她的脸,“你根本不是要我的答案,你只是想让我听听你的答案而已。有你和齐昭昭,给我什么我也不换。” 从前他说这样的话,是只要她一个的。不过到底是自己的骨肉,沛柔的醋劲儿也没到这份上。 沛柔继续问他,“说了半日,你还没告诉我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呢。总该让我有些心理准备才是。” 齐延便道:“之前说的事情都不难办,难办的事情是,我想利用这件事,把其献推向太子的位置,再逼迫今上,对天下人说出当年的实情。” “可连我们自己都还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所有的都不过是猜测。手上什么证据也没有,鲁莽行事,恐有不妥。” “如今泰山大人和劲山先生都仍然在追查这件事,多多少少查到了一些东西,他对泰山大人的成见也稍稍放下了些许。” “如若不然,也不会在暗中帮着丰之做生意了。” 这几个月来,沛声的生意的确有了些起色。 他开始对贩卖西洋货物的生意感兴趣,要从打点船队出海开始。他自然是什么也不懂得,还在慢慢摸索而已。 前几日听赵五娘说起他已经谈好了一支船队,还以为是沛声自己开窍了,居然是劲山先生在背后帮忙。 “……他很会做生意么?”沛柔说起劲山先生总有几分别扭。 齐延便道:“你以为他当世大儒的名声是货真价实的?不过是用钱堆出来的罢了。他于经商一道上,倒是的确很有天赋。” “前生我与他有幸相识,携手将景璘拉下了皇位。他后来也跟我说起过丰之,他其实一直都没有走远,在燕京城中隐姓埋名做生意罢了。” 那也难怪。大家都以为沛声是走远了,可前生定国公府一出事,他却也立刻就回到了家中,与家人共生死。 “今生我倒是不知道他们有什么交集,让他愿意出手帮他。或许也是人与人之间说不清的缘分吧。” 沛柔只是笑了笑。马车渐渐慢了下来,齐延握住了她的手。 “到了。” 第365章 半醒半醉立西风——徐沛声番外 想来想去,他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还是他的父母。 不像他哥哥,徐沛声从就不肯好好念书,他父亲是举人,后来他哥哥也成了举人。他却还是个白丁,连下场都不曾。 于他而言,读书这件事纵然有千好万好,也没有任何意义。他从没有想过要做官,也没想过要写什么诗书流芳千古。祠堂跪过了几次,他也没有改变心意。 能快活的过一生,已经比什么都好。他只想按自己的意愿活着。 所以一直到十八岁之前,他其实一直都过的很好。他有无数的事想要去做,也总是有无穷无尽的精力,他总是很快活的。 和劲山先生相识,是在朱芙楼里。那阵子楼里的歌姬改了花样,不再唱歌,而是燕梁故事。 从太祖开国之时讲起,不同于一般的书先生,用女子软的语调金戈铁马,又成了另一番故事。 他连续去听了几,终于从开国时到了前朝。到了西北战事,起了从前的定远大将军阮凛。而后就有人在人群中起哄,她不该提及一个叛国罪臣。 那一他和齐元放是一起去的,阮大将军是他一直崇敬的英雄。他们便与人在楼中起了冲突,后来是劲山先生出手,把这些人全都扔了出去。 他和齐元放,都是这样认识劲山先生的。 后来还是他同他走的更近。他只知道劲山先生是当世大儒,却不知道他还是个生意人,就如他常常光鼓朱芙楼,原来也是他的产业。 第634页 是他让那个歌姬在楼中起阮大将军的故事的,他这不过是一个试验,他想看看作为都城的燕京,还有多少人能记得当年为燕梁守国门,死社稷的阮家人。 恐怕在劲山先生眼中,自己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但是在他心里,在每一个徐家人心里,阮大将军没有叛国,阮家人也不是罪人。 他与劲山先生成了忘年之交,他诺他,将来若是有事,他是一定会帮他的。 那时候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他的伯父是今上的肱骨之臣,他背靠着大树,最大的烦恼,不过是回家又要被母亲着念书而已。 后来想想,年少不知事的时候,是多么的快活。 他和赵家的五娘子相熟,也是在这朱芙楼里。在那之前,在他更年轻的时候,他喜欢过何家的二姐。 或许也不能算是喜欢,没有怎么过话,那个人从未在自己的生活中鲜活起来过,只是喜欢自己的想象而已。 后来的事实也证明,她并不是他想象的那种人。他很快就把她忘了。 遇见了赵五娘,才懂得了什么是真正的,也是这,拉开了他一生痛苦的序幕。 她在他面前放下了长发之后,于他的距离很快便如月中的姮娥一样远,他不过是平凡的望月之人,连再和她一句话,都是不可为之事。 她成了三皇子妃,家里也为他定下了周十一娘为妻。新婚之夜,他与周十一娘在房中对坐,他看着她的眼睛,才真真正正的明白了自己究竟是一个多无能的人。 周十一娘是祖母娘家的人,他们自就是认识的,也自就知道彼此是什么样的人。 她的学问并不比给他的姐妹们上课的咏絮斋的那位周先生差,恐怕嫁给自己这样不学无术的人为妻,她也更愿如周先生那样生活。 他和她商量,他家里的人都不是刻薄之人,着他娶了她,不过是因为他母亲和祖母还没有能够想清楚。 他不会碰她,再过几年让她们看清楚了他和她的心意,或许就会同意让他们和离。 周十一娘没有同意,嫁衣还没有脱下,已经被她自己的泪水浸透了。她觉得她的一生已经是落到镣谷,但她不会就这样一直在低谷里。 所以她开始强迫他念书,沉浸在自己给自己编织的,把一个不求上进的丈夫,变成来金榜题名的有识之士的故事。 故事毕竟只是故事罢了。他不想为谁改变,他也早已经没办法改变了。 她想变成燕梁女子的传奇,但是他做不到。 到后来,争吵,冷战,又是无穷无尽的争吵,她的精力不能放在敦促他读书上,便只用来和他争吵。 他想到了劲山先生,他也很乐意帮他这个忙。 从家里出来之后,他原本想去游历燕梁山水,这是他的梦想。可临到准备出门,收拾行李,他又发现他没办法迈出这一步。 他还是思念他的家人,每都在愧悔他的不孝,所以他没有走远,只是在劲山先生的帮助下,在城南开了一间很的风筝铺子,以此谋生。 做风筝是齐元放教他的,他已经成了他的五妹夫。他和五妹妹的感最好,也和齐元放是最好的朋友。 就算齐元放似乎总是在回避着五妹妹对他的示好,可是他和他朝夕相处,也能感觉得出来他其实也是喜欢她的。 齐元放很少愿意听他抱怨的生活里的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可是他每次到五妹妹的事,他总是装作没在听,实际上却在角落里听的很认真。 书院的同窗起京城双姝,隐含轻薄之意,他也会很生气。从前他在他面前赵五娘平平无奇,并不如他五妹妹时他没有不高兴,是为了谁而生气,其实已经很明显。 他没有戳穿他而已。 可是他们成婚之后,齐元放就变得越来越陌生了。他待她并不好,他还住在定国公府里的时候,每次五妹妹回家来,总是有掩饰不住的疲惫。 后来还莫名其妙的纳了他根本就不喜欢的何霓云为妾,他不明白。 一朝得志,果然就变的不一样了,或许这也是人生寻常事。但是他和他不会再是朋友了。 他和他真正割袍断义的那一,是齐元放第一次从蜀中回来的时候。劲山先生给他带来的消息,他的五妹妹失去了他们的孩子,还要被他的祖母与母亲欺侮。 劲山先生帮他把齐元放约到了他们从前下学时都会经过的一条巷里。他什么也没,抓着他的领子狠狠的给了他一拳。 一拳也不够,他气的眼睛发红,他的五妹妹,那么好的五妹妹,她是他的结发妻子,他居然这样对待她。 他知道自己不是齐元放的对手,可是那一,他一下都没有还手。他撕下了衣袍的一角,扔在了他上,很快就转离开了。 齐元放却跟着他,一直到了他住的院之外。齐元放若是想要报复,那也由得他便是了,他不会在意的。 到了后来,徐家的境况越来越差了。齐元放第二次从蜀中回来,徐家满门都成了罪人。 他将他的风筝铺关了,把剩下的风筝都送给了住在周围的孩子们。 他要离开了,有人能因为他做的东西感到快乐,他也会觉得很快活。 他匆匆的回了徐家,还能赶的上和他其他的兄弟们一起被关到大牢里。他们都是最忠勇的定国公的后人,徐家没有贪生怕死的男子,他要和他的家人共命运。 第635页 齐元放来看过他,他看起来很痛苦。他没法把他们救出去,他问他他还有没有什么心愿。 他还真的有两个心愿,也没有别人能帮他达成。 一个是希望他能好好对待他的五妹妹。徐家没落了,可皇家的罪不及出嫁女,他希望他的罪也不要。 她那样他,了这么多年,最后做了他的妻子,他希望她能得一个好结果。 再便是,他希望他的那个人也能好起来,长命百岁。他在街市上看见过告示,皇后久病,皇帝为她在民间遍寻名医。 她还那么年轻,笑起来的时候那么美好。她的丈夫做皇帝不行,待她总还是算得上好,她应该好好的活下去,不要再挂念他。 齐元放为他把那首词带到了,她渐渐的好了起来。可是看起来,这么多年,她没能忘得了他,正如他一样。 临刑前一,齐元放带了酒来看他。是醉楼里的瓮头,是他们少年时最喜欢的。 从前把酒言欢,共祝东风,半醉半醒,多么好。 但人生不会永远只有东风,他到底,还是走到了西风里。 醉楼佳肴明月,如今陷囹圄之中,连明月之光,也只有墙壁一侧,比他更高的多的窗户中落下来的一方月光。 他的人生其实也一直都在半醉半醒之间,年少时明白自己不会因为父母的殷切期盼而改变是醒,耽于玩乐,以为自己能永远这样快活下去是醉。 后来明白了家人于他的意义是醒,他离家已久,父母不知道为了他担了多少心,他实在很不孝。 一闭上眼,只能看见她站在水边的芙蓉花树下对他微笑是醉,这么多年,他对她的意,未有分毫减少。 他多想再和她坐在一起,听她唱一曲《少年游》,伸手便能触碰到芙蓉花。绿鬓朱颜,道家装束,长似少年时。 那一齐元放也对他吐露了实,吐露了这么多年,他对他五妹妹的感。他不明白,他从来都不明白他们这些所谓的聪明人都在想些什么。 他只知道,若是他喜欢的人成了他的妻子,他一定会让她知道他对她的,会拼尽全力的对她好。 今世不能,期以来世。 第366章 少艾 下了一夜的雪,此时的金水湖,已然是白茫茫一片。寒空无树不开花,杨柳之岸,成了雪树之岸。 毳衣炉火,绿蚁新酒,与齐延在一起,她从来都是什么都不用心的。 大雪没有停下,齐延撑开了伞,将她搂在怀中,而后一起向着湖边走。 齐延先上了船,而后将手伸给她。沛柔一手挽了雪青色素面裙的下摆,一手被他牵着,跨上了甲板。 齐延一用力,她落到了他怀中,与他四目相对。幸而不知何时又下起了茫茫大雪,四野无人。 齐延话之间的气喷薄在她耳边,“今这样听话,倒让我有些怀念昭永十七年的上元夜——便是那一夜,你其实心中也是想同我在一起的,对不对?” 即便周围无人,齐延的话,还是令她有些脸红。 于是她轻轻的踩了齐延一下,“你怀念从前,可是怀念我唤你‘登徒子’?” 齐延没有动,“也不知夫人是方才没吃饱,还是子实在太轻了些。轻如燕,也一如当年。” 沛柔轻轻笑了笑,齐延也就放开她,让她在船头的软垫上坐下,又自船舱中取出一条灰鼠皮毛,让沛柔盖在腿上。 自己撑开了桨,向湖心而去。 大雪没有停下的意思,他们被笼罩在一片灰蒙蒙之郑四周很静,只有船桨破水,和风帽被湖上的风吹动的声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齐延才停下来,自船舱中取出一壶酒,放在火炉之上。 他在沛柔边坐下,与她一起无声的欣赏着地大美。过了良久,他才道:“可惜金水湖上没有湖心亭,不然在亭中赏景,又是另一番趣味了。 沛柔轻轻笑起来,“纵是有湖心亭,也轮不着你了,你瞧,这湖上也不是只有我们这一芥舟。” “每晨起都磨磨蹭蹭,已经用过了早膳了,还要再去吃一顿云吞和烧饼。” 齐延便道:“你这娘子,怎么话全无一点良心。难道我不是为了你?请你吃饭,还了这话等着我。” “再,若不是为着今出门,你也不能起的这样早。来也是惭愧,当爹当娘的人,起的还没有女儿早。将来如何给女儿做榜样。” “是是是,都是为了我。两碗云吞,两个烧饼,你各吃了一份半。可不是为了我么,若是我吃多了,变胖了些,是要不高心。” 齐延就伸手,笑着捏了捏她的脸。 沛柔又道:“难得出门,就不能只谈风月,不谈女儿么?没有孩子之前盼着有孩子,一有了孩子,又觉得自己长了一辈,好像老了许多似的。” 齐延看着她,语气温柔,“不老,哪里老,你还不到二十岁呢,正是好年华。” “再好的年华,若是和你一起老去,也不觉得可惜了。” 俄顷,大雪初霁,雾气渐渐散去,冬出于云层之后,洒下万丈金光。这便又与方才不同,地之间,只剩金银二色而已。 炉上桂花酒渐沸,齐延将它取下来,斟在犀角雕岁寒三友纹的杯中,与沛柔共饮。这酒和昭永十七年上元那夜他们喝的一样。 不过三两杯,酒意已经爬上了沛柔的面颊。她今裹的是银狐毛的斗篷,毛色雪白,并不太显眼,遮去了她的青丝。 第636页 偏她生的又白,脂粉未施,整个人几乎都要融进这湖光雪色中去了。 “此时酒意上涌,靥上生花,便又将你从这雪景中拉回来了。从前远在边,宛在水中央的美人,如今在我边,是我的妻子了。” “当年清梦满船,我也曾以为,只是醉后的一点旖思而已。醒来只剩残灯纸帐,一片伤心。可原来我们不止同船共渡的缘分,梦醒之时,相伴的人还是彼此。” 沛柔伸出手去,轻轻抚去了他风帽上的雪花。 舟在湖上漂流,渐渐靠近了一艘画舫。齐延正要站起来把他们的船撑开一些,便看清了画舫之上的人。 “柯师兄,老师,今也有此雅兴。” 齐延站起来,拱手向着画舫上的人行礼。又伸手将沛柔搀起来,也看着她与他们问好。 “柯世兄,周老先生,没想到会在此处相逢。” 柯明叙自然也站起来还礼。他尚在母丧期间,即便是大雪的气,亦穿着看起来十分单薄的粗布麻衣。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柯明叙今看来眉宇间似乎有些愁思。 他从来都是如朗月清风一般的人,也生豁达,与周老先生很像,少有这样不开怀的时候。 若只是为母丧之故,应当也不会这样沉默寡言才是。 周老先生看起来很高兴,笑呵呵地道:“一曲清歌满樽酒,人生何处不相逢。方才我还在想是谁与我为同道中人,原来便是元放。” 又对沛柔道:“五丫头,你祖母近来体可好?”话未完,先咳嗽了几声。 沛柔关切道:“祖母前几也如先生一般有些咳嗽,不过如今已是好了。我瞧先生面色不佳,近来可有延医问药?” 周老先生看来并不在意,“不过是风寒罢了,不必这样麻烦。” 沛柔就和齐延对视了一眼。 他又问齐延,“你那炉子上烫的是什么酒?倒一杯来我尝尝。”便把他原来手中的杯子递给了他。 柯明叙出言阻拦:“老师体不适,不宜饮酒,还是多喝些茶吧。” 齐延也就没有伸手去接他的杯子,“柯师兄都如此了,我可不敢给您喝酒。况且这酒也无甚特别的,是女子平所饮之酒,老师不会喜欢的。” 年纪越大,越像孩子,周老先生狐疑的看了一眼那炉子,又见沛柔的确在饮酒,也就不再坚持。 “那便罢了吧。你许久不曾来看我了,待我好些了,你来我府上看我,咱们师徒三人再好好的喝一场酒。” 他们师徒的闹,沛柔却关心着柯明叙。 湖上风大,他穿的实在太单薄了些,连带着他整个人都有种苍白脆弱之感,这绝不是她所认识的,上永远有蓬勃的书生意气的柯明叙。 沛柔正想将灰鼠皮毛制的毡毯送给她御寒,就见画舫的船舱中钻出来一个少女。 “柯世兄,我没在船舱里找到什么能御寒的东西,不如我们……” 看见沛柔和齐延,少女的话戛然而止。 一别将近一年,泾陵县主似乎又长开了些。她穿着一件绛色缂金丝水仙纹的袄,略显老气的颜色,却被她的清丽压住,反而多了一种别样的活泼。 她脖子上围着赤狐皮做的围脖,那皮毛红艳如血。 一双丹凤眼在看清沛柔的一瞬间便凌厉了起来。不过眼下的那颗胭脂痣,到底为她增添了几分妩媚,也减弱了她的气势。 与她相像,凌厉起来却比她更凌厉的赵五娘沛柔都不怕,哪里会怕她一个姑娘。 泾陵县主故意堆出一个笑来,语气里带着那个年纪的女孩才有的活泼。 “齐世兄,好久不见了。我听九月时你得了个女儿,恭喜你呀。” 齐延温和的笑了笑,“多谢县主。” 泾陵县主的目光又落在沛柔上,不屑道:“既然这样怕冷,干脆就不要出来赏雪了。” 沛柔上穿的衣服的确要比她更多。她素来畏冷,齐延知道,所以才硬是要她穿成这样出来的。倒要被这县主嘲笑了。 沛柔不与她争锋,只是笑着对柯明叙道:“湖上风大,虽然柯世兄尚在孝期,不好用太奢侈的东西,但也总该注意着自己的体。” 他从前有嘱咐她添衣的分,她也是要还的。 便将那张灰鼠皮折好,递给他,“柯世兄若是不嫌弃,便暂且用它御寒吧。” 柯明叙却并没有伸手来接,看样子是想拒绝。 泾陵县主站在是站在他后的,看不见他的表。她一见沛柔如此,立刻伸手解下了自己的赤狐围脖,拉着柯明叙的衣角,要他转过来。 而后踮着脚,伸出手有些笨拙的将那围脖在了他的脖颈上。 永宁郡王材高大,或许是像了她父王。她虽然年纪还,却也并不比沛柔矮多少,也并没有如何吃力,便够到了柯明叙。 “柯世兄,我不觉得冷,这条围脖还是给你用吧。” 柯明叙似乎是想伸手,但他最后还是没有,仿佛是终于找到了拒绝沛柔的借口,而松了一口气。 “乡君好意,明叙心领了。不过,有县主这一条围脖,我已经不觉得冷。” 今的柯明叙,似乎的确有些奇怪。不过县主这样行事,倒是一点也不奇怪。 看来她的确已经知道沛柔曾与柯明叙有过婚约的事,所以如今不仅是为她的好朋友清柔打抱不平,更是把沛柔当作一个敌来看。 第637页 沛柔也只是笑笑,收回了手。知好色,则慕少艾,也是人之常。 等过了年,泾陵县主也有十三岁了,是可以办宴的年纪了。 而柯明叙要守母丧,以他的心,只怕是会守满三年的。 袅娜少女羞,岁月无忧愁。柯明叙的三年光过去,泾陵县主便处在她一生中最好的年华了。 第367章 天然真色谢铅华——景瑚番外 如何才能知道,一个人是真的不曾对你有过分毫的意。 景瑚看清楚了,在她哥哥,被她慕了许久的人一箭洞穿了心脏的时候。所以她回了头,再也没看她苦苦思慕了两三年的那个人一眼。 她的父亲是永宁郡王,她虽然是侧妃许氏所出,出生百的时候就被封为了县主,有了郡王嫡女的待遇。 从那时候开始,她被人称呼了十六年的泾陵县主。 永宁郡王最宠的泾陵县主花团锦簇的活到十六岁,一场宫变,一夜之间一无所樱 谋逆向来是最大的罪,不过因为她们是皇室出,诛灭不了九族,所以她们这些女眷,什么也没做的女眷,只是被流放而已。 她的父亲死了,哥哥也死了,生母更是早已死在了昭永十八年的冬,不曾看过永承年间的。 永宁郡王府再有活着的人,也不是她的亲人。 流放便流放,一个已经一无所有的人,既如飘萍,在哪里也都是一样的。 她至少还有她自己。泾陵县主,或是罪臣之女,她首先都是她自己。 她还没有走出曾经烈火烹油的郡王府,她慕过的那个人,来到了她面前。 他什么也没做错,家国大义,她的父亲和哥哥是乱臣贼子,所以他还能理直气壮的走到她面前,要求跟她见一面。 她没有见他,她在她从前住的芳时轩的院子里,他们之间隔了一道院墙。 他,他用他所有的功劳,换了她不必流放。他没有过她,但他希望她将来能过的好。 何必他再一遍,她已然明白了。她知道他这样做不是出于对她的,那他对她的好,对她而言也根本毫无意义。 或许她应该觉得庆幸,幸而他从没过她,取了她亲兄长命的人不是一个她的人,她从此也不必陷在更深的痛苦里。 她很快登车去了江南,带着他赠给她的一笔钱财。恨没有意义,留恋也没有意义。 抄家的时候她在一团废墟里找到了她母妃留下的血书,上面记载了她母妃过世的真相。原来她过去的十六年,也只是一场谎言。 撒下弥大谎的人已经故去,去见了他此生最对不起的人,可她还要活下去。 “景”是皇家之姓,她不能,也不想再姓。所以她从此以后的名字,是许瑚。“瑚”字虽然是她父王所取,里面也有母妃的殷殷意,她不想改去。 她的外祖母一家在江南,只是普通人家而已。她出了燕京之后也只是普通人,那里很合适她去。 她跟着外祖母一家在嘉禾定居。 江南兴农桑,她最擅长女红,又在燕京城的富贵圈里浸多年,眼光独到。她手里虽然有一大笔钱财,却也不能坐吃山空,于是她自己张罗着,开了一家成衣坊。 从养蚕种桑开始,她样样都要过问,事事都要亲历亲为。在这些忙忙碌碌的子里,曾经的燕京岁月,渐渐的离她远去了。 二月浴种,三月初一开始养蚕,江南女子在田垄间采桑叶,她就是在那时候,第一次偶遇了柯明叙。 碧玉搔头滑落在田垄间,泥土太软,落地没有声响。却被有心的少年拾起,物归原主。 那一她戴着幂篱,纯白色的轻纱隐去了她的面容,他或许应该识得她,却没有认出她来。 而后擦肩而过,再次相遇,已经是数月之后的事了。 她去南湖湖畔与人谈生意,江南夏多雨,原来湖上还是“轻烟拂渚,微风来”,很快便下起了瓢泼大雨。 她出来的太急,并没有带了伞,眼见着要误事,是柯明叙递了一把伞给她。 油纸伞,绘着茉莉花的纹样,很特别。 同是涯沦落人,她以为自己已经很好,可看他的样子,才是将诸事都放下,只关心眼前的事。 于是她问他,“不知道公子尊姓大名,家住何处,将来也好将伞还给公子。” 他的笑容极清浅,像是江南的雨,只是轻轻的撩拨着饶心弦,沾湿了饶衣裳,可待要去拧,偏又拧不出水来。 他,“我姓谢。” 谢是他的母姓,便如她如今与人自我介绍,都她姓许一般。 她与他之间原来间隔着一把伞的距离,她上前一步,走到他前,笑意温和,“公子不姓谢,姓柯。” 一边,一边把幂篱的白纱掀起。 他是认得她的,“县主?”他。 她轻轻的摇了摇头,“不是什么县主,我如今姓许。” 他又笑起来,比方才的笑意更深。 即便从前见面不识,如今流连江南,大约也能算个故人。 那一个午后她没有再去谈她的生意,他乡遇故知,她原来以为人生四大喜事,她只能沾上这一桩而已。 或许世间的事就是这样巧,他也不是旅途至此,他居然也就定居在离她的成衣铺子不远的地方。 由还一把伞开始,君自故乡来,从燕京故事,谈到江南风物。再从养蚕种桑,谈到江南百姓的生活。 第638页 谈来谈去,能的话太多,可能一辈子也不完,干脆拜霖,结为了夫妇。 他们成亲的那一,话也还是不完。她望着他的一红衣,想起了南湖边的相遇。 “莫不是白娘娘化作了男儿,从西湖远道而至南湖,专门来骗我这凡间女子的——我偏偏又姓许。” 柯明叙笑起来,比从前的任何一个笑都要更明朗,“于妖精而言,西湖而至南湖并不远。便我是妖精,也不是为了骗你而来,是想一辈子待你好。” 他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君子了些。洞房花烛夜,他才第一次吻她。他没有经验,她也没有,可他痴长了她十余岁,面皮却比她还要薄的多。 他那么聪明的人,年纪轻轻就成了状元,原来也有这么笨拙的时候。 夫妻做了许久,他才想起来问她,是如何识得他的。 毕竟燕京岁月,他从来很低调,不记得在哪里曾与她有过交集。而那时候的她要比他高调的多,光是为了一个齐元放,就不知道闹出了多少事来。 她识得他,是在他成为状元,打马游街的那一。 那一她原本无意于此,会上正阳门的城楼,不是为了看风得意的少年,而是为了找她的好友贞宁公主陪她抹骨牌。 她在城楼上站了许久,看着骑马游街的年轻的状元郎渐渐由远至近,朱雀大街上的少女不断的向他抛出手里的花,他却目不斜视,一心一意朝着正阳门走来。 快要经过正阳门的时候,她终于看清了他的样子。 原来燕梁一朝最年轻的状元郎,长的是这样如玉的模样。她记住了,却也很快就没有再谈起。 永承三年她纵马于街市,出手制住她的惊马的那个少年在她心中的形象逐渐鲜活,上一年的状元郎的影,被她埋在了内心深处——原本就没想过还会有什么交集。 却没想到她慕过的少年一箭了断了她的思,递给她伞的状元郎,从单薄的一个剪影,变成了她的枕边人。 原来她识得她,也比她知道的要早。是在昭永十七年的时候,她自燕京去往江南,他在码头上看见了她。 那时候她还很,只有十岁,还是最淘气不让母妃省心的时候。那时候他就记得她了。 做了夫妻,只恨不能早些相识。若在那之后他们就已经认识,不必什么齐元放,或许他们不会蹉跎这么多年。 他好像也并不介意她曾喜欢过齐元放,尽管他是他的师弟。便是要他吃吃醋,也总是不能。 太光风霁月,有时候少了些乐趣,不过,她就是喜欢他。是他让她分清楚了迷恋和。 这么多年,齐元放他过的大约也不好。从前没见他多喜他的妻子,可是她过世了这么多年,他到底也没有再娶。 并不是她要关注他,只是他坐在那个位置上,总是太引人注目了些。 后来她与柯明叙的孩子都满地跑了,他也还是孑然一,最后战死在了蜀郑她和他还曾一起唏嘘了许久。 成婚之后,她仍然忙碌她的生意,而她相公的学问最好,没有入誓心愿,便在乡间开设了学堂,只要很少的束修,教授那些没有机会识字的孩子读书。 他们种了满院的栀子花,只因为相逢那她穿了一素雅的白,站在江南的青山绿水间,犹如一朵开在枝头的栀子花。 他们都洗去了燕京城里的富贵,在江南的学堂里,田垄间做回了他们自己。 当年齐元放送她出京,她原本是并不感激的,多多少少含着一点对他的怨。可这么多年过去,往事归于尘土,她才觉得他对她不错。 即便没有。幸而没有。 或许是因为她从前的子,和他的妻子有些相像吧,一样的骄矜任。她在江南生活已久,回头望燕京,才肯承认这些。 还好她看上过的人总归不错,他没有就那样接受了她,让她做了别饶替,她也才有了她如今相夫教子的平淡子。 若有来生,她还是她,只想早些与柯明叙相识。也祝愿齐元放和他的妻子能过的好些。 一辈子的夫妻,哪里过的够。来世也要。 第368章 清楚 从金水湖回来,马车向着朱雀大街走。 虽然今日似乎是被柯明叙和泾陵县主下了面子,沛柔却也并不生气。她放下了车帘,不再贪看临近年关,却越加繁华的朱雀大街。 “你觉不觉得柯世兄今日有些奇怪,似乎是想躲着我似的。他应当早就已经放下了心结了,从前相遇,也都是光风霁月的样子,怎么今日……” “他不是有些奇怪,是很有些奇怪。柯师兄性子疏朗,如明月清泉,若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他不会如此。” 齐延的目光深沉了几分,“若我猜的不错,他应该是知道从前你与他的婚约为何忽而作罢了。” 沛柔的眼神忽暗,“如果是这样,那也还算是说的通。知道自己的母亲做了这样的事情,来不及悲愤不齿,母亲便又猝然去世了,他心里一定很难过。” “柯氏仍然不知悔改,想必谢氏死前也是。我其实是很恨她们的,可是对柯世兄,实在是没法迁怒。家破人亡的滋味我前生尝过,也不知道他未来会如何。” 齐延揽了沛柔的肩膀,“前人铸了什么样的因,后人便能得什么样的果。无论柯家如何,我一定会将柯师兄保下的。” 第639页 “或者他也不需要我保下,他会有能力自保的,二十二岁就成了状元的人,怎会连这点本事也没有。你不必担心了。” 沛柔便看了齐延一眼,笑道:“你倒是不吃醋?” 齐延微笑,“柯师兄是我们夫妻共同的朋友,关心朋友,我有什么可吃醋。” 他把“夫妻”二字咬的很重。 “从前的事情毕竟已经过去了,那个终日泡在醋坛子里,看不清你的心意的齐元放也已经不在了。” “而我是知道的,你的心,从来都在我的身上。” 沛柔便假意道:“谁说我的心一直在你身上的,柯世兄那样俊朗,满燕京的少女,有几个能把眼睛从他身上挪开。” “知好色,而慕少艾。我自然也不是例外。我今生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夕阳的余晖播撒在他身上,令他俊美宛如天神,我也是心动过的。” “哦?是吗?”齐延漫不经心地道:“说起来,自你与赵五娘去后,泾陵县主的容色,也算是燕京城里的头一份了。” “前生她缠起人来的劲头又那样像你,常令我有似曾相识之感。嘉懿堂中独自徘徊,惆怅之感倍生,白了少年头。” 沛柔眯了眯眼,“齐元放,你的报复心可真重。往后你别想再看见泾陵县主。” 她又道:“人家现在喜欢的可不是你,人家喜欢的是柯世兄。你可省省吧。” “我放着你不看,没事看她做什么,她每次在你面前和我说话都故意笑的那样假,真是孩子气。 “那话又说回来,也许他对泾陵县主无意,可人家柯师兄如今也不再喜欢你了。既然是这样,那我为什么要吃这样无缘由的醋。你这个问题,从一开始就不成立。” 沛柔想反驳他,一时间又想不出什么话来,便道:“齐元放,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如今连我说的话都敢驳回了。” 不是他胆子越来越大,是她在他面前的时候愈见放松,所以他也不必再小心翼翼而已。 齐延只是望着她笑。 沛柔又道:“前生,周老先生……” 齐延立刻便领会了她的意思。前生他的老师就是在春闱放榜后不久,喝多了酒在府中花园的青石上睡了一夜,而后感了时气,又不曾延医问药,猝然去世的。 他向来都是与他的妻子分房睡的,又不喜有人打扰,所以他们才都没发现。 而这件事,也是齐延前生最痛的事情之一。 齐延便道:“这件事你不必操心了,老师何时生病的我还记得,到时候一定会带着阿霰过去给他看病的。” “今生不会让他就这样走的,他还可以为燕梁培养许多栋梁,就这样离去,实在太可惜了。过段时日,我们把齐昭昭也带去给他看看。” 齐延的语气轻快,“琴瑟百年,瓜瓞绵绵。齐昭昭就是第一个大瓜。” 沛柔掐了他一把,“你才是大瓜呢,你是天底下最大的大傻瓜。” 齐延瞥了她一眼,忍不住笑了出来。沛柔也被逗笑了,又在他手上掐了一把。 很快便到了醉春楼,他们说好了在这里用午膳。 齐延扶着沛柔下了马车,神情有些犹豫,“午膳的时候,还要让你见一个人。” 沛柔尤未觉有什么不对,“是你的同僚么?” 自他被调到五军营,家中时常也有些他同僚的夫人过来做客,沛柔已经很习惯这样的应酬。 齐延便道:“你见了便知道了。” 齐延要她见的人,她应该都不会讨厌才是。沛柔也没多想,一进了厢房,屏风之后的人,却是许久没见了的劲山先生。 他今日仍然是一身素面玄衣,面容平和,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沛柔已经看过九都王府中她外祖母的画像。 劲山先生比沛柔的生母生的更像外祖母。只是外祖母的神情是柔和的,令人望之相亲,而劲山先生在沛柔眼中,从小时相遇时的几分玩世不恭,到如今渐渐变得更叫人捉摸不透。 好像总是把自己的想法掩饰在好几重伪装之后。 他看见沛柔和齐延进门,对着沛柔点了点头。 沛柔原先脸上七分笑意,便不动声色的收了四分。在离他最远的一个位置坐下。 劲山先生也并不在意,“奕姐儿的百日宴我不能参加,眼下又是年关,我备了些薄礼,已经叫人送到府上了。” 沛柔的语气很淡,她没有抬头:“那我便替奕姐儿谢过先生了。” 劲山先生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今日是你外祖母的生辰,你不要待我这样冷淡。我是你的舅舅。” 沛柔并不知道这件事,她对她外祖一家的人,了解的实在很少。 沛柔便道:“可徐家是我的娘家,我是在徐家长起来的。不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您一直不愿意认我么,舅舅?” 出人意料的,劲山先生了开口,“从前是我错了,无论是你,还是徐家,将来我都会弥补。若非如此,今日我也不会让元放把你带到此处。” 沛柔抬起头,听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已经从天耀国,找到了当年负责替当时的太子,如今的今上采买军械的那个人。为防太子报复,他这些年一直都躲在天耀。” “当年的事,的确与定国公府无关。从前我也一直以为是你父亲引诱了我的妹妹,可李嬷嬷是知道实情的。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也不需要我多言。” 第640页 “赵务虽死,可赵太后还活着,当年他们是如何合谋陷害我父亲,我会一笔一笔的和他们算清楚。” 赵务是老恒国公的名字,是赵五娘的祖父。赵太后是他的亲妹妹,当年赵家为了云阳王的储位,设计陷害了定远大将军阮凛,也就是沛柔的外祖父。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是赵家陷害阮大将军,以削弱当时的太子在西北的影响力,却没想到,原来是太子自己弃卒保帅,以赵家人为屠刀,陷害忠良。 谁能想到呢。 为了皇位,为了自保,他可以弃西北万千百姓于不顾。若是当时的敕勒人趁机进攻地再猛烈些,西北诸城,如今还是不是燕梁的国土都不一定。 他的所作所为,与前生上位之后的景璘有什么分别。 这便是当年定国公府支持的储君,杀伐决断,果然非常人能比。难怪太夫人与父亲、太妃,这些年对他这样的失望。 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阮大将军一片丹心,落了这样的结局,到真相大白的那一日,还有几个人能记得他。 她心中有滔天的愤怒,让她的眼圈渐红。真正做错了事情的人坐拥二十年的天下,而忠臣良将,却背负着千古骂名,连一处坟茔都不曾有。 沛柔一直没有说话,齐延轻轻的抚摸着她的脊背,想要安慰她。 劲山先生又道:“你父亲如今也知道这件事了,若是没有他,我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找到那个人。这些年来是我误解了他,我会去见你父亲,与他说明白的。” “前路仍然漫漫,可我心如铁石。景祈欠了我们阮家的,终有一日是要偿还的。” 劲山先生说完,便站了起来,“有我在此,想必你也没什么用膳的心思。我便先走了。” “李嬷嬷在我那里过的很好,你若是想见她,只要去从前那个小院即可。” 他说的应当是齐延之前安置过李嬷嬷的那个小院。 他又自身上解下一个荷包,“这是我和李嬷嬷给奕姐儿的压岁钱,你替她收好。” 沛柔没有伸手去接,是齐延接过的。“多谢先生。” 沛柔仍然没有反应,劲山先生没有再逗留,快步走向门口。 “舅舅。”在他即将出门的时候,沛柔轻轻唤了一声。劲山先生的脚步停下,“多保重。” 他只是点了点头,而后出了门。 今日还是他母亲的生辰,她死在流放的路上,只有一个女儿在身旁。 想必他一定很伤心。 第369章 成长 昭永十九年的冬格外的冷,到了昭永二十年,却来的很早。 昭永二十年不似昭永十九年来的那样艰难,这是今上登基的第二十个年头,为了庆祝盛世,上元节时又扎了鳌山灯。 今上带着白贵妃登上城楼,燃放盛世烟火,给城楼下的百姓播撒花钱。 沛柔和齐延也带着齐昭昭出了门,在醉楼上,将所有的风光尽收眼底。 在她刚刚醒过来没多久的时候,今上边的人是张皇后和曾经的许贤妃。烟火为宠妃而燃,灯市上的花灯,也为宠妃彻夜长明。 十多年过去,红颜都成枯骨,即便是子也有老去的一。 可他边还有新的红颜,只要他愿意,他能攀折的花朵,可以一朵比一朵更年轻。 上元的烟火也重现了昭永八年时候的辉煌与美丽。带着齐昭昭去看鳌山灯的时候她不看,闭着眼睛要睡觉。 到了放烟火的时候,却盯着空目不转睛,烟火的声音大,她好像也一点都不害怕似的。 到了三月的时候,上巳节他们还带着齐昭昭去灞水边踏青。 不过很快就回来了。 那里都是些年轻男女,若是不带齐昭昭还好,他们毕竟也还很年轻。可带了齐昭昭,便显得他们无间的亲密与灞水边多少暧昧的氛围有些格格不入。 齐延亲手把他的素荷冠顶别在沛柔的衣襟上。水渐生,青青者芹,灞水边的风光,好像也不再那么吸引她了。 * 三月初六,定国公府宴。这一年,是清柔的好子。不管怎么,沛柔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她当然是要去参加的。 何况,她还曾经答应过清柔一件事,她要履行她的诺言。 的熙和园,永远都是花团锦簇的,行走在其中,好像永远都走不到边缘。永远都光似锦,游园之人,也永远都不会老去。 沛柔如今已经不是姑娘,不再和清柔那样的少女一起在园中游玩。 她们这些年轻妇人,要做的便是陪好今来访的其他夫人,再替自己的妹妹,好生相一相未来的相公,婆婆。 不过今有海柔在,总是能把沛柔理直气壮的带到人少的地方,免得她应酬的。 海柔的儿子言哥儿已经满了周岁了,刚学会走路,便想着要跑,被娘抱着挣扎着想要下地。 齐昭昭此时正在娘怀里睡觉,对周围的喧闹充耳不闻,颇有些我行我素的女侠之风。 海柔怜的摸了摸齐昭昭的脸,和沛柔叹道:“还是女儿好,这样文文静静的,看着便乖巧。哪像我家言哥儿,每一睁眼就不肯消停,闹的我头痛。” 瑜娘便笑道:“我听我哥哥时候可不是这样,恐怕也不全是因为言哥儿是男孩的缘故。既然不像我哥哥,那像了谁,也不必我了吧?” 第641页 海柔就笑着去拧她的脸,“娘了,有些人长大了文静,时候也是要上房揭瓦的子。珣哥儿我是知道的,将来你们有了孩子,我只等着看笑话便是。” 提到这个话题,瑜娘到底现了些落寞,只是笑笑,没有再接话。 这段时以来,随着景珅在河北的势力渐大,景珣这一房的子只有更不好过的。更可气的是,景珣如今连瑜娘也冷落起来。 这段时瑜娘出门赴宴,瞧着精神便不很好。 沛柔便转移了话题,“三姐姐瞧着齐昭昭她现在听话,也只是年纪还,又没醒着罢了。” “要我,就是齐元放没把她的名字取好。取了个‘神采奕奕’的‘奕’字,到了晚上每次都哄半也不肯睡觉。” “到底是个不懂事的孩子,睁着双大眼睛望着你,骂也听不懂,打又打不得,真真是头发都要愁白了几根了。” 海柔就笑着站起来,要摸沛柔的头发。 “头发都白了几根,让我看看呢,都白在了哪。你的倒是叫人发愁,可我看你的气色却又好得很,恐怕过不了多久,又要给我们奕姐儿添个弟弟妹妹了吧。” 沛柔也不脸红,打趣她,“我倒是还不着急,奕姐儿才这么点点大呢。倒是三姐姐,言哥儿也满了周岁了,也差不多可以再要一个了。” “可惜三姐夫偏偏又调去了西山大营,几才能见一回。三姐姐独守空闺,也是有几分可怜。” 开年之后,万长风便从五城兵马司出来,被平调到了西山大营里。他是将才,一直在五城兵马司这样留给勋贵子弟混子的地方,也实在是有些屈才。 只是这倒也的确是苦了海柔母子。纵然两重婆婆都好,丈夫在不在家,终究还是有分别的。 海柔就揶揄沛柔,“那自然是比不得五妹妹了,五军营离你们家也不近,五妹妹却有法子哄着五妹夫早出晚归,回家来陪你。” “五妹妹这样能干,也要多教教我这做姐姐的才是。” 沛柔便笑道:“他哪里是舍不得我,不过是舍不得女儿罢了。孩子一一个样,不想错过她的变化而已。” 齐昭昭也差不多有六个月了,若是扶着她,她也能自己站直了,不过倒也不敢让她站的太久。 她也学会了坐,只是坐的不大稳,常常坐一会儿,便往后仰倒了。不过她也不生气,有时候倒了,自己倒还“咯咯咯”的笑。沛柔和齐延这样做父母的见了,自然更了。 这段时他们最喜欢的事就是用枕头把齐昭昭围住,看着她努力的翻,靠着枕头,努力的坐着不让自己倒下来。 她好像已经有一点点能够感知父母的绪了。 每次她在榻上努力的翻,一抬头看见沛柔和齐延期待又带着点嘲笑的眼神,她就会躺在上一动不动,非要人替她挪动子不可。 还有一次沛柔晨起梳妆,娘抱着齐昭昭进来的时候比平时稍早,沛柔就接过她,在西洋镜前坐了一会儿。 齐昭昭几乎是顷刻间便被镜子里的自己吸引了,有好一会儿动也没敢动。而后就激动的晃了晃手,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起来。 从那以后,西洋镜就成了齐昭昭最喜欢的东西,每都要沛柔抱着她,在镜子前面坐好一会儿才校 不过齐昭昭也就更不喜欢和爹娘玩了,在她看来,镜子里的自己,要比总是笑得不怀好意的她爹娘都有趣的多。 她们正在话,娘怀里的齐昭昭也就醒了。也许是今给她穿的衣服有些多了,她在娘怀里动了动,觉得有些不舒服,下一刻就咧着嘴哭了起来。 也不知道最近这几是怎么了,她总好像有些恹恹的,就是喝,也没有从前那样高兴了。 沛柔被女儿哭的心疼,就把她抱过来,自己心的哄着。 因为都带着孩子,她们此时便在远离了萱草台的满庭芳坐着。有几个娘子在这附近放风筝,沛柔就指着上的风筝叫齐昭昭看。 二月份的时候,齐延沐休,也在院子里放过风筝的。不过齐昭昭看了一会儿就不肯再看,咬着自己的拳头睡着了。 倒是沛柔和齐延玩的高兴。娘抱着齐昭昭在廊下晒太阳,她被她娘的笑声吵醒了好几次。 今她看起来好像有了些兴致,看着上的风筝,看了一会儿就被吸引了,也不再哭,只是望着风筝发呆。 放风筝的少女里,也有泾陵县主。不过短短三个月,她似乎又比那时高了些。 光明媚,用来置气,未免也太可惜了些。泾陵县主远远的就看见了沛柔,却也没有要与她话的意思。 她的笑容比光更明媚,自顾自的在满庭芳的空地上奔跑,她的那只蝴蝶风筝,是所有风筝里飞的最高的。 齐昭昭看的高兴,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音节,更是吸引了言哥儿。 言哥儿挣扎的厉害起来,娘就把他放在地上,一手扶着他,他就趴在沛柔膝头,目不转睛的盯着齐昭昭看。他轻轻的拍了拍齐昭昭,她却也并没有理会他。 瑜娘便笑道:“才这样,看媳妇便这样目不转睛的了。嫂子要心些,将来言哥儿娶了媳妇忘了娘呢。” 海柔笑着摸了摸自己儿子的头,“不要紧,反正我有他爹呢。现在便是这样,将来一有了媳妇,难道还能指望的上他。” 常氏如今已经不在定国公府里,她与海柔如今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沛柔也没有再关心过。 第642页 沛柔只是笑了笑,她看着空太久,光明亮耀眼,几乎让她失去了一部分对外界的感知。 年年都有人在满庭芳放风筝,放风筝的人也年年都在变。她从来都是很喜欢这样的的,即便不再属于她,将来也会属于她的女儿。 清柔的丫鬟拾珠便是在这时候来找她的,“乡君,八姐此刻在翠萼楼里等您,想和您会儿话。” 沛柔笑着点零头,把齐昭昭放到了瑜娘怀里,“我马上就回来。你替我看着些。” 齐昭昭浑不在意,不再盯着上的风筝,反而开始注意地上放风筝的人。 沛柔站起来,往翠萼楼的方向走。所有人都在成长,清柔也不会是例外。 第370章 说开 翠萼楼是沛柔两生出嫁之前所居之地,她对它,自然比几乎未踏足过翠萼楼的清柔要熟悉。 太夫人心中牵挂她,即便她出嫁已久,她的翠萼楼也一直都被打扫的很干净。 沛柔沿着木制的阶梯往上走。清柔便在她房中,背对着她坐在窗前的贵妃榻上。 清柔一直望着窗外,远远的传来一阵少女的欢声笑语。沛柔没有先出声,过了好一会儿,清柔才转过身来,站起身,在室内的圆桌旁坐下。 却也仍然不曾开口。只是拿起了桌上的茶壶,为自己与沛柔各斟了一杯茶。 色泽黄绿,清香扑鼻,是柯氏最爱的雀舌茶。 自腊月时,柯氏便被幽禁于红继堂中,一晃将近三个月,那清柔也就是三个月没有见到她的母亲了。 沛柔接过茶盏,却只将它放在一旁。她早已经不喝雀舌茶了。 “八妹妹今日找我过来,是想知道,你母亲当年为何会搬出梅真堂,如今又为何会被禁足于红继堂中,甚至连你大舅母的丧仪都不得出席吧?” 清柔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姐姐,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熙和园中春光最盛之处,莫过于秾芳阁与翠萼楼。‘秾芳依翠萼,焕烂一亭中’。大姐姐出嫁的时候,我还是个小孩子,很少见大姐姐在时秾芳阁的繁华。” “可如今却仍然记忆犹新。大姐姐是公府这一辈嫡出的长女,的确该有这样的气派。” 说到这里,清柔笑了笑,像是想抚平自己的心心绪。 “你只比我大了六岁,你出嫁的时候,我也搬到了熙和园里。可是我从小在梅真堂长大,母亲究竟喜不喜欢你,我心里很明白,所以我对你也从来不曾亲近过。” “所以你的翠萼楼,我也是从来都没有来过的。可是你瞧,即便你已经嫁出去了,如今的翠萼楼,依然有不比我的春蓑楼寥落的光景——” 沛柔笑了笑,“你觉得我配不上这些。” 清柔是国公嫡女,外祖父又是当朝太师,论身份,她的确是徐家女儿里最尊贵的一个。 清柔却摇了摇头,“不,我不是嫉妒你,我只是想问问为什么。只是因为祖母喜欢你么?” 沛柔想了想,“或许是吧。不过,我的生母和父亲的感情很好,也有爱屋及乌的原因。甚至我这个乡君的封号,恐怕也是因为今上对我生母一家的事情怀有愧疚的缘故。” 清柔生的像柯氏,是一张讨喜的圆脸。她素来安静温婉,在学业上用心,周先生是很喜欢她的。 她很敏锐的发觉了沛柔话中的关键,“你生母的事情,我是不是不能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母亲知道了你生母的事情,所以她才被关了起来?” 清柔才十三岁,前生甚至没有她这个人,所以沛柔其实并不很了解她。不过她这几句话,倒是和前生柯氏生的儿子沐哥儿很像。 也是被人庇护,所以这样天真。若是有什么事情得罪了他,稍微哄一哄也就好了。 想想前生,柯氏其实也很奇怪。徐家满府的人她都是不喜欢的,也最恨沛柔。 诚毅侯府为了一个没落了的爵位都能争成这样,柯氏嫁进来以后,定国公府有多少年都是蒸蒸日上的,她有儿子,却似乎也没想过要为她的儿子争一争国公之位。 在自恃清流,不与权贵同流合污这一点上,她要比她的父亲柯太师有始有终的多。 沛柔的神思重新回到与清柔的谈话上。 “你母亲的确知道了我生母的事情,恐怕早在你刚刚出生的时候。她是因为知道了这件事,所以才行差踏错,终至作茧自缚,走到如今这步田地的。” “在我出门坐客的时候,她让人推我入水,那一次是你三姐姐代我受了过。又在我区感慈寺上香的时候,在我的糕点中下毒。” “这两件事,你去问祖母,问父亲,顷刻便能分明。你大舅母谢氏,和你母亲,都是亲口承认,在字据上按了手印的。” “我没有什么对不起你母亲的。就是我的生母,在你母亲过门之后不久也就过世了,并没有碍着她什么。” “若是非要论,那我生母的存在,对前头的闵氏夫人,你润声大哥哥的母亲的伤害,要比对你的母亲多的多。可即便是她,也没有要我的性命这样歹毒。” 清柔的眼泪,大滴大滴的落在翠萼楼里铺就的百蝶穿花织锦毯上。她原来坐的笔直,如同在上周先生的课一样,此时却被抽走了精神,耷拉着肩膀。 她也曾经这样落泪过,在知晓柯氏对她的真心的时候。 沛柔心中忽而有几分不忍,“就是因为这样,从前你问我,所以我才不愿意那么早告诉你。你表哥那里,我也从未告诉过他缘由。” 第643页 “你母亲与谢氏对我的伤害,我从未想过要转嫁到你和你表哥身上。因为我不想变成和她们一样的人。” 沛柔定了定心,又道:“去年腊月,我在松鹤堂里的时候,又差点中了砒霜的毒。是你母亲让你六姐姐做的。” “因为她痴心妄想,以为帮了你母亲做了这伤阴骘的事情,还能嫁给你表哥。” “你母亲不仅害了我,这一次还害了沐柔。在人以为自己离目标很近的时候,的确是会不择手段的。” 清柔的悲伤之意更浓,伏在桌上,尽量压低了声音大哭起来。 若不是她对这个妹妹到底有几分不忍,早在柯氏事发那日,她便会将她唤来,在柯氏面前将一切都说清楚了。 她从前一直以为自己的心是很硬的,却没想到它从来很柔软。当面将事情说开,固然会损伤柯氏与清柔的母女情分,令柯氏痛不欲生。 可于清柔呢?她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母亲是谁,无论柯氏对沛柔做了什么,她对清柔始终是很好的,很疼爱的。 要清柔接受她的母亲原来是这样一个人,并且连逃避的余地都没有,无疑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所以她不愿意这样做。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清柔才抬起头来。 “其实……其实腊月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清柔哭的太久,说话便只能断断续续,但她还是坚持此刻就要把话说完。 “那时候大舅母她……她病重……母亲不能常常出府……所以只好让我常常去……去探望大舅母。” 沛柔把自己的丝帕递给她,让她擦了擦眼泪,静静的等着她说下去。 清柔看起来有几分痛苦,缓和了许久的情绪。 才继续开口道:“那时候大舅母的精神似乎就有些不正常了……她每日都拉着柯表哥的手,说要他为她报仇。” “后来有一日,我去茶房端了大舅母的药过来,在门外听见了大舅母的叫喊声,‘她的确该死,我就是要她死,你是我的儿子,为什么替她说话?’” “我隐隐觉得这件事和母亲也有关系,所以虽然知道这样不好,却还是继续听下去了。” “可柯表哥他也没有在里面呆多久,很快就出来了。他看起来……好像是很伤心,我就站在门口,他也没有看到我。” “而后我就追了上去,央求他把他知道的事情告诉我。” 清柔自嘲的笑了笑,“今天我找五姐姐,只是想看看,会不会还有万一的可能,是大舅母精神失常臆想出来的这些事。” 沛柔和齐延都猜到了柯明叙应当是知道了他母亲对沛柔所做的事情,却没想到他的知道居然是这样惨烈,看着自己的母亲因为这件事失心成疯。 若是早知如此,还不如由她来告诉他这一切。 清柔的话还没有说完,“那一日柯表哥就写了折子,上书辞官了。” “可是外祖父并没有允准。表哥很痛苦,却也无可奈何。后来大舅母过世,今上曾经想要夺情,表哥便坚定的拒绝了。” 可前生柯明叙却是辞官了的。前生没有柯氏和谢氏害她的这些事,这便说明,前生柯明叙辞官,非是为了这件事。 而他又是心智坚定之人,不会一直听从他祖父的摆布。这件事不足以令他辞官,那就说明,前生发生了更令他难以接受的事情。 会不会就是柯太师有意谋反的事,他不愿意同流合污。 清柔又静默了片刻。“往后除非有重要的事,我不会再去见我母亲了。这对于她是惩罚,对于为人女的我也是。” “她做这样的事,似乎是为了我,可却没有想过若是事败,我会变成什么样,我会有多痛苦。这样的事,即便是事成,于我又有何助益?” 沛柔便道:“她做这件事不是为了谁,只是为了争一时的意气罢了。她从一开始就不愿意嫁进来,听从了安排,后来又努力错了方向,所以才会走到这一步的。” “两年前我便同你说过,我不希望你自苦,如今也是。今日是你的春宴,是你一生中很美好的一段时光,不要辜负了春光,也不要辜负了自己。” 熙和园里的每一个少女,都应该拥有如春光一般美好的人生的。 第371章 告别 “齐昭昭这个小坏蛋究竟是怎么回事,这阵子怎么总是精神不好的样子。” 定国公府的宴又过了一个月,齐昭昭也有半岁多了。这阵子的精神反而不如半岁之前好,总是恹恹的,就是和她玩,也不如从前有兴致。 齐延也说不上来,“要不然叫阿霰过来看看吧,她不是喜欢阿霰的么?” “可别了,她现在鬼精着呢。自从上次她吃不老实,故意往外吐,觉得好玩,我就叫阿霰过来,开了药给她吃。” “她现在见了阿霰就躲,就哭,怎么哄都哄不好。” 沛柔把一个蜜蜡制的小老虎递给齐昭昭,“齐昭昭,你不是最喜欢这个小老虎了吗,你要是不要,娘就把它拿走了。” 这个小老虎还是去年劲山先生给她的压岁钱。自从她会用手拿东西了,沛柔就从她收到的百礼中挑了许多玩具出来,选来选去,她倒是最喜欢这个小老虎。 沛柔把小老虎递给她,她也不要,伸了手过来,却拍了沛柔的手一下。 沛柔就回过头去看了一眼靠在上看书的齐延,“你瞧,你女儿现在都会打我了。” 第644页 齐延一听,也来了兴致,随手把书放在头,就走过来看齐昭昭。 “你爹都不敢动你娘一个手指头,你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胆大包天。” 一见了齐延过来,齐昭昭似乎就开心了一点,伸出手要他抱。 齐延把她抱起来,下巴在她脸上轻轻蹭了蹭,她就“咯咯咯”的笑了起来,看起来比和沛柔单独在一起要开心的多了。 沛柔眯了眯眼,“她可不是初生牛犊,她生来就是只小老虎。” 说到这里,沛柔忽而有所觉,上前一步,哄着齐昭昭张开了嘴。原本空空的牙上,已经能瞧得见白白的牙,只一点点。 沛柔觉得有几分惊喜,“原来是小老虎长牙了,觉得不舒服,才每天不高兴的。” 齐延一听,也很惊讶,忙要去看。可齐昭昭却不肯再张嘴了,见爹娘都看着自己,一时又不高兴起来,趴在齐延肩上开始大哭。 齐延无法,只好抱着她出了门,口中还哄她道:“都是你娘不好,人家明明是漂亮的小姑娘,非说人家是小老虎。” “奕姐儿别生气,你娘是属狗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们不和她一般见识……” 沛柔站在内室里没有动,望着齐延的背影眯了眯眼。他就是这样教她的女儿的。 已经是人间四月,院中的海棠花树开花,密密匝匝。偶尔东风拂过,吹落成一场海棠花雨。 父女俩就站在海棠花树下,齐延伸手接住了一朵落花,递给齐昭昭看。 沛柔正觉得这是个十分温馨的场景,下一刻齐昭昭这个小坏蛋就从她爹手里抢过了那朵海棠花,片刻不停的往自己嘴里送。 最近照顾齐昭昭要格外的小心,从前她还只是吃吃自己的小拳头小脚丫,现在见了什么都往嘴里送,如今沛柔房中是一点小物件都不敢放的。 见齐昭昭吃了这花,齐延也不管,沛柔只好气鼓鼓的过去扮演严母的角色。 这小丫头若是再这样,她也只好找点黄连,辣椒什么的,给她点苦头吃吃了。可还没等她开口教训不听话的齐昭昭,茵陈便匆匆忙忙的进了院门。 “诚毅侯府遣人来传话,说是世子恐怕不好,请乡君和四爷快过去。” 齐延和沛柔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了一点无奈和悲凉。 沛柔就想把齐昭昭交给娘带着,自己和齐延去一趟诚毅侯府。齐昭昭的小脸却绷的紧紧的,一直圈着齐延的脖颈。 这孩子对于要他们两个同时出门的事,总是很敏感似的。沛柔怕硬掰要弄伤了她,或是给她留下什么影,只好让娘跟着,一同坐马车去了诚毅侯府。 自从昭永十八年他们从诚毅侯府搬出来之后,沛柔是再也没有回来过的。齐延和她在一起,这里没有任何东西值得她留恋。 一进了侯府,齐延便牵着她的手,直奔诚毅侯世子所居的徽至堂去。 或许是当家的主母不再对家事上心,即便是未尽的,诚毅侯府中仍然处处萧条。 此时侯府中的人已经齐聚在徽至堂中,诚毅侯见了齐延,仍然低着头,对着他摆了摆手,示意他进正房去看他大哥。 见了沛柔夫妻,小常氏和齐建都面色不善。尤其是小常氏,只怕恨不得吞吃了沛柔。 夏莹吹的神却还是很自如,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似的,只是她的脸色很差,透出了无尽的病容来。思哥儿并不在这里。沛柔也没有心搭理他们。 , 齐延要去,沛柔和齐昭昭自然也要跟着进去的。 侯夫人张氏趴在儿子的边,面容憔悴。小张氏却只是木然的坐在一边,低头盯着地面上的青砖,见齐延一家进门,连一丝反应也无。 听见动静,张氏回过头,一双眼睛顷刻变的血红。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扑上来便要抬手去打齐延。 而后便被齐延捉住了她扬起的手。 “母亲,现在再打,太晚了些了。”齐延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喜怒。 从前他年少无知,又渴望母亲的的时候,她不曾给予过分毫。那么如今,她也没有教训他的资格。的确是太晚了。 张氏挣了片刻,却徒劳无功,眼泪霎时决堤,却仍然是恶狠狠的语气。 “你回来做什么,一家人都回来了,就这么迫不及待?你想当世子,那也得等我死了再说!” “母亲,是侯府的人过来给我报的信,让我回来的。况且我做不做世子,也早已经不是您说了算的了。只是我自己愿不愿意,我的妻子愿不愿意而已。” 齐延的声音仍然很平静,可沛柔到底是听出了一丝很淡很淡的伤心。 他活了两生,即便是朝堂与战场,他都可以搅弄风云,决胜千里,可唯有这一件事不能,完完全全的无能为力。 从他被抱到何氏的养颐堂里养着的时候,张氏心中仇恨的种子就已经埋下,他是只能咽下苦果的人。 “母亲。”是榻上的世子开了口。他看起来的确已经十分不好,只在几刻之间了。 张氏听见儿子的呼唤,立刻转扑回了儿子前,抓着他的手。 “母亲,是我让人去给元放报信的。将来世子之位若不是元放承袭,那还能有谁呢?您不必为了我伤心了。这些年,儿子其实觉得自己过的不错。” 只是这么几句话,他也说的气喘吁吁。强撑出来的笑意,脆弱的如同雪片。 第645页 他又望着沛柔笑了笑,“乡君,奕姐儿也来了吗?能不能让我看看。” 齐延是骑马出门的,齐昭昭害怕马,早就已经不黏着齐延了。听见她这样说,沛柔便从娘手中接过了齐昭昭,走上前去。 “别太近了,这样就好。” 或者是感觉到气氛不对,从进门开始,齐昭昭一直很安静,睁着大眼睛四处看。 她听见世子这样说话,还以为是沛柔每睡前会跟她玩的轻声说话的小游戏,望着上的世子忽而笑起来。 世子也望着齐昭昭笑。两个人隔着二十多年的岁月,忽然有了只有他们懂得的秘密。 他对沛柔道:“我在嘉懿堂里留了一份礼物给奕姐儿,希望她将来能喜欢。” 他最后望着齐延,“母亲的一生其实也很苦。大哥走了,你尽量待她好些。” 诚毅侯世子今年也不过二十九岁而已,还不到而立,很年轻。太可惜了。 他原来也是驰骋沙场,百战百胜的天之骄子,若是战争不曾夺去他的健康,他会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 若是如此,张氏不必这样没由来的怨恨齐延,三房夫妻也只要专心对付世子便好。沛柔和齐延会过的比如今轻松许多,前生或许他们也不会落得这样的结局。 可这人世间的事,从来都容不得一个“假如”。从一个“假如”,便可以延伸出无数的分岔路,没有尽头。 今生他的结局只能是这样了。 张氏趴在儿子前哭嚎出声,而后是小张氏。 她的一生又得到了什么?丈夫从前征战在外,而后病弱卧。她每被婆婆摆布,做她不喜欢,不擅长的事,没有一刻的自由。 今于她,究竟是另一场劫难的开始,还是解脱? 但于沛柔而言,恐怕她和齐延又不能轻轻松松的住在城东的榴花胡同里了。既然说了要夺爵,她一定说到做到。 分了家又如何,以忠勇著称的诚毅侯爵位,难道要由一点军功也无,甚至连拿枪拿剑都不会的庶子齐建来继承么? 诚毅侯的爵位,今生也还是齐延的,而世子的位置,他们也会如约扶着思哥儿坐上去。这爵位于他们而言真的不是那样重要的东西,可思哥儿的父亲是齐廵,他却是值得的。 沛柔和齐延从徽至堂出来的时候,府中已经开始挂起了白幡。这些东西,想必都已经是不知道准备了多少年了的。 才从白茫茫一片的季节过来,诚毅侯府中,色又尽数消逝了。重活一世,很早就要告别的人,还是要告别。 第372章 清静 等沛柔和齐延带着齐昭昭搬回诚毅侯府中的嘉懿堂的时候,已经是夏天了。 齐延大哥的丧事办完,齐延被立为诚毅侯世子的旨意也就下来了。 齐延的岳家可是定国公府,又有九都王暗中帮衬,再加上今上原本也很是欣赏他,这件事情办的比沛柔想象的还要顺利,还要快。 齐延总算是争气了一回,沛柔世子夫人的封诰也很快就下来了。世子夫人的品秩比她原来乡君的封号要高,如今众人都称她为世子夫人了。 总是开玩笑说齐延吃软饭,这下子算是扬眉吐气了。 既然他们已经搬回了诚毅侯府里,那许多不该住在这里的人,也就该搬出去了。 齐延大哥的丧期过后,第一个离开的是小张氏。她的丈夫留给了她一封和离书,又赠给她许多钱财田地,将来即便她不再嫁,也不需要依靠娘家。 度过了如傀儡一般的前半生,她如今终于自由了。 张氏在齐延被立为世子之后,很快便搬出了诚毅侯府,住进了家庙中。 在她眼中这座府邸所有的价值,只在她逝去的那个儿子身上。丈夫,剩下的那个儿子,在她眼中根本什么也不是。 与妾室婆母斗了一辈子,到老还要和儿子儿媳斗,她不愿意了。 这样也好,反正她与齐延,总是相看两生厌。 张氏离家的时候,齐延没有去送。沛柔曾经想抱着齐昭昭去送一送,可是齐昭昭似乎很不喜欢她的祖母,哭闹着不肯过去。 而诚毅侯本人,则会带着妾室卢氏和齐建夫妻住到诚毅侯府公中位于城北的宅子里。张氏不在了,他愿意以妾为妻也是他的事。 二房没有搬走。夏莹吹原来就生了病,齐延承袭世子之位之后,她更是连床也下不得了。为了思哥儿,沛柔并没有打算赶她走。 庄和堂中处处是她与齐廵的回忆,恐怕她也的确只愿意长眠在这里。 还有人没有走。 沛柔踏足了许久没有来过的养颐堂。如今沛柔是诚毅侯府的女主人,南院那边她想好好清理,所以又把何氏迁回了这里。 院中的青砖地前生织夏和纭春都跪过,今生织夏仍在这里受了折磨,是她没有保护好织夏。 但她今生也为织夏报了仇,为她自己报了仇。 院中无人,杂草青青。已经与她记忆中,总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养颐堂完全不同了。 正房里的人也只何氏一个。每日只有饭点时,会有人过来给她送饭,不会有人跟她说一句话。 养颐堂的内室只有两扇窗,黄昏时的阳光斜斜的照射进来,亮堂的只有两方小小的空地。而何氏衣衫褴褛,头发蓬乱,缩在两处明亮之地中间。 出嫁之后,她一直养尊处优,即便年过花甲,曾经仍有一半的头发是黑的。可如今却尽数花白了,到底是透出了一种不健康的灰色来。 第646页 她已经不认识人了。即便看见沛柔进门,她也没有什么反应。 有光线明亮之处尘埃飞舞,她就是是呆呆的望着那光亮。伸出手去,很快又如被那光亮灼伤了似的收回了手。 这或许便是凝香露更厉害之处。只能日复一日的看着自己衰弱,等待着自己的死亡,没有一点办法。 而这样的绝望,足以把人逼疯。谢氏如是,何氏也如是。 在沛柔出门的时候,房中的何氏忽而大喊,“李氏,你别想能赢过我!” 沛柔并不知道她话中的“李氏”是谁,可即便如今,她也不会有悔过的意思。等到何氏身死,她会把养颐堂也推倒重建。 便照着松鹤堂的布局来建。将来她老了,或许还在燕京,可以和齐延住在这里。 沛柔从养颐堂出来的时候,迎面遇上了还没有搬走的何霓云。 沛柔并不欲与她多话,“我下的命令,不许人探视何氏。何姨娘这是明知故犯么?” 何霓云看起来丰腴了些,神色却比从前憔悴。 “我不是来看她的,她早已不肯庇护我,也无力庇护我,我为什么还要给自己找麻烦。你终日将自己关在嘉懿堂闭门不出,我见不到你。” 沛柔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道,向着庄和堂的方向走,并不理会何霓云。 只是淡淡道:“也是,你们何家人都是争名逐利之辈,如今她帮不上你,你自然是连看她一眼也懒得了。” 何霓云冷笑,“你不必忙着嘲笑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若你也是如我一般的出身,你也不会比我好多少。”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句话不错。可问题却在于,为了自己要做到哪一步。若是如你一般,为了自己什么事都做,伤害无辜的人也在所不惜,我做不到。” “即便我比你出身更好,也更有为所欲为的能力,我也没做过什么对不起别人的事情。” 才下过雨,岸边的杨柳青青,蝉鸣声更切切,或许齐昭昭会觉得有趣。 何霓云直直的盯着沛柔:“是了,算计我成为齐建的妾室,这不算是对不起我。” 沛柔已经同她说过许多次了,她还是不明白,也罢,她心性如此,多说亦是无用。 “如今你已经是齐建的妾室了,还有了儿子,难道不是我成全了你做妾的心愿?纵然不是,你又想如何反击?从何焱死的那一日开始,你就没有反击之力了。” 沛柔轻轻摇了摇头,“不对,你何曾有过能与我抗衡的力量。你在我眼中,从来都如蝼蚁一般。” 她说完这句话,不再在岸边停留,快步往庄和堂去。 何霓云很快追上来,抓住了她的手臂,“徐沛柔,你以为你能得意到什么时候?你不过生了个女儿罢了,如今齐元放已经是诚毅侯世子,前途无量。” “将来也少不得妻妾成群,你就不怕你也有悔叫夫婿觅封侯的一天!” 类似的话,前生在香山小院里,是沛柔和她说过。 沛柔抽出了自己的手,淡然的道:“你放心,我的得意,一定比你的命要长。你也是女子,何必看不起女儿。” “你记得要小心些,别把你的儿子教成了他父亲那样,连你自己都看不起他。” “我和齐元放不会有你说的那一天的。即便是有,我也有能力离开他,一张和离书,我可以天高地远,快活的过我的日子。” “可你呢,何姨娘?你还是多盼望着主母仁慈些,自己永远没有年老色衰,被齐建厌弃的那一天吧。你可是没有娘家,没有退路的。” 沛柔转身欲走,何霓云还要追上来,却被茵陈一把推倒在地。 “我是平民出身,善堂长大,不曾如何姨娘一般有过做阁老的祖父,做官的父亲。可也知道‘礼义廉耻’这四个字该怎么写。” 茵陈的声音很大,过往的仆妇无不驻足。 “何姨娘如今既然已经是妾室,还是本分些的好。一味的纠缠我们家世子夫人,难道是想在世子面前自荐枕席,求世子夫人开恩么?” “我房中的妾室,还轮不到你一个丫鬟来教训。”是不知从何处过来的小常氏。 她如今也不像从前一般,总是含着三分笑意,戴着那张左右逢源的面具。见了沛柔,面色很冷,如看仇人一般。 也是,她们本来就是仇人。 沛柔往回走了几步,将茵陈挡在身后,“看来三嫂如今的身子早已经大好了。” “从前我恍惚听说,你每个月总有几日要格外不舒服,在屋子里砸东西,要何姨娘跪着服侍。平日里说话也有气无力,方才这句话听来,倒是中气十足。” 她其实憔悴了不少,还不到三十岁,眼角已经现了深深的皱纹。 小常氏瞥了倒在地上的何霓云一眼。 “世子夫人既要教训,何不自己亲自教训。也给这贱婢赏一碗我从前喝的药,岂不干净?我不会觉得世子夫人越俎代庖的。” 爵位的归属已定,小常氏如今再来和沛柔使气,已经没有任何意义。自从被沛柔灌了那碗药,她的精神也到底是不如从前了。 沛柔淡淡笑了笑,“何姨娘虽然僭越,却也罪不至此。她毕竟还年轻,如今三嫂不能生育,城北齐家只有你们一房,三哥房中也总要有人开枝散叶的。” “虽然不能承袭爵位,将来也分不到什么家产,不过三嫂当年贪墨了不少,应该也足够这一世的花销。子孙繁盛,也总是好事,三嫂说是不是?” 第647页 小常氏的面色变了变,沛柔毕竟还没有让她将她从前贪墨的财物吐出来呢。 她看起来还有话要说,但到底是忍了下去。 又嫌恶的看了何霓云一眼,“还不快起来,等着我扶你不成?这几日忙着收拾东西,除了我的正房,就数你那里东西最多。” “过几日搬出了侯府,可没有那么宽敞的厢房给你住。” 沛柔没有再理会她们。 曾经也都是在春色中游弋的青葱少女,因为欲念,因为岁月,终究变成了心机用尽,庸俗不堪的人。 她现在过的要比她们好得多,诚毅侯府会清静下来。府中有许多处要修整,改建,每日还要照顾齐昭昭。 她也很快就会把她们遗忘了。 第373章 托付 如今的诚毅侯府,好像四处都很静。而庄和堂,永远都是最静的地方。 昭永十年的夏开始,就从没有再回来过这里。院子中四季唯一的一点颜色,那棵总是开的很好的石榴树,如今也只剩下一截树根。 树木有灵,或许也昭示着主饶命运。 曾经夏莹吹与她的丈夫共住,度过了很美好的子的庄和堂,如今在她心中,大约也只剩下残垣断壁了 沛柔一路进了正房,虽然是白,窗户上的明纸旧了,室内也还是很昏暗。夏莹吹前的机上点着一支蜡烛。 看起来已经燃了许久,烛泪滚落,染红了银缸。 沛柔轻轻掀开了帐,夏莹吹躺在枕上,容色苍白如纸,的确已无多少生机。 看见沛柔过来,夏莹吹到底还是挣扎着坐了起来。一摸枕上,又落了大把的青丝。 “你大姐姐是熙和园中头发生的最好的女子,我也从来很是惜我的青丝,总是要你大姐姐教我,如何把我的头发养好。” “我年轻的时候,头发生的也不错。如今久病,三千青丝,大把大把的落下。也好,这样我的烦恼也能少一些了。” 沛柔的心很静,“二嫂如今也还不老,何必总提年轻时候的事呢。” 夏莹吹望着自己手心成卷的青丝笑了笑,“若饶一生只有这二十几年,那从前也的确算是年轻时的岁月了。” “那时候多好,有家人,有姐妹,还有夫君。我画柳叶眉不好看,远山又太淡,画不好。相公的手从来拿的是刀剑,却也能为我画远山。” “可惜太好的子总是太短暂。或许从昭永十年开始,我就已经没有活在这世间了。何必到后来,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的父母家人。” 诚毅侯府的人给沛柔下药,燕京城中流言四起的时候,夏家受到的冲击是最大的。夏莹吹的父亲最后因此辞了官,迁回了原籍居住。 沛柔犹豫了好几,才过来见她。要忘记从前别人对她的好是很难的,同样是这座庄和堂,改换一世,她们就成了如今这样。 可要忘记夏莹吹对她做过的事也是很难的。丈夫早逝,她一片痴心,的确可怜。但可怜也从来不是她出手残害她的孩子的借口。 若是沛柔不曾对她存有戒心,那么可的齐昭昭,或许如今便不会在这个世上了。不,这几乎是一定的,沛柔给了她那么多机会,可是她一个都没能抓住。 妄念蒙蔽了她的眼睛,她已经不是那个能看见世间美好,下笔生花的夏莹吹了。 沛柔开了口,“如今元放已经是诚毅侯世子了,将来他会是诚毅侯。我们会履行承诺,将来让思哥儿做诚毅侯世子。” “不是为了你,是为了二哥,还有思哥儿他自己,他是个好孩子。” 前生便是思哥儿承袭了爵位,齐延今生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自然不是为了我。从我起了那个念头开始,我就已经不值得与你的友谊。甚至也不配做思哥儿的母亲。他是个心地纯良的好孩子,是我耽误了他。” 夏莹吹望向窗边,窗前有桌,是思哥儿平做功课的地方。 想到思哥儿,沛柔到底还是心软了几分,“思哥儿是你的儿子,你的时不多,这段子,还是让他陪着你吧。” 夏莹吹却摇了摇头,“不,你早些把他带走吧。我是即将下世的人,不想再让他在我跟前,徒增牵挂了。” 沛柔与她已经无话可,她想了想,应了声“好”,便转走。 夏莹吹的声音在她后,“五妹妹。你,十年过去了,他还会认得我么?” 那样相过,如何不会。 * 沛柔带着思哥儿回嘉懿堂的时候,齐昭昭已经哭闹了许久了。她已经有十个多月大,能自己站起来了。 又是个傻大胆,才会站就想着走,连摔了好几次。今她倒不是因为摔着了才哭的,沛柔在府里忙了一整,几乎没有怎么搭理过她。 沛柔见她哭成了个花猫,心里也有些不忍得,把她接过来哄了半,她才不哭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直盯着站在一旁低着头的思哥儿。 她和思哥儿也许久都没有在一起了,他子腼腆,此时有些认生,也是很平常的事。 沛柔就在宴息室的榻上坐下,腾出一只手来,想招呼思哥儿坐的近些。可是她才伸了手,齐昭昭忽而挣扎起来,沛柔一只手的力气不够,齐昭昭差点就要落到地上了。 “妹妹心!”是思哥儿托住了齐昭昭的背,她才没有掉下来。 沛柔犹有些惊魂未定,双手紧紧的抱着女儿。 第648页 过了片刻,才笑着对思哥儿道:“你母亲体不适,这段时便由四叔母来照顾你。” “可是四叔母也很忙,家里的事千头万绪,妹妹就没人管了,往后你住在嘉懿堂里,帮四叔母看着妹妹好不好?” 思哥儿并没有即刻就答应,反而垂下了眼帘,有泪水砸在青石砖上,溅出细的水渍。 “我母亲她……她是不是不会好起来了……所以我才要住在四叔母这里。” 沛柔心中也涌出一阵悲凉,“思哥儿,你是个大孩子了,四叔母不想骗你。你母亲……很快就回去找你的父亲了。” “你的父亲很思念她了,思哥儿不能总是这样自私。” 沛柔把齐昭昭放在榻上,让她自己去玩。 她摸了摸思哥儿的头,“况且往后思哥儿是要做诚毅侯的人,你的曾祖父,高祖父都是大英雄,以后思哥儿也要和他们一样。” “你要学会接受不可改变的现实。每个大人,都必须要懂得这个道理。” 思哥儿猛然抬起头,“那我什么时候才能是大人?” 沛柔轻轻笑了笑,“很快了。只要思哥儿好好念书,好好习武,努力克服自己心里的悲伤,你很快就是大人了。” 思哥儿的眼中,渐渐有了光亮。他的目光落在榻上正扶着沛柔的背,努力的想要站起来的齐昭昭上。 他的语气有些惊异,“妹妹能站起来了。” 沛柔回头看了齐昭昭一眼,她立刻就向后摔坐了下去。榻上铺的都是软垫,摔下去是不疼,可要再站起来,便有些难了。 齐昭昭努力了许久,都没能起。眼见她又咧了嘴要哭,思哥儿连忙上前,学着沛柔方才摸他头的样子摸了摸齐昭昭的头。 “妹妹别哭。” 可是这样一来,齐昭昭哭的就更厉害了。她最讨厌别人摸她的头。虽然出生的时候看着还好,长到十个月,反而不觉得她头发很多了。 沛柔哭笑不得,“你妹妹的脾气有些不好,长了几颗牙,还学会咬人了。你平若是和她在一起,要心些。” “没事,让她哭一会儿她自己会好的。” 沛柔话音刚落,齐延便进了门,“又是谁在哭,怎么哭的这样大声。” 他对着思哥儿笑了笑,又一把把齐昭昭抱起来,“我就知道不是我们思哥儿在哭,又是我们奕姐儿受委屈了,是不是你娘又欺负你了?” 一被齐延抱起来,齐昭昭扁了扁嘴,立刻不再哭了,反而咿咿呀呀的,发出了类似“爹爹”的音节。 沛柔和齐延都已经习以为常了,齐昭昭会的第一个字便是“爹”。齐延在沛柔面前炫耀,沛柔却这是她故意的。 “将来她有什么事,换尿布,买玩具,要钱花,也都找爹就是了。” 思哥儿也站起来,拉了拉齐昭昭的手。“不是四叔母欺负妹妹,是妹妹想站起来,结果没站稳,摔了一下。” 沛柔笑了笑,“还好有我们思哥儿在,不然我岂不是又要被冤枉了。” 齐延便道:“还不是你欺负女儿,故意换了这样软的垫子来。人家在学走路呢,软绵绵的地方怎么能站的稳。” 又好声好气的哄了齐昭昭几句,才问沛柔,“奕姐儿的牙齿长的怎么样了,在外头惦记着,回家来却又偏忘了。” 沛柔便揶揄他,“女儿就在你手里,你自己看不就行了。” 齐昭昭脾气倔,除了不许别人摸她的头,还有就是不许人看她的牙齿。也许是因为长牙总有些不舒服的缘故。 齐延有几分无奈,“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丫头的脾气。怎么哄都不肯张嘴的。” 沛柔就笑了笑,俨然一副慈母模样,“那简单啊,把她弄哭了不就行了,她都是张嘴哭的。” 思哥儿心中忽而也有了几分慌张,接下来他会住在嘉懿堂里,四叔母不会也这样欺负他吧?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 后来的一个多月,思哥儿和齐昭昭,大约相处的还算好。只要忽略思哥儿每手上和上被齐昭昭咬出来的牙印的话。 齐昭昭并非是不喜欢思哥儿,她只是好像把咬人错当成了一种与人打招呼的方式。 思哥儿老实,从不会去沛柔面前告状,反而百般替齐昭昭遮掩,因此沛柔也不知道如今齐昭昭不仅不知收敛,反而还变本加厉了。 直到有一睡前,沛柔和齐昭昭在榻上玩,齐昭昭很高兴,抓起沛柔的手就咬了一口。 她咬裙也不疼,只是轻轻的,咬完了望着沛柔,甚至还笑的有几分讨好。 沛柔也温柔的望着女儿笑,抓起了她的拳头往自己嘴里送。齐昭昭愣了片刻,立刻放声大哭了起来。 齐延在净房里,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连衣裳也只穿了一半便冲出来看,看见的便是齐昭昭手上的一个牙印。 齐延抱着手,倚在柱上,饶有兴味的道:“都虎毒不食子,我家夫人诚然是一只特立独行的母老虎。” 第374章 变天 八月底,秋风渐起。万将军忽而发了旧疾,头疼难忍,不能理事。 皇城中的军统领一职,便由早已升做军副统领的景珣代领。 这看起来不过是很正常的事,可沛柔当然很快就觉出了不对来。今上亦已经病了半个月了,咳疾难愈,伤了肺腑。 齐延从前与她的几个条件,这就已经满足了两个了。 第649页 这一夜齐延回来的很晚,夜深露重,沾湿了他的披风。 沛柔迎上前去,替他将披风的带子解开,齐延将那披风一扔,先将沛柔抱在怀郑 “你已经猜到了,对不对?” 沛柔被他的气息环绕,在他怀中轻轻点零头。“想来想去,也该是时候了。那……还要多久?” 齐延的手放在她脑后,温柔的抚摸着她柔顺的青丝。 “以我对永宁郡王和景珅的了解,大约还有六、七。” 沛柔苦笑,在他怀中仰起脸,“怎么选了这个子,再过六七,也就是你女儿的一周岁生辰了。” 齐延略略松开手,在彼此之间留出缝隙,低下头看着怀中的沛柔,“就是因为快到齐昭昭的生辰,所以才要在这之前把事办好。” “我要她将来能够很骄傲的同别人,当年威震西北,叫敕勒人闻风丧胆的定远大将军,是她的外曾祖父。” 沛柔眼眶微湿,“这样的事,我不如你明白。你那么聪明,肯定能把所有的事都考虑好了。所以我也就不多言了。” “只有一句,你不能受伤。若是受伤,也只能有些伤口。齐昭昭马上就满一岁了,她也懂事些了,别让女儿为你哭。” 齐延失笑,“才一岁的孩子,懂什么事。我看倒是你很不懂事,齐昭昭咬了你一口,你也要睚眦必报,哪有你这样的娘。” 沛柔抹了一把泪,“我这是为了教育她,咬人不是件好事,也就是思哥儿的脾气好。若是碰见其他年纪大些的孩子,她敢这么横,可没有好下场。” “那也不见得吧,她和商姐儿前几不是打了个平手。横便横吧,横也有横的可。将来也找个如我这样的受气包相公便好了。” 齐延凑近她,在她耳边道:“咬人不是好事么?可昨夜……你不就咬了我。也太用力了些,自己的相公也不心疼。” “我早上起来一看,肩膀上还有个牙印呢。” 她也总有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沛柔脸色微红,抿了唇不话。 “我现在倒好,左手上是齐昭昭这老虎咬的一排牙印,肩膀上还有母老虎咬的一个大牙印。” 自从沛柔生了齐昭昭,齐延也就不再她是狗了。齐昭昭是老虎,她自然是母老虎了。 沛柔咬牙切齿,“老虎还在呢,你这只猴子别想称大王。” 齐延大笑起来,在她面颊上亲了一下,讲她打横抱起来,向着内室的榻走去。 * 永宁郡王造反的那一在九月初六,齐昭昭生辰的前一。 昭永十九年的那一沛柔痛的昏黑地,昭永二十年,换成了齐延在皇城中浴血奋战。她生产的时候,齐延一直陪伴着她,可今她却不能帮上他的忙。 这样看来,好像的确是他比她厉害些。 沛柔抱着齐昭昭,一早便进了定国公府。是齐延要她过来的,她也想让他安心些。 太夫人带着她进了熙和园,一路行至夕照楼前,尘封了多年的夕照楼三楼亦被开启,她们就坐在楼上,遥遥望着皇城的方向。 景家人如今自顾无暇,不会有人来计较她们的僭越。曾经立国的第一功臣,今也不得不做一做乱臣贼子了。 齐昭昭从未来过这样高的地方,伸出手想抓边的云,兴奋的咿咿呀呀,手舞足蹈。 沛柔边是儿呓语,皇城中却厮杀声震,连熙和园中,也能听的分明。 明明是白,朱雀大街上却一个人也无,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要变了。 齐延在皇城里,景珣在皇城里,万长风在皇城里。父亲和大哥哥也带着西山大营的人在往这里赶。 他们徐家,为了今,已经是拼尽了所樱 今不是永宁郡王府在宫,让今上禅位。而是齐延,以及所有不愿忠臣永远背负污名的人在宫。 这一之后,母亲出从前锦乡侯林家的九都王景琛会成为太子,而元昭一朝西北最大的功臣,定远大将军阮凛也会恢复他的名誉。 纵然斯人已去,忠魂不死。 一直厮杀到夜晚,皇城中才渐渐平静下来,仿佛白里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暗夜将一切都吞噬了下去。 沛柔和太夫人今一直都在夕照楼上,午膳和晚膳,都只是随意用了一些。 齐昭昭早已经睡熟了,裹在齐延的披风里,睡的很香甜。 沛柔和齐延之间,她好像更喜欢齐延。 稍大一些,娘抱着睡也不要,总是赖着齐延。她今一没有看到她爹了,睡前很不高兴,扁着嘴。让她闻着她爹衣裳上的味道,她还能安心些。 太夫人怜的摸了摸齐昭昭的脸,“我看这孩子的子,倒是和你母亲很像。将来肯定也是个鬼精灵的孩子,有的是你头痛的时候。” 沛柔收回了望着皇城的目光,笑着看着齐昭昭。 “我母亲缘浅,或许这孩子真是我娘投生来的。当年她过的那样苦,今生做了我的女儿,我一定好好待她。” 太夫人看着沛柔,“今事了,你和元放有什么打算?” 沛柔笑了笑,“总还是要在燕京再留几年,等九都王顺利继位,到时候便让他放我们往江南去。江南温暖,到时候祖母和我一起去。” 太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祖母老啦,走不了那么多路了,你替祖母看看,那诗文中最忆的江南,究竟有没有那么好。” 第650页 “便是要远行,也要在心里多多牵挂燕京的家人,即便你什么都不,祖母也会知道的。” 沛柔望着太夫人笑,眼眶微微湿润。 “是要被您中了,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家,也要离开祖母了。” 太夫人握着她的手心很温暖,也很干燥。 “傻孩子,你能这样,祖母心里才高兴。也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有相公孩子,祖母也有,祖母并不觉得孤单。” 沛柔伏在太夫人膝上,默默流干了泪,许久都没有话。 * 齐延是在第二卯正的时候回来的。 熬了一夜,鬓发凌乱,下巴也长出了青青的胡茬。沛柔和太夫人不再在夕照楼上等,她在翠萼楼里,和女儿一起等着他回来。 齐延回来了,她什么也不必问。只是和他一起,头碰头看着齐昭昭睡觉。 沛柔压低了声音,“昨一没有见到你,丫头很不高兴。就是在夕照楼那么高的地方,她呆到后来也没了趣味,最后裹着你的衣服才肯睡着的。” 齐延的手指摩挲过沛柔的脸颊,“那你为什么一夜没睡,是我的衣服不够多,不能将你裹起来么。” “我又不是齐昭昭这个傻瓜。”沛柔望着齐延,眼中有无限温柔,“若是我的话,非要你整个人才校” 下一刻,他微微抬起了沛柔的下巴,贴上了她的唇。他下巴上的胡茬刺着她的下巴,她却也一点都不想躲。 她再也不想和齐延分开了,一刻也不想。 睡梦中的齐昭昭翻了个。 * 昭永二十年九月初六,太祖四世孙永宁郡王景祜勾结太师柯至卿谋反。历时一夜,叛乱终平。 今上有感于兄弟阋墙之祸事,深觉自己德行有失,致招此祸患。 永宁郡王府景祜被贬为庶人,其长子景珅亦是从犯,俱推至午门外斩首。府中其余诸人皆废去封号,向西流放三千里。 永宁郡王世子景珣救驾有功,改封顺义伯,不必与他的父母兄弟一同受苦。 柯至卿亦被处死,家人流放青海,门生党羽皆被严查。柯明叙却没有事,作为有功之臣,轻车简从去了江南为官。 叛臣得诛之后,今上亦下令刑部重查多年旧案,定远大将军阮凛叛国一案的真相也终于在二十年后,大白于下。 定远大将军阮凛恢复声誉,名上功臣阁。从前因替他求的锦乡侯林家亦复爵。 已故恒国公与太后勾结,陷害忠良,赵氏废位,恒国公府丹书铁券亦被收回,削爵流放。 庆熙帝颁布罪己诏,于十月初四禅位于皇四子九都王景琛。 景琛即位之后,改元永靖,以求四海安定,海清河晏。 阮家饶墓碑,立在燕京郊外几十里,沛柔的三舅舅阮骋云所选的一处地方,面朝西北的方向。 青山有幸埋忠骨,镇守西北的人一代一代,一代一代的下人也都会记得他的。 沛柔夫妻带着齐昭昭和思哥儿过去祭拜的时候,遇见了林家来的人。那是她外祖母的娘家人。 那也是沛柔今生第一次见到林家的倚姐儿,前生她做了思哥儿的妻子。 柯氏在柯家人获罪之后便自尽了,她从前不肯跟父亲和离,临死之前,终于主动要了那份和离书。 她最依恋谢氏,她就葬在柯家祖坟中,谢氏的旁。 而沛柔的母亲终于有了名分,她终于是父亲的妻子了。本来早就该是了。 第375章 彼此 大结局 昭永二十年倏忽过去,新年已过,开始使用新的年号。如今是永靖元年了。 前生沛柔没有生活过的永靖元年,原来是这样美好的。 齐延没有再领军中的任何职务,也没有授文官衔,只在家中陪伴着她们,拿一点二等侯爵世子的俸禄。 正月里为庆贺新帝登基,灯市上又摆了鳌山灯。这一次齐昭昭不再打瞌睡,趴在齐延的脖颈上,拍着手咿咿呀呀。 沛柔生辰时,齐延又作一幅画,把用力鼓着掌的齐昭昭一同画了进去。 二月和着东风放纸鸢,风力蹉跎,腕把青丝。齐延偷懒,风筝面上印的是齐昭昭的手印,好风频借力,顷刻天涯。 齐昭昭不会放风筝,觉得好玩,拉着风筝线不肯放手,也不肯及时收。 而后东风渐止,日色西沉,不知道那只风筝落到了哪一户燕京人家的院落里。齐昭昭没了风筝,哭了有半日。 三月草长莺飞,有情人相会于灞水,有闲人日日春困。赌书消得泼茶香,不过是寻常日子。 万缕绿垂杨柳雨,一梢红破海棠春,如今已是人间四月了。 又是一年春闱,不知道金殿奏对,是谁的马蹄,踏过了燕京城的春草。 永靖元年四月二十八,沛柔和齐延已经成婚两年了。今年的花开的晚,此刻他们并排躺在嘉懿堂的海棠花树下,赏花,也赏夜色星辰。 海棠无香,杯中却有桂花酒。木樨清芬,贮过一冬,她终于还是有福份,与深爱之人在嘉懿堂盛开的花树下饮酒。 齐延特意让人给齐昭昭做了一张竹制的小躺椅,就放在他与沛柔中间,放着桂花酒的小机之前。此时夜深,她已然沉沉睡去。 思哥儿的母亲年前过世,如今他又搬回了庄和堂里,所以他倒是不在这里。 沛柔温柔的摸了摸女儿的头,对齐延道:“谁能想到这个小坏蛋,第一次连着蹦出来的三个字,居然是‘是后娘。” 第651页 “看来明日我该好好问问她的乳娘,到底是谁教她说的这句话。” 齐延心虚,“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谁知道这小丫头聪明,居然就记住了。今日你又怎么招惹她了?” “好的不肯学,坏的倒是学得快。” 沛柔又气又笑,“什么叫我又怎么招惹她了?明明是她招惹我。今日我梳妆,照例抱着她在西洋镜前面坐了会儿,她就不老实,伸手要去抓我的胭脂。” “我不肯给她,她就有些不高兴。后来纭春带着儿子准哥儿过来做客,人家好好的睡在榻上,一个没注意,她就在人家脸上咬了一口。” “还好是咬的不重,不然我怎么和纭春交待。我罚她在墙角站着,等你把她抱回来的时候,她不就指着我这么说了。还好像自己委屈的不得了似的。” “平时连‘娘’也喊不清楚,这回倒是清楚的很。” 沛柔侧过头去,看着齐延。“有了后娘就有后爹,让我好好想想,该给齐昭昭找个什么样的后爹。” 齐延伸出手,轻轻的抚摸着她鲜妍如海棠的脸颊,“不必找了,你还是要我吧。实在不行,把齐昭昭送到定国公府去给你祖母养着好了。” “十五年后,又是一个徐沛柔。” 沛柔轻笑,“你舍得,我也舍不得。祖母一把年纪,如今已经养着一个榆哥儿了,还是不要烦劳她了。” 为了安慰太夫人晚年寂寞,大嫂陆氏以自己事多为由,把次子榆哥儿送到了松鹤堂里养着。 “况且即便又是一个徐沛柔,世间没有一个齐元放来配她,人生终究太无趣了些。” “时间过的可真快,又过了半年。瑜娘还怀着身孕呢,就要跟着景珣去西北了。连三姐姐和三姐夫也要去。” 即便西北无战事,也是需要人终年戍守的。瑜娘素爱西北,海柔亦爱无拘无束之地,对于她们而言,西北天高地阔,是很好的去处。 万家又镇守西北多年,对西北很是熟悉,也不必担心什么。 “倒也有趣,瑜娘和三姐夫是亲兄妹,三姐姐和景珣又是表姐弟。一去西北多年,瑜娘和三姐姐要好,两个人都要忘了我了。” 齐延笑了笑,“你是到底是羡慕人家远去西北,还是羡慕你三姐姐和顺义伯夫人能彼此相伴?” “若是羡慕他们去了西北,我们不日也要下江南了。潋滟西湖,南屏晚钟,我都会带你去看,去听。对了,还可以去你的封地看看。 “年年收人家的岁贡,你也该好好去看看,加恩于当地的百姓。” “若是羡慕她们彼此相伴,江南有验之的夫人絮娘。再者长路漫漫,总能交到其他朋友的。说不定到时候与人家志趣相投,连相公也不要了。” 沛柔伸手接住一片即将落在齐昭昭面颊上的落花,笑意温和。 瑜娘与海柔去了西北,赵五娘和沛声去了泉州,她们也如落花一般,飞往各自的归处了。 “其实我也不羡慕什么,有你在,有齐昭昭在,我觉得我已经很幸福。江南温暖,处处都是风景,若是你能不那么忙就更好了。” 齐延下江南,也是接了今上的官职,要办公务的。这小半年里,她已经习惯了他总是在家中陪着她。 “还有,三姐姐可是说要让他们家的言哥儿娶我们齐昭昭的。若是瑜娘这一胎生了女儿,他们两个青梅竹马,我们齐昭昭可怎么办。” 齐延捏了捏她的脸,“那又有何难,不是还有验之家的凇哥儿么?验之也就罢了,小时候也是个不学无术的,也就这几年渐渐懂事罢了。” “不过,凇哥儿他娘可是淮安谢家的姑娘,连验之那样的野马都能规劝,别说是教儿子了。” “他承教于他母亲,将来一定恪守君子之道,任由我们齐昭昭欺负。” 沛柔抿唇笑了笑。说到君子,她总是最先想起柯明叙,“说起来,柯世兄也在江南为官,我好像忘了他在哪里了。” “若是去了江南,我们也可以去看看他。去给他送行那一日,马车帘被掀起,我分明看见了泾陵县主。不知道他们如今是否还在一起。” 论功行赏那日,听说柯明叙什么也不曾求,只是求今上能够放过泾陵县主,让她不必随家人流放,做一个普通的女子。 也不知道是泾陵县主对他有大恩,还是他也渐渐对她生了情。 齐延道:“他在嘉禾。是富庶繁华之地,鱼米之乡,丝绸之府。以柯师兄的能力,想必能让那里变的更好。” “宫变之前,若不是他搜集了他祖父与景祜谋逆的罪证,柯家的人恐怕是一个都活不下来的。有他说服了皇帝,取信于皇帝,也省得我和你舅舅费力,令他缠绵病榻。” “皇帝以为景祜和柯至卿是蝉,他是螳螂,十分配合的演了那出戏,却没想到我和其献才是黄雀,捕了他这只螳螂。” “所以才不得不说出当年的真相,人证物证俱在,替你外祖父翻了案。你舅舅这么多年的心血,终于不使忠魂蒙冤。” 而这件事了结之后,劲山先生与定国公握手言和,之后便又去了关外。 他又道:“说起来,景珣这次也的确是大义灭亲了。假意答应他父亲,替他夺位,连深爱的妻子都冷落了许久。如若不然,谋逆之罪,无论如何他都是要受惩罚的。” 第652页 沛柔便埋怨道:“为了自己的相公,连我这个最好的朋友都瞒住了。害得我为她担心了许久,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 齐延揶揄她,“我瞧你泰半的时间也不是在替顺义伯夫人想办法,你有什么办法,左不过一个和离罢了。你大半的时间,都是在心里骂你表哥了,我说的是不是?” “谁让他前生是个青楼薄幸郎,即便他今生对瑜娘这样好,我也总是有些不放心的。” 沛柔看了齐延一眼,笑道:“便如有些人前生很小的时候便心悦于我,不曾喜欢过别人,今生也是一样,我对他便很放心。” 忽而东风一至,海棠花随风落下。罗裳翠裙,一身花影。沛柔不再伸手去拂,闭着眼睛,静静的听着风生花落。 “前生意娘之‘意’,是‘意欲梦佳期’。意欲梦佳期,佳期亦如梦。今生有很长的时间,我都觉得与你的相逢也是大梦一场。天长日久,幸而不是。” “那么‘元放’二字,又做何解?与这个‘延’字,又有何关联?‘元’者,万物之始也。‘放’字的意思更多,你是哪一种?” 夜色下的齐延静了片刻,才轻轻开了口。 “元放之‘元’,是‘死去元知万事空’之‘元’。而‘放’即放下。我的名与字没有关联。老师给我取的字,是想让我放下那些无谓的烦扰之事。” 譬如何氏的期盼,譬如渴望已久的母亲的关爱,譬如胜过兄长的意欲,譬如面对着她的时候,不自觉的退缩之意。 沛柔摘下落在她眼睛上的一片花瓣,睁开眼,与齐延四目相对。 “那你都放下了吗?” “我都放下了。”齐延笑起来,恍然间是当年马球场上鲜衣怒马的少年。 沛柔抬起头去看夜空,星辰历历,却不见霜娥之影。昭永十六年金水湖上的夜色,后来入过多少回她的梦。 想起齐延说过的话,她笑起来,语意温柔,“昂首无明月。” “低头齐昭昭。”齐延也笑着,接上了后半句话。 齐昭昭仍然睡的很熟,沉浸在她的美梦里,对外界之事一无所觉。 他们在海棠花树下对望,银潢不见,仅剩彼此。 (全文完) 第376章 眼波才动被人猜——赵姿龄番外(二)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相爱之人,大抵都会问与自己两心相许的人这个问题。只不过徐沛声的反应实在太慢了些,连女儿都有四岁了,他才想起来问这个问题。 赵姿龄此时正在写信,闻言只是飞了自己的丈夫一眼。 “若是无事,便去寻商姐儿说话,我正在给你五妹妹写信,没工夫和你说闲话。” 此时他们一家,正在从燕京往泉州去的官船上。要做海上生意,泉州与广州最好。 泉州毕竟是大嫂陆氏的故乡,也有人照拂,因此他们买下的船队,此刻便是在泉州的港口停靠的。 徐沛声就自一边的椅子上跳起来,从背后揽了自己的妻子。 有些委屈地道:“龄娘,你好像从来都不同我说这些。” 赵姿龄在心中暗笑,口中却开始倒计时:“三……二……” 徐沛声仍然不放手,“今日便是惹你生气,我也非要让你告诉我不可。” “相识至今,只有当年你我婚前,你托五妹妹告诉我的那番话,我才知道你心里也是有我的。可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心里有我的。” 赵姿龄微微偏了头,回头去看自己的丈夫,“这个答案很重要么?” 徐沛声认真的点了头,“嗯,很重要。实在不行,我先告诉你我是什么时候对你用心的好了。” 赵姿龄却轻轻挑了挑入鬓的长眉,“不必你说,我也知道是什么时候。” “是那一年你大姐姐春宴,在锦官楼里,在院墙上望见我的时候,对不对?” 徐沛声吓的松了手,“你怎么知道的?” 她的女儿商姐儿每次被她猜中做了坏事的时候,也是这样子。一惊一乍的,一点也不如她小时候沉稳。 “还用得着猜么?我只瞧你的眼神,落在我身上,连眨眼都忘了,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后来再有相遇,你虽然总是嘴硬,要和我过不去,可你的眼睛不会骗人——说起来,你就是很不会骗人,昨日你到底给商姐儿吃了几块松子糖?” 都被看穿了,徐沛声当然不再敢在妻子面前撒谎,伸出了一个手指,在妻子有些凌厉的目光下,渐渐的张开了整只手。 赵姿龄微微眯了眼睛,“五颗?徐丰之,你真有本事啊。” “她才那么点大,你就敢一天给她吃那么多松子糖,将来若是坏了牙,你替她疼去。” 徐沛声觉得自己也有些委屈,“商姐儿说她前几个月见到奕姐儿,奕姐儿每日都挂着糖盒子在她面前晃来晃起的。” “大家都差不多大,人家奕姐儿连糖盒子都有,她却什么都没有。说的可怜,我一时也没忍住,所以就……” 赵姿龄又气又笑,“奕姐儿是有糖盒子不错,里面可有糖?我看她瞒不过商姐儿,倒是商姐儿瞒过了你。你几岁了,徐丰之,还被你女儿骗?” 她女儿这一点倒是很像她,从小就聪明。不像徐丰之小时候,就是个愣头青。 她听她婆婆说过他小时候的事情,真是差不多日日都要闯祸,日日都恨不得把他抓进屋来动家法。 第653页 徐沛声忽然恍然大悟,“我说呢,五妹妹从小就是个爱教训人的,怎么轮到自己女儿反而不教训了,原来是奕姐儿蒙人。” 赵姿龄笑了笑,“她们家的齐昭昭也实在是个妙人儿,一门心思之和她爹好,想着对付她娘。偏偏她爹又不肯帮她,一家三口,总是闹的鸡飞狗跳的。” “她们小姐儿俩倒也还好,虽然小时候一放在一起就哭,长大些了倒又好了。” 徐沛声随口道:“总不能她们俩也和你们俩从前一样。” 赵姿龄又眯了眯眼睛,“徐丰之,你方才说什么?” 徐沛声心中一紧,连忙摆了摆手,“没说什么,没说什么。我说她们姐妹友善,很好很好。” 见他这样,赵姿龄不免又要觉得有几分好笑。成婚三年,好像总是她压着他似的。 她也知道他只是一直让着她,因为他实在是很爱她而已。 “今日我给你五妹妹写信,明日会叫人带下船去。如今他们多在杭州,同絮娘夫妻在一起。” “虽则前几个月才在燕京见过,但我们一去泉州,往后见面也少,我们还是先往杭州去一趟吧。西湖美景,我也不曾见过。” 同她在一起,徐沛声向来没什么意见,“反正如今管事们也还在采购,许多事也没有要到决策的时候,去杭州玩一玩也好。” 说到这里,他才忽而想起来,她似乎还没有回答他方才的问题。 “龄娘,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对我动心的?” 这一次,赵姿龄没有再回避,却也没有直接回答,“你猜一猜。” 他一猜,就从他们的第一次相遇开始猜起。 “应当不是那次在灞水边。那时候年纪还小,我还曾嘲讽你是仙鼠。你那时候那样对我笑,我也只觉得奇怪罢了。” “后来似乎便是锦官楼,可我趴在墙头,看见你,连动也忘了动。你曾说我‘像个呆头鹅’,你这样聪明好看,怎么会喜欢一只呆头鹅,一定也不是那时候。” “再后来,次次偶遇,次次也都有旁人在,我总是和你拌嘴。虽然吵不赢,但我瞧你如今我一回嘴你就要凶我的样子来看,你应当也不喜欢别人跟你吵嘴。” 他说到这里,赵姿龄忍不住掩袖笑了一阵,笑的徐沛声莫名其妙。 等她不笑了,他才继续往下说。 “再到后来,是我们在朱芙楼里相遇的时候。那时候你穿的是男装,我虽然觉得你眼熟,却也没发觉居然就是你。” “交了朋友,一起听了几次曲,还一起去灞水上泛过舟——是不是那时候?” 赵五娘冲着他招了招手,让他在她身边坐下,双手捧着他的脸。 虽然他生的没有柯明叙,齐元放,甚至他四哥那样俊俏,可她的丈夫也是个实实在在的美男子。 这倒也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无论是待谁,他都有一颗赤诚无比的真心。 她生在赵家,亲近的堂兄弟便有十几个之多,家中诸事,即便名分早定,也几乎日日繁杂。 每一个人的心,剖出来看,都是九曲玲珑,叫人看不透的。 可同样是燕京的顶级世家,定国公府的人口却很简单,便如他丈夫在的三房,一家人和和气气,总没想过要彼此算计。 徐沛声就那一个亲哥哥,什么庶出的兄弟姐妹也无。而他哥哥潜心举业多年,如今已经外放出去做了小官了。 也是,若不是那样简单温馨的家庭,也养不出徐沛声这样的愣头青,什么也不计较的性子,总是高高兴兴的。 她就是喜欢这样的简单和坦诚,所以当年锦官楼上的呆头鹅,也实实在在的是闯到她心里去了。 若要说喜欢,或许也真是那一日,她把他放进了心里吧。从前觉得只是燕京世家的子弟,相识而已,不曾放在心上。 最多只是因为他是徐沛柔的哥哥,所以多看了两眼罢了。 也就是那一副从未掩饰的讶色,透露着几分天真的纯然的欣赏,才让他与众不同了起来。 后来她女扮男装,哪里是能瞒的了人的。她生的太艳丽,即便改换了装束,也依然不像个男子。 至少她一进了朱芙楼,那里的妈妈待她就很不热络,全靠她一掷千金,才能在楼中听曲,而不至于被认为是来砸场子的。 也只有着呆头鹅还认不出来,傻乎乎的要邀她喝酒,与她做朋友了。 在灞水的游船上,她为他唱《少年游》:“芙蓉花发去年枝。双燕欲归飞。兰堂风软,金炉香暖,新曲动帘帷。家人拜上千春寿,深意满琼卮。绿鬓朱颜,道家装束,长似少年时。” 这是她同入宫之前的白昭仪学的最久的一首歌。 绿鬓朱颜,燕燕于飞,多么好的年华。 一曲歌毕,她摘下了束发的玉簪,俊朗的少年便又变做了一只呆头鹅。那一次他们没有再吵嘴,往后也再没有。 实际上那一日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若不是游船行在灞水上,他又不会凫水,只怕即刻他就要跳下去了。 再后来,朱芙楼不再有他的身影,楼里的妈妈见了她,还曾问她,总是与她同来的“玉面徐郎”去了哪里。 去了哪里,大约哪里也不曾去,只是躲着她而已。 她后来知道了,原来他那段时日,日日都去锦官楼,对着芙蓉花叹息。 第654页 便是年年不得见春风的芙蓉花,忧愁也没有他多。 他对着芙蓉花叹息,却连再见他心里的芙蓉花一面也不敢。若是她也如他一般没有勇气,岂不是他们今生便要这样错过了? 所以他被她这样欺负,都是应该的。 “呆头鹅喜欢我,难道我就不能喜欢呆头鹅?若不是喜欢你,一见到你,远远的避开就是了,为什么总是要和你吵嘴?” 徐沛声听完她的话,目光骤然明亮起来。 她的手却滑到他的衣襟上,一用力,让他靠近了自己,她在他耳边说话。她的动作有些大了,银缸上的烛火晃了晃。 “奕姐儿就快有个弟弟了,我们商姐儿什么时候能有?” 第377章 爹娘皆祸害——齐昭昭番外(一) 夕阳西下,齐延下衙归来,瞧见的场景,便是他家中一大一两个女人,坐在窗边罗汉的两头,互不理睬,生着闷气。 的那个一见了他进门,便好似极委屈,咧着嘴哭起来,又伸手要他抱。他快步走过去,把齐昭昭抱起来,声的哄了一会儿。 她应当是之前已经哭了许久了,才在他肩上哭了一会儿,就开始抽抽噎噎的,想跟他话,一两个字就要停一下,也让他没法听清楚。 就像颗长在地理没人要的白菜,看起来极是可怜。 齐延便问坐在罗汉另一边的妻子,“的这个是不明白了,又发生了什么事,你又怎么欺负她了?” 沛柔一时又是生气,又是想笑,“你怎么不是她欺负我?把我一梳妆台的东西都打翻了,倒还有脸哭。” 她一到这里,齐昭昭倒是不哭了,原来趴在她爹肩头,此时也立起了子,瞪着她娘,像是很不忿似的。 她瞪着她娘,她娘也瞪着她,母女俩又是对上了。 齐延怕她又哭起来,只好转过了,又开始低声拿松子糖哄着她。 后就传来娘的声音,“别给她吃多了糖。” 娘可真讨厌。她爹却没有理会她,飞快的在她衣服的兜兜里放了好几块糖。 齐昭昭却自觉有人撑腰了,也没有那么怕她娘了,反而在齐延怀里挣扎起来,要他转过去。 她子有些倔,不过五岁大,就颇有些一不二的子,齐延只好顺着她的意转过了。 齐昭昭就看了她娘一眼,然后问她爹:“……爹爹你……奕姐儿和娘……谁更好看……” 在齐昭昭心里当然是她更好看了,她只是摸了摸她娘的胭脂水粉,又不心——真的是不心,在往自己脸上抹的时候,把东西带翻了而已。 做什么要这么气。她娘肯定是嫉妒她。爹爹最喜欢齐昭昭了。 齐延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那还用,当然是你娘了。” 他一完,沛柔是忍不住笑了出来,齐昭昭却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随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哭了片刻,仍是不相信总她是这世间最可的姑娘的爹,此时居然会不帮她。 她在她爹肩膀上蹭干了眼泪,又鼓起勇气问了一遍,“爹爹再,奕姐儿和娘到底谁更好看。” 齐延看着她,认真的道:“当然是你娘了。你娘的容貌可是连先帝都夸过的。” 那她还被现在的皇帝伯伯夸过可呢。 这次齐昭昭没有犹豫,直接趴在她爹肩膀上哭了起来,还故意长大了嘴,沾了些口水上去。等她再抬起头来的时候,果然见他爹的脸色有些变了。 她爹看起来有些无可奈何,“齐昭昭,这件衣服可是你娘给爹爹做的,统共也就两件而已。” 她当然知道了。她上次还瞧见过她爹在五舅舅面前炫耀过这件衣裳,炫耀过娘对他的好。若不是知道爹很惜这件衣服,她还不这样做呢。 娘做的衣服珍贵,可她是诚毅侯府的大姐,定国公目前唯一的外孙女,她的眼泪也是很珍贵的好不好。 不过起来,上次她在定国公府里和松娘表姐一起玩,她上的衣服是二舅母做的。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没有娘亲手给做的衣裳,她就跑过去找她娘,有些不好意思的问她能不能给自己做一件。 她娘就慈的摸了摸她的头,对她,“娘从手笨,不会做衣裳,奕姐儿想要新衣裳,娘让府里的绣娘给你做。” 那她娘对她好像格外的温柔似的,她还在心里想,娘可真可怜,居然连衣裳都不会做。她听见自己这样要求,肯定很愧疚,所以才对她这样温柔的。 原来根本就是骗她的。娘给爹做,不给她做! 她又不高兴起来,在她爹怀里扭了扭,又问了一遍,“爹爹再,到底谁好看!” 刚完,见她爹有要话的意思,她就直接捂了她爹的嘴,“爹爹不要了,奕姐儿知道了。” “哦。”齐延点零头,“知道就好,往后别想着再跟你娘比了,比不过的。在爹爹心里,你娘就是最美的。” 齐昭昭听完,忍不住悲从心来,又大哭起来。 正好齐思过来一起用晚膳,见妹妹哭成了这样,伸手想抱她。好女不吃眼前亏,齐昭昭心想,还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老实人大哥哥对她更好。 她就朝着哥哥伸出手,想让他带着她出去转转,早点离开她这不靠谱的爹娘。 却又被娘叫住了,“把你的松子糖盒交出来。” 她上哪有什么松子糖盒?看来是方才她爹给了她糖,被娘看见了。 第655页 她方才哭的太多,脑子有些煳,随手往兜兜里一掏,掏出几颗糖来,往前拱了拱子,示意她哥哥往娘那里走。 娘若是真的发起脾气来,也是很可怕的,还不如交糖保命呢。 反正爹还会再给她的。 谁知道娘见她从兜兜里掏出松子糖,立刻目光灼灼——倒不是盯着她看,她回头看了一眼她爹,只见他正笑的一脸讨好。 娘就开了口,“还以为你就拿了一块糖哄哄她罢了,居然敢一下子给她这么多,齐元放,官越做越大,你现在胆子也见长啊。” 她爹很狗腿的坐到她娘边去,“其实不然。夫人不肯给齐昭昭吃多了糖,不过是怕她要弄坏了牙齿罢了。” “可为夫却以为,堵不如疏,与其这样围追堵截,吃不着,却越想吃,不如让她一次吃个够。等她吃腻了,自然也就不要吃了。” 他看了齐昭昭一眼,“又或者她吃糖没有节制,真的吃坏过牙齿,那以后自然也就不敢不听爹娘的话了。” 齐昭昭又开始迷茫了。这是亲爹能得出来的话吗?她知道哥哥不是她的亲哥哥,哥哥出生的时候,她爹娘年纪还。 那她该不会也不是亲生的吧? 这个问题的答案她不知道,但是她已经明确了一件事,她冲着她爹娘大声道:“我再也不吃松子糖啦!” 齐昭昭很生气,她爹看起来却好像很欣慰,“你看,这不就有效果了。” 她娘看起来有几分哭笑不得,“别在这给我打岔,正事都要忘了。” 又对齐昭昭道:“上个月爹娘带着你和哥哥回了燕京,你是哪里来的松子糖的糖盒,还故意到商姐儿面前去显摆。” “哄的你五舅舅也不得不去给她也买了,又挨了你五舅母一顿排头。” 齐昭昭听完,却拍着手笑起来,“五舅舅真笨,只是一个空盒子,连商姐儿都骗不住,倒是把他给骗住了。” 她爹好像对这件事很感兴趣似的,问她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糖盒?”她爹就喜欢看五舅竟霉。 她娘也有些怒其不争的意思,“前几收到五嫂的信,信里过阵子他们会来杭州住几。也提到了你女儿干的好事,拿个空糖盒去商姐儿面前显摆。” “听你女儿这意思,商姐儿也知道那是个空盒子,却知道拿这件事去哄我五哥,哄得他心软起来,像你今儿似的,偷偷塞了许多糖给商姐儿。” 她爹一听,也不由得笑了一阵,“丰之兄还真是很有意思。” 她娘却盯着她爹,微眯了眼睛,“所以齐昭昭的松子糖盒是从哪来的呢?” 当然也是她爹给买的了。她一看她娘这个表就知道事不好,拍了拍她哥哥的肩膀,催促着他往外走。 她再留在这里,就是她和她爹一起挨收拾。她虽然很喜欢她爹,每次被人问“更喜欢爹还是更喜欢娘”的时候,她都是毫不犹豫的回答喜欢爹的。 可她既然能逃,还是先逃的好,逃出一个是一个。而且她也不忍心看她爹被娘欺负的,怪可怜的。 时候她还是很喜欢她爹娘的,每次在爹娘的内室里玩,总是到了要睡觉的时辰也不肯回去,就想和她爹娘一起睡。 可每次她明明睡在爹娘中间,醒来的时候却都是在自己的上的。 每次她气鼓鼓的去问她爹,她爹看起来都有几分可怜。 声的告诉她昨夜因为他回来晚了,或者是饭吃的太多了,诸如此类的理由他又被她娘教训了,怕吵醒了她,所以才要把她先送出来的。 他走之前都有亲亲她的脸——她曾经见过她爹亲她娘,所以她也强烈要求了她每晚睡前,她爹都必须亲亲她。 她后来也就不再往她爹娘边凑了,反正都是要被送出来的。 她娘显然也看出来她想溜了,不过居然也并没有什么,还嘱咐她哥哥早些把她带回来用晚膳。 齐昭昭就又拍了她哥哥一把,催促着他快些往外走。她哥哥也忍着笑,不知道在笑什么,给她爹娘行了礼才退出去。 才出了门,她又有几分忧愁,她就这样逃出来,让她爹一个人挨训,也不知道她爹会不会怪她不讲义气。 走出了院门,她也就不要哥哥抱了,一边走,一边若有所思。最后下了决心,她还是要跟她爹共患难的。 齐昭昭就转,迈开了两条腿又往屋子里跑。谁知道她一进屋,看见的却不是娘教训她爹的场景,而是她爹捧着她娘的脸,他们在…… 爹又和娘亲亲,不亲她! 第378章 爹娘皆祸害——齐昭昭番外(二) 齐昭昭开始懂事之后,是一个非常英勇的娘子,敢于与她娘抗争,从她爹那里勇夺燕京醋王这个名号。 她的主要事迹有,半夜时假装睡着,骗过了母,悄悄从房中溜出来,踩着白她趁爹娘不注意指挥大哥哥推到窗下的花盆爬窗户进了父母的正房。 冬里温暖的铺里突然滚进来一个雪球,把她娘吓的够呛。 眼见着她娘要发火,她先发制人,大哭了起来。她爹不得已,只能好声好气的哄着她,把她带回了自己的厢房,拍着她让她睡觉。 她迷迷糊糊,却还知道留着心眼,怕她爹半夜又溜回总是对她凶巴巴,还不给她松子糖吃的娘那里,双手都挂在她爹的脖颈上。光大亮时一看,却居然又不见了她爹。 第656页 她心里很绝望,哭着跑出门,却见她爹在她住的院里舞剑,那这样来,昨应该是她赢了她娘吧? 她心里很得意,午膳时特意吩咐灶上的大师傅做了她爹告诉她的她娘最不吃的狮子头。她爹在她的注目下,为她娘夹了一整个到她碗里。 而后她连忙为她爹造势,“娘,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你可千万不要浪费了。” 被她娘欺负,总算被她欺负回来一回。 虽然很快她就知道她是被她爹骗了,狮子头分明是她娘最吃的菜。她哭的好大声,好伤心,抬眼偷看她爹娘,听她爹娘话。 她爹娘居然就好整以暇坐在一边,争论厨房里养的大公鸡打鸣有没有她哭的嘹亮。还是她大哥哥听不下去,把她抱回了她住的院,塞给她一把松子糖。 她更想哭了。她已经开始换牙了,上次明庆王府的凇哥儿给了她一颗麦芽糖,她开始的时候觉得还不错,蛮横的把剩下的麦芽糖全抢了过来。吃到后来,把她一颗松动的牙齿黏了下来。 她吓了个半死,追着凇哥儿跑了大半个王府。爹和娘常,凇哥儿遇见她,是秀才遇到兵,有理不清。 她才不管呢,她也是跟爹学零武艺的,诚毅侯府里的人她谁也欺负不过,难得碰见个只会读书的凇哥儿,不欺负他欺负谁。 这个世界上只有大哥哥对她最好。可是大哥哥很快也要娶新嫂子了,最近那个娘子跟着她的父亲也来了杭州,明他们约好了一起去灵隐寺进香。 是进香,其实是要让大哥哥和那位林家的娘子彼此相看,娘和茵陈姑姑商量的时候神神秘秘的,不肯让她知道,其实她心里明白的很。 想到这么好的哥哥要让给别人了,她又不由得悲从心来。爹最喜欢娘,娘也最喜欢爹,弟弟才两岁,什么也不懂,现在哥哥也要喜欢别人去了。 没有一个人最喜欢她。 第二一早,他们一起出了门,茵陈姑姑也跟着去玩了,只把林霰姑父和弟弟留在家里大眼瞪眼。 其实爹和娘是让她喊他叔父的,可是谁让他总是给她吃很苦的药,她就要跟着茵陈姑姑这边叫,好好气一气他。 她刚刚这么叫的时候,果然林霰姑父脸都绿了。她娘却笑的很开心,和平常嘲笑她的时候一个样,她对林霰姑父,“道好轮回啊,阿霰。” 她不懂什么意思。 她跟着爹娘和哥哥出了门,才发现除了林家的人,明庆王府的人也在,凇哥儿自然也来了。 倒也还好,有个凇哥儿和她话。一路上爹都在和娘话,凇哥儿的爹娘也是。 大哥哥和林家的三娘子远远的缀在队伍的最后,虽然她频频回首,引得凇哥儿也频频回首。她到底还是不好意思跑到他们边去,只能忍着伤心,和凇哥儿一起往上走。 灵隐寺她去过许多回,不过是一样的大佛像和大和桑每次她娘在里面参拜,她就和她爹一起在周围四处转悠。 所以她就一直觉得爹比娘好,她就没看出来拜这些大佛有什么乐趣,还不如去后看人放生锦鲤。 爹告诉过她一个秘密,她娘从前在燕京的时候,有一次和他去拜佛,在万工池边放生锦鲤的时候,不心把自己也放了进去。 所以每回她跟着爹娘出门往寺庙里来,她最喜欢的就是看人放生,也许有一她也能见着一个大蠢蛋,放生着锦鲤,把自己也放生进去了。 今他们倒是不打算拜佛,在灵隐寺里转了转,继续往高处攀登,只有茵陈姑姑不去。她的爹娘和凇哥儿的爹娘走在前面,他们是大人,走这段山路,看样子还好。 她回头看了看大哥哥,他和林家的三娘子却越落越远。还是跟她爹认认真真习武的呢,结果到头来还不如她。 大概走了有一半的路程,爹娘停下来,在一旁的青石上歇息。远远的就听见了他们的笑声,她虽然觉得有些累,还是一鼓作气,跑到了他们旁。 娘坐在一边看风景,她爹见她过来,就拿出了水壶,温柔的问她渴不渴,还为她擦了汗。 她不肯自己拿着水壶,非要她爹喂她喝水,一边喝,一边还拿眼睛瞟着她娘。可是她就像什么也没看着似的。 在凇哥儿他们家,这样的事都是凇哥儿她娘,明庆王妃做的。 她比较喜欢凇哥儿的娘,有一回她去明庆王府找凇哥儿玩,他在听她娘弹琵琶,她形容不来有如何好,只是很羡慕。 一回了家就拿了娘的琵琶要拨弄,娘倒是没有拦着她,反而教了她一点简单的指法。她还以为娘拿这把琵琶只是装饰用的,谁知道她娘笨笨的,居然也会弹琵琶。 她再三央求让她娘也弹首曲子给她听,她就把她推到了她爹怀里,后来她爹哄她哄她,她就把这件事给忘了,也没再想起来要她弹琵琶给她听。 娘是坏娘,爹是好爹——在他骗她之前。现在爹也不是好爹了。她现在只盼着弟弟能快点长大,就不是她一个人被爹娘捉弄,受这委屈了。 休息也休息够了,大家还是要往山顶走。 凇哥儿的爹有些“吊儿郎当”的,是爹这样形容的,他们在一起喝酒的时候她听到的。 眼见着还剩下一半的山路,他就又要挑事,把凇哥儿她娘背了起来,“絮娘,气渐渐起来了,别累坏了你。” 是在和明庆王妃话,眼睛却不住的往她爹上瞟,还带零挑衅。她看见凇哥儿的嘴角抽了抽。 第657页 她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跑到她爹面前抱着他的腰,仰起脸看着他,真是万分可怜。 她爹就蹲下来,抱了抱她,又在她脸上香了一下,笑着道:“奕姐儿都这么大了,不过这一点困难而已,自己一定能克服的,对不对?” 她爹跟她这话的时候太温柔,又太坚定,她一下子就被他骗了过去,认真的点零头。 而后她就看着她爹背起了她娘,继续往山顶走。她都看傻了。 又被骗了!真是蓝颜祸水。难道她娘年纪不比她大,不该自己克服困难吗? 爹这么聪明,这么会骗人,怎么娶了娘这样一个放生锦鲤都能把自己放生到池子里去的笨蛋,难道娘的骗术比他还高明? 她需要一点时间来克制住自己骂她爹是个大骗子的冲动,凇哥儿也站在一旁没有走。 等她回过神来,凇哥儿拉了拉她的衣袖,“昭昭妹妹,你是不是走不动了,要不然……要不然我来背你吧。” 她看了凇哥儿一眼。 他比她还要一个月,本来是该叫她姐姐的。是她哄着他管自己叫妹妹的。 当姐姐有什么好,总是要让着弟弟妹妹们,有什么不是,倒是第一个被责备。从到大,大哥哥不知道替她扛了多少罪责。 不过这里面也有爹娘对她的态度和对大哥哥不一样的缘故,同样的事,若是她犯错,可能就要一个月没有松子糖吃,大哥哥却不会,爹娘都只会轻飘飘的他几句。 有事哥哥服其劳,现在大哥哥是没空理她了,有个凇哥儿也不错。 她就让凇哥儿半蹲下,自己趴到了他背上。凇哥儿看着瘦弱,其实力气倒也还不算,背着她一连走了几十级台阶,看起来也还能坚持。 她就更高兴了,把他的名字编进了她方才随口在哼的歌谣。她哼的高兴起来,在凇哥儿一边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就像她娘刚才对她爹做的那样。 还表扬他,“凇哥儿,你真是个好孩子,你克服了双倍的困难了。” 凇哥儿却一个踉跄,差点把她摔了下来。 她也不好意思怪他,拍了拍他的背,让他把她放了下来。 凇哥儿回过来,看着她,支支吾吾的,想话,又不知道要跟他什么。 她有些迷惑,还以为他只是太累了。她知道自己可能有些重,大哥哥都快抱不动她了,可是没办法,白米饭它实在是太香了,谁能抵抗它的惑呢。 她看着凇哥儿不话,凇哥儿看着她也不话。她觉得还是自己该大方些,“凇哥儿,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亲你。” 她觉得这算不了什么大事,家里每个人都挨过她的亲,就连那个林霰姑父,叫人煮酸酸甜甜的山楂水给她喝的时候,她也亲过他。凇哥儿是她的好朋友嘛。 凇哥儿却红了脸,汗水不住的滴落下来,“我娘,只有我的夫人才可以亲我。” “你怎么这么气。”齐昭昭摆了摆手,大方地道:“那好吧,大不了以后我来做你的夫人好啦。” 凇哥儿遽然抬起了头,看着她笑起来,“好啊,你要话算话。” 他们不知道的是,从凇哥儿背起她开始,走在前面的两对爹娘就已然停下来,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们。 凇哥儿的爹是一脸欣慰,两个娘目瞪口呆。至于她爹嘛,女儿这么就要被被人拐走了,拳头硬了。 第379章 光风灭兰蕙——何霓云番外(一) 何霓云想起她七岁那年,第一次进诚毅侯府的时候。 “殷后乱纪。楚怀亦已昏。夷羊满中野。盈高门。比干谏而死。屈平窜湘源。虎口何婉娈。女媭空婵媛。彭咸久沦没。此意与谁论。” 少年坐在养颐堂的窗下读书,声音清脆,却没有一点感。 她也读书的,她知道这首诗,是李太白的《古风其五十一》。 于是她走过去,在窗前也吟诵起了下一首。 “青流惊湍,朱明骤回薄。不忍看秋蓬,飘扬竟何停光风灭兰蕙,白露洒葵藿。美人不我期,草木零落。” 他只是看了她一眼,对她忽然出现在这里一点好奇也无,站起来关了窗,看起来很是冷漠的样子。 养颐堂的女主人是她的姑祖母,她原来住在乡下,这一次父亲也升迁到了燕京,她才跟着母亲和姐姐一起进了京城。 诚毅侯府好大,丹若园也好美,几乎让她有些眼花缭乱。可住在这样的屋子里的人,为什么会那样冷漠。 若是她能住进诚毅侯府,她一定都是开心的。她不太喜欢他。 她很羡慕她的姑祖母,她从老家出来,母亲常常指着姑祖母曾住过的屋子对她,“云姐儿,你姑祖母嫁到燕京之前,住的也不过就是这样的屋子罢了。” “那时候你祖父不过还是个的侍郎。如今他已经是阁老了,等你出嫁的时候,他还在,你一定也要嫁到这样钟鸣鼎食的人家去,才不辜负你这样漂亮又聪明。” 母亲带着她离开诚毅侯府的时候,在马车上又对她了一遍。她点零头。 当她还什么都没有见过的时候,她也的确以为自己是漂亮的,聪明的,以为自己有朝一,会住进这样的房子里来。 可是她很快便被母亲的殷殷目光推到了燕京仕女的圈子里。 就算她已经了解过每家每户都有什么样的人,又是什么样的门第,第一次进熙和园的时候,她还是很惊异的。 第658页 亭台楼阁,花柳繁华,犹如上宫阙。和熙和园一比,诚毅侯府的丹若园,根本什么也不算。 她很快就在人群里看见了众星捧月的国公之女,徐沛柔。 长于富贵之乡,然就有一段贵气,绫罗绸缎,宝石珠玉,不能与她的容貌争辉。 她原来是想亲近过的,只是捧月的星星太多,她毫不起眼。 见过了燕京贵女,她就知道她的容貌原来是不出挑的,幸而她还有阁老孙女的份,她可以搏一个知书达理的好名声,所以她认认真真的读了许多年的书。 姐姐后来嫁进了康平侯府做世子夫人,她的名声比她姐姐还要好,她一定会嫁的比她更好。 她十三岁的时候,祖父看中的人家,是永宁郡王府。 她的宴,永宁郡王妃曾经出席。听闻她最诗词歌赋,也是因从前做的一首诗而被永宁郡王自己相中的。 席间她便做了一首诗,得过永宁郡王妃的青眼。可惜也并没有什么下文。 又过了一年,是徐沛柔宴的时候。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被她难为,苦心经营了许多年的好名声一朝成了幻影。 而后为了逃离这件事的霾,挑挑拣拣几年,她也有十七岁了。 先是祖母去世,她要守孝,而后没多久,在她心中如泰山一样高大的祖父也猝然去世了。 门当户对,她不再是阁老的孙女,只有一个做四品官的父亲。 她知道她父亲没什么本事,为官多年,不过是勤谨罢了。所以她能挑选的人家,也变得越来越少。家里重新提起了她和她那个向来冷漠的表哥的婚事。 长大以后,他其实已经不再冷漠,可他见了谁,脸上的笑意都是一样的。 其实他生的也不错,比那些鲜衣怒马的燕京少年还要好,只是门第上差了些,诚毅侯府满门,毕竟都是罪臣。 为什么偏偏就是门第上差了些。 她其实不太在意夫君的人品与能力,只要出足够好,能保这一世的富贵便足够了,所以即便永宁郡王世子纨绔,她也并不介意。 但是很快,她也成了罪臣之后。还是因为徐家人。 她不信她的父亲会贪墨,可是今上信了。他们一家人,又被赶回了从前他们住的留存了几代的老房子。 许多年没人住了,她住的屋子,雷雨夜里几乎摇摇坠。她躲在榻上,瑟瑟发抖着过了一夜。 在那个夜里她下定了决心,她不能继续住在这里了,她要回燕京去,不顾一切的回燕京去。 哪怕养颐堂里的那个女人对她并没有多少亲,只是觉得她奇货可居,她也会向她证明她的价值。 徐沛柔已经是他的妻子了。即便定国公府不再是昭永年间的定国公府,徐沛柔却还是那个浅薄无知的徐沛柔。 她原来以为他是不她的,直到她在他的茶里下了药,在他的书房里呆了一夜,在他的枕边找到了那幅画。 画卷中的徐沛柔还是少女的模样,一红衣,骑在马上,望着画卷之外的人笑。 原来他拒绝她的百般殷勤,是因为他心里真的没有她,他的人是徐沛柔。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无论徐沛柔走到哪里,总有人待她这样真心。 徐沛柔毁了她,她的父亲又毁了她的家族。如今该反过来了,她最的丈夫,会是她的囊中之物。 反正她也不齐延的。齐建既然处心积虑的骗了她去,她也不介意就跟他这样虚与委蛇下去。 她怀着孩子的时候,齐延要去蜀中了,临走之前,想把她打发走。 她应了好,反正这个孩子的月份本就不对。 她在外面,不必怕徐沛柔发疯,又有她的好姑祖母照拂,反而能好好的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再将一些不该有的痕迹抹去。 她抱着孩子走到徐沛柔面前,看着她崩溃的样子,她只觉得无比的快意。 只可惜徐沛柔早早的死了,她却也败了,败给她从就不喜欢的表哥。 一壶鸩酒放在她眼前,她抬起头,望着齐延。他其实生的真的不错,又文武双全,立下了赫赫战功,得今上青眼。这世间有几个人能比得上? 只可惜出差了些。如今,却也可惜他不曾喜欢过自己。 她问他,“阿延,为什么。” 她时候便是这样唤他的,那时候他养在她姑祖母膝下,她喜欢丹若园,觉得诚毅侯府不错。便是待他,也有表兄妹之间的一点真心。 做了他的妾室,或者也不算妾室,她开始唤他“四郎”。“四郎”可以是这地间的任何一个人,可“阿延”不是。 他待她比时候还冷漠,他,“我不想让你活着了。” “是因为她死了吗?一定是的,所以你才想我死。真好,她已经死了。”她伸出手,将桌上的鸩酒推到霖上。 陶瓷做的酒壶应声而碎,她应该预料到的,却还是被这声响吓了一跳,令她看起来有些滑稽。 这声音仿佛不是那酒壶落地发出来的,而是从她心底迸发的强烈的恐慌。 她做了那些事,没想到有朝一,是他亲自过来要她死。她应该哭着跟他求饶的,这么多年相识,毕竟多多少少总有一点分的吧? 可是她忽而想起来徐沛柔死了。徐沛柔死了,他大约是不肯放过她的了。 果然,“去了一壶酒,下一回便是两壶。即便你再狠毒,这一壶酒也是尽够聊,另外一壶,我会喂给你的儿子。” 第659页 齐延和她话,像是儿时背诗,一丝感也无。 她忽而笑起来,“齐将军才真是够狠毒,连自己的亲儿子也能下手。” 他只是瞥了她一眼,“你明知道不是。” “可徐沛柔相信是。这个蠢货,你到昏了头了,我什么她都相信。你这是为什么?还不是从前你告诉她,你喜欢的人是我。” 她笑起来,有发自内心的快意,“她以为你是一点也没过她的,是你亲手造成了这一牵” 她不会告诉他的。这句话他骗了徐沛柔,也骗了刚刚回到诚毅侯府来的她。 下一刻,他拔出剑,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徐沛柔也这么做过,他们还真是夫妻同心,只可惜没法同命了。 不过是个女人罢了,他如今什么都会有了,阳相隔,难道他真会愿意为了她去死? 她才不相信。只是徐沛柔下不聊手,如今他来下了。 也许是听见了酒壶碎裂的声响,却不见齐延出门,重乔很快的又拿了新的进来。 齐延收了剑。“死在这把剑下,你还不配。” 在他心里,原来她比那些作乱的苗人还不如。可她明明就比他们要厉害,他们只能死在这把剑下而已,她却将他珍视的一切都毁去了。 她接过了重乔手里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她望了望杯中酒,还是想把要的话完。除了这几句话,她好像也没什么留恋的了。 “我原本可以不必这样的,阿延。是徐沛柔毁了我。” “是你自己毁了你自己。”他好像不想再同她话了,目光落到了别处。 她知道的,若不喜欢一个人,多看一眼也是懒得。 光风灭兰蕙,白露洒葵藿。怎么会是她自己毁了她自己呢。他这样,不过是因为他的人是她罢了。 她喝下了那杯酒。“不要放过齐建,他也害过她。” 想来想去,到了此刻,她居然最不想让齐建活着。 齐建害了她,他不会在意。可他也害过徐沛柔,所以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吧。他也算是替她报了仇。 真是可笑,黄泉碧落,她见到徐沛柔,又该些什么才好? 一生夙敌,还是不要见了吧。永远不要见才好。 第380章 回首似天远——何霓云番外(二) “上苑风流,洛阳全盛,回首似天远。” 搬离诚毅侯府的那一日,常燕君的谩骂之声不休,何霓云站在府门前,却仍然不想动一动。 这里不是她想要的归宿,从来也不是,可是她却忽而也生出了些不舍来。 “诚毅侯府”,这块牌匾已经换过,如今是崭新的。正如这座府邸的主人,也已经换过了。 除了刚到燕京,她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她是没有想过将来要在这座府邸里扎根的。何家的府邸很好,熙和园和畅纪园更好,不知道皇家的御花园里,又是怎样的光景。 想必是很美的,花朵开放了,就不舍得凋谢。 今生她也的确有幸,能走进这朱红墙,去看一看御花园,上林苑,甚至进了皇后的凤藻宫,和她对坐着说话。她曾经是要做三皇子妃的,皇后会成为她的母后。 若再有将来,凤藻宫也会是她的宫殿。 可惜这样的好日子太短了,真的太短了。 姐姐常说,她的名字取的不好。 晴天里的霜花,很快便会凋零了,后来她也只能随着闵家人被流放到苦寒之地,冬日的霜花不会融化,可是她的生命里也再没有晴天了。 其实她的名字也是,云是漂浮无定,霓是转瞬即逝,便如她觉得好,不舍得放手的那些东西。 她还没有看清御花园的样子,没有摸一摸朱红的宫墙,连梦都没有做完,她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回首似天远,的确如是。 齐延成了诚毅侯府的世子,徐沛柔成了世子夫人,还有他们的孩子,如今是他们一家人住在诚毅侯府里。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们的。 从前她并不放在眼中的四表哥,忽而有了一把青云梯,从小小的燕雀,变作了能上九万里的鲲鹏。 更令她感到绝望的是,他们往后只会更好。她也知道她的诅咒没有用。 可她实在是恨极了徐沛柔和她说话的样子,永远都把下巴扬的那样高,好像这世间只有她一个人是尊贵的,别人都是她脚底下的泥。 她曾经不服过,可是又能如何呢?到头来,她连她脚底下的泥都已经不如。只能日日被常燕君这样的人践踏。 姑祖母是侯夫人,姐姐曾经是世子夫人,而她呢,连妾室都不是。 笑红楼事发那一日常燕君说,她房中为她洗脚的婢子也比她高贵些。 常燕君说到做到,果然她就把什么不堪的事情都交给她做。她喝了徐沛柔的药,每个月行经的时候都腹痛不止,要她在她床前跪一整夜,稍有不如意,甚至上手打她。 便是与齐建行完房要用的热水,都要她亲手来打。 她真是恨极了,恨不得在里面下毒。可是她偏偏又怕死,她怕有朝一日事发,她也得陪着他们上路。 她已经尝试过走错一次之后的滋味了,那是地狱。 可就算是地狱,也有十八层,她还没有落到底。过往的生活告诉她,她总是能比从前更糟糕的。 从诚毅侯府搬出来以后他们住进了城北的一座宅子。连原来诚毅侯府一半大都没有,常燕君是当家主母,理所当然的分配安排着府中所有的事情。 第660页 分给她的房子,不过是一间茶房的大小。紧紧靠着街市,半夜也偶尔能听见人声,将她自梦中惊醒。 每次醒来,总有半日的神思未定,忍不住要想,自己究竟是怎么一步步落到这样的境地的。 她的儿子,从小就不是养在她跟前的。这样也好,反正齐建的孩子,她原来就不想要。白白害她吃了那么多的苦罢了。 齐建无用,她一直就知道。 从前他管着诚毅侯府的庶务,他的妻子常燕君又主持诚毅侯府的中馈,她寄人篱下,最怕的就是遇见他。 他嘴里总是不干净,她又不能狠得罪了他,只能总是与他虚与委蛇,却从没想过要真的委身于他。 在鎏金瓦上栖息过的雀鸟,怎么能甘心跌在泥淖里。 后来……齐延和徐沛柔为什么不干脆让她死!也好过她如今这样,了无生趣,却又偏偏不敢死。她要活着,活着去看齐建的报应。 齐建的报应,对她来说,终究还是来的有些晚了。 他不再有庶务可管,每日游手好闲,居然渐渐的被勾引的去起了赌坊。 没有了张氏,诚毅侯和卢氏便真当作夫妻一般过起日子来。可便是乡间的夫妻,管起儿子来,只怕也比他们要强些。 他们见了儿子这样,不但不规劝,甚至还劝着常燕君把手里的钱财给他。若是他能赢了,自然也就不会再去赌了。 真是可笑。去过赌坊的人,有哪一个不是输光了才出来的。 只是他输的再多,终究也和她没什么关系,在她的姑祖母倒台的时候,她曾经偷偷的溜进过养颐堂。 她的姑祖母已经神志不清,不认得她了。她将她珍藏了多年的银票与贵重的首饰都偷偷带了出去,临走还和她提了提李氏。 李氏是从前老诚毅侯的妾室,为他生了个儿子。她待李氏向来刻薄,怕她的儿子袭爵之后也不会孝顺她,便在庶子的汤药中下了毒。 是她从前偷听来的。 可笑她机关算尽,把伤阴骘的事情也做尽了,从一出生就养在她膝下的齐延,到头来也还是不会孝顺她,她还是晚景凄凉。 她故意这样刺激她的姑祖母,她会变的更疯,连曾经有人进过养颐堂,拿走了她的东西她都不记得。 她把这笔钱藏好了,为了她将来能脱身。 那一个夜晚,齐建是鲜血淋漓的被人抬回家里的。她后来才知道是怎么回事,输了钱又输不起,最后输了子孙根。 那是祖父死后她最快意的一天,她只敢躲在被子里偷偷的笑。他污了她的清白,最后落了这样的下场。 她永远不会忘记笑红楼里的那一夜,也不会忘记她进三房的第一夜。齐建来她房中,她躺在床上默默的流泪,他抬起手,干脆利落的给了她一个耳光,让她看清楚些。 她看清楚了,齐建和常燕君却没有,还做着夺爵的美梦。 齐延毕竟是齐延,做起事情来,也不会比任何一个齐家人心软。 齐建到底也还是侯府公子,诚毅侯府又如日中天,她不信真有一个赌坊敢这样胆大,对齐建做这样的事情。 齐建流了太多血,用了好几瓶药粉在勉强止住。往后,他和宫中的内侍也没什么两样了。 常燕君第二天一早便出了门回娘家,嘱咐她好好照顾他。她觉得,她大约是回娘家,和家里人商量和齐建和离的事情。 她手里还有钱,何必守着这样一个人过一辈子。及时止损,也是她的性格。 常燕君既然要她好好照顾他,那她照顾便是。她屋子里别的药材没有。活血的药材却有很多,她放了很多在齐建的药里。 与其这样活着,不如她送他一程,是她亲手一勺,一勺的喂他喝了那碗药。 他把那一碗药喝尽了,才抬起头,目光中甚至有些感激,“云娘,还是你待我最好,这次你好好照顾我,往后我一定好好和你在一起。” “那你也要有命活着呀,三郎。”她笑了笑,伸手掀开了被子,他原本雪白的亵裤,渐渐的又被鲜血染红。 齐建怔怔的看了片刻,伸手指着她,大约是要和常燕君一样,骂她是个“贱货。” 她知道的,纵然他这样骗了她去,在他心里,她也根本什么都不是。她如一个奴婢一般为他们打敦伦之后用的热水,房中的男女,却在以用言语侮辱她行乐。 但是他很快就没有力气了,血都流干了,命也就没了。她眼睁睁的看着他断了气,才装出惊慌的样子把府中的人喊了过来。 来再多的人都没有用了。 应该早就有人去常家给常燕君报信了,可是她直到晚间才回来,还带来了她的两个兄长。 在她心里,只怕齐建也早不是她的丈夫了,她是回来争家产的。 那时候诚毅侯的身体也不太好了,骤然见了儿子这样,前一夜也昏了过去,所以卢氏才没有过来照顾齐建。 如今的府邸里,还有谁能和常燕君争一争,已经没有了。反正她是不会跟她争的。她只是觉得有些可惜,齐建死了,除了不能生育,她却还活的好好的。 徐沛柔可真没用,若她能在她的位置上,她一定不会让常燕君活着。 可她想就这样脱身,还带着万贯家财和她的儿子,她也是不可能如愿的。 齐建要赌,哪里会次次都问她拿钱。她甚至觉得这也是齐延算计好的,等齐建把钱都输光了,再将他弄成如今这样。 第661页 毕竟这世间,哪来那么多凑巧的事情。便如那一夜的笑红楼。徐沛柔不肯承认是他们算计了她,承不承认,反正都是这样了罢了。 常燕君在齐家十几年,殚精竭虑的算计着诚毅侯府的家财,除了流着齐建这样渣滓的血的两个孩子,和一身的病痛,什么都没有得到。 后来她也离开了齐家。恩哥儿和忠哥儿被常燕君带走了,她生的孩子齐愿,最后成了诚毅侯和卢氏唯一的孙子,她没有带他走。 齐建给他取名叫“愿”,他是在打她的脸。和他在一起,和他生了这个孩子,她何曾愿意过? 离开燕京的那一天,她特意绕到城东,又看了一眼宫城的城楼。 多少年了,它还是那样宏伟,叫人想走进去,看一看里面又是怎样的仙境。 她纵然一步三回头,到底还是离它越来越远了。上苑风流,洛阳全盛,都与她无关了。回首似天远,果然没有说错。 她要回到她的故乡去了,就住在她未出嫁之前住的房子里。 当年她祖父事发,她还贪恋着燕京的一切,不愿意回到这里来。可原来她错了,她不应该留在燕京的。 在故乡望不见的九重宫苑,哪怕她在燕京也是一样望不见的。都似天远。 第381章 春色沉沉锁建章——徐徽照番外 徐徽照的一生,拥有过太多的东西。她在宫里度过了成年之后几乎全部的人生,拿她的青春,拿她的岁月,也换来了很多东西。 她成了太妃之后,寿康宫正殿里的博古架上,只放了一个粉彩瓜蝶纹的瓷瓶。是她爱慕过的人送给她的。 他是别人的丈夫,早早的死去,永远不会知道有人这样挂念了他一生。 元昭一朝,她是最受宠爱的贵妃。御花园里的花朵太多,也没有一朵敢来试一试她的锋芒。 她不必担心自己会失宠,因为这宠爱,原本就是他强加给她的。天下之主,他要给她,她也不能不受着。 她是在十八岁的那年进宫的。父母宠爱,留来留去,十八岁没有说亲,最后她被送到了宫里。 要她进宫的皇帝与她之间,没有那些叫人心动的爱情故事,只是纯纯粹粹的利益交换,政治考量而已。 那时候元后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可皇帝还年轻,是要再立皇后的。恒国公赵家的弋娘入宫比她要早的多,也早就有了儿子,很快,她也就要成为凤藻宫新的主人了。 徐徽照一入宫,便是贵妃,便是叫六宫众人皆侧目的专房之宠,她承受着那些妒忌,也把她们向她伸出的,不该伸的手全都斩断了。 这样的事情做的太多,做到后来,她都厌倦了,她有时候都想,就这样吧,算了吧,反正她这样活着,其实也很没有意思。 可谁让她偏生生的聪明,便是那些人想害她,也总是不能得逞的,而后她不费吹灰之力,以帝王的宠爱为刀,便能让她们自食恶果。 但她知道,她这一生的对手,从来不是后宫里这些终将凋零的女人,也不是后来成了皇后,成了太后的赵弋,而是一个个姓景的男人们。 她入宫的第三日,也就是他在她宫里留宿的第三日。她并不爱他的,他也是,他知道她聪明,所以干脆就把话都说明白了。 那时候他毕竟也还是个年轻的皇帝,是个年轻的男人,他心中还是有爱的,不过并不是对她的。 他说,“后宫之中,只有贤妃赵氏,和你的出身最高。你们之间,势必要有一个平衡,朝堂之上才能平衡。” “赵氏已经为朕生下了一个皇子,皇后薨逝一年之后,朕会将她立为新后。可是朕不愿见朝中官员向恒国公那一边倾倒,所以才需要你入宫。” 原来她入宫,是为了成全赵氏的儿子和后位。她在心里想。 “朕能给你们的,无非是权势,地位,子嗣,宠爱。赵氏已然占了地位和子嗣,朕也已经将你封为了贵妃,将来朕会给你协理六宫之权,以及无人能望其项背的宠爱。” 所以她没有子嗣,一生都没有。只有一个宛平公主,那也是她为他办事办的好,他可怜她罢了。 刚开始的时候,即便很快便应了,她只是觉得他说的话可笑。他居然会觉得,在这朱红墙里厮杀,他的宠爱是和子嗣一样重要的东西。 他没有问过她想要什么,放在她面前的从来都不是选择。她和他相伴数十年,他从来都不知道,为了一个孩子,她其实是可以什么都不要的。 不过,如果是他的孩子,那也就罢了吧。 她也很快的,就发觉了他说的话里的漏洞。 他明明是可以把后位给她的,纵然有他的宠爱,有协理六宫之权,没有后位,她到底还是比不上坐在皇后位置上的赵弋,她们之间不是平衡的。 权势,地位,子嗣,宠爱。他说的话里还漏了一样东西,是他的真心。他明明把他的真心也给了赵弋,所以才让她做了皇后。 可惜赵弋她自己似乎并不太明白,所以才和她斗了一辈子,要和她争原本就是他强加给她的宠爱。 争到后来不再争,把后半生太多的时间放在了她的儿子身上,忽略了枕边人的感受。 他最怕的就是这样的局面,尽管他或许也想过,就把这一片江山,送到她的儿子手上好了。 可赵弋做的实在太过,到结局时,终至于与他完完全全的离心。 第662页 帝王之爱,敌不过江山,有时候还不如一无所有的匹夫之爱。 最后是她赢了,她支持的元后之子成为了新帝,而赵弋的儿子,埋骨他乡,连一个子嗣也不曾留下。 但是他到底还是挂念着她,怕她的下场不好,要新帝在他的床前发誓,将来不会动他最爱的女人,和她身后的家族。 他留给她的只有一句话,他说,“阿照,这辈子是朕对不住你。” 做都已经做了,她的一生都毁去了,再要道歉,也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她的心早就已经很坚硬了,他死了,那个送给她粉彩瓜蝶纹瓷瓶的人也死了,赵弋还活着,她也还要活下去。 瓜蝶之意,是绵绵瓜瓞,是祝愿子孙繁盛之意。阮凛从未了解过她,所以选了她其实最不喜欢的粉彩,可这上面的纹样,却又偏偏是她最渴望的。 看了几十年,渐渐的也就看习惯了,一日见不到,反而要觉得心慌。 他的冤屈还没有洗净,她还要活着,做许多事。 锦乡侯林家的人,她熟悉的只有一个,便是他的妻子。她常常来大嫂的梅真堂做客,也帮着她的大嫂做了许多事,是她大嫂最感激的人。 她的容貌生的实在很好,她的女儿像她,外孙女也像她。她一见到沛柔,很快就想起了她自己还住在熙和园里的时候。 他们夫妻在熙和园里游园,她曾见过。当年她对她就没有妒嫉,他们是很好的一对夫妻。所以见了沛柔时,也只剩下了一点点的感慨罢了。 她告诉沛柔那支银杏叶簪的缘故的时候,说的话,比她当年进宫前从母亲那里听到的要柔和的多。 承载着定国公府这块牌匾的并不只有男人,元昭一朝,她甚至觉得,她做的事情比她做了国公的哥哥还要多。 昭永一朝,沛柔又能为徐家做多少事情呢? 她的嫂子毕竟不像她母亲那样经历过真正的战乱,见过人命微贱,所以她是狠不下心来的。任由沛柔选了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嫁了,幸而这个人总也不算太差。 不,甚至可以说是很好。若是没有他,她精心教养了多年的其献,大约也并不会这么顺利的就成为了皇帝。 她这一生,先是和她姓景的丈夫斗,再是和他姓景的儿子斗,也是她处心积虑了多年,又把他的孙子捧上了帝位。 深宫岁月,到底还是寂寞的夜晚更多,她如何能够觉察不出来,这些年她真的也变了许多了。 闺阁时的聪慧只用在玩弄心计上,从后宫争斗的弄小巧,逐渐变成了前朝政斗的谋略心术。 她被锁在这朱红墙,鎏金瓦下,她变得讨厌春天,讨厌从没有再来过她心里的春天。 其献是个好孩子,一直记得他生母一家的冤屈。她也跟他说过很多从前阮家的事,阮凛的事,那还是她在闺阁之中的时候听闻的。 在她心中如战神一般的男子,从传闻中走出来,走到过她生活中,也因为与她哥哥的同袍之情,多多少少给过她一点关爱。 其献登基之后,赵家嫡支尽数被流放。赵弋亦成了庶人,从宁寿宫迁出去,住在南苑一间小小的厢房里。 她临死之前,她曾去看过她。 这恐怕是赵弋一生住过最差的屋子。从前是恒国公府金尊玉贵的小娘子,后来进了宫,很快生下了皇子,封为了贤妃,又很快成为了皇后,住进了徐徽照没住过的凤藻宫中。 即便他刻意的宠爱着她,可也其实从没冷落过赵弋。 皇后之后是太后,即便赵弋做了那样的事情,他也没有要她死,要她过的不好。 他临死的时候,徐徽照在他床前想起来的,却是她年轻时候的一件事。 每次他在她殿中留宿,她总要喝一碗汤药。 景家的男人还真是一样的优柔寡断,处处留情。他其实可以给她一副让她永远也怀不上孩子的药的,他给他自己留着后路,却要她总是受苦。 她曾和他开玩笑,真的是开玩笑,“若是有朝一日,臣妾刻意换了这药汁,怀上了陛下的龙子,陛下会如何?” 他眼中的几分温存顷刻便退去了,他说,“贵妃,你僭越了。” 她是他的贵妃,想要生一个孩子,是她僭越。可赵弋生了谋朝篡位之心,也还是好好的做着她的太后。 爱与不爱之间的区别,其实真的很大。 赵弋至死都不知道她当年缘何受宠,不知道自己曾得到过丈夫的真心。她自以为聪明,其实是这世间最傻的一个。 明明没有被利用的,以为自己是被利用。明明不是帝王真爱的那一个,却要强装出是真爱。 赵弋真可怜。她也可怜。罢了,到最后,也是她赢了。 她这一生,一直在和景家的男人交换,换来的东西有她喜欢的,也有她不喜欢的。 但她最珍视的,还是她眼前不必交换便得到了的粉彩瓜蝶纹的瓷瓶。这是当年她进宫,阮凛送到她哥哥那里去让他转交的给她的礼物。 她收了这礼物,连一句谢谢也不曾说过。他不过是随手,也不会那么计较她有没有说什么。 徐徽照从南苑回去,梨花的花瓣飘到了她身上。 “梨花风动玉阑香,春色沉沉锁建章。唯有落红官不禁,尽教飞舞出宫墙。” 做景家帝王的贵妃没意思,太妃也没意思,做了太皇太妃,原来还是没意思。宫墙之外应当是春日了,落红官不禁,那便早些出去吧。 第663页 第382章 不知歌管与谁同——白静思番外 最早最早的时候,白静思没有名字。 贫贱出身,在家中只有一个排行。吃一顿饱饭是偶尔的事情,而旧衣也是穿了又穿。但那时候,她至少还是有家的。 有父母,有兄姐,有一重可以为她挡去一些风霜的屋檐。 后来滔天的洪水涌过来,一路向燕京,把她所拥有的一切都带走了。她没有了排行,跟着说书的女先儿,却有了一个名字。 姓是女先儿的姓,她最喜欢说汉宫故事,说卫子夫,说李夫人,说陈阿娇,也说飞燕合德。 “生男无喜,生女无怒,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卫子夫,孝武卫思后。 女先儿最喜欢卫子夫,她又是个歌女,所以她最早给她取的名字是“白思”,后来又嫌不好,给她改了名字,叫“白静思”。 她其实都不甚在意。她要以说书与歌唱为生,白思还是白静思,没有人会记得她的名字的。 遇见那个男人的的那一天,只是一个极平常的午后。他不听女先儿说书,只是听她唱歌。 从《佳人曲》开始,把她所有记得的歌都唱了一遍,最后又唱回《佳人曲》。 那一天的最后,那个男人问她,想不想将来去为这世间地位最高的那个人歌唱。 她只是随意的点了点头。因为这件事对她而言,好像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她的人生,走到哪里,好像都会有别人替她选择。她不知道怎样的人生,才算是好的人生,走到哪里,便算哪里,她并不在意。 后来她就真的进了宫。 先是教坊司,而后是长信宫的一小间宫室。再然后,是她住了最久的春柳殿,漫长的十年。 她的名字,是汉代那个皇后的谥号。那个皇后的故事,她听女先儿说了无数遍,稔熟于心,清楚的不能再清楚。 可她知道自己不是她,也不可能成为她。 在她怀了孩子,却又生不下来,她以为自己就快要死了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就像当年唱《佳人曲》的李夫人,她以为自己的命运会和她更相近些。 但她最后是活下来了的,当时害过她的妃嫔,也很快得到了惩罚。她甚至都不知道皇帝究竟是爱她什么,她就已经成了昭仪。 白昭仪,就和白静思一样,她其实也并不觉得那是她自己。 就像给了她名字的那个女先儿,对于给了她身份地位的皇帝,她其实也只有感激而已。 她并不喜欢和他接触,他却莫名其妙的很喜欢她,总是在她的春柳殿里流连。 在她之前的宠妃,是昭永十年薨逝的,被追尊为元俪皇后的许贤妃。 她甚至还想过,是不是她和元俪皇后生的有些像,所以皇帝不过拿她做了个替身。也因为这样,所以那个人才要将她送进宫来。 尽管他也并没有要求她为他做什么事。好像他将她送进教坊司,而后很快就忘记了有她这么个人似的。 可是她后来见过这位元俪皇后的画像,她的眉目生的很秀致,自己与她根本就没有半分相似。 皇帝也不是爱听她唱歌,只是很喜欢和她说话。她不明白,干脆也懒得明白。 总归她从来都没有失过宠,也不必如何费心力的去讨好他。衣食无忧,她就已经算是什么都不缺了。尽管她有时候,也总会觉得她似乎是缺少了什么的。 她不会再有孩子了,即便是再多的宠爱,也不至于再引来人其他人对她下手,这于她而言反而是一件好事。 让六宫侧目的盛宠,注定了她连一个能说说话的朋友都没有。不过她后来是有朋友的。 她在宫道上遇见了进宫来给公主做伴读的,恒国公赵家的五娘子。 从前她跟着女先儿去恒国公府说书,在春色无边的花园子里迷了路,遇见了一个世家纨绔。 她虽然性子淡些,可这样的屈辱,也是绝对不能受的。是赵家的五娘子替她解的围,甚至还让人将那个世家子打了一顿。 除了她失散了的家人,再除了那两个收留了她的女先儿,她是这个世界上第三个待她好的人,她自然是感激的。 尽管那时候她并不知道自己能成为如今这样,她也还是说了将来会报答她的话。或许她会觉得她是不自量力,可她的确是真心的。 赵家五娘子的容貌生的太好,所以她一在宫道上遇见她,马上就认出她来了。 她却花了一些时间,才猛然惊觉,当时曾经说要报答她的那个卑弱的女子,如今已经是开在皇帝身边无人敢随意攀折的山茶花了。 后来她们相交数年,于彼此也都无所求。直到昭永十七年,是赵家五娘子第一次同她开口。 她说她有了一个与她两情相悦的男子,可惜因为彼此的出身,恐怕不能得偿所愿。她想要为了自己勇敢一次,需要她为她创造一个契机。 她那时刚刚听完,只觉得那家的儿郎真有福气,能得她如此真心相待。可当她抬头,看见赵家五娘子眼中的光芒,她好像明白了自己究竟是缺少了什么。 她活到如今,最好的年华都要过去,却从未将自己的心交付给某一个人。而她也知道,她大约永远也不会有机会了。 她只是稍稍遗憾而已。 赵家的五娘子出嫁以后,她没有再见过她。她只是收到过她的许多信,其中的一封,是告诉她黄河之事。 第664页 为何年年拨款,却又年年决堤。 便是在这金玉为饰的春柳殿中,午夜梦回,她倒是也常常梦见少时的那个小茅屋。若是当年的黄河没有决堤,即便温饱不能,但她的家人是相亲相爱的。 而黄河每年泛滥,又有多少女子,如她一般流离失所,流落于勾栏瓦肆之中,受那些登徒子的欺侮。 她后来知道了,当年在恒国公府中拦下她的那个纨绔,出身武宁侯府,是河道总督张致青的儿子。 正如当年在她有孕时对她下手的,其实也根本不是什么黄婕妤,而是在凤藻宫中久病的武宁侯张致青的亲姐姐张皇后。 她的性子很平,连皇帝都说她的性子太平了,好像什么事,都不能引得她动一动情绪。 她不是不想动情绪,只是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而已。 可这两件事,偏偏都是她平生最痛。痛可以叫人死,既然他们要她死,那她又何必管自己究竟有没有这个资格。 侍奉皇帝多年,她如何还能不懂他的性子。除了他所最爱的,谁更弱势些,他便对谁心软。 元俪皇后含冤而逝,他就最偏心她的儿子。 后来证明了元俪皇后之死与三皇子的生母齐淑妃无关,他就又是一颗全然愧疚的心,甚至还想放三皇子一马。 那她只着单衣,披发跣足走在冬日的宫道上,又跪在樗元殿前,她是比三皇子一党更弱势的吧? 她也根本就没有夸张,若他肯睁大眼睛去看看每年眼睛城外的难民,他处理起这些事情来,便不会再有一丝一毫的心软。 自从发觉她从没有爱慕过别人的时候,她原来是想试着去了解皇帝,把自己的爱意加诸在她的枕边人身上的。 可越是了解,越是发觉他这个人根本就不值得别人的爱。 与其为他付出,不如自己清清白白的走完这一世,下一世投生的好些,不要再受洪水离散之苦,也不要再入深宫。 宫中孤寂,如蚀骨之毒。 原来那一次她该好好选一选的,不该什么也不为,那么草率的点了头。 她后来又在宫中偶遇了当年将她送到宫里来的那个男子。纵使相逢,也不应相识,他不会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只是与他擦肩而过而已。 她以歌唱为生的日子很短,所以她还是有些喜欢歌唱的。她还是只会那些与汉宫有关的歌谣,不想学别的。 霸天下的卫子夫,佳人难再得的李夫人,还有退居长门的陈阿娇,她们被人贮藏在金屋中的时候,有没有爱过她们的枕边人呢? 她当然不会知道这个答案,她只知道自己的答案。她是没有的,她这一生,居然谁也没有爱过。 到了她枕边的那个男人成了太上皇,又许多年过去,在她觉得自己也有些老了,在他弥留之际的时候,她终于开口问他了。 相伴这么多年,他喜欢的,究竟是她的什么。 人之将死,他没有骗她。他说她的声音和元俪皇后很像,性子也像,从来不争不吵,让他觉得很是宁馨舒适。 原来到最后,她也的确是个替身而已。不过幸而她没有爱他,也丝毫都不觉得伤心。 她又想问一个问题,他那样爱元俪皇后,元俪皇后又究竟爱不爱他呢。 这才是这世间于她而言真正没有答案的问题。 在他走后,她又一个人安静的活了许多年。那样的日子,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宁馨舒适。 她仍然在殿中唱《佳人曲》,偶尔也叫人进来说汉宫故事给她听,子夫前入侍,飞燕复当时。正悦掌中舞,宁哀团扇诗。 偶尔在殿中独酌,夜夜静思,设想着她们当年的心境。卫子夫,李夫人,陈阿娇……她最后谁也没有像。 默饮数杯应未称,不知歌管与谁同。 第383章 阮郎归——阮骋云番外 阮骋云被他的战马驮着,在那邬草原上漫无目的的走了许久。草原上的夜晚是安静的,一望数百里,没有半点灯光。 只有一轮明月高悬,照亮了不归人。 三天之前,他醒过来的时候,身上各处被狼撕咬过的伤口都已经凝结,他的战马也和他一样,遍体鳞伤。鲜血凝结在白色的马鬃上,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它的。 但他们都活下来了。 他往曾经父亲驻扎的营地走,上面高高扬起的旗帜上,是苍鹰的图样。那是赵家的图腾,曾经父亲的营帐,已经不再是父亲的。 阮骋云这个名字,他也许多年都没有再用。失望,愤懑,不甘,活下来的人的痛苦,不会比死去的人更少。 但好在,他在草原上遇见了其他和他一样不再能有姓名的人,他们都和他一样,要为了自己的声名平反。 那几年他去了很多地方。那邬草原以北的天耀国,比天耀国更远的歧鲁国,甚至是比国家的边界,比海更远的地方。 他遇见了很多人,也遇见了很多危险,都和那一夜他和部下一起被群狼围住的时候一样。 他都活下来了。 但是那个将他们一家族灭的皇帝却早早的死了,另一个害了他们家的人成了皇帝,曾经与他们家相交至深的定国公徐家是帮凶,如今依然加官进爵。 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妹妹蕙娘还成了这一代定国公的外室。真是荒谬。 七年之后,他第一次回了燕京。那时候,他的名字是劲山。 第665页 实际上劲山是他在旅途中遇见的一位朋友,少时成名离家,一直生活在关外。曾与他结伴同行过一段路,最后死于他们在歧鲁国遇见的一场时疫中。 他离开燕京的时候太早,七岁那年,父亲出京,他就悄悄的躲在了押送行李的马车上,一直行了数百里,才被他的父亲发现。 父亲的责难没有使得他退缩,他就这样一路跟着去了西北。 从连铠甲都穿不上的小兵开始,一路积攒军功,长成了骁勇善战的小将军,他天生就属于西北,他已经死去了的前半生,几乎都消耗在那片无垠的草原上。 他回燕京的时候又太晚,他知道自己的母亲很早就已经过世了,却没想到他那个一直不愿相见的妹妹,居然也走的那样早。 她甚至都不知道他还活着。下世之后她见到他们的父母,发觉他不在那里,会不会怪他居然这样狠心,连见她一面,告诉她他还活着都不曾。 他曾经是想把她留下的女儿带走的,可是她似乎在定国公府里生活的很快活。 不记得自己生母外家的孩子,他也不想记得她。就当作陌路好了。 燕京已经不记得他了。 那么多年过去,他早已经改换了面貌,燕京城里也已经没有阮家人生活过的痕迹。 他要为了去了的阮家人谋算,所有的人,哪怕只是当时袖手旁观的人,也都在他的谋划之内。 他们不曾给过他和他的家人一点活路,他也会如是。 但他到底还是忍不住给了那个名叫徐沛柔的小姑娘一点关心,很快就发现,她原来比他想象的要聪明。 只有七岁,和他当年去西北一样的年纪,她适应起高门大户的生活,远比他当年在西北要更快,也更好。 她拿到了她母亲的那块玉牌,她原来也是惦记着她的生母,惦记着阮家的。所以他才让人把属于他的那块玉牌,也一并辗转交到了她手上。 在何府的那一次,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是有人要害她了。她身上有阮家人一半的血,他不会就这样看着她陨落。 那一次他尚且不清楚是谁对她下手,感慈寺之后,他捉到了暨娘。他的动作远比定国公要快,所以他们当然是一无所获的。 暨娘的骨头也很硬。可要从一个人嘴里知道你想知道的东西,很简单,只要知道那个人最害怕什么就是了。 她还有一个妹妹,那就把她的妹妹一并抓来。反正她做的是这样害人的事情,也应该有自己在乎的人被别人所害的觉悟。 他很快就知道了,害那个小姑娘的人,是她的继母,以及她继母的大嫂,柯至卿的大儿媳。 怎么那样凑巧,柯家原本就在他的谋算之内。当初赵家人的得意,柯至卿也添了好几根至关重要的柴禾。 但也还没有到收拾她们的时候,所以他只是用江湖人的手段威胁她,使得她不再敢对蕙娘的女儿动手。 会遇见白静思,其实也只是一个意外。在听女先儿说书之前,他偏偏先听见了她的声音。 “先生,回去之后您能再给我说一遍李夫人的故事吗?” 女先儿的故事是成王败寇的故事,他不想听。他只是让那个女子出来唱歌,从《佳人曲》开始。 他记得这把声音的,在许多许多年前的一个夏天。 那一年他在燕京,太子还只是太子。她和太子一同坐在宫车里,他恭敬的候在一旁,等着他们行过去。 车里的女子问太子,“若您是汉武帝,会坚持要见病重的李夫人一面吗?” 她是宫妃,会问这样的问题一点也不奇怪。奇怪的是他居然就记得这句话,而且一记就是这许多年。 他后来问了同样侍候在一边的内侍,他告诉他,车里的应当是东宫的许太子嫔。 他一听见白静思的声音,骤然就想起了那一个夏日午后。 她也对宫妃的故事感兴趣,或者她也可以进宫去,搏一搏李夫人,卫子夫的命数,反正他会帮她的,他们会是很好的合作伙伴。 但是他很快,就在其献那里看到了元俪皇后的画像。四时八节,皇帝都要求他们祭奠他此生的挚爱。 是他的挚爱,又不是他们其他人的,他觉得皇帝实在是病的不轻。 可是他看着那幅画像,很快就想起了很多年前西安城里的一片朝霞。 彼时他还是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打马经过西安城中的一户人家。院墙不高,院中有紫藤花架。 门外卧着一只白猫,见他策马而来,躲也不躲。忽而有一个女子从院中冲出来,护着那只猫。幸而他及时勒住了马。 她已经吓面色惨白连话都不会说了,背后却恰好是一片艳丽的朝霞。 他下马去和她道歉,她却也良久都没有说话。直到他要走了,她才开了口。声音是闷闷的,或许是前一夜哭了太久。他也才发现她的眼睛是有些肿着的。 “许归晚,我的名字是许归晚。” 他觉得有些困惑,他并没有想知道她的名字。 她说,“我觉得将来和你恐怕不会再见,所以才告诉你的。” 若是不会再见,知道名字又有什么意思,他没有多想,策马向着朝霞的方向远去了。 当时只道是寻常,后来心中的恨意太多,他是没法爱上别人的。可这一幕到底是被他记了许久。 第666页 他后来也没有再去寻过那一处院子,昔年那个女子,大约早已经嫁作了人妇。人生数十年,被她说中了,他们果然就没有再见过。 白静思的声音太像皇帝的元俪皇后了,原来也像他梦中的姑娘原本该有的声音。 都说许家人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原来他们一家是从那样的小院里走出来,直至住进江浙总督府,开始鱼肉百姓的。 他不再想利用白静思了。西安城朝霞里的姑娘已经不在了,她湮没在了后宫的争斗中。 为他办事,白静思也可能会死,即便她只有声音像她,他也希望她能好好的活着。 他用万金买了大儒的名声,接近皇帝,本来就不是一件太困难的事情,有些事,他可以自己亲自去做。 亲手给皇帝织一张网,也算是偿还了当年他谁也不曾告知,谁也不曾商量,亲自谋算,将阮氏一族送到了黄泉路上的“恩情”。 一路走来,恐怕齐元放才是最大的变数。每一步他都没有走错,每一颗人心,他都算计的如曾经经历过一般无比精准。 若不是他的提醒,他没有顺着这条思路去查,恐怕他和她眼中太子帮凶,又让他妹妹做了外室的定国公徐敬和,乃至徐家诸人,也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若齐元放是敌人,他一定早就毫不手软的将他除去了。 可这个少年,最后居然娶了在这世间与他血缘最近的那个女子,从别扭的平辈相称,后来他要跟着她唤一声“舅舅。” 他那个向来聪明的外甥女,只怕也是被他算计进去了。不过,他们是很相爱的,生了个女儿,也很是可爱。 得人这样算计一回,换来人生数十年的欢悦,或许也是一种幸运。 昭永二十年,二十载日月,阮家人的污名洗净。阮骋云死了二十一年,他终于可以恢复他的本名。 西北多往事,他还是要回西北去的。父母家人的墓碑都向着西北的方向,他们会看着他策马一路行去。 故人送我出阳关,阳关之外,亦有故人的魂灵相候。 离别于他而言,早已经不是困难的事。 第384章 风霜摇落怅韶华——许归晚番外 许归晚养的第一只白猫,名字也叫“雪花”。那是她十一岁的时候,有一次她要出门,小小的一团白雪就卧在她家的门口,冻的瑟瑟发抖。 它浑身都是洁白的,若不是不知道曾经落到哪个泥塘中去过,半个身子都沾的脏了,她恐怕都不会发现它。 她把它带回了家,从此它就在她的院子里安了家。 它从前是不会乱跑的,那一日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出门的仆妇没有带上院门,它就那样窜了出去。 许归晚也追了出去,再然后,就遇见了他。 她回头望着他远去,迎面是一片艳丽的朝霞,直到再也看不见他了,朝霞也渐渐消散了,她才被家里的下人带了回去。 或许是受了惊吓,她穿着轻薄的夏衫,雪花在她的手臂上留下了数道红痕,鲜血汩汩,用了许多许多的药粉才止住血。 也不知道是那一日受惊太厉害,还是之前她的心事积压了太久,在那之后,她大病了一场。 再醒过来时,雪花已经不在了。 他们告诉她它是自己走丢的,可是她知道她父亲的性子。他一定觉得是它害了她,差点耽误了他的大事,所以才不肯让雪花继续在她身边了。 它到底去了哪里,她不敢继续想下去。 那一天以后,许归晚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能够反应的过来。 她真正清醒过来的时候,不是她将自己的名字告诉那个少年的时候,而是她登车远行,终于看见红墙金瓦的时候。 若只是远远的看着,她会觉得这鎏金瓦,这朱红墙是很美的。但她并不想做这华美牢笼中的雀鸟,尽管她在一步一步的往里走。 元昭二十一年,今上为太子及诸皇子、宗室子弟遴选嫔御,她和她的一个族姐都被送到了燕京去。 她从前没有来过燕京,实际上,她从前几乎都没有怎么出过门。 而她也没有机会知道燕京城里到底是什么样子,她从一个牢笼里出来,直接被送到了另一个更大的牢笼里。 她和她的族姐一起住进了宫里,每日和来自五湖四海的同样等待着被皇家挑选的小娘子们一起学规矩,每日同寝同食,她居然觉得,这样的日子也是要比在家时自由的。 所以当这日子结束的时候,她甚至觉得有几分惋惜。 她族姐和她是不一样的,比起继续这样被人看管着,每日言行举止都受人约束,她向往的是更高的枝头。 她希望她的族姐能得偿所愿,两个许家女,中选了一个,已经就算是很好了吧。 只是她没想到,她们最后居然都算是中选了。她成了太子嫔,而她的族姐许绒眉成了永宁郡王的侧妃。 她送她的族姐出宫的时候,彼此道别,大约都从对方眼睛里看见了羡慕。她的族姐羡慕她比她走的更高,她却羡慕她能够出宫去。 永宁郡王府,终究是要比她将来要住的东宫要自由的。 那时候她的丈夫还只是太子,住在东宫中,每日殚精竭虑。他所忧虑的事情她是一点也不懂的,也不想懂,太子妃娘娘排了日子,每个月她只要侍奉好那几日便好。 第667页 他的事她既然不懂得,自然也就从来都不会去插话,只会在他想听她说话,要她说话的时候,才勉强开口。 他是一国储君,她只是一直在内宅生活的小女子,要她说话,她其实也没什么能说的。于是她就每次都说起从前她养过的那只白猫雪花。 从只比她手掌略大些开始,养到后来,她几乎都要抱不动它。 许归晚只有一个比她年长的多的哥哥,每日忙于科举。她到燕京来的时候,他已经在翰林院里做了一个小官。 所以她从小并没有什么玩伴,又听母亲的话,以娴静为美德,把自己的每一日都过的很枯燥。 她原来以为太子并不会喜欢听她说这些话,却没想到他原来是喜欢的,喜欢到后来,也对她一往情深起来。 很快他就让人送了一只几乎和雪花长的一模一样的白猫给她。 要回应丈夫的爱,于别人或许很容易,于她而言,却似乎有些困难。她觉得自己有些笨拙,可原来在爱慕她的人眼里,即便是笨拙,也是值得喜爱的。 她虽然出身于文官之家,但除了《女训》、《女则》,她也并没有读过什么书。在东宫中白日无聊,她将来也是。 有时候太子白日也会过来看她,就讲一些野史给她听。这些总是比正史要有趣的,她渐渐的,也能在他面前更自如了一些。 东宫中有一位太子妃,出身武宁侯府,是武宁侯的亲姐姐。还有两位侧妃,一位出身诚毅侯府,另一位出身锦乡侯府,都是嫡女。 与她们想比,她父亲只是五品小官而已,实在算不得什么。 齐侧妃生的明艳,养了太子唯一的儿子,便渐渐的连太子妃也不放在眼里。见不惯她得太子的宠爱,时常要与她为难。 倒是另一位林侧妃时常为她出头,所以她们的关系也就最好。她的闺名是林兆怡,到了后来,整个后宫,只怕也只有她一个人记得。 昭永二十一年的年底,怡娘的娘家锦乡侯府出事,父亲被削爵幽禁,那时候她才刚刚有了身孕,差点就没能保住。 太子从前和锦乡侯应该是有所往来的,前朝闹的风雨飘摇,她们虽然在东宫里,也不至于一无所知。 可是他在这件事上却格外的沉默,也渐渐的疏远了从前一直为他排忧解难,甚至还怀着他的孩子的怡娘。 她不懂政事,也不能懂他的冷漠与绝情。 元昭二十二年之后,下一年便是昭永元年,太子登基,她也跟着他住进了宫里。 太子妃自然名正言顺的成了皇后,齐侧妃封了淑妃,出乎意料的,她也得了仅次于淑妃的贤妃封号。 而东宫里的另一位侧妃怡娘,在生下皇四子之后,仍然只得了一个嫔位。 开春之后不久,她生下了他行六的儿子。怡娘曾经来看过她一次,在殿中遇见了同样来探望她的皇帝。 他待怡娘仍然是很冷漠的,仿佛根本都不愿见到她。 等她能下床走动之后,听闻怡娘重病,她曾经去看望过她,她没有想到,那也就是她们此生最后一次相见了。 那一日她同她说了许多的话,好像想把一生没说完的话都说尽了似的。 她最后告诉她,既然是在宫中生活,说真话不如说假话,虚情假意,远比真心真意更有用。 那时她还以为怡娘只是感慨她娘家的际遇,若不是为了元昭一朝的定远大将军进言,她们家也不会落到这样的下场,她也不会成为罪臣之女,最后过的这样孤寂。 到了后来,她才明白怡娘对她说的原来是这世间最真最真的话。 许多年过去了,她还是拿不出如她丈夫一样多的真心去回应他的爱。 他的爱不曾减少,可她曾经有过的那么一点点的真心却渐渐的被消磨,所以她也只能虚情假意。她活在自己的愧疚里。 他待她是很好的,昭纾宫的样子,就是她年少时心中的家。有紫藤花架,有四时花草,还有一只白猫。 深宫岁月,还带给她两个可爱的孩子,一男一女。玹儿还好,玙儿她却嫌太骄纵了些,还没有她殿中的桌子高,她就已经开始担忧起了她将来嫁人。 他却说无事,将来他会让她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便如他们一样伉俪情深,举案齐眉。 她只是装作没有听懂。伉俪情深,他们可不是夫妻。 她曾经是问过他的,为什么给了她这样高的位份。 四妃的位份从高至低是贵、淑、贤、德。若她是贤妃,出身比她高的多,又同样有皇子的齐侧妃,封个贵妃也不为过。 他却说贵妃的位置是为了别人留着的,她也不会永远都只是他的妾室。 她听懂了他的话。她读过许多许多后妃的故事,她知道从前有不少的皇后,都被废位成了妃子。 她没有那样大的野心,她只想窝在昭纾宫里,和她的儿女、白猫一起过清闲的日子。但是她也没得选,她的家人,她的枕边人,都想把她推到那个位置上去。 昭永八年,他带着她登上正阳门的城楼,去观看为她燃放的烟花之后,她做了整整两年的梦。 她总是不能睡好,梦境都是碎片。在那些碎片里,有好多片都有朝霞的旖丽之色。 若是能将它们拾起来,拼拼凑凑,大约能拼出一个少年的样子。 她不知道他会不会记得她,会不会记得她告诉他的她的名字。她在宫中的生活太平淡了些,有太多的时间可以去思考那一个清晨。 第668页 身为后妃,总是会想起一个不是她丈夫的男人,这不是后妃该有的德行。 可若是这念头也能那样轻易的被抹去,这世间大约也就少了很多很多的美好了。 若她能够预先知道她何时会离开这里,前一日,她大约会在紫藤花架下多坐一会儿。每一年昭纾宫的紫藤花开的都是很好的,那一年也如是。 袅袅上缘物,鲜鲜滥拟霞。风霜摇落后,为尔怅韶华。紫藤花是好年华,她其实也还是的。 只是她在花架下坐久了,总是会想要推开宫门,看看会不会有一个少年郎策马而来,又在她面前停住。 被她说中了,她这一生,果然就没有再见到他,甚至都没有机会知道他的名字。 相逢在彼此韶华之时,他尚有余力鲜衣怒马。不知道他后来有没有经历过风霜,又有没有片刻曾想起过她。 第385章 尚馀孤瘦雪霜姿——蒋嘉扶番外 蒋嘉扶生在东北,也长在东北。少女时常常做的事,是在冬日的窗前煮茶,望着窗外皑皑白雪,和院中一株孤傲的寒梅。 她早已经习惯了冬天,她不讨厌冬天。和花影霜雪相伴,她永远也不会厌倦。雪原上的雪是不会消融的,也不应该消融。 对她的母亲宛平公主而言,燕京是一个梦。她在皇城中长大,恋慕过一个人。 她看着他从宫道上一次次走过,从意气风发的少年郎,逐渐变成了爱护怀孕妻子的丈夫,变成了沉稳严肃的父亲,变成了忠国忠君的臣子,再也不曾那样展颜肆意欢笑过。 而后她自己也披上了嫁衣,成了开在北国的一株红梅。 母亲很少说起燕京,毕竟在那里,除了一个与她在后宫中相依为命的母亲,也没什么值得她留恋的,既然是梦,总是要醒。 蒋嘉扶也是如此。若一生都只是在燕京短暂的停留,她应该会觉得是一场美梦。 梦中有她一直渴望拥有的可以无所不谈的姐妹,有四时风光无限的熙和园,有不会开放在北国的土地上的花朵。 但它最终,还是变成了她的一场噩梦,她只想逃离。 十五岁的时候她就嫁到燕京了。是今上钦点了她做他最宠爱的女人生的儿子,当朝太子景玹的正妃。 送嫁的马车自东北而来,一路迤逦至燕京。嫁妆也只是嫁妆,背后没有今上想要的人心。 在她十五岁的时候,她其实根本还没有考虑过婚姻。可皇权之下,即便她的祖父是镇守一方的将军,侯爷,也根本就无从反抗。 储位之争,她的家人是不想站队的。所以她只能是被牺牲的那一个。今上要她做太子正妃,是看中她身后的家族,可是她其实早就没有家族了。 她能理解他们的无奈,也知道为什么即便她在燕京小产,母亲也不曾来看过她,照顾她,只有太妃在她的身旁。 好不容易远离了权力中心,在他处能把日子过得很好的人,的确没必要再踏进燕京这趟浑水里来。 她觉得祖父的决定是对的,她为她的家人骄傲。可北国的梅花,是不应该开在常年没有雪花的地方的。 有哪一个少女,对自己的婚姻,对自己的丈夫,会是没有一点期待的。 她在香山别院里看过瑜娘和永宁郡王世子景珣相处,也听瑜娘说过她到燕京之前,在马球场上发生的沛娘和齐元放的故事。 她没有经历过这些,但并不代表她就不会懂,不会期待。 她原来以为她是会嫁在东北的,往后会和她的丈夫一起纵马在雪原之上,去找开的最好的那一树寒梅,而后将一枝花枝这下,珍重的插进他们房中内室的梅瓶里。 一室馨香,而后煮茶赏雪。她喜欢雪,永远都不会厌倦。 可惜她的丈夫不是,他是政客,又是不太高明的政客。依靠着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坐在了他坐不稳的地方,所以才要她来填补进那些使他位置不稳的缝隙。 她一开始就看明白了,即便有多少人羡慕她,她都不觉得自己的生活值得任何人羡慕。 好的生活不应该是这样的,好的生活应该有丈夫,有妻子,有孩子,适当的钱财和地位。再不需要别的了。东宫里无论是什么,都太多了。 但他毕竟是她的丈夫。她曾经的期待,只能施加在新婚之夜,睡在她身旁的那个男人身上。后来想想,即便是那时,他心中更多的,恐怕也是对于许莞南的愧疚。 自怜冰脸不时宜,偶作小红桃杏色。她是想过要改变的,在许莞南被赶出她的生活以后。东宫里没有其他能得她丈夫青眼的嫔御了。 那时候她的生活里只剩下了一个丈夫,一个妻子,和一个可爱的孩子。钱财和地位虽然多了些,但毕竟不算是太坏的事。 或许他也并不是没有机会在储位之争中全身而退,他也并不算太花心,他最喜欢的那个女人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情,到底是已经离开了,他们也许还是有机会。过她想要的生活。 可是她后来明白了,她永远都比不过绮年殿里的杏花。不可饶恕,也只是她眼中的不可饶恕。 既然如此,那也就没必要再比了。 一个女人做了母亲,许多心态的确是变了。只要每日能看着自己的孩子健康,高高兴兴的样子,别的东西,她早已经不想求。 可是沛娘带着贞静来东宫找她的那次,到底是把她最后的一点希望也磨灭掉了。 第669页 为了皇位,连这样的病都敢瞒下,连自己的妻子,亲妹妹也不肯告知,这样的男人,何尝有一点家国情怀。全都是为了私欲罢了。 不值得。 长在东北,嫁在燕京,最后的归宿,却是在庐州。 燕京的几年岁月,尽在一艘官船之上,她从一朝储君的居所出来,所能带走的东西,甚至还没有当年她离开东北时多。 那段时日唯一的好消息,是沛娘顺利的生下了一个女儿。可也正是因为这样,她们没有能好好的道别。 她们的丈夫从前站在敌对的立场上,放了景玹一马,也不是出于善心。到后来,景玹连做他们的对手的资格都没有了,越是这样,越觉得没必要相见了。 沛娘,瑜娘,还有贞静,她都希望她们能过的好。 庐州的雪更少,常常一整个冬季过完,都没有一点下雪的迹象。她还是喜欢坐在窗边,一边哄着她的儿子凊哥儿,偶尔抬头望一望天,可是她总是失望。 一低头,却也能看到窗外院中的一株红梅。是他为她种的,他知道她喜欢。 他明明早就知道了,可东宫春和殿外是没有的。从前许莞南住的绮年殿外满是杏花,是她嫁进来之前,他许诺给她的。 她并不是要跟许莞南比,只是也明明白白的看见了不值得。从许莞南的角度来看,在她做那些错事之前,她其实也很可怜。 那个男人同时许给她正妃之位和满殿杏花,最重要的失去了,杏花的命运,也只是被疾风骤雨打落,再也没能娇艳起来的命运。 幸好她对他的期待从来也不高。 他不再是太子以后,把东宫中的嫔御也大多都遣散了。她是正妃,还有儿子,没法走,也不会走。 她的心愿,也只剩下了看着凊哥儿好好长大这一个。她的丈夫夜夜都会来她屋中,像当年在东宫,许莞南被送到南苑里的时候。 她推拒不过,只有很偶尔的时候,会和他睡在一间屋子里。也只是在一间屋子里而已。 她已经看明白了,只有心头的白月光的光芒暗淡的时候,他才会来找自己,求一个夫妻情深。 他和她忏悔,和她道歉,但是那又能有什么用呢。过去的岁月已经无法篡改,她给过他机会,她曾经敞开过心扉,是给自己一个机会。 可换不来她真正想要的,她往后也不会想要了。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没机会了。 也许真正适合她的生活,还是少女时独自一人住在小院里的时候。 庐州没有什么雪,但她有了真心喜爱的孩子,她也不觉得自己差什么了。后来他又纳了许多姬妾,在他的父皇成为太上皇以后。 从前在东宫遇见这样的事情,她虽然淡泊,到底还是会忍不住皱一皱眉头。可在庐州,她却只觉得松了一口气,正好,她也不想被打扰。 再后来,冬日里庐州难得下了雪,他带着他新得的爱妾一起去湖上泛舟赏雪。那舟子技艺不精,害的他落到了湖里。 冬日的湖水冰冷刺骨,这些年他不再是太子,沉溺于声色犬马,身体早已经虚空的不成样子。 弥留之际她去看他,他喊着的名字,还是许莞南。即便她出手伤害他的孩子,即便她背叛了他,他心里最爱的那个,也还是她。 心头的那一片白月光,或许会被浮云遮蔽而暗淡,却永远不会真正的消失。 她并不觉得难过,她只是庆幸自己做了正确的选择。他没有改变他自己,她也不应当改变,开在北国的红梅,原本就应该是清高孤傲的。 杏花会凋谢在春雨中,梅花却不会陨落在北风中。 她的丈夫已死,是凊哥儿承袭了王位。在她以为她就要老死在庐州的时候,燕京忽而传来了新的旨意。 她和凊哥儿一起,踏上了回她梦中的故园的路。凊哥儿被重新分封到了东北,往后冬日里她推开窗,又将是皑皑的一片雪地。 他们到燕京去谢恩,这一次终于能够和沛娘,瑜娘,贞静,和她从前的朋友好好道别。她知道今上不会无缘无故下这样的旨意,她一直都明白她们对她的情谊。 这片情谊,远比世间男女情爱更珍贵。 陪着她在雪原上踏雪寻梅的是她的儿子,她到底还是过上了她想过的那种生活。与一室馨香比起来,折下花枝的人是谁,对她而言并不是那么重要。 小红桃杏色不成,尚馀孤瘦雪霜姿。她的余生都会用来看红梅,看霜雪,更看绿叶与青枝。 第386章 梦杳南天秋晚——闵淳心番外 怎么会有人的一生,是什么都没有得到过的。 明明墙角的银丝炭烧的正热,闵淳心却觉得有些冷,忍不住叹了口气。她拿出那张信纸,看了又看,手指轻轻摩挲过上面的字迹。 写这封信给她的人,是她这一生唯一用过心的男子。而他一笔一划写下的书信,却告诉她,这世上唯一爱她的人已经逝世。 他们甚至连一个坟茔都不肯给她,只将她用草席一裹,随意的丢了出去。然后还要来骗她,说她在府里过的很好,要她继续为她们办事。 眼见着三皇子一党的人都要倒霉,她的嫡母要她去求求太子。 求求太子,至少把这个爵位给保下来。 闵淳心笑了笑,叫人打发了她出去。她在她殿中尚敢咒骂她,可一出了殿门,便什么都不敢说了。 第670页 她哪里能求的上太子,她不是太子妃蒋氏,身后有肃昌侯,有宛平公主,跟前还有皇长孙。 也不是太子侧妃许氏,出身太子母族,与太子青梅竹马,情意深重,在东宫中独占恩宠。 她不过是康平侯府的一个小小庶女,连居于太子嫔位尚且要惹人耻笑,说她不配。她哪里有能力在太子面前说的上话。 更何况现在康平侯府,也很快就要不复存在了。 闵淳心生来是庶女,她没得选。她的生母只是康平侯府的绣娘,生来有几分颜色,遇上了好色纨绔的世子,她也没得选。 世子无能,做了侯爷自然也还是无能。世子夫人不容人,无法约束丈夫,到老也还是嫉妒。 攀附姐姐从前的婆家定国公府不成,转而又攀附三皇子。 世子夫人自己没有女儿,对像她这样的庶女向来是又拉又打——毕竟还指望着她们将来嫁出去,能拉拔娘家。 可她从来没觉得自己有娘家,她只是有个娘罢了。 从前闵淳心在府中做小姐,过的还不如个丫鬟。世子夫人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只叫她们认识了几个字。 像何霓云,像徐沛柔那样吟诗作对,随便看见一句诗词,便知道出自谁手,用了什么样的典故,她是不会的。 不过她后来也不羡慕了,因为羡慕不过来。 她生母并无所长,只会绣花,她也只好就跟着母亲绣花。期望她做了绣品送给世子夫人,送给世子,她和她生母的日子能好过些。 闵淳心小的时候不懂,当然,是她很小的时候。她以为听话乖巧,至少可以少受些欺负。可原来那个雍容华贵的世子夫人,从来就没有把她们母女当作过人看。 世子就更不会管她们了。她姨娘生她时坏了身子,在他眼中就已经什么价值都无。天下女子何其多,贫贱的那些,在这些世家公子眼中不过都是可以随意对待的玩物。 所以她会喜欢上她名义上的表哥,定国公世子徐润声,其实一点也不奇怪。当然,徐沛柔觉得她只是攀龙附凤,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在她看来,自己和何霓云没什么两样,只是都想走的高些罢了。但闵淳心其实是庆幸自己不是那样的。 她对徐润声的确是出自真心的仰慕。她走出康平侯府,有一个少年,没有看不起她,平等的对待她,温柔的和她说话,她的动心几乎是理所当然的。 偏偏有人要站出来,将她的幻想也打碎,告诉她她连幻想都是不配的。 不配便不配吧。 她知道自己将来会被当成康平侯府的一把青云梯,嫁到其他的公侯府邸里去。她父亲再不成器,攀龙附凤却是好手。 万一呢,万一他真借着定国公府对康平侯府的愧疚,把她塞到了她喜欢的人身边呢? 可惜这也不过是她的一个梦,从小到大她的梦碎了太多次,这一次她以为她也不会太难过。 可是当她看到下小定的那根簪子插到陆绛成发间,当周围的人都在真心祝愿的时候,周边的人在鼓掌,她却听见了梦碎的声音。 她是知道该怎样笑的,别的不必学,将来要嫁到比她们家更好的人家去,她和妹妹们的礼仪学的最好。 若做错了,拿荆棘打手板算是轻的,一跪跪上几个时辰也是常事。 世子夫人若不高兴,就叫人拿银针来扎指尖。十指连心,那样的痛,居然也比不上这一刻的痛。 再后来她的父亲攀上了三皇子,东宫选妃,把她送去做了太子嫔。她的妹妹则入了三皇子的府邸,做了三皇子的妾室。 她的妹妹羡慕她,可是她却知道送她进东宫是假意,送她妹妹进三皇子府才是真心。 不过也没什么分别,景家这一辈的男人,三皇子和太子,也没有哪一个是值得托付终生的。有朝一日连王朝也顷刻颠覆,又有谁还会记挂着她? 都是妾室,她算是有名分,住在东宫,也只是衣食住行上稍微好一些罢了。 自她十三岁起,嫡母虽然刻薄,到底顾念着将来她要出嫁,没有再叫她挨饿受冻。 要把礼物送出去,总希望这份礼物能漂亮些,再漂亮些。 在她还小的时候,冬日里,她们连普通的黑炭也不够。 她生母会抱着她,一边发抖,一边叹着气对她说,“淳姐儿,幸而你是个女孩儿,不然只怕更没有命活着。” 等她再大些,她生母的眼睛已经不大好了,拿着她绣出来的一件要送给她嫡母的衣裳,叹着气说,“淳娘,幸而你是个女孩儿。” 还能学一学刺绣,总算不是什么能讨好嫡母,将来讨好主母的东西都没有。 等到她入东宫的前夕,她生母终于不叹气了,她笑着对她说,“入了东宫,又是正经的有名分的嫔御,将来总算是有靠了。” “毕竟是太子的嫔妃,将来若是能生个孩子——女儿最好,也算是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 荣华富贵,不过是用锦衣玉食编织出来的一个谎言。 她那时才刚刚从嫡母的正房出来,那个她从小就惧怕的女人仍然居高临下,对她说,要她将来也要听话,好好的替家里办事,替三皇子办事。 其实也用不着侯夫人这样嘱咐,她的生母还在康平侯府中,她不会忘。 做了太子嫔以后,她过了一段颇为清净的日子。自然是清净的,太子妃蒋氏仁厚,轻易不与她们这些嫔妾为难。 第671页 更重要的是,除了她入东宫那一日,太子从没有再来她房中留宿。 她反而是松了一口气,她根本就不得太子的宠爱,将来他们若是要她吹什么枕头风,也正好趁早别打这主意。 可原来不得宠,也有不得宠的利用之处。叫她出去替三皇子办事,诬陷太子的娘家许家,根本就不用顾惜这样做了之后她会有什么下场。 连她都不顾惜了,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那她的生母,又该落到什么下场了? 那是她生平第一次反抗。他们要她对付太子,她就要用她知道的消息来对付三皇子,也的确换来了徐沛柔对她生母的庇护。 后来庇护她生母的,成了她喜欢的徐润声。不知道陆绛成知不知道这件事。 就算知道了,大约他们也不会起什么嫌隙。她看过他们相处的样子,还是新婚夫妻,便有了如同夫妻已久的默契。 从前她的那一点绮念,在陆绛成眼中,大约根本算不了什么。 后来她有过了很长一段很平静的日子,没有人来找她的麻烦,让她几乎觉得有些不习惯。她仍然每日都在殿中做女红,她生母教会她的东西,远比那些琴棋书画有用。 她带进宫中的原来就属于她自己的东西很少,所有的金玉珠宝,大多都是后来为她装点门面添置的。 除了些花样子,她也就带进来一本觉翁先生的《梦窗词集》,那是很早很早的时候,在她还是小孩子,第一次去定国公府做客,徐润声送给她的。 他的书房里有很多书,唯独这一本放在角落里生了尘。若是他喜欢的书,她是不敢开口讨要的。 她也仅仅记得这本词集里的寥寥几首词罢了。 曲水流觞,她得了玉兰花杯,也自然而然的吟诵了这里面的一首玉兰词。她后来找了懂得诗词的女官过来解释给她听,她才知道这首词的意思。 她虽非羁旅之人,恰恰相反,她一直都呆在内宅中,后来又在东宫里。是她心慕的那个人,走的离她越来越远。 一盼,数盼,都归幻梦。 如今她的生母已经死了,她爱的那个人亲手替她立了墓碑,她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也不想再活下去了。 什么都没得到过,那也算了。 她手中的一瓶毒药,是当年她刚入东宫的时候就已经备好的,藏在空心的镯子里带进来。她没想过害人,只是想要在必要的时候了结罢了。 此时就已经是这必要的时候了。她原来只想了结自己,如今却有机会把从前她受过的苦,加诸在闵家人身上。 她父亲给了她名字,却从没给过她机会去纯粹质朴。她从来命如飘萍,难得的有了机会反击,她怎能放过。 她只是很想很想,再见一见她心中那个如玉兰花般遥远的少年。今夜她想去他的梦里。 第387章 秋容新沐桂初收——陆绛成番外 陆绛成向来睡眠很浅,有了孩子,习惯了操心之后,更是如此。所以她很快就发觉,一直安稳的睡在一旁的丈夫,忽而坐了起来。 冬夜,即便室内燃着银丝炭,烧到后半夜,终究不是那样暖的了。于是她轻轻拍了拍丈夫的手臂,想叫他披件衣服。 徐润声并没有发觉妻子已经醒了,他方才做了一个梦,醒来平添了几分惆怅。 此时被妻子拍了拍,不觉有几分心疼起来,抚了抚妻子的脸,“没什么事,吵醒了你,是我不好。” 他说没有事,可这些年夫妻,她望一望他,就知道他明明有事。 她并不太喜欢冬天,即便近了卯时,望向窗外,也还是一片灰蒙蒙的,好像不肯再亮起来一样。 她温柔的开了口,抚摸着他落在她脸颊上的手,“可是做了什么梦?” 徐润声垂下了眼睛,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是做了梦,梦见了淳娘。不过也并没有说什么。她还是未嫁时的打扮,只说将来不会再见,多谢我为她生母打算。” 陆绛成笑了笑,“你倒是也不怕我吃醋。” 他动作轻柔的在她身边躺下,怕带了寒意进去,与她在枕上对望。“若是你会吃醋,这些年也不会帮着打点这些事了。” “我毕竟是男子,康平侯府的事情,还是你打点的更多。这些年,成娘,多谢你。” 为他做这些事,她并不觉得疲惫,她是他的妻子,后宅中的事情,原来就是该为他排忧解难的。更何况她听过闵淳心的故事,也有几分同情她的遭遇。 出嫁之前,她的母亲便同她说过,吃醋和妒忌是这世间于女子而言最毒的毒药。 若是你嫁的男人值得,他就绝不会做要你伤心的事情,何谈吃醋与妒忌。 若是这男人不值得,也只要抓紧了身为女子,身为主母的权利,教好自己的孩子便是了。 她知道她的丈夫值得,也很清楚的知道他对闵淳心从没动过半分心思。他为她做的事,从来都只是一个哥哥,对于妹妹的关心而已。 即便沛娘不说,他们其实也一直是在做的,只是他丈夫待人的好,从来都是不要人察觉,润物细无声的。 她刚认识他的时候,便觉得他的名字实在取的很好。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他们相识的时候便是在一个秋日。那时候她刚刚随着自己的父亲进了京,他便带着他祖母的吩咐,独自一个人过来她们家拜访她的父亲。 第672页 那一个午后,她也被她的父亲召去了他的书房,父亲却并没有在里面。她掀开了帘子,见到的便是一个陌生的少年。 他有些拘谨的站起来,拱手跟她行礼,告诉她他的父亲临时有客,他去了外院。 就算是亲近的人家,也没有把后辈独自一人丢在书房里这样失礼的事情。更何况还把她也叫过去了。 那时候她已经及笄了,不是能与人随便相见的年纪了。这当然,便是两家的长辈商量好了,让他们彼此相一相的意思了。 她其实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 那时候是秋日了,庭院中的木樨花开的最好。秋风初动,将木樨花的香气送进了竹帘中。她是主家,邀请他去院中赏花,也为他沏了一盏新茶。 观他后来的行事,从来都是落落大方的。那一日接过她泡的桂花茶,却几乎要连杯盏都拿不稳。 熙和园中春光最盛,他的妹妹们也一个比一个更美,美过春花。她幼时在燕京,也曾经见过的。 她并不觉得自己的容貌能压的过她们,那一日打扮的也随意。他见惯了好容色的女子,也不知道为何在她面前却这样紧张。 但她对他是满意的。她一见他,便生出了没由来的好感,没由来的笃定。 在那之后,他们的婚事很快便定了下来。 二月玉兰新发,他们结为了夫妻。他们婚前是见过的,虽然说不上多少情谊,但他们很快就适应了彼此。 她会是一个好妻子,他也会是一个好丈夫。更重要的是,他们是彼此相爱的。 她出身世家大族,知道这世间多的是不情不愿的夫妻。可他们只有这一次彼此相看的机会,结为夫妻,能如此恩爱不疑,其实连她自己都是有些惊异的。 真要算起来,他的出身比她要好。又是勋爵人家,不比清流那样重视内宅之事上的名声。她本来是没有求一心人的,能得丈夫尊重,能得几个孩子,就已经很好。 但她的丈夫比她想的还要好得多,除却外面的事情,他的目光从来都只在她身上。 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瑶。她甘之如饴。 比起春日,她其实更喜欢秋天。他们住的桂馥堂里种了许多许多的木樨树,她喜欢用桂花酿酒,也做糕点。 她的丈夫会在下值回来的时候和她一起收桂花,晾干之后再做成桂花酒,或是桂花糕分送各房——定国公府里的人大多很好。 祖母周太夫人自不必说,最是温厚大方,值得人尊敬的长辈。 她正经的婆婆早已经去世,如今的嫡母也和她一样是书香门第出身,从不曾难为她,便是这国公府的中馈,她也好似心淡,巴不得早些交给她。 其他的叔父与叔母都是长辈,倒是也犯不着来为难她。 就是她嫁过来之前曾经担心过的可能有些难相处的小姑,也并没有给她半点气受。她最喜欢吃她做的桂花糕,也喜欢她酿的酒,她也希望她年年都能尝到。 秋夜的时候他们也常常在院中木樨花树下的石桌上下棋,她长于书香门第,琴棋书画都学的很好,棋力也不在她丈夫之下。 下起一盘棋,聚精会神起来,往往便会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有时候精神短了些,他会把她打横抱起,进内室去歇息。 那时候院中已经没有人服侍了,这件事只有她和他两个人知道。 她的小姑太多,平素丈夫又太正经,她们就总要拿这些事来打趣她。 等到第二天醒来,再去看石桌上的棋盘,黑白子分明,木樨花上的露水落下,点滴都沾湿。 熙和园中的九里香也就在桂馥堂附近,有时候饭后消食,他们会在园中散步。园中的桂花树,有的生长的比他们还要高大的多,即便是最矮的叶子,她也不能触碰到。 有时候她站在树下和他说话,他会趁着她不注意,伸手去拉树上的叶子,而后木樨花落,是一场黄金雨。 夜间她解去衣衫,还有木樨花会落在室内,或是落在她的浴桶中,色浮金粟。也静静的,香过一整个夜晚。 他们在昭永十四年成婚,昭永十六年才盼来第一个孩子。 松哥儿虽然偶尔会调皮,但大多数的时候都很乖巧,是个很省事,又很聪明的孩子。 他给了他们新的身份,也带给了他们很多的欢乐。 松哥儿小的时候,她常常和她的丈夫一起,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睡觉。而后她的丈夫便会和她说一些他小时候的事情。 说他的母亲,说他早早离开了的妹妹,有时候也会说沛娘。 嫁过来之前,她只是和外面的人一样,知道他的生母早逝,父亲后来续娶了柯太师之女。而沛娘也不过平平常常,是妾室生的罢了。 她以为沛娘只是因为生的好,所以才得了祖母与父亲这样多的喜爱,原来不是的。 也原来他的丈夫,看起来性情如此疏朗的丈夫,小时候也有过一段那样愤懑难解的日子。幸而他最后还是长成了这样正直,勇敢,又善良的男子。 成了她要携手一生的丈夫。她会陪着他,把所有要做的事情做完,一起走到生命尽头去。 她越是看松哥儿,越是觉得像她的丈夫。幸而松哥儿不会了,不会需要经历这些,他们会和和美美的过完这一生的。 第673页 在那一个梦境之后,他们很快收到了消息,东宫中的闵太子嫔自戕,留下了一封血书。他那一个梦,居然并没有做错,她是来道别的。 她还是那样年轻的,想来也真是恨她的家人恨到了骨子里,所以不惜以命相搏。 无论如何,她毕竟是自戕,不能入妃陵。所以他们通融了关系,把她送到了她的生母身旁。 不管这世间原本该爱她的人有多少都忽视了她,至少她的生母是很爱她的。 逝者已逝,她为她惋惜过,还是要往前走。 永宁郡王逼宫的那一日,沛娘与祖母在夕照楼上,她也曾上去看过,但是很快便下来了。 皇城里的拼杀之声扰乱不了她的心神,她相信着她的丈夫不会有事,她如今深爱的,一直为之努力着的定国公府也不会有事。 今日过去,又是寻常日子,每一日都要把每一日的事情做好。 九月了,她身处在她最喜欢的秋天里。冷露无声,她要在夜晚来临之前再收一些桂花下来。 家里的人都爱吃她做的桂花糕,爱喝她酿的桂花酒,她今年要多做一些。 第388章 人间四月芳菲尽——徐沐柔番外 徐沐柔从她的双胞妹妹徐浔柔住的盈丈阁中出来,就知道被徐沛柔说中了。她不会再有机会了。 那一日徐沛柔从四房离开以后,她夜夜惊惧,大病了一场。她一直在熙和园里养病,两耳不闻窗外事,生怕又听见徐沛柔的什么消息。 她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可是惩罚迟迟没有到来。她觉得自己好像是站在高处,周围没有栏杆,徐沛柔在身后将她推了下去,可是她迟迟等不到自己落地的那天。 她不想看着自己从高处摔下血肉模糊,她还在自己的好年华里,没有嫁给自己喜欢的人,过上她的姨娘一直说的,她应该过上的日子。 徐沐柔一直病到了第二年的春日里。家中没有人再提起这件事,她在床上躺了几个月,终于被摇秋劝着,打算在熙和园中走一走。 没有一个少女会不喜欢春日,尤其是像她这样,躺在床上度过了一整个冬天的人。没有人来看过她,姨娘的惩罚来的比她要早的多,甚至她这一生,都再也没有见到过她。 那时候她还以为,不过是暂别而已。就好像她也没有想到,她的人生竟然是这样短的。 她在熙和园中的桃林坐下,摇秋回去为她取一件披风,她伸手攀折了桃枝,将桃花摘下,一朵一朵的抛进水里。 水中映照着她的容颜,已经憔悴的不似她,可熙和园中的桃花,却年年都开的这样早,这样好,好的让她有些嫉妒。 而后她就听见了几个丫鬟说话,她们在说浔柔。她们说起了她的嫁妆,和她将要嫁去的九都王府,她要做九都王的侧妃了。 徐沐柔瞬间便惊的站了起来,而后眼前一黑,想要再扶住桃花树的枝丫站稳,不过是又攀折下一截花枝罢了。 再醒过来,她床前还是只有摇秋一个。从前在她跟前服侍的丫鬟,有三个都已经嫁了人,只剩下一个摇秋还没有出去。 她很快又回想起来自己方才听见过的话,紧紧的攥着摇秋的手,要她告诉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 摇秋的胆子小,又被她攥的手生疼,哭哭啼啼的把这几个月与浔柔有关的事情都告诉了她。 她即刻就想要去找她的妹妹,她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对男女情事根本就不感兴趣,不过只想清清静静的过日子。王府的生活不适合浔柔,而应该是属于她的。 她忍着头晕,让摇秋为自己妆饰了,正想要出门,便见到了太夫人身边的陆嬷嬷,她要请她去松鹤堂。 陆嬷嬷是徐沛柔那边的人,她不想跟她走,却忘记了自己根本就没有能力反抗。 松鹤堂里,她的父亲与嫡母都在。太夫人坐在上首,没有徐沛柔,她松了一口气。自从徐沛柔住进了松鹤堂,她也就不再觉得眼前这位老妇人是她的祖母。 徐沛柔一进了定国公府,就先夺取了她的排行与名字,又羞辱她,耻笑她,非要逼着她去看清楚她并不想看清楚的东西。 徐沛柔的一巴掌打的她刻骨铭心,也断绝了她与她好好做姐妹的可能,恨意日复一日,终至于走到了今日,她一定觉得她自己一点错也没有。 她还跪在地上,坐在上首的太夫人开了口,“浔娘很快便要嫁到九都王府去了,沐娘是她的姐姐,总该在她之前出嫁。” “今日叫你们夫妻过来,便是要与你们商量一下她的婚事。我已经为她定下了人选,其他的事情,就交给你们夫妻自己操办吧。” 从太夫人一开口,她就克制不住的开始发抖。她以为太夫人是终于要为徐沛柔讨回所谓的公道了,却没想到是为了她的亲事。可为她定亲,原本就可以是一种惩罚。 “沐娘的心气,入了高门大户,恐怕要闯祸。正好元放有一个同窗,如今已经是举人,来年春闱,或许就能金榜题名。” “只是这个后生出身不算太好,只是寻常人家,究竟要陪嫁多少,也由你们四房自己决定。” 她就在一旁听着,好像在听与自己全然无关的事情。她和徐浔柔是双胞胎,妹妹要做了九都王的王妃,甚至将来或许能成为宫妃,而她却要去做一个小小举人的娘子。 不要说是她,便是从前她屋里的挽春,只怕也看不上。一定是徐沛柔,一定是徐沛柔让她的相公做了这件事,他们是要把她逼死。 第674页 她用尽全力站了起来,没有再管什么规矩礼仪,她们既然要她死,她还何必管这些。她要和徐浔柔换,她要去做九都王的侧妃。 太夫人只是淡漠的看了她一眼,仍旧只把她当作一个旁观者,继续和她的父亲以及那个只知道打她们姐妹主意的嫡母商量她的婚事。 她只想逃离这里,跌跌撞撞的出了门,往浔柔住的盈丈阁走。她是她的双胞胎妹妹,她知道她不喜欢浮华虚名,可是她想要,既然如此,她就应该成全她的。 浔柔在盈丈阁里,她站在书桌之后,正在提笔写字。看见自己过来,她似乎并不意外。而自己站在她面前摇摇欲坠,她也并没有要扶一扶她的意思。 她只好自己站稳了,向她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浔柔放下了笔,甚至还拿起她刚刚写的字欣赏了一番,才望了她一眼。她迎上了浔柔的目光,一颗心蓦地就沉了下去,涟漪无尽,却连一点声响都没有。 她从没有这样慌张过,又连忙向她许诺,自己成为侧妃之后能给她的一切好处。 徐浔柔笑了笑,“六姐姐,若是你能给我这些,我为什么不自己伸手去拿呢?” 这样简单的道理,她也不会不懂,不过是不想死心罢了。“没想到你也是这样,到底还是贪恋荣华富贵,若有了机会,又怎么肯放手。” 她知道徐浔柔一直看不起她,她一直自己以为高贵,将自己妆饰的仿佛不爱钱财与地位,原来在利益面前,不过也是这样的货色。 她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一点波澜,好像她把她全然看透了似的。“六姐姐,你真是没救了。” 但是徐浔柔凭什么这样笃定?她要转身离开,徐沐柔一眼瞥见了桌上的裁纸刀,拿着它抵着自己的脖颈。 “今日你若是不同意与我交换,我就死在你的盈丈楼里,到时候家中有丧事,你还如何出嫁?” 她又放柔了声音,勉力收住泪水,“我是你的双胞姐姐,我们从小就在一处,你不舍得的,对不对?” 徐浔柔只是摇了摇头,“六姐姐,若是你真的敢这样做,就不至于被五姐姐一吓就惊惧成病,病过这几个月了。这世间没人比你更想活,更想活的好了。” “况且你若是死了,恐怕还真的没有什么人会为了你而伤心。姚氏会吗?即便她还在府中,她有了我这个做王爷侧妃的女儿,她还需要你吗?” “你应该很清楚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这些年她对你说的话又到底对不对。” 徐浔柔走上前来,握住了她拿着刀的手,而后轻轻将那把刀接过来,丢到了远处的贵妃榻上。 裁纸刀落下的声音太大,又太锋利,她被声音惊着,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 她站在她面前,与她面对面。她们已经许多年没有捱的这么近过,尽管在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她们一直都是紧紧的贴在一起的。 是双胞胎,却一点也不相像。 “若是你连这一点都看不明白,那你也实在是……太蠢了。” 徐浔柔把这三个字说的极尽嘲讽,一下子击溃了她的心防。徐沛柔说的那些话究竟也还没有使得她绝望,想来不声不响的徐浔柔说的话,却让她从此再也没能够振作起来。 她又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夜夜都做梦。她爱慕了许久的柯明叙没有再来她的梦里,她病的昏昏沉沉,偶尔清醒的时候,吩咐摇秋,把她从前的画作都烧掉。 从那一年曲水流觞的春宴开始,她就已经忘不掉他了。他那么好,那么温柔,又那么细心的指点着她画作上的缺陷。他身上如松柏的香气那样清冽,她再没有遇见一个人能似他。 可她的梦真的做不到了,无论她怎样挣扎,都只能去做一个她不会看在眼中的人的妻子。 她反而反反复复的梦到李宣,那位曾经与她议亲的忠武侯府的公子。昭永十九年的上巳节,她是为了见一见柯明叙,却也曾经在灞水边遇见过他。 英武的少年将军,眉间的温柔,尽数给了他身旁笑容温婉的女子。 可惜那时他已经是别人的丈夫,可惜她也还在做梦,眼中只有柯家叙郎。徐沛柔说的对,是她错过了改变她命运的机会,而她将不再有机会。 她再想起盈丈阁里的那一日。从小到大,姚氏一直在教养她,教养她到了十八岁,上赶着去给人做妾。 姚氏的着落,是定国公府的家庙,和二房的吕姨娘作伴。三哥哥是一直惦念着吕姨娘的。 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惦念。是她生了她,养了她,却也教坏了她太多的东西。若是当年被养在郭氏膝下的是她,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或许也不会。她的确不如浔柔那样聪明,也许她的确不配。 已经是四月了,人间四月芳菲尽。她知道,她的人生,不会再有春天了。 第389章 只疑烧却翠云鬟——徐海柔番外 人间四月芳菲尽,徐海柔很快也要离开燕京了。 昭永十九年之后,她的母亲住到了定国公的家庙里,周围只有青山掩映,没有任何的花朵。 母亲的生辰,每一年的节日,她都会去看望她。有时候是一个人,有时候带着言哥儿,还有的时候,是和她的姐姐徐润柔一起。 只是母亲从没有允许她进过她住的厢房的门,有时候便是隔着院墙说话也不许。徐海柔知道她母亲怨她,其实她也是,可是她们毕竟是母女。 第675页 她是做女儿的,母亲十月怀胎生下她,她知道是一种怎样的痛苦。她嫁人之前不懂事,没有如何尽过孝。 到如今,她已经没办法再尽孝。而她的母亲终于也没有机会,将她拦在院墙之外,不和她见面了。 她跪在母亲的墓前,丈夫万长风抱着言哥儿站在数步之外。 她是在母亲的怀里长起来的,母亲的怀抱温暖,为她阻隔开了童年时的许多风雪。无论她为人如何,她对自己始终是好的。 只不过母亲想要控制她的欲望太强,总以为她为她安排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到后来发觉自己没有办法再控制她,安排她了,母女也就成了仇。 “娘,今日我过来看您,再过几日,我就要跟着相公往西北去了。珣哥儿他们夫妻会和我们一起去,您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墓前没有别人,也没有别人会回答她。安静的像她们母女相处最后的那几年。 她常常会站在院墙之外和她母亲说话,说一会儿,停一会儿,静静听着山间的鸟鸣声,或者是微风穿过松柏的很轻微的声音。 很轻微,她却一直都记得那种声响。像是小时候她苦夏,总是睡的不好,又爱黏着母亲,她睡在她身边,轻轻替她摇着扇子的声音。 一下,一下,很轻微。她闭着眼睛,数着扇子摇动的声音,总是很快就能睡着了。 父亲是从来不管她的,她的童年里似乎只有母亲和姐姐。那时候她们是这世间最爱她的人。 “娘,我知道,这一辈子,您是受了大委屈了。爹既做不好我和姐姐的爹,又做不好您的丈夫,总是惹您伤心。他这一辈子除了他自己,谁都对不起。” “所以您才害怕我和姐姐嫁的人家门第不够高,或是要过夫妻分离,又没有娘家人能撑腰的苦日子,重蹈了您的覆辙。” “沛娘她当年其实说的不对,您想让我嫁到宣瑞伯府去,不是因为您还需要外祖母替您撑腰,您只是觉得您可以为我撑腰,只要有您在,舅舅会听您的话,他们不会欺负我。” 她回头看了一眼远处她的丈夫,望着他笑了笑。他也对她笑,举起言哥儿的小手和她打着招呼。 她忽而想哭,到底还是忍住了,又回头面对着她母亲的墓碑。 母亲这一生,除了她和姐姐这两滴血脉,其实也什么都没有得到。所以她将她们视若珍宝,所以她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她们身上。 她接受不了女儿要长大,有自己的想法的事实,接受不了她深爱着的女儿有一日会与她离心。所以才变得如此偏激,行差踏错,所以这样早便离开了人世,她们还来不及和解。 “可是女儿还是要说,我的相公真的很好,他和爹也完全不一样,纵然我们也有分离的时候,如您担心的一样,但是他从来都没有叫我伤心过。” “即便没有您撑腰,万家人也没有欺负我。” “万家的每一个人都待我很好,婆母将我看作亲女儿一般,如您一般包容着我的任性,我的不懂事。我生言哥儿的时候,五妹妹在房中陪着我,只有婆母等在外面。” “其实我痛的迷迷糊糊,多想您也能在外头等着我。想跟您忏悔我小时候的不懂事,惹您伤心的那些事。可惜您没有。” “那时候我其实也很怨您,和您赌气,您既然不愿意见我,那我也不愿意见您。可是我做了母亲,那样天崩地裂般的痛过一场,才明白做母亲究竟如何不易。” “您也是痛了这样久,才把我生下来的,我实在很不孝。” 火盆中的火焰太炙热,烧的她的眼睛有些疼。她哽咽了一会儿,才继续往下说。 “前一阵子我遇见了祝家的元娘,我和她聊了一会儿。如今都做了人妇,已经不似年少时那般意气,总把彼此当作仇人。她其实过的不大好。” “同样是青梅竹马,常毓君待祝家元娘是三心二意,对我也一定如是。您应该明白的,所嫁非人的那种痛苦。” 忽而起了一阵风,吹熄了她面前的烛火。火盆中的纸钱仍然在燃烧,灰烬向上飞舞,一直飞到她到达不了的地方去。 她以金纸为引,将火盆中的火苗重新引到了蜡烛之上。 她笑了笑,继续往盆里添着纸钱。“您又发您的大小姐脾气了。您留在钱庄里的那些首饰和银钱,我和姐姐都已经收到了,您总是为我们打算。先人手泽,我们都会好好珍藏。” “而父亲他从前抵押了您的嫁妆买到的那些古玩字画,如今也都赎了回来。他如今没有妻子,公中也就只按着他成婚之前的月例供给。” “如今的徐家二老爷,连请朋友吃一顿饭的钱都拿不出来了。” “对了,有一次相公和我开玩笑,便说我是国公府里养出来的小姐脾气。我后来想了想,也不是国公府里养出来的脾性,其实我是十足十的像了您。” “不高兴的时候,不管不顾起来,什么事情都能做的出来。可是您不该伸手去害五妹妹的。她什么都没有做错,即便是有做错,那也是因为我,您不该恨她。” 辗转知道这件事以后,她又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五妹妹。 十月怀胎的孩子对一个母亲而言有多重要,她不会不明白。所以母亲这样做了,才更令她感到羞愧。 第676页 这么多年的姐妹,好像做姐姐的那个是沛娘,她都是一直都在被她照顾着。 帮她看清了常毓君的为人,也帮她嫁给了她的心上人,却反而因此招致了她母亲的怨恨。那样狠毒的布局,她听了都觉得心惊肉跳。 后来是她丈夫鼓励她,郑重的和五妹妹道了歉。幸好她从没有怪过她,反而宽慰了她许久。 “您其实是一个好的母亲,只是我和姐姐不够好,没有人能静下心来,好好的和您谈一谈,每次出了什么事,只知道和您大吵大闹,终至于到了最后,您都不肯见我们的地步。” “如今父亲房中的姬妾都已经被祖母散尽,有祖母在一日,他就不会再有新的姬妾,也不会再续弦。徐家二太太始终是您,也只有您。” “往后我也会替您看顾着他。您还活着的时候,他做了那么多对不起您的事情,做了那么多不该做的事情,犯过的错,到今日不过才偿还了一点。” “那时候我不懂事,什么都没法帮您。如今您已经不在了,我不会让他再对不起您。” “您到了那边,也不必再挂念两个不孝顺的女儿,我们会把日子过的好。若是再世为人,您也要开心些,把这一辈子您没有品尝过的快乐,都好好的经历一遍。” 火盆里的纸钱已经燃的尽了,天边的云却烧的正好。 “娘,昭永十六年以来,我已经许久都没有和您说这么多话了。时辰也不早,我要回府去了。若是您也想念我,不再怪我,便来我的梦中找我,我带您好好的逛一逛我如今的家,您从没有来过的家。” 她说完了话,又静静的等了一会儿。等着她眼中的泪慢慢的收干了,才站起来,准备往回走。 徐家的墓园,四处都是青松古柏,微风渐起,带来她熟悉的声响。 她一步步走向她的丈夫,接过了他手里的儿子,坐着马车,一路又回尘世中去。 到了西北,她就要一个人处理将军府里的事情了,千头万绪,从此刻便要开始学。 或许是看她的情绪有些低落,眼眶有微微的红。言哥儿在她怀里想要站起来,亲了亲她的脸。她抱着他,总是想起自己小时候赖在母亲怀里的样子。 那时候她那么美,那样的有朝气,可惜嫁给了一个不值得的男人,将自己的一生过成了这样。 她开始和他玩笑,“你把娘的胭脂都蹭掉了。” 万长风看着妻子和儿子微笑起来,取出他早已经准备好的一个锦盒。言哥儿笑嘻嘻的接过去,在他母亲面前打开。 她最喜欢翡翠和红珊瑚,锦盒里的就是一支红珊瑚雕的发钗,是石榴的形状,叶片是翡翠。 “前几日你从诚毅侯府回来,说五妹和你炫耀元放送给她的牡丹花钗。我实在不懂如何挑选首饰,只为你选了这个。” 她的五妹妹最坏,如今她的夫婿没有领着朝中的差事,时常陪着她,她去诚毅侯府看望五妹妹,她就总要和她炫耀她丈夫的体贴。 一朵佳人玉钗上,只疑烧却翠云鬟。总说自己是习武粗人的她的丈夫,其实从来待她也很体贴。 他把这支发钗插进了她的发髻中,她有几分不好意思,说起了别的事,“过几日便要去西北了,瑜娘才刚刚有身孕,只能坐马车,马车上也应当多加几个软垫,才好舒服些。” 她的丈夫嘲笑她,“如今连我们海娘走这样懂事了?别是谁把我的夫人掉了包了。” 若是往常,她是一定会和他闹起来的,但是今日她没有,声音渐渐低下去,“……因为我也要考虑着这件事。” 如今他们坐的马车上,也重新铺了厚厚的软垫。她的丈夫靠着板壁,触碰到的也是与平常不同的柔软。 他忽然反应过来了,坐直了身子,什么也没说,只是望着她开始傻笑。 她被他笑的越发不好意思,抓起一个软垫丢到他怀里,“还不是都怪你,人家难得出趟远门,结果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玩不了了……” 她的丈夫大笑起来,言哥儿不明所以,也拍着手跟着父母傻笑,她戳了戳他的小脸。 他抱着她,她抱着言哥儿,他们是很幸福的一家人。往后在西北的草原上,不再有任何的拘束,他们会过的更幸福。 第390章 春深莫倚阑——徐浔柔番外 徐浔柔和她的姐姐徐沐柔是双胞胎。 是双胞胎,徐沐柔先落了地,就是姐姐。她生母姚姨娘又生了许久,才把她生下来。她一出生,就比姐姐要小,要弱,好几次差点就没能养活。 主母仁慈,又多病,她们姐妹俩就被允许,由她们的生母自己养育。 那时候她生母就常常对她说,“若是你能有你姐姐一半的心气,养了你们两个,我便是没有儿子,也不差什么了。” 她是没有姐姐的心气,也没有她那么多的无用的,只能令自己不快乐的想望。 还在生母肚子里的时候,她们就在竞争,她没有能够争的过姐姐。除了那些养分,或许姐姐把她的一些不该有的心气,甚至是大部分的情感也带走了,这于她而言是好事。 她懂事的早。 徐沐柔才刚刚明白自己是庶出,比不过徐润柔和徐海柔,每日和她生母在一起抱怨,怨命运不公的时候,她就已经学会了沉默。 这些事原来就已经注定好了,怨也是无用。她们永远有说不完的话,说不完的隐秘心思,却与她无关,即便问到她,她也不会多说一个字。 第677页 沉默是金,她也惜字如金。 徐沐柔原来的名字不是徐沐柔,真正行五的徐沛柔被接回了府里,她就由太夫人做主,改了名字叫沐柔。那时候的徐沐柔很不服气,和她住在一间屋子里,总是气不顺。 这和她也没什么关系,她还是叫着徐浔柔,她只是有些嫌她吵,嫌这屋子拥挤,想着什么时候若能搬出去,自己独个儿住一间屋子就好了。 她没想到,倒也是徐沛柔帮了她一把。 她叫她的嫡母郭氏看清了四房如今的样子,自己重新立起来要管家,也把她带在了自己身边养着,很快,她就有了自己一个人的屋子。 起先,侍奉嫡母,她也是有些不惯的。她不愿理会自己那个不着调的生母,待嫡母也一向只是恭敬而已。 忽而要做了她的孝顺女儿,她知道该怎样做,但其实也是难为。 幸而她的嫡母很好,叫她瞧见了一个真正值得尊重的长辈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也让她渐渐的能在她面前放松下来。 只是可惜,她去的太早了些。 徐浔柔生来便不太会动感情,嫡母过世的时候,恐怕是她第一次那样动情,一个人在自己的厢房里无声的落了许久的泪。 不过她没叫人知道,这只是她自己的事,不是为了叫别人看着。到了嫡母的灵堂里,连徐沐柔都知道假惺惺的落几滴泪,她却又是一副八风吹不动的样子。 年纪越长,越不喜欢做戏。 她们都说她生来就是牛心左性,她也不在乎,人生在世,不同的人用不同的眼光看自己,总归是不一样的,她不会去迎合。 她渐渐的长大,长到及笄,长到十六岁,家里为她说了一门亲。她甚至都没有去了解过,便以守孝为由拒绝了。 嫁到什么样的人家去,她其实不是那么在意,她只是还不想嫁而已。太麻烦了,要与人同床共枕,说许多许多的话,在一个屋子里生活,她嫌拥挤。 所以能拖一日,便是一日吧。定国公府屹立在这里,她嫁到哪里,大约都不会过得太差。 恐怕说与人听,别人也要嫌她假。 除了怕麻烦,她也的确是舍不得熙和园里她的“家”。是她一个人的家,嫡母曾经参与过它的构建,房间里曾经有她说话的声气,但是是她一个人的。 第二门亲事,是要她嫁到九都王府去。是她的五嫂来和她商量的。 徐家人到底还算是不错,若是她执意不肯,她大约也不会被嫁进去的。但是她为什么不肯?九都王与王妃伉俪情深,要她们这些姬妾,不过都是收藏和摆设。 她不介意做一件收藏或是摆设,博古架上的花瓶古玩,总是清净的时候更多。 她应下了。第二日她姐姐就过来找她了,她说她知道她性子淡,不会贪图荣华富贵,想问她,能不能把这门亲事让给她。 她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她的确不是贪图荣华富贵,但她也知道,既然家里人要她嫁,九都王就有一天会是真龙。 她不贪图锦衣玉食,不贪图权利地位,也不贪图一个体贴温柔的丈夫,九重宫苑最是孤寂,她贪恋的就是这孤寂。 她嫁进九都王府的时候是五月,她住的院子里,有一大丛紫丁香。她穿着喜服坐在床沿,大半的时间都在望那丛紫丁香。 王府的嬷嬷就告诉她,府中大多数的花草,都是王妃亲自在照顾的,这丛紫丁香也不例外。 她只是笑了笑。或许王妃便是用这些事来打发辰光的,正如她写字一样。不是喜欢,只是觉得简单,又能消耗一些总虚度的光阴罢了。 到了夜间,她第一次见到了她的丈夫。他们都说他生的俊朗,看在她眼中,也不过是寻常。 她从未对这些有过什么要求,得到了好的,她也不会因此感到欣喜。 他在她身边睡下,夜静了许久,静到月光爬进大开的窗户,她能看得清帐顶的花纹,他忽而动了动,像是有几分犹豫,而后将她压在了身下。 他开始解她的衣带,随后莫名其妙的叹了口气。 她心中一动,很快按住了他的手,“王爷若是不愿意,其实不必做这件事。” 因为她也不愿意。 她本来以为,她不应该这样不驯,这样离经叛道,至少要把这第一日应付过去。 可听见他叹气,她反而松了口气。既然他跟他、她一样的不愿意,为什么还要做这件事。 那一夜她身边有人,却也难得的睡的很好。 王妃是周家的十二娘,年年都能见几次,和她的关系虽然说不上亲近,但也总还是过的去的。 新婚夜她并没有和她的丈夫发生什么,大约周十二娘对她有几分感激,毕竟谁也不愿意自己的丈夫被人分享。 可她其实觉得这感激很没必要,她本来就没有意欲要和她分享。她同意嫁进来,说是为了她的家族,其实不过是为了她自己的清净。 后来他果然就成了真龙。 周十二娘理所当然的成了皇后,他也没有薄待她,给了她德妃的位份。再没有其他的嫔妃位份比她要高了,即便过了几十年也是这样。 比起这些,她还是更关心她的住处,是不是足够清净。 她已经有些习惯了起床能透过窗子看见一丛紫丁香,大澈殿里也种了一株。每年的五月和六月,花会开的很好。 第678页 他大部分的时候都和周十二娘在一处,偶尔会来她的殿里。每次过来,都带着许多的奏折,会点着灯看上一晚。 她毕竟是主家,他知道来这里也是为了她好,为了不使她被六宫之中的人看轻,只好也在一旁陪着。 有时候是看书,有时候也在桌上铺开宣纸,写一整夜的字。 她后来的字写的很好,摘录成了字帖,送回定国公府去,给小一辈的女孩子习字,被她们一直铭记着。 她素来是安静的,有时候他埋头批奏折,忽而抬起头看见她,才会想起来自己不是在樗元殿里。 “若是后宫人人都能和浔娘你一样,皇后和朕,大约也就没什么烦恼了。” 相处的久了,即便没说过什么话,也总是会生几分亲近之意的。她只把他当作朋友。 “若是后宫人人都和臣妾一样,陛下大约会很无趣。” 她不知道后宫中其他的妃子是如何跟她相处的,但总不至于,他一个都没碰过。 她的容貌不过是平平罢了,背后又是定国公府。没有哪个皇帝,会喜欢妃子身后太强大的家族,他那一夜不情愿,大约也很正常。 把她嫁给皇帝,大约是太妃走的最差的一着棋,其实真的很没必要。不过也算是成全了她,大澈殿宽敞,宽敞到了空荡的地步。她喜欢这样的安静。 她只当自己是一件收藏,一件摆设,从没有把他当作自己的丈夫,也没想过要去了解他。 他却说,“其实我倒是情愿她们人人都像你。我和十二娘是夫妻,有彼此已经足够,再有别人,也实在是有些拥挤了。” 她没爱过别人,也从没想过要与一个人两心相知。但她知道这件事大约是令人愉悦的,她为周十二娘高兴,也更为她难过。 眼前这个人毕竟是帝王,是最不能一心一意的。 历朝历代的后宫都有太多的传奇,甘愿只当一件摆设的人并不是那么多的,她忽然又有些理解周十二娘对她的感激了。 但这些感情,她悟来悟去,终究对她没有益处,她情愿什么都不知道。 帝后情深是佳话,但这深情也锁住了多少人的好年华。别人的事情与她无关,总之她不是。 往后的几十年,她也还是一样的过。能就这样清清静静的过完一生,已经是她最大的心愿。 她过得很好。弥留之际,身边还有一束紫丁香,她闻着它的香气,渐渐的进入了梦乡。 梦里她还在熙和园里,曲水流觞。原来她最怀念的,还是那个时候。 年少不知愁,不必愁。 第391章 沉香亭北倚栏杆——周韫番外 还是青葱少女的时候,周韫根本就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会成为燕梁的皇后。 燕梁皇后,除了太祖的发妻昭仁皇后以外,全都是出身名门。或是国公府邸,或是侯爵之女,没有一个像周韫这样,家中父亲叔伯都没有出仕的。 不过,她们家当然也是名门。她的曾祖父是燕梁开国时的大儒,娶了太祖的妹妹崇宁大长公主,一生夫妻恩爱,琴瑟和鸣。 一首创办的松石书院,到如今,已经是燕梁最好的书院。站在金銮殿上着文官服饰的,至少有一半能和松石书院有关系。 剩下另一半,或是座师曾求学于松石书院,或是有门生在松石书院念书,关系盘根错节,总归都是能联系上的。 她是在崇宁大长公主府里长大的,偶尔有宴饮,也会到熙和园中做客。熙和园什么都好,只有牡丹这一色,开不过崇宁大长公主府。 她第一次遇见景琛,也是在牡丹花开时的崇宁大长公主府。她听闻曾祖父最爱园中的牡丹花,也爱在花下饮酒作诗。 最爱李太白的一首清平调,“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栏杆。” 所以崇宁大长公主府牡丹园中的亭子,也就叫做“沉香亭”。 她的才情不如双胞姐姐十一娘,酒量却不错。可惜她母亲家教太严,一直到及笄之后,才准许她饮酒。 她好不容易得来了一壶好酒,也想学名士风流,倚在沉香亭栏上饮酒赏花,半壶醉春归饮尽,忽而看见了从一旁的小路上路过的两个士子。 一个是沛娘后来的夫婿齐元放,他是叔祖父的学生,常常过来拜访叔祖父,她是认得他的。还有一个就是景琛。 虽然她喝了半壶酒,神智却还是清醒的。拿起团扇遮面,本来以为他们见亭中有人,会很快的走过去,她放下团扇,那两个人已经站在她面前。 她觉得有些奇怪,她和齐元放虽然不相熟,可叔祖父的另一个关门弟子柯明叙她是知道的,最是守礼的谦谦君子。沉香亭里只有她一个人,齐元放应当也不会无故过来寻她的。 她就把那壶酒藏到身后,俨然一派出身大家,礼仪无可挑剔的模样。 那时候她还以为景琛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士子,没想到他会是皇子,也是她将来的丈夫。她虽然已经在四皇子选妃的名单上,可也根本没想过自己会中选。 姐姐不愿意去,她想做的是进士娘子,伴着他一路走到高处。周韫没有什么想望,以为自己也不过是去宫里走一遭罢了。 齐元放和她问了好,寒暄了几句,另一个少年却始终都没有开口,只是瞥了一眼她身后的酒壶。又若有似无的看了她一眼,而后就转身和齐元放一起出园了。 第679页 她更是觉得莫名其妙,他甚至连一个名字都没有留给她。但那时她还以为,这一个名字远没有她剩下的半壶酒,以及开在亭外的牡丹花重要。 几日之后,她就在宫中又一次见到了他。也还是赏牡丹花,徐贵太妃做主,将所有在名单上的名门淑女,都请到了宫中去。 姐姐觉得就这样被人辍落了会伤了面子,她却是无可不可,她也正想看看,宫中的牡丹花,开的有没有崇宁大长公主府里的好。 他们在牡丹花丛中又一次遇见,这一次他穿的,是一件金黄色的蟒袍。能在皇宫中皇子选妃的场合出入的少年,若不是皇子,便只有是太监了。 他生的很俊朗,幸而不是做了太监,她在心里偷偷的想。那一天,他送了她一朵丝绢做的牡丹花。她抬起头来的时候,遥遥望见了徐贵太妃的微笑。 那时候她就在猜测,没想到这个猜测,很快就成了真。 她天性疏朗,母亲总是说,她这样的性子,在哪里都是能过的好的。但母亲大约也没有想过,她有朝一日会成为皇家妇。 四皇子便是再不得今上重视,到底也是天潢贵胄,她们家就是再有清誉人脉,也压不过皇权。何况这世间男子若是有权有势,总免不了三妻四妾,更遑论皇子。 所以姐姐出嫁之前,就很是担心她的将来,还背上了不应该有的愧疚,她一直以为原本该是她去宫中应选的。 姐姐在为她担忧,她从前也在为她担忧。若是将来得了一个不学无术的丈夫,以姐姐的心性与执着,只怕势必要闹的天翻地覆。 如今见她将要嫁得上进夫婿,她只会为姐姐高兴,哪里会想得到要怪她。她的将来也还是未知之数,无论如何,她不会让自己受苦。 出嫁前一日做梦,她就又梦见了那一日沉香亭里的事情。 得到那朵牡丹宫花之后,她回想了许多次,虽然没有告诉她他是谁,可与他道别的时候,她似乎也瞧见了他微微发红的耳朵。 她后来也是问过他的,是她封后的那一日。他已经是皇帝了,三宫六院,却仍和在王府时一样,几乎夜夜都睡在她身旁。 他果然是在那时候,就莫名的对一个白日饮酒的姑娘动了心的。 “既然知道将来要娶的人是你,总是尽力喜欢一些比较好。” 她只看他一眼,就知道这是他故意揶揄她。凤袍被丢在地上,也不见了端庄,伸手去挠他的痒,和他闹做了一团。 就像燕梁大多数的夫妻一样,她和他是在婚后才慢慢熟稔的。 她和他的性子其实一点都不一样,他很沉稳,她却跳脱,居然也很是和谐。做了几年夫妻,从没有跟彼此红过脸。 每日同床共枕,她很快就知道了他在谋划的事情。 这是他的选择,也是她身后的家族和燕梁众多不忍见忠魂蒙冤的家族的选择,她一直都支持着他,看着他一步步走的更高。 他也一直都把她放在他身边最亲近的位置,从王妃,直到成为皇后。一路走过来,他体谅她,包容她,细心的了解她的喜好。 她也一直都理解他的无可奈何,也支持他的抱负和理想。她原本以为他们会就这样相濡以沫下去,直到徐贵太妃忽而把徐浔柔塞到了他们的生活里。 她知道这意味着一个开始,他将来会是帝王,身边不会孤零零的只有她一个人。有了她和她的家族还不够,毕竟人脉并不意味着真正的权利。 而徐浔柔身后的定国公府所代表的东西,或许才是这个阶段的其献真正需要的。若是连一直在暗处照顾他,支持了他十数年的徐贵太妃有朝一日都会害怕,那么她呢? 她并非只是在不快他身边会有别人,她只是害怕他们之间的情意,终有一日会敌不过别的东西。 他毕竟是皇子,是政治家。她若是理解他,便该为他让出一条路。 可是她没有想到,是答应了嫁到王府里来的徐浔柔先为他们的情意让出了一条路。她早就已经识得她了,毕竟徐浔柔也是住在熙和园里的小娘子。 还和她一样,有一个双胞姐姐。她小的时候曾经对她们姐妹很好奇,同样是双胞姐妹,她和她姐姐十一娘其实生的很像,可徐家姐妹却不是,性格也是南辕北辙。 一个的眼睛太活,总是想压别人一头,常常想压别人一头;另一个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她太安静,就像是古井中无波的水。 无论如何,她总是有几分感激徐浔柔的。所以后来拟定封号,她便和他商量,给了她妃嫔中几乎最高的位份。也没有其他的妃子位份会比她更高了。 他做了皇帝,也就意味着他会拥有更多的东西。说更多还不恰当,是实在太多了。 幸而他是懂得她的担忧的,也同样珍视着与她的情谊。 封后大典那一日,他们闹的泪了,并肩躺在榻上。她问他,“陛下想要做什么样的皇帝?” 他没有回答,反而问她,“梓童又想做什么样的皇后?” 她其实都不想做皇后。做皇后有什么好,除了一个封号,一个谥号,史书上寥寥几笔,往往连名字也留不下。 但也有能将名字留下的皇后的。“若是要做,便做文献皇后。” 隋文帝后宫,只有皇后独孤伽罗一人而已。 他笑了笑,“十二娘若是文献皇后,我自然便该做隋文帝了。” 第680页 隋文帝也是千古一帝。开创科举制,制定《开皇律》。政治开明廉洁,文化繁荣包容。隋文帝治下的隋朝是光辉灿烂的,未来他们的燕梁果然也如是。 除了王府中原本有的姬妾,他一生都没有再纳别的妃子。后宫里也没有别的女子曾有他的孩子,她不会去问他。 凤藻宫成了他们,还有孩子们新的家,每年春夏,都会开满了牡丹花。入宫应选那一日她没有好好看看宫中的牡丹花,心中只有他送给她的那一朵宫花。 后来她有很长的时间,每一年都与他相伴,在凤藻宫中依栏赏花,共饮醉春归。或许宫中的牡丹在曾祖父眼中不如府中的,但在她心中,是世间最好的。 第392章 昼烛——夏莹吹番外 年少的时候,夏莹吹其实最喜欢读《花间集》,又尤爱前两卷中温飞卿的词,一阕《菩萨蛮》。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秾艳精巧,清俊明快,让人如坠这样的美好中去。 她的出身只是一般,父亲在松石书院求学,一朝金榜题名,三年庶吉士,才做了个小官,在翰林院里熬着资历。 不过至少,她也是官家小姐了。她是家里最大的孩子,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父母恩爱,与弟妹彼此也和睦,她原来是很幸福的。 后来她和定国公府的元娘徐润柔相识,成了好朋友,在熙和园中游春,她才知道原来这世间有的人过的是这样的日子。 谁信世间有此境,游来宁不畅神思? 不过她也不是嫉妒,只是真的很羡慕而已。 少女时期,她其实在熙和园里也度过了很漫长的时间,和好朋友一起读书作画,四时序流,光阴珍贵,做的每一件事在后来的岁月里,都值得被反复惦念。 她喜欢作画,也喜欢读诗词,春奁体,花间集,甚至边塞诗,她都喜欢读。唯独不喜欢征妇诗。 “九月匈奴杀边将,汉军全没辽水上。万里无人收白骨,家家城下招魂葬。妇人依倚子与夫,同居贫贱心亦舒。夫死战场子在腹,妾身虽存如昼烛。” 像这样的诗,只是读一读,也叫人心中生凉。 所以遇见齐廵,真的是她生命中原本不该出现的意外。她的一生后来便成了这首诗,身如昼烛,困在其中。 白日燃烧的烛火,黯淡无光,没有丝毫的用处。可若是问她有没有后悔做了他的妻子,那她也是没有的。 泪水都流尽了,再问她答案,也是没有。 昭永八年的上元夜,或许她不应该出门的。也不应该贪看灯火,在在金水湖畔遇见了他。 那一日他很着急,在人群中寻找他走丢了的弟弟。她仰头望一盏琉璃制的花灯,光彩流转,不知不觉迷了眼。 而他走的太快,几乎要将她撞倒。若不是他伸手托住了她的腰,她大约真的会摔到湖中去。 他害的她差点摔倒,却只是匆匆忙忙道了歉,留下了姓名与出身,便又没进了人海中。她还没有从方才的慌乱中回过神来,但好在,她是记住了他的名字的。 诚毅侯府,齐廵。 后来他去了西北,建功立业。而她仍然在她少女的香闺里做着一个又一个的梦,渐渐的梦中人有了具体的样子,是齐廵。 他为她做了许多。她是嫁进来之后才知道,原来他的祖母何太夫人,之前是打算替他求娶定国公府的元娘,也就是她最好的朋友润娘的。 难怪她嫁进诚毅侯府之后,何太夫人看她总是不太满意。以她的出身,的确是不能和润娘比的。 润娘甚至都不知道这件事,她不应该怪她的,但是她终究没法再像从前一样心无芥蒂的对待她,于是她以自己是新妇为借口,渐渐的少了与她的往来。 她和齐廵在一起的时候,是真的很幸福的。从小习武,他的手是很粗糙的。但是他的手掠过她的肌肤的时候,她能感受到从他的手指间传递出来的温柔。 即便何太夫人再多的埋怨,再多乱七八糟的挑拨和手段,他从来都是很相信她的,也把她护在身后,没有让她经历过诚毅侯府里的一点风霜。 那时候即便受了再多刁难,她也都不觉得有什么。丈夫是庶出,不受婆母喜爱,这也没什么要紧,反正关起门来,人间烟火,只是他们的日子。 上元夜他找到了他的弟弟,她觉得这个总是冷着脸的弟弟也可爱,毕竟若是没有他,她或许根本不会与她这样好,这样优秀的丈夫相遇,结为夫妇,举案齐眉,鸿案相庄。 世子远在西北,大嫂小张氏却留在府中。她也只是怕自己变成大嫂这样而已,日复一日,只是等待。 虽然她也知道,她嫁了将门子弟,终有一日是要变成这样的。 坐在庄和堂中,等待着自己远征的丈夫归来。离恨恰如春草,渐行渐远更生,下一次春草初生之前,他就会回到她身旁。 她嫁进诚毅侯府的时候是夏天,庄和堂里的石榴花开的如火如荼,让她心生欢喜。 她发觉自己有孕的时候,是他们成婚那年的年底。那一年他戍守边关没有回来,这个消息是她写信告诉他的。 从此以后在庄和堂里等着他回来的,就不止是她一个了。但他再也没有回来,榴花欲燃的时节,他的死讯,也就在那一封小小的书信里。 第681页 她没有看到他知道这个喜讯时高兴的样子,他的孩子也没机会见自己的父亲一面。 她好像忽然被谁撞了一下,站在平地上,忽然摔下去,这一次没有人再来托着她的腰。 看来他是真的走了,不再管她了。她还怀着他们的孩子,他也不顾惜她了。 她再醒过来的时候,一眼看到的还是自己已经高高隆起的肚子。思哥儿真的很乖,在那时候就知道心疼他的娘亲,居然也并没有出什么事。 但是很快,宫里的齐淑妃获了罪,帝王之怒,即便要了他们的性命,也算不得什么。 这时候她丈夫的死居然成了整个侯府的保命符,她们要她抱着他丈夫的灵位,在正阳门城楼下跪着,以祈求今上的原谅。 若不是为了还没出世的思哥儿,她是不会去的。他已经走了,留她一个人在庄和堂里。 哪里都有他的气息,有他生活过的痕迹,石榴花瓣随风飘到她的梳妆台上,飘到她的手中,每一片花瓣都在她心上划出伤口。 一日一日,她还活在这人世间,不啻于凌迟。 也好,侯府的爵位保全了下来。既然这爵位是因为她丈夫的性命才得以保全的,那这个爵位,将来也应当属于思哥儿。 三世而终便三世而终,反正没有谁能活过三世。她的丈夫,连这一世都没有好好的活过。 世子夫妇没有孩子,三房的两个孩子都比思哥儿要小。公爹的心是偏在丈夫的生母卢姨娘这边的,思哥儿未必就没有机会。 可是后来嫁给齐延的是徐沛柔。 她是徐润柔的妹妹,她们从前当然是见过的。样貌生的好的孩子,总是比较惹人喜爱,她从前还给她作过画。 她进宫做了贞静公主的伴读,和做了贞惠公主伴读的她的妹妹夏莹听一样。 可是偏偏她又太得贞静公主的喜爱,甚至封了乡君。落到何太夫人眼中,又成了她们夏家不如定国公府,她也不如徐润柔的铁证。 那时候她的丈夫已经不在了,没有人再能够将她护在他身后。不过幸而,她也已经不在乎了。 若是她和徐沛柔没有做了妯娌——甚至做了妯娌,如果她与齐延的关系并不太好,她也是不愿以她为敌的。 可是他们的感情实在太好了,总是一个恍然间,让她想起从前她和她的丈夫在一起的幸福。 也是这曾经有过的幸福,渐渐的撕碎了她的理智。她知道她没用,没有得力的娘家可借威势,所以只能在内宅之事上下功夫。 知道徐沛柔有孕之后,小常氏着急,她表面平静,内心自然也有惊涛骇浪。 张氏要她做事,许了将来思哥儿的前程。她并不是那么相信她,不过她会睁着眼睛看着。若有将来,她不介意和她鱼死网破。 面对徐沛柔的时候,她有好几个瞬间都觉得她是知道自己在对她做什么的。是她自己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徐沛柔的处境和她当年何其相似,也是身怀有孕,丈夫去了边关。 但是她终究还是比她要幸福的,丈夫知道诚毅侯府中恐怕有人要对她不利,甚至宁愿分家,放弃自己的一切权力。 当年他们没有面临过这种抉择,若让她的丈夫选,他也会选择自己的妻儿的吧。 她的丈夫那样好,她要为他们的孩子争到这个爵位。 齐延自愿分家出去,其实等同于放弃了继承爵位的机会。但是张氏不放心,小常氏不放心,她也不放心。 所以她终究还是没有犹豫的这样做了。可结果却是如此。 谁都没有落得什么好下场,她也是的,她会活在她的愧疚里,了此残生。甚至她娘家的人也会因此被连累。 但是思哥儿不会,他会得到这个爵位。 徐沛柔说的话,她相信她。尽管她说起爵位的时候,轻描淡写的语气,满不在乎的神态,还是深深的刺伤了她。 她后来病了许久,渐渐的分不清白天和黑夜。她的房中总是点着蜡烛,白日也如是,尽管不需要。 烛影摇晃,她常常在醒过来的时候,看见她丈夫的影子。从前他出征的时候,她常常在梦里见到他。 梦里她问起归期,他回答了她,却从没有实现过。从前是梦中,如今是清醒时,她的时间大概快到了。 思哥儿已经托付给了徐沛柔,他们能和的来,她再没什么好牵挂的。 她年少时爱读花间词,如今鬓发已衰,她也不再能想起来从前喜欢的词句。却还记得那首征妇诗。 “夫死战场子在腹,妾身虽存如昼烛。”太苦了。 她不认得去西北的路,今生已尽,来世不要再做征妇了。 第393章 本非当轩树——张映桃番外 徽至堂里的樱桃树,是张映桃嫁进诚毅侯府的那年,她的和她的丈夫齐廷一起种下的。 那时候他们都还那么年轻,她不过才十五岁,什么都不懂。 诚毅侯府里的白幡撤下的时候,也正是樱桃花落的时候。她嫁进诚毅侯府一十二年,如今终于到了她要走的时候了。 她和齐廷,大约能算是青梅竹马。她父亲和婆母是堂兄妹,齐廷是她的表哥,尽管那时候的来往,也并不是非常密切的。 武将人家成婚早,他十六岁的时候就和她订了亲,她比他小两岁,那时候甚至还没有及笄。 第682页 她们这一族的嫡支,武宁侯府里并没有适龄的小姐,只有一个大姐姐,早就已经嫁了出去。可是在她之上,并不是没有其他的小娘子,年纪上与齐廷更相配的。 她有一个堂姐,和他同岁,后来嫁去了西北。比她漂亮聪明,也有主意。只可惜她走的太早了些,昭永十年的时候就病逝了,只留下一个女儿。 是她的堂姑姑,也是她的婆母选中了她。她迷迷糊糊的,嫁进来一两年,都还没有想清楚是为什么。 婆母很强势,每日都要她学各种规矩,学与人交际应酬。 她真的不擅长,只是又不敢违逆她的意思,白日里总是做不好,被她毫无感情的目光一望,晚上只能一个人咬着被角偷偷的哭。 她的丈夫是常年不在家的。在西北,在战场上,每年能与她相聚的时候,不过数日。 第二天醒来还是如此,日复一日,年又复一年,她还是做不好。 后来诚毅侯府就败落了。她知道她不该松一口气,可是她的确是有些庆幸的,不用再做自己最讨厌的事情,不用再被婆母那样的眼神望住,夜间不能安眠。 她的丈夫也回来了。只是也不再是从前的他。 从前的他会在樱桃树下舞剑,也会在樱桃成熟的时候,把树上的樱桃摘下来,洗净了递给她,对她说,“樱桃,该吃樱桃了。” 他念她的名字,总是故意要念成“樱桃”,像个孩子似的。 她知道他并不爱她。对她好,只是因为他们毕竟是夫妻,也有兄妹之间的情谊,他从来只把她当妹妹看。 不过她也并不觉得很难过,因为她也只当他是表哥。会在她受了委屈,偷偷的躲起来哭的时候,找到她,往她手里塞一把樱桃。 在她又被婆母的眼神所伤,觉得自己一无是处的时候,他曾经用一首诗来宽慰她。 “有木名樱桃,得地早滋茂。叶密独承日,花繁偏受露。迎风闇摇动,引鸟潜来去。鸟啄子难成,风来枝莫住。低软易攀玩,佳人屡回顾。色求桃李饶,心向松筠妒。好是映墙花,本非当轩树。所以姓萧人,曾为伐樱赋。” 她没有念过什么书,他就一句一句的解释给她听。第二日亲自去了花市,买了几棵樱桃树回来,和她一起种在了徽至堂的院子里。 种了好几棵,只活了一棵下来。年年枝叶繁茂,结出来的樱桃,也一年比一年更甜。 但他们的生活,到底是走了下坡路了。 昭永十年从西北回来,他已经不再健康。她花了很多的心思去照顾他,不过她也是心甘情愿的。 就像当年她觉得自己一无是处的时候,即便他在家的时候很少,他也是很用心安慰她的。西北来的家书,一封一封跋山涉水,都是宽慰她,希望她能活的开心一些。 他们其实都不想争,跟齐建也好,跟齐延也好。纵是争了,也并不是为了自己。 是为了婆母,是为了几乎是一个人把她的丈夫带大的婆母。 祖母一直心怀不轨,父亲眼中心里又只有卢氏和卢氏生的孩子,婆母这些年,其实也很辛苦。 他们这么多年没有孩子,并不是因为她的丈夫身体太差了。他当她是妹妹,她当他是兄长,即便夜间同寝,根本就不曾做那样的事,怎么会有孩子。 可是婆母太想要一个孙子了,所以她和他商量来商量去,不得已让她的一个丫鬟做了妾室。 她是不会妒忌的,可要人家好好的的一个姑娘家做了妾室,她和他其实都不忍得。是黄氏自己站出来求了她,说她思慕世子已久,甘愿为妾,她才挑了她的。 可惜她的孩子还没有出生,她们就双双没了性命。常燕君和齐建的心思,实在是太狠毒了。 那时候他的身体已经越来越不好了,婆母总算也不再想着,要他们给她生个孙子的事情,每日里忙着和她一起照顾他。 可是很快,常燕君带来了徐沛柔有娠的消息。她觉得这是件好事,他们夫妻其实都不觉得齐延和徐沛柔很坏,只是站的立场不同而已。 这立场,也是她的婆母强行划定的。齐廷和齐延明明是亲兄弟,都是她的儿子,她却在他们之间硬生生的划出了一道天堑。 齐廷是她的亲生儿子,或许还能明白一两分,她却是从来没有明白过的。糊里糊涂,那就糊里糊涂吧。 便如上次查账的事情,她性子就是这样懦弱,只能是婆母怎样说,她便怎样做。她何尝不像想徐沛柔那样,拿到假的账本,立时便将它丢到湖里去,可是她没有这样的底气。 所以是齐廷去提醒了齐延和徐沛柔,不是为了他们自己。 只是因为他知道他不会在这人世间停留太久了,所以想借这一点情分,希望齐延将来成了诚毅侯府的新主人,能待他的母亲尽量好些。 而这一次,婆母显然也不如她和她丈夫一样想。她和常燕君避开她,在惠清堂的内室里商量了半日。 商量了半日,做出了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来。 那一日婆母回来以后,她的丈夫特意把她支开了,而后和婆母在徽至堂里吵了半日的架。 她也断断续续的听到了一些,手里的一碗药摔在了地上。那一刻她居然没想逃,而是闯进了正房里,她的丈夫站在向来强势的婆母面前,即便病弱,却还是一点气势也没有输。 第683页 而后他开始呕血,鲜红的颜色,一口又一口。 她一直看顾着他,一直到他喝了药睡下,她才掩了内室的门出来。 她一个人在院子里呆了一会儿,樱桃树已经开始挂果了,和她一起种了树的人,明年花开的时候,还能不能陪她一起看? 后来她就没有再听婆母的话了。 知道徐沛柔顺利的生了女儿的时候,那天他好像很高兴,夜里和她说了许久的话。说起了他一直深爱着的女子。 她一直都知道他是有爱慕的女子的,她并不觉得难过,或是伤心。若是当年婆母没有坚持将她娶进来,或许这个女子会成为他的妻子,也把她当妹妹待。 他说她生的很美,善诗词,也从来主意很正,又温柔,又坚定。只是婚事上没有能够如愿,留下一个女儿,早早的过世了。 她也在西北,他去看望过她,她的院子里有一架秋千,她会抱着女儿坐在上面。 说到后来,她猜出来了,原来他喜欢的人,是她的堂姐。她也明白了婆母为什么不曾选了她的堂姐做她的儿媳妇。 她自己性子就那样强势,又怎容得同样性子的儿媳。 其实她知道的,她的堂姐也是同样喜欢着他的,也和他一样温柔,会在她伤心难过的时候,往她的手里塞一把樱桃。 她出嫁的时候对她说,“樱桃啊,姐姐要走了,往后再也不会回来。你不要像姐姐一样,你以后一定要嫁给你喜欢的人。” 姐姐给了她祝福,可惜她也没有做到。张映桃是嫁给了张昳柳喜欢的人。 他真的很好,可是对她而言,只是哥哥的好。 她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过世的,也就是他在战场上受了重伤的时候。这里面,或许也是有因果关系的吧。 齐延的女儿奕姐儿满月的时候,是她自己决定要过去看看的。他已经没有力气出门,她想替他看看。 她知道他们并不会欢迎她,所以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就走了。 回家的时候,便跟他商量,要给她准备一份什么样的礼物放在嘉懿堂里。这个爵位最后只能是齐延的,也一定是他的,他们会再搬回嘉懿堂里来。 最后他们在嘉懿堂的院子里立了一架秋千。是张家的昳姐儿喜欢的,齐家的奕姐儿,应该也会喜欢。 他是坐在廊下,陪着她看樱桃花的时候,忽然昏迷的。那一天她居然很平静,他已经没什么牵挂,受了那么久的罪,或许这对于他而言也是解脱。 她按照他的吩咐,派人去把齐延请了过来。 诚毅侯府里的白幡和她身上的孝衣,很快便撤下了。樱桃树才刚开始挂起青青的果。 他为她安排好了去处,像一个哥哥那样。徽至堂里的东西,她没什么想要的,只是麻烦了齐延,帮她找人把这棵樱桃树移栽到了她后来住的地方。 青青的樱桃落尽了,或许有一两年不会再挂红果。但一两年过去,它还会重新枝繁叶茂,挂了满树的果子。 往后她再受了委屈,不会再有人往她手里塞一把樱桃了。所以她会坚强些的,像他一直鼓励她的那样。 第394章 青青在江北——张弗番外 若是她当年没有嫁进诚毅侯府,她如今,是不是就不会这样。 张弗原本就是不愿意的。 那时候她还是国公府里的嫡小姐,堂姐是未来的太子妃。即便不是袭爵的那一支,将来要分家出去,她嫁的稍微低些,其实也会过的好。 老诚毅侯是个英雄,爵位传到他身上的时候,才不过是第二代,运筹帷幄,驰骋疆场,人人都敬佩他,仰慕他。 那时候她也不过还是个小娘子,怎会没有听过英雄的故事。英雄的故事是完美的,可英雄的生活却不是。 她常常在母亲房中陪伴她,坐在窗前看书。听着大伯母,或是其他的叔母和她的母亲聊天,打发辰光。 燕京城里,好像谁都知道老诚毅侯最大的缺憾,便是娶了兵部尚书何焱的妹妹。他们只得了一个女儿,没有嫡子,好不容易养了个庶子,最后十岁的时候还夭折了。 那一天她正好在看《晏子春秋》,“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 一代英雄,戎马一生,手中的爵位,最后要交到嗣子手里。真是可怜。 她听过也就算了,她原本以为,感叹过后,这件事与她是不会有任何关系的。 可是很快,老诚毅侯病重,诚毅侯府前来提亲,定了她做世子夫人。 花轿抬着她,从武宁侯府往诚毅侯府走的时候,她还在想,她怎么忽然就要嫁到他们家去了。 何氏选的嗣子,早已经到了武将人家可以婚配的时候。她的婚事是伯父做的主,根本就没有问过她的意思。 她听到消息,含着泪去质问她的父母的时候,正好听见她的伯父在和她的父亲说话。 “……虽然是嗣子,将来也是正经的侯爷,弗儿便是侯夫人。这难道不比你们将来为她择了门第低的人家嫁过去更好?” 她停住了。因为她发觉说也无用。 并不是人人都和伯父一样恋栈权势的,女儿做了太子妃还不够,还要让隔了房的侄女去做侯夫人。 父亲生性软弱,从来最听伯父的话。 母亲更是不会多说一个字的淑女,从不会忤逆父亲。她的性子和他们都是反着的,从小到大,什么事情都是她自己做的主。 第684页 可是她知道这件事上她是无用了。不愿意嫁,最后还是得嫁。 还没嫁过去,她就不喜欢何氏。做了这么多年侯夫人,还是不懂礼数,粗鄙的如同乡野妇人。 张家的内宅也不干净,母亲又软弱,她知道很多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庶子养到十岁上忽而没了,诚毅侯府不是没能力延医问药的人家。 她选的嗣子,也并非是与老诚毅侯血缘上最近的一支。说是与老诚毅侯生的像,新婚之日,喜帕被掀开之后她看见的那张脸,实在是平平无奇,和一个英雄的样子差的太远。 世子夫人,嗣子夫人,便如橘与枳。 她嫁给他之后才知道,原来他也和何氏她自己一样,是低贱的出身。她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他。 他也知道她不喜欢他,老诚毅侯的丧事一过,立刻就把他原来的未婚妻卢氏迎进了府里。 那时候她执掌中馈不久,又要应付何氏的刁难,每日忙的不可开交,他要纳妾,便也由他就是。 他不来找她,她反而能轻松些。 可没想到他同她的第一次争吵,便是他觉得她为他的爱妾摆的进门酒不够热闹,委屈了卢氏。 一个妾罢了,就是她有时间有精力,难道还能安排的如同娶正妻一般热闹么? 她立刻反唇相讥,他既然有本事同她吵闹,当时便该顶住压力,将卢氏娶进来做正妻才是。迎娶正妻的喜酒,那才真叫热闹。 他没话能回她,最后转身回了卢氏那里。 那一日她的眼泪,便如同听到伯父与父亲说话那一日,将要落下,想了半日,还是不落的好。 他们冷战了一个月,她母亲忧心忡忡的过来看她。母女俩对坐了半日,最后她说,“难道以后你也想像你婆母那样,将来看着嗣子继承爵位吗?” 她做了她十几年的女儿,从前她只会教她忍。恐怕这句话,是她说的最有用的一句话了。 她只要一个儿子就好了,一个儿子就好。绝不会把他教成他父亲那样。 后来她果然就有了大郎,他很聪明,学什么都很快,果然和他父亲一点也不一样,就是在战场上,也是叫敕勒人闻风丧胆的少年将军。 她生下大郎之后,卢氏连得两子。 她不在乎卢氏得不得丈夫的宠爱,她占了正妻的名分,又有得力的娘家,有做了太子妃的堂姐,他就是再偏心,又能将她如何? 可她忌惮的还是何氏,她毕竟是嫡母,丈夫又是最怕人说闲话的嗣子。一个孝字压下来,最后吃亏的只能是她。 她怀上齐延的时候,正是她和何氏争权争的最厉害的时候。 那时候太子险些被废,张家也处在悬崖的边缘,何氏越发得了意,被她压了许多年,终于瞧见了机会。 那段时日她身体本就不好,何氏又每日在家中找事,害得她见红两次。或许这个孩子就是命大,也天生就克她,到后来,她是输在自己儿子手里。 明明是第二胎了,可她还是生了整整一日才生下来。又因为出了太多的血,昏迷了足足两日。 醒过来的时候,她问身边的丫鬟,她的孩子在哪里。她们嚅嗫着说不上话来。 她还以为他是没能活下来。除了一点歉疚,她居然也没有什么太多的情绪。后来她们才告诉她,原来他是被何氏抱走了。 她的孩子,她还一眼都没有看。被何氏养育,和生下来就没能活下来又有什么分别。 身体恢复好以后,她也不曾特意去看过他。偶尔进养颐堂去跟何氏说话,才会不经意间见到他。 她只要有大郎一个儿子就够了,其他的,都不是她的儿子。 大郎从来很听她的话。哪怕她为他定了她不喜欢的女子为妻,又暗中牵线,把张昳柳嫁到了西北。 她其实也是喜欢昳娘的,因为她跟她真的太像了。那时候她那一支已经是旁支了,离开侯府之后,要面对更艰难的多的生活。 她却能越过她的父母,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的很好。她是一个好的女儿,可却绝对不适合做她的儿媳妇。 她不会容许任何人来做她的主,这辈子她容许了一次,便跌在了这里,从此再也没能站的起来。 映娘的性子软和,从不会违背她。只要有这一个优点,其他的缺点都不算什么,慢慢的教就好了,慢慢的教会好的。 可是她还没有把她教好,她教给她的这些,可能就永远都用不上了。 诚毅侯夫人,她还是诚毅侯夫人,她想问问大伯父,这样的侯夫人,是他想要的吗? 侯府败落,是因为何氏的女儿在后宫中争宠。何氏教出来的女儿,果然和她一样是个只会带累家族名声的废物。 在那之后,她的大郎终于又回到她身边了,不必再去西北,不必再去征战。 可是她对她丈夫的怨恨也更深了一层。带去西北的两个儿子,一个战死,一个重伤,倒是只有他什么伤也没受,回燕京安安耽耽的做他的侯爷。 他的命未免也太好了。 齐延的命也好。 没有战功,定亲时也不过是个举人,居然也有定国公之女愿意嫁给他。还是乡君,还是徐家女里最有手腕的一个。 她从前以为大郎继承爵位,最大的障碍不过是他自己的身体,从那以后,却变成了齐延。他很快的成了进士,把三皇子和武宁侯府拉下了马。 第685页 一个是何氏的亲外孙,一个是她的娘家,她居然从来都不知道,何氏教出来的,那个如废人一般的诚毅侯的儿子,居然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所以她不想让徐沛柔把孩子生在大郎的孩子之前,就是不想,好像最后还是何氏赢了她似的。何氏自己都是废人了,她凭什么? 昭永十年大郎从西北回来,她便觉得他与她之间的关系好像已经变了。她安慰自己,只是他的身体不好,所以心思也随之变了而已。 可那一日她从徐沛柔那里回来,他和她争吵,她才知道,原来他早已经知道当年张昳柳嫁到西北是她一力促成的,他其实早已经和她离了心了。 她促成这件事的时候,他在西北打仗,她以为他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的。 她看着他大口大口的呕着血,终至晕厥,转身至无人之处,亦呕出了血。 在那之后,就连张映桃也不再听她的话了。她在诚毅侯府过了一辈子,到最后,好像什么也没有得到。 橘生淮南为橘,生于江北为枳。她嫁给了枳,自己最后也成了枳。 她不知道张映桃出府的时候,心里在想些什么,她会觉得快活吗? 但是她是没有的,什么也没有想。 中含害物意,外矫凌霜色。这一座府邸,已经将她的一切都吞噬殆尽了。 第395章 吹落北风中——柯慎如番外 昭永十七年从梅真堂搬出去时,柯慎如便准备好了砒霜。 一开始的时候不是为了别人,只是为了她自己。为了将来不影响她的女儿清柔,或者不影响她的嫂子谢仪。 谢仪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说好了一人一半的凝香露,最后也是她将她的那一半饮下了。 这是必死的毒药,她从来护着她,什么都为她考虑着。 她不知道,其实她早已明白了她对她的心意了。 后来那砒霜她给了徐沐柔一半。只要一半,下到徐沛柔的汤羹里,她也就活不成了。她将这个世间最爱她的人夺走了,她不会让她好好活着。 她原本是觉得,她的人生很不幸的。 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母亲,长到十几岁,不能做自己一直想做的清流人家的主母,而是嫁到了勋贵府邸里。 还是燕梁的第一勋贵,还是一个原配早逝,又有外室的男人的妻子。于内宅之事上这样混乱的男子,即便年轻有为,又能如何? 这世上年轻有为的男子,终究是比坚贞不二的要少的多。而她长在清流之家,将坚贞不二,看的比年轻有为要重要的多。 世人多有羡慕她,年纪轻轻就做了国公夫人。可是只有谢仪能理解她,知道她抱怨的苦,也的确是她心头的苦。 他们都以为她不知道,在定下定国公府的这门亲事之前,谢仪为她相看的人家是什么样的。 父母慈爱,人口简单,儿郎又知礼上进,后来金榜题名,一步步的在往前走着。 她后来见过他的妻子,他们很快儿女双全。即便诰命与地位都不如她,可他们是过的很幸福的,是她曾经真正想要的那种幸福。 那时候她还不明白谢仪对她的心思,她只是觉得,她的嫂子对她真的是很好的,什么都为她考虑到了。只可惜造化弄人,她到底还是没能嫁到这样的人家去。 可后来明白过来,便又有了别的想法。 谢仪愿意让她嫁到这样的人家去,她的确会过的很好,可这大约也意味着,她永远不会明白过来她对她的心意。 即便是这样,她也是愿意的吗?只盼望着她能过的好,她对她的真心,这世间的确谁也比不上。 她既然不想让她明白,她也就一直都装着不明白。 能有一个儿子,等将来徐润声继承了爵位,她就可以跟着她的儿子分府另住,也就可以常常跟谢仪在一起了。 所以她们常常相约,去感慈寺进香求子。去感慈寺进香是借口,求子也是借口,都只是因为想要与彼此常常相见而已。 她最喜欢冬天了。 纵然雪天道路难行,可行的越慢,她们能和彼此在一起的时间也就越久。 她也最喜欢感慈寺后山的山茶园,四周寂静无声,山茶花安静的开放,天地间只有她们两个人,没有人会觉得她们是异类。 她明白过来谢仪对她的心意,或者说,是她也明白了自己的心意的时候,就是在她们第一次一起去山茶园里的时候。 大雪在不停的落下,谢仪为她撑着伞。不由自主的在一株宝珠茶前停住,她伸出手折下一朵,吹落了花瓣上的雪花,为她簪在了发髻间。 她心里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瞬间遍布了全身。和徐敬和在一起的时候,即便他们有了一个孩子,他也从未令她这样心动过。 她辗转反侧了一整夜,第二天醒来,不敢让她瞧出任何端倪。 可是在天色将明未明的时候,她望着窗外,细数前生二十年之事,忽而觉得,她其实也并不是如她从前想的那样不幸的。 她嫁的不是喜爱她的男子,但在这世间,并不是没有人真心爱她的。 最重要的是,她也爱她。 一言一行,一饮一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渐渐的又有了新的解读。她从未有一日,如那一日一般愉悦。 两情相悦,两心相通,话不必说穿。 第686页 她们只是更频繁的一同出游,去感慈寺。同样是女儿家,又有姑嫂的名分,不必怕谁会议论,也没有人会知道。 伸手去害徐沛柔的时候,她是没有后悔过的。 但是她到底也得到了报应了,暨娘没有能够得手,她与谢仪一样,被人威胁,胆战心惊了整整八年。 她心里的愧疚,也只是对着谢仪的而已,她明明不必为她做到这样的。 徐沛柔说的对,她对她的怨恨的确是没有道理的。但是她没法怨皇权,更没法怨怪她的父亲,她一直都很崇敬的父亲。 两朝元老,年少时便被先帝赏识,将柯家从普通的耕读人家一举推到了如今的位置。又对她的母亲忠贞不二,在她逝世许多年之后才续弦。 同意将她嫁过来的那一日,他来了她房中,亲口告诉她这个消息。他看起来那么难过,那么自责,她没法怨怪他。 可是她的怨恨也需要一个发泄口,她的确没用,所以只能将她的怨恨,发泄到比她更无用的阮仙蕙,还有徐沛柔身上。 阮仙蕙早早的死了,她甚至还没有腾出手来收拾她,果然无用。留下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又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她是国公夫人,是她的嫡母,她该养在她的膝下,想将她养成什么样子,就能是什么样子。 可惜事情不尽如人意,她住进了松鹤堂里,她那个不明事理的婆母,把一个外室生的女儿当作宝贝似的养着,她没法把手伸进去。 想稍微掀一掀风浪,臂膀立即就被斩去了一只。她也是会痛的。 后来她生了清柔,是个很好的孩子,是柯太师的外孙女。就更不能被她那个出身不干不净的姐姐带累了。 她嫁进定国公府来,已经赔尽了所有,总不能让她的女儿将来还要名誉有损,在婆家受苦。 可惜她没有能成功。三次,一次都没有能成功。 到了第三次,谢仪已经死了。她其实也不想独活了,若是徐沛柔死了,她会即刻便服下另一半的砒霜。 可是徐沛柔没有死,趾高气昂的来红继堂找她,自以为是的说了那样的一番话。 她不信。她才不信。她一直崇敬的父亲不会是那样的人。 不会把做了他一辈子儿媳妇,从来贤良淑德,持家有方的谢仪害死,更不会谋朝篡位,求什么国公爵位。 国公爵位,怎能和读书人的一身傲骨相提并论。 但是原来,又是她错了。她所珍视的东西,在她最崇敬的父亲眼里,原来是一文不名的。 柯氏满门下狱,父亲被处死,只有谢仪和他大哥的儿子柯明叙没有事,因为他在皇帝面前,揭发了他的祖父。 她已经了无生意,或许是知道了柯家的事情,清柔主动来了红继堂。她已经小半年没有见她了,正当龄的女孩子,长的很快。 许久没有见过,她好像有很多话跟她说,也好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是个失败的母亲,没有什么人生经验能够传授给她,徐家人都是她的亲人,尽管她一直不肯承认,但他们每一个,似乎都比她一直引以为傲的柯家的人要强。 她只希望她能好好的,不要过的如她一样。她甚至觉得清柔可以像她的姐姐,至少她的婚姻是美满幸福的。 她最后让清柔把柯明叙找过来了,她还有件事要问问他。 既然谋朝篡位是真的,那么,谢仪的死呢? 他从不会说谎,他对她点了点头。 她控制不住的发起抖来,阴雨的天气,膝盖也在隐隐作痛着。但是都没有她的心痛。她好像被谁扼住了喉咙,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观音像,那是最能让她平静下来的东西,可是没有用了,没有用了。 她已经没什么心愿了,她所信仰的一切都已经崩塌,她已经不是她自己。 那也没什么必要活下去了——她原来想看着清柔出嫁,等她有了孩子,再高高兴兴的去找谢宜。 可是那样太久了。 清柔是个好孩子,知道她喜欢宝珠茶,年年都会亲自折了花,送到她面前来,供她赏玩。 或许清柔有她这样的母亲,才会真正带累了她的名声。 她在这世间要求见的最后一个人,是她同床共枕,亦是同床异梦的丈夫。他们对彼此,从一开始就只有责任,到后来,恐怕只剩下了怨恨。 他躺在她的身边,心里想着另一个女人,而她也是的,其实也没什么不公平了。 她从前不能和离,是为了清柔能不被人耻笑,也一直都有名正言顺的外祖家为她撑腰。 可如今,和她有关的一切都只会带累她,还是早些把这一切都了结了好。 她当然是可以直接去寻死的,可这样以来,名份上她仍然是他的妻子,百年之后,要葬在他的身边。 这样一来,他的身边就太拥挤了。他的心里从来就只有过一个人,她何不成全他,也能换清柔一个更平稳的将来。 她拿到和离书的时候,穿过大半个熙和园,回红继堂里想要拿走属于她的东西。她不再是徐家的人,也不会死在熙和园里。 路过延龄客的时候,她忍不住停下来,驻足欣赏满园的菊花。清柔当年的满月宴便是在这里举办的,那也是她人生中最风光的时候。 她以为这风光是牺牲了她一生对于婚姻,对于丈夫的期望换来的,却原来,她真正期望错了的,是她的父亲,是她一直信仰的品格。 第687页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可是她看到的,明明片片花瓣,都被北风卷起,顷刻便被吹落在了地上。都是骗人的。 山茶花开的时候,她已经看不到了,人生的最后,就记得这些吧。 第396章 斋罢茵陈茵尚送香——茵陈番外 “蒿经冬不死,春则因陈根而生,故名茵陈。往后,你就叫茵陈吧。”说话的少年坐在她床边,她还没有看清他的样子。只看身量,似乎比她还要小一些。 叫什么,她也没有那么在意。只是她又活了一次,总想给自己带来一些新的变化。从此又是新的开始了,她有了新的名字,会好好活下去。 她从小失去双亲,和哥哥相依为命,还没有什么记忆,一点事也不懂的时候,就住进了善堂里。 她后来懂得了“人生”这个词的意义,才恍然惊觉,若是昭永八年时她没有遇见淮邑乡君,或许她的结局,早就已经是注定悲惨的了。 那时候生病的是她哥哥,她什么也不懂,和哥哥一起被关进了柴房里,除了哭,她什么也不会。 那一次是乡君和她的朋友们救了她,而后也没有再放手,一步一步的改善了她,和善堂里其他孩子的生活。 能够吃饱穿暖,还能读书识字,学习女红刺绣,她已经很满足。 这样慢慢的到了昭永十六年,她本来以为她的生活已经很好,突如其来的一场时疫,她在善堂里教其他的孩子读书,忽而头晕脑胀,一场重病,差一点就要了她的性命。 这一次也是乡君救了她,为她治病的小少年,她甚至没有看清他的样子。 后来她就不再想继续学女红刺绣这些寻常女子学的东西了,一场大病,甚至能将燕京改变,改变她这样一个小小的女子,实在是很寻常的事情。 她想学医术,这样在她再遇到这样的事情的时候,就不会如幼时一样惶惑无依,也不会像将要长大时一样,差点就夭折在这一场疾风骤雨里。 她想保护自己,也想保护她身边的人。 刚开始跟着林霰的时候,他还是挺冷漠的。他问她为什么要学习医术。 她想了想,回答他,“我想要救自己,也想要救我身边的人。” 这个问题问了也等于没问,学习医术,不就是为了治病救人么。她没想过以此谋生,将来她还会回善堂里去。 善堂里孩子多,总是有孩子生病,也很容易互相传染。总是等着外面的大夫过来,没有那么方便。 在她很小的时候,她就已经在那里了,善堂会越来越好,是她的家。她也会努力,帮别的孩子打造一个更好的家。 他果然也没说什么,像是觉得这个问题的确没什么意思,只是说了一句,“医者通常不能自医,若不是心性豁达之人,或许便会很痛苦。” 她只是觉得莫名其妙。就算如他所说,医者不能自医,那她健康的时候能帮助到别人,她也是很高兴的。 她在他的药房里呆着,四处走走看看,他就一直盯着她,好像怕她把什么东西打碎了似的。 他是个十分有条理的孩子,把药房里的一切都打理的井井有条,她刚进药房的时候,原本是抱着替他整理屋子的打算的,却没想到他将这里打理的比她想象的要干净的多。 或许是因为他和善堂里其他的孩子不一样。他也本来就不是善堂里的孩子。 他一直称呼乡君的夫君为“齐四哥”,看起来关系很好的样子。她一开始甚至还以为他是诚毅侯府的远房亲戚。 如若不然,她还有个哥哥,他却是什么都没有的,如何能在妙义坊住着这么好的院子。 不过,这些同她也并没有什么关系,她日日来寻他,只是为了学一身好医术。不求悬壶济世,只要能照顾她身边的人便好。 林霰实在是个很严格的师傅,他没有教过别人医术,对待她便只是让他抄一本他自己汇编的用于常用疾病的医书,每日都要抽查。 也要学辨认药材,要用极快的速度,把他说的几味药从一大堆药材中挑选出来。 把这一本书都背会了,他才开始教她切脉。这比背书更难,她花了很长的时间。有一段日子,善堂里的孩子见了她就要逃跑,怕被她捉住了要把脉。 再到后来,林霰突然问她,愿不愿意进诚毅侯府去,给乡君做丫鬟。她的境况总是不太好,而他虽然年纪小,却也仍然是男子,不好时时陪伴在她身旁。 林霰说话时很认真,她却莫名其妙的走了神。 平日她说她如何崇敬乡君,如何感激乡君,他总是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可原来,他才是最关心她的那一个。 那时候她又想,林霰也许是乡君的什么亲人。 进了诚毅侯府,她才知道原来林霰和她一样,都是从小便没了父母,逃难到燕京来的孤儿。 他有好几个兄弟姐妹,可惜都失散在了茫茫人海里。他会识得乡君,是因为乡君过世了的四叔母。 他是被她救了的,是她给了他机会学习医术,给了他一生要走的方向。他比她要小一岁,说起这些的时候,却像个大人。 她能懂得他的感受,同样是遇见了贵人,从而改变了人生,没人能比她更懂得这种感受。 她与他的区别只是,她的恩人还活着,她还能将这恩情依靠陪伴还一部分给她,尽管乡君总是说,她并不希望她向她还情。 第688页 可是他却已经永远都没有机会了,斯人已逝,只剩下心中对那个人一生的怀念。 他很小就失去了母亲,乡君的四叔母于他而言,便是他想象中母亲的样子。 她后来悄悄的向乡君打听过她四叔母的事情,才知道原来她也有一身好医术,却重病缠身,很早就过时了。 也许初相识时林霰说的“医者不能自医”,便是在感慨她的遭遇吧。因为这件事,她对他莫名的多了些怜爱,也许也不是怜爱,是发觉彼此同病相怜之后的一种亲近。 不过也还好,他也不是孤身一人,他找回了他的亲姐姐。总是很温柔的姐姐,耐心的教了她许多东西,她也很喜欢她。 对林霰的心态,多多少少有了些变化,是在昭永十九年的中秋。 那时候她跟着乡君一起到了香山,乡君和四爷在小院中赏月说话,她和林霰就被打发到了小院外的田垄上。 更小的时候,她应该就是跟着父母住在这样的小院里。白日父母要到田间干活,哥哥也还小,他们两个就被放在竹编的框框里,呆在田边。 她已经不记得那时有看过月亮。 后来的中秋节都是在善堂里过的,乡君来过之后,他们每年都能吃到月饼。善堂里孩子多,总是很热闹。 今日她身边,却只有一个孩子,是比她要小的林霰。 她看看月亮,再低头看看林霰,忽而觉得,他好像也不是孩子了。他的个子长的很快,如今都快要比他高出一个头。 在月色下看来,似乎也有几分俊朗,是少年郎了。 那时候他告诉她,在他还没有被乡君的四叔母郭氏发现之前,他只是一个看守药棚,帮忙种药的小童。 那时候他的名字,就叫做“茵陈”。之后没有多久,他就遇见了郭氏。 她劫后余生,他为她取了这个名字,不光是因为这味药的特性,也是因为,这个名字为他带来了遇上郭氏,遇上乡君,遇上齐四哥,最后又与他姐姐重逢的运气。 他希望她的人生往后也都是好事。 那时候她才知道,原来他待他,也如待乡君一样,是外冷内热的。她也很期待,这个名字究竟会为她带来怎么样的运气。 在松鹤堂的时候,他误食了掺了砒霜的红豆羹,她是真的很紧张的,连乡君与她说了什么,她都没有用心在听。 谁知道却换来他的一顿埋怨。她当然知道砒霜能够入药,他那本自己编的医书,她早已经背的滚瓜烂熟。 只是关心则乱,她没法不担心他。 后来和他做了夫妻,翻起旧账来,他告诉她,那一日其实是因为在乡君面前,所以觉得不好意思。 越是在意一个人,就越是不想再她面前有什么难堪的事情。他对自己的姐姐纭春是这样,对乡君也是这样,只是总是嘴硬,不肯承认乡君在他心里也是姐姐。 他们随着乡君和四爷下了江南,又陆陆续续的去了很多地方。看过了许多欲燕京不同的风物,救了很多的人。 便如乡君一开始所说的那样,她并没有把她或是林霰当成她的附庸,他们随时都可以离开。 在江南成婚之后,又过了几年,他们也该有自己的人生了,想来想去,最后回了燕京。 天下之大,也只有燕京是家。他们都是幼年时就被迫漂泊的人,并不留恋外面的世界,“家”之一字,于他们而言都弥足珍贵。 燕京有纭春姐姐,有她的哥哥,还有善堂的孩子们。 年年二月,他们都会采一把茵陈放在屋中。茵陈为他们带来了许多,早晨闻过它的香气,再去做彼此该做的事情。 她会一直在善堂里帮忙,他也可以一直做他喜欢做的事,制药,或是研究古籍中的药方,他们一直都过的很好。 第397章 争得花阴重邂逅—景玙番外 从一出生,景玙就是昭永一朝最受宠爱的小公主。她有父皇,母妃,还有一个哥哥。 有锦衣玉食,有珠玉宝石,有她的亲人们永远都没有限制的宠爱,和一直让她过的很快活恣意的天真。 她的天真,和母妃对她的爱,是一起消逝的。 她生在宫里,不会长到七岁了,还不知道一面面朱红墙之中,一个个着绫罗,饰珠玉的女子在想些什么。 她一直都以为母妃的昭纾宫是世外桃源,每次她一踏进宫门,看见满宫的花草,看见抱着雪花含笑看着她的母妃,她就什么都不必想,也不必害怕了。 母妃的性子软和,哥哥也是。所以他们是从不与人起争端的,可就算他们已经这样退让,皇城中的风雨,还是吹到了昭纾宫里来。 她永远都忘不了那一日。她好好的上着课,忽然听见了那个消息。 她心里什么念头都没有了,她只知道她要往前跑。往常她和朱檀姑姑说说笑笑,心中盛满期待,很快就走完了的宫道,原来居然是那样长的。 头上的珠花太重,她干脆的把它们摘下来扔掉。身上的衣服束缚着她,她也全都不想要。 她只希望她能快一些,再快一些,在宫门前见到母妃,看到她还抱着雪花,笑着等着她下学回来,告诉她只是那个丫鬟传错了话,她什么事也没有。 而后她就可以窝在母妃怀里,和她撒着娇,要她再送自己一对那样的珠花,再给自己做一件衣裳。 第689页 她丢掉的那些,都是她生辰时,母妃送给她的礼物。 她跑进昭纾宫的时候,殿外没有什么人,很是安静,就和平日里一样。只有她的哥哥站在殿门前,看起来有些焦急。 他什么也不做,她要进殿里去,却还要拦着她。她就是从那一日开始,开始从心底里看不起他的。 一个皇子,母妃与她腹中的弟妹为人所害,他什么也不做。别人让他在殿外等,他就老老实实的一直站在殿外。 那一日她其实真的恨极了,恨极了他的无能,也恨极了自己的无能。 到后来,她也明白了,最应该恨的,是她父皇的无能。他不该将母妃捧的那样高的,他是帝王,可他好像不知道帝王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他说他最爱的是母妃,可后宫中开过的花朵,齐淑妃,白昭仪,黄婕妤,每一年都不会比前一年更少。 帝王薄幸,即便是对自己的发妻也是如此。 敕勒使臣进京求娶公主的那一年,她曾经在他的内殿里偷听到他和皇后说话。前一夜她梦见了母妃,所以在他那里寻求安慰。 他好像忘记了她还在他的内殿里,就这样和皇后说起了话。 那一日的皇后穿着朝服,戴着凤冠,跪在他面前。她求他不要把自己唯一的女儿嫁到敕勒去,为了这件事,她连后位也可以不要。 父皇有许久都没说话。皇后立起身子,将凤冠摘下,而后将朝服也脱下,折好,放在面前的青砖地上,磕下头去,一直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他终于开了口,“皇后应该先和武宁侯好好商量才是。武宁侯今日在前朝力主将贞惠送往敕勒和亲,怎么入了夜,皇后却又这样求朕。” 他的语气很嘲讽,比香山行宫里的夜风还要冰冷。 皇后没有抬头,“敕勒使臣求娶公主,众臣主张以嫡公主和亲。臣妾自请去位,余生入长宁殿带发修行,只求陛下能将臣妾的贞惠留下。” 他的声音又响起来,“皇后既然知道众臣主张以嫡公主和亲,以示燕梁对敕勒求亲一事的重视,贞惠若不再是嫡公主,和亲一事,又该如何呢?” “贞静的母妃,也是皇后。”皇后在位,却将逝者追封皇后,她是他的结发妻子,他从没把她看在眼中。 父皇有些烦躁起来,迈步向着殿外走,“皇后不必再说了,朕意已决。皇后爱女,好好替贞惠打点陪嫁入敕勒的诸事便是了。” 皇后的声音在他身后,“陛下向来将她当作皇后,当作您真正的妻子。到了如今,她便又不是皇后,她的女儿亦不是嫡公主了么?” 是啊,景玙也想听听他的回答。 追封皇后,纵然她是母妃的亲女儿,究竟又从中得到了些什么? 若是他不曾这样,也不曾将根本就不适合做皇帝的皇兄立为太子,皇兄是不是就不会变成后来这样,许家是不是就不会变成后来这样。 欲念可以腐蚀人心,他不应该给他们这样的机会的。 景玙那样的讨厌皇后,可在那一个夜晚里,她也为她难过了许久。 一个母亲,为了自己的女儿争取更好的生活,并没有错。可一个丈夫,对一个本无多少过错的妻子这样无情,一定是他的错。 张皇后被废为庶人,在冷宫中身亡的时候,一开始她是高兴的。到了后来,她也不觉得很快意了。 距离母妃过世,已经过去八年了,她不再是从前无忧无虑的小公主,也有八年了。 当年齐淑妃的事情是后宫争斗,政治倾轧,谁又能保证张皇后这次不是。 她看见的这件事的结果是张家倒台,她的三皇兄身死。在背后得了最大的益处的,却不一定是她的皇兄。 她知道许家人这些年在江南都做了些什么,可是她也学会了如当年母妃过世,站在殿外的皇兄一般袖手旁观。 便是到了后来,她也不是同情她的哥哥,和做了那么多错事的许家人。她只是同情她的嫂子,以及什么都不懂的凊哥儿而已。 张家的今日,或许就是许家的明日,但总归不是她的明日。 她的明日在公主府里,在她心上人的怀中。熙和园中初见,他忽而出现在芍药丛中,叫她忘记了她扑了许久才扑到的蝴蝶。 那只蝴蝶飞到她眼前,她才想起来要问一问他的名字。而后沛娘走过来,她知道了,原来这是她的四哥哥徐浣声。 后来他们遇见过很多次,在松鹤堂里,在熙和园里,都没有说过话。 翠萼楼离他住的枫晚堂不远,有时候她站在楼上,能看见他自书院归来,往枫晚堂里走。 她要回宫的那一日,沛娘送她至府门,转身折返。马车行了片刻,鬼使神差的,她掀开了车帘,就看见他一个人在往定国公府走。 这或许便是神明的指点,她不肯错过。于是她下了马车,将他唤住了。 她的时间不多,但她想他应该能明白她的意思。她说,从今日往后,每个月的十五,她会让人在城东的书画铺子里卖一副她自己作的芍药图。 若是他次次都愿意买下,等他孝期过后,她会打点好一切。 朱檀姑姑看她看的紧,想要和他通信是不可能的事情。便是将信寄给沛娘,她向来谨慎,也不会愿意帮她做这样的事情。 她从不肯在她面前提到她四哥哥,她能理解她的担忧。 第690页 但她之前就知道,她宫里的一个小太监,时常会出宫采买东西,小时她贪玩,便做过这样的事情,朱檀姑姑不会起疑心。 距离他出孝,还有差不多一年的时间,若是一年之后,彼此仍旧愿意,为何不能结为夫妇? 她有把握说服她的父皇,她知道他最喜欢听什么样的故事。 第一年的中秋,她在明瑟殿中作画,沛娘就曾来看过。早已经不是芍药的季节了,她的心思向来敏锐,她才不信她看不出来她画芍药是什么意思。 她一定觉得自己不过是片刻的热情,她就偏要瞧瞧什么形迹也不露,瞧瞧她将来惊讶的样子。 可惜这个小娘子实在太坏,便是自己要做了她的四嫂,她也还是很淡然,一点也没表现出惊讶来。不过,想必她也是高兴的。 她出嫁之前的十七年都住在皇宫里,宫道太长,月光又太冷,她迫切的想出去,走到她心爱的人怀里。 他真的是很好的,虽然和她一样,母亲早亡,又身有弱症,却从来不会不对生活有任何怨怼——与她交好的徐家人好像都是这样,彼此关爱,彼此尊重。 看着他们,和他们站在一起,好像再多的风雨,都是一定能平稳的度过的。 她活了十八年,从天真懵懂的小公主,到后来嫁为人妇,真正使得她备受打击的只有两件事。 除了母妃的猝然薨逝,另一件,便是她身上的暗疾。她和她的丈夫一直都在祈盼一个孩子,可神明这次却告诉她,她的孩子定然是身有疾病的。 回到公主府里,她悒悒不乐了许久,也不敢告诉他,甚至开始有些躲着他。他知道她有心事,她不愿说,也从没有逼迫过她。 直到她有一日在小纱窗前的贵妃榻上午睡,醒来时发现他一直守在她身旁。 想起昨日朱檀姑姑和她说的,驸马总是在她睡着时守着她,在她将要醒来的时候离开,她才终于绷不住心里的那根弦,把这件事告诉了她。 天色将雨未雨,他抱她在怀中,已经准备着替她遮挡风雨。他说他会永远都喜爱他们的孩子,无论健康与否。 健康很好,若不是那么健康,也只需要他和她都再多花几分心思。 他自己就是没有那么健康的孩子,他的母亲教会他良多,让他受益了一生。他也同样的,会把这些事,教给他们的孩子。 最后他指着小纱窗外的芍药花,“我的母亲最爱芍药花,我们在她最爱的花间相遇,会不会,这其实是她给我们的指引?” 他毕竟也是在那一幅一幅的芍药花图里,看清了彼此的心意。 她望着他笑起来。 第398章 褪尽东风满面妆之——万之瑜番外 这是万之瑜在永宁郡王府里度过的第一个夜晚。 新婚之夜,她没有能够睡好,才闭了闭眼睛,她身边的侍女丁香就在帐幔之外轻轻的唤着她,“夫人,已经是卯正了,您该起来了。” 她就坐起来,撩开了帐幔的一角,对着丁香点了点头。 丁香见她已经醒了,便退了下去,自去做事了。万之瑜望了一眼窗外,天光已经大亮了,想来今日应该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 她又回头望了一眼睡的正香的景珣,他被这忽然的光亮影响,有些不耐烦的翻了个身。她笑了笑,又回了他身边躺下。 时辰还早,她也可以再休息片刻,好好看一看她的丈夫。 燕京第一贵公子,虽是他自封的,倒也还不算太夸张。他的相貌生的自然是很好的。她也见过许多俊朗的燕京少年,论气质仪态,自然首推风度翩翩的柯家叙郎。 沛娘的丈夫齐元放,和柯明叙是完全的两种俊朗,若女子有春花秋月,他们便是月下松柏与石上清泉。 再往下论,贞静公主未来的驸马,徐家的四郎,还有宣瑞伯府的世子常毓君,都算的上是貌比潘安。 可是没有一个人是景珣这样的。从前他过的放浪肆意,是只图人生快意的浪子。 尽管这并不算是什么好的形容词,可对世间许多未曾被这样的男人伤害过的女子来说,这无疑是很吸引人的。 人生在世,有谁不想过的快意潇洒,和爱的人无拘无束的在一起呢? 鲜衣怒马,青楼薄幸,若是没有遇见自己,景珣会是什么样子? 她第一次见到他,是在熙和园里。那时候他们都还是孩子,他给她留下的,也并不是什么很正面的印象。 他帮沛娘解了围,形象刚有些高大起来,下一刻太夫人赶到了筠间楼里,他又躲到了脂粉堆里。 再下一刻遇见,便是要沛娘帮他做事,胡搅蛮缠。她最后是被松鹤堂里太夫人的博古架上放着的木头老虎吸引了的。她也还是一个常常惦记着玩的小女孩而已。 从那一年开始,他们就常常在一起。到今日,他们会永远都不分开的吧。 他们还有许多的礼仪没有行完,不光是面对他整个家族的,还有他们之间的。 她原本以为昨夜会是一个很美好的夜晚,和爱的人在一起,亮龙凤花烛。他们会在一起,是从未有过的亲密。 尽管她恐怕要承受疼痛,但疼痛会使人铭记,在彼此身上留下烙印。他们毕竟只活这一辈子而已,所有的经历都只有一次,永不会再有,也永远都不会遗忘。 可是昨夜她过的实在有些荒唐,她的丈夫喝的烂醉,最被两个小厮驾着送回新房里来的。而后就是忙忙的让人去准备更多的醒酒汤,一碗一碗的哄着他喝下去。 第691页 他整个人挂在她身上,怎么样也不肯松手,她觉得自己似乎不是来做新娘子的,而是来做他的新“娘”的。 明明都喝多了,收拾干净躺在床上,他也只是伸着手搂着她,没有再做什么。口中喃喃的只会重复她的名字,还有几句让她回想之间只觉得肉麻的话。 定下婚约以后,他平日和她说话,就让她觉得有些肉麻,没想到酒后吐真言,说了更肉麻的话。 她想起那些话来,在心里慢慢的咂摸,渐渐的脸似红霞。下一刻他似乎是有些清醒了,又像是没有,一手将她揽的近了些,慢慢的睁开眼,看清了她,吓的坐了起来。 她有些莫名,不明白他的意思,她也慢慢的坐起来,眼神不善。“世子可是后悔与我成亲了?” 还没有跟他算昨夜的账,他见了她如同见了鬼,又是什么意思? 他还有些愣愣的,往四周看了看,四处都是属于新婚的红。他猛的把她揽进了怀里,“我以为我在做梦,我们真的成了夫妻了,对不对?” 想到昨夜他满身酒气,胡搅蛮缠的样子,她很想推开他,恨不得重重的拍他几下。可是她总是不舍得的,心蓦地一软。 “我们是成亲了,走了那么多路,也有误会,我也有讨厌你的时候,可是我们总算是成亲了。” 景珣忽而把她放开,神色很认真,“不许讨厌我。” 像是当年他们在灞水边赛马,他输给了她,把不好意思的情绪藏在强势的语言和高傲的姿态之后,问她是如何学了这样好的骑术的时候。 她最讨厌他的时候,就是看见他和萦萦在一起的时候。她本来是不打算原谅他的,没有萦萦,也还有别的花魁娘子,一个个逢场作戏过去,他又是何必。 她也何必,将自己的心系在一个浪子身上。她害怕他的目光不会永远在她身上停留。 可是他去了西北,她知道他是为了她而去的。隐姓埋名,从小兵做起,冲锋陷阵,如每一个普通的燕梁士兵一样。 祖父回来的时候告诉她,他是在清理战场的时候找到他的。受了太重的伤,流了太多的血,昏迷不醒。她差一点就完全失去了他。 他没有告诉她这件事,为了让她同意和他在一起,他又为她做了许多事。 尽管不都是孤身一人去西北战场这样惊心动魄的事情,大多是生活里的小事,可有时候越是小事,越是打动人心,更何况她是早原谅了他,在心里答应了他的。 他们之间最大的阻碍,其实也不是在她这里。是祖父把他从西北带回来的,父亲更是做了他许多年的师傅,如今比剑,她已经不再是他的对手。 最大的阻碍在于他的母亲,永宁郡王妃。她是定国公府里的小姐,知书达理,女红文墨样样出色,也只想要和她自己相似的儿媳。 她不喜欢她会舞刀弄剑,她也不愤她看低了万家。仙夷山的春樱之下,他说他会把一切都处理好,没过几日,便进宫求来了今后能保护她的圣旨。 用命搏来的功劳,全都是为了她。 她主动的抱住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圣旨都已经供奉在你家的祠堂里了,我就是讨厌你,也无处可逃了。” 昨夜他也曾抱着她,可是是连甚至都不清楚的时候,她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没有心思好好感受过于心爱的人拥抱的感觉。 方才他抱着她,带着强烈的占有,这不是寻常日子里,相爱夫妻应该有的怀抱。 “那也不能讨厌。要一直都很喜欢。”话说到这里,他忽而又猛的松开了她,瞪大了眼睛,“昨夜是我们新婚夜,我什么都没做!” 她心里想笑,又到底有几分羞意,板了脸道:“做什么这样一惊一乍的。你可不是什么都没做。” 景珣更迷惑,按了按头,“我做了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昨夜实在高兴,徐丰之还一个劲的灌我的酒,现下还有些头疼。” 她更是要逗逗他,语气更冷,“这是做了,还不肯承认?” 他像是被她吓住了,也可能是酒还没有醒,望着她,许久都没有说话。 她忍不住笑了一阵,又正色道:“昨夜喝了那么多久,大概也服侍你喝了那么多的醒酒汤下去。又服侍你换了衣裳,沐浴梳洗。” “睡个觉也不得安生,非要把手臂架在我身上,口中嘟嘟囔囔的说个没完,我不回应你,就一直喊着我的名字,连大名都带了出来,难道就这样算了?” 他还是愣愣的样子,想要分辨她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她干脆翻起了旧账,“你还记不记得你刚从西北回燕京的时候,有一次也是你和徐丰之喝酒,你喝多了,不肯回府,嚷着要找我。” “他也是个愣头青,居然真的带着你来了我们家门前,倒是还记得说是沛娘寻我,骗了我出来。在马车上就拉着我不肯松手,口齿不清的说个不停,和昨夜一样。” 后来沛娘从她五哥嘴里套出这件事,与她斗嘴的时候,说起当年春宴曲水流觞,她抽到的那支花签。 “褪尽东风满面妆,可怜蝶粉与蜂狂。”原来她的蜂与蝶,那一日原本就在宴上。 如今不是海棠花的季节,她的一片春心,本来也要说给昨夜的他听。 景珣不肯让她再说,又温柔的把她拉进了自己怀里,轻轻抚着她的青丝,“我活了十几年,从没有一日像昨日一样高兴过。” 第692页 “往后你就是我的妻子了,你若不让我喝酒,我一定不再喝了。” 她安心的感受着他的怀抱。他其实不必向她允诺什么,未来的路究竟如何,哪怕如这样细枝末节,他们会一点一点探索。 她已经是他的妻子了,帐幔之外,还有更广阔的天地。不必以后,他们很快就要起身,去面对他那些对他们并不是全然怀有善意的家人。 内室的绿纱窗下,花梨木的案几之上,放着一排整齐的木头小马。终有一日,他们会骑着骏马离开这里,奔向更广阔的人生。 “其他的小马,就留给以后我们的孩子。”昨夜他拉着她,神志不清的时候,是对她这样说的。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要从眼前的第一步开始。 第399章 弹余素琴——周默颐番外 周默颐已经许久都没有睡过这样的一个好觉。年纪渐长,黑夜也比年轻时更长,小时总嫌睡不足,几十年岁月轮转过来,到年老时,常常看着窗外的天色一点一点亮起来。 她醒过来的时候,陆嬷嬷正坐在她床边,靠着床脚的打着瞌睡。一辈子的老姐妹了,临了也是她陪着她。 周默颐没有说话,静静的望着陆嬷嬷的睡颜。她希望她就这样静静的睡着,她不必再和她说什么,到了这个年纪,永远学不会的,只有告别。 她知道她的儿孙正从四面八方赶来,想要来见她最后一面。可是她要强了一辈子,到了此刻,知道他们都好,已经没有什么牵挂,也不是非见不可了。 她更牵挂的是她的丈夫,是她几十年没有再见的老朋友。春水渐宽,韶光烂漫,又是燕梁的春日了,她们会相会在春光里。 她这样想着,很快听见了外间的动静。越是接近她的内室,就越是安静下来,突兀的戛然而止。 安静了许久,才有人放慢了脚步,轻轻的踱步进来。她还是眼明心亮,她知道,是她最疼爱的孙女回来了。 沛柔的脚步很轻,甚至都没有吵醒难得歇息片刻的陆嬷嬷。临近黄昏时分了,午后下过一场雨,有雀鸟栖息在窗外的梅枝上,偶尔呼朋引伴,是生机盎然的样子。 “祖母。”她很快的趴在了太夫人身旁,把脸贴在太夫人放在锦被之外的手上。 这样的姿势能令她觉得她离她的祖母最近,能感受到她的温暖,一如小时,她从漫天风雪之中走进松鹤堂里,被太夫人拥在怀中。 这里是她年少时的家,永远都不会忘记。 她的眼圈是红的,显见是哭过,恐怕就是在方才的动静里强行收住了泪,才敢进门来探望她。 周默颐在心里叹息了一声,用另一只手,轻轻的抚摸着孙女的脸颊。 老妇人已然沟壑纵生,斑点错落的手,落在花信年华的女子的肌肤上,间隔了几十年的岁月,忽而也令她有些难过起来。 人生终有尽时,她终究是不能再继续陪着她了。 “不是半个月之前才接的调令,要回燕京来的么?有行李要收拾,元放也有差事要交接,怎么这样快便到了燕京了,从杭州府回燕京,这路途可并不短。” 她勉力的想将话说的有力些,不叫孙女听出虚浮来。这样短的时间,这孩子赶了这么多的路,想必心中是比身上还要不好受的。 沛柔抬起头来,像她想把话说的有力些一般,努力的挤出一个笑容来。 “您还不知道元放和今上的关系么?我们在外头这样久,他们俩倒还是黏黏糊糊的,我有时还要吃醋。调令虽然是半个月前才下的,我们心中却早有大概,因此早已经开始准备,我并不累的。” 她是没法忘记接到大哥哥叫人八百里加急送来的信时的情景的。像是有一根琴弦崩断了,而后她脑海中是一阵一阵,不会停歇,永远在重复的弦断的声音。 她知道这世间对她而言什么是最重要的,若是她不能再如此刻一般和她的祖母再说说话,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等她走到松鹤堂里,那声音顷刻就止歇了。 周默颐没有再和沛柔寒暄,小孙女长大了,她知道她的时间已经不像从前那样多,能在夜半时醒来,走进碧纱橱里,看一看小孙女安宁的睡颜了。 “沛丫头,你陪着祖母,再去夕照楼上看一看吧。”她很想念从前在那里看过的晚霞。 沛柔没有拒绝,轻手轻脚的服侍着太夫人下了床,为她戴上了自己特意为她绣的一条额帕。绣的是福寿绵延的纹样,在她心里,离别是永远都不必考虑的事情。 上一次她来这里,也是和沛柔一起,要算一算,居然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她们一边说着话,一边静静的等着天边的云烧起来。 她的手握着沛柔的,“这几年你不在燕京,海丫头也去西北呆了几年,后来她跟着她相公在燕京留了数月,祖母就常常叫她回娘家来,弹古琴给祖母听。” “你这丫头不争气,得过宫中女官指点,琵琶也还是弹成这样,古琴更是一窍不通。生了个女儿也不争气,就喜欢拿刀拿剑的,所以祖母就把那把绿绮送给了海丫头了。” “她倒是欢天喜地的,还说将来要把这把琴传给湄姐儿。一转眼,湄姐儿也是能弹琴弄筝的年纪了。” 沛柔取过了陆嬷嬷手中的薄毯,替她盖在身上。纵然她们再小心,陆嬷嬷就靠在床脚,怎能不醒过来。 第693页 “现下这世上,恐怕也只有阿陆知道,这把绿绮原来的主人是谁了。每到春夏,那邬草原上的水草丰美,是最不容易有战事的时候。” “有几年你外祖父就能够回燕京来,和你外祖母一起来府中拜访,和我与你祖父一起坐在熙和园里谈天游乐。” “你外祖母就会弹起这把绿绮,我会和着调子,轻轻的哼唱。‘春水渐宽,青青者芹。君且留此,弹余素琴。’年轻多么好呀。” 她轻轻的哼着这段曲调,目光落到远处的鸥鹭亭,眼前好像忽而又出现了那时的情景。 她还是年轻的模样,发髻上簪着绢纱堆成的牡丹宫花,有时候还会戴着那支桃花簪。坐在亭中,林家姐姐身后,往身旁望一望,丈夫也还是年少时的模样。 是那么年少的时候,眼中除了彼此,哪里还装的下其他。 他们都停留在了之后不远的时间里,只留下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走到了如今。 绿绮琴也有了新的主人,海柔在弹琴的时候,偶尔抬头望着自己的丈夫,眼中的笑意和温柔,叫她一下子坠进了当年。 沛柔望着太夫人,眼中渐渐泛起泪光,或者她也已到了要说服自己的时候。“祖母,他们一定也同样想念着您,终有一日您会和他们相逢的。 周默颐笑着点了点头,“你要高高兴兴的。” 沛柔知道她是要她在什么事上高高兴兴的,原本已经止住的泪,已经修筑过一遍又一遍的心防,顷刻间又被击碎。她根本就做不到。 她耐心的替沛柔擦干了泪,已经没什么力气的手,便是这样简单的动作,居然也会忍不住颤抖。 “也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奕姐儿眼见着就可以办春宴了,从前都不大哭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沛柔像是忽而抓住了什么,“祖母,齐元放他待我不好,还有奕姐儿也总是要同我作对,您在这里,您要替我做主。” 她笑了笑,望了一眼天边,伸手触不到的云层已经渐渐的被夕阳染红。 “祖母是老了,也不至于被你这点小伎俩骗过去。日子是自己过的,祖母相信你能过的好。你瞧——” 不远处的云层聚拢在一起,渐次被夕阳的余晖点亮,绣出渐深渐浓的瑰丽颜色。 “我和你祖父刚成婚的时候,他就常常背着你曾祖父、曾祖母偷偷的带着我来夕照楼上看晚霞。我那时便问他,同样是晚霞,难道在院中便不能看么?” “他就同我说,在院中看着晚霞,总是要仰着头,像是隔着什么。可是我知道,间隔的只是虚空的距离而已。” “可若是在夕照楼上,目光可以与晚霞平齐,总有一种伸手可达的错觉。纵然是错觉,也会令我得到满足。” 她静默了许久,才继续往下说,“你祖父一生都在追逐晚霞,想要用平等的目光去审视它。于国家,于朋友,他从来都没有什么亏欠。” “只是与我之间,他到底是是辜负了年少时彼此的真心的。你祖父临死之前,又重新叫人在夕照楼的锁链之上加了一把锁,由我亲自保管着那一把锁的钥匙。” “这么多年,没有人再来过夕照楼的第三层。直到昭永十九年,我以为我将不久于人世,曾经上来看过一次晚霞,在楼中的一个锦盒里,发现了他留给我的一封信。” “若我不曾怀念夕照楼上与他共度的日子,共同欣赏和珍惜着的晚霞,我不会看到这些。人生都要走到尽处了,从前不肯原谅,如今也不得不去同他见面了。” 说完这些话,她觉得自己好像没了力气,慢慢的歪倒在沛柔身上。“沛丫头,你早就已经长大了,出嫁,做了母亲,要好好的过你自己的日子,也要坦然的接受出现在你面前的一切。” “你大哥哥和你大嫂从来都叫人放心,眼看着松哥儿也要定亲了。小时他总喜欢你们家奕姐儿,还嚷着要娶她为妻,现在只怕是要不好意思,见了她要绕着走了。” 沛柔笑了笑,太夫人的头靠在她肩上,她也轻轻的和她靠在一起。 “他们兄妹的感情好,并不要紧。这一个松哥儿跑了,还有江南的那一个凇哥儿,奕姐儿虽生的像齐元放多些,性子也野,倒也还不必担心会嫁不出去。” “这一次凇哥儿也跟着我们来燕京了,他遇上我们家齐昭昭,简直是秀才遇上兵了,从小被我们家齐昭昭欺负到大,却还是分不开。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是说不清。” 周默颐轻轻的笑,或许也不算是笑,只是微微牵动了嘴角。 “除了你,这些年来我也就养过一个榆哥儿,此刻他不在我跟前。将来他长大,说了哪户人家的女子为妻,你一定要记得告诉我。” 沛柔用力的点了点头,肩膀剧烈的颤抖起来。 “您瞧,我出嫁时,您送给我的那支桃花簪,如今就在我的发髻上。到时候榆哥儿的媳妇进了门,我就把这只簪子传给她,同她说这支簪子的故事,让她好好和榆哥儿过日子。” “不光是榆哥儿,将来言哥儿,桃姐儿,湄姐儿他们说了亲,我都一一仔细告诉您,说的是哪户人家,家里都有些什么人,事无巨细。” “还有我们家暨哥儿——你说齐元放他好不好笑,生个女儿叫‘奇异’,生个儿子叫‘奇迹’。” 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望沛柔的发髻,只是用手指点了点沛柔的手,示意她听见了,她可以继续说下去。 第694页 “大嫂、大姐姐、二嫂都是妥当人,您只管放心就是了。三姐姐虽然有时候不着调些,三姐夫也是个理的清楚事情的。我五嫂更不用说了,他们在泉州很好,前一阵子还见过。” “当年我和我五嫂见面就掐,齐昭昭和商姐儿倒是很好,便是亲姐妹也没有这样亲。只是她们也好不了多久,相处久了也要闹矛盾。” “您最近有见到二哥哥家的柏哥儿和松姐儿么?二哥哥明明就在江南为官,只是他平日里太忙,我们反而见的少。” “对了,说起来二叔父过世也有八年了,不知道今年清明,大姐姐他们会不会回来祭扫……” 沛柔没有再得到任何的回应。 她的心安静下来,静静的等着最后一片晚霞,也沉没进夜色中。 “祖母,您放心,我们都会好好的过日子的,不会叫您失望。您去了那一边,也要高高兴兴的和祖父,和我外祖母他们在一起。” “再聚一起,在无尽的春日里弹琴、唱歌,不会再有任何烦恼了。” 陆嬷嬷的哭声渐渐响起来,沛柔望了她一眼,两滴泪落下来,“陆嬷嬷,我祖母她睡着了。” 春水渐宽,青青者芹。君且留此,弹余素琴。是地久天长的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