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绣的帕子都成了精》 第1页 [穿越重生] 《我绣的帕子都成了精》作者:鸣玉珂兮【完结】 文案 淮州坊间传闻,乡绅世家的陆小姐家中遇难后,丢了女子德行。 帕子上不绣粉蝶,不绣兰花,绣了个包子。 陆婉莹原是将门千金,但出生便被掉包。 后家中遇难,只余个纨绔扶不起的哥哥。 整个家的支出全靠她没日没夜绣帕子。 本以为嫁给谢景黎是幸福的开始。 但她真心错付,受尽折磨,最后死在了他怀里。 重活一世,陆婉莹靠卖绣帕攒钱,离那个男人越远越好。 但,她发现重生后她绣的绣帕,不管绣什么,全成真了。 然后她尝试性绣了个包子。 这日子,再也没饿过。 上辈子,谢景黎觉得自己没有心。 如果不是陆婉莹拼死给他挡了那一枪,他就算重生回来,也绝不会多看这个杀母仇人的女儿一眼。 这辈子,他原本想要放她一条生路,可他变主意了。 他知道此时她家遇难,生活拮据,他一脸淡漠摆着架子,决定给人送银子去。 但去的时候,陆婉莹面前一桌肉包,脸色红润。 吃好喝好,啥都不差,最后还把他轰出了大门。 谢景黎:??? 陆婉莹冷笑:呵呵,我缺你那点钱?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异能 重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景黎,陆婉莹 ┃ 配角:谢景臻,范子淮,范雅 ┃ 其它:宫廷侯爵,丝绣 第1章 她重生了 “臭丫头!这都什么时辰了,还睡?”一个骂骂咧咧的声音吵醒了陆婉莹,她迷迷糊糊地睁眼,看到眼前的景象不由呆了—— 檀木椅,乌木几,身后一张帐子笼着黑漆的围子榻,帐帘卷起,露出一角素被。 这不是她从前的闺房吗? 她像是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可是,她最后的记忆明明是一片雪地。 她在雪里被拉着跌跌撞撞地走,没穿鞋子的双脚已经被冻得没了知觉。 身旁的人拉着她,他明明恨她,明明从来都不屑管她,可这个时候却没有放开她的手。 陆婉莹觉得眼前一片白茫茫,又是那样的冷,就只有从男人手上传来的温度是真的。 天地之大,他们却不知能够逃往何处…… “在这里!他们在这里!” 她听见了身后追兵的声音,一阵风雪迷眼,她仓皇转头,却见到一杆银枪冲着男人的后背刺来。 “不要——!” 她想也不想就扑了过去,挡在了他跟银枪之间。 一阵刺痛贯穿心肺,她向后倒去,眼前唯余谢景黎惊慌的面庞。 他抱着她,似是没有想到她会为他挡这一枪。 可是陆婉莹的喉咙跟肺腑已经被血淹没,令她呼吸都无法,更毋论是说话。 她抓着谢景黎的手,想要问他一句,究竟有没有喜欢过自己,又想让他快跑,但都只化作了冰天雪地里的白雾。 罢了,他是怎么回答,已经不再重要了。 陆婉莹在闭眼之前,这样想道,可是为什么一睁眼……她又活过来了? 是她没死,还是…… 将面前的人骂骂咧咧的声音当做了耳旁风,陆婉莹恍惚地转头,目光落在了房中的黄铜镜上。 没错,这是她从前的闺房,甚至在同样的地方也一样摆着张明晃晃的黄铜镜。 镜中映出她的模样——眉如翠羽,肌若白雪,束素的腰盈盈一握。 正是天生的美人坯子,还是未经过世俗蹉跎的青春模样。 与她死前憔悴的样子大相径庭。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她重生了? 陆婉莹震惊地望着镜中的少女,正要看得更清楚些,可是一块帕子从旁掷来,遮盖了她的视线,也打断了她的思绪。 砸在她脸上的帕子滑落下来,那个一直在骂骂咧咧的人也映入了她眼中:“你个死丫头到底在做什么?哥哥同你说话你也不听了?!你看看你自己绣的是什么东西!这让我怎么拿出去换钱?!” 哥哥? 陆婉莹怔怔地抬头,抓着从身上滑落下来的帕子,看着站在面前满脸恼怒的人:“哥?” 见她终于有了反应,陆恩生总算是勉强顺了气。 他将剩下的帕子一股脑地砸在了妹妹身上,喝道:“听好了,陆婉莹,咱们家道中落,不似从前那样丫头仆妇前簇后拥了。把你的小姐脾气改改,把这绣品改好了拿去卖!要是这个月拿不出钱,这房子你我也别想住了,等着流落街头吧!” 说完,他冷哼一声,沉着脸从妹妹的房间出去了。 坐在椅子上的陆婉莹低头,看着自己这满身的帕子,已经模糊的记忆又浮现了出来。 她想起来了,这是她出嫁之前的事。 她其实不姓陆,她该姓范。 她本应是将门千金,只是一生下来就被人同陆家的女儿掉了包。 她成了乡绅之女,而顶替她身份的范雅则成了与嘉王之子有着婚约的将军府大小姐。 本来这样身份错换,她成了陆婉莹,也是被陆老爷跟陆夫人捧在手心的爱女。 陆家在淮州颇有根基,专门替宫中进贡丝绸瓷器,还兼了织造,作为陆家女,她活到百岁也无忧。 第2页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陆老爷跟陆夫人在游湖的时候双双遇难,他们的亲生子陆恩生又是个扶不起的纨绔子弟,家中便一天天没落了下来。 更雪上加霜的是,陆家竟然还与嘉王之子谢景黎有着杀母之仇! 没了养父母的荫庇,养兄又扶不上墙,她被两人的舅舅作价白银五百两,就做了谢景黎的外室。 他的仇怨无处发泄,便百般折磨羞辱于她。 陆婉莹原本以为自己遇到了可以托付一生的人,可满腔真情换来的却是无尽痛苦。 后来范雅发现了她的存在,更是哭闹不休,对她百般针对。 而她偶然得知身世真相,已没有勇气去寻找亲生父母,也斗不过范雅的心计。 再后来,谢景黎谋反事败,她跟着他一起逃出京中,最后死在了为他挡的那一枪下—— 陆婉莹闭上了眼睛,眼角洇出了一滴眼泪。 她曾错爱谢景黎,但一切随着那一死,应当已经烟消云散。 老天爷给了她机会重活一世,就是要她不再被虚情假爱所蒙蔽,活出自己的人生。 谢景黎手段可怕,她惹不起,总躲得起。 陆婉莹平复了心情,睁开眼睛。 看眼下的局势,她还在陆家,还没有遇上谢景黎。 想避开他,那就应该尽快赚一笔钱,远走高飞,离开淮州。 而想要赚钱……她站在桌旁,看着自己刚刚捡起来的这些绣帕,端详了片刻,眉头皱成一团。 她上辈子真的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擅长的大小姐,这样的手艺,能卖出去才怪。 但她在谢景黎身边这么久,当他的外室,为了讨好他,什么都学。 她的绣活比起最顶尖的绣娘来,还差着火候,但要改好这些帕子,已经足够了。 更何况上辈子她见过京都繁华,知道京中后面会流行什么样子,将那些样子搬一些到淮州来,绝对是独一份。 打定主意,陆婉莹就在桌前坐下,拿起剪子先拆了这些帕子,再改了起来。 …… 改了一上午,陆婉莹眼睛都花了,才勉强能够满意。 看着变了样的几块手帕,她轻吁了一口气:“总算是大功告成。” 这么多块帕子,她一时间不能全改过来,只改了部分,绣的也全是花卉样式。 绣至午时,她将剩下的都先收起来,然后站起了身。 但不知是不是饿得发昏了头,陆婉莹隐隐闻到鼻尖有阵阵花香。 不止一种,像是入了百花园,各式各样的香味混杂着往她鼻尖冲。 她手撑着面前的桌子,眼睛往闺房的窗外看,外头只有株将开未开的蝴蝶兰。 陆恩生正从门外踏进来,一把把卖不出去的帕子砸在她身上,却并没有给她留钱买吃的。 陆婉莹叹了一口气,无奈地取下了墙上挂着的竹篮,装上绣帕,准备出门。 现在谢景黎还没有回淮州,她就算出门也不会遇上他。 等他回来了,她不能露面引起他的注意,到时候就再做打算。 眼下已经是深秋,冷风切切,黄叶凄凄,陆婉莹一出门感到一阵寒意袭了上来。 她将身上的薄衫微微拢了拢,转身关好了院门,一边挎着篮子往外走,一边想着自己赚到了钱,得尽快添件冬衣。 她将帕子改好,准备出来兜售之前,就想好了要往哪里去卖。 寻常的地方收这些帕子,一是嫌她量少,二是出不出好价钱,最好的去处是城中那些高门大户。 不是卖给千金小姐,而是卖给她们身边的大丫鬟。 陆婉莹心里清楚,千金小姐不会稀罕这样散户绣娘上门来叫卖的帕子,但大丫鬟们在主家面前得脸,月奉多,花个二三十文买张花样新奇、绣工中上的帕子,这不稀奇。 只是她盘算得很好,可挨家挨户敲了许多门,门童看也不看就把她赶了出去。 一连吃了许多闭门羹,陆婉莹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策。 大丫鬟都在深宅内院,不会在门边等她,她进不去,如何能够将帕子递到她们眼前? 她叹了一口气,低头走着,浑身冷得僵硬,连步子都迈不动了。 走到一处行人稀少的巷子口,三道黑影就罩了上来。 陆婉莹后知后觉地抬头,只见三个不怀好意的大汉将她团团包围。 三人边笑边搓手:“这是哪家的小娘子?这么冷的天,出来卖绣帕?” “看来是忙活了半天,都没卖出去一张吧?怎么样,要不要给哥哥们啊?” 陆婉莹咽了咽口水,向后退去。 在她身后是死胡同,往里面退,就是自寻死路。 可是面前三个男人,她一个弱女子,也不能硬碰硬。 陆婉莹的脑子急转着,从篮中取出了一块帕子,强自镇定地道:“一块二十文,您要几块?” “嘿嘿嘿——”中间那汉子摸着下巴,一面靠近一边色眯眯地道,“情人之间的东西,怎么还要给钱呢?要不这样,哥哥给你二十文,你把自己和帕子一起送给哥哥们,好不好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见三人连遮掩意图都不打算再遮掩,陆婉莹叫了起来:“救命啊!救——唔唔唔!” 其中一人捂住了她的嘴,另一人将她的篮子往地上一扯:“来吧,哥哥们等不及了!” 第3页 中间的汉子两眼放光,就要朝她扑上来,陆婉莹被钳制着无法挣脱,只能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面前刮过一阵劲风,接着是拳脚痛击的声音。 这三个意图不轨的人“哎哟哎哟”地惨叫着,接连地被从她身边踢开。 感到自己恢复了自由,陆婉莹惊魂未定地睁开眼睛,就见到一个穿着骑装的武士背对着自己,站在这三个倒在地上的人面前。 得救了…… 她腿一软,差点要跌坐在地。 “大人——”那三人看清了站在面前的人,看到他怀中抱着的剑,忙不迭地求饶起来,“是小的猪油蒙了心,大人饶命!” “是啊——大人不记小人过!求大人放过我们!” “滚。”那挡在她面前的武士冷冷地道,这三个被打倒在地的人顿时连滚带爬地逃了。 陆婉莹忽然觉得,这人的声音有些耳熟,背影也有些眼熟。 在她想起这个人是谁之前,空气中一阵木樨花香气袭来—— 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 陆婉莹的大脑一片空白。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朋友的预收~ 文名:《回到八零虐渣夫》by清清水肥皂泡 杨素芸和女儿因为一些陈年旧事在飞机上起了争执,结果却回到了三十年前。 这一年她才十八岁。 而她的女儿却回到了五岁。 拥有二十五岁灵魂的闺女对此忿忿不平,“妈,为啥你能一下子年轻三十岁,而我却只是年轻二十年?” 杨素芸看着她那圆滚滚的小身板儿,很是心烦,“难道你是想变回去当只小蝌蚪吗?” 这一年父母双亡的她还活在恶毒嫂子的棒棍下。 夺下嫂子手里的棍棒, 手撕大学录取通知书远离渣男, 这一次她要带着女儿重新走上不一祥的人生! 但是架不住渣男他上赶子找虐…… 某一天, 渣男:“素素~你看咱俩哪哪儿都般配,处个对象怎么样?” 杨素芸活动了一下手腕,美眸含笑地说:“你扛揍不?” “……” 小剧场: 江战最近喜欢上一个姑娘,但这姑娘总是用看渣男的眼神儿看他。 不过,总跟在她身后的小肉球却对他非常友好,天天管他叫“爸爸”?! 神特么是你爸爸…… 直到有一天,小肉球颠颠儿的跑去管别人叫爸爸时,他觉得扎心了…… 第2章 出手相助 这武士是谢景黎的贴身护卫,宋留云。 宋留云在这里,那就是说,谢景黎也来了。 “留云。”男子清淡又有磁性的嗓音在不远处响起,陆婉莹僵硬地转身看去,就见到记忆中的人披着狐裘,拢着银手炉,眸光淡漠地站在不远处。 秋日的阳光从疏落的树叶间照射而下,给那张俊美的面孔镀上了一层金边,也让他长而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了一片阴影。 深秋穿狐裘的极度畏寒之人,又出现在这条通往嘉王府的大街上,只能是谢景黎了。 陆婉莹后退一步,比刚刚遇到这三个不轨之徒的时候还要心慌。 他怎么会在这里? 上辈子的这个时候,谢景黎应该不在淮州才是。 她被舅舅作价出卖,直接送到他的榻上的时候,才是他们第一次相见。 谢景黎仿佛丝毫不在意自己的护卫救下的是什么人,连目光都没有分薄一分给陆婉莹。 在宋留云走回身边以后,谢景黎就懒懒地说了声:“走吧。” 看起来就像是陆婉莹自作多情,以为他是早早看上了自己,才有了后面那一系列买帕、相帮的事。 陆婉莹松了一口气。 她都重生了,那这辈子的一些事跟她记忆的有些出入也不奇怪。 谢景黎会提前回淮州,会出现在这条街上,也许都是偶然。 也许,他现在还不知道陆家跟他有仇…… 陆婉莹蹲了下来,捡起散乱一地的帕子。 竹篮已经在刚才的拉扯中破损变形了,她精心绣出来的帕子一块没卖出去不说,还弄得脏兮兮的。 陆婉莹面露心疼,伸手把篮子里的帕子整理了一番,却见篮子底头突然多出了一株桃花。 这季节哪来的桃花? 陆婉莹心生疑惑,这花开的正盛,一根枝桠上结满了嫩粉的花蕾,她把花拾起来,放到鼻尖闻了闻,居然还有花香。 她刚才倒是绣了个桃花样式的帕子就在这篮子里。 难不成还是那手帕成了精,这想法异想天开,都叫她不禁笑出了声。 她摇了摇头,又把花放回了篮子,没在多想。 又小心地拍了拍上面上头几块帕子上沾着的尘土,看来自己今天是没东西可吃了。 进不了那些高门大宅,无法见到那些大丫鬟,等回去以后她还要再想一想办法。 捡好帕子,陆婉莹想要站起身,就见到一双皂靴停在了自己面前。 她抬头,见到刚刚离开的宋留云去而复返。 陆婉莹心里一沉,下意识地朝着他身后看去,见到十几步之外,谢景黎仍然站在那里。 他的身形颀长挺拔,像是一杆沐浴着月色的修竹,孤清高傲。 同他目光一接触,她慌忙低下了头,轻声问面前站着的宋留云:“民女谢大人方才出手相助,不知大人还有何事——” 第4页 宋留云道:“公子今日出门,忘了带试味的婢子,姑娘若愿意随我去一趟珍馐楼,公子可以出钱买下你所有的帕子,作为报酬。” 试味? 陆婉莹不由得再次看向站在远处的谢景黎。 不错,在他身边那些年,她确实见识了他生活的精细,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有人在他身边为他试毒、试味。 她不想跟他再有联系,可此刻摆在面前的诱惑,她却无法拒绝。 只要同他去,她就能卖掉手中的帕子,拿到一笔钱,也可以不再饥肠辘辘。 她心里百转千回地纠结,最终做出了决定,如果这个时候拒绝的话,反倒会让谢景黎对她生出怀疑。 宋留云见面前的女子点了点头,说道:“民女虽从未做过试味的人,但愿意一试。” 终于等到她点头,宋留云怕谢景黎已经等得不耐烦,于是立刻道:“那便走吧。” …… 淮州酒楼九十九,大厨一半在珍馐。 谢景黎所钟爱的珍馐楼,便是淮州厨艺皇冠上的那颗明珠,只是嘉王府的谢二一踏进来,再闪耀的明珠也要失色。 走在谢景黎身后,陆婉莹分薄到了这些向往、景仰、爱慕的目光,想到自己前世痴爱他的时候,最想要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光明正大地走在他身边,没想到前世不能遂意,今生倒是如愿了。 谢景黎对这些目光习以为常。 他是嘉王府的二公子,是天潢贵胄,惊才绝艳。 据说他出生那日,嘉王府中散发出氤氲了全城的木樨香味,满城蜂蝶缭绕,人人都笑说他生来是个招蜂引蝶之人。 长大以后,他的姿容样貌臻于完美,除了身体不大好,没有别的缺憾。 而陆婉莹前世也是从小就听过“嘉王府二少爷出生时异香满城”的传说,一直对他心向往之。 前世偶尔温情之时,谢景黎身上的异香也总是让她心猿意马。 只是,那都是过去了,现在陆婉莹坐在美食汇集的珍馐楼,怀中揣着谢景黎付给她的钱,对着这个大邕第一美男却根本笑不出来。 她小心翼翼地问:“这些……我全都要尝一遍吗?” 这满满一桌的山珍海味、佳肴珍馐,实在是太多了。 她胃口本就小,又饿了半天,不确定自己能把它们全部试一遍。 “你不试,我要你来做什么?”谢景黎呷了口茶,眸光幽深地看着她。 陆婉莹心里一紧,忙应了一声“是”,就开始从自己面前的盘子开始夹起。 见她动筷,谢景黎才收回了目光,在满桌佳肴面前,他似乎都完全不为所动,只是望着外面的湖光山色,品着杯中的茶。 一旦茶水见底,在旁侍立的宋留云就会为他添上。 陆婉莹努力地吃着面前的食物,有东西落肚的感觉真好。 谢景黎不认识她的时候,还能这样出手帮她,只是一旦认定她是他的仇人,他的手段又残酷得叫她害怕。 陆婉莹抬起了眼,从碗后看他。 活了两世,再见到谢景黎,她的心依然会为他的皮囊所动,他的仪态也是十足十的端方优雅。 只是,越美丽的东西就越危险,她不能再像上辈子那样靠近他了。 “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谢景黎没有转头,却这样开口问道。 陆婉莹吓了一跳,忙放下了碗筷:“没……没有。” “没有?”谢景黎调转目光,眸光似西湖秋水,泛着桃花,“菜不好吃?” “不是的——”陆婉莹摇头,“这些很好吃。” 谢景黎看一眼桌上几乎没怎么动过的菜,对宋留云道:“让他们撤下去,再换一桌。” 陆婉莹听了他的话,急切地看向自己还没尝过的食物,心想这也太浪费了! “是。”宋留云领了命,出去唤人。 雅间里留下陆婉莹跟谢景黎两个人,谢景黎的声音漫不经心地响起,道:“我让你来试味,如果这些食物足够好吃,你应该不会有余裕再看我才是。” 陆婉莹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办法反驳。 珍馐楼的小二很快带人跟着宋留云进来,把这一桌菜都撤走了,陆婉莹看着他们的动作,心中感到可惜。 这若是给自己带回去,能够吃好几顿了。 很快,新的一桌菜被端了上来,同前一桌一样让人食指大动,但菜色又没有丝毫重复。 谢景黎再次转向窗外,仿佛事不关己,对陆婉莹说道:“吃吧。” 陆婉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再次拿起了筷子。 下一刻,雅间的门就被推开,一个家丁模样的人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跪倒在地:“二……二爷!王妃叫您回去,说是……说是要商量您的婚事!” 陆婉莹端碗的动作一顿—— 他的婚事?就是他要娶范雅了么? 她看向谢景黎,见他收回了目光,微微皱起了眉,似是对婚事不喜。 他如今只是嘉王府庶子,王妃并不是他的亲生母亲,就算是不喜欢,在还没有实权的时候,他也没有办法无视王妃。 他站起了身,碎玉般的眸子瞟了陆婉莹一眼,便说道:“走吧。” 陆婉莹下意识地跟着站了起来。 谢景黎来这里用膳,点了两桌菜让她试味,他自己还一口都没吃过。 第5页 仿佛察觉到她的目光,走到门边的人又停了脚步,回过头来对她淡淡地道,“你自己吃吧。” 账已经结过了,她爱剩下或是爱带走,都随她的意。 说完,他就转身迈出了门,很快下楼坐了马车回嘉王府。 空荡荡的雅间里只剩下陆婉莹跟一桌菜。 她看向窗外,见着楼下的马车远去,想着这辈子谢景黎要是提前娶了范雅,自己想要远走高飞,兴许就能再多出一点准备的时间。 虽然今日两人见面,谢景黎没有对她表露出仇恨,但陆婉莹觉得自己不可能有这么好的运气不被纠缠。 她收回目光,回过神来,飞快地填饱了肚子,就出门叫小二:“小二哥,帮我把菜给打包了,我要带走!” “好嘞。”对她的要求,小二答应得很爽快,虽说是跟着谢二爷来的,但看陆婉莹的穿着这样朴素,一看就不是同路人。 陆婉莹想了想,又问道:“刚刚那桌菜,还在吗?” “在啊。”小二答道。 陆婉莹咬了咬嘴唇,脸上飞起了红晕,对他说道:“那请小二哥也把刚刚那桌给我包起来。” 小二愣了一下,说道:“好的。” 整整两大桌的菜打包起来,陆婉莹估摸着自己带回去,能吃好些天了。 其中有好多样是完全没有动过的,她跟哥哥陆恩生两个人根本吃不完,可以作价卖给周围的邻居,既不会浪费,又能换一笔钱。 加上刚刚宋留云为谢景黎买下她的帕子付的那些钱,她手中就不再是一文钱都没有了。 陆婉莹手握着钱,心里就有了些底气,想要再想办法卖掉自己的绣品,也不那么焦虑了。 她看向在手脚麻利地打包食物的小二,心下一动,开口问道:“小二哥,你这跑腿一个月能有多少钱?” 小二手上动作不停,说道:“嗐,小的这营生能有多少钱?一个月二钱银子罢了。” 二钱? 陆婉莹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忽然道:“你们这里还缺人吗?” 第3章 迎亲队伍 “你想应聘?” 珍馐楼的老板瞥了眼陆婉莹,打着算盘,“我这里不缺什么人,但是隔壁的娇莺楼好像在招人,你可以去看看。” 娇莺楼?陆婉莹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那不是淮州第一美人远花乔所在的戏园子吗? 戏园子和酒楼比,可要鱼龙混杂得多,不过却是个好去处。 陆婉莹谢过了给自己提供了这个信息的珍馐楼老板,叫了辆板车,把打包好的食物推了回去。 回到家中,陆恩生还没回来,陆婉莹先照原本打算的那样,把打包回来的食物就地摆在板车上,开始在家门口折价叫卖:“珍馐楼的山珍海味折价贩售了!街坊邻居快来看一看,瞧一瞧了!” 她手上还拿了个铜锣,叫一声就用力地敲一记,很快就吸引了一堆人过来。 这都是附近的街坊邻居,看着在叫卖珍馐楼的食物的是陆婉莹,所有人都显得有些意外。 珍馐楼是什么地方?他们平民老百姓可去不起。 但住在这里的陆家兄妹不一样。 他们陆家原本也是有名的豪绅之家,不过是现在没落了,陆婉莹想同什么旧友去一趟珍馐楼,那还是可以的。 有人凑了过来,指着陆婉莹的板车上摆着的菜肴,问道:“陆姑娘,这真是珍馐楼的菜?” “千真万确!”见有生意要开张,陆婉莹立刻放下了铜锣,她克服了自己的胆小羞涩,拿起一份菜肴说道,“你看这盘子,上面还有珍馐楼的标志。我今日是去了一趟珍馐楼见故友,这点了许多的菜都没动过,才带了回来。” 她说着,目光朝着周围看去,见众人像是对自己的说辞相信了几分,于是狠狠心,将手上这份菜肴打开了。 从珍馐楼回来的路程不长,这菜还热着,陆婉莹一打开,里面的香味就飘了出来。 围在她院前的众人闻到这味道,顿时被勾起了馋虫: “好香!” “真香啊……” 人群里,一个含着手指的小丫头对抱着自己的爷爷说道:“爷爷,我想吃那个——” 陆婉莹见到众人的反应,放下心来。 这香味就是最好的佐证。 如果这些不是珍馐楼的菜肴,哪里会有这样香的味道? 他们一开始若说对陆婉莹的相信只有三分,那么现在就变成了七分。 陆婉莹拿着盘子,对着面前这第一个来问的人说道:“左右已经打开了,婶子尝一尝?” 那妇人眼睛一亮:“可以尝?” 见陆婉莹点头,她便伸手从其中拈了一块肉,放进口中,立刻整个人都被征服了。 众人见陆婉莹笑着问道:“怎样?” 妇人咽下了肉,两眼发亮地道:“多少钱?还有什么菜?我家今日来了客人,正好买几样回去给老头子下酒!” 珍馐楼的佳肴,随便一盘都是几两纹银,陆婉莹伸出了一只白生生的手,笑眯眯地道:“都是没动过的菜,一盘作价三十文,童叟无欺。” 一盘菜,三十文,陆婉莹从珍馐楼打包回来的菜肴不到片刻就销售一空。 她数了数自己赚到的钱,又额外给了在这里等着自己贩售完饭菜才离去的板车主人十文钱,然后才回了院子里,换了身陆恩生的衣服。 第6页 穿上男装,将一对柳叶眉画成了剑眉,陆婉莹打扮成一个小生的模样,重新出了门,去了娇莺楼。 珍馐楼老板说的消息没错,娇莺楼里确实缺人。 她扮作男子来找活干,娇莺楼的老板娘一见就点了头,给她安排了个打杂的活计,只是还暗示了一句:“小郎君,什么时候有空,可以来同姐姐秉烛夜谈。” 陆婉莹没有想到自己扮成男子居然还能引来桃花,她只能扯出个微笑,歉然道:“老板娘错爱了,小的家中已有妻室。” 老板娘听她成婚这么早,露出个可惜的表情,这才放过了她。 陆婉莹领了衣裳、抹布,就正式在娇莺楼上工了。 她来这里的想法很简单,整日留在家中,不仅会被养兄陆恩生骂个不停,还会招来舅舅的注意。 而女扮男装来到娇莺楼,白日在这里干活,可以领一份工钱,晚上回家刺绣,又可以带到这里来贩售。 娇莺楼中的女子论起身家来,比起寻常的千金小姐也不差了,出手也阔绰。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她在这里卖自己绣的帕子,成功的机会比起挨家挨户去敲门要大得多。 等攒够了钱,她就可以找个去处,从淮州悄无声息地离开。 陆恩生只要是一出门,就三五日的不着家,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陆婉莹都是晚上刺绣,白天打杂。 娇莺楼里忙的时候是真忙,恨不得一个人拆成几个用;闲的时候也是真闲,靠在门边都能打瞌睡。 趁着偷闲的功夫,她拿着自己绣的帕子,四处去推销,二十文一条,顺利地卖出了四五条,令她的荷包又丰厚了几分。 而在娇莺楼的客人嘴里,陆婉莹也听到了谢景黎的消息—— “听说了吗,今日嘉王府的二公子就要迎娶宁远将军的嫡女了。” 陆婉莹停下脚步,从那日分别,不过就是过去了几日,他这就要娶妻了? 她不动声色地支起耳朵凑近,想听得更清楚。 “是吗?”那客人的同伴露出恍然的神色,“我就说这几日怎么不见谢二爷,他平日明明最爱驰骋游猎,声色犬马,原来是要成婚了。” “他是嘉王府庶出的儿子,能娶到范家嫡女,怕是筹谋了不少,当然要得收敛性子——以后啊,怕是见不到这位出现在娇莺楼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们这是在笑,从前风流的谢景黎成婚以后,就要告别自由,可是陆婉莹却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 对谢景黎来说,这是他十分乐意做出的交换。 有了范家的支持,他就可以从一个庶子变成嘉王府最后袭爵的人,达到他的目的。 “快去天水街!”娇莺楼在外办事的伙计们突然跑了进来,“快去!” 其中一人见到陆婉莹还在站着,于是一拍她的肩膀:“小陆还呆着做什么?快去捡钱啊!” 捡钱?正缺钱的陆婉莹听到这两个字,眼睛都亮了:“什么捡钱?” 这提醒她的人道:“谢二爷和范雅小姐大婚!在路上撒钱呢!” 枫叶如血,在长街上悠悠飘落,迎亲的队伍绵延了几里,喜乐声在天空经久盘旋。 队伍前四人撒钱开道,钱币在地上滚落,发出动人声响。 半个淮州城的人都聚了过来,看这一场盛世的婚礼,在钱币落地时纷纷弯腰去捡。 人群中,陆婉莹看着迎亲的队伍,心中五味陈杂。 她还未分辨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身后一个小孩子就一下子冲了过来:“让开让开!” 陆婉莹反应不及,一下子被推倒在地,摔出了看热闹的人群。 “啊——!” 谢景黎平生两次骑马,一次是迎娶范雅,一次是带着陆婉莹的尸身逃命。 一喜一悲,却是同样的决然。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能够回来,能拥有第二次机会,但他就是回到了这一年,一切又重演。 他骑在马上,峨冠博带,一袭新郎官的衣服鲜红如血,在长街上打马而过,身后跟着新娘子的车舆。 凑热闹的百姓们都在笑,说着祝福的话语,他却听不见。 这个时候,在他脑海中浮现的是陆婉莹,是她清浅温雅的笑容,是她人淡如菊的静好。 谢景黎本以为自己没有心,不会记得这些。 上辈子他明明只当她是只金丝雀,是他报复的工具,想起来逗弄的玩意儿,可她却那样为他挡了一枪。 不管是什么仇恨,经她这样舍身一挡,再经历生死,都应该化了。 但谢景黎总想再见她一面。 重生回来,他带着自己的贴身护卫回到淮州,正好撞见她被人欺负。他命宋留云赶跑了那些人,救了她,给了她银钱,还带她去珍馐楼吃了一顿饭。 看着这个还没跟自己有过纠缠,还什么都不知道的陆婉莹,谢景黎觉得自己应该是不再恨她了。 那,这辈子就这样吧。 他不会再去纠缠于她。 可就在他这样下定决心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叫声。 “啊——!” 谢景黎转过头去,只一眼,就让他勒住缰绳,止步不前。 陆婉莹摔得不轻,还被人踩到了手。 她含着泪,艰难地站了起来,若有所感地一抬头,就看见长街的中央,谢景黎勒住了马,在看着自己。 第7页 陆婉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她已经扮作了男子,谢景黎还认出她来了吗? “二爷。”谢景黎身边的仆从见他忽然停在路中间,忙走上前来催促道,“再等下去吉时可要误了,快动身吧。” “等一等。” 谢景黎低沉地道。 他看着这个自己熟悉的女人,他明明都打算要放手了,为何她还要在这个时候跑出来? 这是在预兆着什么? 他不该放手吗? 喜车里,盛装打扮的新娘觉察出了队伍的停滞,不由得掀开帘子往着外面看去:“怎么了?” 见整支迎亲的队伍都不动了,陆婉莹脸色一白,连忙退回了人群当中。 她害怕,她怕又再被卷回这个漩涡里。 她今日就不该来看这个热闹。 见她的身影消失,谢景黎眯起了眼睛。 “走吧。”他转身扯了缰绳,继续催动骏马往前走去。 秋风扫着红叶,迎亲队伍继续开始向前移动。 喜庆依旧。 …… 这轰动全淮州的喜宴足足摆了三天,三天里,陆婉莹也再没见到谢景黎出现。 她松了一口气。 只是原本安静的后台却忽然闹了起来,远花乔的哭声隐隐约约,还有几句“我不唱了”、“我这样叫我怎么出去见人”的话传来,叫人一听就知道她又在闹小姐脾气了。 这隔几天就要上演一次的戏码,陆婉莹都已经习惯了。 只是今天好像闹得格外严重。 陆婉莹一起身,就听到后门哐当一声响,接着是老板娘从里头出来,骂道:“这些没用的东西,连个人都伺候不好!这死丫头什么时候使性子不好,偏偏选今天!” “老板娘消消气。”娇莺楼的二当家平时尖酸刻薄,凶神恶煞,一遇到老板娘的时候就变了副嘴脸,格外谄媚,“今天可是有什么贵客要来?” 老板娘“嗯”了一声,把凑上去的二当家推到一边,还在想要怎么哄人回来唱曲。 陆婉莹听她说道:“今儿有几个贵客要来,点了名要听远花乔的曲子。”说完在桌旁坐下,攥着帕子大力地拍了下桌子,“这几位要是伺候不好,我这娇莺楼就别想开下去了!” 二当家出谋划策:“就不能换个人上?” “换谁?”老板娘翻了个白眼,“要是能换,她还能这么嚣张,想不唱就不唱?” “话不能这么说。”二当家给她丰腴的肩膀轻捶了几下,“她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这么猖狂,我们今日就找个身材相近的代替一下,那大浓妆画上去,谁知道底下是谁?要是被听出不对,就说她状态不好,再把她给推出来赔罪,也好叫她知道些厉害。” 老板娘被捶舒坦了:“嗯……这话在理,可一时之间上哪儿找这样合适的人——” 话音未落,她就睁开眼睛,看向了站在桌旁的陆婉莹。 第4章 打赏金簪 “我?” 听到老板娘要自己去顶替,陆婉莹第一反应就是拒绝,“我不行的……” 就算上辈子她为了讨好谢景黎,跟着名角踏踏实实地学过一段,那也是不行的。 “行,怎么不行?”老板娘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她一张小脸顾盼生情,就算是她多年来练就的老道眼光也挑不出毛病,只点头赞许道,“身量相仿,身段也好,虽是个男子,也可以假乱真了。来了这儿这么久,怎么也听熟了几首,唱两嗓子试试。” 陆婉莹还待拒绝,二当家脸变得极快,冲她的时候又变成了鬼煞阎罗:“你这个月的工钱还想不想要了?” “我唱。”陆婉莹听到钱,就被抓住了七寸,只能开口唱道,“隔帘只见一花轿,想必是新婚渡鹊桥。” 众人愣住,老板娘却像看到株新的摇钱树一般,不等她唱下一句就喜道:“就你了,来人给他上妆!” 华灯初上,娇莺楼的灯笼也挂了出来,桌椅摆放整齐,焚着暗香,等待贵客的到来。 陆婉莹站在戏台子上,一双秀眉像含黛的远山,眼角的牡丹仿若烟霞,咿呀开唱: “春秋亭外风雨骤,何处悲声破寂寥。” 一只锦靴踏了进来,金丝绣线的下摆扫过青石板的门槛,谢景黎清冷如月的身影仿佛从黑暗中破光而来。 “哟,谢二爷来了。”老板娘堆起笑容迎了上去,惹得谢景黎身边的男子不满:“你就看到了谢二爷,没看到我吗?” 老板娘赶紧安抚道:“哪儿能呢?咱不是要一一叫过来吗,魏小少爷?”丞相之子,她可惹不起。 魏锦秋笑了笑,一双杏眼眯了起来:“这还差不多。” “隔帘只见一花轿,想必是新婚渡鹊桥。” 谢景黎身旁的三五好友也簇拥着他走了进来,拖着桌椅板凳坐了下去,长腿直接就搁在桌子上磕起了瓜子。 “今儿个专门请二爷来乐一乐,二爷娶了亲,就犹如野马拴了缰绳,这几天在家被那范家小姐管的,可不好受吧!”一个公子哥吐着瓜子壳说道。 另一个贵公子举起酒杯劝道:“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喝就完事了。” “吉日良辰当欢笑,为何鲛珠化泪抛。” 魏锦秋看着一言不发的谢景黎,搂住他的肩膀道:“景黎,想什么呢?要不和兄弟聊聊你那位美娇娘?” 第8页 他这个兄弟自成亲以来就闷闷不乐的,和以前判若两人,完全不是那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人了。 “不提也罢。”谢景黎闷声饮尽一杯酒,沉沉的眸子里印着孤寂的夜色。 “分我一枝珊瑚宝,安他半世凤凰巢。” 魏锦秋给谢景黎剥了个花生,笑道:“远花乔姑娘今天唱的曲子似是新谱的,从未听过呢。” 谢景黎心不在焉,可忽然却听出了异样。 他猛地抬头盯着陆婉莹的方向,倏然站起了身。 被……被认出来了吗? 陆婉莹稳定了下心神,才能继续开口:“种富得富如此报,愧我当初赠木桃。” “怎么了,你想见见乔姑娘吗?”魏锦秋察觉到谢景黎目光所在,关切地问道,“还是,你有些喝多了,要出去走走?” 谢景黎仍然盯着陆婉莹的方向,一言不发。 魏锦秋招了招手:“老板娘,请乔姑娘下来歇歇吧,来陪陪谢二爷。” “哎!”老板娘得了指令,连忙将陆婉莹扯了下来,“还不来陪各位爷喝酒!” 陆婉莹挪到谢景黎的身边,心里没底地抬头看他。 只见谢景黎缓缓地从袖子里掏出根木樨花枝形状的金簪子,沉沉地望着她,带着微醺的酒气道:“这个送你。” 这是……陆婉莹呆立当场,这簪子,不是谢景黎娘亲死前给他的遗物吗? 上辈子的谢景黎没有遇到倾心之人,无论是作为妻子的范雅,还是作为外室的陆婉莹,连碰那根簪子的资格都没有,为什么他会—— “谢二爷打赏金簪一根——”报赏的小二恪尽职守地扯着嗓子喊了一句,陆婉莹只能茫然地伸手,把这簪子收下了。 自那日之后,谢景黎和他那群狐朋狗友们,就经常出现在娇莺楼。富家子弟身上总是带着些游手好闲的纨绔之气,成日斗鸡走狗、招红引绿的,碰到些好看的姑娘手脚就会不尊重。可谢景黎不一样——他虽也在那群人之中站着,却仿佛遗世独立的修竹,不沾染丝毫的红尘俗气。 他总是淡淡地瞟着窗外,然后浅啜一口热茶。陆婉莹看不透她,上辈子看不透,这辈子更加看不透。他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陆婉莹猜想,他是来看远花乔的。 这群人一坐就是一天,好像没什么要紧事要做一样。不过老板也不可能赶人,谁给钱谁自然就是祖宗,爱怎样着怎么着。 苦的人只有陆婉莹而已。每月拿一样的工钱,这个月却特别忙。而这多余的工作,完完全全是谢景黎带给她的。 不知道是第几天,谢景黎又坐进了阁楼的雅间,这次只有他一个人,斜斜地透过栏杆的缝隙看着楼下,风神俊朗的侧脸在木荷香的烟雾里若隐若现。陆婉莹在门口端详着他,独自一人的时候,他的神情说不出的落寞。 “你很慢。”谢景黎没有侧头,却知道她在看他。一直偷看一个人是很失礼的行为,但谢景黎没有计较。他在意的,似乎只是陆婉莹没有及时到他身边而已。 陆婉莹被他突然说话吓得一惊,踌躇道:“底下事儿忙,二爷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她一听到银铃就赶快过来了,可还是有人嫌弃她慢,而这个人,她真想赶快把他打发。 谢景黎的睫毛扇动,如同黑蝴蝶栖息在墨玉上:“有没有桂花冰糖?” 陆婉莹一愣,缓慢点头道:“有,是要泡水吗?” 谢景黎看向他,眸子里有说不清的情绪,似乎赞赏她的善解人意,温然一笑道:“嗯。” 陆婉莹道:“稍等。”于是便下了楼。 她边把桂花冰糖丢进热水里边五味杂陈地苦笑,倒不是她善解人意,也不是她聪慧过人。她只是太过于了解他了。 全淮州的人都知道谢二爷爱喝茶,却不知道他是个没断糖的。他最爱的,是桂花泡好的冰糖水,早起晚睡前必喝一杯,据说是他娘小时候给他养成的习惯。其实新摘下的桂花是最好,糖却要陈年的。但是这种做法太过麻烦,出门在外只有桂花夹杂在冰糖里面现成的糖,也就不苛求了。 想当年,她是很用心地摘了许多,晒好之后等他喝的,只是他从来不愿意多在她身边逗留一小会儿。 陆婉莹端上茶,再次回到了阁楼。不想去的不巧,里面有人。软软的嗓音传了出来,看来谢景黎等到了他要找的远花乔。陆婉莹端着木案,靠着墙等她出来后再进去。 阁楼隔音不太好,站在门外也能听见里面细碎的交谈,陆婉莹本不愿听,却还是听了个彻彻底底。 “哎哟,让二爷等了这么久,等急了吧!”远花乔的声音。 一阵静默,看来谢景黎在中意的人面前也还是这么端着。 “知道二爷日日来此看望乔儿,乔儿感动得紧,央着妈妈亲自来答谢二爷。不然,二爷今日可见不着乔儿。”乔儿什么的,真恶心的自称。 还是默,陆婉莹站在门外不禁莞尔。 “二爷!人来了却不说话,什么意思!”远花乔生气了。这大小姐难哄至极,陆婉莹默默在心里给谢景黎点了根蜡,到这份上了就别要面子了吧,赶紧哄哄! “乔姑娘。”谢景黎终于开口了。“你站得太近了。”嗓音依旧那样好听,但陆婉莹已经想象到远花乔那难看至极的脸色。 远花乔气冲冲地跺了几下木地板,似乎站到了远一点的地方。“这下行了吧。” 第9页 “簪子可是在乔姑娘手中?”谢景黎不论什么时候都这样端正有礼,即使是面对最蛮横的女子,也能维持好脾气,陆婉莹心想,可能这就是天生的贵族涵养。 “簪子?”远花乔迟疑了一下,“哦簪子!在我手上啊!二爷的赏赐,自然是要好生保管的。” “当日谢某喝醉了,簪子是误送,在这里给乔姑娘赔个不是。哪日有空,可否将簪子还给谢某?谢某的疏忽,一定用更精美的簪子来赔偿。”谢景黎语气和善,听起来真是真诚歉疚至极。 原来真是喝多了。当日谢景黎抱着自己不撒手的时候,就该意识到是喝多了。陆婉莹隔着衣袖摸了摸那根簪子,等会儿远花乔一定会找她要去的。虽然是误送,但好歹也拥有了这几天,圆了前世的梦。 桂花糖水凉了,看来今天他是喝不上了,陆婉莹摇着头笑了笑,端着杯子走下了楼。 第二天一大清早,陆婉莹就被远花乔充作跟班,随她去十里铺子的琳月坊看首饰去。琳月坊是全淮州最好的首饰店,最新潮的首饰都会第一时间在这里上新,不管是宫廷贵妇,还是名媛淑女,都把这里当成每隔几天就要来的地方。 还没进店,就听到丁零哐啷的声音,是匠人们在打首饰。 远花乔心情好像特别不好,走几步就停下来,撞得陆婉莹一个趔趄。 “你没长眼睛吗?竟敢往我身上撞!”远花乔的火气忒大,像是吃了十斤炮竹。 陆婉莹不想和这位大小姐计较,低头道了个歉。 远花乔像是想起什么,将手一摊:“谢二爷的金簪子,在你这里吧。那是他赏给我的,快物归原主。” 陆婉莹忙从兜里取出金簪子,金黄色的木樨花栩栩如生,如挂枝头。 “喏。”陆婉莹将簪子递给了远花乔。 远花乔满意地指了指自己的发髻,“帮我戴上去吧。” 簪子斜入乌发,在黑色的衬托下更加熠熠生辉。陆婉莹不禁看得呆了,竟然生出向往之情。 不知这簪子,戴在自己头上会是什么样子? 想到这里,陆婉莹摇摇脑袋:这是谢景黎的东西,最好是半点关系都不要沾上。 戴着金簪的远花乔得意洋洋地走进了琳月坊,尖声唤道:“老板人呢,还不把最新款的首饰都给我拿出来?” 转眼一看,屋里站了乌泱泱一大帮子人,都是妆容精致的贵族少女,围成一团。老板站在一旁点头哈腰,没工夫搭理远花乔。 少女们闻声看了过来,给最中间被围着的女子让开一条道。只见那女子修眉皓齿,英气逼人,金翠缀着明珠,正定定地看着远花乔发上的那根木樨金簪。 范雅。 陆婉莹心下暗叹不好。 第5章 鬼面阎罗 今天出门前没看黄历,撞上范雅这么个鬼面阎罗,不死也要去半条命。 范雅上辈子的跋扈,陆婉莹亲身体会过。她不擅长来阴的,只要她看你不顺眼,一定会在第一时间,用最狠辣的方法叫你苦不堪言。 远花乔却不认得这个贵妇,眯起眼睛笑了笑,牡丹绽放如骄阳:“不知是哪家的小姐,从没见过呢。我是远花乔,你一定听过我的名字。见面就是有缘,不如结交一番,今后姐妹同游,也多个陪伴。” 听到“姐妹”这个词,范雅的眉毛跳了跳,踏着步子就雷厉风行地向远花乔走来。 陆婉莹偷偷将远花乔往后拉,小声说:“乔姑娘,咱们还是走吧。这位夫人不好惹。” 远花乔却不明所以:“一看你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多结识个贵人有好处的,今后你就知道了。” 今后怎样陆婉莹不知道,总之今日是逃不掉了。 范雅伸手就给了远花乔一巴掌,笑道:“姐妹?谁和你这个戏子是姐妹?别以为我相公多看你几眼你就是个人物了!” 众人全部倒吸一口凉气,远花乔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你是范雅?你这个泼妇!竟然敢打我,还没有人敢打过我!”说完就要把那一巴掌还回去。 范雅是个习过武的,一只手就把远花乔制的死死的,另一只手飞快地拔下那根金簪,细细地端详上面的木樨花。 “花儿香了什么蜂啊蝶啊的都往上凑,可这名花有主的道理,有的人却没爹娘教。”范雅将金簪狠狠地划上远花乔的脸颊,牡丹花顿时有了鲜血的点染,越发娇艳。 “今日我就掐了你这朵牡丹,看你没了这容颜,还能不能在淮州城混下去。” 陆婉莹手脚发凉,眼前似乎回到了上辈子的场景:她躺在榻上,范雅从后面抓住她的头发,往她的嘴里灌药。温热的中药从她的嘴角流入颈项,一颗心却凉到了底。鬼魅般的诅咒在她耳边响起,范雅的声音刻毒又低沉:“陆婉莹,你没有资格给他生孩子。” “啊——”远花乔的尖叫响彻了整条街道。 陆婉莹失力地后退了一步,却撞上了一个坚实的胸膛。 “没事吧。”谢景黎低头沉沉地看着她,眼睛里似有担忧。 陆婉莹嘴唇发白,摇了摇头。 “嗯。”谢景黎微微扶了扶她,望向了范雅和远花乔的一边。“阿雅,不要胡闹。” 阿雅,原来他对她的称呼是这样的亲昵,怪不得上辈子范雅那样对她他都无动于衷。谢景黎对待范雅的态度,就像对待一个宠溺的孩子一样。 第10页 陆婉莹的心中生气一丝不平。 “怎么?我找远花乔的麻烦,相公心疼了?”范雅走过来覆上谢景黎的心口,移动着位置:“心疼的话,我帮你揉揉?是这里?这里?还是这里?”她面上还带着笑。 宋留云在门外,握紧了拳。 “回家吧。”谢景黎轻轻推开范雅,浅笑着说。远花乔被毁了容,他还是一派云淡风轻,好像这一切与他无关。 范雅凑近了他,看着他的眼睛说:“生气啦?你看清楚了吗,接近你的女人全是这个下场。下次想清楚再决定要不要去祸害人家。”说完就出了门,扬长而去。 远花乔捂着脸,在地上痛哭着发抖。陆婉莹本应该去扶她,此刻却说什么也迈不动步子。 谢景黎弯腰递了块帕子给她,远花乔一把推开他,哭着跑了出去。 “留云。”谢景黎向宋留云使了个眼色,宋留云便飞快地纵身出去拦她。 谢景黎捡起地上的木樨簪子,在帕子上珍重地擦了又擦,看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别去娇莺楼了。” 闹成这样,的确得换个地方工作了。陆婉莹却不想给他好脸色:“你不去追她?” “你家在哪?”谢景黎不答反问。 “问这个做什么?”陆婉莹不明就里。 谢景黎鸦羽般的睫毛闪了闪,“先送你回去。”方才瞧她,好像身子不太好,他实在没把握她一个人能不能安全到家。 两人沿着长街走了很久,一直都没有说话。陆婉莹却知道,那个人就在她三步之远的地方,没有多一步,也没有少一步。 走到家门口,陆婉莹站定了脚步。 “有话要说?”谢景黎游刃有余的样子让陆婉莹气不打一处来。 陆婉莹酝酿了半晌后开口:“为什么放任范雅胡作非为?”范雅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甚至都放到了明面上,谢景黎怎么还能做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范家对我有恩。”谢景黎淡淡地道,似乎不想和她谈论这个问题。 陆婉莹却心想:有恩是假,有价值才是真。她差点忘了,谢景黎是个为了权势无所不用其极的人,自己的幸福都牺牲了,怎么会管其他人的死活。只要范家还有利用价值,范雅任何的行为他都可以掠过不提。 原本打算不说,陆婉莹还是没忍住:“你不管,总有一天她会危及你心尖上的那个人。”尽管这个人现在还没有出现。原本她以为远花乔是他喜欢的人,现在看来谢景黎对她也并无很深的感情。 谢景黎的神情却少见地凝重了起来,紧抿着双唇,似是在对自己说:“不会的。”他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谢景黎陷入深思,反应过来的时候陆婉莹已经进了屋子,只听到陆恩生抱怨的声音:“去哪儿鬼混了,外面那个男人谁啊?” “一问路的。” “就你这路痴还给人指路?” 谢景黎浅笑一下,记下了位置,转身离开。 认识范雅是他蓄谋已久。 小时候年少无畏,宁远将军范鸿声名远扬,待他打仗归来,谢景黎就前去将军府说要拜师。起初将军一笑而过,后来却真的对他有所点拨。甚至连宋留云,都是范鸿送给他的帮手。 尽管有宁远将军的青睐,谢景黎却深知不能借此来获取范雅的欢心。 范雅是骄傲的,要巩固与将军府的关系,必须要让她自愿爱上自己才行。 那是一次诗会,隔着珠帘便看到那个傲气的姑娘站在后面。虽是女子,却也爱这样的集会,巾帼不让须眉。 头筹很容易获得,要的是最终的奖品——一只镶了羊脂玉的手镯。他将手镯递过珠帘,隐约看到了女子脸上的红霞。 那一瞬间就知道范雅的心归他了。 成婚那天,镂金银的红烛亮彻新房,鲜红的喜字格外醒目。他亦是欢喜的,有了将军府的支持,自己袭爵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他还未伸手,范雅就自己摘了盖头,喜滋滋地跳到他怀里说:“相公帮我带上手镯吧,这可是我们的定情之物。” 自然要戴的,定不定情另说,范家小姐当然要哄好。 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这辈子,范雅取了手镯出来,依旧笑得灿若朝阳:“相公帮我戴上可好?我们的定情之物。” “阿雅。”他艰涩开口。“今晚我不在这边睡。” 范雅的笑容瞬间消失,冷声说:“你再说一遍?” “娶你,并非我所愿。”谢景黎说。这辈子他对功名权势并没有很大的兴趣,不想再汲汲营营机关算尽。 范雅搂过去,谢景黎推开;再搂,又推。 范雅冷笑:“利用完我就丢下我,世上可没有这样的道理。谢景黎,你可真是个又当又立的高手。” 谢景黎无言,转身出了房间。 “谢景黎,我诅咒你,这一辈子都不得所爱,无人理解,孤苦至死。到最后,你会发现,只有我才是你唯一可以依靠的人!“这是记忆中范雅最后的话。 不得所爱,孤苦至死吗? 能再次见到陆婉莹已是很好,不必得到,远远地看着她过的好就很好。 谢景黎看着对面的远花乔,她裹着厚重的头巾,试图把脸上的伤疤遮盖下来。这是在市郊的茶楼里,娇莺楼已经不是她的容身之所了。 第11页 谢景黎修长的指头将一个包裹推给她,轻轻解开活结,里面的金银珠宝就都露了出来。 远花乔看得眼睛都直了,连忙将包裹系起来,揣在怀里。 “作为补偿。”谢景黎颔首旋着大拇指上的墨玉扳指,下巴的轮廓雕塑般流畅、一气呵成的好看。“这数目,该是够了。” 远花乔咽了下口水:“够了够了,这些我都够我用到下辈子了。” 谢景黎抬眼看着她,眼中似有怜悯:“下辈子不要干这行了。” 远花乔被他目光吸引,呆呆地看着他道:“你说,要是我们真有这么一段该多好。大家都说我是和你有私情所以被范雅为难,可我实在冤枉,你明明都不让我近你的身。” 谢景黎含了口茶,笑而不语。 远花乔讪讪地笑:“也是,天上一般的人,我怎么配拥有。我却想不懂,你怎么会任由别人这样传我们的谣言,却也并不解释。当时来娇莺楼,你到底是不是来看我的?” 谢景黎仍没有接话,指了指门外的马车:“想去哪里,对车夫说一声就好,他拿了钱,会把你平安送达的。” 远花乔见谢景黎对她没有丝毫的留恋,故作轻松地道:“也好,以后也不必再见了。反正这唱戏的青春饭我也不可能吃一辈子,早点退下来也舒服。”说完出门上了马车,“后会无期。”她说。 谢景黎微微颔首,表示道别,目送着马车离去。 他对远花乔,不可谓是没有愧疚的。之所以不解释,并不是因为和淮州第一美人有交集在贵族子弟面前是一件多么有面子的事情,而是为了保护陆婉莹。前段日子,他的确去娇莺楼的次数太过于频繁了,要是不让事情到此为止,范雅就真的会注意到陆婉莹的身上来。 如果可以,谢景黎想将陆婉莹藏起来,藏到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靠近她会给她带来危险,他理应放手,可他舍不得,只能竭尽全力保护她。 要保护她,怎样的牺牲都是值得的。他连自己都不在乎,更别说区区远花乔。 宋留云上前,谢景黎问:“我叫你多准备的东西带好了吗?” 宋留云点头,举起手中另一包金银珠宝。 “嗯,去陆宅。”听说陆婉莹家道中落,他若雪中送炭,说不定那个丫头会对他感恩戴德。 作者有话要说: 平安夜快乐,大家吃苹果了吗,圣诞节快乐~~ 第6章 画饼充饥 谢景黎慵慵懒懒,游刃有余地带着金银到了陆家门口。望着那扇木门,他几乎都能想象到那个丫头看到自己送来这么多钱时候的惊喜表情。她一定会扯着他的袖子,摇啊摇的,眼睛里闪着星星:“二爷啊,之前是我错怪你了!婉莹最喜欢二爷了!” 想到这里,谢景黎的嘴角扬起几不可察的弧度。宋留云瞟了他一眼,低下了头。谢景黎轻咳了一声,叩了几下门。 “谁啊!”陆恩生不耐烦地开了门,平日里并没有什么邻里会来主动和他们来往,破天荒的居然有人来敲门。 打开门的那一霎那,陆恩生愣了,“你不是上次那个问路的吗?又迷路了?”谢二爷名声虽大,见过本人的却不多。 谢景黎愣神,忽然闻到一股肉包子的香味,透着门缝,他看到陆婉莹面色红润地坐在桌前,面前摆了一堆精美的面点。 家道中落?看起来很是富余啊。 陆婉莹啃着包子,听到陆恩生的话忙丢了包子跑过来,把谢景黎往外推:“我再给你指一遍,再不会走就真说不过去了!” 陆恩生一脸懵地看着两人出了门,心道:没想到这男子看着一表人才、精明能干的,在一条直直的大道居然也能迷路。 陆婉莹连门都不让谢景黎进去,这是宋留云万万没有想到的,他提着包袱的手滞了滞,看着谢景黎满脸黑气。 陆婉莹问:“大人今日造访,可是有什么事?” 谢二爷给你送钱来了,可是你把他赶出了门。宋留云战战兢兢地在心里想。 谢景黎的脸色万分难看,陆婉莹不仅没有好声好气地给她哥哥引荐他,好像还很不情愿让家里人知道他的存在似的。 仿佛认识他,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他们之间的关系,见不得光一样。 陆婉莹看着宋留云手里的包袱,问:“是什么?” “没有什么。”谢景黎道。 “送我的吗?”陆婉莹好奇。 “不是。”谢景黎嘴硬。 “哦——看来谢二爷只是路过。”陆婉莹转身就要进屋。 谢景黎一把拉住了她,把她往怀里一拽,那木樨的香气顿时萦绕在陆婉莹的鼻尖,有时候她真的不知道那香气的来源是哪里,到底是他生来就有,还是常吃桂花的结果。 仙子是吃花的。上辈子年少无知的懵懂时候,她曾说过这种没头没尾的话。她曾痴爱他,将他的一切奉若神明,神明却任由她的一切被撕碎。 但即使是现世,距离这么近地看他的脸,依然不得不赞叹一句“国色天香”,虽是男子,但那张脸却是真国色,那香气是真天香。 谢景黎流华的眸子盯着她,几乎让她沦陷,伴随着那致命的香气在二人之间氤氲。陆婉莹脸颊微红地转头:“做......做什么?” 谢景黎松开了她,仍是一派雍容之气:“话说到一半就走,便是大家闺秀的德行?” 第12页 “我本来就不再是什么大家闺秀。”陆婉莹嘟嘟囔囔。 “失了工作,家道又中落了,过的可会艰难?”谢景黎突然轻飘飘来了一句。 陆婉莹福了福身子:“劳烦你费心,如你所见,我和哥哥过的甚好。” 自从那日绣品变桃花之后,陆婉莹就发现自己重生归来之后拥有了一种神奇的能力——她绣的东西,全部都成了精。绣花就真能出来花,绣鸟雀也真能飞出来鸟雀。 有了这个能力,陆婉莹和陆恩生的生计问题,就完全解决了。 绣花做什么,还得出去卖了换钱。直接绣包子不就行了吗,这日子,可再也饿不着了。 于是,大街小巷都知道了这件事:陆家家道中落后,小姐失了德行,整日在家绣花,却不再绣花鸟鱼虫,而是绣一个个香喷喷的包子。 她陆婉莹,不再是大家闺秀,而是一个画饼充饥的笑柄而已。 做笑柄又如何?不患人之不己知,家里人衣食无忧就行。 所幸陆恩生以为陆婉莹另辟蹊径的绣品买了好价钱,那些吃的都是她用卖绣品的钱换来的,因此并没有起疑心。 不过这能力也有限制,不是绣什么成什么,而是要绣上文字说明:比如绣一枝桃花就只是帕子上会有桃花,但要是在帕子旁边加上“桃花”两个字,就会出来桃花。出来也不是马上出来,而是半个时辰之后才会生效。当然,不劳而获的事情是不行的,天马行空的事也是不可能的,比如直接绣钱、或者绣真人,都是不会出现的。 谢景黎似乎很是轻蔑:“你该知道,一日绣几张帕子,养不活两口人。” 陆婉莹嘴巴鼓气般说道:“谢二爷一个吃着家里世袭的油米的人,反倒瞧不起我们自力更生的小老百姓了?” 被这话激怒,谢景黎的眉毛挑了挑:“那你自便。”说完就转身离开。他好心好意来此,却被她顶撞成这样,只觉得自己满腔郁闷无处宣泄。 坐在马车上,宋留云忍不住开口:“二爷,为什么不和陆姑娘解释清楚就走?” 谢景黎望向窗外,一双眸子古井无波:“解释什么?” 宋留云犹豫道:“今日二爷去,并不为羞辱姑娘,而是想替她解决燃眉之急;二爷也并不是仰仗祖上福荫的膏粱子弟,只是私下的产业不便明说。” 谢景黎轻笑,好看的眉眼舒展:“这第一点,我谢景黎从来不会看错人。陆婉莹不是惯坏了的娇娇|小姐,也不是只能依附男人的菟丝花,她有自己的思想和能力,我信她可以靠自己渡过难关。反倒是我之前轻看了她。” “第二点,我谢景黎也从来不怕别人错看。我行事不必向人解释,愿意了解我的人终有一日自会探知。” 宋留云挠着头笑了笑:“二爷总是这么运筹帷幄,深不可测。” 谢景黎却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倒羡慕你心思澄澈,不染尘埃。” 元宵佳节,四处张灯结彩,歌吹不绝。树上结满了红色的灯笼,满楼红袖招着行人。 团圆的日子,陆家却早已家破人亡。陆恩生不知道在哪个地方喝酒,只有陆婉莹一个人在家里。 虽然比不得将军府尊贵,但平心而论,陆家的生活也算得上幸福美满。以前的这个时候,陆夫人都会和陆婉莹一起包汤圆,然后亲手放在锅里,端上来和哥哥父亲一起吃。 热气腾腾地上来,冬日的严寒便什么也算不上了。 那是家的感觉,那时候哥哥还不这样不成体统,父亲和母亲也都还在。 母亲是一家主母,却亲自下厨给自己爱的人做汤圆。她和父亲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过着平凡夫妻一样的生活。 陆婉莹上辈子也曾给谢景黎做过汤圆,当晚他难得地过来瞧了她一眼,那种合家团聚的日子,本以为自己不会被记得的。 但他来了,冰糖桂花的糖浆从香糯的白色汤圆中流出来,香甜到心里。尽管他没吃几口就赶回去赴宴,那种正式的宴会,陆婉莹没有资格站在他的身边。 赴宴。对了,宫里每年都会在这个时候在淮州的外城大摆宴席,摆上许多奇花异石,围着亭台楼榭,非王公贵族不得入内。一是宫外地方宽敞,空气清新;二是与民同乐。 既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陆婉莹很难不想去认回自己的亲生父亲。今晚的群臣宴,宁远将军范鸿,一定也会携着家眷过去。驰骋疆场、所向披靡、战神一般的人,是她上辈子不敢接近的人。 这辈子无所顾忌,此刻家中又无人阻拦,说不定可以混进宴会,与父亲相认。 这样想着,陆婉莹打扮了一番,就出了门。花钿隐隐约约地在发间点缀,眉心一点梅花印,低调却暗藏着小心机。荆钗布裙已是她最好的服饰了,但仍然想给初见的父亲一点好印象。所幸她天生的雅致长相,清丽超群,即使清贫,亦有一段风姿。 宴会安排在流花池旁,沿着花木葱茏的回廊进场,门口设置一两个侍卫验明身份。 要验明身份啊。陆婉莹望而却步,她并没有请柬。 “看那,穿成这个穷酸样还想进宫宴?”一句尖锐的声音从排列的队伍里面传来,随即就是一群衣衫华贵的女子吃吃的笑声。 “喂,你个乞丐来错地方了吧,这里可是王公贵族的盛宴,不是你能来的地方。”另一个姑娘说。 第13页 陆婉莹认了出来,这些人就是上次陪范雅买首饰的一群姑娘,一看就是趋炎附势,跟红顶白的人。 范雅却不在,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上次陆婉莹是男子装束,这些人也并没有认出她,不是因为远花乔的原因才为难她,而是单纯地看她不顺眼而已。 “没有请柬的请离开。”查看请柬的侍卫看了过来,对陆婉莹说道。 陆婉莹低着头:“我有认识的人在里面。” “那也不行。没有请柬不得入内。”侍卫言辞冰冷。 “听见了没,没有请柬别想进去。”后面的姑娘上前来推了陆婉莹一把,将她推翻在地,干净的衣裙瞬间蒙上了灰尘,娇嫩的双手也蹭破了皮,流出血来。 “瞧她打扮那样儿,指不定是想勾|引哪个贵族子弟呢!这种低贱的,自以为有几分姿色的女子,最喜欢打这种算盘。” “可惜高贵是天生的,麻雀再美也别想飞上枝头当凤凰。” 那些女人尖刻地说着,身边的人全部面无表情袖手旁观。陆婉莹只觉得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难看至极,恨不得挖个坑钻进去。 她想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她想说自己原本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只是如今明珠蒙尘。 但最后还是后悔自己不自量力,她的确没有能力和她们抗衡。 突然一双锦靴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她抬头,只见谢景黎垂眸看着自己:“怎么才来?随我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录入愉快,签约愉快,幸会大家~~希望各位看文的小天使心想事成,天天开心~~ 第7章 群臣宴会 谢景黎穿着玄色的锦袍,衣摆用金丝线绣着木樨花,衣领处用银线点缀着满天星,贵不可言。他清冷的面庞在立领的衬托下精致又冷冽,下颏的弧度美若天成。他慵懒地低头,眉眼似有不耐烦。 “不自己起来,等着我扶吗?”谢景黎冷声道。 陆婉莹愣在地上,只听见身旁女子们吸着气交头接耳,想必认出了谢景黎,讨论着要不要把今日的事情告诉范雅。 谢景黎蹙了蹙眉,将陆婉莹拦腰箍了起来,搂到面前:“麻烦。” 谢景黎自然地拉起陆婉莹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侍卫打了声招呼:“这女子是我的家眷,你且看清。” 侍卫唯唯诺诺,极度恭敬地道:“原来这位夫人所说的认识的人就是二爷您啊。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夫人。快请进去吧。”还给他们让出了一条大道。谢景黎拉着陆婉莹就走了进去,仿佛她真的是自己的夫人一般。 陆婉莹恍恍惚惚,她从未想过自己能像这样堂堂正正地随他出席这样的场合,还被下人这样恭敬以待。她原以为,侮辱和谩骂才是她最终的归宿。 谢景黎到底在想什么,觉得这样好玩?还是靠她来显示自己的权威? 突然一个官员举着酒杯走了过来,群臣宴会,举杯畅饮不拘场所,花间池畔皆可尽情。那官员谄媚道:“谢二爷,好久不见了!这是您夫人吧!哎呀久闻宁远将军家的嫡女天之骄女,如今一见,没想到如此妩媚动人啊!真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这人把她认成范雅了。当然不怪他,范雅一个闺阁小姐,外男不曾见过。今日是宫宴,大家都携家眷前来,陆婉莹今日站在谢景黎身边,自然是会被认成他的夫人。 陆婉莹讷讷地站着,现在开口反驳未免驳了那位大人的面子。朝堂之事她不懂,万一得罪了嘉王府的人脉,她可担待不起。但不开口,难道任由别人误会了去? 谢景黎向来是个不爱解释的主儿,从远花乔那件事就可见一斑。今日他也一副不打算说明的模样,悠然地浅笑,仿佛对对方的奉承极其受用:“的确是我夫人。王大人这样夸她,她回去可越发要得意娇纵了。” 陆婉莹回瞪了他一眼:她什么时候娇纵了?不对,她什么时候是他夫人了? 谢景黎饶有兴味地回望她,目光里充满意趣。 “哎呀哎呀,这么多人在呢,又眉来眼去起来了。可见新婚就是不一样。”王大人看着两人之间的气氛,啧啧道。说完隔着廊道,看到什么似的招起手来,对着对面点头哈腰:“将军大人。” “嗯。”一个中年男子中气十足的声音,一听就是练过武的。 “岳父。”谢景黎仍是澄然淡定,弯了眉眼爽朗地笑。 将军。岳父。陆婉莹听到这两个词后僵直了身子,不敢望向后面。她的亲生父亲,她今晚此行的目的,战无不胜的宁远将军范鸿,现在就站在她的身后。 “将军大人,正和你女儿女婿说着话呢,您就来了。下官不打扰你们一家团聚了,女儿做了新妇,想必有许多体己话要说。下官告退。”王大人举了举杯,然后走了。 陆婉莹站着不动,礼节都忘了,谢景黎将她往自己身后拉了拉:“这是宁远将军,还不见礼?” 陆婉莹这才反应过来,欠了欠身子:“民女见过将军。” 范鸿深沉地盯着她,目光如炬,带着军中金戈铁马的凌冽,似乎要将她剜成碎片。陆婉莹浑身不自在,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谢景黎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害怕。 这是她的亲生父亲,却把她当成抢女儿丈夫的女人,陆婉莹的心情很是低落。她没法辩解,只怪命运弄人。 第14页 范鸿没有接受她的问安,只转眸对谢景黎说:“玩归玩儿,你要记得你的妻始终是我女儿范雅。” 谢景黎不置可否,只是说:“阿雅向来能干,从不需要任何人照顾。”言语间仿佛在苛责,又像是在承诺无论范雅做了什么他都不会过多追究。 范雅对远花乔所作所为整个淮州人尽皆知,范鸿没理由不知道谢景黎指的是什么,但是自家女儿,即使是做错了,在别人面前也要给足面子。范鸿不再接这个话,冷哼一声走开了。 此时宫宴即将开始,曲沼深塘跃着锦鳞,朵朵腊梅花下侍女端着漆盘传送着瓜果,歌台上的舞女也要就位了。座位自然是要按家族入席的,谢景黎要坐在嘉王府的坐席中,就又会看到嘉王妃等一些麻烦的人。 当今国姓是白,谢家虽称嘉王府,实际上是祖上开国元勋,封了异姓王。再加上现今嘉王妃的大女儿谢轻罗做了贵妃,天家的恩宠就更浓了。 今晚的宴会,少不了要和宫中之人还有达官贵族们虚与委蛇。 陆婉莹天生是个不爱招惹麻烦的人,且已经看到了父亲,知道了认亲无望,便打算离开宴会。 “二爷,我有些乏了,先行回去。您可以继续享受宫宴。”陆婉莹道了声告辞,便绕着廊道想要走出去。谁知一直有个不急不徐的脚步跟着她,转身一看,谢景黎居然还没离开。 “二爷留步,我自己可以回去的。”陆婉莹不明就里。 谢景黎却越过她看了看繁华的街道,“年年都要应付宫宴,我一个闲散王孙,本就无意搭理那些事情。”说完走到了她前面,倒像是他想溜出去玩玩儿,“不走吗?” 陆婉莹愣了愣,赶紧跟上,却在心里腹诽:谢景黎真是个奇怪的人,明明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但每当有人提起他的能干,他又会搬出来那一套什么“身体羸弱”啊,“闲散纨绔”啊来当挡箭牌。这就是嘉王妃恨的他咬牙切齿却拿他没办法的原因——她儿子谢景臻是嫡长子,谢景黎只是个孱弱纨绔的庶子,哪里来的理由针对呢。 可嘉王妃的忌惮不会是没有理由的,她从谢景黎小的时候就对他百般提防:不让书籍在他手里留下超过一个晚上,不给他请教书先生、习武先生等。但谢景黎天之聪慧,颖悟超群。无奈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看一遍的东西就能记住,不需要翻查书本;武术又得了宁武将军指点,还有宋留云这个陪练,嘉王妃的手总管不到将军府。 嘉王爷谢傅常年出使边界,几乎不在府里住,嘉王妃的全部心力都用来给儿子谋划未来了。换个说法,就是全用来对付他儿子唯一的竞争对手——谢景黎。 谢景黎继承了他父亲天才的外交技能和俊美相貌,方能在云谲波诡的淮州拥有一席之地。 淮洲城里大放花灯,夜间不戒严,车马喧阗,人山人海。谢景黎面上冷冽如冰,实际却一直注意着陆婉莹的位置,在人群中时不时地护一下她,免得被人踩了脚。 陆婉莹出来后心思放松,四处张望着,十分惬意。 “就这么出来了,真的没关系吗?”陆婉莹还是有些担心。 谢景黎抬眉,目中精光四射:“在你眼中,我就这般没有能耐?” 陆婉莹无言。谢景黎骄矜自傲,不可一世,她也不是今天才知道。方才面对着宁远将军也是如此,分明是仗着范鸿赏识他,料定了他觉得自己能有一番才干,恃宠而骄。 陆婉莹想了想仍劝说道:“你该对宁远将军客气点。” 谢景黎难得地笑了,眼睛里似春雪初融:“我和他的关系并不像看起来那样僵,也不仅仅是利益的联结。”他和范鸿更像是师徒,两人在下一盘棋,在来回切磋中看谁更棋高一着。他们同时也是惺惺相惜的忘年交,毕竟这个世上聪明人不多。范雅也是聪明人,但聪明人为情所困会连笨人也不如,在这一点上,谢景黎更像是范鸿的儿子。 亦师亦友亦父,范鸿是谢景黎人生中的大贵人。 本也不应该为了区区儿女之事和这位贵人较劲,但陆婉莹不是区区小事,而是值得所有人知道的天下第一大事。 所以今天谢景黎才会做出这样近乎孩童的举动。 可陆婉莹似乎更像孩童,因为她此时正盯着卖糖葫芦的铺子,两眼放光。 谢景黎了然,走过去丢给糖葫芦小哥一个锦囊,小哥便点头哈腰地举着糖葫芦到了陆婉莹面前:“姑娘,这所有的糖葫芦您随意挑。” 陆婉莹连连摆手:“我吃不完这么多的。” 谢景黎环手到胸|前,面无表情:“挑你喜欢的。” 山楂、草莓、葡萄。她都好喜欢的。 陆婉莹瞟了他一眼,取下了一大把喜欢的口味,两只手都拿不下。 “剩下的小的怎么处理?”陆婉莹拿下糖葫芦后,小哥问。 谢景黎不想为这些事情费神:“丢了吧。” 陆婉莹连忙留住:“别丢啊。”她指了指一群在墙角玩耍的小孩子:“送他们吧。” 陆婉莹很喜欢小孩子。当谢景黎看到她蹲在那群孩子面前,眼睛笑成月牙,细心地在糖葫芦下包了纸,一个一个递给他们的时候,才真实地意识到这件事。 他们之间,也曾有一个,可怜的,未曾到过这个世上的小孩子。 陆婉莹回来的时候,便看到谢景黎望着孩子们发呆,她从谢景黎手中想要拿过自己的糖葫芦,却被谢景黎躲过了。 第15页 陆婉莹瞪大眼睛:“说好了给我的呢?” 谢景黎不咸不淡:“没说是给你的。” “什么?” “今日我夫人心情不好没有出席宫宴,这是拿回去给她赔罪的。” 第8章 是敌是友 “那你要我挑自己喜欢的口味?” “你们女人口味当是一致。” 陆婉莹不想和这个人继续说话,兀自掉头走:“那不好意思,我一个平头百姓,和将军府大小姐的口味绝对不一样。” 陆婉莹平日不是脾气大的人,今天却有种被捉弄的感觉。谢景黎拉住她,把糖葫芦递了过来:“算了,这糖葫芦放得有些久了,我明日再买些新鲜的给她,今天这些就赏你了。” 本来是要送别人的,怕别人不喜欢才叫她帮忙挑选,又怕不新鲜才把糖葫芦送她。 难道范雅在谢景黎心中就是个得罪不得的珍宝,而她陆婉莹就是活该作陪衬吗? 赏?她才不稀罕他的施舍。 “不要。”陆婉莹一推,没想到糖葫芦洒了一地。她气息不平,眼眶里盈了泪水,却忍住不让它滴落。 谢景黎这才意识到她是真的生气,沉声道:“你......我方才是开玩笑的。这糖葫芦的确是送你的,拿好。” 陆婉莹咬咬嘴唇:“大人的玩笑,民女消受不起。”说完快速跑开,只留谢景黎一个人呆立在原地。 灯火阑珊,空寂无人处却不会有人等她。陆婉莹的眼泪仿佛断了线的珍珠,收了收不回来。 上辈子那种卑微无人怜惜的感觉又缠绕了过来,她拼命地想要逃开。 快要到家的时候,忽然被人叫住,转身一看,一个细眼睛的男人正摸着下巴看她。 “舅舅?”陆婉莹认出了他,重生回来,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个舅舅一面。 罗楚冠展颜笑道:“婉莹啊,我等你很久了。” 罗楚冠就是上辈子把陆婉莹送上谢景黎床上的始作俑者,为了一点钱,连亲情都不要,陆婉莹并不想当这种人的亲戚。 陆婉莹擦擦眼泪,警惕地问道:“舅舅有什么事吗?” 罗楚冠道:“我是来接你回去过元宵的,你哥哥已经先过去了,陆家现在也没人了,怪冷清的。要是不管你们,姐姐姐夫在天之灵可要怪我了。” 陆婉莹心想:陆家夫妇要知道罗楚冠前世做了什么,才真的是死不瞑目。 这是个危险的人,但他危险的根源其实来自于谢景黎。目前谢景黎和自己相处的还算自然,当是不知道陆家和他母亲的死有关。罗楚冠没有下手的理由。 或许今天是她多虑了,只是单纯的家庭聚会而已。 罗楚冠指了指不远处的马车:“上车吧。” 陆婉莹思忖片刻,觉得应该没有多大问题,点点头登上了马车。 马车里焚着沁人心脾的暗香,她这个舅舅最是附庸风雅之人,她无奈地笑了笑,坐上了软垫。 她思绪恍惚,一直在想前世的事:其实舅舅一家对她算是很好,逢年过节还有红包,但是有一次被人弹劾丢了官职,他就入了歪道,想要花钱买官。 那钱的来源,就是拿她去和谢景黎交换。 这么一大家子要养,而且谢景黎又是个谈判高手,舅舅很难不妥协。 陆婉莹苦笑,事到如今,她还在为舅舅开脱找借口。 也许是这辈子过来,拥有重新活下去的机会,她想要将一切放下,悉数原谅吧。 想着想着,一阵困意袭来,再醒来时,她已经倒在一个柴房里,手脚都被草绳捆着。 刚刚那焚香!里面一定有问题。 柴扉斜斜地漏出一条缝,转眼已经是午夜,透出清冷的月光。北风呼啸,陆婉莹的单衣透着风,让她瑟瑟发抖。 她再一次中了罗楚冠的圈套。 罗楚冠踢了门走了进来,捏着陆婉莹好看的小脸道:“我的外甥女,模样生的真是好。” 陆婉莹淡淡地看着他,这辈子,至少留给了她询问的时间。 陆婉莹问道:“舅舅,为什么?” 其实她知道为什么,但就是不甘心。她非要罗楚冠亲口说出他有多么不容易,多么需要钱。陆婉莹甚至觉得,如果舅舅真的需要钱,她想尽办法也会替他挣得的。 可绝不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帮他——被欺骗、被出卖、被蒙在鼓里。 罗楚冠好像喝了酒:“为什么?哈哈哈哈哈。舅舅比你有更多的为什么想要问,却不知道找谁。为什么我清廉正直反而要被贪官污吏陷害?为什么我想要平稳度过却还是被逃犯寻仇?为什么我只是想要家人平安,却不可得?” 陆婉莹诘问:“你明明有其他的办法,你可以搬家,你可以隐姓埋名,不是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隐姓埋名,躲躲藏藏?凭什么!凭什么那些恶人做错了事,要我放弃原来的生活去将就他们!”罗楚冠近乎疯狂得咆哮,堂堂七尺男儿居然落下泪来。 陆婉莹也落泪,嗓子哑哑的:“那我又做错了什么?”她的语气里充满委屈,是隔阂了两辈子的忍耐。 罗楚冠怔怔地张张嘴,说不出什么。 “我不该这么相信自己的亲人,不该相信人心本善?”陆婉莹轻声说,“还是,是我蠢,我天真,所以活该被自己最亲的人算计。” 第16页 罗楚冠抹了一把泪,压着嗓子道:“明天一早就会有人来收你,你好好休息吧。容颜受损,可卖不出好价钱。” 陆婉莹讽刺地嗤笑,她怎么会妄想昧了良心的人幡然醒悟? 看样子,即使没有谢景黎唆使,罗楚冠也是铁了心要卖她换钱。 罗楚冠出了门,在门外喝酒等人。陆婉莹在柴房躺了很久,才意识到自己不应该这样乖乖等死。 她不是还有绣帕子成真的能力吗? 这里没有针线,但有草席也是一样。她咬断自己几缕青丝,在草席上细密地用手在背面摸索着缝制起来。 时间紧迫,得抓紧绣一些简单的物件儿,绣完了还得等那半个时辰的生效时间呢。 绣东西简单,倒着绣字可就难了。 绣个什么好呢?棍?斧?狼牙棒?陆婉莹摇了摇头,一个比一个复杂。 有了!刀! 刀只有两笔,且形状简单,有了刀,首先就可以把手脚的绳子割断。 陆婉莹一边赞叹自己的机智,一边绣起了刀。 大功告成后,陆婉莹便佯装睡觉,用身子挡住了草席上的刀形印记。 估摸着半时辰马上要到了,陆婉莹看着门外的罗楚冠,觉得逃出去的胜算又大了一成。 门外突然传来人的叫喊声,像是被人踹了心口。没想到罗楚冠并不是一个人在此,还叫了许多家丁看守,还好她没有贸然逃跑。 不过,这来的人是敌是友?如果是来接头的,又为什么会打罗楚冠的人? 她的刀马上就要成了,怎么在这时候横生枝节! 只听到罗楚冠在外面道:“留云小兄弟,下手怎么这么狠。” 留云?宋留云?来的人是谢景黎? 果然便听到谢景黎清冷的声音响起:“罗楚冠,和我谈不成买卖,就想把明珠暗投?” 什么意思?难道是罗楚冠曾经找过谢景黎,但被谢景黎拒绝了?他为什么要拒绝,他知道了陆家和他母亲的死有关系却依然拒绝吗? 罗楚冠道:“我也不知道谢二爷原来是个出尔反尔的小人,说好了一手交钱一手交人的,到头来又反悔。买卖不成,还不许人另找买家了吗?” 谢景黎沉默着蹙眉,他重生来的时间很不凑巧,正好是上辈子和罗楚冠谈好交易之后,只能出此下策反悔。谁知这罗楚冠还不死心,反而从这件事中看到了商机,真的决定要出卖外甥女来谋取利益。 谢景黎不愿多说,沉声道:“她在哪里?” 罗楚冠一推门,便看到陆婉莹拿着刀子割绳子的画面。 陆婉莹加紧了动作,冷汗淋漓:早不来晚不来,偏要这个时候进来。 罗楚冠快步上前,夺下陆婉莹手中的刀子,横在她的脖子上:“谢景黎,你要再来一步,我就杀了她。你来救她,她应该是对你很重要的人吧。” 陆婉莹惊恐地睁眼,后悔不迭:她为什么要绣出这么个凶器让自己陷入险境? 谢景黎眯起眼睛,淡然一笑:“那有劳了。” 陆婉莹和罗楚冠都是一怔,谢景黎的意思,是不在乎她的死活吗? 陆婉莹喃喃:“谢景黎。”她知道他恨她,但前几日的交情难道换不回他一点怜悯吗?明明当日在街上被欺负的时候,他是第一时间到达的。 谢景黎洒脱地看着罗楚冠:“我忘了告诉你,是陆家夫妇害死了我的生身母亲。我要陆婉莹,不是拿来取乐的,是用来复仇的。既然你要帮我解决这个麻烦,那我就权当一命抵一命,她死后,我就对你们陆家再不追究了。” 谢景黎又说:“不过,谢某虽是个闲散之人,却也领了个刑部侍郎的虚职。有人在我面前犯了命案,还是要缉拿归案的。罗大人真有这样舍己为人的胸襟,那谢某会感激不尽的。” “动手吧。”谢景黎浅笑,丝毫不在意地挪过眼睛,似乎怕等下的血污脏了眼。 罗楚冠见陆婉莹丝毫威胁不了谢景黎,院子又被谢景黎的人牢牢把握住,颤抖着丢了刀。 “马上走,我可以当作没有看到过你。”再次看向罗楚冠的时候,谢景黎已经收了刚刚吊儿郎当的姿态,语气里带着森严的寒意。 罗楚冠咬了下牙,快速地带着人奔回了城内。陆婉莹无力地倒了下去,谢景黎想要接住,却被她狠心推开。 “放开我。”陆婉莹的声音冷冷。 作者有话要说: 谢景黎:一章之内把媳妇惹生气两次。 陆婉莹:哦豁 第9章 一纸契约 陆婉莹跌跌撞撞地走出柴房,外面阴风怒号,一晚圆月挂于中庭,却并无美满的感觉。 满目萧索,一地孤清。 “陆婉莹。”谢景黎屏退了左右,想要拉住她。 “我不想看见你。”陆婉莹望着地下,并不看他。 谢景黎将她的脸扳过来,强迫她直视着自己。他的眼睛深邃不见底,在月光下泛着寒芒。 谢景黎有一张深情的脸,能让人轻易沦陷,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方才是权宜之计,你知我并不是让你去死的意思。”谢景黎的喉头艰涩滚动,如果对方不是陆婉莹,他绝不会这般尽力地解释。 陆婉莹却试图挣脱他:“你放开我!是,陆家对不起你,可我父母已经去世了,我并没有欠你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纠缠不休,你让我自生自灭不好吗?” 第17页 陆婉莹浑身颤抖,她很害怕,前世谢景黎的手段她不是没有见识过,她只是单纯地想逃开而已。 为什么她的心愿那样简单平凡,却有这么多人来阻拦。 舅舅是这样,谢景黎也是这样。她多想逃到一个没有人会发现的地方,安稳地过完此生。 不与任何人有牵扯,无情又无爱。 谢景黎捏住陆婉莹肩头的双手加重了力道,摆明了不让她走:“你在生气。” “我没有。” “你有。” 陆婉莹冷笑一声:“呵,看来谢二爷比我自己还要了解我。” 谢景黎的声音清冷淡然:“你在怪我没有用钱换你。” 陆婉莹被戳中了痛点,别过脸去:“你和我又没有关系,自然是不会在乎我的死活。” 谢景黎轻叹一声,眸子里蒙上雾气:“我表现得越不在乎,他就越不可能拿你的性命要挟我,你可懂得?” 陆婉莹转过身去,忍住泪水:“所以你就拿我的性命打赌?” “不是打赌,而是我有绝对的把握。”谢景黎神色沉沉,在暗夜里握紧了拳,“他绝不敢伤你半分。” 陆婉莹笑着摇头,是啊,谢景黎向来自负,任何事情都是权衡利弊之后冷静地做出考量。 怎么会为了她的性命慌神? 可万一呢?万一罗楚冠真的动手了,他会不会后悔。 陆婉莹神情怪异,惹得谢景黎心里动荡不安,他犹豫后开口道:“今后跟在我身边。” “什么?”陆婉莹蹙眉,以她现在的心情,难道谢景黎认为她会听他的话吗? “罗楚冠随时会盯上你,要叫他知道你是我的人,他才不会动你。”谢景黎分析道。 陆婉莹脸颊一红,刚刚的生气都丢到了九霄云外:“我不是你的人。” 谢景黎冷声道:“做戏而已。” “哦......” 谢景黎拍了拍手,唤道:“留云,拿纸来。”宋留云便从房顶后飞跃而下,取了笔墨到谢景黎面前。 原来刚刚宋留云一直都跟着吗?陆婉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谢景黎瞟了她一眼,嘴角泛起不可察觉的笑,将纸笔拿到木桌旁,挥手写就了一篇东西。陆婉莹并不是第一次见他的字迹,却还是感叹那笔墨的好看:刚柔并济,虽然看起来清秀,却暗暗藏锋,带着遒劲的力道。一如谢景黎深渊潜龙般的性格。 谢景黎垂眸看着那一纸契约,递到了陆婉莹面前:“看好了就签字吧。” 陆婉莹大脑一片空白,看了一眼就拿起笔签上了大名。 谢景黎满意地点头:“那今日便搬进我的私宅吧。” 听到这话,陆婉莹才意识到自己签了什么东西。 她原以为谢景黎给她签的是刑部的的案底,作为罗楚冠拐卖的证人的签字。 难道他给她签的是关于她本人的东西? 陆婉莹嗫嚅道:“那个,能给我再看一眼吗?” “请便。”谢景黎勾起狐狸般的笑容。 只见那张纸上写着“本人自愿和谢景黎维持契约关系,在外人面前维持其外室的身份,作为交换,谢景黎会提供给本人绝对的保护。如有违约,需赔偿谢景黎五千两白银。本人自愿签署契约,并非他人胁迫。签署人:陆婉莹。” 白纸黑字从陆婉莹手中轻飘飘地落下,陆婉莹不禁怒视身旁浅笑的那人,却听到他说:“自愿签署,无人胁迫。” 这辈子,终究还是没逃过当他外室的命运。 她当时为什么不仔细看一下再签字呢? 陆婉莹一边整理东西,一边看着熟悉的屋子。她终于又回到了这里。 她第一次来的时候,看着这里古朴的家具,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这里的一切实在太过素雅,和嘉王府的金碧辉煌并不是同一风格。 谢景黎私下并不像传闻那样铺张浪费。 屋子里很多东西都是半旧的,但都打扫得一尘不染。屋内不焚香,放置着驱蚊的苦艾,茶水架在锡炉上煮着,颇有禅意。 听说这是谢景黎母亲住过的地方,在距离嘉王府不远的偏巷中,结庐人境,一隅偏安。 谢景黎很恋旧,即使是用了好多年的东西,都舍不得丢。 陆婉莹记得她曾经很想讨他欢心,见他帕子用得都半褪色了,就想着亲手给他绣一块新的。 那时候她还不会刺绣,一双素白的手纤细滑嫩,没有伤痕。 她去找了有经验的老绣娘,从头开始学,画图样、选布料和线、再动手,全倾注了她的心血。 听说谢景黎只用冰蚕丝和金丝线做成的绣品,那两样材料极贵,陆婉莹又没有经济来源,只有在谢景黎不来的日子帮人抄书到深夜才能换一些钱。 攒了大半年,才买到一些少量的丝线。无奈自己手又笨,绣废了好几块,拆了重绣线又断了,又得攒钱再买。 那时候自己却没有放弃,虽然遭受了老绣娘们好多的白眼。 比如有一次: “大娘你快看,我这个绣的怎么样?” “嗯......不错的,但你这个蝴蝶的触角要再小一点才行。” “唔,其实我绣的是鸟。那个是鸟的翅膀而不是蝴蝶的翅膀,这个不是触角而是头。” “这样......是大娘看错了。” 还有一次: 第18页 某大娘:“上次老板说绣什么来着?” 另一个人:“绣鸟。” 大娘:“哎呀小陆的鸟现在不是绣得很好了吗?” 陆婉莹:“大娘你之前说我绣的像蝴蝶之后我一直都改绣蝴蝶了。” “......” 总之,绣了一两年,总算是能够拿出手之后,陆婉莹将满是伤痕的左手背到身后,用右手将帕子递给了谢景黎。 当时他正在游湖,坐在船舷边,左边一个清丽佳人在他耳旁说话,右边一个热情少妇用嘴喂他吃葡萄,精致的面若在阳光下如剪影,仿佛聚集了全淮州所有的光华。 “送你。”陆婉莹害羞地低头。 谢景黎看向了她,白蔷薇花瓣似的嘴唇翕动,变为一个讥讽的笑:“这手艺,真是不堪入目。” 陆婉莹心头一跳,手帕掉到了船板上,脸上的笑容凝滞分外难看。 “拿回去吧。”谢景黎不经意地捡起帕子,伸手送还给她。 “不喜欢的话,丢了也行。”陆婉莹扯了扯嘴角,“本来就是要送你的。” 陆婉莹转身,只见谢景黎随手就将帕子丢入了湖中,帕子随着落花和流水飘得老远,知道看也看不见。 陆婉莹眼眶一红,咬紧嘴唇,扯着裙摆不知所措。 “你叫我扔的。”谢景黎望向她,戏谑地笑。 “没关系。”陆婉莹虚弱地笑笑,她只想让他看到自己得体的样子,他不喜欢麻烦矫情的女人。 谢景黎轻吻了两旁的女人,她们便扭着身子下了船。 谢景黎拍拍自己身旁的空位:“过来坐吗?” 陆婉莹的身体不听使唤,鬼使神差地就坐了下去。岸边来往的人都交头接耳地看着他们。 谢景黎搂过陆婉莹的腰,陆婉莹脸颊如同发烧一般通红:“景......景黎。” 谢景黎在她耳边轻笑:“怎么,你以为我会在这里对你做什么吗?”他旋着自己的墨玉扳指,道:“不要在我身上白费心思,我不会喜欢你的。” 陆婉莹下意识反驳:“我没有喜欢你。”回望着谢景黎严肃的眸子,又讷讷地说:“我能问原因吗?” 谢景黎语气冷冷:“你没有必要知道。” 陆婉莹鼓起勇气,握住谢景黎的手:“不论是什么原因,我都会一如既往的。我会让你看见的,请你相信我。” 她以为谢景黎是有什么苦衷的,他爱她,却不能说出来。 她并不怪他的巧取豪夺,却挣扎于他的隐瞒。 直到后来才知道,她家人对他有杀母的仇恨。 就算她把心掏出来给他,他也不会多看一眼。 意识回到现实,陆婉莹笑着摇摇头,她已经不再是前世那个青涩的小姑娘了。 这辈子,她只想挣钱——挣到了那五千两银子,就可以和谢景黎解除契约关系,逃得远远的了。 她细心地收好自己的木匣子,里面是陆夫人留给她的遗物,一条银项链,上面原本有一颗珍珠,被她贪钱的哥哥抠下来还酒债了。 她细细地摩梭那空荡荡的银链,喃喃道:“娘,等我有了钱,就买一大盒珍珠,给你修好。” 转角处,谢景黎靠着门板,将话听入了耳朵。 第10章 意外一吻 陆婉莹在谢景黎的私宅住了十来天,他一次也没有来过,可能王府那边的事比较繁忙。陆婉莹乐得清闲,平日里绣绣帕子逗逗鸟,闲适自在。 其间陆恩生来过一次,得知她是自愿嫁给谢景黎,又收了管家几吊银子,便满心愉悦地走了。嘴上说着哥哥一定会再来看你的,实际上陆婉莹也知道,他没钱的时候才会再来。 看透了一些事,这日子就过的轻松许多。很多事情不识庐山真面目,都只缘身在此山中。跳开来看,就会有不一样的天地。 陆婉莹开始接裁缝的活计,给人做衣服。她的女红经过两辈子的锻造炉火纯青,加上上辈子见识过流行的款式,每每都能占得时尚的先机。 直到谢景黎来了,她才想起来这屋子是他俩共有的。 “这几天我会在这边住。”谢景黎轻啜一口茶,言简意赅。 陆婉莹心神慌乱:“你家里人不会发现吗?” 谢景黎沉着眸子看她:“你舅舅要是知道我从来不来,会打什么主意我可不敢保证。” 陆婉莹腹诽:她都已经住在他谢二爷的地盘了,谢景黎来不来又有什么要紧,难道她舅舅还会铤而走险吗? 谢景黎却以为她仍在为嘉王府的人会发现而担心,不耐烦道:“你且宽心。这阵子有案子要办,此处离衙门近,且本就是我的私宅,不会被发现的。” 陆婉莹盯着他:“我才不怕。”说完从绣品篮子里取出做标记的粉笔,沿着两件客房划了一条线,“我住这间,你住那间,不许过界。” 谢景黎沉郁的眸子闪了闪:“看来你是比较怕我。” 陆婉莹别过脸去:“不管你怎么说,男女有别,我不会让步的。” 谢景黎轻笑:“放心,你这样的,我没兴趣。” 陆婉莹脸上放松,心里却泄了气:是了,谢景黎的眼光高不可攀,上辈子竭尽心力去讨好都够不到,更别说这辈子她没这个心思了。 “二爷,王府里来人了。”家丁在外面敲门。 陆婉莹紧张了起来,指甲用力地嵌进手心。 第19页 谢景黎瞟了她一眼道:“不用紧张,来人是给我送东西的。” 开了门,一个家奴捧着一个木案上前:“二爷,您的发冠打好了。” 谢景黎随意地指了下桌子:“放那儿就可以走了。” 陆婉莹看着那个发冠,眼睛都直了,那发冠用金丝穿成,上面足足镶了九十九颗珍珠。 瞧那温润饱满的成色,流转着淡粉的荧华,是东珠无疑。 寻常家里一颗也难得,即使是富贵人家,也没有这样堆了九十九颗在一个首饰上的。 九十九颗细小精致的东珠点缀在发冠上,没有一颗形状有异的,清一色的完美无缺。 嘉王府果然气派。 谢景黎细长的手指转动着发冠,珍珠雪白,竟也比不上那玉指的温润肌理夺人心魂。 金丝贵气,也比不上端详着发冠之人雍容的十分之一。 突然,金丝线居然断了,珍珠如雨滴般倾泻,在地上洒落一地。 陆婉莹下意识地去捡,满屋子里的仆妇也惊惧万分,纷纷捡了起来。 谢景黎佯装盛怒道:“什么蠢货,一个发冠都做不好。” 家丁们也跪了一地:“二爷息怒,二爷息怒。” 捡了半天,仍差了几颗珠子没找到,家丁战战兢兢地将东珠收进盒子里,递到谢景黎面前。 “这数也不齐了,发冠是做不了了。”谢景黎可惜道。 “那先留起来,再买几颗珠子,齐了再做。”陆婉莹小声道,她知道谢景黎这时候一定生气至极,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他倒是其次,那些犯了错的奴才,才真的有性命之忧。 谢景黎睨着她:“你以为东珠是这么好得的吗?”就这九十九颗,都是他寻了大半个月才有的,已是市面上能找到的全部了,剩下的有是有,成色却入不了他的眼。 陆婉莹哑口无言,只能紧张地绞着帕子。 “这珠子穿了孔也没法作他用了,索性你拿去穿东西吧。”谢景黎嫌弃地把木盒往陆婉莹面前一推,再也不看。 “给我?”陆婉莹吃惊,这些上等的珠子,说不要就不要。 谢景黎的手隐入袖子,摩梭着掌心他提前藏起来的几颗珠子,脸上仍是冷淡:“随你怎么处置。” 陆婉莹不禁莞尔,有了这些珠子,她娘留下的项链就可以复原了,剩下的还可以拿出去换钱。 私宅外面,举着木案的家丁交头接耳:“你说二爷干嘛做了头冠,又让咱们把金丝掐断?” 另一人道:“大人们的心思,咱这些小的哪知道?总之替他们办好事,不受罚,按时有工钱拿就行了。” “哎,这话也在理。” 当晚谢景黎果然在这边住了下来。 弯弯的上弦月挂在檐角,映衬着银质的风铃。晚风吹过,风铃发出玎玲的声音,煞是好听。 谢景黎披着一个灰鼠皮的披风站在檐下,清冷的背影萧瑟,精致的面容只看得到一个侧脸。 他在看庭中那棵才抽出新叶的桂花树。 那棵树是他少年的时候和他母亲一起种下的,他母亲虽只是嘉王的侧室,却是嘉王此生最爱的人。为了避免嘉王妃算计,王爷将她移到了这个外宅藏起来。 后来这位侧妃去佛寺替生病的儿子祈福,王爷拜托临近的陆家夫妇帮忙照看并送回府中,谁知一队人在山上迷了路,遇到山贼抢劫,谢景黎母亲的马车坠入了山崖,尸骨无存。 算起来,的确是陆家的疏忽和不周,才导致的惨剧。 上辈子的谢景黎一心想复仇,所以将满腔怒火全部宣泄到陆婉莹身上。 静下心来想想,其实陆家夫妇也是无心之失。 无心的过错最是恼人,连怪罪都不知道找谁。 过去种种,譬如朝露,谢景黎无力去追究了。 陆婉莹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好像二十多年来一直这么孤清,咬了咬嘴唇,终于上前将瓷杯递给他:“暖暖手吧。” 谢景黎低头接过,象牙白的瓷杯里飘着几朵桂花,轻轻一抿,果然有甜味。 这丫头是怎么知道他有睡前喝桂花糖水的习惯的?难道是上次娇莺楼他提了一次,就正好记了下来。 陆婉莹心虚,不敢看他,这是他上辈子就有的习惯,这辈子却并没有说过。 她只是下意识地准备了,递给他后才开始后悔。 谢景黎沉沉的眸子一闪:“你有心了。” 陆婉莹笑笑:“我是看屋里柜子里放了许多,才泡给你。” 两人相对,无论说什么气氛都变得暧|昧,谢景黎愣了愣,只好说:“谢谢。” 然后又是长久的静默。 陆婉莹佯装冷的样子搓搓手:“这风口真冷,大人早些歇息吧。” 说完转身便仓促离开,谁知她方才站在廊下木板的边缘,一脚踩了个空,身子失了重心,眼看着就要摔下庭园。 “小心。”谢景黎眉头一跳,杯子也顾不得拿了,伸手就去护她。 “啪嗒”一声,瓷杯在木板上摔了个闷响,谢景黎将陆婉莹拉入怀中,却没站稳,两人的唇如蜻蜓点水般触碰。 陆婉莹瞪大了眼睛,拉着廊柱稳住身子,与谢景黎分离。 谢景黎亦眼睫忽闪,神情很是不自然。 “我......我乏了,回屋了。”陆婉莹转身就跑。 第20页 “等一下。”谢景黎轻咳了一声。 “怎......怎么了。”陆婉莹觉得自己连话都说不顺了。 谢景黎呼了口气,稳定下心绪道:“以后别叫我大人了。叫我景黎就行。”他转过头,将脸上的红晕隐藏在暗夜中。 “知......知道了。景......景黎。” 陆婉莹回了房,却一直注意着对面那间屋子的灯火,她抱起被子,将自己的全身蒙起来。 真没出息,都过去一个时辰了,心跳还像擂鼓一样。 她原以为谢景黎做什么她都不会有心动了,却还是在这一吻中失了分寸。 关键这一吻还不是谢景黎故意为之,而是一个意外。 谢景黎对她无意,她明明是知道的。 她觉得自己的心像是一个油缸,无论是风吹还是雨落都能保持平静无波,可只要谢景黎轻轻点一把火,就能迅速得烧光殆尽。 不能再继续下去了,谢景黎很危险,不要再和他接触了。陆婉莹对自己说。 可眼神还是不由自主地望向对面那个屋子,谢景黎表面上慵懒纨绔,暗地里却用功到自虐的程度。上辈子陆婉莹就经常看到他房间永夜长明的灯火,或是在读书,或是在处理事务,总之对自己都从不心软,更别说对别人。 有天赋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谢景黎这样既天资过人,又不放过每一寸光阴的人。 陆婉莹犯了难:谢景黎有个坏习惯,就是爱趴在桌上睡觉,睡着睡着就着了凉,本来身子就不好。 可今晚发生了这样的事,她又不能走过去帮他披衣服。被他发现了岂不是会以为她对他有所企图? 陆婉莹摇了摇头,她不能亲自过去。 陆婉莹拿起针线,快速绣了只喜鹊,然后署上字。 半个时辰后,一只蓝色尾羽,夹杂着红色羽毛的喜鹊就欢欣地腾飞了出来。 陆婉莹对它微笑:“请你帮帮忙,帮谢二爷盖上衣服好吗?” 鸟儿扇动了几下翅膀,盘旋着飞进了谢景黎的屋子。 隔着窗户,陆婉莹看见谢景黎趴在书桌上,睡觉时候的容颜像小孩子一样温纯无辜,远不是平日里生人勿近的模样。 喜鹊用喙掀起谢景黎的披风,披风有些重了,它使劲地上下腾飞了好几下才将披风盖到谢景黎身上。 这时候陆婉莹后悔自己没绣个猴子什么的,猴子力气至少比喜鹊大,不过谢景黎万一醒了看到只猴子应当会很吃惊。 刚想着谢景黎万一醒了,谢景黎果然就惺忪地睁开了眼,他迷蒙地看着背上的披风,伸出一只手指让喜鹊停在上面。 他莞尔,露出即使是陆婉莹也没见过的,孩子般干净的笑容,静静地在烛火下端详着指尖的精灵。 那场面就像一副宫廷画师的名画。 陆婉莹合上了窗,觉得自己心跳的毛病又多了几分。 似乎是为了避嫌,谢景黎只住了这一晚上就回了嘉王府,说是有些兵书在王府的藏书阁,不方便带过来。 陆婉莹也连连点头,这样相处下去实在尴尬,她也的确需要时间调整自己的心态。 但谢二爷回了嘉王府,似乎也没看进去几本书。 确切来说,三天只看了一本。 魏锦秋用书敲着下巴:“不寻常,不寻常。你老实交代,你到底做了什么,如此心神不宁?” 作者有话要说: 谢景黎:放心,你这样的,我...... 陆婉莹:嗯?想清楚说话。 谢景黎:我最有兴趣了。 陆婉莹(老公总爱口嗨,日常皮几下怎么破,在线等,急!) 第11章 子弟出游 谢景黎合上书,思绪飘到三天前的晚上:庭院晚风轻吹,白瓷杯子里的桂花冰糖水撒了一地,空气中泛着甜味。陆婉莹的眉眼浅淡,唇|瓣像冰晶一样寒凉,眼神躲闪,面颊带着红晕。 他心上的姑娘,美而不自知。 魏锦秋撑着腮帮子看着神志恍惚的谢景黎,摇摇头:“你莫不是生病了?” 谢景黎脸一冷:“没有的事。” 魏锦秋分析得头头是道:“像这样几千页的厚兵书呢,寻常人读起来至少要一个月,范子淮那样的可能要读一年。但你谢二爷不是寻常人,你一目十行过目不忘,一般来说一天至少要看个一两本,这回三天才看一本。不是有鬼是什么?” 这话任哪个贵族子弟听了都会嫉妒得咬牙切齿,谢景黎天生的无双才智他们求也求不来,但真和他生活在一处,看到他看书的神速,绝对会背过气去。 在他们眼里百倍努力都不可得的事情,在谢景黎身上是伸手可摘的理所当然。 颖悟是一种习惯,谢景黎习惯成了自然。要是有一日表现出一丁点的异常,即使仍然甩了其他人几条街,也会引起身边人的注意。 谢景黎当然不可能承认自己这几天是在想陆婉莹,转移话题道:“子淮要是知道你这样编排他,看他不打断你的腿。” 谢景黎说的“打断腿”并不是夸张的修辞手法,而是真实的可能。倒不是范子淮有多么睚眦必报心狠手辣,而是他天生神力,下手不知轻重。 范子淮是范雅唯一的弟弟,宁远将军唯一的嫡子,五岁百步穿杨,十岁力能扛鼎,可惜读书无能不通文墨,按魏锦秋的话说,就是“天生的野蛮人”。 第21页 魏锦秋悠哉游哉:“没事,就算原话传到了范子淮的耳朵里,他也听不懂。”以范子淮那简单头脑的的理解能力,不会读出话里的深层含义的。 “不过,你还挺回护你的妻弟的嘛。”魏锦秋看戏一般盯着谢景黎。 谢景黎淡淡瞟了他一眼:“就算不是妻弟,也是一起长大的。” 魏锦秋显然觉得在谢景黎的书房待着索然寡味,将他一拉:“走,出去玩儿。” 每当魏锦秋谢景黎那帮人浩浩荡荡地驱着马车霸占御道的时候,大家就知道这帮纨绔子弟们又来了。 正经商贩们就会赶紧把东西收进去,花楼酒楼门前揽客的会更加卖力起来,妙龄少女们也会探头探脑地叫着心仪的少爷的名字,往他们的马车蓬上丢花。这些公子个个神采飞扬,不过叫其他的十几个的人加起来,也比不上谢二爷一人的。 魏锦秋不服气地关起帘子:“这不公平,你是个成了家的,怎么人气依旧不见少?” 太尉之子季初平道:“只要谢景黎这张脸还在,人气就不会少。” 谢景黎轻笑一声摇摇头:“有功夫琢磨这个,不如想想去哪儿消遣。” 魏锦秋道:“我记得几个月前你不是常带着我们去娇莺楼,现在不去了?” 季初平拉拉魏锦秋的衣襟:“别哪壶不开提哪壶,远花乔都不在了,还去那儿干嘛?” 魏锦秋思索道:“可我也没见景黎找几次乔姑娘,反倒叫小二叫的勤。” 谢景黎轻咳一声,当时陆婉莹在娇莺楼当小二,所以他才常去,现在她又不在,自然是不去了。 季初平想了想望着谢景黎道:“不如去你的铺子逛逛?” 谢景黎随意地看着外面:“也可。” 说是铺子,实际上是一条长街。大概绵延了十里,其间醋茶盐铁,丝绸金银,无所不包。俗称“十里铺”。 有鸡毛蒜皮的小生意,也有打牌掷骰的赌坊、邮寄借宿的驿站等,搁置在城区与市郊之间,淮州人都以为这里是自发形成的市场,却不知道这些年这些店的经营权早就被谢景黎一点点蚕食鲸吞了。 魏锦秋曾经问过谢景黎,这样五花八门的市场,为什么他要统揽下来。 谢景黎的回答很简单,市场变幻不定,有赚钱的有亏钱的,不知道什么哪天会有暴利,索性全部收入囊中。不管是获利还是亏损,都由他一力担下来。 这种简单粗暴的经商方法,只有谢景黎这样自负的人才想得出来。 如果有一天谢景黎掌控了商业,魏锦秋敢打包票,他一定会采取垄断的手段。 魏锦秋看了眼身边云淡风轻却目光冷冽的男人,觉得他还是读读书玩玩女人比较好,这样天下还能太平点。 无论是政治、军事还是贸易,但凡当权者多了解一点谢景黎,就不会让他轻易插手。 “现在开始投票,少数服从多数。我投花楼一票,我想灵芝姑娘了。”魏锦秋举手道。 “我想去赌坊玩儿!” “去脂粉铺子吧,漂亮少妇们多。” “谁说去买脂粉的都是少妇了?” “女为悦己者容嘛......” 男人们的对话无非如此,除了地位、金钱、就是女人。 季初平摇摇头,对着不参与谈论的谢景黎道:“景黎想去哪儿?” 谢景黎淡笑:“你们决定吧,我结帐。” 一只白鸽飞了过来,停在了谢景黎的手上。谢景黎目光幽深,疼惜地抚摸着它身上的羽毛,取下它脚下的信纸,然后将它放飞。 季初平道:“你师父又给你写信了?” 一见谢景黎收了信,一群人都簇拥了过来,想要看谢景黎手中的信。 谢景黎的师父空念道人常年云游在外,据说是他是前朝王孙,因为受不了仕途污浊,所以弃了红尘。 他诗文书画无所不精,一手围棋下的炉火纯青,同时也是风水堪舆的好手。 最重要的是,他掌握了许多独门武功的心法与秘诀,驻颜有方,老当益壮。 没有哪个男人不想老当益壮,老当益壮才能吸引更多的姑娘。 正当他们好奇空念道人会给谢景黎怎样老当益壮的独门秘方之时,谢景黎打开了那张字条,只见上面写着:“师父有难,徒儿赶紧相帮!” 大家都惊呼暗叹,堂堂空念道人,居然也有向其他人求救的一天。 谢景黎接着展开卷起的字条,下面一行用更大的字写着:“我!没!钱!了!速汇三十两银子急用!” 众人面面相觑,谢景黎扶额:这老顽童真是...... 魏锦秋扑哧一笑,“景黎你,还不赶紧给师父大人汇钱去?” 谢景黎只好道:“你们先去玩儿,我去趟银号再来找你们。” 谢景黎一边走一边回忆着当时与空念道人相识的经过。 他五岁的时候,还是个胖乎乎的小包子。 有一天啃着烧饼,在路上走着走着,踢到一个死人。 死人翻了个身,拖着他不让他走,非要收他为徒。 小谢景黎的内心毫无波动,唯一的想法就是:原来这个人没有死。 即使只有五岁,不可一世的性格也已经展露了出来,小谢景黎扬起精致的小脸道:“你是什么人,脏兮兮的,也配做我的师父?” 空念道人当时的表情,比吃了那啥还难看。 第22页 于是空念道人给他表演了一个空手劈巨石。 小谢景黎抬了抬眸:“不过如此。” 然后空念道人又准确地算出了他的生辰八字。 小谢景黎的眉头跳了跳:“......不过如此。” 空念道人忍无可忍,夺了他的烧饼就啃了起来,边啃边口齿不清地说:“这个烧饼就当作学费了,这个师父你不要也得要!” 天资聪慧又善良的小谢景黎意识到,原来这个死人是饿了。 小谢景黎不咸不淡地说:“既然学费都收了,那我就勉为其难接受你这个师父吧。” 就这样,谢景黎凭空多出来个师父,师徒一做就是十几年。 宁远将军教他武术也只是简单点拨,空念道人却很负责,从内功心法、锻炼体格的方法,到具体流派的一招一式,都丝毫不马虎地教给了他。 嘉王妃封锁所有书籍的时候,也是空念爬进狗洞,偷偷把书塞到他的门缝里。 虽然这师父时常赊账欠债很不靠谱,但总的来说,还是谢景黎此生不可多得的贵人之一。 “对不起二爷,最近全国银号都在清算账务,暂时不支持转账业务。”银号伙计的声音十分抱歉。 银号不行,只好改邮寄了。谢景黎取出一些银票,用锦囊装好,前往驿站。 驿站的送信人拍了拍马:“不好意思啊二爷,马吃坏了肚子,这短时间内是跑不了腿了。” 谢景黎青筋暗跳,面上仍是有礼有节:“无妨,我另想他法。” 转过身去,看到一个粉衣的姑娘犹豫着进了当铺,谢景黎抬腿便跟了上去。 “你在做什么?”谢景黎看着陆婉莹的背影,沉声问道。 陆婉莹将木盒子藏在身后,眼神躲闪:“你也在这里?好巧啊。” 谢景黎漆黑的眸子里席卷着风云:“你来当东西?”难道,她真要把自己好不容易找来的东珠换钱? 陆婉莹的睫毛翕动,仿佛受了惊的蝴蝶:“与你无关。” 谢景黎一把夺过她手中的木盒:“我的东西怎么会与我无......”一打开,却发现里面是陆婉莹母亲的银链子,链子中的缺口空空荡荡,并没有珍珠来填补。 “还给我。”陆婉莹抢过盒子,护在怀里。 “你当这个做什么?”谢景黎错怪了她,语气放软。 陆婉莹低头道:“我砸碎了你一个古董花瓶,想赔你。”说完又解释道:“我知道你的花瓶很贵,就算是一条链子也远远抵消不了,但是我会努力绣帕子还你的。” 谢景黎心头一窒,难道他就给她这般大的压迫感吗? “我给你的东珠呢?把它们当了,应当会值很多钱。”谢景黎问。 陆婉莹恼怒地望了他一眼,这个人明明前一瞬才错怪她要当掉东珠和她生气,下一秒又这样慷慨。 “那是你的东西。” “我给你了,就是你的。” “哈,你在这儿啊。”魏锦秋从后面蹦了出来。 “咦,这位姑娘是?难不成是景黎说的他的......” “嗯,我的外室。”谢景黎伸手,将陆婉莹揽入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 空念道人:徒弟弟你觉得我这个师父父怎么样? 谢景黎:不过如此。 陆婉莹:夫君你觉得我这个娘子如何? 谢景黎:如此甚好。 第12章 难上之难 能堂而皇之地把“我纳了个外室”这种话说出来的,全淮州除了谢景黎没有第二个。 这种事情虽然在男人之间算得上值得羡慕,但毕竟不是非常光彩。 可谢景黎介绍陆婉莹的口气,就好像要昭告天下一样得意。 晚间的酒席上,所有人围着陆婉莹上下打量。 这女子明眸皓齿,纤腰盈盈一握,的确是个好模样。但所有人目光相接,心照不宣的是同一件事:这也太过宜室宜家了,完全是正妻长相! 按谢景黎以往的口味,他们原以为他的外室会是媚眼如丝的美|艳女子。 他们的心情,就好像看到一个向来大鱼大肉的人,端了一碟小白菜回家一样难以描述。 陆婉莹和谢景黎有约定,在外人面前,要假装自己是他的外室。 这些人都是谢景黎的好朋友,不能当众拂了谢景黎的面子,她只好维持着表面的礼仪微笑道:“你们......好。” “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家里兄弟姊妹几个?” “你和谢二爷怎么认识的?” “你们第一次接吻是什么时候?” 连珠炮似的问题轰炸了过来,让陆婉莹应接不暇。这些问题叫她如何回答? 还好谢景黎将这些人一推,冷声道:“谁再向陆婉莹问这种无聊的问题,再不是我兄弟。” 谢景黎显然是生气了,陆婉莹扯了扯他的衣袖,低声道:“他们也是无心的,别恼。” 那群人原以为谢景黎只是玩玩,现下看来这位外室是他放在心上的人,即使是玩笑也开不得,只得讪讪地坐在座位上一声不吭。 十几年也没动过几次怒,今天为了一个女人这样。况且那些问题那女人也并没有回答,问来问去,只知道了名字叫陆婉莹而已。还是他谢二爷自己说的。 向来缓和气氛的魏锦秋一直在沉默,终于点了点脑袋道:“我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你了,你是远花乔身边的小厮是吧!原来景黎当初看的是......”话还没说完,就被谢景黎捂着嘴巴扯到一边,“酒都堵不住你的嘴。” 第23页 本也是他们之间的聚会,酒菜上来后,大家便觥筹交错了起来。 男人们的话题陆婉莹不感兴趣,只在一旁默默吃菜。 倒是谢景黎好像很高兴,喝了不少酒。 判断谢景黎喝醉没有的方法其实很简单,谢景黎喝酒上脸。 陆婉莹曾经很喜欢吃荔枝,因为荔枝很像谢景黎,喝醉前的肤色是荔枝剥开后的白皙莹润,喝醉之后是荔枝带皮的时候那样通红。 她斜斜地瞟了身边的谢景黎一眼,嗯,现在是没剥皮的荔枝。 谢景黎很少喝醉,但见识过一次就足够让人知道厉害。 在座的大多都是陪过谢景黎去娇莺楼的人,见识过他喝醉之后抱着“远花乔”——也就是冒名顶替的陆婉莹,死活不撒手的模样。 匆匆忙忙撂下杯子,声称有事急忙走了。 只有魏锦秋和季初平犹豫地问了下她:“要不要我们帮忙把谢二爷送回去?” 她点点头,道了声劳烦。 直到魏锦秋他们把人送到然后离开的时候,陆婉莹才知道送回家只是第一道难关。 如何哄谢二爷睡觉,才是难上之难。 陆婉莹看着趴在桌上的谢景黎,喝醉后的他完全没了平日闲雅的风姿,像个置气的孩子一样嘟嘟囔囔,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嘴碎得出奇。 “景黎,睡觉好不好?”陆婉莹轻声问他。 “不好!”谢景黎扭过头去。 “为什么不好?现在都二更天了,别的小朋友都乖乖睡觉了。” “因为我在生气!” “......为什么生气?” “你今天瞒我了!” 陆婉莹愣神,瞒他?难不成他还在记恨下午当铺里的事? 谢景黎从怀中取出一张白纸,陆婉莹一看,居然是他们之间的契约。这么薄的纸,他居然随身携带着? 谢景黎眯着眼睛从笔筒中取出一只笔,蘸了蘸墨水,在纸上加了一行小小的字:“本人与谢景黎达成协议,今后互不欺骗,互补隐瞒,如有违背,就必须交换一个秘密!” 陆婉莹拉住他:“没有你这样的,写完了还往上加条款。” 谢景黎哼了一声道:“这页你签了字的,不能抵赖。” 陆婉莹无言:真是,岂有此理。 写完之后,谢景黎宝贝地将纸折好,放在桌上轻轻拍了拍:“你今天瞒了我,快兑现承诺吧!一个秘密。” 陆婉莹看着醉眼迷蒙的谢景黎,醉成这样,她说什么应该不会当真吧。 于是,陆婉莹坦诚道:“我以前有一个非常非常喜欢的人。” “......然后呢,你现在不喜欢他了?”谢景黎打了个哈欠。 陆婉莹无奈地看着他,困成这样还要听。 “那是下一个秘密了。” 陆婉莹看着他手中的白纸,心里打起了算盘:叫他这样一条条加上去,这还了得?得想办法把那张纸拿到。 她不怀好意地冲谢景黎笑:“景黎啊,你手上那张纸,要是有人给钱,你卖不卖?” 谢景黎特得瑟地扭过头:“这可是宝贝,要大价钱的。” 敢情还是能卖。 陆婉莹指指自己:“我买的话,要多少钱?” 等他开出个价钱,赶紧叫他立下字据,只要少于五千两就算赚了,到时候拿出字据,他不想放人也得放! 谢景黎宝贝地将契约护在胸|前,“你的话,五文!” 五文? “这么便宜?”陆婉莹吃惊,她原本做好了谢景黎狮子大开口的准备。 陆婉莹掏出五文钱摆到谢景黎面前:“给!五文!” 谢景黎掰着手指头数了半天,“你给多了,这是六文。” 陆婉莹拿手指在谢景黎眼前晃了晃,算术天才喝多了也会重影的吗? 陆婉莹心安理得地收回他退的一文钱,又把契约拿走,那心情简直快乐得可以飞起来。 但这种心情只存在了一瞬就让她消沉了下来:这样,算不算趁人之危啊。 她良心不安地坐下去,问道:“嗯——你有没有什么办不成的事情想去做?我可以给你帮忙。” 谢景黎趴在桌上抬起头,想了想掏出个字条和锦囊:“我想给师父送钱,可惜银号和驿站的人都不能帮我。” 陆婉莹笑道:“这个好办。” 她拿起针线,一只灵动的小狗马上跃然于丝绢之上。待小狗出来,给它闻了闻字条的墨香,熟悉了空念道人的味道,陆婉莹便将纸条和锦囊拴在它的身上,拍了拍它道:“路上小心,别叫人把东西抢走啦~” 小狗汪汪两声,窜出了屋子。 好不容易哄谢景黎上|床睡觉,陆婉莹却拿着契约,在灯下久久不能入眠。 她原本想将纸条烧掉作废,又想压在妆奁下面留个底。 但小抽屉的银锁被她开了又关、关了又开,一颗心就这样犹豫不决。 最终,她还是走进了谢景黎的屋子,将契约放到他的桌上。 她会将这纸契约作废,但不能以这样的方式。 她的涵养不允许她这样做。 看着睡梦中呼吸均匀的谢景黎,面容秋月般姣好,凉薄的唇勾起惊艳的弧度。木樨花清甜的香气伴随着酒香在空气中氤氲,她忽然想起酒席间有人问的那一句: “你和谢二爷第一次接吻是什么时候?” 第24页 陆婉莹瞬间就红了脸,那个清凉的夜晚,那个清凉的吻。刚喝完桂花冰糖水的唇带着甜味,直击她的心里。 自己断了自由的路,陆婉莹全心扑到了筹钱“赎身”上,她找了很多家绣庄,都以“没有空缺”的理由回绝了她。 “前几日我倒是听说将军府在招绣娘,你可以去试试。”最后一个绣庄老板拒绝她后,给了这样的建议。 陆婉莹感恩道:“谢谢老板,我会去试试的。” 陆婉莹很有信心,任何见过她的手艺的人,都不会放任这样优秀的绣娘流失的。 果然,将军府的老绣娘叫她当面绣了几个花样子,就点头录用了她。 “进了将军府不要乱转,卯时上工,酉时下工,可能会有临时赶工的情况,你可能接受?”管家对她道。 陆婉莹连连点头:“没问题的。” 进了将军府,不仅可以赚钱,还能找机会认亲,不论是什么苦,她都可以忍受下来的。 将军府格局很大,小姐的绣楼和少爷的阁楼分立两侧,范雅嫁了人已经不在,楼前的花草依然葱茏,打理得很好。如果身份没有互换的话,住在那里的本该是陆婉莹。正对着的少爷楼里的那个人,该唤陆婉莹一声姐姐。 范子淮如今应该十七了,即使是上辈子,也只在范雅身边匆匆见过一两眼。 同父同母、血浓于水的弟弟,她却没有尽过姐姐教导和照拂的责任。 换了绣娘的粗布蓝色白花的衣服,陆婉莹抱着包袱从庭院正门向绣娘们的偏房走去,一推木门,却被一盆水浇得浑身湿透。 接着便听到少年人的爆笑:“哈哈哈哈哈——活该!” 在见到陆婉莹的一瞬,少年却愣了:“先生......怎么是个女子?” 身边的小厮扯了扯少年人的衣袖:“少爷,您捉弄错人了。” 少年人一脸茫然:“不是说那教书先生会从这里经过吗?” 小厮一脸汗然,到底要解释多少句这个榆木脑袋才能转过弯来啊,却仍然恭敬道:“少爷,这位姑娘显然不是您的先生。” 少年睁大圆圆的眼睛,抱歉道:“不好意思,我不是想捉弄你的。” 陆婉莹抱着胳膊瑟瑟发抖,头发湿哒哒地贴在鬓角:“难道对先生,就可以恣意捉弄吗?“ 如果她没认错的话,他就是她十几年不见的弟弟,范子淮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憨憨弟弟马上到达战场~ 第13章 缺乏管教 范子淮一身宝蓝的锦衫,腰间用玄色的锦带紧紧束起,胸膛精壮,腰却又窄又细,虽还是个少年,个头却只比谢景黎矮一点。 头发用穿着玉珠的绳子高高束成马尾,鬓边稍稍垂下一两缕碎发,更衬得瓜子般的脸蛋清秀窄小。眼是杏眼,纯良无辜,不论做错了什么都让人觉得可以原谅。 陆婉莹却并不打算原谅他。 不知怎的,她的心中升起一股冲动,她原本不是多管闲事、锱铢必较的人,却不想将这件事轻易放过去。 也许,这是身为姐姐,想要教导弟弟的责任心在作怪。 陆婉莹直视着范子淮,语气平淡却森然:“‘天地君亲师’,做学生,第一位的就是尊师重道。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虽不求少爷能像侍奉宁远将军一样侍奉先生,但与人交往,基本的礼仪还是该有的。” 范子淮涨红了脸,身边的小厮腿都吓软了,还从来没有一个婢女敢和将军的嫡子这样说话。 小厮细声道:“这位姑娘,快别说了,给少爷道歉。” 陆婉莹执拗道:“要我道歉,是因为我说的不对?还只是因为我冲撞了少爷的面子?难道在将军府,贵人的面子比大道正义要重要?” 范子淮的眼眶涨的比兔子还红,先生这时已经赶到了,得知了先前的事情,连他也连连道歉了起来:“少爷年少贪玩,稍加约束便好,犯不着为这样的事情置气。” 小厮道:“你是哪个房里的婢女,敢这样顶撞少爷,待我禀报将军,有你好果子吃!” 陆婉莹却很淡然,宁远将军虽然威严,但向来恭谨忠义,美名在外,并不是会包庇儿子戏弄师长的人。 陆婉莹道:“那你禀报无妨,宁远将军会如何定夺,少爷比我更清楚。”她看了眼范子淮,那少年已经开始微微发抖。 将军夫人早年去世,范雅和范子淮没有母亲照顾,只有宁远将军一人教导。只有父亲,还是个威震四海的武夫,管教孩子的时候不免用上了军营里的手段。军令如山、法纪森严,范雅是个姑娘,并不会打骂,却养成了个刁蛮泼辣的性格。可怜了范子淮,动辄就是家法伺候,还好他体魄强健,从小练功,不然绝对受不了。 光是想着父亲的责罚,范子淮就浑身发冷。 陆婉莹生气之余,还有些心疼。 从某个角度来说,她被换到陆家,也是有好处的:至少成年之前,她还是富家娇养的千金小姐,父母双全,兄妹之间也和睦。 既然母亲不在,就由她弥补这些年范子淮缺乏的管教吧。 范子淮开口,声音带着少年人的青涩:“不必告诉父亲了。” 陆婉莹道:“我刚刚的话,你可想清楚了?” 她并不是指责的意思,而是如果这些话没有人告诉过他,就由她告诉他。 第25页 范子淮侧过脸去,道:“对不起。” 陆婉莹道:“你该道歉的人并不是我。” 她只是自己不凑巧,被误伤了,范子淮真正想戏弄的人,是他的先生。 范子淮走到先生面前,先生连连摆手:“不必不必,我受不起啊。” 范子淮咬牙,边说边往陆婉莹那边瞟:“抱歉先生,子淮以后不会了。” 先生局促地抱着包袱:“哎,少爷不必自责。” 小厮道:“先生还没放置行李吧,这边请。”于是便引了先生去客房。 范子淮边挠着脑袋边往陆婉莹的方向走来,眼睛忽闪忽闪地,有些不自然。 他打量着这个好看的女孩子,似乎从来没有在将军府里见过,湿漉漉的眼睛小鹿一般,倒有几分可爱。 “你这丫头,凶得很,不过还挺有意思的。”范子淮说。 和弟弟相对还是第一次,不知道是不是血缘的关系,她有种自然而然的熟稔。 这孩子很容易生气,但也很好哄。陆婉莹轻轻一笑:“我比你大,你要叫姐姐。” 那笑映入了范子淮的眼帘,心跳突然滞了一瞬,他拉起陆婉莹的手道:“我才不叫。浑身都湿透了,走,我带你去换衣服。” 范子淮的腿很长,脚步一下迈得极远,加上他走得又快,陆婉莹跟了一阵便气喘吁吁。 范子淮看着她笑:“我还以为你有多厉害,走了几步路就成这样。” 陆婉莹瞟了他一眼,她久居深闺,和他从小军营里长大的能一样吗? 范子淮拍了拍手,将她拦腰抱起,惹得陆婉莹惊呼:“你做什么!快把我放下来!” 范子淮眨眨眼睛:“不放。你小点声,不然大家都听到了。” 陆婉莹环顾了下四周,似乎下一瞬就会有人旋进这个庭院,这场景被人看见就解释不清了。 她连忙捂住嘴巴,露出个眼睛狠瞪范子淮。 范子淮爽朗一笑,凑近了道:“我第一次见到你这样又好看又有趣的姑娘,你许了人家没有啊?” 开,开什么玩笑。陆婉莹切了一声别过脸去,范子淮这么小就懂得撩拨姑娘,长大了可怎么办? 范子淮把她带到自己的阁楼,虽然刚刚说了那样的话,但真的等陆婉莹换衣服的时候,他又乖乖地站在外面回避,半点也不逾矩。 等陆婉莹换好自己的衣服出来的时候,范子淮惊讶地合不拢嘴:“你穿自己的衣服,可比那蓝布衣服好看多了。” 在范子淮贫乏的语言里,形容一个姑娘,就只找得到“好看”和“不好看”两个词。 陆婉莹却满脸苦闷:第一天上工就不穿工装,工钱减五十文。 范子淮依旧不依不挠:“所以说要不要嫁给我啊?” 这小子又找回了这个话题。 陆婉莹将他一指:“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对我说了。” 思虑了半晌后,陆婉莹觉得放他出去和其他姑娘这样乱说也不太好,于是补了一句:“也不许对别人说。” 范子淮眼睛亮亮的,连忙点头道:“嗯!” 这个弟弟年少不经事,以后慢慢教就好。 酉时下了工,交接了一下绣品,陆婉莹就回了谢景黎的私宅,进门发现谢景黎书房的灯亮着,想也没想就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没想到谢景黎却放了书,缓步向她走来。 他的神情有些犹疑,半晌后才开口:“去哪儿了?” 陆婉莹坦然道:“上工。” 谢景黎皱眉:“我这里饮食起居之物一应俱全,为何还要出去打工?” 陆婉莹道:“那是你的,不是我的,我和你只是名义上的关系,受之有愧。 陆婉莹上辈子是谢景黎笼中的金丝雀,寄生的菟丝花。没有自己的生活,没有自己的期待,完全围绕着谢景黎而活。 尽管这辈子,她依旧不能忘情,但她想找回自己的价值。 至少,要利用自己的天赋和汗水,为这个世界留下点什么。 谢景黎沉默半晌道:“好,我尊重你。”似乎不放心,又问了句:“你在哪儿上工?” 陆婉莹并不想徒生枝节,反问道:“你想让我兑现契约上的第二条约定?” 第二条约定,也就是“不许欺骗、不许隐瞒,否则就要说出一个秘密”的约定,那是谢景黎酒后任性加上的一条,第二天他酒醒,一定是看到了的。 谢景黎的神色有些不自然:“那条我会划掉。” 陆婉莹却道:“不必划掉,稍作修改我也可以接受。如果有不想告诉对方的事情,直接说不想说便好。”意思就是可以瞒,但不要欺骗。 谢景黎颔首:“好。” 陆婉莹想起空念道人的事,谢景黎当时醉得不省人事,必定是不记得了。但按照他内敛的性格,时候发现锦囊和字条不在了,也只会压在心里,暗自寻找,不会问他人。 陆婉莹道:“给你师父的字条和锦囊,我帮你寄出去了。” 谢景黎的眸子里闪出一丝怀疑:“你如何寄的?”驿站和银号,分明都出了问题。 他要操心的事太多,一桩未平一桩又起,眉头似乎从来都是起伏的山峦,没有一刻舒展过。 陆婉莹的心里酸涩心疼,故作轻松道:“我不想说~刚刚才达成的协议,你奈何不了我。” 第26页 谢景黎看见她俏皮的神色,唇边竟然泛起一丝笑意,面上的冷漠疏离被化解了,雪峰融化成了春山。 陆婉莹看着他的眉眼,觉得如果她能成为让谢景黎笑容永驻的人,那该多好。 她喜欢的人,虽然不常笑,但一笑便风华无双,万物都失了颜色。 第二天,陆婉莹再去将军府的时候,就听到一个消息:范子淮因为去赌场,被宁远将军禁足了。 这小子真是,一天也不让人省心。 昨天不是才捉弄了先生吗,哪来的空去赌场玩儿? 范子淮有张纯良无害的脸,却顶得上十个人的调皮捣蛋加不学无术,虽然比谢景黎还差了一段风姿,但比他的脸还有迷惑性。 至少美丽会让人预料危险,温纯却会引人掉进陷阱。 陆婉莹一边绣帕子,一边觉得范子淮活该:关他十几天,看他还去不去那种地方不学好! 但她的脚还是擅自走到了范子淮的阁楼下面,据将军府的老人们说,范子淮就算是被关一年,该怎么玩儿还是怎么玩儿,白白受了一年的苦却不会长记性。 好了伤疤忘了疼,他就是这样没心没肺的人。 对于一天不出去就会坐如针毡的人来说,囚禁真是最大的惩罚。 要不,稍微陪一下他,给他解解闷? 作者有话要说: 元旦快乐,2020到啦~ 第14章 兔子解闷 陆婉莹算是将军府的下人,行走只能从后门或者侧门。到范子淮阁楼下的时候,陆婉莹看见他正将锦被和丝绢打成结,系了好长一条“绳索”,从二楼窗户绕着廊柱扔了下来。 陆婉莹叹了口气,敢情这小子是想逃跑。 绣房的姑娘们都不愿意在这种时候靠近范子淮的阁楼,怕他拿自己撒气,绣房的主管没法子,只好请了脾气好的陆婉莹。 守卫都在正门,那里一片平和、鸟语花香,殊不知范子淮早就准备暗度陈仓了。 陆婉莹提着针线筐,拿着布料,让守卫们检查了一番,便被放了进去。 一上楼,就看见范子淮在窗子前探头探脑,准备顺着他自制的绳子溜下去。 将军府的建筑体量都很大,虽是二楼,也有大几十尺的高度了。 范子淮深吸一口气,对自己说:“没事的,小意思。”然后拍了拍手,就打算往下爬。 陆婉莹将他的长长的马尾轻轻一捏,往后一扯:“少爷,你在做什么!” 范子淮吓了一大跳,差点跌下去,看到她的一瞬间却笑了:“陆婉莹!你怎么来了?” 那天之后,他打听过她的名字,将军府的绣娘很多,这么好看的却很少,很快就从家丁口中探到了。 陆婉莹却不回答,仰着脸问:“子淮少爷,你想偷溜出去吗?” 范子淮心虚地将绳子拉回自己身后:“没......没有。”然后眯起眼睛,讨好地笑:“你不要告诉父亲。” 陆婉莹看得一怔,虽是同父同母,但粗略看去,范子淮和自己长得并不相似。凑得近了,就会发现两人眉眼间浅淡温纯的气质一般无二。 范子淮见她没反应,眨眨眼道:“嗯?我有这么好看吗?你都看呆了。” 陆婉莹眼睛耷拉下来,这孩子又来了。 范子淮提起陆婉莹的针线篓子翻翻找找,“你这里面有什么好玩儿的东西?我在屋子里都要发霉了,不找点有意思的事情,我绝对会闷死的!” 陆婉莹把篓子拉到自己面前,正色道:“少爷,我今天来是给您缝衣服的,听说你昨日将袖子扯破了。” 范子淮一想到昨天特没面子地被父亲捉个正着,就不禁赧然:“没有的事,我没有衣服要缝。” 陆婉莹面无表情:“哦,那我走了。” 范子淮想了想道:“你来就是为这个?不是来陪我玩儿?” 陆婉莹犹豫了片刻,她来的确也有想看看他现状的因素,但有正事也是不假。 正准备回答,范子淮就抢了先:“犹豫就是确有其事!你就是来给我解闷的!不许反驳!” 陆婉莹哭笑不得,都说范子淮头脑简单,但算计起她来好像变聪明了。 她拿这个弟弟没办法,微微点头:“你说怎样就是怎样啰。” 范子淮开心地将她的脸一捏:“陆婉莹,你真是个别扭的人!明明就是想来看我,但死活不好意思。” 陆婉莹伸手道:“还是把衣服拿给我吧,我带回去替你缝好。” 范子淮将衣服取了出来,轻咬着嘴唇道:“是不是只要我衣物有损,你们绣娘就会过来?” 陆婉莹点头:“当然,绣娘的职责如此。” 范子淮朗然一笑,仿佛春樱遍野:“那我知道了!” 陆婉莹一愣:“你知道什么了?” 范子淮当时没有回答,只是扑过来搂着她笑,但过了几天,陆婉莹就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了。 为了让她每天过来,他每日都故意撕破自己的衣服,等着她来收。 之所以认定是他故意撕破的,是因为如此频繁又夸张的损坏,除了他自己扯的没有其他的解释。 没过几天,陆婉莹的衣服篓子就被范子淮的衣服堆积成山。 陆婉莹没有别的想法,只是在心中感叹:范子淮这野马拴在屋里,是真的无聊透顶了,连撕衣服这样的事情都可以让他快乐。 第27页 她拿起针线,绣了对毛茸茸的小兔子——有小动物陪着,应该不会闷了吧。 这个混世小魔王消停了,她的工作量才能减少啊。 在范子淮撕坏第十一件衣服的时候,陆婉莹将兔子偷偷藏进篮子,带上了范子淮的阁楼。 陆婉莹天天过来,守卫们都已经眼熟了,搜也不搜,就将她放了过去。 “哇!你从哪里找来的?”范子淮一看见兔子,两只手都不知道怎么放,生怕把它们弄疼了。 陆婉莹抿嘴一笑:“我抓来的。” 范子淮提起兔子耳朵,先前还四处乱踢的兔子瞬间就消停了。 “真乖。”范子淮笑,眼睛里像是有漫天星辰。“这一只比较闹,另一只比较听话。”没相处多久,他就已经能将两只完全区分开了。 “他们是一对吗?”范子淮问。 陆婉莹想了想,都是她一手绣出来的,应该算是一窝吧。她道:“不是,是兄弟姐妹。” 范子淮拿手撑着下巴,给它们喂菜叶:“我看是一对儿。” 陆婉莹叹了口气:“你说是一对儿就是一对儿吧。”她不想和小孩子计较。 范子淮纤长的手指点了点下巴:“我要给它们取名字。” “好啊,你想取什么样的名字?”陆婉莹饶有兴味地坐到桌边看着两只兔子。 范子淮盯着兔子,神情认真:“一只叫‘龙娃’,一只叫‘凤娃’。” 陆婉莹下巴都要惊掉了,她刚刚为什么要那么期待? 陆婉莹道:“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范子淮看着她:“陆婉莹,你怎么傻乎乎的,这也要我给你解释!” 陆婉莹郑重点头:“请少爷明示。” 范子淮咬了咬手指,像是有些不好意思:“龙凤呈祥。我只提示到这里哦!” 陆婉莹了然,正如对于姑娘范子淮只知道用“好看”来形容,对于夫妻,他也只想得到“龙凤呈祥”这样的词。 如此看来,给一对兔子起名“龙娃”、“凤娃”,也不是不可以理解。 陆婉莹摸了摸兔子:“嗯,少爷起的名字很好。” 范子淮将比较乖的那只“凤娃”提溜起来,递给她:“你一只,我一只。” 陆婉莹仓惶接了过来:“你不想要两只?” 范子淮道:“两只我可照顾不了。” 陆婉莹道:“那暂时放我那里,我帮你照顾。” 范子淮咧嘴一笑:“嗯!” 陆婉莹抱着兔子,在谢景黎的私宅门前左右为难,谢景黎好像不太喜欢小动物,不知道会不会把凤娃扫地出门。 家仆替她开了门,她却仍战战兢兢,不敢迈进去。 要是被发现了会怎么样,会炖了吃了,还是会直接丢了? 谁知谢景黎只是淡淡瞟了一眼,道:“丢到后院去,让老安给它做个笼子。” 老安是谢府私宅的管家,心灵手巧,脾气和善,和陆婉莹很聊得来。 陆婉莹抱着兔子笑逐颜开,谢景黎不免多看了一眼,不过是只兔子,怎的让她这样开心。 谢景黎当然不知道对于陆婉莹来说,那是与亲人的联结,上辈子没有勇气找寻的东西,这辈子她有机会亲近。 笼子做好后,她将兔子轻轻放了进去,还亲手给它准备了许多晒干的草料。 谢景黎拢着手炉来到她身边,语气淡漠,说话内容却和暖:“我会着专人照看。” 陆婉莹摇摇头:“不要了,我可以照顾好。” 谢景黎挑眉,看来这只兔子对她不是一般的重要。 陆婉莹望着他的脸心里打鼓,他一向事忙,不能再因为这些小事给他添麻烦了。 很快便是桑蚕节,淮州城为了纪念先祖养蚕缫丝的创就,在很多年前就有了绣品比拼的习俗。 今年也不例外,从相隔一两个月的时候,全城的绣娘就开始准备,如果能在这次比赛中崭露头角,就有机会成为权贵们的座上宾。 陆婉莹也准备参加,不为其他,只是刺绣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她不想放弃任何一次机会。 范子淮撕毁的衣服实在太多,她原以为是普通的材质,没想到每件都是不同的精细材料编织而成:有孔雀羽线的、冰蚕丝的,寻常的刺绣方法会给衣服上留下缝补的痕迹,得要将线嵌入内里,丝丝入扣方能看不出。 给范子淮缝衣服的事情马虎不得,得攒着精神慢慢来,陆婉莹只能挤出自己空余的时间准备参加比赛的作品。 比赛的绣品纹绣兼美是最好,但陆婉莹重生回来,刺绣上有一个重大的缺憾——文字和图案不能一起绣。只要一绣,半个时辰之后就必定会成真,帕子上一丝痕迹也没有。 即使陆婉莹女红精湛,也不得不只绣单一的文字或图案,两者不可兼得。 绣什么好呢? 陆婉莹做了许多尝试,但仍不能满意。 万福图、花鸟图、诗词墨迹,不论是什么,看起来都会比其他人的要单调。 陆婉莹拿着自己的帕子,一筹莫展。 “哟,绣艺最好的陆婉莹,也有犯难的时候?”一个尖锐的女声响起,陆婉莹认了出来,那是一同在将军府绣房刺绣的周菁。 在陆婉莹来之前,她是最得宠的绣娘,但自从陆婉莹来了之后,她的赏赐就一天不如一天。 第28页 陆婉莹技术精湛,又踏实肯干,即使是几十年的老绣娘,也会对她的天赋和努力赞不绝口。 “陆婉莹,绣了这么多都不满意,还不如我替你撕了呢!” 周菁细长的指甲穿破了陆婉莹的绣品,两手一扯,纤细的布料便成了两截。 第15章 桑蚕之节 “你!”陆婉莹看着破碎的帕子从空中坠|落,倏然起身,激愤地望着周菁。 绣娘们撸起袖子,插着腰将陆婉莹围了起来。她们人多势众,陆婉莹硬碰不成,只得握着拳头怒视。 周菁推了一把陆婉莹,陆婉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你的眼神很凶哦,是不服气?”周菁捏着她的下巴道。 陆婉莹向来沉默寡言,平时上工都是独来独往,并不和她们打成一片。偶尔说话,只是请教老绣娘绣帕子的技巧,对其他的事情都漠不关心。 陆婉莹只是沉默,对于她不愿理睬的事,所幸还能闭口不言。 另一个绣娘开了口,那人叫做苏练儿,她画着廉价的妆粉,每天拿个粉扑拍拍打打,妄想范子淮有朝一日能纳她做个姨娘。 “我看,这陆婉莹向来眼高于顶,是不屑和我们这些人来往。” 苏练儿的眼光瞬间凶狠:“听说你这阵子总去子淮少爷房里,偷偷做了什么,别以为我们不知道!” 嫉妒是女人心中最狠辣的毒药,陆婉莹却不愿承担这莫须有的罪名,平淡地瞥了眼筐中的衣服:“我只是去取衣服,你也看到了。” “不是每个人都和你一样想攀高枝的。”陆婉莹的声音很轻,却足以让每个在场的人都听到。 苏练儿举起右手,狠狠地便打了陆婉莹一巴掌。 陆婉莹头晕眼花,扶着桌沿强撑了一会儿,道:“不过,我和子淮少爷的关系的确很好。” 她指了指自己白皙脸蛋上的掌印:“要是我顶着这个去找他,你们觉得他会怎样替我出气呢?” 陆婉莹眼泪还带着吃痛的泪花,却歪着头笑了,纯洁无暇的笑容,却让绣娘们胆战心惊。 几个胆子小的绣娘先跑开了,剩下的也拉了拉苏练儿和周菁的袖子道:“算了吧,我们先离开这里。” 陆婉莹捡起地上被撕碎的帕子道:“赶快走,我希望在比赛时与你们针锋相对,而不是现在这样的场合。” 周菁和苏练儿跺了跺脚,丢了句“你等着瞧”就离开了绣房。 陆婉莹坐在椅子上,长长地舒了口气。 看来,她要更卖力地准备桑蚕节的比赛才行。 绝不能输给这些人!她在心里暗暗较劲。 有了兔子后,范子淮不再每天折腾自己的衣服,陆婉莹也得了几天的清闲时光。 转眼就到了桑蚕节。 绣娘们排列在广场之上,每个人面前摆放个木案,蒙着布,里面是自己准备好要参赛的绣品。 广场边缘拉了白色布条,每十步设立一名侍卫,将围观的百姓拦在外面,维持现场的秩序。 广场上架起台子,设立了十方坐席,还没有人就坐,但大家都知道,那是德高望重的贵族和官员的席位。 桑蚕节是万民之节,也是皇家与民同乐的节日。 桑蚕节的刺绣比赛是一年中除了科举、武举、龙舟比赛之外最为重要的比赛,评审每年都会有新的人选,但无一例外都是出自三品以上官员、列侯及其家族成员组成。 今年会是谁呢?大家都有所期待。 陆婉莹心境平和,无论是谁,她都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比赛很公平,绣娘们的帕子收了上去,案上是没有名字的。简言之,评委评分,单纯只从帕子入手。 这样对陆婉莹很有利,她没有后台和背景,只能凭自己的真功夫。 身边的百姓们讨论得如火如荼,姑娘们的只言片语也落入了陆婉莹的耳朵。 “你们说,今年谢二爷会来吗?” “谢二爷从来不参加这种场合的,你就别想了。” “啊,那多可惜啊,又不能一睹风姿了......” “谢二爷不来,三爷来也不错。” 陆婉莹低头抿唇,谢景黎眼高于顶,自然是不会参加这样的活动的。 不过,谢三爷...... 她自认对谢家嫡子谢景臻知之甚少。 评委们陆陆续续到了,起头的三位没有悬念,是当地最有名望的富户乡绅。 第四位陆婉莹也见过,是谢景黎身边的朋友,丞相之子魏锦秋。紧跟着魏锦秋的高挑男人,是太尉之子季初平。 范子淮也踏着箭步上来了,人群中寻找了一番,马上找到了陆婉莹,拼命地挥手和她打招呼。陆婉莹淡淡颔首,这孩子真不注意场合。 魏锦秋和季初平顺着范子淮的方向望过去,却并没有认出陆婉莹,只是对视着无奈摇头。 周菁和苏练儿看到了,在地下低声咒骂。她们就站在陆婉莹的身后,那咒骂声清晰得一声不落。 接着又上来了几个富商的代表。 陆婉莹一眼望去,还是青年才俊占大多数,看来贵族家里都准备在这个日子让年轻人们放手去玩。 百姓们也比往年多了热情,平日里不得一见的贵胄子弟们今天齐聚一堂,简直是秀色的盛宴。 只剩两个座位了,陆婉莹深呼吸,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 第29页 一抬头,便看见缓步走上台的男子的温雅双眸,陆婉莹差点被自己呛到。 男子很像谢景黎,却不是谢景黎,而是他的弟弟,谢景臻。 谢景臻一头漆发如瀑,从肩头倾泻到齐腰的位置,只取了顶头的一缕用木簪绾成发髻。身形瘦弱却修长,衣襟处露出苍白的肌肤。眉如远山,明亮的眼眸在卧蚕的衬托下仿若琀珠。嘴唇单薄,却带着温然的笑意。 名士风|流,陆婉莹的心中只有这一个词。 正愣着,却发现谢景臻身边有一道视线灼灼地望着自己,转眼一看,居然是谢景黎。 陆婉莹瞪大双眼,看着那个气质冷冽,华服雍容的男子。 他,不是从来不参与这种场合吗? 身边的女孩们发出吸气的声音,方才议论猜测的姑娘们直接跳了起来:谢景黎!是谢景黎啊! 能引起这么大骚动的,满堂也只有他一个人了。 陆婉莹五味杂陈地低下头,今天丢脸可要丢大了,谢景黎向来觉得她的绣品不堪入目。 评委到齐,比赛正式开始。 百姓和评委们对绣娘的女红不熟悉,但底下绣娘们却对自己和熟识的姐妹们的作品一眼就能认出来。 案板收上去后被打乱,然后逐个成上去评分。分数马上公布出来,如果是很低的分数,其难堪程度不异于公开处刑。 十分为满分,乡绅们比较柔和,往往会给出八分以上的分数,但在座的富家子们都比较挑剔,给出的分不会超过六分。 这也不怪他们苛刻,只是平日里用惯了谨细的品质,看到稍微不好的,就会撇眉。 尤其是谢景黎,往往是淡淡皱眉之后,直接给出了一分或者两分的超低分。 那些看到谢景黎到场时激动的女孩子,现在又无比后悔:谢景黎简直就是杀手。 继周菁和苏练儿相继获得“六分”和“五分”的平均分之后,绣娘们都没了指望——往日最厉害的周姐姐都只有六分的及格成绩,她们岂不是要更低? 陆婉莹心里越发没底,她运气不好,现在都还没有出现她的作品,想必是被排到了后面。 大家的分数都公布了出来,只有陆婉莹的没出来了。 范子淮看着人群中低着头的陆婉莹,气地直捶自己的大|腿:他认不出陆婉莹的作品,刚刚看到几个绣小动物的还以为是她的,给了高分,要是一会儿陆婉莹的分不如那些人的可怎么办? 他瞟了眼谢景黎傲雪凌霜的脸,最难过的就是他这个严厉的姐夫这一关。 陆婉莹的绣品果然被排到了最后一位,这时候人群都怠惰了下来,只想赶紧听结果宣布出来,然后回家,大家都索然寡味。 木案被放到了评委们面前,照例是一阵谦让,然后放到了爵位最高的嘉王府世子——谢景臻面前。 谢景臻却将木案推到了谢景黎面前,“二哥来吧。” 谢景黎蹙眉,声音寒凉:“怎么?” 谢景臻淡淡一笑:“我看二哥很想看的样子。” 这兄友弟恭的场面要是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嘉王府有多么和睦,陆婉莹却深知这两兄弟的关系并没有表面上亲近。 谢景黎不是扭捏的人,承了这份好意,掀开了黑布。 他两只手指轻轻夹起那块帕子,只见上面修了一轮圆月,下面是一株茂盛的桂花树。 空气中似乎有甘甜的香味弥漫,谢景黎凝望着帕子,居然有两只蝴蝶飞舞着停在了帕子上。 百姓们一扫疲惫,都睁大了眼睛看着这奇异如画般的场景:谢景黎仿佛月宫下凡的谪仙之人,面容沉静,端看这掌中清桂,指尖蜂蝶缭绕。 一切似乎回到了二十二年前他出生那一日,满城桂香,蜂蝶飞舞。 大家都忘了呼吸。 “看来是谢二爷的异香招来了蝴蝶啊。”一位乡绅笑道。 “是绣娘的绣品逼真。”谢景黎居然露出一抹笑,言下之意,这位绣娘绣的花如此栩栩如生,竟然连蝴蝶都无法分辨,栖息于帕子之上。 谢景黎淡然在纸上写下“十”,然后撂下了笔。 “十分!”范子淮惊呼出声,姐夫之前的评分都不超过两分,居然在陆婉莹的帕子上打下十分。 范子淮不假思索地跟着在纸上写了“十分”,然后传给其他人。 魏锦秋和季初平不明就里,也跟着打了十分。 跟风的局势一起,就势不可挡了。最终,在众人的惊呼下,评分的官员宣布陆婉莹获得了十分满分的分数,夺得了桑蚕节的魁首。 陆婉莹清浅一笑,却直直地倒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陆婉莹:我没有后台,只能靠实力 谢景黎:??? 范子淮、魏锦秋、季初平:??? 第16章 谣言四起 今年的桑蚕节注定是与往年大不相同的,不仅嘉王府两位公子都亲临现场,就连魁首的作品也比往年精妙绝伦得多。那细密的针脚、清丽的颜色、栩栩如生的图案,即使没有那两只蝴蝶,也让在场的人耳目一新。 正当大家都翘首以盼是出自哪位绣娘之手的时候,却有个姑娘倒了下去。 评委席上的公子们神情皆是一震,连谢景黎这样向来不动声色的人,都挪了下步子。 但最激动的还是宁远将军之子范子淮,他直接越过长桌翻下了台子,将那位姑娘拦腰抱起,然后大喊着上了自家的马车。 第30页 丞相之子魏锦秋和太尉之子季初平看着那位姑娘格外惊讶,走到谢景黎身边说不出话。谢景黎的神色很是不好,谢景臻却还是一片悠然。 第二天,全城的江湖小报都写满了:将军之子与桑蚕节魁首疑有私情?报纸的版首是知名风俗画家的作品,正是范子淮抱着陆婉莹从人群中离开的场景。 陆婉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片锦绣的帷帐里,躺在温软的床上。 侧头便看见一排刀枪剑戟插在武器架子里,旁边放了个笼子,雪白的兔子吃着菜叶子和她对视。 范子淮的屋子。 陆婉莹回忆了一下桑蚕节的场景,其实她是小小地作了弊的:那块帕子,她不仅绣上了图案,还绣上了字。谢景黎的异香一直都有,但香气的主要来源,还是帕子上的那株桂花。 当天她的紧张不仅仅是出于对比赛结果的忐忑,还有一层原因——如果半个时辰之内没有轮到她的话,她的帕子就会成为一片空白。 她孤注一掷,只为夺取魁首的名号。所幸比赛成功地在半个时辰之内结束了。 陆婉莹正想起床,却觉得浑身酸痛,使不上劲。胸肺中也是撕裂的痛,头脑晕晕的。 范子淮正坐在桌边擦拭武器,精致的侧脸逆着光越发惹人注目,看到她醒来,丢了缨枪就走了过来,将手覆在陆婉莹额头上道:“还好,烧退了。” 陆婉莹愣愣地看着他:“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在桑蚕节上晕倒,我把你接到了我的屋子里。医师说你是劳累过度加上染了风寒,都怪我不好,前几日损坏衣服,害得你病成这样还要撑着去比赛。”范子淮的神情很是自责,陆婉莹不忍地抚了抚他的眉,道:“那是我的工作啊,和你没有关系。” 范子淮帮她掖了掖被角:“你继续休息吧,我去帮你拿药。” 陆婉莹问道:“你带我回来之后,其他人什么反应?” 范子淮挠挠脑袋:“嗯......除了姐夫脸色不太好,倒没什么事。你的绣艺已然服众,就算是少了个颁奖礼,百姓也不会见怪的。” “是因为蝴蝶吗?因为蝴蝶,我才赢了?” “当然不是,你的技法、构图、设色,都是绝佳的。”范子淮笑如朗月。 陆婉莹点点头,却看见床头有一张江湖小报,伸手便要去拿。 范子淮吸了口凉气,将报纸揉成一团:“这些人乱写的,你别看。” 陆婉莹摊开手,面无表情:“给我。” 范子淮轻叹口气,将纸团展开:“你看了不许生气。” 意料中的事情,陆婉莹看了那些无稽之谈,只觉得好笑。不知道那些人知道她和范子淮只是姐弟会怎样失望,但这个秘密也许永远也不会重见天日吧。 谣言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绣娘比赛第一名的那个姑娘,是将军之子的心上人。 要不是出门采集布料看见许多姑娘恶狠狠地盯着她,陆婉莹还以为范子淮臭名在外不讨人喜欢。 也对,单说皮囊和家世,范子淮也绝对是仅次于嘉王府两兄弟的香饽饽。 原打算买了布料赶紧回府远离是非,却看见告示牌那里聚集了一大堆人。 陆婉莹好奇,也跟着凑了上去。 告示牌的中心,张贴着一个男人的画像:那人带着斗笠,络腮的胡子,眼神坚毅,算得上是个美男子。 但最夺目的还是底下那一句话:擒获江洋大盗李殊歧者,赏金万两。 万两!这一颗人头就值万两!好贵的人! 陆婉莹咬了咬唇,要是能找到这个人送到官府,她不仅可以还了谢景黎的五千两银子,还能有多余的积蓄逃得远远的。 但,怎么可能。 她手无缚鸡之力,怎么抓得到一个江洋大盗。 陆婉莹笑了笑,转身回府。 自从她晕倒了那一次,范子淮就变得很奇怪,但凡陆婉莹上工,他就一定要搬个板凳在她旁边坐着,寸步不离。 “你没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吗?”陆婉莹一边绣帕子,一边白了他一眼。 范子淮却拿手撑着下巴,眼睛亮亮:“陆婉莹,你真是口是心非,你明明很想让我陪你。” 有弟弟陪当然开心,但陆婉莹不可能承认。她砸了砸嘴:“我不想。” 范子淮却更近一步看着她:“要不要去约会?我新学了一个句子,叫‘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我们‘人约黄昏后’好不好。” 他十七岁了,才第一次听这个句子。陆婉莹不禁失笑,谢景黎只怕三岁就学了。 不对,谢景黎的话,该是不会在意这种儿女情长的诗词歌赋的。 陆婉莹和他隔了一段距离:“你不怕别人闲言碎语?” 范子淮道:“怕什么?整个淮州城谁不知道我俩的事?” 陆婉莹无奈,也是亏了他,周菁和苏练儿没少给她眼色看。 范子淮胡搅蛮缠:“我不管,你刚刚笑了,就是答应我的意思。” 陆婉莹敲了下他的头:“比武大赛得了第一武士再说吧。” 如果是桑蚕节是女儿们的节日,那比武大赛就是男子们的节日。 范子淮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准备,他虽然只有十七,已经连续三年都是第一武士了,比宋留云的排位还前。 第31页 陆婉莹这样说,完全是想让他收心,专心准备比赛的意思。 范子淮却一脸得意:“你放心,今年的第一武士自然还是我。你就等着和我约会吧!” 陆婉莹笑骂:“哪里来的自信?” 范子淮捉了陆婉莹的手轻吻了一口,“这里来的。”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跑了出去,躲避陆婉莹丢来的鞋垫。 比武大赛那天,范子淮专门在观众席给陆婉莹留了个位置,还写了张字条:“你就好好看看我是怎么得第一的吧!” 字迹龙飞凤舞,才是真的不堪入目。 陆婉莹心安理得地坐了下去,却看见不远处的谢景黎冷冷地望着她的位置。 自从桑蚕节之后,他就搬回了嘉王府,两人有很久没有见面了。 谢景黎还是那样的矜贵自持,凛凛不可犯,一位贵族少女向他点头问好,问他可不可以坐在他的身旁。 谢景黎颔首片刻,还是委婉地拒绝了。 耐心地听完对方的话,然后简短得体地拒绝。谢景黎就是这种人。 陆婉莹摇头笑了笑,她是没这个胆子再坐在他的身旁了。 谢景黎却看向了陆婉莹,目光仿佛结了万丈寒冰,陆婉莹直视前方比武台,不敢看他。 比武大赛的观众席不区分区域,无论是王子皇孙还是平头百姓,都坐在一起。一是热闹,二也是应了比武大赛的信念:不以身世论英雄,一切拿武力说话。 依照魏锦秋的话说就是——专门为范子淮这个“野蛮人”量身定做的赛事。 “要是今年依旧是宁远将军的嫡子子淮少爷夺了第一武士,那他可就蝉联四年了。” “绣娘魁首配第一武士,这对璧人双双摘取今年的两大名号,也可算是美谈一桩......” 陆婉莹在人群中听得分外汗颜,还好桑蚕节的时候站的比较远,百姓并不知道她的长相。 范子淮在比武台下后场,他穿着贴身的练武服,露出上臂细腻的薄肌,说不出的匀称健美。 他的神情认真肃穆,成为大邕最厉害的武士,是他一生梦想所在。 陆婉莹浅笑,虽然有时候呆呆的,但范子淮做事的全神贯注,是谁也比不了的。 位置渐渐坐满了,人语声却低了下去。 陆婉莹回头一望,只见范雅仰着脸,不可一世地从人群中穿过,走向谢景黎身边的位置。 原来是替她留的。 众人啧啧称赞,都说不愧是将军之女,张扬大方无人能及,又说两位是如何如何门当户对。 陆婉莹深吸一口气,将脸藏在了人群里。 谢景黎眼也不抬:“来了。” 范雅依旧干练,神情傲然:“我来不得?” 谢景黎浅笑:“来看留云?” 范雅眼光倨傲地扫过一众武士:“自然是来看我弟弟。” 谢景黎点头:“留云时常提起你们将军府待他不薄。” 范雅笑笑,凌厉得像带着荆棘的花:“宋留云是个闷葫芦,不过跟一个主子就会死心踏地,你不用提防他是我父亲派来监视你的。” 谢景黎的眼光一冷:“我并没有这种担心。” 范雅说话,总是能不经意地刺痛人。 范雅侧头一笑:“别生气啊,相公。” 一声惊锣响起,玄色上衣墨绿下摆的武士跃上台子,底下一阵惊呼:“第一个上场的人就这么厉害!” 那人目光炯炯有神,凝视着观众的坐台,正是谢二爷身边的武士宋留云。 第17章 第一武士 宋留云没有背景,行事低调,就像范雅说的,是个十足十的“闷葫芦”。可全淮洲城的人虽然不一定知道“宋留云”三个字,但却一定对谢景黎身边那个面无表情的武士有印象。 在血雨腥风的暗夜里,这个身手如鬼魅般的冷面武士,在无数个街头巷尾留下过身影。 相传,那是他在帮嘉王府解决政敌。 宋留云有没有帮谢景黎杀人暂不可考,每年的武士榜上赫赫的大名却做不得假。十五岁赢了嘉王府大公子谢景馥一战成名,然后连续五年都是第一武士,直到三年前输给了范子淮。 嘉王府大公子谢景馥其人,好像早已淡出了人们的记忆。天之骄子,嘉王府的明珠,七年前在战场上战死,然后整个淮州都对他闭口不谈。 实在可惜,如果他还在,第一武士的地位不知道能不能被他夺回来。 八年前那场比赛老一辈的人还记忆犹新,当时谢景馥和如今的范子淮一般年纪,一身红衣如枫,衣摆拍打出猎猎的声响。宋留云依旧一身墨绿,青涩却目光灼灼,毫不逊色。两人对峙,如苍松赤枫萧萧对立,一眼百年。 当年惺惺相惜的对手已经不在,墨绿衣衫的男子独立于比武台,眼神沧海桑田。 虽不是第一,也稳居武士榜第二的位置。这样强悍的选手第一个派上来,怪不得百姓惊呼。 连续有两个粗壮大汉上了台子,都相继被宋留云撂翻在地。又上来个使狼牙棒的人,也是一脚踹下了比武台。 宋留云眼神睥睨,轻拍了下衣衫下摆。 然后上来个月白衣衫的人,那人笑了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陆婉莹身体往前倾了倾,她还从来没见过季初平的功夫。 季初平是太尉的儿子,从小也在军营长大,学的功夫都是稳扎稳打的真本事,招式极其正统。 第32页 宋留云虽然在将军府长大,却和范子淮不一样养。从小和豢养的刺客一起,练的是格斗暗杀的套路。 照理说,范子淮赢过宋留云,季初平和范子淮模式相同,可以依葫芦画瓢。 但季初平有一样绝对比不过范子淮的致命伤——蛮力。 范子淮有泰山压顶般的绝对力量,所以不论宋留云怎样鬼魅身手,都可以直接蛮横地抓住甩开,但季初平却远不及他力量大。 几个回合后,他就渐渐落了下风。气喘吁吁,眼花缭乱,最后被宋留云一击下场。 “今年季公子多撑了五个回合。看来榜上的名次还能再升一升。”听百姓的意思,季初平还算有所进步。 往年他都是十名开外,今年能挤进前十也不一定。 比武是几个台子同时进行,主台就是陆婉莹正在观看的台子,擂主在上面,被擂主打败了的人会各自下去其他台子上和人再行角逐。最终产生名次,登记上榜。 宋留云像个不会累的打架怪物,在擂主的位置上站了一上午,而他现在的主人谢景黎,只淡漠地看着台上,露着理所应当的淡笑。 他一定很得意吧,自己的武士这么厉害。陆婉莹心想。 估量着还要几轮范子淮才会上场,陆婉莹打算先去其他的台子下逛逛。 虽然比武台没有分三六九等,但一眼看去,也知道资质参差不齐了。 世上的事大多如此,有人生来武力超群,不用技巧也能制胜;有人羸弱,无论怎么努力也不能精进,所幸还能靠巧力;也有人愚钝不堪,白白浪费好的条件。 百姓们大多只看得到擂台上光鲜的前几名,却不知一将功成万骨枯,其他台子上有多少埋没的人。 陆婉莹有些失望,想要离开,却听到一阵欢呼。 转眼望去,一个皮肤苍白的男子轻轻地踩着另一个男子的背,将他踹下台子。 男子三十来岁,眼神坚毅,神情冷漠,脸上轮廓刀锋一般硬朗,带着北地朔风刮过的苦寒。 在这群良莠不齐的人中间,简直是鹤立鸡群。 陆婉莹却觉得,她认得那双眼睛。 是谁呢? 男子虽略带沧桑,却面容明净,的确是没有见过的。 陆婉莹缓缓抬手,在眼前遮住他的下半张脸。 那双眼睛坚毅似磐石,一见不能忘怀。 男子拿了擦汗的帕子爬下台子,淋漓的汗珠从紧致的肌肤上滑落。 “李殊歧。”陆婉莹跟着他到一片空地上,轻声唤出他的名字。 江洋大盗李殊歧,即使剃了胡子,陆婉莹也还能认得他的眼睛。 李殊岐从腰间掏出一把弯刀,狠狠地刺向陆婉莹耳边的泥墙,将她禁锢在自己身前,语气狠辣:“知道我是谁,却还要找死?” 是个心狠之人,从不和他人多讲一句废话。陆婉莹作出了判断。 “告诉我你来这里的目的,我可以不将你交去官府。”陆婉莹扬头道。 李殊岐轻笑一声,沉声道:“我为什么要和你谈条件,我可以现在就杀了你。” 陆婉莹故作可惜:“那,你想要的东西可就拿不到了。” 李殊岐眼睛一冷:“我没有想要的东西。” 陆婉莹直视他道:“你撒谎。” “你来这场比赛,无非是知道今年第一勇士的奖品是雪月灵芝。你想要灵芝对不对?可是第一勇士要么是宋留云,要么是范子淮,你无论如何也拿不到的。” 李殊岐讽刺地轻笑:“你怎么敢判定我拿不到?” 陆婉莹淡淡道:“首先,即使你登上了擂台夺得了第一武士,你以为你的画像在城里挂了这么久,没人会认出?虽然剃了胡子,但至少我就是认出你的人之一,更别说敏锐如谢二爷。再者,你浪费了一上午的体力,根本不可能敌过前面擂台的人。” 陆婉莹回看了眼擂台,范子淮和宋留云已经开打了,看来她估算时间失误了。 如果是范子淮是靠的武力,那宋留云就是靠的速度。一动一静,是速度和力量的角逐。 李殊岐讥讽道:“果然王侯将相,生来不一般。” 陆婉莹惋惜开口:“命就是这样,有人拼命想去皇城脚下,有人生来就在皇宫。所以你也不要怨恨为什么他们上场就在前面擂台,而你要在后面打斗一早上还没有结果。” 李殊岐冷哼:“命?我并不信命,纵使真有,命好的人怎么过也不关我事。我命烂,想要的东西不可得,我就亲手去挣取。” 陆婉莹叹气,只问了一句:“你的赌气能给那人挣取到灵芝吗?” 李殊岐沉默了。 “江洋大盗李殊岐,翻遍了京城权贵的密室和藏宝阁,却分文不取。难道不是为了找到雪月灵芝给人救命吗?” “你!”李殊岐的双手握拳,随时可能打下来。 “三天后,城隍庙门口,我会把雪月灵芝给你。”陆婉莹转身就走。 “为什么要帮我?”李殊岐的声音有些干涩,似乎是难以置信。 陆婉莹笑:“不是为你,是不想你死了没人照顾那个快死了的病人。” “说话客气点,小姑娘。”李殊岐气得反而笑了起来。 陆婉莹回头莞尔:“拿到灵芝之后就快离开淮州吧,大叔!” 回到擂台,范子淮和宋留云已经打完了,又是范子淮胜。 第33页 陆婉莹抿嘴轻笑,范子淮的力气一年大似一年,宋留云却年纪大了,速度只会越来越慢。 看来如果没有新人出来的话,范子淮的第一勇士还有几年好当。 宋留云下了台子就回到了谢景黎的身边,范雅夸奖了几句范子淮后也站到了谢景黎身旁。 宋留云的面颊微红,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看来是有些累了。 谢景黎淡淡说着什么,无意地与陆婉莹对视,惹得陆婉莹转身就走。 人人都有八卦之心,这几天她和范子淮的谣言传得风生水起,想必他也听见了。 听见了会怎么想呢?大概也不会有什么波澜,他无意于她。 无意于她,却要弄出个什么契约?陆婉莹从来看不透他。 范子淮应付完一众恭喜的人,后脚就跟了上来,满脸不满:“陆婉莹,我得了第一武士,你看到没有?” 陆婉莹眯着眼睛轻笑:“看到啦,很厉害啊子淮少爷。” 范子淮脸红着摸摸头:“你胡说,你明明就不在底下。” “比武的时候还有功夫管底下啊,子淮少爷?”陆婉莹故作赞叹地看着他。 范子淮撇了撇嘴:“我余光没看到你而已。” 这孩子口是心非怪可爱的,陆婉莹弯起嘴角:“即使不看也知道你是第一。” 范子淮拉起她的手:“那约会吧。你答应我的。” 陆婉莹一愣,对哦,她当时想要推脱,才想出这么个权宜之计,谁知道范子淮真的得了第一。 陆婉莹沉默了一瞬:“我兑现承诺。但,你的灵芝可不可以卖给我?” 范子淮看了眼怀里的木匣,爽快地递给她:“给!不要钱!” “不问我要做什么就给我吗?”陆婉莹没料到。 范子淮微笑着摇摇头:“你想要的,都给你!” “那,三天后的黄昏城隍庙门口,不见不散?”范子淮小心翼翼。 “不见不散。”陆婉莹也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 憨憨子淮:有二爷有三爷,有没有大爷? 谢景馥:你大爷来了。感谢在20200103 14:41:11~20200104 12:15: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梦梦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满盆满钵 陆婉莹和李殊岐、范子淮约定的时间撞在了同一天,这是她没预料到的,但一时又没有回绝的办法,所以就这样应承了下来。 还好李殊岐到的时候,范子淮还没来。 依旧带着斗笠,将冷峻的脸藏在阴影里,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命值钱一样。陆婉莹无奈微笑。 光明正大地交接当然不妙,陆婉莹先行将装着灵芝的木匣放在城隍庙门口的土地像下,目不斜视地与李殊岐擦肩而过。 “多谢。”这声音像一阵风,轻飘飘的。声音的主人也如疾风般拿了木匣就迅速隐入人群,风过了无痕。 陆婉莹望着来往人群,欣慰一笑。但愿他要救的人能够留在这热闹的人间。 “看什么呢?”范子淮将陆婉莹的肩膀一拍,朝着她看的方向张望着。 “真准时。”陆婉莹转过身乖巧地笑。 夕阳的余晖照射在陆婉莹的脸上,她眉如远黛,舒缓平和,说不出的宁谧温柔。范子淮不禁一怔。 就当陆婉莹以为他会带她去什么花市、灯市之类的地方,做做赏花喂鱼、放放烟火之类的事情的时候,范子淮将她带到了一个她万万没有想到的场所。 于是陆婉莹才意识到,范子淮的脑子,真的和常人有异。 他带着陆婉莹去了赌场。 “带你来我第二喜欢的地方,做我第二喜欢的事,你觉得怎么样?”范子淮眨眨眼睛,没有意识到带着姑娘去赌场约会是多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之所以都是第二,不用问,第一喜欢的地方是练武场,第一喜欢的事情是练功。 “我觉得......很有趣。”陆婉莹耸肩。 掷骰子猜大小、猜动物,虽然老套传统,但淮州的人们换了一拨又一拨,依旧百玩不厌。 陆婉莹和范子淮找了个猜点数的地方,围观着准备下注。 范子淮掏出钱袋倒了一半碎银子到陆婉莹手上:“你没带钱吧,我分你一半。” 陆婉莹接过银子:“我回去还你。” 范子淮几乎要跳脚:“我的就是你的,不要你还!” 陆婉莹咂咂嘴:“说不定我赢了一大笔,现在就能还你。” 范子淮却笑道:“这个可难了,我就没赢过。” 六分之一的概率都没猜中过,陆婉莹不免有些心疼,毕竟这不需要靠脑子,是纯凭运气的事情。 “看我赢给你看。”陆婉莹信心满满。 范子淮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嘴巴不住念叨着:“天灵灵地灵灵各路神仙显神灵,之前我们的合作一直都不太愉快,今天一定要在陆婉莹面前给我面子啊!” 陆婉莹瞥了他一眼,笑若春风,轻轻地将银子搁在了“五”的上面。 范子淮睁开眼睛,思索了一下,将银子也放到“五”上。 陆婉莹满脸黑气:“你祷告了半天,最终得出的结论就是跟票吗?” 范子淮一脸无辜:“神明叫我跟着你选的。” 第34页 她倒想知道是哪路神明显了灵。 两个人选一样点数的结果就是,两份银子一起输掉。结果开出来的时候,显示出的点数是“二”。 陆婉莹将范子淮一推:“下一把,你不许学我。” 范子淮好奇地端详她道:“还说我有瘾,你不也一把一把玩儿?” 陆婉莹低头一笑:“我要玩到赢为止。” 她不得不承认,在天生赌徒这个方面,她和她弟弟有惊人的一致。 直到她把所有的钱都输光了,她才发现她和范子淮在手气差方面也是惊人的一致。 “这下好了,没钱了,想玩也玩不了了。”范子淮摊手,面上神情却很幸灾乐祸。 陆婉莹丧气垂头:“我不该说大话。” 这模样甚是惹人怜惜,范子淮弯下腰,摸了摸陆婉莹的头道:“阿莹别难过。” 这称呼太过亲昵,范子淮却没意识到,陆婉莹踢了他一脚:“你在占谁便宜?” 范子淮抱着膝盖吃痛地笑:“你就像一只炸毛的猫,就算生气也还是这么可爱。” 正当陆婉莹准备再给他一脚的时候,一个中年男人走上台子,拍了拍手。 于是全场都停止了活动,静默下来等他说话。 “这是郝叔,赌坊的老板。”范子淮对陆婉莹耳语道。 怪不得,他一来,整个场子都镇住了。 “各位朋友,今天是安乐坊店庆的日子,老郝我和大家玩点刺激的新游戏,大家意下如何啊?” 安乐坊就是这个赌坊的名字,坐落在十里铺的尽头,虽然没开多少年,但已经俨然快成十里铺第一大招牌。 “可惜我们没有钱了。”陆婉莹惋惜地对范子淮嘀咕。 “这个游戏不需要本金,相当于抽奖。”像是听到了陆婉莹的顾虑,郝叔补了一句。 不需要本金,纯赚的买卖,这当然好。底下的赌徒们一阵欢呼,连番喊着:“快说规则吧。” 郝叔笑眯眯的:“别急。大家想一想自己的生辰,要和户部登记的一致哦,我们会着人去核对的。” 和生辰有关?大家都冥思苦想。 “我好像是腊月初八的,不对,初八还是初七?” “这个我不清楚,得让我婆娘回去翻一翻。” 社会底层的人吃饱饭都难得,谁会操心记自己的生辰。 陆婉莹和范子淮听了,对视一眼,都觉得好笑。 陆婉莹暗暗想着自己的生辰——庚子年白露,七月二十。 范子淮一脸与他无关的表情:“六个点数都猜不准,更别说一年三百来天,几乎不可能是我。” 陆婉莹也这么想,却还是说:“万一我们子淮少爷是天选之人呢?” 郝叔在台子上笑了笑:“那我公布日期了,老夫的心爱之人是七月二十的生辰,有没有七月二十生人呢?” “郝叔,你一把年纪还没成亲,哪里来的心爱之人?”底下一个汉子大叫,引起一阵哄笑。 “谁还没个年轻的时候呢?”郝叔无奈摊手。 七月二十。不正是她的生辰吗? 陆婉莹迟疑着上前,轻声道:“我是七月二十。” 底下的人眼睛都直了,之前他们怎么没发现还有个女子在赌坊玩乐呢?不仅有个女子,还是个如此绝色的女子。 郝叔温和地点头笑笑,然后拍拍手。 一个仆从取出一大把银票,双手奉给了陆婉莹:“您的奖品。” 不多不少,正是七百二十两,远远超过了范子淮带来消遣的银钱数量。 “你和郝叔我有缘,就安心收下吧。”郝叔宽慰道。 要不是安乐坊在淮洲城口碑甚佳,郝叔又是靠谱的良心商家,范子淮真要怀疑陆婉莹是被人诓了。 “阿莹,你赚大了!”范子淮惊得合不拢嘴。 陆婉莹也心里震惊,连范子淮那声“阿莹”也不在意了,连忙收起银票。 “我说我会赚的满盆满钵的,这下相信了吧!”陆婉莹洋洋得意。 “你说的话我一向都很信!”范子淮郑重地连连点头。 小插曲过后,安乐坊恢复了喧闹,每个人只当是看了场热闹,继续投入赌局。 天色渐晚,陆婉莹和范子淮走出安乐坊,脚步却异常缓慢。 陆婉莹将一半的银票给范子淮:“喏,借了你一半的钱,现在把我的一半还给你,连带上灵芝的钱。” 范子淮却大骂:“陆婉莹,你不要得了钱就开始挥霍,要好好攒着自己用知道吗?” 嗯,这声陆婉莹,听得舒服多了。 陆婉莹却一脸得意地冲向路边的摊子:“子淮要不要吃糖葫芦?要不要姐姐给你买把新武器?” 范子淮一边追她一边拦着她道:“不要不要,这里的东西我将军府都有,品质要好得多,没必要买。” “哟,子淮少爷还挺持家的。” 两人吵闹着越跑越远,安乐坊中四人看着他们的背影踏步而出。 “那七百二十两银子,我会补上的。”谢景黎淡淡开口,却带着森然的冷意。 “安乐坊原本就是你谢老板的,我只是代为经营而已。”郝叔耸耸肩。 “一码归一码,现在名义上的店主还是你,我不会叫你为难。”谢景黎道。 郝叔却无奈一笑:“这都是次要,只是老郝我一辈子潇洒自在,临了多出来个心爱之人,真是要晚节不保。” 第35页 谢景黎没有答话,魏锦秋却拿扇子敲了一下郝叔:“不这样,怎么找理由把陆婉莹的钱还给她?” “不过,陆姑娘原来笑起来这么好看,之前她都小心翼翼的,一副胆怯的模样。”季初平喃喃。 谢景黎的神情越发不好,魏锦秋赶紧拿胳膊肘捅了捅季初平,叫他闭嘴。 明明说是谢景黎的外室,却又和范子淮闹得满城风雨,这两人之间的瓜葛,只怕不是他俩可以插手的。 陆婉莹毫无阴霾的笑容在谢景黎脑海中经久不散,他缓缓地握紧拳头,一双眸子晦朔不明。 凭什么在范子淮面前陆婉莹就能肆无忌惮地开怀大笑,在他面前连舒畅的表情都鲜少露出? 他就这般不招她待见? 一个范雅企图控制他本人还不够,范子淮又强插一脚想拐跑陆婉莹。 他们范家人,还真是蛮横啊。 第19章 弄巧成拙 一个人的日子平静如水,掐指一算,谢景黎已经月余没有踏入他的私宅了。 弄得好像陆婉莹霸占了他的宅子一样。 陆婉莹隐约感觉到他在生气,却不知道他在气什么。 见不到人,却也能从其他绣娘那里听到他的消息:据说他今日会和范雅一起回将军府。 如果他要来,那陆婉莹打算今天不出绣房一步,连三餐都干粮解决! 她再蠢,也不会主动往刀刃上撞! 谢景黎和范雅的马车一早就到了将军府的门口。 四角的琉璃风铃在晨风中发出叮铃的声响,面容清雅的男人从马车上下来,对着弯腰提裙的女人伸出手,露出浅笑。 晨光中的一对璧人,路过的百姓都这样感叹。 蓝衣的少年早就等在了门口,一看到姐姐出来,忙挥手:“阿姐!” 范雅轻瞟过谢景黎伸出的手,没有接受他的搀扶,却对着范子淮伸手道:“阿淮,扶阿姐下车!” “好!”范子淮高兴地接过范雅的手,小心翼翼地将她扶了下去。 谢景黎从容地收回手,并没有为难的神色,他知道,这是范雅故意给他难堪,以报他在嘉王府冷落她之仇。 睚眦必报又傲气凌人得不分场合,范雅就是这样的人。 路过的百姓神色各异,不知道的还以为范雅虽嫁了过去,还是瞧不起嘉王府这个庶子。 进了将军府,随意和宁远将军寒暄了一会儿,谢景黎就出了花厅闲逛,给那对分别已久的父女留出独自相对的时光。 范子淮却跟了出来,对他友好地笑:“要不要我带你四处看看?姐夫。” 谢景黎清淡一笑:“我从小来了无数次,熟悉得就像逛嘉王府,哪里需要你带着我?” 说的也是,范子淮榆木脑袋,每次朋友来此都要带着参观一番,这次居然不经大脑地对姐夫说出了这样的话。 “不过,的确是很久不曾来了。”谢景黎给了范子淮一个台阶下。 范子淮一脸好客:“那姐夫想去哪里?” “随意看看吧。”谢景黎淡淡地说。 逛到后院,谢景黎难得地驻了足,望着一排屋子道:“那是绣房?” 范子淮露出藏不住的笑意,似是想到了陆婉莹此时应该在里面绣花,回答道:“是啊,姐夫记忆真好,你应该很少来下人们的地方吧。” 谢景黎静静望着绣房微开的门,碎金般的阳光从绿色纱窗中透了进去,细密的尘埃飞舞。 “姐夫想进去看看吗?”范子淮小心建议,其实是他自己想去。 谢景黎转头,微微垂了眼,浓密的眼睫投下阴影,看不出神色:“不必了,走吧。” 谈话途中提到一句“武器”,两人便又上了范子淮的阁楼。 “你看着紫光剑,削铁如泥,爹在我生辰的时候送我的。” “还有这缨枪,是我最趁手的武器。” 范子淮眉飞色舞地介绍着,把一个又一个的武器从架子上拿下来,放到手上把玩。 可谢景黎好像没什么兴致,只走到了武器架旁,垂眸看着那笼中的兔子。 “欸,姐夫喜欢小兔子吗?”范子淮快步走到跟前,扯了根叶子递给谢景黎,“你可以喂的。” 谢景黎掩了下口鼻,摇摇头:“不必。”他若有所思地道:“我认识个朋友,也有只兔子。” “是吗?你还认识这样的朋友呢。我还以为姐夫的朋友都不喜欢逗弄小动物。”范子淮没心没肺地笑。 “我这兔子原本是一对儿,然后另一只被我送了人。” 谢景黎声音沉沉:“送了什么人?” “嗯——”范子淮似乎不好意思,点点下巴:“怎么说呢......应该算是朋友。” 谢景黎面若寒冰,眸子里透出冷冷的光:“心仪之人?” 范子淮挠挠头:“或许吧。我说不上来,总之和她在一起,会非常高兴,想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谢景黎暗暗捏住拳头,冷声道:“子淮,晚上要不要去我那里坐坐?” “嘉王府吗?” “不,我的私宅。” “好啊,我还从来没有去过呢。”范子淮分外开心,姐夫还是头一次邀请他呢。 华灯初上,范雅的婢女传来话,说范雅要在将军府长住一段时间,谢景黎落得轻松,正好和范子淮一同前往私宅。 第36页 比起嘉王府孤枕寒寝的生活,还不如和亲人们待在一块儿。范雅的想法,谢景黎可以理解。 烹了茶焚了香,谢景黎和范子淮在院子里设了席,端然对坐。 “再不久,桂花就要开了。”范子淮双手捧着热茶,欣喜地道。这里的一切都很新鲜,比起嘉王府的富丽堂皇、将军府的规模浩大,谢景黎的私宅是五脏俱全的麻雀,简雅却有深韵。 “嗯,知道你喜欢桂花糕,到时候送一些过去给你。”谢景黎浅啜一口茶。 “姐夫费心了!”范子淮笑道。 陆婉莹听说范雅独自留在了将军府,谢景黎先行回去了的消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一天的躲避非常成功,她没有撞上谢景黎。 谢景黎这么久都不去私宅,今天想必也不会去,陆婉莹挎着篮子,放心地回了家。 到了门口,陆婉莹却感受到一种异样的感觉。 隐隐有灯光从院子里透出来,可老安平时并不在前院活动啊。 木门推开,三个人的表情各异,陆婉莹和范子淮皆是震惊,只有谢景黎悠哉游哉,轻轻地吹着茶水上的热气。 “回来了。”谢景黎率先开口,一片平静。 “......嗯。”陆婉莹关好门,愣愣地站在原地。 范子淮一脸探究地看着他,她亦张张口,想要解释一些什么。 “过来,到我身边来。”谢景黎拍了拍身旁另一边的软垫,语气不容反驳。 在外人面前要维持他外室的身份,除了他俩之外的人都是外人,陆婉莹知道的。 她的脚像灌了铅,一步有千斤中,过了很久才挪到谢景黎身边跪坐下来。 “忙了一天,累了吗?”谢景黎淡淡为她沏了一杯茶,亲手递到她的唇边。 陆婉莹讷讷地推开他的手,“还好。我自己来。” 谢景黎的眸光却冷冽,透着不许违抗的气势。陆婉莹无奈,只得就着他的手饮下那杯茶。 范子淮在一旁早已看不下去,面色阴沉地站起身:“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府了。” 谢景黎淡淡将手拢进袖中,并不阻拦:“路上小心,出了什么事,你姐姐要伤心的。” 听到“姐姐”这个词,范子淮越发握紧了拳,咬牙道:“我从来不让我姐姐伤心。”言下之意,让范雅伤心的从来都是谢景黎一个人。 范子淮出了宅子,陆婉莹便想追出去解释一番,谢景黎拉住了她,她却坚定地将他的手甩开,跑出了宅子。 原来范子淮也没有走远,站在宅子边一动不动。 “子淮......少爷。”陆婉莹喃喃。 “快进去吧,他会生气不是吗?”范子淮并不转身,声音涩涩的。 陆婉莹拉住他的袖子:“我不是有意要瞒你的。”她和谢景黎的关系太过复杂,她不想将他人牵扯进来,没想到弄巧成拙,反倒伤害了身边的人。 范子淮转身紧紧地抱住了她,将脸埋到她的颈窝,陆婉莹感受到他的泪意。 “跟我走好不好?”范子淮明知道陆婉莹会怎么回答,还是问了出来。 陆婉莹摸了摸他的头:“不论我在谁的身边,你都是我心中重要至极的人。” 范子淮的嗓子堵住一般,发出哽咽的声音。是了,她身边的人是谢景黎,怎么可能会放手? 范子淮的天地一片昏暗,有什么东西还未萌芽就胎死腹中,他终于松了手,无力地转身离去。 “我姐姐要是知道了,你不会好过的。”他丢下这样一句。 “我做好觉悟了。”陆婉莹平静应答。 回到宅子,谢景黎依然端坐沏茶,气定神闲。 “你故意的。”陆婉莹走到他面前,定定地看着他。“你故意把他引过来,想让他知道我们现在住在一起。” 谢景黎抬眸:“他不该知道吗?” “你伤害了他姐姐,还是和他信任的人一起,这样的事情在他面前戳破,难道不是徒增伤痛吗?”陆婉莹近乎声嘶力竭。 “那你呢,他是我的妻弟,你不躲得远远的,反倒要百般招惹,又置我于何地?”谢景黎的声音似有讥讽。 陆婉莹气急败坏:“我们不过是契约关系,我与谁结交,有和你什么相关?” 谢景黎起身,用力地将她搂入怀中,字字如钉子般刺入陆婉莹的心脏:“我们是契约关系,那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姐弟关系。她本是将军的女儿,范雅的一切都是她的,身份、丈夫、弟弟,但她有口不能言。 陆婉莹偏过头:“总之不是你想的那样。” 谢景黎捏住陆婉莹的下巴,狠狠地吻了下去,这个吻暴虐又蛮横,像烈火燎原,与之前夹杂着桂花清甜的冰凉一吻截然不同。 陆婉莹挣扎无效,只能不断地将他的胸膛往外推。 谢景黎将她的唇咬出了血,细密的血珠渗了出来,陆婉莹的唇越发绯红勾人。 “这是我的警告,你如果不服,大可以再试一次。”谢景黎拭去她唇上的鲜血,冰冷地道。 作者有话要说: 心疼子淮 第20章 七夕缘人 谢景黎当晚并没有留宿,陆婉莹一个人瘫坐在院子里,很久很久。 这段时间,忙于将军府的新生活,她并没有过多地思考她和谢景黎的关系,更加没有意思到,原来谢景黎表面尊重她的选择,实则暗中密切关注着她的动向。 第37页 谢景黎对她有近乎偏执的独占欲,这段关系本该藏藏躲躲,他却表现得恨不得世人皆知。 难道是为报仇?他仍然无法忘怀母亲的死,要把她的名声弄坏,甚至不惜和她一起下地狱? 谢景黎是蛮横的,陆婉莹却也不可救药。 即使事情发展到这样的地步,她满脑子却想着谢景黎究竟有没有半分真心。 即使隔了一世,仍然像渴了一百年的人,期盼着那点甘霖能够降下来。 即使是一点,也足够抚慰她贫瘠的心田。 是爱的索取,也是执念所在。 七夕佳节,满城花团锦簇,全城的石桥表面用纸糊了喜鹊的图样,取了“牛郎织女鹊桥相会”之意。夜间时分,万盏花灯齐齐放入城内河道,又恰似王母娘娘用簪子划出的那道银河。 耿耿星河不夜天。 陆婉莹也出来闲逛,尽管没有人相陪。 来往的少女们脸上露出怀春的笑,陆婉莹也淡然一笑,这种不通情爱的年纪,总是分外纯净美好。 对爱情抱有期待,渴望将全部的热情与真心都交付一人,自此余生再不相离。她曾经也是这样想的。 但当她放下所有的自尊,卑微地祈求那人一丝的怜爱,然后伤得遍体鳞伤之后,就变得胆怯了。 也许年轻时候的爱恋都是那样不计后果,陆婉莹红颜未老,心却老了。 不知是与范子淮的疏远还是与谢景黎的争执导致,今夜的陆婉莹格外感伤。 明明身处人群,为何还感到如此寒冷?陆婉莹抱紧自己的肩膀。 “陆婉莹。”熟悉的少年声音叫住了她,虽然语气带着几分低沉,却还是那样干净纯粹。 “子淮......少爷。”陆婉莹转过身,只见灯火繁华的地方,范子淮站在人群中间,眯着眼睛对她笑。 虽然眼神里有了之前没有的疲惫沧桑,但他仍叫住了她,吟吟地笑着。 范子淮走上前来,“你一个人吗?” 陆婉莹低头:“嗯。” 范子淮故作轻松:“一个人也没关系的。你知道吗,每个七夕,淮州城都会举行配对的游戏,即使是没有伴侣的男女,也能在今夜找到新的姻缘,不至于在此等佳节里落寞一人。” 陆婉莹点头莞尔:“是吗?听起来很有意思。” 他知道,范子淮是想和她一起,但认为她会拒绝,所以建议她去另寻乐子。 陆婉莹不禁红了眼眶,眼前的这个人,一直把她的感受放在第一位,却总是忽视自己。 范子淮摸了摸腰间的紫光剑:“游戏的规则就是男子先行放随身的物品,由女子去挑,挑到谁的东西,谁就是你今晚配上的良人。” 陆婉莹轻轻点头:“嗯,所以呢......” “所以......”范子淮露出个看似没心没肺的笑容,还摸了摸脑袋,“我想把我的剑放上去,可是怕没有姑娘愿意拿,那我可就丢脸了。” “为了不让我失了面子,万一我的剑没有被拿,你就拿了好不好。”范子淮的眼睛弯成了个月牙儿。 陆婉莹无奈地笑笑,宠溺道:“好!” 他的顾虑也不无道理,如果是明明白白地标上范子淮的剑,一定会有大批的姑娘想要和他约会,但如果像这样匿名选物品,大概没有人愿意挑一位舞刀弄剑的老粗和自己共度一晚。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去放剑。”范子淮笑着走向御街的中心,淮州城的构造状若棋盘,而配对游戏的场地就是棋盘最中心的那一格。 范子淮前脚去,陆婉莹后脚就跟了上去。 场地上搭着红漆木的架子,里面放着锦绒托着的漆盘,漆盘中便是男子们的物品,五花八门,但依然能看出男子的财力厚薄以及兴趣爱好。 陆婉莹本来一心在找范子淮的紫光剑,却被一群簇拥着的少女吸引了目光,她们久久地停留在一个漆盘边,却没有一个人下定决心下手去拿。 难不成有人放了个烫手的山芋?陆婉莹好奇地走上前。 看到漆盘里的物件的那一瞬,陆婉莹就理解了为什么她们如此犹疑。 漆盘正中央,放着一颗纽扣,但不是一般的纽扣,是雕钻成木樨花状的黄金纽扣。 木樨是谢景黎的代表,全城皆知。 知道是谁的东西,想拿却不敢拿的心情,陆婉莹完全能够体会。 说白了陆婉莹和淮州城所有的少女一样,深切地仰慕着谢景黎,所以她们那种卑微又忐忑的心情,在她身上也是一致的。 “拿了之后,会被范雅怎么样啊?会不会和远花乔一样被毁容?”一个少女惊恐地捂住自己好看的脸蛋。 “比起范雅,我更怕谢二爷本人......”另一个少女的声音雀跃又发着抖。 那粒木樨扣子在灯笼下发着灿灿的金光,像是要将陆婉莹的灵魂都吸引过去。 陆婉莹摇了摇头,试图将它赶出脑海:不能拿,她答应了范子淮要去拿他的剑的。 她转身离开,寻觅着那柄紫光剑,眼前却不停浮现着那颗孤零零的、无人敢靠近的扣子。 寻了一圈,没有下落,八成是被哪个爱习武的姑娘拿走了。 陆婉莹鬼使神差地,又走到了谢景黎的扣子旁,那晃眼的金光跳跃,似乎在引诱她取走它。 “啊怎么办,好想拿!姐妹们快帮帮我!” 第38页 “我们都没下决心呢,怎么帮你!”那群少女还在纠结。 陆婉莹定了定神,伸手拿走了那颗扣子,歪头一笑:“不好意思,我拿走了。”然后在身后留下一群少女鬼哭狼嚎。 取下了男子的物件,女子就可以去男子候场的地方寻找命运为她筛选的有缘人了。 尽管,对于陆婉莹来说,谢景黎不是命运帮她筛选的,而是她自己有意靠近的。 知道他危险,却还是抵抗不了那魔力,只能一味地飞蛾扑火。明明半个时辰前还在哀怨嗟叹,现在又上赶着拿了他的扣子。真没出息,陆婉莹暗骂自己道。 谢景黎正背着手看一副字画,为了防止男子等候女子的时候无聊,空地上用绳子挂了不少当地名家的书画,还摆了桌椅和文房四宝,为候场的人们打发时间。 感受到有人靠近,谢景黎转身,在看到陆婉莹的一瞬眸光一闪。 他原本只是想进场看看字画打发时间,随便放了个扣子,反正看到是他的东西,没有一个女人敢拿,几年里都是如此,他都习惯了。 没想到今年是个例外,不仅有人拿了他的物件,这个人还是陆婉莹。 谢景黎沉声道:“你在这里做什么?我没有功夫陪你折腾,你走吧。” 陆婉莹举起扣子:“按照规定,我拿了你的物件,你必须和我约会。难道你要让整个淮州的人知道你谢二爷言而无信,连个游戏也玩不起吗?” 外表看上去温顺纯良,实则是个带刺的东西,谢景黎觉得,陆婉莹就像是鱼。 鱼就是这样,外面摸上去顺滑无比,实则有一层坚硬的鳞片保护自己。那细腻的鱼肉中间,纵横交错的全是细小的刺,动辄就叫人卡了喉咙。一个不注意,放到水里,就跑得不见了踪影。 这个女人比他想象中磨人。 两人在路上一前一后地走,谢景黎放缓了步子,伸手将陆婉莹的手抓在手心。 陆婉莹一颤,手心顿时蒙上一层细密的汗珠,想要抽回去。 谢景黎轻轻抿唇,陆婉莹话说得那么刁蛮,实际上却是个纸糊的老虎,色厉内荏。 “怎么抖得这么厉害?不是你说要约会的吗?”谢景黎故作惊讶。 陆婉莹别过脸去:“我才没......没有抖。” 是要约会,但其实也只是想要一起逛逛灯市而已,不知道他会牵手啊。 谢景黎放下她的手,眸色一沉:“既然要拿我的物件,就要做好今晚任我摆弄的心理准备。你该知道,男人参加这游戏不过是图个乐子,而让我谢景黎高兴的法子,你应该听说过。” 陆婉莹心里一慌,他谢二爷流连花丛,难不成要她和那些花楼里的姑娘们一样取悦他? 谢景黎的手穿过陆婉莹的长发,将她的脸扳向他,在她耳边轻轻道:“到底是你玩不起,还是我玩不起?” 陆婉莹看着谢景黎近在咫尺的脸,神色凄惶:“谢景黎......” 是她玩不起,从一开始,她就不能妄想与他抗衡。 谢景黎看着面前女子泪光盈盈的脸,心里顿时窒痛:他这是怎么了,每次面对陆婉莹,都几乎要失控。 他松开陆婉莹,故作意兴阑珊:“你那张不情不愿的脸,真让人扫兴。我乏了,先回嘉王府了。你自己回去。” 再不走,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怎样的事情。 “没有不情不愿。”陆婉莹咬紧嘴唇,轻轻说出这样一句。 谢景黎的脚步一滞。 第21章 来家里玩 “今天是七夕,我想见你,仅此而已。”陆婉莹自嘲地笑笑。 为什么要做出这种暧|昧的解释呢?她本不是多言的人。 也许是今晚的气氛太适合表白,也许是心中澎湃的感情再也藏不住。 谢景黎脸上的戾气顿时消散,原来她是情愿的。 他云淡风轻:“回去吧,更深露重。” 陆婉莹见他没有任何回应,低着头走了。 谢景黎转身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捏紧了拳头。 他不能在此刻拥抱她,他发誓不能再让她像上辈子那样躲躲藏藏。 总有一天,他要将她明媒正娶回嘉王府,但嘉王府里有范雅,他的靠近和偏爱,会给陆婉莹带来危险。 自从陆婉莹得了桑蚕节魁首之后,将军府绣房里的人都对她格外客气。 老绣娘们原本就欣赏她的才干,但连周菁和苏练儿都对她有了好脸色。 但陆婉莹不是主动接近人的性格,满腹疑问也无从问起。 这天,陆婉莹抱着篮子往外走,突然撞到了苏练儿,原以为要遭一顿劈头盖脸的谩骂,结果苏练儿的表情居然很和善。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陆婉莹道歉。 苏练儿摆摆帕子:“没关系。”走了几步,又悄咪|咪地跑到陆婉莹身边道:“我们撕你帕子的事情,你没有告诉子淮少爷吧。” 什么年代的陈芝麻烂谷子了,苏练儿居然还挂在心上。 陆婉莹莞尔:“没有告诉。” 苏练儿拍拍胸膛:“哦那就好那就好。我们啊不是有意的,你可千万不要计较。” 陆婉莹疑惑:这苏练儿不是心仪范子淮吗?为什么不继续为难她了? 苏练儿似乎看出了她的疑虑,忙忙解释:“当天我看见子淮少爷对你那样用心,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把你抱了回去,我可比不过。你要是当了姨娘,可不要记恨我们,找我们寻仇。” 第39页 陆婉莹在心里笑:原来是怕她报复,这苏练儿的头脑也还真是简单,这样的心里话竹筒倒豆子一般都说了出来。 周菁走了过来,一脸无奈:“她啊,最近看上了太尉家的公子,不喜欢子淮少爷了。” 太尉家的公子,季初平?陆婉莹点点头,季初平也不错的。 周菁将陆婉莹一揽:“你的绣艺得了魁首当之无愧,我算是服了输,再不刁难你了,忘了吧!” 之前那样凶狠,忽然就如此亲昵,这两人变脸比翻书还快。 陆婉莹本也不打算和她们计较,和平相处也是她的本意,点头笑笑:“我早就忘了。” 苏练儿见陆婉莹接受了她们的示好,也揽过她另一边的胳膊:“我爹娘前些天送来些乡下的菜蔬,要不要我晚上送点去你家,我还没有去过婉莹的家呢。” 去她家?陆婉莹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一个人住,吃不了那么多,都浪费了。” 万一谢景黎在,那就完了。 周菁却扬起脸:“你要是不愿意让我们去你家,就是看不起我们,不愿意和我们交好。” 陆婉莹知道她们打的什么主意:万一范子淮娶了她,她们在将军府就有了靠山。 本来也不愿意和她们深交,陆婉莹却不知道怎么开口拒绝。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周菁和苏练儿的态度甚佳,她没理由拒绝。 “那......好吧。”祈祷今晚谢景黎不过来。 不过,他很久没过来了,不会命这么不好,偏偏今晚过来吧。 陆婉莹平复了一下心绪,不会的,不会的。 苏练儿执意要送菜蔬给她,陆婉莹拗不过,只好帮着提了篮子,三人一起去了私宅。 推开门,前院灯火未燃,看来谢景黎不在。 “这是你家?这般气派?”苏练儿的嘴巴都合不拢了。 陆婉莹心虚道:“我家原也是官宦人家,家道中落才落得如此地步。外面看着好,实际上只有个架子,内里头早已空了。” 周菁刚开始神色不好,听到“中落”二字,才又拉起陆婉莹的手:“没事啦,以后我们姐妹之间互相扶持,不怕不能飞黄腾达。” 陆婉莹给她们指了窖藏的地方,趁她们放置菜蔬的时候溜到后院,问老安道:“老安,他今天来过没?会不会来啊?” 这个他,显然只能是谢景黎。 老安看着陆婉莹这么怕谢景黎,摇头笑笑:“放心吧,二爷差人传了话,今天不过来。” “这样。”陆婉莹放了心。 老安见这两个人明明互相喜欢,却这么别扭,不禁开解道:“其实二爷还是对陆姑娘很上心的,每天都会询问姑娘的情况。” 上心吗?是监视吧。陆婉莹苦笑。 “婉莹,你去哪儿了?”苏练儿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陆婉莹没工夫细想谢景黎对她的态度,忙对老安道:“老安,我两个朋友来了,你让仆人们都回家休息吧,今天给他们放个假!” 还没等到老安的回答,她就一溜烟跑了。老安愣在原地,无奈摇头:“陆姑娘还真是天然可爱。” “来了来了,我去后面整理了一下东西,等下留你们吃完饭啊。”陆婉莹气喘吁吁。 苏练儿拍手道:“那敢情好,我还没有尝过婉莹你的手艺呢。” 周菁道:“那你先去吧,我们随意逛逛。” 陆婉莹点了点头,忽然意识到,如果她们进入内庭,看到谢景黎的东西,她该怎么解释? 陆婉莹忙拦到她们面前:“这园子挺复杂的,还是......还是由我领着你们转转吧。” 苏练儿和周菁狐疑地点头:“那你带路吧。” 带着两人转了一圈,边看边把谢景黎的东西悄无声息地挪到身后,然后塞进柜子。陆婉莹恨不得自己有三头六臂,一个手藏书,一个手藏笔,剩下几个手把谢景黎的衣服全部收了。然后一个头和她们说话,一个头想对策,一个头飞去后院喊老安来帮忙。 苏练儿拿着帕子轻轻擦着陆婉莹的头:“婉莹,你身体也太不好了,怎么走这么几步路流了这么多汗?” 陆婉莹接过帕子细细擦拭:“嗯......改天找个老中医看看去就好了。” 周菁独自看着,忽然发现了什么似的喊了一声:“婉莹,这是什么?”然后把那物件提了起来,对着陆婉莹和苏练儿晃了晃。 嘶。谢景黎的腰带! “怎么会有男人的腰带?难道是子淮少爷在此留宿过?”周菁的面色一变。 陆婉莹抢过腰带:“不是啦,是给我哥哥缝的东西。” 周菁舒了口气:“你没告诉过我们你还有个哥哥。” 陆婉莹点头,我哥哥在另外的宅子里住着,时不时会过来看我。 周菁和苏练儿对视一眼,这陆家原来还真有钱,连宅子都置办了两处。 “那个,我其实厨艺不太熟练,两位姐姐来帮帮我,我们一起去厨房做晚餐吧。”陆婉莹把两人一拉,得赶紧让她们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哎哎——”周菁和苏练儿这一晚上被陆婉莹扯得晕头转向的,都快要吐了。 三人互相扯着离开内庭,木门突然被推开了,一双黑色锦靴踏了进来,接着是修长的下摆,然后是雅致矜庄的那张脸。 苏练儿和周菁皆是一愣,然后直直地跪了下去:“二......二爷?” 第40页 谢景黎也是一副意料之外的样子,沉默片刻才抬了抬手:“起来吧。” 苏练儿绞着帕子:“二爷怎会来此?” 难道,谢景黎经常背着范雅,一声招呼也不打的来陆婉莹的家?他们是什么关系? 谢景黎清雅垂眸:“我自己的宅子,来不得?”这话像是说给鸠占鹊巢的陆婉莹听的。 谢景黎踏入内庭,放下手中的几本书,三人也跟着他进了内间。 “我的东西都去哪儿了?”谢景黎的神色疑惑又带着不悦。 陆婉莹赶紧把藏好的东西全部重新翻出来摆好:“我刚刚打扫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摆放。” 周菁和苏练儿也帮忙摆放,周菁垂眸脸颊绯红:“原来这里是二爷的宅子啊。” “我饿了。去备饭。”谢景黎无视了周菁和苏练儿两人,直接走到陆婉莹身边道。 陆婉莹一愣,的确四个人都还没有吃饭,抬头问道:“我留了她们吃晚餐......”临了觉得这是谢景黎的屋子,她自作主张带人回来,还留人吃饭,好像有些放肆,又说:“可以吗?” 谢景黎旁若无人地将她一搂,凑得极近:“你随意。” 周菁低下了头,苏练儿自觉碍事,忙拉着周菁边出去边说:“不用了,我们自己回去吃就行。” 陆婉莹偏过头去:“那我送一下你们。” 苏练儿和周菁跑得老远:“不用啦!” 陆婉莹推开谢景黎:“你干什么捉弄我?我的朋友会误会我的。” 这下可难解释了,周菁和苏练儿都不是省油的灯。 谢景黎却兴致盎然:“叫她们去说又何妨?” 陆婉莹一脸黑气:“反正死的是我不是你。” 谢景黎强忍笑意:“谁叫你鸠占鹊巢?你这只小斑鸠。”说完还伸手点了一下陆婉莹的额头。 谢景黎没有意识到自己动作的暧|昧,陆婉莹却觉察到了,低头笑着转身:“好啦,去做饭了。” 第22章 嘉王府邸 谢景黎前段时间调了兵部,和陆婉莹的关系刚开始有缓和,就听说山贼作乱,被派出去带兵剿匪。陆婉莹面上平常,心里却怦怦直跳,总觉得在谢景黎不在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情。 事实证明她的担心完全不是多余的,谢景黎走的第二天,就有丫头传唤她,说大小姐范雅要见她。 “说了是什么事吗?”陆婉莹想不通,范雅完全没有途径知道她,怎么会想私下见她。 丫头老成地道:“想是知道了桑蚕节名动淮州的绣娘魁首就在将军府,有意赏赐吧。” 赏赐是假,试探是真吧。陆婉莹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登上了范雅的阁楼,朱绮叠翠攒绕其间,说不尽的富贵雍容。女儿富养,将军府的女儿果真是富贵至极。 范雅端坐在梳妆镜前,姿容大方,浓丽的五官从黄铜镜中映照出来,眉目炯炯。 范子淮居然也在身旁,细心地为她插上一根芍药的发簪。 “阿姐是不是老了?”范雅问道。 范子淮笑:“怎么会,阿姐这么年轻,不会老的。” 范雅抚上自己的脸颊:“我不老,为什么他不愿意看向我?” 气氛压抑了下来,陆婉莹停了脚步,在门外屏息等候。 范子淮注意到她来了,沉声对范雅道:“阿姐,陆婉莹来了。” 范雅收回自己落寞的神情,又变为张扬的模样,对范子淮展颜道:“阿淮,你先出去一下,阿姐有话对她说。” 范子淮有些犹疑,范雅拍了拍他的手:“放心吧,阿姐不会为难她的。” 范子淮终是走了出去,路过陆婉莹的时候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 陆婉莹莲步轻移,缓缓进了屋子:“小姐找我?” 等范雅临窗而立,等范子淮的身影出现在阁楼之下,她才开口:“陆姑娘,好大的本事。” 陆婉莹神情淡漠:“我不知道小姐在说什么。” 范雅白皙的面庞在红|唇的衬托下越发无暇,周身珠翠,是人间的富贵花。她自嘲一笑:“把我亲近之人迷得七荤八素还不自知,岂不是很大的本事?” 陆婉莹垂头,并不想接话。 “明日我会请求父亲,让你随我回嘉王府。世子房里还缺个做针线活的丫头,你的绣艺冠绝淮州,刚好可以胜任。”范雅娓娓而言。 世子?那不就是谢景臻?陆婉莹不解范雅的这番举动。 “将军府很好,我很喜欢这里的生活。”言下之意,就是她不愿意随她去嘉王府。作为丫鬟不能顶撞小姐,但至少可以委婉地表达自己的意愿。 范雅走近了她,神情突然变得凶狠:“我最后悔的事,就是第一次在远花乔身边见你的时候没能一起除掉你。你以为我会让你这种人留在子淮的身边吗?” 原来,范雅一开始就认出了她。陆婉莹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回去收拾东西吧,明日我就回嘉王府了,谢二爷不在,没人能保你。”范雅的语气轻松,却让陆婉莹彻底慌乱。 她和谢景黎的关系被她撞破了吗?是谁说的?范子淮? 不,不会是范子淮,他不是这样阳奉阴违的人。 范雅望着她苍白的脸笑了笑:“放心,我知道谢景黎是因为他母亲的事情向你复仇,把你弄到我眼前,正好可以保护你啊。你不是一直想脱离他的魔掌吗?” 第41页 也对,范雅这样的权势,在陆婉莹刚冒头的时候就可以把她祖宗三代的来历扒的干干净净,自然是可以查到谢景黎和陆家的渊源。 她是想逃离,但绝不是以这样的形式,阴差阳错地去了他咫尺天涯的地方。 谢景黎他,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回来?真是太不巧了。 “我要说的说完了,你可以下去了。”范雅再次回望窗外,留下一个傲然的侧脸。 陆婉莹缓慢地行了个礼:“奴婢告退。” 出了门,陆婉莹就发现范子淮还在外面等她,神情一脸急切。见她出来,范子淮忙凑了上来:“我姐姐有没有为难你?” 陆婉莹摇摇头:“你姐姐想把我带去嘉王府,给谢三爷做丫鬟。” “什么?我去和她说说!你不能走!”范子淮说风就是雨,转身就想上楼和范雅理论。 陆婉莹将他的胳膊一拦:“别冲动。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范子淮一愣:“你答应她了?你愿意?” 陆婉莹垂眸:“我愿不愿意有什么差别吗?不如好好考虑今后的路怎么走。” “是她们!一定是她们!”范子淮想起什么,重重地将拳头砸向朱漆的红柱子。 陆婉莹问:“谁?” 范子淮按住她的肩膀,双手因激愤而发抖:“是周菁和苏练儿,她们一定是向阿姐说了什么,导致阿姐一大清早就有些不对劲。” 是了,除了范子淮,知道陆婉莹和谢景黎两人关系的人还有周菁和苏练儿两个。 不是范子淮,陆婉莹的心里多了一丝欣慰,至少不是她最亲近的人出卖了她。 她的手覆上了范子淮紧张发力的手,宽慰道:“那种小人,不值得我们动怒。” 范子淮还在兀自说着:“我一定,会将你要回来的。” 陆婉莹笑着拍了一下他:“我又不是物件,什么要不要的。嘉王府也不错,在哪里绣不是绣?” 范子淮低头,脸上没了神采:“去了嘉王府,你就离他更近一些了吧,自然是欢喜的。” 欢喜吗?本该是有的。但范雅的出现打断了她的幻梦,前世的屈辱和仇恨又笼罩了上来,让她清醒头脑,注意不让自己再次在谢景黎的囚笼中泥足深陷。 如今,想要抽身就更难了。 三天后,距淮州八百里的玉蘅山下,军帐绵延几百顶,篝火噼啪燃烧。 谢景黎一身戎装立于主帐内,手执竹枝轻点沙盘:“着一人带三十余人马诱敌,将其引到这个山谷,其余人埋伏在山上准备放箭,呈瓮中捉鳖之势,便可以制敌。” 季初平为此次的副将,指出疑惑:“李殊岐生性多疑,带领这只疑兵的人,必定要是军中要职,如此才能将他引出来。” 谢景黎神色沉静如水:“我去便好。” 季初平慌神,握住他的胳膊:“景黎,此去危险万分,还是派一个小将领前去吧。” 谢景黎却看向他,一脸淡然:“你都说了,必定是军中要职才能将他引出。我是此番的主将,又和他多次交过手,他对我有印象。再者,人命不分贵贱,没有主将惜命叫底下人出去送死的理。” 季初平阻拦道:“那也不成,你若出了什么事,我们群龙无首,嘉王府那边更是没法交代。这剿匪本也不是什么急事,等朝廷派援兵前来再做筹谋也是一样,丢了个王公贵族可是真得不偿失了,反倒长了山贼的威风。” 两人正争执着,一个士兵双手捧了个竹筒进来道:“二爷,是范子淮少爷给您的书信。” 谢景黎将信取来一看,瞳孔顿时紧缩。 “出了什么大事?”季初平上前问道。即使是被百余山贼包围,他也未曾见过谢景黎这般慌乱的神色,还以为朝中大局有变。 谢景黎缓了一下道:“陆婉莹被范雅带到了嘉王府。” “什么?”季初平也知道范雅的厉害,当时远花乔毁容的事,范雅可是一点也没反省。远花乔和谢景黎没说几句话都被整成了那样,陆婉莹作为谢景黎的外室,落到她手里,还能有活路吗?“ 季初平道:“要不,我帮你瞒一下,你先回淮州救人?” 谢景黎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哑哑,将纸条丢入炉火:“计划改到今晚进行。” “可是......”季初平心里难受,好不容易见谢景黎有这样看重的人,他不想让他失去这个人。 谢景黎声音寒冷似铁:“军令如山,擅离职守者按逃兵处置。士兵如此,主将亦如此。” 季初平垂头:“是!” 谢景黎垂眸盯着那跳动的火苗,只求今晚的计划速战速决,让他能尽快赶回陆婉莹的身边。 久闻嘉王府富丽豪奢,陆婉莹一直没有资格踏入,如今一看,却觉得和想象之中一般无二。 总觉得只有这样的地方才能养出谢景黎那般的人物,雅致疏淡,不矜而庄。 廊桥园林井井有条,是美秀的淮州中藏入深墙的一处洞天福地。 谢景黎的“嘉雪堂”从外面看上去就工谨华贵,一如他富贵天成的性格。谢景臻的院子“嘉月苑”却茂林修竹,颇有禅意,倒不像是世子居住的地方。 被仆妇们引着去见谢景臻,他一袭洒沓的青衣,依旧是长发绾着木簪,眉目温然:“是你啊,桑蚕节上我见过你。” 陆婉莹点头,并没有吭声。她摸不清这位世子的脾气,太多的人表面温和实则佛口蛇心。 第42页 谢景臻却以为她一动不动地对着桌上的茶点发呆,微微一笑:“想吃?” “嗯?”陆婉莹不解,半晌后知道了谢景臻的意思,生怕尴尬:“嗯。” 谢景臻轻轻取了一块儿递给她:“在我这儿想要什么想说什么都可以随意,不要害怕。” 陆婉莹接过糕点,仍是低头:“嗯。” 谢景臻轻笑:这丫头真是胆小,连想吃块糕点都不敢说。 他偏头对仆妇道:“帮我对二嫂道声谢,这个礼物,我很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108 11:25:32~20200109 14:30: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鳄梨咋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满汉全席 嘉月苑的日子宁静平和,谢景臻每日卯时起,读书参禅、调琴品茗,一天就这么悠悠地过下去。晚上早早便睡了,因着身子不好的缘故。 谢家几位公子身体都不好,可见是祖上带来的。也许是老天怜悯,赐予了他们头脑和皮囊的同时,剥夺了健康的体格。 当然,老天怜悯的不是他们,而是资质远不如他们的普罗大众,要是样样都被他们占上,真有些不公平。 陆婉莹在谢景臻房里做了个绣娘,谢景臻是个轻拿轻放、极其爱惜衣物的性格,几天下来也没个线头要剪,绣娘这个职务就是花钱养了闲人。 陆婉莹很荣幸成为闲人之一。 其间谢景黎在某个清晨闯进来一次,风|尘仆仆,眼眶通红,看起来像是几天几夜没睡。见了她之后,盘问了一番,什么也没说就走了。陆婉莹也不去问,剿匪回来,想必累极。 嘉月苑什么都好,只一点不好——吃的东西太过清汤寡水。 要不是谢景臻身为嫡子、背负着为嘉王府开枝散叶的责任,且他又是个孝顺至极的人,陆婉莹真要怀疑他想出家当和尚。 又是一个只有白菜豆腐汤的一天,陆婉莹端着碗,在后院吃得皱眉。 对面的丫鬟们却习以为常,吃得很香,陆婉莹心生佩服。 吃着吃着,丫鬟们都指着院门交头接耳:“三爷怎么来了?” “又来体恤下人吗?” “三爷真是心慈啊,全嘉王府就数他对下人最好。” 陆婉莹边吃边往后望,果然看见谢景臻站在院子外,长身萧索,目光幽幽。 幽幽的目光......似是在看她。 错觉,错觉。陆婉莹埋头吃饭。 那目光的主人很快就走到了她的身旁,语气清淡:“来这几天,吃得惯吗?” 吃不惯。陆婉莹低头,她并不想撒谎,但也不愿意让谢景臻失望。 谢景臻了然,体贴地笑笑:“晚上到亭子里来。” 陆婉莹不明所以,愣愣地点点头:“嗯。” 月亮挂于中庭,临水的小榭旁,一条带状石径通往檐牙高啄的湖心亭,夜波倒映着琼楼玉宇,浮光跃金。 一个仆从早早地在下人房间外等候,此时将陆婉莹从石径引到湖心亭中。 谢景臻坐在一张石凳上,神情安宁,衣衫上有些露水的湿意,看来等候良久了。 “三爷。”陆婉莹行了个礼,神情恭谨,却夹带着几丝探寻。 谢景臻见她来了,起身将她按到石桌前,那张桌子上摆满了各色的香糯糕点,都是女孩子们爱吃的种类。 “这些都是你的,你可以在这里慢慢享用。”谢景臻温润地笑,浅淡的嗓音像山涧的风夹入夜景,拂人心弦。 真不愧是谢景黎的弟弟,四五分相似的皮囊加上那致命的吸引力,都是极品的杀器。 陆婉莹看着满桌糕点,却并不动手。 谢景臻期待地等她品尝,却没有回应,半晌后方说:“不合胃口?” 陆婉莹摇摇头,站起身道:“我不饿,多谢三爷的好意。” 谢景臻无奈地道:“这可难办了,这么许多点心,你不吃可要浪费了。” 陆婉莹道:“同住的姐妹们应该都喜欢,三爷可以赏赐给她们。” 谢景臻笑笑:“看来你是铁了心不接受我的好意啊。也罢,你既然不愿意,我也不强迫你去吃,就如你所愿,分给丫鬟们吧。” 陆婉莹行礼道:“那婉莹替姐妹们道个谢。” 谢景臻随性又豁达,并不拘泥于这样的小事,他转身出亭,袖间仿佛携走了好风佳月。 “那个,三爷。”陆婉莹看着他萧索的身影,不忍心地开口。 “何事?”谢景臻转头看他,闲雅自得。 陆婉莹凝望着桌上的糕点,虽然精致,但和谢景臻平素吃的清汤寡水一样不染红尘俗世的气息。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虽然谢景臻看起来自得,但实际上是很寂寞的一个人,生下来被众星拱月般簇拥,却只有茂林修竹为伴。 她斟酌开口:“如果三爷不嫌弃,今后我给您做饭吧。三爷吃惯了斋饭,换换家常风味如何?” 油盐酱醋茶的生活虽然琐碎,却是蕴含了人间百态的有滋有味。 谢景臻似乎没意料到她之前拒绝得那样果断,现在却主动请缨帮他做饭,反应了一会儿,轻轻点头:“那有劳你了。” 陆婉莹难得有了动厨艺的机会,没事的时候就在厨房鼓捣菜品,嘉月苑最忌讳浪费,她只能每放一种菜和佐料就亲自尝一下,每个步骤都格外谨慎小心。 第43页 好不容易锤炼得卖相看得过去,陆婉莹将菜端上谢景臻的桌子上时,觉得自己的手都在发抖。 谢景臻习惯独自吃饭,用量也很少,陆婉莹单独盛出自认为色香味最好的几片肉和菜,放进小碟里呈给他。 陆婉莹紧张地咽了下口水,尽量稳定声音:“怎......怎么样?” 谢景臻轻拈一小根笋,浅浅咬了一下笋尖,咀嚼一番,神色怡然:“不错。” 看起来没有很欣喜,也没有很失望,支撑着谢景臻吃完的,可能是他的贵族涵养。陆婉莹微微失落,看来她的厨艺并不让人满意。 “真的很好。”谢景臻看她泄了气,鼓励道。 陆婉莹直面他道:“我会继续努力的,今后的菜品绝对不让三爷失望。” 谢景臻看她这样认真的样子,觉得她未免有些可爱,点头道:“嗯......一定会的。” 谢景臻的反应不妙,陆婉莹就打起了绣帕的主意。 上一次利用绣帕的能力还是桑蚕节,尽管她取得魁首和帕子的香味无关,但她依然不愿意再用这种异能获得他人没有的好处。 不过,用帕子做饭让谢景臻高兴,应该不属于滥用吧。 陆婉莹说服了自己,开始在帕子上绣起了各色的菜品。 最难的是描图的步骤,首先得看起来美味,尝起来的味道才能美味。 陆婉莹搜集了能找到的最接近原色的丝线,开始把一样样名菜的样子描在绣帕上。 上好菜肴成了真,香味远隔几间屋子都能闻到,连巡逻家丁的狗都跑了来。 陆婉莹一边咬着筷子,一边喜滋滋地笑,这下谢景臻绝对会满意了! 她太过沉浸在自己的喜悦里面,连屋子外面那抹飘过的绿色衣衫都没注意到。 谢景臻连续几天来到院子,厨房门都紧闭着,今日不仅开了,还冒出比珍馐楼还要勾人口水的香味。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也不相信帕子能够变出佳肴,但淡定如他,并没有声张。 原来陆婉莹那丫头有这样的异能?谢景臻的嘴边多出一抹笑。 “铛铛铛铛!”陆婉莹将近乎满汉全席的菜品搬到谢景臻的桌上,还有几样小桌子摆不下,直接摆在了椅子上。 谢景臻哭笑不得:“这太多了,我吃不了。” 陆婉莹道:“三爷可以浅尝辄止,剩下的拿去给大家分享如何?” 谢景臻无奈:“嗯,只能这样了。” 陆婉莹急不可待:“快尝尝,看看味道如何?” 帕子变出来的东西,自然是最顶尖的滋味。谢景臻虽然了然于心,仍是每个菜都尝了一口:“不错。” 陆婉莹追问:“怎么还是‘不错’,和之前比如何?” 按道理讲,变出的美味自然是比她亲手做的要好太多,但谢景臻比较了许久方道:“我还是觉得,之前的比较好吃。” “欸?怎么会?”陆婉莹咋舌。 谢景臻微笑:“如果不劳烦的话,我希望每天都能吃到你第一次做给我的那种味道。” 不是冰冷的按照菜谱完美烹饪出的味道,而是饱含陆婉莹心思的味道。 陆婉莹莫名地信心满满:“嗯!那我以后按照第一次那样做。” 不多时,嘉王府就传遍了这个消息,谢景臻房里新来个丫头,不仅女红能力出众,还烧的一手好菜,把谢三爷的心抓得死死的。 作为世子的心头好,嘉王府的大小丫鬟都来巴结陆婉莹,她都有些招架不住。 范雅巴不得这个烫手山芋有了接手的人,明里暗里帮陆婉莹掩护,免得消息传到了嘉王妃的耳朵里。 世子尚未娶妻,大公子谢景馥又英年早逝,作为二公子谢景黎的正妻,有替嘉王妃协管事务的能力。 只有谢景黎,面色越发阴沉,越发让人不敢靠近。 陆婉莹来到府里的第二个月,嘉王府就迎来了一件大事——贵妃谢轻罗回府省亲,皇帝的十七女成安公主想出宫散心,也随着出宫,一同住在了嘉王府。 府里一时间张灯结彩,上下重新修葺了一番,只为等待两位贵人的入住。 陆婉莹所在的嘉月苑偏安一隅,却仍然可以听到外面角落打鼓的声音。 看来府里有一阵要热闹了。 陆婉莹浣着衣,便听到两个拿着红绸子的丫鬟交头接耳:“知道吗,那个成安公主,打小就喜欢我们二爷?” “真的吗?” “千真万确,看来这次她住进来,就是想近水楼台,和我们二爷培养感情。” “可我们二少夫人也不是好惹的啊?” “害,将军之女又如何,和公主看上同一个人,还不是得将正妻之位让出去?” 一个范雅还不够,又来了个成安公主。陆婉莹无奈地笑了笑,继续搓衣服。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在机场耽搁,明天不能零点更新啦,对不起各位小天使!! 感谢在20200109 14:30:44~20200110 21:25: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鳄梨咋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公主驾到 陆婉莹绣花绣得好,做菜也颇合谢景臻的口味,总管索性就将她提拔为谢景臻身边的贴身大丫鬟,不把她局限在小小的绣房里。 第44页 谢景臻万事随缘,不争不抢,有时候被下人偷工减料怠慢了也不自知,陆婉莹很愿意在他身边帮忙照顾他。 这段时间以来,两人几乎形影不离。 谢轻罗和成安公主到来,嘉王府设了宴,先是各个旁支偏房的都来行礼拜见,后又按照品阶和身份从上到下跪了一番。大宴结束,嘉王妃又安排了小家宴,只谢轻罗、成安公主、谢景臻、谢景黎、范雅和她入席。陆婉莹作为谢景臻的丫鬟,和所有的贴身丫鬟一样,侍立一旁等候吩咐。 谢轻罗和谢景臻同父同母,皆是嘉王妃和嘉王所生,年龄隔得也不多,相貌清浅温和,比谢景黎少了几分凌厉。她没说两句,又拿起帕子擦起眼泪:“省亲本是高兴的事儿,却哭哭啼啼惹阿娘笑话了。” 嘉王妃却一直坚强自持,恪守仪态:“娘娘既然入宫做了贵妃,就要好好侍奉圣上,再不是同之前在府里一样娇惯,要时时注重天家的颜面,莫要让嘉王府丢了脸。” 成安公主在一旁开解:“娘娘一向温柔有礼,因着回了家才多愁善感了些。” 嘉王妃面色回暖:“叫公主笑话了。” 成安公主摆摆手:“怎么会?都是人之常情。” 陆婉莹这才看清这位公主的相貌,眼睛大而有神,眉毛浓淡得宜,周身上下无一处不是端庄大方,一切都不偏不倚恰到好处,不会张扬得逼人,也不会小家碧玉显得小气。 暴发户家的女儿会刁蛮凌厉,但真正的贵族少女却是平和中见深韵,成安公主是贵族中的贵族。 每个神态都拿捏得恰到好处,不亲昵也不冷淡,维持着高高在上的姿态,是皇宫里十年如一日的结果。 谢轻罗擦了泪,对着众人道:“用餐吧,菜都快凉了。” 贵妃发了话,丫鬟们纷纷端来了擦手的热帕子和漱口水,服侍着主子们做好用餐前的准备。 陆婉莹帮谢景臻擦了一番手,又退下来,谢景臻轻笑,在她耳边道了声谢。 贵族家食不言寝不语,寂然饭毕,众人又到了偏厅闲谈。 “我离家太久,府里的陈设和布局都不大认得了。就连亲人们,也只有宫宴的时候才能一见。”谢轻罗道。 眼见着谢轻罗又把话题往这方面扯了,范雅连连道:“娘娘什么时候想见我们了,差人传话出来,我们随时可进宫见娘娘的。” 成安公主也道:“是啊,父皇对你如此宠爱,即使是想出来见见也使得。” 嘉王妃道:“何德何能,得圣上如此厚爱,莫要辜负了才是。” 成安公主道:“嘉王府祖上开国元勋,世代立功,如今的盛宠都是应得的。” 成安公主言辞间既恭维了嘉王府众人,又替皇帝施了恩,更有一种作为嘉王府自己人的语气、暗示了自己对谢景黎的喜欢。陆婉莹不由感叹,真是玲珑心眼,世故却不刁钻。 谢轻罗看向谢景臻:“弟弟的身子可好些?我带了好些补品回来,可以好好将养将养。” 谢景臻一笑:“劳娘娘费心,一切皆好。” 嘉王妃一向把这个儿子看得比什么都重,儿子的一切看着都欢喜,赞许地看着他,对谢轻罗道:“臻儿诗文书画日日精进,又勤奋用功、洁身自好,是王府绝佳的继承人,娘娘大可放心。” 这夹枪带棒的,不就是对谢景黎说你没戏了吗?陆婉莹瞟了一眼谢景黎,只见他轻轻吹着热茶,神色如常。 想来这样含沙射影的话从小没少听。 “只是一点,臻儿年纪也不小了,烦请娘娘替他留意一下有没有家世清白的女子,让他早些成家为好。”嘉王妃的语气有些急切,像是想让谢景臻早些拥有子嗣,好稳定在嘉王府的继承人地位。 谢轻罗点头:“臻儿这样的,我得仔细替他挑选才是。” 谢景臻没有反驳,却一直蹙着眉。陆婉莹不解他为什么不发表意见,转念一想,他该是从小就由母亲和姐姐操办一切,早已失去了反驳的能力。 表面看起来光鲜,实际上是家人的傀儡,相比起来,谢景黎无人逼迫他走她们想要的路,至少还有自由。 怪不得谢景臻看起来闲淡,实际上心里早已荒芜,成了死水一潭。 那浅淡眸子里什么也没注视,什么也不注视不了。 谢轻罗叹了口气:“弟弟都到了成婚的年纪,记得景黎成婚的时候,我也没有喝一杯喜酒。” 嘉王妃本想说一句“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何必前来”,又碍着范雅在,不好得罪了将军府,只说了句:“娘娘诸事繁杂,抽身不开。” 谢轻罗将范雅的手放在她的手里:“我不在的时候,要替我好好照顾娘亲啊。” 范雅点头:“侍奉王妃本就是我的份内之事。” “你弟弟如何了?听闻他又得了第一武士,把全淮州的青年才俊们都压了下去。”谢轻罗对范子淮似乎很是好奇。 一提到弟弟,范雅也开怀了起来:“他啊,就一毛头小子,改天让他给您请安。” 闲谈了一番,没谢景黎一点事儿。众人各自散去,谢轻罗留宿嘉王妃的房里,秉烛夜谈。 接下来几天没见谢景黎的踪影,听说是嘉王妃让他带着成安公主,好好去宫外逛一逛。 嘉王妃打的什么算盘陆婉莹心知肚明,范雅是将军府的人,谢景黎的靠山。要想抽空谢景黎的力量,只能利用成安公主,成安公主和谢轻罗交好,谢轻罗又是嘉王妃的亲女儿。 第45页 把谢景黎正妻之位换成公主,安插一个自己这边的眼线,嘉王妃一定是这样想的。 这成安公主也真好,想要的东西,不管是凭身份还是人情,自己不用开口就可以来到自己身边。陆婉莹不禁有些羡慕。 不过,依成安公主的性格,应该是不会主动的。公主是高高在上的,即使是心仪的人,也只会矜持等待,坚信对方一定会向她走来。 不像陆婉莹,抱着必死的心态,一次又一次地飞蛾扑火。 “想什么呢!”一个熟悉的少年声音从陆婉莹身后响起,琅琅如玉鸣。 陆婉莹转身:“子淮少爷!你怎么在这里?” 范子淮将她搂住一笑:“我来看姐姐,结果刚刚被贵妃娘娘拉着聊了好一会儿,听说你到了景臻房里,来看看你。” 陆婉莹心里的阴霾顿时消散:“你怎么又开始动手动脚了?” 范子淮抱得更紧了:“姐夫都可以左拥右抱、陪公主逛街,我不可以抱你吗?” “我决定了,姐夫不是你的良人,我要争取你的心!” 陆婉莹感到好笑:“你小子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范子淮将她一拉:“哎呀,不管我在说什么,总之今天你要陪我,我带你去个好玩儿的地方。” 陆婉莹反应不及,被他拉着跑了很远才道:“我还有活要干呢!” “哎呀,我替你给景臻请假啦!”范子淮宽慰道。 范子淮带着她,两人坐了许久马车,然后走了好一段山路,才到了他说的地方。 泉水叮咚,一条飞瀑如素练从山顶倾泻到底下的寒潭,周围树木郁郁青青,鸟语虫鸣。 而他们就站在那瀑布侧面山峰的顶端,俯瞰着那悬挂的白练。 “好看吗?”范子淮大声喊,水流撞击山石的声音太大,他怕陆婉莹听不清。 陆婉莹好久没有这么近距离地感受自然风物,方才爬上来的时候已经大汗淋漓,现在吹了山风,只觉一阵清凉。 “好看!”她大声回应。 “这里叫花鸣瀑,我练功累了休憩的地方。只告诉你一个人哦!”范子淮插着腰,看着底下的流水。 “嗯,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陆婉莹点头。 “你们都说我头脑简单,但其实我也有伤心的时候的。伤心的时候,就到这里来,把烦心事全部丢到瀑布里,然后再也听不见。”范子淮说。 陆婉莹隔着瀑布声听了个大概:“你有什么烦心的事呢?” 范子淮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七夕的时候,来的不是你......” 正好有一阵急流冲过,陆婉莹没听见,大声问道:“你说什么?” 范子淮看着她迷蒙的样子顿觉可爱,捏了一把她的脸:“没什么!我说陆婉莹很蠢!” 这句话陆婉莹听见了,推了他一把:“信不信我给你推下去,嗯?” 范子淮装作害怕地将她一揽:“不要啊。”趁着陆婉莹不注意,将她悬空抱在了怀里,转身顺着山路跑下去。 “把我推下去了,谁来抱你啊!哈哈哈哈!” 陆婉莹四脚朝天地挣扎:“放开我,范子淮你这个大力怪!” 两人玩的汗流浃背,到了山下,范子淮依旧不放手:“求不求饶?求饶我就放你下来。” 范子淮笑着抬头,却看见迎面马车上下来两个人,神色探寻得看着他二人。 “姐夫?公主?”听到这两个词,陆婉莹吓得从范子淮的怀里挣扎着跳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三次元事情有点多,这一星期会隔日更,抱歉辛苦等待的天使们~ 第25章 星夜之奔 范子淮将陆婉莹扶好,对着面前的两人道:“你们二位也是来散心?” 荒郊野岭,孤男寡女跑到大荒山上散心,的确会引人猜忌。 谢景黎不是会解释的性格,沉默片刻点点头。 倒是公主先急了起来:“是我叫二公子带我出来逛逛,只听说这座山里景色不错,没想到离主城这般远,晚上回去都看不见路了。” 谢景黎倒是会讨姑娘高兴,这么远的地方也陪她来,陆婉莹不禁在心里吃了味。 “你们也是来散心?”谢景黎不看他二人,却语气冷冷的对他们道。 “是啊,我只眼熟这位姑娘,知道她是世子的贴身丫鬟,没想到她和子淮少爷也这般要好。”公主友好道。 陆婉莹点点头,嗯了一声低下头去。 范子淮见她这样不自在,岔开了话题:“晚上回去只怕城门都关了,不如暂时找个农家借宿一宿?” 公主不擅作主张,眉目含情地看着谢景黎,倒像是夫唱妇随似的。 谢景黎微微颔首:“也只得如此了。” 找了个农家,给了些银钱借了房间住下,晚饭时分四脸相对,气氛就更为尴尬了。 “你爱吃豆腐,我给你夹。”范子淮打破了沉寂,给陆婉莹殷勤奉菜。 陆婉莹连连点头:“谢谢少爷。”在外人面前,她不能表现得和范子淮太过亲昵,前阵子的谣言风波才刚过去呢。不过,还好公主久居深宫,没有听过她和范子淮的谣言。 接下范子淮的豆腐也只是活跃气氛的权宜之计,事实上陆婉莹并不喜欢吃豆腐,一直将豆腐搁在碗边。 范子淮却没有发现,一块接着一块地给陆婉莹夹,谢景黎淡淡地打偏他的筷子,给陆婉莹夹了块青菜道:“她不爱吃豆腐。” 第46页 范子淮气愤不过,索性和谢景黎用筷子打起了架,一棵青菜在他们筷子之间来来回回:“是吗,那她爱吃什么?” “她爱吃青菜。”谢景黎不咸不淡。 陆婉莹看着两人在自己面前对青菜抢的不可开交,忙夹了过来道:“我都爱吃,我都爱吃。” 公主在一旁早已看出了谢景黎的不对劲,却仍保持优雅得体的笑容:“我发现二公子对其他人都不搭理,唯独对陆姑娘很不一样。” 谢景黎的目光从陆婉莹身上转移到范子淮身上,又从范子淮身上回到陆婉莹身上,道:“没什么不一样的,公主多虑了。” 吃了两口菜,便搁了筷子:“各位慢吃。” 看到谢景黎停了筷子,农家的老妪过来热情地道:“给你们收拾出来了两间屋子,您们两对夫妇一对一间屋,正正好好。” 陆婉莹差点被饭粒呛住:什么两对?老人家也太没眼力见了吧。 范子淮一副颇为受用的模样,连连道谢道:“谢谢奶奶,我觉得您的安排非常好!” 公主看着范子淮,不禁用帕子捂了嘴浅笑:没想到范子淮和陆婉莹的感情已经到了可以同床共枕的地步。 谢景黎却面色一冷:“男女授受不亲,男人一间女人一间,就这么定了。”说完转身进屋,“子淮,和姐夫同住。” 范子淮还依依不舍,陆婉莹却连连表示同意:“没错!男人一间,女人一间。”说完将范子淮推得远远的。 范子淮可怜巴巴,无奈道:“那好吧,晚上注意安全,有情况随时叫我哦,我会第一时间赶来救你的!” 能有什么情况?最大的情况就是他。只要他不半夜摸过来,就万事大吉。 陆婉莹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眼睛弯弯:“嗯!” 和公主一间屋,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再亲和的贵族,也不可能真心想和丫鬟做朋友,更何况是自己的情敌。 虽然陆婉莹对谢景黎的心思没有在成安公主的面前暴露,但她却对成安公主感到一丝抱歉。 不过不管怎样,谢景黎的事情都与她无关,不论是他的正妻范雅,还是这个尊贵至极的公主。 “公主,床铺好了,可以睡了。”陆婉莹替成安公主整理好枕头和被褥,对她道。“这里只有一张榻,我就睡地上了。”金枝玉叶的人,一定是不愿意和他人同睡一张床的。 成安公主却盯着昏黄的油灯发呆,娴静美好的脸在灯影中居然有些憔悴,她对陆婉莹道:“陆姑娘,可以和我聊聊天吗?” 陆婉莹放下被子,坐到了她的脚边:“公主有话要说?” 成安公主点点头,声音轻轻的,柔情万千。 “其实我来之前,一直都知道谢景黎是个很难接近的人。” 她的声音在夜色中分外温柔,但陆婉莹却不想再继续听下去,听一个比自己完美太多的女人诉说她是如何如何喜欢自己心爱的人,实在是一件难熬的事。 “我做好了他不近女色的准备,做好了和他妻子争锋相对的准备,却没做好他心许他人的准备。”公主娓娓道来,却被陆婉莹打断:“公主,我想出去透透风。” 成安公主按住陆婉莹的手,指甲刻得人皮肉生疼:“那天的酒席上,他的眼睛就没离开过你。今天一天都没有情绪的眸子,在看到你的那一瞬有了光彩。吃饭的时候,甚至为了你争风吃醋。我从来没想过我会输给一个绣花的丫头。” 陆婉莹淡淡一笑:“绣房的丫头,不见得会比生于皇宫的公主差多少。” 成安公主自知触动了陆婉莹的逆鳞,道歉道:“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 陆婉莹摇摇头:“公主,你自己冷静一下吧。我真的想出去吹吹风。” 于是掩了门,留成安公主一个人独坐在灯影里。 一出去,却发现谢景黎披着袍子,临风独立于田埂上,她静静站在他身后,看他长身玉立,侧颜萧索。 “出来吹风?”谢景黎察觉了她,语气清冷地问道。 “嗯。”陆婉莹站到了他身旁。 谢景黎拉住她的手,将她的手拢进自己长长的袖子里,陆婉莹失措地道:“干什么?” “陪我走走吧。”谢景黎轻轻地说,瞬间让陆婉莹没了脾气。 “嗯。”陆婉莹点头。 两人顺着田埂走了很远,月明星稀,夜风彻骨。 “为什么陪范子淮出来,你喜欢他?”谢景黎问的直接。 陆婉莹看着他,面上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不答反问:“那你呢,你又为什么和公主一起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突然心有灵犀地笑了,不必解释,两人都是被强拖出来的。 晚上的氛围很奇妙,会让人做出白天不敢去做的事,说出白天不敢去说的话。 陆婉莹低头道:“公主很喜欢你。” 谢景黎的脚步一滞,侧脸在月华下轮廓清晰:“可我喜欢的另有其人。” 陆婉莹下意识地问:“是谁?” 谢景黎卖起了关子:“不是有过契约吗,不想说的可以不说。” 陆婉莹缓缓点头:“嗯,你可以不说。” 不说,只是她还可以期盼是自己。 谢景黎却轻轻一笑,捧起她的脸吻了下去,那个吻停留在表面,又轻又浅。透过那个吻,陆婉莹感受到谢景黎嘴巴弯起的弧度——他是笑着吻她的。 第47页 不必回答,她也知道了答案。 陆婉莹低下头,内心被喜悦充盈。 谢景黎突然说:“我们先走吧?” 陆婉莹始料未及:“什么?留他们两个人在农家?” 谢景黎将陆婉莹拉上马车:“我们先回去,他们明天自会回来的。” 陆婉莹往外探出头:“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谢景黎爬上马车,驱动起来,“难道你想继续和公主呆在一间屋子里?” “不,我不想。”一想到公主幽怨的眼神,陆婉莹就浑身不自在。 “不过,现在城门不是也还没开呢么?”陆婉莹想到了问题的关键。 谢景黎却爽朗一笑:“无妨,我们在城门外看星星一|夜也可以。” 陆婉莹轻轻笑出了声,谢景黎今晚可真像个孩子。 早就有了谢景黎心许他人的心理预期,又被半夜丢下,公主自己也知道谢景黎无意于她。范子淮将她送下山后,便收拾好了行李随贵妃一同回了宫。 毕竟是天家女子,从小注重体统与风范,不会有哭哭啼啼的小女人做派,得不到的索性成全。 陆婉莹和谢景黎的关系却因为那一|夜变得微妙,虽然那层纸仍然没有捅破,但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谢景黎时不时会去谢景臻的嘉月苑走动,谢景臻本有些摸不着头脑,看到陆婉莹绯红的双颊时也猜出个大概。 “二哥想在此吃个晚饭,三弟应该不会拒绝吧。”谢景黎终于在一日提出了这样的请求。 谢景臻云淡风轻:“当然。二哥随意。” 谢景臻的鼓舞让陆婉莹对自己的厨艺有了自信,早已不开始使用绣帕的异能。 志得意满地将菜端了上来,谢景臻依旧含笑着咽了下去,谢景黎却频频皱眉。 难道她做的菜不好吃?陆婉莹心里纳闷。 谢景黎放了筷子,敛眸道:“我看,还是再请个专门的厨娘过来吧。” 第26章 论论佛法 谢景臻忍住笑意,瞟了一眼陆婉莹道:“我觉得味道很好,不需要其他厨娘。” 谢景臻却坚持:“不,这手艺实在无法入口,三弟天天吃这些东西,王妃知道了又要责罚了。” 陆婉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好容易才熬过这顿饭。 将谢景黎送了出去,陆婉莹低着头踢着脚下的石头,闷闷不乐。 谢景黎止了步子,淡淡地看着她:“又怎么了?” 陆婉莹的声音轻轻:“我做的饭,真有那么难吃?” 谢景黎轻笑:“我不是三弟,可不会给你面子。” 陆婉莹咬唇,掉头就走:“我就送到这里,还要替三爷打扫屋子,先走了。” 谢景黎却将她一拉:“没到那地步,不过,我不想让你天天给他做东西吃。” 这话说得暧|昧,却的确是谢景黎的性格。 陆婉莹抿唇浅笑,虽然是谢景黎自己小心眼,但这个解释她接受了。 “你的菜,只能由我一个人吃。”谢景黎的语气里有不容反驳的蛮横。 陆婉莹边往回走边道:“知道啦,不用说两次。” 步伐轻轻,暗示出说话人的欢欣。 谢景黎望着她的背影,亦低头露出个笑。 七月十五,佛欢喜日,嘉王府上下于象祖山云华寺烧香祈福,以求家族兴旺、福荫绵长。 山寺隐入一片云雾之中,拾阶而上,越往上则云雾越浓,周围郁郁青青,如入仙境。 范雅扶着嘉王妃先行,谢景黎、谢景臻及一行丫鬟随后。 刚入山门,一个白胡子老僧就上前来:“王妃大驾光临,小僧有失远迎啊。” 这白胡子老僧看上去六七十左右,而嘉王妃仅四十有余。嘉王妃客气道:“大师德高望重,在我一个年纪浅的妇人面前自称‘小僧’,才真是折煞我了。” 老僧连连摆头:“俗话说的好,‘摇篮里的爷爷,拄拐的孙子’,这辈分和年纪有什么相干?” 一个小和尚走到老僧面前:“方丈,香油和灯盏都已经备好了,只等贵人们进去。” 原来那个阿谀奉承的人居然是方丈,陆婉莹跟在谢景臻身后无奈摇头,官僚气连这佛门净地都沾染上了。 看到陆婉莹摇头,谢景臻也轻笑着往后望着她道:“再坚持一下,焚了香就可以自己转转了。” 谢景臻没有骗他,等所有人各上了三炷香,又跪在蒲团之上伴着钟声拜了三拜,方丈就携着嘉王妃去了内间详谈,其他人在寺内自由参观。 陆婉莹跟着谢景臻闲逛,揪着寺内的红枫叶子发呆:“三爷,我觉得我和佛法无缘。” 谢景臻玉立于红枫之下,容颜清浅:“为什么这样讲?” 陆婉莹道:“什么十二因缘,什么四圣谛,我全都一窍不通。一提起佛法,脑袋里浆糊一样,只觉得玄之又玄。” 谢景臻却轻抚着叶子,像佛祖拈花微笑一般:“你看过佛经吗?” 陆婉莹思索片刻道:“我只看过一点点《心经》。” 谢景臻道:“如果你看过很多佛教,你就会发现:没有一本佛教告诉你进了佛寺之后,过门槛的时候到底是先迈左脚还是先迈右脚。也没有佛经会告诉你到底要烧多少香、拜多少佛才能证法。” 陆婉莹道:“三爷的意思是,不必拘泥佛理,只凭自己的信念?” 第48页 谢景臻点头:“没错,这便是‘信解’的含义。见法就是证法,你明白什么样的道理,你即是什么样的道理。如风于空中,一切无障碍。“ 陆婉莹笑道:“我好像明白一点了。” 谢景臻道:“依我看,婉莹你不仅不是一窍不通,反而是颇具慧根。” 陆婉莹叹气:“慧根倒是肯定没有,不然也不会总钻入死胡同。” “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不是死胡同,而是大智慧啊。”谢景臻仿佛看透了什么,神情闲淡地道。 陆婉莹怔怔地看着他,忽然一个冷淡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三弟和这丫头聊什么呢,这么入神?” 谢景臻见谢景黎来了,摇头失笑:“没聊什么,不过是论论佛法。” 谢景黎一挑眉,对着陆婉莹道:“你和他谈佛法,便是找对人了。” 陆婉莹低头:“我并不懂什么佛法,全听三爷指教。” 谢景黎和谢景臻两两对峙着,气氛又开始变得微妙。 陆婉莹开口缓和:“二爷刚上完香过来?” 谢景黎颔首,眸中闪着熹微的光:“嗯。” “可许了什么愿?”本来想私下问的,陆婉莹脑袋一热居然当着谢景臻的面就问了出来。 谢景黎却抬眸,眼神凛冽:“什么也没求,我不像三弟,我不信什么神佛,只信自己。”说完挑衅般看了一眼谢景臻,谢景臻接到那个目光,却淡然略过。 谢景臻道:“婉莹呢?既然问出了愿望,想必自己是许了愿望吧。是关于什么的?姻缘?” 陆婉莹本来是想缓和气氛,谁知把话题引到了自己身上,想起刚刚自己“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愿望,脸都红了。 谢景黎冷冷地看着她:“果然是许了姻缘?是关于谁?” 他期盼获得什么答案?陆婉莹看着气势汹汹的两人,搪塞道:“没许姻缘,我在求佛祖让我哥哥升官,让我发财。” 升官发财的愿望,可以说朴素得近乎俗气了。谢景黎和谢景臻都愣了一瞬,然后尴尬地轻咳了几声。 陆婉莹不好意思,忙望向谢景臻:“三爷呢?三爷的愿望还没说呢。” 谢景臻的目光冷了下来,仿佛一滩漂着灰尘和杂草的死水:“其实我,想入空门。” 他的声音伴着着青灯古佛间的木鱼声越发空灵,连谢景黎都沉默了。 谢景黎这才意识到,谢景臻根本就不想和他争些什么,爵位是,陆婉莹亦是。他苍白无力的人生,早已没什么好希冀的。 陆婉莹沉沉地望了谢景臻一眼,声音轻轻,仿佛他是纸做的,风一吹就会破一个洞:“三爷,痛苦的人是入不了空门的。” “所以,赶快高兴起来吧。” 公主走了没多久,嘉王妃的侄女金沐灵又住进了嘉王府。金沐灵是嘉王妃大哥的女儿,嘉王妃一家也是世代功勋,到了她哥哥这一代袭了个忠勇公的爵位,常年也是带兵打仗。 金沐灵从小天真烂漫、活泼可爱,据说一生下来就是笑着的,见了的人没有一个不喜欢她。相比起公主的端庄严肃,嘉王府里的人更加喜欢这个没有心机的小姑娘。府里每日踢毽子、跳花绳的欢笑声不绝于耳,整个宅子都喜气洋洋的。 金沐灵此来是为她姑姑,也就是嘉王妃庆生,生辰过后,她就会走了。过客而已,陆婉莹虽然一直这样对自己暗示,却总是心神不宁。 花厅里,嘉王妃正拿了一些官宦人家女子的画像,细细地翻看。金沐灵古灵精怪地捂住她的眼睛:“猜猜我是谁?” 嘉王妃本来神情严肃,听到这个声音之后却笑了起来:“灵儿,不要胡闹了,姑姑猜出来是你了。” 金沐灵撅起嘴巴将毽子放到桌上:“姑姑真没意思,就不能让着灵儿吗?” 嘉王妃也学着她生气的样子撇了下嘴巴:“姑姑在做正事呢,灵儿就不能让着姑姑吗?” 金沐灵走过去看她手上的画像,上面全是蛾眉樱唇的女子,好奇道:“姑姑,这些画像是要做什么的?” 嘉王妃道:“给你景臻表哥挑媳妇儿。” 金沐灵却说:“我觉得这些女人景臻表哥都不会喜欢。” 嘉王妃笑着看她:“那你觉得你表哥喜欢什么样儿的?” 金沐灵道:“我觉得表哥看上去不像是会成家的。” 嘉王妃笑着打了她一下:“呸呸呸,童言无忌。嘉王府的列祖列宗听了可要不高兴的,就指着你表哥延续香火呢。” 看着面前如花似玉的侄女,嘉王妃突然有了一个新的想法:何必要去外面找,面前的不就是最好的。家世相当,还是信得过的自己人,亲上加亲。 于是,她抿唇笑道:“灵儿啊,有空多去瞧瞧你表哥,他一个人在院子里怪寂寞的。” 金沐灵没意识到姑姑语气中的撮合,笑道:“好!” 金沐灵到嘉月苑的时候,陆婉莹正在教小丫头们绣帕子,栩栩如生的蝴蝶在帕子上翩翩起舞,曼妙多姿。 金沐灵凑近了,发出一声惊叹:“哇,绣得可真好啊。” 陆婉莹看着面前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忙站起来:“见过金小姐。” “不必多礼。你快教教我这是怎么绣的?我学会了之后,就可以亲手给自己绣沙包、缝毽子了。”金沐灵兴致勃勃。 第49页 “这个也不难。”陆婉莹拿了针线,就开始给她演示起来。 谢景臻从屋内搬了书出来晒,看到金沐灵来了,走上前到:“沐灵表妹来了。” 看到表哥出来,金沐灵帕子也不看了,眯起眼睛笑道:“表哥!好久不见,姑姑说你寂寞,叫我来陪你。” 谢景臻意料到他母亲的算盘,轻轻笑道:“母亲哄你玩儿的,我并不寂寞。” 金沐灵看了眼陆婉莹:“就是啊,我看你这个绣帕子的丫头这么有意思,怎么会寂寞呢?” 第27章 金兰姐妹 嘉王妃有意撮合金沐灵和谢景臻,没想到撮合不成,金沐灵却看上了谢景臻房里那个丫头。 从嘉月苑回来的第二天,金沐灵就向嘉王妃要了陆婉莹到自己房里,叫她天天教自己缝帕子。 嘉王妃不知道失落还是该高兴,失落是自己的这个侄女和儿子看不对眼,高兴是好歹把陆婉莹那个丫头从谢景臻那里调开了。 谢景臻对陆婉莹的心思,她身为母亲,不可能不知道。虽然陆婉莹是范雅带来的,嘉王妃当然也有私底下调查过陆婉莹的来历。 家道中落还是其次,陆婉莹这丫头和范子淮的事情传得满城皆知,光凭这一点,嘉王妃就绝对不可能同意陆婉莹和谢景臻在一起,就算是当个填房的丫鬟也会是她心上的一根刺。 所以,有了这个契机,嘉王妃是无论如何也要把陆婉莹从谢景臻的身边拉远。 金沐灵得了陆婉莹这么个玩伴,每天都乐不可支。从天亮睁眼的那一霎那开始,到晚上闭眼的那一霎那,都要扯着陆婉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从生辰八字说到市井小吃,简直欢喜得不得了。 金沐灵搂着陆婉莹的胳膊:“陆姐姐,你会不会嫌弃我聒噪?我一个兄弟姐妹都没有,寂寞得要命,好不容易有了你,才这样缠你。” 陆婉莹笑笑:“怎么会,表小姐活泼可爱,婉莹喜欢还来不及,怎么会觉得你聒噪?” 金沐灵眨眨眼睛:“真的吗?那陆姐姐愿不愿意和我结拜为异性姐妹,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那种?” 陆婉莹点了下她的额头:“表小姐,你是不是传奇话本看多了,向往桃园结义那种江湖儿女的生活?” 金沐灵灿烂一笑:“你怎么知道。”说完搂着她的胳膊摇啊摇:“陆姐姐啊,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都舍不得离开你了,你跟我回金府好不好?” 正说着,一个丫鬟通传道:“表小姐,二爷来了。” 陆婉莹敛了笑意,怎么又来了,自从她调到金沐灵的屋子后他就天天来这个地方。 金沐灵脸颊一红,对着陆婉莹道:“陆姐姐,你看我的妆发还好吗?景黎哥哥会不会笑话我?” 陆婉莹摇摇头:“很好,表小姐很漂亮。” 金沐灵正在慌乱,谢景黎已经踏步走了进来,依旧是冷傲孤清的一段风姿,眸子里却透着暖色。 金沐灵跳着迎了上去,挽住谢景黎的胳膊:“景黎哥哥!” 谢景黎望着她笑笑:“灵儿。” 金沐灵佯装生气道:“景黎哥哥,你今天来晚了,灵儿要罚你!” 谢景黎道:“今天兵部有事耽搁了,灵儿要怎么罚我,我听凭处置。”说完有意无意往陆婉莹这边看了一眼,唇边带着笑意。 和她有什么相关?陆婉莹转身进了屋子,收拾起东西。 院子里传来金沐灵银铃般的笑声,伴随着谢景黎的轻笑。 陆婉莹心想:金沐灵能怎么惩罚他?无非是刮刮鼻子什么的。 但心里,却还是郁结着介意。 谢景黎在院中的声音随着风吹进了屋内:“请景黎哥哥进去喝喝茶吧,景黎哥哥想你这里的茶了。” 金沐灵蹦蹦跳跳:“好!”然后对着屋子里的陆婉莹喊:“陆姐姐,给景黎哥哥泡茶!” 陆婉莹心里一跳,然后端着干桂花和冰糖、热茶水出了内间。 金黄的桂花在沸水上飘动,泛着甘甜的清香。金沐灵撑着下巴好奇道:“陆姐姐,怎么你每次都给景黎哥哥沏这个茶啊?” 陆婉莹面上窘迫,她要怎么解释他和谢景黎的关系呢? 谢景黎轻轻吹着茶沫,含笑不语,似乎也在好奇她会怎么回答。 金沐灵想了想:“哦,我知道了,陆姐姐在嘉王妃待得久,对众人的喜好都了如指掌。听说景臻表哥也对你的厨艺十分满意,你真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我越来越喜欢你了!”说完当着谢景黎的面,将陆婉莹一搂。 陆婉莹将她的背轻拍一下:“表小姐,二爷还在呢。” 金沐灵瞥了谢景黎一眼:“没事的,景黎哥哥不会介意的,对吧!” 谢景黎一笑:“对。” 金沐灵露出两个酒窝:“我就知道景黎哥哥最好了。” 又过了两盏茶的工夫,谢景黎才打道回府,金沐灵给陆婉莹提了个灯笼,让她快快送了谢景黎就回来。 走到竹林,陆婉莹刚要转身,就被谢景黎扯住烙下一吻,羞得她直低头。 谢景黎声音浅浅:“我之所以日日来此,全是为了你,你可知道?” 陆婉莹低头应了一声,这样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想当时谢景黎去娇莺楼,她也曾以为他是去看远花乔的。 误会过一次的事情,她不会误会第二次的。 第50页 谢景黎望着她:“知道为什么还低着头不看我?” 陆婉莹不好意思道:“没有不看你,只不过我刚刚丢了个手环儿,在找呢。” 其实她并没有丢失任何东西,只不过脸皮薄,想找个借口开脱而已。 谢景黎却当了真:“现下这般黑,就别找了。”他将自己的琉璃灯盏递给陆婉莹,把她纸糊的灯笼拿到自己手里:“你拿我这个,路上当心。” 陆婉莹将灯笼递还给他:“不要你的。等会表小姐问起来,可怎么答呢?” 谢景黎道:“就说是我给你的。管她作甚。” 陆婉莹说:“我可不敢,嘉王妃是她亲姑姑,你都不敢得罪,更遑论我?” 听到这话,谢景黎的脸沉了下去,陆婉莹自知失言:“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先走了。” 谢景黎在她身后暗自捏拳:“总有一日,我不会受她钳制,我们不必偷偷摸摸的。” 陆婉莹侧过头:“嗯,我信你。”说完向金沐灵的居所走去。 回到居所,金沐灵一边哼着歌一边往浴桶里撒花瓣,看到陆婉莹后高兴道:“陆姐姐,要不要一起洗澡?” 陆婉莹摇摇头:“不用啦,我伺候表小姐洗澡吧。” 金沐灵脱了衣服进入木桶:“那谢谢姐姐啦。” 陆婉莹轻轻舀动着热水,将它浇到金沐灵细腻的肌肤上,脑子里一直在想刚刚谢景黎那一句:“总有一日,我们不必偷偷摸摸的”,动作不自觉就慢了下来。 金沐灵看着她恍惚的神情道:“你在想谁?” 陆婉莹脸一红:“没,没想谁。” 金沐灵古灵精怪地看着她:“我把你从景臻表哥那里调过来了,你是不是很想念他?” 陆婉莹一愣:原来金沐灵以为他在想谢景臻。 金沐灵看她不说话,以为她害羞:“你喜欢景臻表哥对不对?” 陆婉莹摇头:“没有的事,表小姐不要猜测了。” 金沐灵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啊?我们不是姐妹吗?” 陆婉莹道:“这样会给三爷带来麻烦的,更何况,我真的不喜欢三爷。” 金沐灵一脸敷衍:“知道了知道了,你不要着急嘛。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她将花瓣捧在手心:“这样吧,我知道了你的心上人,我也把自己的心上人告诉你,这样就算扯平了,好吗?” 金沐灵的心上人。陆婉莹垂眸,应该是谢景黎吧。 果不其然,金沐灵垂眸:“其实我,喜欢景黎哥哥。但我知道姑姑不喜欢他,而且他也有妻子了,所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金沐灵是很纯粹的少女情怀,陆婉莹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道:“万事,凭自己的心就够了。” 听了陆婉莹的话,金沐灵的眼睛亮亮的:“陆姐姐说得对,我的心告诉我我喜欢他,就只需要真诚地喜欢他就够了。” 陆婉莹心情低落了下去,她不想让这个女孩失望,却也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有些事情,终有一日要暴露在阳光下。 三日后,陆婉莹接到了一个命令,重新回谢景臻身旁伺候。 虽然不知道嘉王妃到底在想什么,陆婉莹还是照做了。 嘉月苑装饰得一团喜气,和她在的时候大不相同,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 陆婉莹拉住个丫鬟问道:“是有什么事要发生吗?” 那丫鬟面露难色,半晌才凑近陆婉莹道:“王妃替三爷找了个良家女,不日就要圆房。” 嘉王妃就这般着急?连聘礼都没下就直接找人来圆房? 不过陆婉莹也想得通。谢景黎和范雅成亲已久,万一抢先诞下长孙,那爵位的事情就可能有所变动了。 况且,找的这个女人,嘉王妃大概也并不想让她直接做正妻吧。生了男孩那才作数。 谢景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是不会听的。我不会和我不认识的女人圆房。” 丫鬟一脸为难地跪了下来:“是小人多嘴了,还请三爷责罚。” 谢景臻露出绝望的笑:“母亲交代你们不要告诉我的吗?可这么大阵仗,我怎么会觉察不到呢?” 陆婉莹喃喃:“三爷......”她无法安慰,因为谢景臻生下来就命不由己。 谢景臻的声音融入风中:“此生我妥协了太多的事,唯有这一桩想要替自己争一争。” 第28章 身不由己 嘉王妃翻看了黄历,选定了一个适宜的日期,便把那女子接进了嘉王府。 一切都在偷偷摸摸中进行,夜风萧萧如呜咽,卷起一地残叶,女子坐在软轿中,穿过残破的竹林。 她顶着斗篷,遮盖了面容,匆匆进了嘉月苑。 “陆婉莹,今晚由你服侍。”嘉王妃身边的大丫头没好气地对她道。 陆婉莹猜得到是为什么,嘉王妃专门把她调回来,不就是以为她和谢景臻有私情,想让她亲眼目睹他和别的女人圆房,好让她死心。 虽然陆婉莹并不喜欢谢景臻,确也替他感受到身不由己、无法喘息的感觉。 倒好了热水,陆婉莹面无表情地给那女子擦洗身子。 女子的眼睛像小鹿一样湿漉漉的,却没有神采。她直直的浸在水中,一动也不动。 “你为什么不说话?”女子突然开口。 陆婉莹抬头看了她一眼:“姑娘有什么吩咐吗?” 第51页 “没有吩咐,但是圆房之前,不是会有人交代很多事情的吗?”女子的声音沉静如水。 陆婉莹浅淡道:“嘉王妃并没有给您配教导嬷嬷。” 女子自嘲地轻笑:她就这般不受重视。 她又道:“你不能给我讲讲吗?” 陆婉莹低头:“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静了,陪我说说话好吗?不然我的心实在太慌了,一切都空荡荡的,让人害怕。”女子抱紧了自己的身子,微微发抖。 陆婉莹沉默片刻,说:“姑娘想说什么便说吧,我听着呢。” 女子盯着蜡烛,道:“你叫什么名字?” 陆婉莹道:“陆婉莹。”想了想觉得不问回去不太好,又添了一句:“姑娘呢?” 女子说:“颜雪儿。” 怕她寂寞,陆婉莹终于开始和她聊天:“雪儿姑娘,你是不是不愿意侍奉三爷?” 颜雪儿垂眸:“我愿不愿意有什么关系呢?我父兄将我卖了来,我就由不得自己。” 又是个身不由己的人,两个身不由己的人被强迫捆绑在一起,说不清是谁比较可怜。 陆婉莹沉思:要是当时她没有被谢景黎救出来,现在也估计和颜雪儿一样,被舅舅卖到不知道什么地方给人做填房去了吧。 想到这里,又对谢景黎升起一丝感激。 “我以后都会在这个宅子里吗?生出儿子为止?”颜雪儿的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不敢想以后。 陆婉莹不知道如何安慰,也许嘉王妃没有那样的耐心,没有用的人就会马上抛弃也不一定。她只是沉默着擦干了颜雪儿的身子,说了声:“嘉王妃规定的吉时要到了,咱们得赶紧了。” “吉时?”颜雪儿讥讽一笑,缓缓起身。 梳妆打扮妥当,颜雪儿一袭素衫端坐在屋内,等着谢景臻的到来。 陆婉莹去外间准备茶水,端着案板回来的时候,谢景臻和嘉王妃在屋内吵得不可开交。 “母亲,我不会和她圆房的。”谢景臻难得动怒,语气里充满无奈。 “臻儿,你从小就懂事听话,这次也一定要听母亲的。”嘉王妃的语气虽然和蔼,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二十几年的辛苦维持,不能在关键时刻被人夺去那个位置。” “那只是母亲的一厢情愿。”谢景臻道。 “什么叫我的一厢情愿?我这么苦心经营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我的儿子能成功袭爵,做人上人?”嘉王妃重重地拍了下桌子。 “还是,你看不上颜雪儿?母亲可以为你再寻其他良家女。” 谢景臻道:“不是颜雪儿的问题。“ 嘉王妃道:“那是什么问题?” 谢景臻目光沉沉,终于吐露心声:“我并不想袭爵,二哥想袭爵,就让他袭。” “啪!”嘉王妃的巴掌重重地打到了谢景臻的脸上,连侍立一旁的颜雪儿都身体一抖。 谢景臻侧着头,看不清情绪。 “今天晚上,我会把门锁住,叫人看着你,你不圆也得圆!”说完走到门前,用力地把门打开。 陆婉莹端着茶水,一直不敢进去,门一开,马上就暴露在了屋内人的眼底。 谢景臻看着她,目光沉痛。 嘉王妃看着她,冷冷道:“陆婉莹是吗?今晚就由你在外面守夜。” 门被重重地关上,然后上了锁。陆婉莹蹲在檐下,看着院内草木萧疏,满地凄凉。 夜风真冷,屋内的灯光很快熄了,人影交叠在一起。 看来颜雪儿很有心机,知道自己的处境,非要生出个儿子不可。她随身带着的香料,只怕有问题,说不定有催情的效果。 陆婉莹坐到台阶上,用手撑着下巴,一丝睡意也无。 谢景黎带着宋留云,在金沐灵院子门外的小径上低着头打着灯笼,徘徊了很久。 宋留云跟着他一趟趟地走,终于开口:“二爷,您在找什么?” 谢景黎漫不经心:“一个手环儿。” 宋留云问:“什么样的手环?” 谢景黎道:“我也没见过。” 宋留云劝慰道:“现在天太黑了,白日再叫人找吧。” 谢景黎道:“白日我有公务处理,不得闲。”眼看着是找不到了,不知道滚到哪个犄角旮旯里了,对宋留云道:“我再找找,天也晚了,你先回去休息。” 宋留云道:“我到附近的林子里帮您看看。” 谢景黎颔首:“也好。” 宋留云低头寻觅,踩着枯黄的竹叶,一路从竹林穿梭而过,却到了一处休憩歇脚的僻静处。 一轮圆月挂于中庭,湛蓝色的天幕下,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荡着秋千,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他的脚步渐渐放轻,习武之人,如果不想让人听见,别人一定不会听见他的脚步声。 他轻轻扶过秋千的绳索,缓缓帮她推动了起来,女子越荡越高,感受到有人在背后推她,发出尽兴的笑声。 推了一会儿,宋留云便松了手,入神地看着那个女子的侧脸,带着无限的眷恋和深情。 范雅荡秋千的时候,就喜欢这样闭着眼睛,感受自己翱翔在天际,像鸟儿一样自由。每当这个时候,她的容颜就会安然又宁静,显现出往日没有的温柔。 “景黎!”范雅高兴地转过头去,一见是宋留云,笑容顿时淡了下来。 第52页 被发现的宋留云十分局促,耳朵根子都红了,所幸隐入黑暗中范雅看不到。 不仅看不到,原本,范雅也从来不会在意他。 范雅又变成那样凌厉的样子,像朵带刺的月季:“是你啊。” 宋留云一到她面前就只会低头:“嗯......” 范雅却坚信刚刚那个为她推秋千的人是谢景黎:“刚刚是二爷吗?他走了?” 宋留云的心脏一阵刺痛,却不想让范雅失望,眸子漆黑,点头道:“嗯,二爷刚走。” 宋留云是出了名的老实,绝对不会骗人。得到了他的肯定,范雅高兴地舒了口气:“他最近是不是很忙?” 宋留云微微点头:“是,他有很多公务处理。” 半晌后宋留云又道:“更深露重,小姐快回去歇息吧。” 范雅不在意地笑道:“屋子里太闷了,我出来解解闷。”她涂着红色蔻丹的手往宋留云面前一指:“还有啊,我现在嫁到嘉王府了,要叫我少夫人。不能再像以前在将军府那样叫我小姐了。” 宋留云低头:“是,少夫人。” 将范雅送回去之后,宋留云再回去,发现谢景黎已经没了踪影。 没了踪影的谢景黎此刻站在了嘉月苑的檐下,冷冷地盯着陆婉莹:“去睡一下吧。” 陆婉莹淡淡道:“嘉王妃让我在此守夜,我不能走开。” 谢景黎压低了声音:“门都锁上了,三弟和那个女人也是睡了,你离开休息并不会出事。” 陆婉莹道:“我不想睡。” 谢景黎斜睨着她:“你想陪着他?他在里面受委屈,你就在外面自己委屈自己?” 陆婉莹有些生气:“我只是有些生气,对有些事情想不通而已。”身为谢景臻的朋友,却只能守在门口,什么都不能为他做,陆婉莹充满了感伤和自责。 谢景黎却被嫉妒冲昏头脑,口不择言:“你愿意陪他你就在外面陪他到天亮吧,我不会再来找你了。”他将袖子一甩,扬长而去。 陆婉莹本就心力交瘁,此刻谢景黎又和她发莫名的脾气,简直快要哭出来。 一个祖宗走了,另一个接着又来了。金沐灵哭哭啼啼,拉着她直道歉:“对不起啊,陆姐姐,我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陆婉莹揉揉眉心:“金小姐,你不要着急,慢慢说。你做了什么?” 金沐灵道:“我去找姑姑,告诉她你和景臻表哥是真心的,叫她把你调回来。没想到她居然做了棒打鸳鸯的事,都是我的错。” 怪不得她被临时调了回来,还特意被安排在谢景臻圆房的夜晚守夜。原来是嘉王妃听了金沐灵的话,以为是陆婉莹从中作梗,向金沐灵求情,才坏了金沐灵和谢景臻的好事,要给陆婉莹一个下马威。 都是阴差阳错,陆婉莹无法迁怒金沐灵,只好拍了拍她的背:“没事的,不是你的错。” 第29章 蛇鼠虫蚁 守夜完毕之后,陆婉莹又被派回金沐灵的身边侍奉。两人之间的气氛早已不像之前那样亲昵,经常是两相面对,却一句言语也没有。 听闻颜雪儿已经成功怀上孩子,嘉王妃无暇顾及他人,每日都喜滋滋的。 范雅倒是没听见有什么动作,她向来也不屑于和这些人攀比。 那日,谢景黎又来了,面上像蒙了层冷霜,阴沉沉的。 陆婉莹在院子里收拾着石桌上金沐灵丢下的水果皮,语气冷淡:“表小姐正在午睡呢,二爷看是等等,还是稍后再来。” 谢景黎却走到她面前,浓浓的阴影将她笼罩住:“我不找她,我只找你。” 不借口看望表妹,谢景黎这还是第一次。陆婉莹擦桌子的手停了一瞬,头并没有抬起来:“找我做什么?不是说以后再也不会找我了吗?” 言犹在耳,谢景黎却不感到羞惭,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包袱,在桌子上摊开。 只见里面是各式各样的手环,什么材质都有,金丝镂刻的、羌银的、鸡血藤的,有的古朴、有的华丽,简直市面上有的都包了来。 谢景黎的声音沉沉:“你看看,里面有没有你之前丢的那种?” 陆婉莹想起上次在小径上的吻,不过是羞赧之时扯的谎,居然被谢景黎惦记到现在,还专门去为她寻替代品。陆婉莹的心里五味杂陈,眼眶一下就红了。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人会对她如此用心。 “下次,不可以再随意发脾气了。我和三爷真的什么关系也没有。”陆婉莹放软了语气。 谢景黎的眸子幽深:“我知道,但是我嫉妒,嫉妒得发疯。” 陆婉莹笑着打了他一下:“你嫉妒,那是你的毛病。” 谢景黎将她的手一捉:“娘子说的是。” 陆婉莹把手一抽:“谁是你娘子。把这些东西收回去吧,我没丢什么手环,骗你而已。” 谢景黎了然一笑,将她的手抬到唇边,轻轻一吻:“多吻几次,娘子就不会害臊了。” 两人在院中打闹,没注意到金沐灵早已站在了内间的门口,看着他二人调笑。 陆婉莹一转身,便看见金沐灵赤着脚,冷冷地看着他们发呆。 “你是来找我的吗?景黎哥哥。”金沐灵露出个甜美的笑。 谢景黎收起了包袱:“打扰到灵儿了吗?我找你陆姐姐有点事,现在事情办妥了,要回去了。” 第53页 金沐灵继续保持微笑:“嗯!景黎哥哥慢走,下次要来找灵儿玩哦。” 谢景黎点点头,无限缱绻地看了陆婉莹一眼:“一定。” 陆婉莹将金沐灵搀住:“表小姐,地上凉,回屋穿鞋吧。” 金沐灵却仿佛感受不到地上的寒冷,像一个木偶一样任陆婉莹将她提着走到内间的桌前。 陆婉莹低着头给她穿鞋子,金沐灵的声音从头上冒出来:“你和景黎哥哥关系很好吗?” 陆婉莹动作一停,然后点点头:“嗯。” 没有什么可反驳的,她并不觉得见不得人。 金沐灵笑笑:“那样更好了,我们大家都和和美美的。我还以为你那么闷,景黎哥哥那么冷,处不到一起去呢。” 陆婉莹舒了一口气,金沐灵毕竟是小孩子心性,没有太过生气。 但,将府侯门长大的女儿,也不可不防。 那天夜里,金沐灵浑身上下起了特别的多的红疹,嘉王妃向来心疼这个侄女,很快便抓了陆婉莹兴师问罪。 陆婉莹跪在地上,语气冷淡:“我什么都没做。” “什么都没做,小姐怎么成了这样?”嘉王妃声色严厉。 金沐灵在被子里哭的很凶:“姑姑,灵儿会不会留疤啊,灵儿不想变成个丑八怪。” 嘉王妃过去拍拍她的被子:“不会的,姑姑一定会用最上等的药材制成药膏,包管你一点疤也不会留。”又轻言细语道:“你告诉姑姑,到底是谁要害你。” 金沐灵哭哭啼啼:“我不知道,我只不过是撞见了景黎哥哥和陆姐姐在院子里亲热,就变成了这样。” 没有明说,暗示得也够充分了。 大丫鬟上前,呈上一堆叶子:“王妃,在陆婉莹这丫头的房间里找到这盐肤木,看来她就是谋害表小姐的罪魁祸首。” 盐肤木含有毒性,触摸会引发红疹、瘙痒,和金沐灵的症状十分吻合。 陆婉莹神色震惊:“我的房间里绝对没有这种东西。” 嘉王妃震怒:“来人,给我把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拖出去,鞭刑两百!” “是!”一群家丁涌了上来,将陆婉莹拖了出去。 陆婉莹被按到长条凳子上,却一声不吭。她没有大叫冤枉,因为金沐灵不惜用苦肉计也要嫁祸于她,完完全全就是冲着她来的。 谁能想到,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会冒着留疤毁容的风险,去为难一个小丫头呢。 稳重的大人做不出来,任性如她才会使用这样的手段。 极端的嫉妒,不惜伤害自己,也要让她尝尝苦头,金沐灵一定是这样想的。 陆婉莹趴在凳子上,等着鞭子的落下,却被一个丫鬟的声音打断。那丫鬟的声音好生熟悉,像是谢景臻房里的。 “王妃,王妃,三爷突发了急病,叫我到您这里来寻个人。”丫鬟道。 一听到儿子生病,嘉王妃顿时三魂丢了七魄:“景臻怎么了?寻什么人,快快将他带去。” 丫鬟迟疑道:“寻陆婉莹。” 嘉王妃的神色一冷:“寻她做什么?”心机深沉如她,不可能猜不到谢景臻可能想要救陆婉莹的心思,却不敢冒这个险。 万一谢景臻真的生了急病怎么办,她可不能失去这个儿子。 丫鬟道:“三爷平常喝惯了陆婉莹调的药,换了个丫鬟,三爷马上就头疼脑热的,眼看着就要背过气去了。” 嘉王妃听到儿子的症结如此严重,忙道:“将陆婉莹放下来,先去嘉月苑见了三爷再说。等三爷痊愈了再处理这件事。” “姑姑!”金沐灵躺在床上哭喊,却也知道自己的表哥是姑姑的心头肉,无可奈何。 陆婉莹虎口逃生,吓了一身冷汗,又听说谢景臻生了急病,急急忙忙跟着那丫鬟跑到嘉月苑。 快到门口的时候,那丫鬟却慢悠悠了起来:“陆姐姐别急,三爷没事的。” “什么?”陆婉莹气喘吁吁,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他们居然真有这么大的胆子戏弄嘉王妃! 陆婉莹进了院子,又进了内间,只见谢景臻斜斜地倚靠在榻上,正津津有味地翻书。 见到她来,谢景臻舒心一笑:“幸好赶上了,没事吧。” 陆婉莹愣愣的:“没事。” 谢景臻将书合上道:“一早就听说母亲在灵儿的院子里大发雷霆,又有人说你人赃俱获,被拿住了。我这才出此下策,骗了你来。你可莫要怪我。” 丫鬟一笑:“三爷怕嘉王妃一行人也跟了来,还躺上了床做样子呢。” 陆婉莹道:“三爷没事自然是好事,三爷救了我,我又怎么可能怪您呢?” 迟疑片刻,陆婉莹道:“雪儿姑娘呢?” 谢景臻神色一黯,道:“她被母亲送到寺庙养胎了。” “原来如此。”陆婉莹点头。 谢景臻淡淡笑道:“不提她了,你现在打算怎么做,金沐灵你可算是彻底得罪了。” 陆婉莹惊奇道:“三爷相信我没有加害她吗?” 谢景臻无奈道:“别人加害她我信,你我是万万不会相信。我更愿意相信是她在耍脾气,看你不惯。要知道,她小时候曾经为了挤兑走一个奶娘,自己安排了一场劫匪绑架的。” 陆婉莹咋舌:“表小姐这,真豁得出去啊。” 第54页 谢景臻道:“所以啊,你要当心点她。” 陆婉莹笑:“这就是三爷没有心悦她的原因吗?” 谢景臻叹了口气:“也不完全如此。心悦一事,还要看缘分。我只把她当妹妹。” 心悦这件事,真的很玄妙。金沐灵喜欢谢景黎,而谢景黎也偏偏和谢景臻一样把她当妹妹。所以金沐灵才会嫉妒嫁祸陆婉莹。 陆婉莹却狡黠道:“放心吧,三爷。我自有办法。” 回了金沐灵的院子,陆婉莹被层层隔开,不许再接触金沐灵。她也乐得清静,回了自己的房间开始绣帕子。 密密麻麻的,帕子上不知道绣了些什么,周围的人都以为她吓傻了。 陆婉莹房里的灯亮了一整夜。第二天,金沐灵的院子里突然出现了许多爬虫,蝎子、蜈蚣、蜘蛛,几乎全部跑了来,吓得金沐灵连嘉王妃的生日都没撑到,直接就跑回了金府。 “怎么回事,难道是附近的林子里的?从来也没出过这样的事啊?”丫鬟小厮们边打扫边纳闷道。 陆婉莹也帮着一起打扫:“也许啊,是这几天天气太闷了,蛇鼠虫蚁都跑了出来,透透气。” “也有这个可能。”大家接受了这个说法,继续埋头打扫。 陆婉莹正在心里偷乐,却有一个丫鬟跑了来,对陆婉莹道:“陆姐姐,大事不好了,嘉王妃说她在联系外府的人,要把你卖掉。” 第30章 燕尔新婚 嘉王妃的屋子典雅堂皇,有豪门贵妇的雍容,也有佛堂境地的禅意。紫檀木的梳妆台上摆满了贵重的金银首饰,缀着的金云、东珠、青金石或珊瑚一类的珠串整齐地摆放好,暗示着女主人丰厚的积蓄。 嘉王妃轻轻地刮着杯盏的茶叶沫子,抬眼看着面前的庶子,讥笑一声:“向来眼高于顶的二爷,也来找我要人,真是稀奇。” 谢景黎却姿容优雅,不急不徐道:“王妃提个条件吧。” 嘉王妃冷哼一声:“没想到陆婉莹有这么大的能耐,让我嘉王府两位公子都围着她转,可见是个祸害。” 谢景黎颔首微笑:“对您来说,在景臻身边是个祸害,在我身边可不算是。” 嘉王妃道:“是,我的确不想让她继续留在景臻身边,但如果你想要,我却没有白给你的理。” 这番计量说得明明白白,没有半点藏掖,摆明了要和谢景黎讲条件。 谢景黎抬了抬眼眸:“王妃请讲。” 嘉王妃道:“放弃争夺嘉王的爵位,陆婉莹就给你做侧室。” 谢景黎的面上露出一抹意料之中的淡笑,嘉王妃道:“不愿?不愿就请回吧,把陆婉莹卖出去我好歹可以补贴点王府的家用。” 谢景黎道:“那就这么说定了。签字画押?” 实话说,上辈子他的确汲汲营营,为了爵位不择手段,但这辈子回来,他对爵位已经厌烦,没有什么兴趣了。 他对很多事情都失去了兴趣,唯独对陆婉莹不是。 嘉王妃惊疑地看着他,这个向来咄咄逼人的庶子,此刻居然妥协得这么快,难免有些不敢相信:“你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谢景黎道:“我不要爵位,只要陆婉莹。” 嘉王妃道:“你敢发毒誓吗?” 谢景黎伸出手指,向上指天道:“如有违背,我谢景黎天打雷劈,不得善终。” 嘉王妃却摇头:“不,我要你拿陆婉莹的命起誓。”她看戏般地看着谢景黎,不得不说,这个庶子还真是个情种。或许他不会在意自己的性命,狡猾如他谎言张口就来,但他既然为陆婉莹做到这个份上,就绝对不会不顾惜陆婉莹的性命。 谢景黎声音涩涩:“如有违背,心爱之人不得善终。” 念及“不得善终”四字时,他的心里一阵窒痛,明知道自己不会为了爵位辜负陆婉莹,想到她惨死,却还是一阵心悸。 嘉王妃满意地点头:“如你所愿,三日后将陆婉莹迎进门。” 谢景黎点头:“多谢王妃。” 陆婉莹百思不得其解,明明说是要把她卖了,怎么轿子抬着抬着,抬进了谢景黎的院子。 她一大清早就被人扯着梳妆打扮,穿上火红的嫁衣,戴了满头的首饰,然后直接将她塞进了轿子。 她原以为是要被卖给哪个老头子做填房,没想到进了谢景黎的房里。 她穿着嫁衣,成了谢景黎的新娘。真是做梦都不敢想。 因为是纳妾,王府里并没有像娶妻一样办的风光,只是简单地在屋子里拉了红绸,贴了喜字,点了红烛而已。 但这就足够让陆婉莹心慌了。 娶她是谢景黎的本意,还是嘉王妃的故意凑对?嘉王妃为了把她从谢景臻身边拉开,也许什么都做得出来。 穿着红衣的谢景黎踏步走了进来,丫鬟婆子们纷纷涌上前道:“请二爷为夫人掀开盖头,与夫人共饮合|欢酒。” 谢景黎却置若罔闻,一直凝视着红盖头下的陆婉莹,把手一挥对她们道:“先下去吧。” 婆子们道:“二爷,这礼数要周全才行。” 谢景黎一笑,六礼都不全,已经简陋成这样了,还拘泥什么婚房里的礼数:“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二爷发了怒,丫鬟婆子们吩咐施了礼下去,替他们掩上了门。 陆婉莹一番雀跃的心情此刻低到了谷底,谢景黎究竟想做什么? 第55页 谢景黎坐到了她的身边,深吸一口气,没有拿掀盖头的如意称,直接拿手颤颤地缓慢掀开盖头,露出里面的娇美新娘。 陆婉莹今晚真的很美,雪肤红|唇,眼睛似星子般透亮。 透亮的美人此刻却紧抿着唇,一副不悦的样子。 婚礼不像婚礼,当然不悦。谢景黎却觉察不到,问道:“怎么了?” 陆婉莹道:“你这是在打什么算盘?” 谢景黎转过头笑:“你成了我侧室了。” 陆婉莹嘟囔道:“先是有契约让我做你的外室,后是让我做你的侧室,二爷步步为营,可真是好手段。” 谢景黎拿出张红色信笺状的东西,摊开欣赏:“契约现在已经用不上了,你我已经有婚书了。” 陆婉莹伸手去抢:“什么?” 红色纸张上面烫金的笔墨写着二人的名字,跟上“永结同心,白头偕老”的缀文,陆婉莹看的脸都烫了起来:“你都没有问过我。” 谢景黎看着她笑:“你已经上了我家宗谱了,赖不掉了。” 陆婉莹别过脸去,却藏着笑:“你可管不住我,我想跑多远马上就可以跑多远。” 谢景黎将她的腰一搂:“你大可以试试。你在嘉王府也好,将军府也好,就算你去了玉蘅山,我也把你追回来。你跑多远,我追多远。” 她翕动的眼睫近在咫尺,谢景黎心神恍惚,冰冷如冷玉的唇印上了陆婉莹的额头。 然后顺着吻到眼睫、鼻梁,最后是嘴巴。 陆婉莹轻轻推着他贴合的胸膛,别过脸道:“你今晚别留在这儿了。” 谢景黎被打断,眼眸里却没有不悦:“为什么?” 陆婉莹说:“范雅不是好惹的,你来我这里,我可没有好果子吃。” 陆婉莹绝对不是贪生怕死之人,但前世种种历历在目,范雅的迫害令她想起就胆寒。 谢景黎也知晓,他从未与范雅同床共寝过,如今陆婉莹一来就当了靶子,是置她于危险之地。 他沉吟片刻起身:“你说的对,在能保证你的安全之前,我不会过分靠近你。” 陆婉莹自责道:“对不起,是我太自私。” 谢景黎摇头:“婉莹,我心中的正妻,永远是你一人。” 陆婉莹的泪水盈了眼眶,新婚之夜就要分别,的确是不易,但她还是轻松道:“来日方长。” 谢景黎颔首,推开门看着外面的风霜,眸中神色不明:“嗯,来日方长。” 嘉王府的谢二爷多了个侧室的消息在全淮安不胫而走,原本大家都只当是个茶余饭后的谈资,大户人家娶几房小妾是多么不稀奇的事情,何况还是通房丫头提起来的,但后来大家就渐渐知道了这个侧室的不一般。 原来这位侧室,就是之前和将军府嫡子闹得风风雨雨的桑蚕节魁首,人美手巧,堪称淮州城所有男人最偏爱的女子类型。 更厉害的是,听闻谢二爷连正房夫人将军之女的话都不听,唯独听这个小小的侧室的话。但凡是她的要求,就没有不答应的,有人要求二爷办点什么事,也都是先去找她。 因此这几个月,陆恩生家的门槛都被踏破了,挤来挤去的全是送礼的人。 陆婉莹看着哥哥带来的一大堆礼品,揉揉太阳穴:“哥哥,这些人的礼物您不要收,这是贿赂。” 陆恩生却道:“你哥哥我又没个一官半职的,明明是交朋友,说什么贿赂不贿赂的。你哥哥我进府一趟不容易,这些事你抓紧给你家二爷提一提,给人家办妥了。你家二爷一向是油盐不进,人家着急,碰了一鼻子灰了,就差你这点枕边风了。” 陆婉莹道:“你赶紧出去吧,王妃要是知道你频繁进府,我可算完了。”她将桌上的礼品一推:“这些你也都拿回去,二爷他不会接受的。” 陆恩生道:“你这丫头,从外室翻了身成了侧室,就不认哥哥了是不是。” 陆婉莹气道:“是,你这样的哥哥,我真不愿意认!” 兄妹俩争执着,谢景黎迈步进来了,看着桌上堆满的礼物还以为是陆恩生来看望妹妹带来的东西,浅笑道:“大哥来了,嘉王府什么也不缺,就不必带这些东西了。” 他知道陆家家道中落,并不怎么宽裕,只是听闻陆恩生平日游手好闲,没想到还这么关心妹妹? “回去的时候,找管家拿些银子补贴家用吧。”谢景黎和善道。陆婉莹的哥哥就是他的哥哥,自然是要尽心的。 听到有钱拿,陆恩生笑眯眯的:“还是妹夫大方。” 陆婉莹垂头丧气,“二爷,这不是我哥哥带来的礼品,是他收了人家的东西,想求您办事。” 说到这里,生怕谢景黎生气:“我知道你从来不喜欢讲人情走后门的事,已经拒绝过他了。” 谢景黎却朗声笑了起了,拿起桌上的玩意儿看了又看:“大哥,是什么事,等会儿说与我听,能办的尽量都给你办了。” 陆婉莹震惊地抬头:“二爷?” 谢景黎抑制不住嘴角的笑容:“下不为例。只是这一次,我要叫他们知道,讨好婉莹就算是讨好对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结婚啦~ 祝大家除夕快乐,除旧迎新,新的一年行大运,赚大钱,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过年尽量在家待着,出行戴口罩,不去人群密集的地方,不要吃海鲜野味,吃饱穿暖哦! 第56页 我上了一个奇妙的红字榜单,感谢编编为了我的健康把我关在家里码字,本周七天五更,谢谢大家! 第31章 雪地同跪 自从陆婉莹进了嘉雪堂的别院,谢景黎就再也没有出府住过。虽然并不在她的房间里留宿,但所需的用品一应俱全,连私宅里的兔子都给她搬了过来。 这天,陆婉莹给范雅请了安,听了她半日的冷嘲热讽,便回了院中。 一进院子,就看到丫鬟小杏耷拉个脸,快要哭出来似的。 “怎么了小杏?发生什么事了?”陆婉莹上前安慰。 小杏擦擦眼泪:“刚刚嘉王妃身边的大丫鬟尔陶来过了,看中了您的兔子,说要炖汤喝。您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过我,一定要照顾好兔子,可是我怎么拦也拦不住,她还拿大丫鬟的身份来压我。”小杏边抽噎边擦拭眼泪,梨花带雨的,让人心疼。 陆婉莹一听凤娃被抢走了,忙拍了拍小杏的背:“没事,我去找她。” 其他的东西她都不会计较,凤娃是她和范子淮直接的联系,她弟弟和她共同的东西,怎么可以说抢走就抢走? 陆婉莹没有犹豫,马上就到了嘉王妃住处的后厨。午饭时分还差好几个时辰,后厨已经开始飘香,尔陶蹲着汤锅喝着汤,不亦乐乎。 陆婉莹不动声色地走到她面前,冷冷道:“这是什么?” 尔陶看了她一眼:“哟,这不是我们的新二少姨娘陆婉莹吗?怎么,兴师问罪来了?” 陆婉莹道:“我的兔子呢?” 尔陶道:“怎么,来威逼利诱我了?我告诉你,我可是嘉王妃身边最得宠的大丫鬟,可不像金小姐那样任你欺负的。我就抢你兔子了怎么找?你告诉二爷去?就算是二爷,也是听我们王妃的话。你一个侧室,靠边站吧。” 陆婉莹重复,语气森寒:“我再问一遍,我的兔子呢?” 尔陶坐下,喝了口汤,指了指汤锅:“就在里面呢。” 陆婉莹握拳,紧紧地咬牙,实在忍耐不住,将汤锅一翻,热汤全部泼到了尔陶的腿上,更有甚者溅到了尔陶的脸上。 “你!你!啊,我要毁容了!我要告诉嘉王妃去!”尔陶一手抱着脚,一手捂着脸,往房间里冲。 后厨里的人听到声音,忙出来将陆婉莹团团围住,免得她逃离。 王妃正在念佛,握着佛珠就出来了,尔陶在一旁捂着脸哭泣:“王妃,就是陆姨娘,目无王府的法纪,泼热水伤人。”陆婉莹没有否认,她知道嘉王妃不会站在她那一边,即使明明是尔陶先挑衅的。 嘉王妃看着陆婉莹,冷哼一声:“又是你陆婉莹,不把我们宅子搅得鸡飞狗跳你心里不舒服吧。之前你是丫头,没把你调|教过来,现在你成了二爷的侧室,还是这么无法无天。你到底懂不懂为人妻妾的道理?罚你去书库抄写《女德》三百遍,不吵完不许喝水吃饭。着人看着她。” “是,王妃英明。”尔陶在一旁奉承。 陆婉莹被关入书库,一遍又一遍地抄写《女德》,右手抄得酸了,就拿左手扶着。抄了两天,水米不进,嘴唇发白,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却还是硬撑着不肯停笔。 她不会认输,这条路走得这样艰辛,她好不容易才走到了谢景黎的身旁,她怎么可以认输。 男人在门外说话的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不用细听也知道那个低沉的嗓音来自谢景黎。 他对门口的侍卫道:“她抄了多久?” 侍卫答道:“两天。” “两天水都不给喝?” “王妃交代过了,不抄完三百遍不许喝水吃饭,出去休息也不让。” “让开。” “二爷,不要为难小的们。” “我说让开!” 听到谢景黎的声音,陆婉莹的心里浮起一阵酸涩,全身的力气都好像被抽走了,软软地倒在了桌前。 侍卫迫于谢景黎的淫威,终于是让开了一人的缝隙,谢景黎顾不上拿钥匙,直接将门锁踹开,冲进了书库。 “婉莹!” 陆婉莹听到他在唤她,却没有力气应答。 谢景黎找到了她,轻柔地抚摸她的鬓发:“婉莹,婉莹,我来了。”他将她的头护在他的胸|前,仿佛捧着世间唯一的珍宝,生怕她一不小心就碎了。他被公务缠身,两天才得到消息,马上就过来了。 “放开我,我还没有抄完。”陆婉莹休憩了一下,恢复了些许神思,又拿起笔想要继续写,“没有几遍了,马上就抄完了。”她的手不自主地发抖,笔都快握不住。 “别抄了,我们回去。”谢景黎将她的笔一夺,横抱她入怀,往书库外踏去。 陆婉莹侧着脸在他心口滑落一滴泪:“我没有目无嘉王府的法纪,是尔陶先抢了我的兔子炖汤。”她的语气无力又委屈,像个孩子一般,无论平日她多么逞强,这一刻在喜欢的人的怀里都忍不住撒娇起来。 谢景黎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一定是有人先惹你,你才会生气。” 半晌后谢景黎又问:“那只兔子是子淮送你的?你很重视?” 陆婉莹将头埋得深深的:“是我送他,他又送给我的。总之,我很珍视他的东西,我看重他,无关风月。” 谢景黎点头:“嗯,我信你。” 第57页 进了嘉雪堂,还没进屋,谢景黎就将陆婉莹的绣花鞋脱了下来。陆婉莹连连阻拦:“做什么......嘶——痛。” 陆婉莹自己都没注意到,她的罗袜黏上血渍,粘在脚上,脱下来都扯掉一层皮。 应该是在和尔陶起冲突的时候烫伤的,她却只专注于自己受了委屈,连被烫伤都没意识到。 谢景黎叹口气,坐在檐下,取出随身携带的烫伤药膏,用修长的食指蘸出一小块,往陆婉莹的脚上涂去。 冰凉的指尖夹杂着药膏的油腻,有种莫名的酥麻,陆婉莹忍不住将脚往回抽,谢景黎抬眸瞟了她一眼,语气轻柔:“别动。” 他的侧颜清月般隽秀,低垂的眉眼是那样认真,陆婉莹感受着他指尖在自己雪白的脚踝上打着旋,渐渐忘记了疼痛。 “以后受了委屈,先告诉我,不要自己来,好吗?”谢景黎回望她,两人骤然对视,让陆婉莹脸一红。 “知......知道了。”陆婉莹道。这个人真是无论什么时候都让人那样心动。 第二日,嘉王妃一起床就得知了谢景黎救出陆婉莹的消息,马上就以陆婉莹目无尊长,谢景黎管教无方为由,罚谢景黎跪在碎瓷片上,以惩治他治内无方。 凛冬刚至,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地降落,雪地里的碎瓷片刀刃一样寒冷锋利。谢景黎却没有二话,只要嘉王妃是他的嫡母一日,他就要听她的话一日。 他笔直地跪在院外的碎瓷片上,周身被冰雪覆盖,石雕像一般,连眼睫上都凝上了冰凌。 另一个身影堪堪跪在了他的身边,谢景黎转头一看,竟然是陆婉莹。 “你来干什么?不要胡闹,快给我回屋里去。”嘉王妃面前都不曾慌乱半分,雪地里跪碎瓷片也没有皱半下眉头的谢景黎,此刻却动了声色。 “不干什么,陪我的夫君受罚而已。”陆婉莹强忍着疼痛,调整着膝盖的位置。 谢景黎沉声道:“她并没有罚你,你快回去。” 陆婉莹平静而坦然地望着他道:“我知道她是因为我罚你,如果罚我,你会阻拦她,她治不了我,所以来整治你。” 谢景黎无奈:“你既然知道她的意思,就也应该知道我的心。我受罚没什么,你要是也来了,就正好如了她的意。” “她如不如意与我何干?横竖不论我怎么做她都不会如意。我只知道错是我惹的,要受罚我们一起受。”陆婉莹倔强道,她平日看着随和温婉,在有些时候却有种说不出的执拗。 谢景黎苦笑:“你这又是何苦。” 陆婉莹轻轻地靠近他,握紧他的手。谢景黎从小身子薄弱,手脚在雪天里早已冰凉。 “不是有句话说嘛,‘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跪着,我也跪着,也算是夫唱妇随了。”陆婉莹在这样的情况下居然也还能笑得出来。 “夫君,和我一起赏赏雪景吧。”陆婉莹道。 谢景黎看着碧瓦红墙上的苍茫天空,微微点头,郑重回答:“好。” 跪完瓷片,两人分别在屋子里躺了好些天,魏锦秋和季初平都纳闷谢景黎怎么谢绝迎客这么久,纷纷来府探望。得知谢景黎是因为陆婉莹的事情被嘉王妃罚了跪,季初平笑得口都合不拢。 谢景黎啜了口茶道:“有这么好笑?” 季初平摆摆手:“这桩事也就罢了,还没那么好笑,只是我想起来前几个月你从玉蘅山跑回来的时候,那才是失了魂一样。” 魏锦秋没有参与剿匪,此刻一听简直勾起强烈的好奇心:“什么事什么事,快说与我听听。” 季初平磕着瓜子道:“那时候正剿着匪,谢景黎一听说陆婉莹被范雅带回了嘉王府,顿时三魂丢了七魄,连夜解决了李殊岐的几千匪众,星夜飞奔回来救她,生怕赶不上。” “你知道众将士们是怎么说你的吗?”季初平望着谢景黎道。 谢景黎含笑:“他们怎么说?” “他们说啊......”季初平学着那些大老粗,忍着笑道:“没想到谢二爷也是个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 “哈哈哈哈哈哈。”魏锦秋捧腹大笑。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鼠年行大运!祝各位小天使身体健康工作顺利学业有成!冲鸭!!! 第32章 教她骑马 腿伤好得差不多,谢景黎又开始造作了起来,差人送来许多马具、皮鞭、骑装之类的东西,说要教陆婉莹骑马。 丫鬟们将各色的骑装、护腕、护膝、束发带叠得整整齐齐,摆到陆婉莹面前:“二爷说了,您喜欢哪件随便挑,都是上等的材质,经磨又经摔。” 陆婉莹看着桃红柳绿的衣服,连连摆手:“骑马?我不会骑马啊。”谢景黎这又是想的哪一出? 丫鬟们给她宽心:“不会没关系,二爷这次就是要教您啊。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不会失了二爷的体统。” 体统都搬了出来压她,陆婉莹只得闷声应承下来,任她们服侍她穿上那些骑装,然后带她去到了马场。 谢景黎亦是一身骑装,平日总是雍容的毛氅大衣,今天却一派英姿飒爽:长发用穿着金玉珠子的绳结在脑后束成马尾,挑出两缕编上辫子,细致的腰封将蜂腰束好,显现出完美的弧度。 陆婉莹不禁感叹,谢景黎就是深藏不露。 陆婉莹到的时候,谢景黎正卷着袖子,看到她到,转头一笑:“来了。”上下打量了一番陆婉莹,像是在欣赏自己的所有物,“不错。” 第58页 陆婉莹转身躲避他的目光:“别这么看着我评头论足。” 谢景黎轻轻走到她身边,踏碎地上干枯的麦草:“好看我才看你。” 陆婉莹低着头:“不好看呢?”这样纠结于口头的小纰漏,实在是有些吹毛求疵了,但她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谢景黎蹭着她头顶的细发:“不好看也看你。”他将她的脸捧过来道:“还没开始呢,怎么就生气了?” 陆婉莹差点忘了,今天的正事是学骑马啊。 可谢景黎会骑马吗?她狐疑地看着他,她依稀记得上辈子逃命的时候,他不怎么会骑,这辈子也没见他练习过啊。 她问:“你......你骑得好吗?” 谢景黎一脸自负:“虽然不怎么熟练,教你也是够了。” 陆婉莹将信将疑:“哦......”她扯着自己的衣裙:“你给我买的衣服又耐磨又耐摔的,不会真的会摔很多次吧。”想到这里,陆婉莹的膝盖不免开始隐隐作痛。 谢景黎道:“不会的,就算是学不会,快摔下来的时候,也会有我在一旁扶着你。” “我为你寻了最温驯的马驹,也有教导师父在一旁,不会有事的。”谢景黎宽慰道。 陆婉莹终于放下心来,在谢景黎的搀扶下颤颤巍巍上了马背。 马背颠簸,陆婉莹止不住地摇晃前倾,但心绪却渐渐平稳,她能感受到,座下这匹温驯的马儿,一点也没有伤害她的意思。 陆婉莹和马儿渐渐融为一体,驾驭得越来越熟练,不费一盏茶的工夫居然就可以沿着马场跑了起来。 教导师父看到这位侧夫人如此熟练,感到自己没了用武之地:“二爷,我看夫人像是有底子的,这......我继续教您?” 谢景黎收起讶异的目光,他原本做好了陆婉莹惊慌失措躲他怀里的打算,却发现陆婉莹骑得比他现在的水平还好。 谢景黎摇摇头:“我今日就不上马了。” 陆婉莹是将军之女,和范子淮一样,祖上有马背上的血统,骑在马上如鱼得水,朝着谢景黎招手:“果然很简单,要不要和我比试一场?” 刚上马就想赛马,谢景黎却不能在心爱之人面前落了下风,答应道:“好。”于是跨上另一匹健硕的马驹。 “从这里开始,跑到那棵树停止,看谁先跑到。”陆婉莹指了指远处的一棵树。 谢景黎眯眼一看,朔风吹着草场边上干枯的蔓草,一棵盘遒的老树突兀地伫立在天际,微微点头:“好。输了的人要怎么罚?” 陆婉莹思索片刻道:“输了的人要答应赢了的人一个请求。” “如此甚好。”谢景黎颔首。 教导师父敲了下锣鼓,两人便飞速向远处的树狂奔而去。 萧萧的北风吹打在二人的脸上,发丝飞扬,衣衫曼舞,开怀的笑容从心头溢到了脸庞上,两人仿佛出来郊游的青梅竹马,之前的一切都在相视对望中暂时抛在了脑后。 刚开始还是并驾齐驱,穿过一条芦苇荡包围的小径的时候,陆婉莹一牵缰绳,顿时就挤到了谢景黎的前面,比他超出了一马的距离。 她舒畅地笑着,回眸一笑,谢景黎顿时心神一滞,手上动作又慢了几分。 “我先走一步啰,二爷。”陆婉莹挑衅道,平时里的温婉佳人,在马背上成了飒爽的巾帼。 她纵马而去,谢景黎紧跟而上,眼看着陆婉莹马上要到达大树的位置,谢景黎一踩马镫,从自己的马上跃到了陆婉莹的身后,抢夺起她的缰绳。 陆婉莹力气敌不过谢景黎,两人争争抢抢,一起摔了个人仰马翻。 谢景黎伸出臂膀护着陆婉莹,免得她落地受伤。 陆婉莹怒打他的胸膛:“谢景黎!你个赖皮鬼!堂堂一个男子汉,骑马居然比不过一个姑娘,还要靠耍赖赢得比赛。” 谢景黎将她搂到自己怀里,制住她的手:“这叫兵不厌诈。你要记着,你欠我一个请求。” 陆婉莹挣扎着起身,拍掉身上的草末:“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和你打一次赌了,我发誓!” 谢景黎跟着起身,拉过了她:“别气了,我把‘踏云’送你,好吗?” “踏云?”陆婉莹听不明白。 “就是你刚刚骑的那匹马。”谢景黎解释。“踏云、追雪本来是一对,踏云送你,追雪我自己留着骑。” 陆婉莹转身望去,两匹马驹早已擅自跑到了不远的草地上,甩着尾巴,亲昵地耳鬓厮磨。一匹马周身乌黑,只有四足是雪白的,是陆婉莹刚刚骑的‘踏云’,一匹马通体洁白,是谢景黎所骑的‘追雪’。 “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明日的宫宴,还是要随我一同参加才好。”谢景黎帮陆婉莹梳理好乱发。 宫宴。陆婉莹轻快的心情变得沉重,那样的场合,以谢景黎侧室的身份,还是头一回去。 新春宫宴,都城所有有爵位之人,都要携家眷前往皇宫,与皇室同乐。谢家袭了爵位,又是贵妃娘娘的娘家,自然也是要全员进宫。 宴席围绕着宫内御河设立,男女不同席,用屏风分隔开来,依照位阶就坐。谢家势大,自然是坐在头几桌。 席中均设锦垫,华贵银衣的诰命夫人们施施然入座,陆婉莹也随范雅就座,虽然没有入宫经验,但有样学样,总不至于御前失仪,丢了谢家的身份。 第59页 圣上是个和蔼又有威严的中年男人,虽然比谢轻罗大上很多,但是从二人交叠的双手便知,这位贵妃,是皇上宠上心尖的人。谢家的无上恩宠,多亏了这个入宫的女人。 新春宴会,无关朝中大事,和美喜庆才是主要。皇上说了几句后,歌女舞女们便拖着水袖上了台子,管笙也奏了起来。 “你便是谢二爷新纳的侧室陆婉莹?”上完菜,同席的一个女人问道。看起来,像是朝中大臣的妻妾。 陆婉莹点头:“是,妾身陆婉莹,这厢有礼了。” 得到了她的肯定,周围的女人窃窃私语了起来。谢景黎心上的女人,无论什么时候一见都会觉得稀奇。 摆明了是拿嘉王府的事嚼舌根,范雅抬眸凌厉地道:“前几日听闻御史大夫张庭患了眼疾,依我看,这眼疾应该是娘胎里就带来的吧。” 那女人就是张庭的妻子,听到范雅说她丈夫的不是,冷眼道:“少夫人,你什么意思?” 范雅却口之心快道:“要是没有眼疾,怎么会瞧上你这般不懂礼数之人。” 这话骂得露骨,身边的夫人们都是一惊,都打起了圆场,想让张庭的夫人消停一下:毕竟范雅是将军之女,又是谢家二爷的正妻,惹谁都好,就是不要惹她。 陆婉莹也垂眸不语,这种场面,她向来不能应付。但还是在心里对范雅有了改观,至少面对外面的流言蜚语,她是选择和陆婉莹站在一起,一致对外的。 陆婉莹看着范雅,低声说了句:“谢谢。” 范雅目不转睛地饮下一杯佳酿:“不是为你解围,而是看不惯有人拿我们嘉王府说嘴。” 酒过三巡,女人们不善饮酒,以茶代酒,算是茶过三巡。 众人都停了筷子,扯着帕子聊家长里短,家里那位什么脾气,头上两个老人又如何如何,无所不谈。 一股清冷的木樨香味飘近,女人们停止了闲聊,都盯着陆婉莹的身后目不转睛。 清冷淡漠的男子眼眸深沉,盯着面前的女子死死地扯着她的袖子。 谢景黎他,怎么提前离席了? 陆婉莹转头看着谢景黎微红的脸,捏了捏太阳穴,这人,是又喝醉了吧。 众目睽睽之下,谢景黎看都没有看他的正妻范雅一眼,拉着陆婉莹就往宫宴外走去。 范雅也没有反映,无视众人猜疑和可怜的目光,独自饮下一杯冷酒。 她的唇边泛起一抹笑:菜都没吃几口就来找陆婉莹,就这么离不得,一刻也不愿意分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124 09:21:58~20200125 16:29: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鳄梨咋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宴无好宴 谢景黎拉着陆婉莹越走越偏僻,眼看着就要看不到灯火辉煌的宫宴区了,陆婉莹将袖子一甩:“谢景黎,你要做什么?” 谢景黎看着她,蛮横道:“你上次骑马输了我一个请求,我今日就要兑现。” 陆婉莹道:“提前离席是很失礼的,你可要想清楚。” 谢景黎却陷入了死胡同:“我想清楚了,你就说你兑不兑现吧。” 一喝醉酒就这么孩子气,陆婉莹真拿他没办法,一种隐秘的刺激感从心底油然升起,她嘴角多了一丝笑,谢景黎都不怕,她又有什么可怕的,不妨陪他疯一回。 她扬起暖玉般清秀的脸:“说到做到,自然是要兑现的。” 听到她答应,谢景黎像得到了糖的小孩子一般,高兴地凑上来亲了她一口,拉起她就走:“走,为夫带你逛皇宫。” 对于陆婉莹来说,皇宫的确是第一次来,而作为贵妃娘娘的弟弟,谢景黎可是皇宫的常客了。 正当陆婉莹以为谢景黎会带着她在皇宫游园的时候,她却发现,谢景黎是专挑偏僻的道路走。 万一走着走着,两人掉到御河去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没人来救他们怎么办? 陆婉莹将他轻轻一拉:“景黎啊,咱们去人多一点的地方,好吗?” 谢景黎直摇头:“不,我要去小树林。” 去小树林干什么......陆婉莹将他一拽,不许他往黑暗的地方走:“就在这条路上,有灯的地方走。” 琉璃的路灯沿着御花园设立,再不远就是后妃居住的掖庭宫了,外男一旦进入,即使是宫妃的亲眷也是说不清,更何况是鱼龙混杂的宫宴的晚上。 陆婉莹环顾四周,一个人都没有,不耐地道:“略转一转,我们就回去吧。不喜欢宴会的话,我们先行回府也可以。” 谢景黎清疏的面庞在夜灯的照耀下恍若冠玉,长睫在眼睑下投下浓密的阴影,木樨的香气和酒气一同氤氲,那张透明花瓣般的薄唇轻轻一抿,然后席卷着月夜的沁凉便覆盖上了陆婉莹的唇。 这可是皇宫御道。陆婉莹轻拍谢景黎的肩膀,示意他不要胆大妄为,谢景黎却置若罔闻。 他闭上了眼睛,投入地深吻,按住陆婉莹的头,不让她逃离。 半晌后,他迷蒙地睁眼,眼里染上一丝情|欲的色彩。陆婉莹以为他会就此罢手,谢景黎却伸手解开了她的斗篷,将她整个人搂到自己的斗篷中,更加深情地拥抱住她。 喝多了,绝对是喝多了。陆婉莹无奈叹气,却也挣扎不开。 第60页 路边小径传来女人的人语声,谢景黎一动不动,陆婉莹却一慌,赶紧将谢景黎推了一把,两人躲进了一旁的树丛中。 进了树丛,谢景黎仍是不明就里地迷蒙地望着陆婉莹,陆婉莹将食指比在唇边:“嘘,不要出声。”她心虚地望着外面,她的斗篷还在地上呢,只盼那两个女人不要走近,能让她把斗篷捡回来。 谢景黎点点头,明白了陆婉莹的意思:她在点唇,点唇的意思,就是让他吻她吧。于是,他又凑了上来,移开陆婉莹的指尖,吻了上去。 树林里的两人温柔缱绻,树林外的两个女人却疑惑不堪。 谢轻罗身边的丫鬟剪香指着地上的斗篷问道:“贵妃娘娘,您看这斗篷?刚刚这里有人来过?”她四处打量,却没有发现半个人影。 谢轻罗微微蹙眉,闻到空气中那股清幽的木樨香的时候才了然地展眉,望着漆黑的树丛一笑:“应该是有人遗失了,会回来找的,放原地就好。” 谢轻罗有意给谢景黎和陆婉莹留出空间,佯装醉意对剪香道:“方才喝多了才提前离席,一吹凉风头更痛了,先服侍我回去吧。” 剪香是个一心为主的人,一听说谢轻罗头痛,连忙丢下了斗篷,过来搀扶:“贵妃娘娘当心,奴婢马上扶您回屋。” 还好来的是谢轻罗,虽然和谢景黎不是同母,但关系还算是不错。 陆婉莹看着醉眼朦胧的谢景黎,无奈地叹了口气,出去捡了斗篷就扶着他上轿回了府。 年关将至,淮州城的大街小巷都挂上了红灯笼,恭迎新春的到来,嘉王府也不例外,人人都换上了新衣新帽,谢景臻亲自写了对联和福字,贴到了大门上。 依旧是家宴,今年多了个陆婉莹,气氛却变得缓和得多。谢景黎淡漠的眉眼第一次有了暖意,向来不染红尘的谢景臻也是笑意吟吟的。 嘉王妃像是很高兴,听说再过几个月,颜雪儿就要临盆了,嘉王府将迎来嫡长孙,谢景臻的地位,没人可以撼动。 范雅依旧是眼高于顶,她并不在乎嘉王府的年怎么过,一心想着第二天回门,为宁远将军和范子淮准备什么稀罕东西。范子淮仍然是小孩心性,要缠着她要红包的。 陆婉莹虽是侧室,也是要给下人几钱银子打发,头一次听这规矩,忙回了院子,另取了锦袋分装了银钱,打算回席分发。 经过厨房时,却听到嘉王妃身边的尔陶给备酒的人塞了一包东西,下命令道:“把这个放到谢二爷的酒杯里,事成之后,王妃少不了你的赏赐。” 陆婉莹一惊:难道嘉王妃是要毒死谢景黎? 她原本以为,嘉王妃手中有了颜雪儿腹中胎儿的筹码,又拿了她做交换,已经对谢景黎没了提防,没想到她还是视谢景黎为眼中钉,竟然不惜下毒除掉他。 撞破了嘉王妃的阴谋,陆婉莹不动声色地走到前厅,待备酒的人端了酒上来,将杯底沾了雄黄粉末的那一杯端了下来。 雄黄粉末,就是她们下毒的记号。 陆婉莹心思回转,打算寻个机会把这杯毒酒倒掉。 “婉莹。”谢景臻的一声唤,让她的思绪抽离,回到了眼前。 “三爷。”陆婉莹温柔一笑。 谢景臻温润的眉眼凝望着她,道:“相识这么久,还未曾和你共饮一杯。” 陆婉莹忙道:“是婉莹不懂规矩,该是我主动敬您才对。”陆婉莹寻了面前两杯干净的酒,特意避开有雄黄粉末的那一杯,一杯递给谢景臻,一杯自己拿着。 “三爷,我敬您。”陆婉莹真挚一笑。谢景臻算得上她的挚友,虽是贵胄公子,却没有一丝架子,与她论佛法、包容她不好的厨艺、还在危急时刻装病救她。 她对谢景臻全部的谢意和友情,都尽数融进了这一杯酒中。 不论来年他和谢景黎的关系会如何恶化,至少这一刻,他们是用真心相交的。 外面的细雪又飘了下来,谢景臻脚步虚浮,堪堪走到门边,却直直地倒了下去。 “三爷!”陆婉莹惊呼,忙跑到他面前接住他。 “婉莹......你......”谢景臻的嘴角溢出汹涌的鲜血,神情中有不可置信,也有无奈和苦楚。 听到陆婉莹的呼声,众人也都从言笑晏晏中惊疑地望过来,嘉王妃第一个丢了酒杯,失魂落魄地跑过来。尔陶只看了一眼,就瘫软在地:“王......王妃,是五毒散,三爷服用了五毒散。” 自己下的毒,却应在了自己儿子身上。嘉王妃有口难言,只抱着儿子疯了一般掉眼泪。她全部的希望,坚持了二十多年的结果,在今天被自己的冲动毁于一旦。 “儿子!我的儿!”五毒散即刻毒发,药石无医,为的就是让谢景黎没有痊愈的可能。明明是喜庆的除夕夜,为什么会白发人送黑发人? 陆婉莹的泪水也像断了线的珍珠,不住地往谢景臻的脸上滴落,她不停地喃喃:“为什么会成这样?我......我不是有意......” 她明明看清楚了酒杯,避开了那杯有雄黄粉末的杯子,为什么谢景臻还会中毒? 谢景臻的手轻轻地抚上陆婉莹的面庞,细致地为她拭去泪水,他语言艰涩:“我......我不怪你。” 除去了他,她和谢景黎的路,应该会好走一些了。 是不是她都无所谓,即使是她下的手,谢景臻亦是心甘情愿。 第61页 他原以为,自己的心无波无澜,这辈子都会像一潭死水,沉沉闷闷地苟活下去。但那个身怀异能的姑娘一出现,他苍白的人生好像和那些帕子一样有了生机。 不爱红尘,但红尘有她,与她相伴红尘好像也不错。 不过这一切,终究是他的奢望,他和她不足为谈的简短过往,他隐秘不曾开口的爱恋,马上就会随着他的死,烟消云散了。 谢景臻的手轻轻滑落,伴随着陆婉莹撕心裂肺地一阵恸哭。 门上的红绸换了白花,厅中的灵柩替了好宴,大大的奠字挂在堂前,富丽的王府一地萧索。 陆婉莹一身缟素,面色惨白地跪在灵前,往火盆里不住地丢着纸钱。谢景黎站在一侧,亦是陪了她三天。 没有嫉妒,没有不平,他理解她的难受,只是静静地相伴左右。 他对谢景臻从来说不上嫉妒或是讨厌,人各有命,他谢景黎没有好命,所以去争,谢景臻天生什么都有,却还是难逃枷锁。 也许对这个弟弟,更多的怜爱和惋惜。 仇恨只针对嘉王妃,这个弟弟什么也没有做错。 “是我害死了他吗?”陆婉莹喃喃,她想反驳,却找不到理由,将酒递给谢景臻的,的确是她啊。 “不是你。”谢景黎安慰道。 “那是谁呢?”似乎谁也怪不上,不是指使下毒的嘉王妃,也不是下毒的尔陶,是所有一切的巧合。 “是我。”范雅张扬却肯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绝不认错的凌厉。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与现实有了几天的时差2333 第34章 生死相随 “原来是你。”陆婉莹看着范雅倔强的面庞,一丝隐忍的泪流了下来。 她早就有设想过,如果谢景臻饮下的那杯酒是她递过去的,那一定是有人偷偷换了杯盏。而当时桌上的人,最有可能的就是离她最近的范雅。 “但你没有理由毒死三爷。”陆婉莹话刚一出口,就后悔了,其实无论从什么方面来讲,范雅都是有理由的。 范雅直接地道:“我并不是想毒死谢景臻,而是想毒死你。”她的目光坦然,任凭是怎样胆大的人,都不会当着仇人的面说出“我是想毒死你”这句话,但范雅不是别人,她就是敢做敢当。 陆婉莹听罢,居然轻笑了起来,怪只怪她惹了范雅,滔天的怒意,阴差阳错间,被转嫁到了谢景臻身上。 范雅道:“如今的结果,虽然不是我所愿,但也不失为一个好的结局。至少他死了,我们三人在王府的地位就无人可抗衡了。” 是了,即使是作为唯一的少夫人,谢景臻的死都是对范雅有利的。 谢景黎面色沉沉,无法再忍受范雅的大放厥词:“这是三弟的灵堂,你注意言辞。” 范雅一笑:“我来这里,本来就不是来哀悼的,不过是怕二爷跟着某个没有脑子的丫头自责,不顾惜自己的身体而已。毒是我换的,敢做敢当,但嘉王妃下毒一事她决计不敢追究。对外只说三爷是久病沉疴,暴毙而亡而已。这个秘密,就由我们嘉王府的人守着,烂在肚子里一辈子吧。” 说完,她潇洒转身,一眼都没有再看灵前的两人。 谢景臻死后,嘉王府一片冷清,嘉王妃没了依靠,又吃了个哑巴亏,一日消沉似一日,头发很快就花白了,嘉王府的实权慢慢地转移到了谢景黎和范雅的手中。 生活的动荡与琐碎冲淡了陆婉莹的感官,让她几乎忘了前世的转折:谢景黎身份的揭晓。直到一群大理服饰的人频繁出入嘉王府,陆婉莹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谢景黎,很有可能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世。 谢景黎的母亲原本是大理王爷最爱的女人,怀了谢景黎之后,由于大理被大邕所灭,在逃难的途中结识了嘉王,成了他的侧室。谢景黎并不是嘉王的血脉,而是大理世子,原名段樨。 大理王爷生前有一帮死忠的侍卫,竭尽一生心血,只愿拥护谢景黎重振大理王族的光耀,征服大邕王朝,以报灭族之仇。所以,得知谢景黎如今身处嘉王府之后,这些人不顾大邕朝廷的追杀,冒死前来觐见,并以命要挟,求谢景黎一定要复仇。 上一世谢景黎惨死,就是兵变导致。 面对咄咄逼人的下属们,这一世的谢景黎却眼睫都不曾抬一下。他刮了刮茶叶沫子,淡然道:“谢某不懂什么国仇家恨,生来就在嘉王府,一直是大邕的人。各位请回吧。” 大理臣子跪了下来,恳切道:“世子!我等千里迢迢,风餐露宿,只为见世子一面。还请世子矜怜我等,再考虑考虑吧。” “此事无需考虑,恕谢某力有不逮。”谢景黎一展扇子,露出逐客的表情。 一辈子的离散已经足够,这辈子,他只想好好地守着陆婉莹而已。 “世子不愿答应我等,可是有什么疑虑?”一个相貌斯文的人突然道。 “并无疑虑,只是谢某身体孱弱,敬谢不敏。”谢景黎仍是淡淡。 那人又道:“会否是因为府中有所牵绊,所以拒绝我等?” 谢景黎滞了一瞬,陆婉莹的身影在眼前一晃而过,低头笑笑:“先生多虑了。” 身边的人将那人拉了拉:“段奎大人,走了,世子既然都这么说了,我们也不便打扰了,从长计议吧。” 第62页 段奎欠了欠身:“那我等就此告退。” 谢景黎躬身:“慢走不送。” 那行人刚出嘉雪堂书房的门,便碰上了陆婉莹。陆婉莹抬眼看了看他们的服饰,又低下头目不斜视。 谢景黎倒是自然地迎了上来,对陆婉莹展眉道:“你来了。” 陆婉莹点点头,将手中篮子递给他:“新做的腰带,试试合不合适?” 谢景黎温然将她一搂:“夫人做的腰带,自然是最合适不过的。” 陆婉莹低眉浅笑,推开了他。 段奎望着门前的两人,停了脚步,身边的人催促多次:“大人,走不走?” 段奎露出计谋在心的笑容:“走吧。” 夜里,清冷的月光照射在陆婉莹熟睡的脸上,于睡梦中,陆婉莹感受到有人蒙住了她的嘴巴,将她往外绑去。 她想大声呼救,声音还没出口就被堵住,她挣扎不止,四肢却被来人死死箍着。 很快,他们就翻身上墙,将陆婉莹掳出了嘉王府,横捆在了马上。 到底是什么人,居然有这样高超的功夫能够从嘉王府神不知鬼不觉地掳人? 就着月光,陆婉莹看清了他们的服饰:大理的服装!今天白天见到的那一群人。 出了王府,那些人便开始肆无忌惮,松开了蒙住陆婉莹嘴巴的布条:“一定是被你这个妇人挑唆,世子才贪生怕死,不愿意和我等一起谋逆。除掉你这个祸患,我们大理东山再起,就是指日可待。” 谢景黎拒绝了他们的请求?陆婉莹百思不得其解,这辈子的走向和上辈子不太一致,但国仇家恨方面却没有变化,到底是什么让谢景黎放下了仇恨,选择偏安? 她挣扎道:“我不过是他一个无足轻重的侧室而已,死了也就死了,他不会有半分动容,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 绑她的汉子开始疑虑,身边的段奎却捏了一把山羊胡须:“我不会看错的,你是谢景黎唯一的死穴,除掉了你,他就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了。” 十几个人骑着马,送着陆婉莹到了一个山崖。上山的时候,天光乍破,黑夜渐明。 山崖冷风呼啸,山谷中更是风声霍霍,仿佛神鬼夜哭,陆婉莹站在崖边,看着脚边细碎的石子掉落下去,底下深不见底。 摔下去,必定粉身碎骨,死不见尸。 十几个人将陆婉莹包围,把她的生路堵得死死的。 这辈子就要这么结束了吗?陆婉莹不敢相信。 她明明,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没做。 将军府的父亲、可爱又粘人的弟弟。还有谢景黎...... 死亡之前无法从容,因为还有许多未竟的心愿想要完成。 “放心地去吧,就当是成全世子的宏图伟略。”段奎用力地将她一推,陆婉莹的耳边顿时响起呼啸的风声。 “婉莹!”一声低吼从崖边传来,有人拉住了她的手,却还是和她一同坠|落了下来。 “世子——”接着是十几个人的嘶吼。 拉住她的人,是谁呢?陆婉莹没有力气去想,只是闭着眼睛,等待死亡的来临。 陆婉莹醒的时候,一个农妇正在用热帕子给她擦身子,她遍体鳞伤,被绷带细致地包好,还上了草药。谢景黎躺在她的身边,双目紧闭,换上了农家的衣服,也是包扎得严严实实。 她想要起身,全身的剧痛却将她按倒在床上,只能以微弱的声音发出想要说话的意愿。 “姑娘,你醒了。”农妇看到她醒了,忙坐到床边上和她说话。 “这位......姐姐。”陆婉莹艰难开口,喉咙里火烧火燎一样,“这是哪里?” “这儿啊,是山沟沟里的一个村子,叫做渔火村。”农妇将她扶了起来,给她喂药,“你前几天昏迷,药水死活灌不进去,这下可以喝了。” 陆婉莹一边喝着药,一边继续问:“您是怎么发现我们的?” 农妇道:“是俺们家那口子,前几天去河里捞鱼,看着看着就漂过来两个人,鱼也不要了,把你们捞上船就带回了家。” 原来是掉到了水里。陆婉莹看了眼腰腹间的绑带,只怕他们掉下来的中途还碰到了一些树枝,这才有了这些刮伤。 听着农妇口音,的确和淮州城相去甚远,应当是在水里漂了好些天。 陆婉莹喝了几口药,挣扎着要去查看谢景黎。他身体底子本就不好,现在还不醒,该不会是受了重伤吧? 农妇一看她那焦急的样子,便笑着说:“他是你情郎吧,他没事,就是好像磕到了脑袋,要几天才能醒。” 磕到了脑袋还叫没事儿?陆婉莹忙唤道:“谢景黎!谢景黎!二爷!快醒醒!”她只恨自己声音沙哑,不能立时将他唤醒。 如果他要是醒不来了,她要怎么办? 陆婉莹没有想到,危难之时,谢景黎居然会不顾自己的安危,想也不想就跟着她跳了下来。 她何德何能,得他如此以命相护? 陆婉莹拼命地摇着他的身子,呼吸还在,为什么却不快点醒来呢? 陆婉莹摇的剧烈,谢景黎终于皱了皱眉头,轻咳了几声。他朦胧睁眼,眼睛里的神情却是惶恐、不安,像极了担惊受怕的小孩子。 他扯着被子蜷缩到墙角:“别,别过来,我不认识你们。” 陆婉莹看着他眼中从未有过的神情,仿佛面前的人不再是谢景黎,而是换了一个陌生人。 第63页 “你,你们是谁?”谢景黎嘴唇颤抖,极其无辜道。 第35章 前事尽忘 陆婉莹伸出手,轻柔地抚平他焦躁的情绪:“我是陆婉莹啊,你不认识我了?” 谢景黎的眉头皱成一团,喃喃自语:“陆婉......陆婉莹。” 他的神色一派茫然,陆婉莹心口像受到钝击一般疼痛。 谢景黎他这是,失忆了吗? 陆婉莹又继续轻声问:“想不起我不要紧,想不想得起自己叫什么?”她耐心地循循善诱,企图在他脑海里勾出往日的记忆。 谢景黎的眼眸中仍是空白的神情,他浑身翻找了一下,只找到他娘小时候给他绣的香包。上面针脚古旧,写着“段樨”两个字。 “段......樨。我好像是叫段樨。”谢景黎失措道,心下只有无助和惊恐。 段樨也好,谢景黎也好,总之是找到了名字。 陆婉莹哄孩子般道:“没错,你叫段樨。” 谢景黎抬头看她,惊惶的眸子里有了一丝安心:“你是我的娘子吗?段樨的娘子。” 陆婉莹红了眼眶,将他往怀里一搂:“是,我是你的娘子,段樨的娘子。” 看着往日运筹帷幄的王府公子变成了这副模样,陆婉莹心里苦涩。无论是什么病症,她都不会放手,一定会陪着他走出难关。 两人的伤还没好全,此地又离嘉王府甚远,陆婉莹不愿继续叨扰农妇一家,带着谢景黎亲自找了木头,搭了一个自己的房子。 谢景黎对外宣称自己体弱多病,无心夺权,实则韬光养晦,文武兼修。如今没了记忆,一身武力还在,盖起房子来得心应手。 更重要的是,失去记忆之后的谢景黎,像是变了一个人,透着股头脑简单的傻气。 这种头脑简单,和范子淮的头脑简单还不一样。范子淮是脑子不好使,一念书就瞌睡,但段樨头脑灵光,只是乖得出奇,叫他做什么就做什么。 村里来了对读过书的夫妻,在渔火村是件稀罕事,家家户户都带着蔬菜瓜果来看热闹,陆婉莹每日迎客不休。 “我媳妇一个月织一匹布,折银三分,另外家里还有三亩田地,七只母鸡,两天一个蛋,你说我这一年大概有多少银钱可拿?”听说了陆婉莹是会算账的,家家户户都拿了账簿,过来把自家营生说与她听。要知道,走个十几里地找个教书先生花钱算账,那可是不值当的。 陆婉莹听了半天,没听明白,心里叫苦不迭:她虽然会打算盘,哪里知道一个鸡蛋几文钱?她拿了炭笔记下来,连声道:“我回头帮您算算。” 还没记完,谢景黎那边就已经说出了口:“一个月一匹,三十三匹一两,一年就是三钱六十四文。一亩地一年收益大概三两,三亩就是九两。一个鸡蛋五文钱,一年六两三钱八十八文。所以您一年收入大概十六两零五十二文。” 老农将信将疑,陆婉莹拿草纸和笔算了半天,惊讶道:“他没算错。” 谢景黎眼眸清亮,咧嘴一笑,有种少年人般的纯真。他算账的能力天赋异禀,即使没了学识,天然的敏锐也能让他脱口而出。 过来算账的人越发多了,人们惊奇地发现,这个会算账的段樨不仅脑袋好使,还很会干农活儿。 但每当姑娘们问起他娶没娶亲,段樨又会羞涩一笑:“我已经有娘子了。我的娘子是全天下第一温柔手巧的娘子。” 于是姑娘们又开始后悔自己生不逢时,要是她们早一点遇到段樨,说不定这个傻小子就能被她们骗到手。 这天,陆婉莹在房中绣衣服,初来乍到,她和谢景黎都没几身像样的衣服可穿,从前叱咤风云的谢二爷,如今在一个小山沟沟里穿得和农家少年一样,她怎么想心里都过不去。 谢景黎扎着高马尾,穿着麻布的马褂,缠着满是线头的破旧护腕,乖巧地坐在陆婉莹面前看她,一双眼睛小鹿一般,像是有所希冀。 “说,要干嘛?”陆婉莹眼睛都不抬一下,这段日子她已经适应了谢景黎的转变,一旦他露出这种可怜兮兮的表情,就证明他有事情想求陆婉莹。 “娘子,可不可以借我五文钱?”谢景黎嗫嚅道。 自从掉下山崖,两人的钱全部都在陆婉莹这里保管,一是现在谢景黎心智不全,怕他挥霍,二是她还想着给谢景黎攒钱治病。 她没好气道:“借钱干什么?你能还上吗?”她并没有真的生气,只是单纯觉得偶尔逗弄一下他也挺好玩的。 谢景黎却把话听进了心里:“我能还的,我会努力做农活,给咱们家攒钱的。” 陆婉莹笑道:“可是咱们家田都没有,你去哪儿做农活赚钱?” 谢景黎想了想:“我们可以租。” 陆婉莹摊手:“可是我们也没有本钱啊。” 谢景黎生气道:“明明就有,我看到娘子的钱袋里好多钱。” 看到了却没有拿吗?陆婉莹的笑意蔓延嘴角:“好啊你,觊觎你娘子的钱袋。我不借你钱了。” 谢景黎气急,却又不能拿陆婉莹怎么样,索性背过身去,一个人剥着豆子生闷气。 午饭熟了,陆婉莹从厨房将汤饭端了出来,唤道:“吃饭了。” 谢景黎置若罔闻,哼了一声,继续背着身剥豆子。 “好了好了我借你还不成吗?等下想买什么我陪你去,好不好?”陆婉莹求了饶,侧过去看他。 第64页 谢景黎长长的眼睫耷拉,投射下浓浓的阴影,满脸写着委屈。 “快吃饭。”陆婉莹催促。 “啊——”谢景黎张嘴,一副不喂他就不服输的表情。 陆婉莹摇了摇头,终是舀了一勺到他嘴里:“上辈子欠你的。” 吃完饭,谢景黎就将陆婉莹拉着,去了渔火村渡口唯一的一家小商贩那里。说是商贩,其实并没有店面,只有一个移动的木架子,上面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小首饰。 “娘子,你看那个贝壳耳环,是不是很好看?”谢景黎浅笑着指着道。 这些东西嘉王府里都有,况且陆婉莹本也不是看重这些外物的人,拉着他道:“你是要买这个?” 谢景黎点头:“嗯嗯,我之前看到一个大哥给他媳妇儿买了一对,好看得紧,想给你也买一对。” 陆婉莹将他往回推:“我不需要这些东西,我们回去吧。” 谢景黎站住了脚,执拗道:“不,别人的媳妇儿有,我的也要有。” “用我的钱,给我买首饰?”陆婉莹笑了。 谢景黎郑重其事:“我会还的,当是我送你的。” 陆婉莹拗不过他,撒了手:“好吧好吧,你去买。” 谢景黎笑眯了眼,小跑着到老板面前:“老板,这副耳环怎么卖?” 老板道:“这是刚从海滩捡回来的,少二十文不卖。” 二十文,倒也不算贵。陆婉莹掏着钱,却被谢景黎一拦:“哎老板,之前我看一个大哥买,不是五文吗?你是不是欺负我们外地口音,想敲诈啊?” 陆婉莹目不转睛地看着谢景黎,他这是,在讨价还价? 嘉王府腰缠万贯的二爷在为了二十文的东西还价,还真是活久了什么都能见着,陆婉莹饶有兴致地袖手旁观了起来。 老板被他咄咄逼人的气势吓到:“你看着小伙子说的,长的白白净净,说话怎么这么不饶人。十五文好不好,十五文。” 谢景黎寸步不让:“不行,五文就是五文。不卖我就走了。” 老板道:“这批贝壳成色比之前那批好,我还得养家糊口呢,十文,不能再少了。” 谢景黎看硬的不行,改用软的了,他嘴巴一瘪:“老板,求你了,我娘子特别喜欢这个耳环,我只有五文钱。卖我吧,谢谢你啦。” 老板无可奈何,叹了口气:“我出来摆摊子这么多年,没见过这么会还价的人,算了算了,今天就当交个朋友,五文钱卖给你了。” “谢谢老板!”谢景黎眉眼舒展,露出个好看的笑。 陆婉莹也在一旁抿唇笑了起来,锱铢必较这一点,即使失忆了,也还是不会在谢景黎身上有半分改变。 买了耳环回家,一路上看着沿着河边的农妇们都愁眉苦脸的,陆婉莹纳闷,上前问道:“大娘,大家都怎么了?” 大娘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这地方潮湿得很,蚊虫肆虐,这才年初,好多庄稼的幼苗都被啃了,眼看着今年收成又不好了,这可怎么过日子啊?” 害虫啃庄稼?陆婉莹沉吟半晌,计上心来,安慰道:“别伤心了,害虫的事情就交给我,我知道怎么去除。” 大娘看着陆婉莹,半信半疑地点点头:“哎。” 回了家,好说歹说哄了谢景黎睡下,陆婉莹便开始挑灯绣起了帕子。 世间万物,一物降一物,要制服害虫,就要有益虫和益鸟相助。益鸟一多,虫子自然都被吃没了。庄稼的幼苗可以保全,大家的收成就会好了。 帮大家伙的事情,算不上犯禁,陆婉莹坚定地拿起针线,在棉布上拿着仅有的色彩,绣出一只只益鸟。 暗夜里,无数的鸟雀从陆婉莹的木屋中飞出,盘旋良久后,展翅前往了农田。 第36章 被推倒了 第二天,陆婉莹还没醒,就听到外面的大娘们笑逐颜开:“哪里的风吹来了这些小鸟,一晚上把害虫都吃没了。” 陆婉莹推门出去,看到农田里一片祥和,谢景黎拿着锄头,和农夫们讨教种田的技巧,见了她出来,忙和农夫们道别:“我娘子出来了,我去找她了。” 农夫们笑着摇摇头:“这小子,真听他娘子的话。” “娘子。”谢景黎巴巴地走到陆婉莹的身边,邀功般道:“我方才问了伯伯们怎么种庄稼、捉害虫,以后咱们有田了,也可以种了。” 陆婉莹替他擦擦汗:“你想继续在这里生活下去?” 说到底,谢景黎是属于都城的人,不可能和她一直在这里躲下去的。 十几日的田园生活让陆婉莹忘记了前缘往事,她控制不住地想,如果真的过一辈子男耕女织的生活,该有多好。 谢景黎低头浅笑:“和娘子在一起,哪里都是好的。” 月明星稀,夜晚,陆婉莹坐在木屋的栏杆上,眺望天际的牛郎织女星。 记忆回到上一世的时候,也是这样明朗的星空,风也这般吹着,让人周身透着凉意。 举国最高的建筑,是淮州城的观星阁,置身于其上,仿佛站在星云之间,伸手可摘星。 那夜,谢景黎一身黑衣,洒沓地站在阁楼顶端,睥睨着脚下的万家灯火。 侍女将她带上前来,对她说:“二爷在上面等你。” 陆婉莹轻轻走到谢景黎的身边,金银的暗纹在他的玄衣上游走着祥云的纹路,他像凌空而站的神祗,眼神犀利冷漠。 第65页 “来了怎么不说话?”谢景黎道。 陆婉莹看着空荡的阁楼,四面都是木栏杆,藻井的顶子被打开,露出四四方方的星空。柱子上系着白色的幔帐,在烈风下鼓鼓翻腾。地上放了一张软榻,亦覆着白色锦被。 不知道是要做什么。 陆婉莹垂眸:“不知道说什么。” 谢景黎缓缓走向她,盯着她秀美的容颜,目光又移到她微微发抖的手上:“怕我?” 怕?更多的是紧张吧。心仪已久,仰望已久的人注视着自己,任谁都会紧张。 “不怕。”陆婉莹抬眸看他。 谢景黎道:“这里是观星阁,上可观星辰,下可见黎民。” “嗯。”陆婉莹愣愣点头。 谢景黎的身子倾覆下来,深深地吻住她,将她推到白色锦被之中。 “二爷,做......做什么?”这还是谢景黎第一次与她这般亲近,陆婉莹惊惶着想逃离,却被谢景黎扣住了手臂。 “别想跑。这是你欠我的,你们陆家全都欠我。”谢景黎的声音沉痛入骨,倾压下来的身子让陆婉莹失了力道。 风猎猎地吹着,锦衾冰冷,谢景黎的指尖亦是凄寒入骨,陆婉莹的神思恍惚,寒尽不知年。 以天为被地为席,漫天星辰下,万家灯火上,那是他们的第一|夜,也是前世的唯一一|夜。 也就是那一|夜,他们有了前世的孩子,却被范雅灌药打掉。 回忆终结,陆婉莹的脸庞已经被泪水打湿,自己都毫无察觉。 谢景黎呆呆地站在她身旁,给她递了一块手帕子。 陆婉莹看着他一无所知的神色,无奈一笑,接过了帕子:“没事的,风迷了眼。” 谢景黎望着清冷的月光:“我听大娘们说,人想家的时候,就会看月亮。娘子是想家了吗?如果你想家了,那我收回白天的话,不在这里住了。我们回家。” 陆婉莹摇摇头,想起自己支离破碎的家:“我的家,回不去了。” 谢景黎道:“回不去的话,你,我,就是一个新家。” 谢景黎眸子一黯,轻轻拉过陆婉莹的手:“娘子。” “嗯?”陆婉莹看向他。 “前几日,一个老伯偷偷问我,你和我,多久一次?”谢景黎的脸透着淡淡红晕。“你说,他是什么意思?” 陆婉莹差点被口水呛住:“什......什么?” 这是哪个老伯问的,她非要去问问不可,干什么教坏人家相公。 “我,想试试。”谢景黎眼眸清澈,像山间清泉,说着这样害臊的请求,却毫无遮掩。 “我......我们刚成亲,还没......还没到这一步。”陆婉莹站起身,想往外跑。 谢景黎从后背抱住了她,用头在她背上轻轻蹭了蹭:“娘子不愿意吗?” “娘子,是不是不愿同我好了?” “娘子是不是不要我了?” 他的语气越来越低,带着轻微的落寞。 陆婉莹叹了口气:“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听到身后的人没了言语,隐隐有抽噎。 不会是哭了吧,不至于吧。 虽然这么想着,陆婉莹还是转过头去看他,却被谢景黎趁机抱上|床,他狡黠的眼睛眨了眨:“娘子,上当了!” “放开我,段樨!喂,我还没有答应你!” 第二天,陆婉莹腰酸背痛,盯着外面的太阳发了好一会儿呆。 她怎么也没有想通,为什么面对城府深沉的谢景黎她没有失守,反而被段樨推倒了。 罪魁祸首一脸容光焕发,为她端来热粥:“娘子,起来吃早饭了。我为你温了粥。” 陆婉莹不想搭理他,别过脸去。 “娘子,看一看我。” “一边去。” “娘子,喝口粥吧。” “让我静静......” 木门被敲响,一个村民进来道:“段樨,有人找。” 谢景黎惊奇地起身:“会是谁来找我?娘子,我先去看看。” 陆婉莹点点头,也向门外张望去。 谢景黎一到门口,便阴着脸关上了门。 陆婉莹在屋里,对外面的人语声听不真切。 “你来做什么?”谢景黎问。 一个张扬的女声:“都说你谢二爷失了心魄,现在只记得自己叫段樨。我怎么看着,你好得很啊。”应该是范雅的声音。 谢景黎还能认出范雅?那也就是说他恢复了记忆,他究竟是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又为什么要假装到现在,迟迟不愿意回府? 谢景黎像是有所阻拦,范雅却还是越过了他推开了门:“陆婉莹,我来接你和二爷回府了,赶紧出来吧。” 陆婉莹怔怔地下了床,看了眼谢景黎,对方已经恢复往常的冰冷神色,眸中一片阴沉。 马车在山路摇晃,三人对坐,一言不发。范雅得知谢景黎和陆婉莹双双坠下悬崖,沿着河岸找了十几天,才找到他们,此刻也是分外疲乏,却强撑着看二人的反应。谢景黎和陆婉莹二人的神色,实在有趣。 陆婉莹实在心闷,她无法与谢景黎对峙,也知道他必定不会把实情告诉她。但之前十几日的经历幻梦一般在她的脑海里流转,却是风过了无痕一般落得一场空。 她道:“放我下去透透气。” 范雅道:“马上就到了。” 第66页 陆婉莹坚持:“我想透透气。” 谢景黎沉声道:“听她的,放她下去。” 范雅勾唇一笑:“下去吧,快去快回。” 陆婉莹沉默着下了车,走到路边,让自己静下来。 一双手快速地捂上她的口鼻,飞快地将她栓在马背上,用飞刀在树上留下一个字条,飞驰而去。 待车内的谢景黎和范雅发现,陆婉莹已经没了人影。 飞贼带着她,一路跑了很久很久,终于进了一个山寨子,将她丢到一人的脚下。 陆婉莹抬起头,四周都是山岩凿成的洞窟,周围全是皮衣弯刀的汉子。一人坐在巨榕的树桩上,翘着腿,脚尖的皮靴对着她的鼻尖,分外压抑。 那人撑着头看向她,露出朔风席卷过的眉眼,让陆婉莹一眼就认出了他——李殊岐。 “废了好大的劲,终于把这婆娘绑来了。”掳她的匪寇道。 “不杀了她,不足以告慰被谢景黎害死的兄弟们的在天之灵。”有人狠狠道。 “不忙,掳了她来是为要挟谢景黎,狠狠敲诈他一笔,这个女人还不能死。”一个军师打扮的人道。 “李殊岐,我把灵芝给了你,你就是这样恩将仇报的?”陆婉莹问道。她不在于其他人的眼光,因为她和其他人并无交集,但李殊岐恩将仇报,却是她始料未及的。 “她死了。”李殊岐淡淡道,“我要救的那个人,她没等到你的灵芝。” 陆婉莹不知道该说什么,垂下了头。 李殊岐桀骜不驯地笑着,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先把她压下去关着吧。” 陆婉莹被带到一个监狱般的地方,山岩上镶嵌着铁索铁笼,里面关了形形色|色的人,都是凶神恶煞的男人。 她一个姑娘被推了进去,立马就被垂涎的男人们包围。 “小姑娘,你也是被这些山贼抓来的?”有人搓着手对她道。 陆婉莹推挡着这些靠近的人,一天没吃饭,她早已没了力气,她摸着岩墙蹲了下去,抱着膝盖把头埋进去。 “说不定是哪个富商的女儿,交了钱赎了出去,咱们可得罪不起。”有人拦住想要靠近的人。 “你傻啊,我们自己都被关在这里,我倒是想有人找我算账,可我们都出不去啊。还不如先快活快活。” 一群人推推拉拉,却还是没人敢靠近。 陆婉莹沉沉地睡了过去,将一切抛诸脑后。 醒来的时候,只见一个身影坚若磐石,挡在她的身前,他没有叫醒她,却为她震慑着想要靠近的人。 “我想了想,我喜欢的人既然不在了,我也缺一个压寨夫人,你正合适。随我出去吧。”李殊岐道。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拉灯了,求生欲满分的我 第37章 山顶孤坟 陆婉莹随李殊岐出去之后,他却并没有对她做什么,陆婉莹明白过来,李殊岐说要她当压寨夫人的话,全是说给山洞里那些人听的。 动了富商之女不会有人找他们的麻烦,但在匪首的地盘动了他的压寨夫人,可是跑不掉的。 李殊岐的狠辣,他们向来知晓。 在山寨待了几日,这天终于被李殊岐带出了门。陆婉莹跟在李殊岐的身边,他带着她爬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山,却一言不发。 “山洞里关着的,都是些什么人?”陆婉莹问。 李殊岐抱着胳膊:“恶人,你信吗?” 陆婉莹道:“你就是恶人,恶人和恶人不是会互相勾结吗?” 李殊岐一笑:“小丫头,你没有听过一句话叫‘恶人自有恶人磨’吗?” 陆婉莹被叫了“小丫头”,一股不服输的性子又起来了:“大叔,那请问他们做了什么恶事?” 李殊岐满是胡茬的脸扯着笑了笑:“为富不仁,算不算恶?” “你不过是嫉妒人家有钱。”陆婉莹瞟了他一眼,低头道。 李殊岐不在乎地走上前,不再答话。 爬了很久,才到山顶。荒烟蔓草间,一个石碑孤零零地伫立在山顶,表面字迹斑驳。 陆婉莹依稀辨认,看出了“李殊岐之妻小萌之墓”。 李殊岐为墓除去杂草,道了声:“小萌,我来看你了。” 陆婉莹也行了个礼:“小萌,虽然我们素未谋面,但我一直很想来看看你。” 李殊岐取出身边包裹,丢了个馒头给陆婉莹,自己也拿了个馒头,坐在山坳上,眺望底下苍茫的山涧。 云雾在二人身边缭绕,李殊岐坐在苍松下,有种说不出的侠气。 一天没吃饭,的确是饿了。陆婉莹蹲坐在他脚边,啃着馒头道:“多谢。” 李殊岐摆摆手,眼神飘忽:“其实也不怪灵芝来得晚,小萌生病太久了,活着也是受苦。” 陆婉莹停止了咀嚼,问道:“你们怎么认识的?” 聊一聊轻松的话题,或许能让李殊岐高兴点。恋人相识相知的经过,多半都是温馨的。 李殊岐道:“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还是个五六岁的小丫头。胖乎乎的,很可爱。” “村子里的人都欺负她,她每天都跑到玉蘅山脚下的松树下哭。” “那个时候我只是个十几岁的穷小子,吃不饱饭跑到山上落草为寇,年纪最小,天天被老大使唤打骂。” 第67页 “有一次她又被小孩子嘲笑,我一生气将那些人全打了一顿,她却怕了我,不再与我接近。我拼尽全力得到现在这个山贼头领的位置,却失去了守护她的资格。” “她十几岁的时候被富人看中,要娶回家冲喜,我劫了轿子,将她留在了山上。这一见,我就再也没有放她走。” “后来村子发了大水,房子全冲没了,她也回不去了。” 没想到是同病相怜的人相拥取暖的故事,陆婉莹喟然长叹:“佳期总是如梦。” 她想起什么般道:“山洞里那些人,是欺负过她的人?” 李殊岐看着她,赞许道:“你倒不算太蠢。” 从十几岁到三十几岁,李殊岐用了半生的时间去守护这个脆弱的姑娘,又将用剩下的半生去守护她的孤坟。 陆婉莹安慰道:“小萌在天有灵,会很感动的。” 李殊岐望着小萌的坟墓:“我只想守着她,守着这座山里的兄弟们。” 正说着,一个李殊岐的手下跑上山来,仓惶喊道:“头儿,谢景黎带了好大一帮人,来剿咱们来了。” 李殊岐眸子寒光一闪,看了眼陆婉莹,又看向手下,沉声道:“他在哪儿,带我去。” 玉蘅山脚,谢景黎坐于马车之上,被甲士团团护卫,另有冲锋的军士们和匪寇们在前方空地上厮杀,短兵相接,哀叫声不绝于耳。 毕竟是一群乌合之众,再怎么骁勇,没有经过规矩的操练,也是一盘散沙。 谢景黎此行势在必得,一路势如破竹,直捣黄龙。 李殊岐下山的时候,大局已定,军师拉着他道:“头儿,快跑吧,咱们完了。” 李殊岐撇开军师紧拽着的手,眸露寒芒,定定地盯着马车上的那个人。 谢景黎掀了帘子下车,一派从容地伸出手:“婉莹,过来。到我身边。” 李殊岐嗤笑道:“谢景黎,上次只带了几百余人,这次带了成千上万的人,朝廷的兵就这么闲?” 谢景黎垂眸道:“谢某不才,比不上先生武力超群,只好拿人数来凑。” 他的眼睫凌厉似刀锋,再抬眸已是铮铮:“掳走婉莹的人,无论用什么手段,我都会让他付出代价。” “李殊岐,你可是我的手下败将啊。”谢景黎勾了勾唇,从腰间拔出一把长剑。 这还是陆婉莹第一次见识谢景黎的身手,他的动作写意得不像是在舞剑,倒像是在挥毫泼墨。长袖圆转,堪堪地便向李殊岐的颈项刺去,李殊岐伸指弹开,谢景黎却不受其扰,剑芒如雨点般骤落。 至少在力量上讲,谢景黎绝对不输给他。 谢景黎表面是在刺他,暗地里朝着陆婉莹一步步靠近,军师看到了,匆忙从地上捡了一把剑,想要抓住陆婉莹要挟谢景黎。 陆婉莹早有察觉,提腿向军师的腿肚子踹去,匆忙往山下跑。 李殊岐作势要拦,谢景黎迎面而来的剑锋却直逼他面门。李殊岐的剑锋一偏,眼睁睁地向陆婉莹的背后脱手刺去。 “呲啦”的一声在耳畔响起,陆婉莹回眸,看到谢景黎挡到了她面前,被剑贯穿了腹部。 “二爷!”她惊呼出声,谢景黎却咬牙叫她放心。 趁着李殊岐失神的一霎那,谢景黎纵身一跃,将手中长剑刺入了他的心脏。 “大叔!”两边都是真心相待的人,陆婉莹谁也不愿失去,却只能怔怔地站在原地发愣。 谢景黎,为什么非要李殊岐死不可? 李殊岐的神情并无讶异,释然一笑:“这么多年,总算是让你大仇得报了。” 谢景黎眸子一冷,咳出一口鲜血:“当年害死我母亲,你就该料到自己会有这样的下场。” 原来当年谢景黎母亲的死,另一个相关的人就是李殊岐。 陆家是受人之托,答应要接谢景黎的母亲,却没有安全送达;李殊岐才是拦路抢劫,导致悲剧的罪魁祸首。 李殊岐道:“我的小弟只为谋财,马车坠崖实乃意外。不过,多说无益,要杀要刮悉听尊便吧。” 谢景黎眸子一黯,母亲之死,没有一个人故意为之,却让他凄苦半生,他有苦无处诉。他轻轻松了手:“敬你是条汉子,你走吧,不要再让我看到。” 李殊岐沉默地看着他,终是捂住胸口,在军师的搀扶下下了山。 谢景黎目送着他们离去,在背影消失的一霎那脱力倒下。 谢景黎被陆婉莹一路拖下了山,昏迷了十几日,剑伤反反复复,总有恶化的迹象。 陆婉莹想贴身照看,却被范雅派人拉走,关在房门不许出来。 自谢景臻死后,嘉王妃的头发全部花白,浑身病痛,眼看着就要不行了。谢景黎身子有恙,所有的一切都掌握在了范雅手中。 将养了几个月,谢景黎才渐渐清明过来,范雅的看守稍松,陆婉莹可以抽空去看看他。 几个月不曾活动,一出门,陆婉莹便腹痛难耐,丫鬟忙传了大夫诊断,大夫神色大喜:“侧夫人这是有了身孕。” 陆婉莹不敢置信,前世的孩子意外失去,再为人母,她有说不出的感动与恐慌。 她想好好守护这个孩子,但又害怕自己会再次失去他。 消息很快传到了范雅的耳中,她的长眉扬了扬:“陆婉莹被山贼掳走,失了贞操,珠胎暗结。按照我族规矩,该作沉水处置。” 第68页 陆婉莹被人捆着架到河水旁,脚上拴了重重的石块。春寒料峭,河水冰冷刺骨,一旦下去,绝无生还的可能。 陆婉莹望着仪态华贵的范雅,她还是那样咄咄逼人,不讲道理:“夫人,我腹中的孩子的确是二爷的,你为何要妄下定论,说是山贼的?” 范雅道:“可惜现在二爷仍在病中,不会与你对峙,你被山贼掳走是事实,早已丢了嘉王府的体统。”她展颜一笑:“你,再挣扎也无益。乖乖下水吧。” 陆婉莹被大力一推,坠入了冰冷的河水中,脚底的石头拽着她越沉越深,她的意识渐渐涣散。 在窒息的前一瞬,一个人用力地抓住了她的手,为她解开脚底的石头,将她救上了岸。 谢景黎一醒来,就听说范雅带着陆婉莹出了府,要将她沉水。他挣扎着起身,拼尽最后一丝神思将陆婉莹救了上来,然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到前世的时候,陆婉莹穿得宛如出水芙蓉,跑到他面前羞答答地吐露心际。 那时他正在沐浴,陆婉莹脸颊绯红,低头呢喃:“二爷,我心悦你,很久了。” 他冷眼相待,淡淡说了句:“我不心悦你,你还是走吧。” 陆婉莹贴了上来,他推开。又贴,又推开。 最后,他们还是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孩子保住了吗?” “我看难,进了那么凉的水一趟,怎么能保得住。” 下人细碎的话语传入了昏迷的谢景黎的耳中,他紧闭的眼尾落下一滴泪来。 第38章 大理兵变 谢景黎旧伤未好又添风寒,加上对陆婉莹再失孩子的内疚自责,内外攻心,一连发了十几日的烧。 范雅端着药碗站在他床边,面色讥讽:“药也不喝,饭也不吃,堂堂七尺男儿,为了一个孩子这般作践自己,是在和谁生气?” 谢景黎眼皮也不抬,眸色死水一般:“你出去。” 范雅将碗重重放下:“我自然是要出去,我只不过是怕你谢二爷死了,我要白白守一辈子寡。”她又自嘲一笑:“也罢,如今活寡也守了这些年,我又有什么怕的。” “范雅。”谢景黎嗓音因高烧而沙哑,开口已经不是之前的那句“阿雅”。 范雅一愣,眸子黯了下去,下巴却仍然高昂:“二爷有话,不妨直说。” “不要把我对你的忍让,当作你胡作非为的资本。”谢景黎翻了个身,背对她。 谢景黎上辈子娶范雅,是为了她家的权势,他对她,始终有一份愧疚在。加上宁远将军的教导,宋留云的陪伴,谢景黎对将军府的人和事,不可谓没有感情。 但范雅屡次三番对陆婉莹下手,他不能像上辈子那样袖手旁观了。 “要保护她,就离她远远的。心疼的话,把她藏好别让我发现啊。又要她在身边,又想让她不受苦?我凭什么让你们事事顺遂!”范雅尖酸地道,将碗一推:“爱喝喝,不爱喝倒了去。” 临出门,她终是丢了一句:“陆婉莹的孩子没有掉,不把身子养好,如何去看她?” 听到这句,谢景黎的眼眸有了神采,转身看向门外,已经没了范雅的身影。 他抬手,端起了那碗已经凉了的药。 心结已解开,谢景黎病去如抽丝,脚步还虚浮,就到了偏院看望陆婉莹。 暖阳透过树叶的缝隙,投射在人的脸上,谢景黎分花拂柳,看到陆婉莹躺在软榻上,秀丽的眉眼轻轻闭合。 宁静的院落里,女人的手搭在微隆的小腹上,嘴角带着宁静的浅笑。 只有陆婉莹能带给他这种安心的感觉,不论时局如何动荡,只要在她身边,谢景黎的心就能静下来。 谢景黎采撷下一枝花,放在陆婉莹的身边,然后低头,亲亲吻了下她的额头。 他不忍叫醒熟睡中的她,只是端详了她很久,然后离开了院子。 陆婉莹醒的时候,枕边就正好放着一枝花,余香仍留,馥郁芬芳。 额头的触感残存,她指尖覆了上去,低头莞尔。 今年的白露注定是和往年不同的日子。 今年的生辰,陆婉莹多了一个人的陪伴,那就是腹中的孩子。 陆婉莹拒绝了谢景黎铺张的想法,只愿意静静待在院子里,和谢景黎两个人。 本来心灵相契,两人相对即使什么话都不说,也并不会无聊,但谢景黎拿了画笔,说要给她作画。 众所周知,谢景黎画艺极工,却从不给人作画,唯一的人像画,是挂在嘉雪堂的他娘亲的画。 只给心上之人作画,是谢景黎对自己的承诺。 陆婉莹端坐在花间,神色赧然:“这样可以吗?” 谢景黎颔首微笑:“随意一点,不必紧张。” 陆婉莹仍是不敢动:“不会影响到你吗?” 谢景黎见她迟迟放松不下来,找了个话题:“有一个问题,我一直在等你问我,但是你一直都没有问。” 陆婉莹自己都不知道,迟疑道:“什么问题?” 谢景黎道:“你为什么不问我,我恢复了记忆,却不告诉你的原因?” 原来是这件事。思及此,陆婉莹的神情不再紧绷,自行放松了下来,谢景黎的手快速在画纸上描摹,细细勾勒。 陆婉莹道:“我大概,能够猜到。” 第69页 如果不是她自作多情,那谢景黎故意装傻的原因,只能是为了她了。 谢景黎看陆婉莹猜出了大概,轻抿唇道:“孩子的名字,想好了吗?” “欸?”陆婉莹抬眸:“现在就要想吗?还有好几个月呢。” 谢景黎道:“我算过了,孩子大概会在元夕前后出生,如今是七月,可以开始想了。” “取名的话,男爱《楚辞》,女爱《诗经》。我们可以各取一个。”谢景黎建议。 “就叫元夕吧。”陆婉莹道。 谢景黎一愣:“元夕?会否有些草率?” 陆婉莹露出明妍的神色,一双含露眼亮亮的:“男孩儿女孩儿都能用,不是很好?” 谢景黎无奈道:“我回头翻翻书再说吧。不能任你胡闹。” “哦。”陆婉莹失去兴致地垂下头。 “来看看你的画像。”谢景黎取下画纸,走到她的身边,木樨花香缭绕,陆婉莹心神荡漾。 “这么快就画好了?”陆婉莹一看,一个秀美女子端坐在葱郁花木之中,神情婉约静谧,和她有七八分相似。“画得真像。” 谢景黎勾勾唇角,要画陆婉莹何需看她,一颦一笑早已刻在了他的心中。 “画好了挂书房吧。”谢景黎清冷道。 “啊?那多不合适。”书房人来来往往,陆婉莹丢不起这个脸。 谢景黎一脸一意孤行:“依我看,正合适。” 陆婉莹看着孩子一般的谢景黎,不由得幻想起孩子出世之后的生活,两个孩子在她身边,够她受的! 大理乱党投奔谢景黎不成,自己发动大理余部组织叛乱,无论男女老少,只要能拿起武器,就被充入了部队,聚众闹事。 谢景黎一面不愿背离大邕朝廷,一面又想守护大理子民,企图掩盖他们复仇的真正目的,只当作民众闹事处理,每日日以继夜,不曾有休息的时间。 陆婉莹想帮他,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加上孩子月份重了,人容易疲乏,更加无法思考。 谢景黎和魏锦秋连日商讨,就近在嘉王府用饭。谢景黎没吃几口,又披上披风跨马而去,陆婉莹百般叮嘱,谢景黎从头到尾只有“没事,放心等我回来”这么一句。 陆婉莹拉住魏锦秋,看似闲聊:“怎么这些日子不见季初平季公子了,你们三位不是一向形影不离的吗?” 魏锦秋面色为难,小声说道:“景黎原本不让我告诉你,既然嫂子问了,我就只好一说,可千万别和旁人说了去。” 陆婉莹正色道:“不会的,魏公子请讲。” 魏锦秋道:“太尉府收了大理王族的金印,说是推翻大邕朝廷之后,大理氏族愿拥他为王,已经叛变了。” 陆婉莹一惊:“大理氏族这般慷慨,愿将王位拱手?” 魏锦秋道:“景黎说,这不过是大理人拉拢大邕官员,想里应外合推翻朝廷的伎俩。太尉大人未必不能察觉出这是个空口白话。但兵变成功,他再将大理乱党歼灭,他真成了王上也未可知。总之,太尉府和大理乱党狼狈为奸了。” 陆婉莹沉眸:“太尉府一叛乱,军队不也跟着......” 魏锦秋点头:“如今仅靠兵部那些人苦苦支撑,你也应该知道景黎这段时间的艰难。不过宋留云一直在他身边跟着,安危倒不必担心。” 陆婉莹将魏锦秋一拉:“兵部可有什么不足?” 魏锦秋沉吟:“武器、粮草、车马,没有一样齐全的。哎呀,这些事情嫂子都别管,在家安心养胎就行了。我先走了,事情还多。” 送走了魏锦秋,陆婉莹坐进了房中,取出了针线。 凛冬将至,王府的针线布料充足,足够她完成接下来的绣品。 没有武器粮草,她还能绣,一日绣不了多少,就多绣几日。 连续月余,陆婉莹都在房里绣兵器,然后叫人运到兵部门前,交给将士。谢景黎只道是热心的百姓打造而来,发放给军士,并未深究。 陆婉莹的头晕一日严重似一日,她以为是过度劳累,休息片刻就会好,不在意地揉揉眼睛继续。 她每天都会有一段时间失去意识,然后又会醒来。 元夕那日,她疲乏地倒在桌前,却再也没了意识。 谢景黎鏖战多月,在不知名人士的武器供给下,终于平定了战乱,驱走了大理叛党,将太尉斩于马下。 护驾有功,谢景黎接替了太尉一职,并彻底顶替了谢景臻嘉王府世子的位置。 庆功宴上,新晋的太尉一言不发,连灌了好几杯酒,便提前告辞回府。 府里已是一片哀嚎。 谢景黎走进嘉雪堂,没见到陆婉莹的影子。 “侧夫人人呢?”他扯着一个家丁的衣领,手指控住不住地发颤。不祥的预感在他心头升起,这次他,好像抓不住一些东西了。 家丁哭天抢地:“二爷,夫人元夕那日就失了踪影,您在皇宫受赏赐,一直没敢告诉您。侧夫人想必是被乱党掳了去,您请节哀。” 谢景黎的眼前一黑,几乎站不稳,嘶吼道:“找!派人去找!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二爷!”一个丫鬟抱来一个哇哇大哭的婴儿,黑色的瞳仁,雪白的肌肤,眉眼和陆婉莹有三四分相似。 “是在侧夫人房间发现的,我想,是夫人生下了小少爷,然后就离开了嘉王府。” 第70页 “陆婉莹。”谢景黎握紧了拳头,重重地砸到门上,“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抓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盼这一章就像当年盼望白浅跳诛仙台一样艰难!终于写到这里了!感谢大家的陪伴,么么哒。后面女主没那么惨了感谢在20200201 15:09:38~20200202 15:42: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ElizaLLLM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烈日阳花 大年三十的街道上分外冷清,家家户户彤门紧闭,将所有的热闹隔离在屋里,只从门缝和窗缝中露出熹微暖光。 大街上空无一人,红色的纸灯笼在门檐下被风吹得乱晃,纸张沙沙扯着作响。 一个粗壮的男人把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丫头从珍馐楼里推了出来:“臭乞丐,滚远点,里面的贵人岂是你能冲撞得了的。” 正值团年宴火爆的日子,珍馐楼里倒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大户人家图个清闲喜庆,不在自己家操劳办宴席的,跑到珍馐楼躲懒、假手他人操办的也大有人在。 阳花趁男人走远后,啐了一口:“我呸你个狐假虎威的,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给我吃点怎么啦?” 夜风正冷,她揉了揉脏兮兮的头发,浑身搓了搓暖和了一阵,将破布鞋穿好,回了贫民巷。 这是一条靠近城墙的巷子,里面住的全部是贫苦到没饭吃的老百姓。无家可归者有之,鳏寡孤独者有之,残障者亦有之。 阳花属于第一种,她原本是有娘亲的,但死得早。据说她父亲是个达官贵人,打猎的时候跌下山崖,被她娘所救,有了感情,也有了她,后来她父亲回去,说要来接她娘,却一去再也没回来。 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东西,阳花不稀罕。 “回来啦。”巷口老伯见到阳花拖着鞋子走进巷子,热心地打招呼。 “嗯,回来了阿伯。”阳花随意挥了挥手。 老伯道:“哎你有空的时候帮我把衣服补一下吧,我背心那块儿破了个洞。” 阳花抬眼,虽然脸上脏兮兮的,眼睛却明亮得很:“你怎么不自己缝?” 老伯一笑:“我一个糙汉子,哪儿会做这个。我们这巷子,不是就数你女红最好吗?” 阳花道:“糙汉子怎么了,糙汉子也得学针线活儿,什么都指着我们女人。拿来,我给你弄好,下次你得自己弄啊。” 老伯把衣服一脱,丢给阳花:“谢谢小闺女。” 阳花看着他瑟瑟发抖的身子:“你就这么一件衣服啊。” 老伯眨眼:“你难道有两件?”这个巷子里,有超过一件衣服的人,那就是富豪中的富豪了。 阳花一愣:“那倒不是,我也只有一件。”她一叉腰:“那你没得穿了啊。” 老伯指了指墙角的破棉絮:“我随便裹一裹都行。” 阳花放下心来:“那你裹着吧,我很快还你。” 拿了老伯的破衣服,阳花蹲到自己的位置前,这里的位置一个萝卜一个坑,都是熟人,外面的乞丐别想进来的。 闺女?想到老伯那声唤,阳花笑了笑。 要是老伯真是她爹,她也不是不愿意。至少比不要她了的亲爹好。 第二天一大清早,眼睛都还没睁开,一大堆军官就将贫民巷围了起来,阳花忙爬起来,冲到人群外面看是怎么回事。 一个女人颐指气使:“给我搜,看看是哪个手脚不干净的,送到官府关起来。” 阳花凑到老伯身边,问道:“这是怎么了?” 老伯叹了口气:“这个女人非说她的簪子不见了,是咱们这儿的人偷的。” 阳花问:“那是不是真有人偷?”这里的人捉襟见肘,没东西吃了的时候,坑蒙拐骗、偷鸡摸狗的事情也是常做的。达官贵人一旦丢了东西,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来贫民巷找。 “不知道啊,没听到谁说得手了簪子的啊。”老伯挠挠脑袋。 “搜到了。”一个士兵出来,举着一支碧玉簪子。 阳花墨玉般的瞳孔一缩:“喂,把你的脏手给我放下,这是我的东西!” 老伯将她一扯:“这是你偷的?” 阳花把他的手一推:“这是我朋友送我的。” “朋友?”女人一哼,“这明明是我丈夫要送我的簪子,怎么跑到你哪里去了?” 巷子里有人多嘴道:“阳花昨天去了珍馐楼,是不是那时候偷的?” 阳花咬牙道:“我没见过你,这东西对我来说很重要,快还给我。” 女人朝身后招了招手:“张庭,来看看,你认识这个小丫头吗?” 一个形容消瘦,很有书生气质的男人上前,端看了一会儿阳花,摇摇头:“未曾见过。” 阳花这边,从听到“张庭”那两个字的时候,手就开始在衣襟上紧紧捏住,男人出来的时候,望向他的眼眶已经泛红。 “张庭哥哥。”阳花强忍泪水,“这簪子是你送我的,你为什么不认?” “这位姑娘。”张庭神色镇定,“这簪子是圣上所赐,开不得玩笑。还是将它归还于我吧,你年纪浅,我必不会深究怪罪的。” 张庭妻子的眼光古怪地在两人之间打量,张庭安抚道:“就是个普通的小乞丐,好好教导,这些恶习能改掉的。” 第71页 张庭妻子嗔怪他道:“你啊,就是滥好心。” 白衣男子清浅的眉眼在阳花的脑海里一晃而过,巷子外的台阶上,年轻的张庭教着年幼的阳花学唱《乐府诗》,嗓音轻轻,恍如隔世。 也是同样的白衣,三天前拥着她,将碧玉簪子插到她的发间,温声说阳花好美。 张庭温文尔雅,是阳花心中的白月光,和其他男人不同。 这点不同,也终于在今天崩塌了。 阳花低下头嗤笑:“嗯,我的确不认识他,簪子是我偷......” “簪子是我送给这个小姑娘的。”男子声若琳琅,从城门而来。 范子淮一身湛蓝衣衫,配着白玉禁步,眉眼沉沉,翻身下马。 他从人群中穿过,递出一支碧玉簪,“张庭兄的那支,在我这里。昨天喝酒的时候错拿了,不好意思。” 张庭眸中错综复杂,他不理解范子淮为什么要帮这个小丫头,难道他们之间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将军之子都这样说了,他官位低人一等,还能怎样,只好顺水推舟道:“是了,必定是昨日宴会上错拿了。” 他向阳花拱了拱手:“是我有眼不识泰山,竟然错怪了子淮公子的好友,还请姑娘不要责怪。” 阳花轻蔑一笑,并不答话,张庭见风使舵至此,只怪她之前眼瞎。 张庭妻子看这小姑娘貌不惊人,居然是范子淮当着众人维护的人,示好地拍了拍阳花的肩膀:“哎呀,原来是误会一场。”她挑挑眉,目光在范子淮和阳花间转来转去:“姑娘且等着吧,好日子要到了。” 一行人很快离去,阳花对着他们的背影,狠狠地丢了块石头。 范子淮在身后笑:“没看出来,刚刚被欺负得死死的,私底下性子这么烈。” 阳花回头看了他一眼:“谢谢你帮了我,其实就算你不帮我,我也不打算搭理那个人了。” “我也知道,她妻子也不只是为了簪子,一定是发现了他外面有什么。别拿那种眼神看着我,我不知道他有妻子的。”阳花低头,不好意思道。 范子淮的确是在看她,污垢下婉约的面庞,那双欲泣的含露眼,那弯柳叶眉,实在是太过熟悉。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像一个人?”经年相思,范子淮的声音有些哽咽。 “你说大邕第一美人陆婉莹?”阳花指着自己,扑哧一笑,“有,很多人说呢。” “不过那陆婉莹,不是死了很多年了吗?”阳花摸摸鼻子,“红颜薄命,我还是丑点好。” 范子淮打量着她破破烂烂的衣衫,将她一拉:“走,哥哥给你买身新衣服去。” “欸?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阳花猝不及防。 范子淮爽朗一笑:“因为你漂亮啊。” 琳月坊的人感到纳闷,范雅四年不曾踏入他家店铺,再看到范家人,却是范子淮带了一个小姑娘。 那小姑娘个头很小,五官却精致无比,周身衣裙崭新,不沾一丝尘埃,妆容精致,打扮得香喷喷的。 正当他们以为是哪个贵族小姐的时候,阳花拿起一个金镯子放进嘴里咬了咬:“这是真金子吗?” 范子淮忙将她的手打了打:“别咬别咬,咬变形了还怎么戴。你这人,怎么牙尖嘴利的?” 阳花素来玩笑开惯了,将他一瞟:“你怎么知道我牙尖嘴利,尝过?” 范子淮脸一红,撂开手去。店小二以为他俩是情|人,埋着脸偷笑。 “挑好了吗,喜欢的都打包带走。”范子淮拍了拍腰间钱袋,“哥买单!” “喜欢的都给我买?这么大方?”阳花惊奇道。 “是啊,就当是见面礼了。”范子淮撑着脑袋看她。 阳花心里裹了一层蜜似的:“那我可就不手下留情了。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除了这些都带走!” 范子淮哈哈大笑,看着阳花道:“给你买了礼物,叫声哥哥来听听。” 阳花沉下脸:“为什么?” 范子淮道:“不是有句话吗,‘吃别人的嘴软,拿别人的手软’。你拿了哥哥的东西,不得嘴乖点吗?” 阳花想了想,叫这一声也不掉块肉,讷讷道:“哥哥。” 范子淮眼睛一亮:“我没听清,再叫一声?” 阳花把装满金银首饰的包裹一抱,走出门外:“好话不说第二遍!” 作者有话要说: 阳花就是阳花,不是小陆哈。把脑袋里魂穿啊投生啊的想法掐掉~ 第40章 意识入画 阳花拿了范子淮的见面礼,却并没有自己享用。 和范子淮一分开,她就去了当铺,把所有的新衣服新首饰全部兑换成钱,分发给贫民巷里的人。 “你哪里发的横财,范家少爷给你的?”老伯看着怀里的钱目瞪口呆,碰都不敢碰——说实话,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摸过这么大面额的钱币了。 “嗯,就是他给的。”阳花换回了自己的破衣服,四仰八叉地躺在巷子口吃苹果。 老伯往她身边一蹲,打探道:“这范家少爷,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 阳花用手指缠了一圈自己的头发:“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挺有姿色的?” 老伯连忙点头:“那可不是,我们小闺女可是贫民巷里一枝花啊。” “是你个大头鬼!”阳花敲了一下老伯的头,“你是拿了钱说好听话哄我呢,我知道。” 第72页 “别瞎猜了,人家大少爷闲着无聊发发善心,你当人家天天这么有空呢。”阳花摆摆手,还是在自己的地盘,穿自己的衣服舒服自在。 巷子里的孩子高兴地拿了钱买了许多糖葫芦回来,阳花也拿了一串,大过年的,正好给巷子里的人打打牙祭。 转脸一看,一个湛蓝衣衫的人正从巷口经过,去往城门外。阳花忙对大伯道:“不和你说了,我有点事情,先离开一下。” 大伯张望过去,这不就是范子淮公子吗?现在的小年轻,他真的搞不懂。 阳花跑到范子淮面前,将糖葫芦一递:“给你吃!” 范子淮被突然蹦出来的阳花吓得一愣,看了眼她的衣服道:“我给你买的衣服你就用来换了这些?” 阳花不在意地一笑:“衣服又不能吃,还是吃的实在。” 范子淮眉眼一弯,笑得仿佛春山远黛,阳花看得一怔。 范子淮说:“我今日有要紧事出城,回来再陪你玩。” 阳花紧紧跟着:“你要去哪里?我可以一起去吗,绝对不捣乱!” 范子淮想了想,说:“也可以,带你去见见她。” 阳花原以为范子淮会带着她去见什么人,比如禁闭在院子里的娘亲啊,金屋藏娇的美女之类的,没想到范子淮却在一个小小的坟丘中驻了足。 阳花看着那坟,纳闷道:“这坟真小,不像埋了人似的。”巷子里隔三岔五就会有人死去,饿死的、病死的,阳花已经见怪不怪了。她也很有堆坟丘的经验,不过都是拿了石头将尸体盖住而已,没有工具挖土丘。坟丘的真正大小,她是知道的。 范子淮晶莹的眼睛凝望着墓碑,点点头:“嗯,这只是一个衣冠冢。” 阳花顺着这墓碑看过去,才发现上面写的是“陆婉莹之墓”。 不过也正常,范子淮是嘉王府世子妃的弟弟,陆婉莹是嘉王府世子曾经的侧室,认识是自然的。 不过,为什么还要特意来祭拜呢?阳花看着范子淮白月般的面庞,抿了抿唇,心里不是滋味。 “今日是她的忌日吗?”阳花开口。 范子淮道:“嗯,不过晚一点我姐夫会过来,我想和他错开。” 阳花低头,去附近草堆里采了一些冬日仍开着的小花,扎成花束,摆放到坟墓前。 范子淮看着她,微微一笑,揉了揉她的头发:“阳花真乖。” 阳花眼睛酸涩,却故作不耐烦地侧过头一躲:“别摸我头,摸头长不高的。” “哈哈哈,长不高才好,哥哥保护你。”范子淮爽朗笑道。 正要离去,远处一人摇着酒葫芦,吊儿郎当就走了过来,范子淮面色一沉,对方却指着阳花先开了口:“阳花?你这丫头上这里来干什么?” 阳花也是尖锐道:“你这酒鬼,又到处撒野了?” 范子淮上前拦住那人,声音低哑:“陆恩生,这里不欢迎你。” 陆恩生醉醺醺地朝着他哈酒气:“范子淮,这是我妹妹的坟,我为什么不能来?” “你生前做的那些事,她就必定不愿意看见你。”范子淮咬牙。 阳花听了他们的对话,恍然大悟,这酒鬼原来是陆婉莹的哥哥。 虽然他不修边幅,但眉眼的确是清秀,看得出来是大户人家长大的。 至于长相,她没见过陆婉莹,但他们都说她和陆婉莹长得像,对比一下的话,她却不觉得自己和陆恩生有多像。 陆恩生自觉理亏,陆婉莹生前他没尽到哥哥的责任,反而拖了她很多后腿,要钱、托关系的事情做了不少,的确是没脸见她。 他将矛头对准了阳花:“丫头,攀上范家少爷这个高枝了?” 阳花气不打一处来,指着陆恩生对范子淮道:“哥哥,这个人之前欺负过我,你帮不帮我?” 范子淮第一次听阳花主动叫他哥哥,精神一振,加上他本来就看陆恩生不顺眼,正好想出气,他掰了掰手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将陆恩生提溜出去:“咱们站远点打,别让你妹妹看了生气。” 阳花捂嘴一笑,狐假虎威地躲在范子淮身后看热闹。 陆恩生大叫:“范子淮,你就是个莽夫,徒有一身蛮力,你还会干什么?” 范子淮拳拳到肉,打得他乱叫,阳花在一旁笑:“不劳你操心,我们子淮哥哥参军就很好。” “他看得懂兵书,弄得懂兵法吗?”陆恩生抱头喊道。 阳花自信慢慢:“你就等着瞧吧,子淮哥哥今后一定会成为一个大将军的!” 陆恩生道:“呵,就你?全天下就你一个人不觉得范子淮苯。” “因为你比他更笨!啊——范子淮你个野蛮怪!” 今天早上正想睡个懒觉,却感觉一道视线直勾勾地盯着我,原以为是谢景黎那个怨夫又开始看画怀人了,睁眼一看是个小屁孩。 这个小屁孩三四岁左右,穿的肉包子一般,小脸圆乎乎的,两个眼睛葡萄一样镶嵌在脸上。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叫谢元夕,是谢景黎那个怨夫和他小老婆生的孩子。 我不是第一次见他了,他总是偷偷跑到他爹的房间里看他娘的画像,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个女孩,也太漂亮了点。 能看出什么来呢?画像和人能一样吗? 我没有看过谢景黎作画,他从来不画,想必是自己都觉得画得不像。 第73页 这幅画据说也是他画的,那就更加不可信了。 听院子里的人说,我所在的地方叫嘉王府,是整个淮州除了皇宫最富贵的地方,这个嘉王府,远比我能看到的书房要大上几百倍。 我想象不到,毕竟我一有意识,就一直被困在这副画里。 我大概,是个画精之类的东西。 刚醒那天,整个王府都很乱。谢景黎的书房来来往往全是人,都给他带来他不想听的消息:陆婉莹的尸身找不到了。 他最开始是暴怒,没日没夜地亲自去寻,后来找了几个月,夏天的时候河床都晒干了,也还是没有踪影。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我猜想,那个陆婉莹,也许是跟谁跑了,不想给他做小老婆了。 找不到陆婉莹之后,谢景黎整个人陷入了疯狂。他不吃不喝,连脸也不洗,蓬头垢面地坐在床前看着我,不是,看着画发呆。 有一天他想起什么似的,跑去了柴房,然后抱了一堆枯枝烂叶和空白帕子回来。 “怎么会这样?”他喃喃,“这是第一日|你卖给我的,为何帕子上什么都没了?” 前言不搭后语,这人是疯了。 谢景黎惨,那小孩更惨。生下来之后谢景黎就不愿看他,把他丢到后院让奶娘养,不许到前院在他的眼前晃。 我知道谢景黎在想什么,谢景黎怕一见他就想到生他而死的娘,自己伤心。 所以眼前这个小孩,四年了爹不疼没娘爱。 想到这里,我心里有些酸酸的。听下人们说,这小孩很聪明,三岁就能把四书五经背得滚瓜烂熟。 我很喜欢,甚至想做他的后妈。 欸,我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四年过去,谢景黎的疯病好些了,仪容仪表方面比最开始那一年上心多了。他那副皮囊真是没得说,我虽然没有出过嘉王府见过其他人,也是觉得“天下第一美男”的名头当之无愧。 当然,我还见过魏锦秋和范子淮,私心里把范子淮排第二吧。 谢景黎眉眼清冷,且一年比一年沉默寡言,周身好像有黑雾,让人不敢接近。这段时间,他好像在想着和范雅和离。 范雅那个人,我并不在意,谢景黎不喜欢她,她也并没有虐待谢元夕。 我在意的,是谢景黎那个死了的老婆,陆婉莹。 我看过画,姿容也就一般般吧,本姑娘化身成人,也不见得会逊色多少。 让谢景黎记挂成这般的人,我很埋怨。 死人就该死的彻底,为什么要在活人心里瞎闹腾。 我这种情绪,难道是嫉妒? 不不不,我怎么会喜欢谢景黎那个满身怨气的老男人,他都快三十了,大老婆小老婆一堆。 不过,偶尔看看他那张俊脸,我还是很享受。 谢景黎今日没有一早就来看我,听说给陆婉莹上坟去了。 我才没有不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 小陆归来,好久不见(喂,明明才一章不见好不啦 第三人称的文里突然第一人称会不会怪,请多包涵,因为,她没记忆了啊,不知道自己叫啥。 第41章 还魂归来 傍晚的时候,谢景黎回来了,他径直走到书桌前,开始写字。 很简短的东西,轻飘飘一张纸。 写完之后,他搁了笔,走到了我的面前。 那双狭长的眼睛,此刻微微泛红,他修长的指尖抚上画布,将泪水逼了回去。 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喂,你小老婆已经走了四年了! 看到他难受,我也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如果我能对他说话的话,也许会把他大骂一顿。 但也许,我不会舍得骂他,而是会轻轻抚着他的头发,说一句: 谢景黎,不要哭。 门吱呀打开了,一个湛蓝衣服的人走了进来,我认出了他,是范子淮。 范子淮走到谢景黎面前,声音涩涩:“去看过她了吗?” 谢景黎点头:“既然要和我错开,为什么又特意来找我?”言辞毫不避讳,似乎一片死水的心,什么也不怕。 范子淮的神色阴沉:“我去见了我姐姐,她面上强撑,但我知道她很难过,你对她说了什么?” 谢景黎没有回答,将方才写好的纸条递给了他:“既然你方便见她,就把这个转交给她吧。” 范子淮一看,眉头紧皱:“和离书?你要和我姐姐和离?” 谢景黎垂眸:“这是她和我最好的结局。” 范子淮将和离书放进袖子里,无奈轻笑:“我竟然没有办法反驳你。” “将她接回去吧,她在将军府,也比较自在。”谢景黎的声音波澜不惊。 范子淮道:“姐姐我自然是要接回去的。”他抬头看了眼我的方向,“这画,我也是要带回去的。” 谢景黎眸色一冷,刀子一般看向他,阻止他伸向画的手:“你什么意思?” 范子淮道:“虽然你不是我姐夫了,但是好歹有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情分在。你不能再继续消沉下去了,陆婉莹已经死了,你也要过你自己的生活。” “你要和我姐姐和离,我不拦你,但你也需要妻子,嘉王府需要女主人,即使不是我姐姐,也要有这么个人。”范子淮沉声道。 第74页 “不需要别人。”谢景黎深吸一口气,“我只要陆婉莹。” “清醒一点,好吗?”范子淮大力将画布扯下来,他铁了心要抢,谢景黎比不过他的蛮力,只能任他带走。 “罢了,你带走吧。”谢景黎无力道,他如此不争不抢,心如止水。 范子淮咬了咬唇,踏步而去。 就这样,我被范子淮带走,带到了将军府的少爷楼里。 范子淮没有收藏书画的习惯,整个楼里只有武器架子,没有挂画布的地方,他拿了钉子,自己往墙上钉。 “你今日去嘉王府了?”一个中年的英武男子从门后旋了出来,也许是他的爹。 范子淮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钉子:“嗯,我把姐姐接了回来。” “也好,他们在一起,也是一对怨侣,着实是互相折磨。”中年男子的话还挺合我胃口的。 “姐姐一直在哭。”范子淮停了动作,艰涩道。 中年男子叹了口气:“这情关,也只能由她自己来过。” 范子淮犹豫片刻,提了个新话题:“父亲,我有话要问您。” “你问。”宁远将军道。 “我有没有其他的兄弟姐妹?”范子淮问,“或者说,你有没有除了我娘之外的恋人?” “子淮你......到底想说什么?”宁远将军皱了眉,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 正当我以为我能听到什么刺激的家族秘辛的时候,范子淮一锤子锤伤了手,一滴鲜血滴落到了我的画布上。 然后,一阵大力将我拖拽出来,疼的我好像每根神经都要断掉。 “啊!”陆婉莹跌倒在地,缓缓爬起身,便看到宁远将军和范子淮诧异地盯着她。 “阿......阿莹?”范子淮吓得嘴巴都合不拢,画布里走出来个活人,还是早已死了的人这种事,他还是第一次看见。 陆婉莹的神魂归了位,眼见到弟弟和父亲都在面前,瞬间就红了眼:“子淮......少爷,宁远将军。” 宁远将军也是惊魂未定,抚了抚胸口道:“陆姑娘。” 范子淮看向父亲:“这......” 宁远将军道:“先让她在府里住下吧,待我找个阴阳先生,一问便知。” 第二日,一个白胡子老头坐到了陆婉莹身前,仔细地端详着这幅画:“你是说,她从这幅画里跳了出来?” 范子淮道:“是的,空念前辈,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空念?陆婉莹蹙眉,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个人就是谢景黎常年云游在外的师父,空念道人。他竟然回了京都。 “如果是画中人像成了精的,画中的人应该就会消失,但现在画像一点也不缺,可见不是成精。”空念道人道。 范子淮为难:“其实我也只是看过一个大概,不知道这画像缺了没缺,或许是中间的什么花花草草成了精,也是有可能的。” 空念摆了摆手:“那不可能,这画我那傻徒儿看了四年,我也跟着看过多次,一点也没缺,不然我把他叫过来亲自验证,画是他画的,一定记得的。” 陆婉莹摇了摇头,虽然四年间她在画中看着谢景黎痛苦的记忆没有丢失,但她着实是不想再和他有牵扯了。 好不容易从嘉王府逃脱,她不想再回去。 如果是前缘,那就搁置在前世好了。 她道:“我觉得,我可能是意识入了画。” 空念道人点头:“是了,意识入画的人,魂魄寄居在画里,遇到至亲之人的血液之后会被赋予新生,重新拥有肉|体凡胎。” 陆婉莹道:“我为什么会意识入画呢?” 空念道人问:“陆姑娘之前可有奇特的经历?” 陆婉莹犹豫:“说出来,恐怕你们都不会相信。” 空念道人笑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只是因为未知就反驳,未免太过狭隘。想必将军府的二位,都不是狭隘之人。” 陆婉莹看了范子淮和宁远将军,终于下定决心般道:“我之前无意之中拥有了一项异能,绣东西在帕子上,然后绣上字,半个时辰之后就会成真。” 范子淮意识到什么,望着她道:“那龙娃凤娃......” 陆婉莹点头:“没错,其实是我绣给你的。” 空念道人道:“你是元夕那日去世的,如果我猜的没错,你在这之前的一段时间里,滥用了这项异能。” 陆婉莹点头:“没错,我绣了很多兵器和粮草。” 范子淮的心里辛酸苦涩,明知道是四年前的事情,还是忍不住地心疼。 “那就对了,天地循环,万物有度,异能是天地的例外,滥用就会消耗元气和寿命。”空念道人作出了判断,“我想,你现在应该失去这项异能了。” 范子淮替陆婉莹取来针线和空白帕子,陆婉莹绣了一枝桃花上去,半个时辰后,纹丝不动。 她失去了绣帕子成精的能力。 陆婉莹很洒脱,只笑了笑:“命捡回来就行,异能我并不在乎。” 宁远将军一直在一旁盯着陆婉莹思索,半晌后说:“空念道长,您方才说,要至亲之人的血才能让意识入画之人苏醒,难道子淮是陆婉莹的至亲之人?” 空念道人道:“没错,按陆姑娘和子淮少爷的年岁,必须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弟才可能。” 范子淮惊讶道:“父亲,你和母亲除了我和姐姐,有其他孩子吗?”难道陆婉莹是流落在外的姐姐? 第75页 陆婉莹知道实情,却不方便说,等着宁远将军自己判断。 宁远将军摇摇头:“没有,只有你和你姐姐两个孩子。”他道:“抱歉各位,有些事情我要下去查一查,调查清楚了之后,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三日后,范雅的奶娘从乡下被请了回来,道出了当年的实情:陆家夫人和将军夫人一同在寺庙待产,一同产下一对女婴,所以极有可能是抱错了。 滴血认亲之后,范雅被证实并非宁远将军之女,而陆婉莹才是。 范雅被赶出了府,回到了陆恩生的宅子里。陆婉莹被迎了回去,正式成为了将军府的嫡长女。 消息一出,全城震惊。一个是震惊大邕第一美人死了四年居然死而复生,次而是震惊她和范雅的身世互换竟然如此离奇。 最震惊的,还是嘉王府世子谢景黎,前正室和前侧室有这样的身世瓜葛,苦苦思念的妾室还了魂,第一时间就跑到了将军府门口,说要将她接回去。 陆婉莹的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那天,她穿着华贵的衣服,站在范子淮的身旁,眉眼冷漠地看着面前的谢景黎:“如今我认回了父亲,有娘家的依仗,为什么会认为我会回头呢?” 当着众人的面,将军府关上了那扇红门。 自此,淮州城里的百姓感叹:骄傲如谢景黎,也有这样被打脸的一天。 宁远将军夫人早死,将军为了弥补对陆婉莹几十年的亏欠,几乎将她捧上了手心,每天都给她安排不同的青年才俊相亲,陆婉莹翻看着媒人的册子,略笑了笑:“我暂时,还不想成亲。” 宁远将军替女儿沏了一杯茶:“莹儿不是说,不会回头找谢景黎的吗?” 陆婉莹抬眉道:“不找他,也不找其他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上了重磅,也是七天五更哦!谢谢支持! 第42章 二度七夕 木荷熏香的阁楼上,眉眼淡漠的男人一身紫衫,轻轻地拂动杯盏中的桂花沫儿,含笑和对面的女人答话。 “久闻二爷大名,秀儿仰慕您很久了。”女子贵族打扮,眉眼美|艳,和范雅不遑多让。 “姑娘过奖。”明明是他亲自答应了和她见面,却频频显现出不愿意对话的情绪。 “听闻二爷喜欢读诗,小女也喜欢。”秀儿努力迎合谢景黎的喜好,她是太史大人之女,书香门第,周身一副娴雅的气质。 谢景黎好像有了兴趣,长睫一抬:“哦?那姑娘最喜欢哪首诗里的哪句话?” “我喜欢《古诗十九首》里的‘人生寄一世,奄乎若飙尘’一句。”秀儿紧张道,“人的一生只寄身于这一世,如尘土一般,狂风一起,便吹散不见。” 她看着谢景黎的神情冷了下去,补救道:“人生何其短促,所以要及时行乐。” 谢景黎沉默片刻,呷了口茶:“很好。” 秀儿低下了头,她知道这场相亲,被自己搞砸了。 隔壁,陆婉莹衣衫华美,妆容精致,面前却空无一人。 她好容易被宁远将军说服来相亲,却被对方放了鸽子。 这还不是第一个,据媒婆说,全部的人在听到宁远将军的要求后,都自惭形秽地跑了。 宁远将军的要求是:“找男人,至少要比前一个好。” 而陆婉莹的前任夫君,可是嘉王府世子谢景黎。 才华、相貌、家世背景,没有一项是他们比得过的,索性不过来自取其辱。 陆婉莹感到好笑,略微坐了坐,便打算起身走。 一开门,就看见谢景黎站在门边,眸子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真巧啊。”陆婉莹寒暄,她没什么可怕的,只是不想见他而已。 “不巧,我是来堵你的。”谢景黎看了眼她的身后,空无一人,他笑笑:“看来你的相亲不太顺利。” 陆婉莹瞟了眼他离开的房间,一个好看的姑娘被晾在那里:“你的也好不到哪里去。” 谢景黎抬了抬下巴:“走走?” 陆婉莹垂眸:“随你。” 两人并肩走在御街上,又是一年七夕,自从陆婉莹归来之后在将军府门前拒绝了谢景黎,他们有大半年没有见面了。 “为什么不愿意回来?”谢景黎问道。 陆婉莹平平淡淡:“不愿意回去做你的侧室,不愿意再受欺压,很难理解吗?” 谢景黎道:“孩子也不想看吗?” 听到孩子,陆婉莹的心里浮起一阵酸涩,十月怀胎,怎么可能没有感情,但要她为了孩子重新回到那个尔虞我诈的地方,却是不愿。 她故作淡定:“我没有看着他长大,和他并没有感情,你这个父亲会把他照顾得很好,不是吗?”她笑笑,“毕竟是嘉王府的长孙。” 谢景黎眉头一挑:“那可未必,你就不担心新的世子妃欺负他?” 听到世子妃一词,陆婉莹的拳头一捏,声音也开始发颤:“新的世子妃?你定了亲?” 谢景黎转身:“现在是没有,将来可说不准。我有了嫡子之后,元夕难免会受排挤。” 范雅没有为难谢元夕,可不证明新来的世子妃不会,陆婉莹定了定神:“我要把元夕接回去。” 谢景黎抬眸一笑,却听到了一阵激烈的风声逼迫而来,他下意识挡在陆婉莹身旁,被利刃划破肩膀的衣衫。 第76页 陆婉莹惊慌地查看:“谢景黎,你有没有事?” 谢景黎摆摆手:“我没事。”他看向来人,对方一件墨绿衣衫,裤腿处紧紧扎好,一幅武士打扮。 “留云。”谢景黎自嘲笑笑,“没想到你护卫了我大半生,如今要来刺杀我。” 宋留云的双眼通红,咬牙切齿:“谢景黎。”他没有像之前那样继续恭敬地叫二爷,而是直接叫着谢景黎的大名。 “没有人能收买你,你是为了范雅吧。”谢景黎淡淡道。 宋留云的手紧紧握着匕首,指节因发力而泛白:“她看不见了。” 谢景黎和陆婉莹都是一惊:“怎么会这样?” 宋留云苦笑:“你们知道把一个人从云端踢到泥地里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吗?她有过站在顶峰的时刻,如今却只能匍匐在脚底。回了陆家之后,她终日以泪洗面,一双眼睛,生生地哭瞎了。” 陆婉莹满心怅然,虽然范雅曾经多次加害于她,想置她于死地,还害死了她未出生的孩子,但此刻听到她的悲惨结局,心里还是一阵酸涩。 谢景黎拔出腰间的剑:“如果你今日来,是想为她报仇,那我奉陪。” 宋留云连续多年都是第一武士,即使近些年不是了,谢景黎依旧不是他的对手。陆婉莹向谢景黎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和宋留云交手。 谢景黎却捏了捏她的手心,道:“这是我欠他的,让我们自行解决。” 他对宋留云道:“一直以来,我都知道你深爱范雅,在她的身边默默保护她。你对我很忠心,即使是生死关头,你从来都挡在我的前面,我辜负了你心爱的人,让她难过了,你想杀我,我没有怨言。” “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你杀了我,明天就会被官兵带走,关入大牢,从此再也见不到范雅。以她的脾气,你死了,就不会再有人这样尽心尽力地照顾她了。你忍心吗?”谢景黎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威慑力。 宋留云心神激荡,眼角似乎要滴出血来:“为什么!她那么骄傲,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他渐渐无力,匕首哐当落地,砸出清脆的响声。 “小时候,大家都笑话我是个没人要的孩子,是她告诉我,男人要顶天立地,做最强者。我拼命练武,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保护她。她有了倾心之人,我比不过,但我可以在一旁守着她,我也知足。” “可你谢景黎,我最尊敬的二爷,要把这一切生生撕碎。”宋留云讥讽地笑了,“我就是个傻子,我真可笑。” 谢景黎替他捡起匕首,用干净的袍角将上面的血渍擦掉:“是武士,就不要放下自己的武器。” 他缓声道:“带范雅走吧。好好保全自己,毕竟她如今,只有你了。” 月挂柳梢,四处扎着花灯,阳花在一众书画中仔细查看,寻找着范子淮的字迹。 今年的七夕仍有活动,不再是取东西配对,而是看书画。 那位才子的墨品能得你心意,谁就是你今晚的有缘人。 阳花不识字,但是她也知道谁的字好,谁的字稍稍逊色。 来之前,她已经问了个清楚,范子淮的字,写的并不好。 何止是不好,那个被抓住询问的丫头,表情一脸嫌弃:“子淮少爷的墨宝啊,你找最难看那个,铁定是。” 阳花腹诽:一定是那个丫头没有眼光。 但当她看到那个龙飞凤舞的笔迹的时候,她才啧啧赞赏:那个丫头,真的是抓住了精髓,形容得不能更恰当。 她伸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那副字取了下来。 身边的女孩们发出讥笑的声音:“你看那不识字的姑娘,取了个什么乱七八糟的字画,文盲配文盲,正正好好。” 阳花撇撇嘴,她们要是知道这字是范子淮的,一定会怨恨自己,狗眼看人低,白白把和将军府嫡子共度一晚的机会错失了。 范子淮等在旁边的帐篷里,无聊地走来走去。 自从四年前和陆婉莹约好共度七夕,她却没有拿他的剑的那一年,他就再也没有参加过淮州城的七夕庆典。 今年为什么会来,他也说不清。 也许,是怀着被陆婉莹取下的侥幸吧。 他低头自嘲地笑笑,陆婉莹怎么可能会来,她现在,可是他的姐姐。 同父同母的,亲生姐姐。 看到阳花拿着他的字走近他的时候,范子淮一愣:“阳花,你怎么来了?” 阳花冲着他露出个灿烂的笑容:“走,你今晚是我的了。”阳花将他拉了出去,却被范子淮甩开。 阳花纳闷:“喂,字都在我手上了,你想耍赖?” 范子淮认真道:“放回去,你拿错了,这是哥哥的。” 阳花倔强地昂着头:“我没有拿错,我就是要拿你的,范子淮,我不想叫你哥哥,我喜欢你。” 范子淮别过头去:“阳花,别任性,我们不可能在一起的。” 自从他看到阳花的那一眼起,他除了觉得阳花长得像陆婉莹,还觉得阳花很像他,像他父亲。 看到宁远将军犹豫的神色后,他猜出了大概,阳花,应该就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 阳花抓着他的袖子,像小孩子一样撒泼:“为什么?是我不漂亮,我不认识字,所以你觉得我配不上你?” “我会认真学的,女红、梳妆打扮、琴棋书画,我都愿意为你去学。你看我一眼,好吗?”阳花苦苦哀求,没了之前的泼辣洒脱。 第77页 “阳花,我是你亲哥哥。”范子淮看向他,神色哀恸。 阳花一步步后退:“不,你骗我。”她将字画撕碎,洒在空中:“你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 五米之外,谢景黎和陆婉莹,看着争吵的两人惊得停住了步子。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狗血 元宵节快乐大家! 第43章 新的生活 陆婉莹走上前去,搂住哭泣的阳花:“冷静一下,你叫阳花是嘛。子淮就是这样,想对人好就一门心思扑上去,他没有恶意的。” 阳花挣开了陆婉莹,眼里泛着泪,却带着讥讽的笑:“听起来,你很了解他?” 陆婉莹道:“那是自然,他是我弟弟。” 阳花声音高了起来:“那你知不知道,你弟弟对你存的什么心思?” 陆婉莹怔怔:“阳花?” 阳花的视线在范子淮和陆婉莹间游移,凭什么同样是至亲之人,范子淮只对陆婉莹敞开心扉。末了,她却还是放弃了诘问,将画轴丢到地上,甩袖而去。 “子淮......”陆婉莹走到范子淮面前,范子淮面上无奈,故作轻松:“没事的姐。” “帮我和父亲说一声,我想随军出征。”范子淮道,“这阵子边境不太|安宁,我也不太想在京中呆了。” 陆婉莹道:“这么突然?是因为阳花?” 范子淮摇头,看了眼陆婉莹和谢景黎:“不是,是我自己的抱负。人生在世,总要搏一搏功名,建一番功业。” 陆婉莹无法反驳,只道:“万事小心。” “嗯,姐姐也要好好照顾自己。阳花那边,还请姐姐帮忙照看照看。”范子淮道。 “阳花也是我的妹妹,我会留意的。”陆婉莹应承下来。 几天后,范子淮就随着大军去往了边关,阳花被认回将军府,成了二小姐。 陆婉莹捡起了热爱的刺绣,张罗着开了个绣坊。 那日,她照旧卯时去绣坊监督绣娘,却在门前看到了一个自认为永远不会来此的人——阳花。 阳花扭扭捏捏,看到她就侧过了头,却不离开绣坊门前。 “进去坐坐?”陆婉莹邀请道。 阳花道:“就在这儿说吧。” 陆婉莹耐心地看向她:“那你说吧。” “你们绣坊,还缺人吗?”阳花瞟了她一眼,“绝对不是想和你亲近的意思,不过,我也喜欢刺绣。要是你们缺人的话,我愿意过来帮忙。” 陆婉莹抿唇:“你过来的话,我是绝对欢迎的。” 阳花把脚踏进了绣坊:“不是为了你啊,不要自作多情。” 陆婉莹将她一搂,推了进去:“知道了知道了,阳花小姐是为了心爱的刺绣才屈尊降贵到我的绣坊来的。” 就这样,阳花成了绣坊的二把手,帮助陆婉莹打点绣坊的相关事宜。虽然表面上仍很别扭,但来往之间,却也有了姐妹之间的默契,以及志趣相投者的欣欣相惜。 “要我说,姐妹们都该像我们一样,有一番自己的事业,依赖男人做什么,你说是不是?”阳花一边嗑瓜子,一边对绣娘们说。 陆婉莹抱着针线筐子走了过来:“吃瓜子别吐在地上,难清理。” “知道啦,真是个管家婆。”阳花一侧头,躲过了陆婉莹丢过来的线球。 “哎你们知道吗,最近周媒婆为了嘉王府的亲事,头发都急白了。”周菁和苏练儿也被陆婉莹聘了过来,凑在一起闲聊。说到嘉王府的时候,声音不禁低了下去,想着要避陆婉莹的嫌。 好歹也是夫妻一场,难免会不想听到对方的消息。 阳花将瓜子壳丢了过去:“你俩别说了啊,工作时间,认真刺绣。” 陆婉莹却面无表情,端着针线筐子坐到了阳花身边,抓了一把瓜子:“接着说,我想听。” 苏练儿道:“这周媒婆,也算得上我们淮州城顶尖的媒婆了,手里各家千金的资料是最为齐全,一去那嘉王府,回回都吃瘪。” “为什么?那谢二爷的要求很苛刻?”阳花下意识看了眼陆婉莹,还是问了出来。 “他倒不苛刻,只说自己有个儿子,儿子满意他就满意。”苏练儿道。 “四岁的小孩子,能知道什么?陪他玩不就得了,很容易满足吧。”阳花道。 陆婉莹却摇了摇头,据她在画里看到的屈指可数的几次,谢元夕人小鬼大,不是个省油的灯。好几次躲到书房看她的画,几个仆人一起找都找不到。 “那么些年轻漂亮,温柔善良的姑娘去了,没一个能合小公子心意的。”说到这里,苏练儿的声音轻了下去,她们忽然意识到,谢元夕的亲娘,就坐在她们的身边,和她们一起磕着瓜子。 阳花迟疑道:“大姐......你,到底要不要把元夕接回将军府啊?接了回来,谢二爷也方便续弦。” 陆婉莹听到第一句的时候还有迟疑,听到后面那句却有种赌气的感觉,她眉毛一耷:“不接。” “我生他养,不是很公平吗?”陆婉莹道。 周菁笑笑:“那大小姐,你想嫁个什么样的人,有什么要求,我们帮你给媒婆说说?” 陆婉莹脱口而出:“不嫁。” 阳花纳闷道:“你不是说,要忘了之前的事情,开始新的生活吗?看上去不像啊。”虽是认了祖归了宗,陆婉莹却连姓氏也没改回来,依旧按照之前的来,难免让人觉得她对之前的生活仍有留恋。 第78页 “是啊是啊,要我说,不管嫁不嫁,都把要求说出去,大家也好替你留心。”苏练儿热心道。 陆婉莹想也不想,张口就来:“那,我要找个大商人嫁了,富可敌国的那种。” “士农工商,您仕族之女,嫁给商人,怕是不合规矩吧。”周菁道。 “有什么不合规矩,有钱就行,有钱能使鬼推磨啊。”陆婉莹比了个数钱的手势,“我现在不想爱情,只想赚钱。” “欸对了,我们上个月那批绣品,卖的如何?”陆婉莹关心道。 阳花擦了擦手,翻开账目:“都卖掉了。” 陆婉莹惊奇:“这么快就卖完了?不是前天才送到各个铺子吗?” 阳花道:“卖完了啊,这几个月都是,一上市,就销售一空了。也许是您的名气做起来了吧。” “嗯,下个月的新衣开始缝制了吗?”陆婉莹问。 “早已按照您的图样子去做了,过几天就能看到成果。”阳花像个管家,把各项事宜烂熟于心。 “还有什么问题,大姐你就一并问了吧,没有我不知道的。”阳花得意洋洋。 陆婉莹浅浅一笑,目光幽深了起来:“子淮的信,你看了吗?” 阳花一怔,手上开始收拾东西:“我又不认字,看不懂。” 陆婉莹道:“他知道你不认识,特意画的画回来的。” 阳花道:“我这么忙......” “回去看看吧,他说他在边关不辛苦,但是很想我们。”陆婉莹道。 “他什么时候回来啊?”陆婉莹离开的前一刻,阳花叫住了她。 “或许,明年吧。”陆婉莹笑笑。 几天后,陆婉莹到绣坊门前,一堆人簇拥着,愁眉苦脸的。 阳花一一把人打发,然后脱力地坐到台阶上。 “发生了什么事?这些人是做什么的?”陆婉莹走上前,疑惑地问阳花。 阳花道:“你知道吗,谢景黎去宫里,毛遂自荐,领了商政使的职位,现在把淮州城里家中有尚未娶妻的公子的商铺全部以朝廷整改为名查封了。” 陆婉莹瞠目结舌:“为什么啊?”谢景黎不是意气用事的人,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他们犯了什么事啊?”除了犯法,陆婉莹猜不出还有其他可能。 阳花眼皮都不抬,就点明了:“你用脑子想啊!” “你前几天才说要嫁给富商,他今天就领了商政使的职位,查封了未娶妻的商家,你说是为什么?”阳花道,“摆明了是要告诉他们,谁敢娶你,谁的生意就别想做下去。” 陆婉莹怒极反笑:“那好,我改一改,娶了妻的也行,我就不信,他能把全城的商家都给我关停了。” 第二天,陆婉莹站在空荡的街头,不可置信。 阳花啧啧道:“现在是除了老板是女的的商家,都被查封了,您真厉害。” 陆婉莹正要说什么,阳花把她的嘴巴一捂:“别说了,且不说你并不喜欢女人,就算你真的说出了口,谢景黎也会把她们的铺子也关了的。” “整改嘛,就是要整改到朝廷满意为止。你还是积点福,嘴上留点德吧。”阳花道。 陆婉莹捏紧了帕子:“真是岂有此理。” 陆婉莹收回了之前的话,各大商家纷纷给绣坊送来礼品,意思是让她多在谢二爷面前美言几句,不要再关停他们的铺子,更重要的是,让她不要再把自己的婚姻大事牵扯到商人身上,他们招架不住。 陆婉莹喝着茶,感受到了从来没有过的憋屈。 阳花在她身旁,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大姐,你前些日子关心的成衣做好了,要不要看看?” 陆婉莹点点头:“让人穿出来走走吧。”成衣这种东西,还是要穿到人身上试试,才能看得出效果。 绣坊在各处找来身量挺拔的男子,换上成衣,这批新衣都是男人穿的,陆婉莹亲手设计。 每个月,陆婉莹的绣坊都会上新成衣,而她找的模特隐隐中,都有一些共同点。 这些共同点,大家都看了出来,却心照不宣地不说出口。 “这么喜欢按我的身形做衣服,为什么不去我的府上替我做啊,陆老板?”谢景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绣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207 13:27:23~20200208 13:34: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姜汁可乐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破镜重圆 古朴的配色,暗色中金丝银线,加上袍角的绣花,无一不是谢景黎的偏好。 模特也都和谢景黎身量相仿,颀长挺拔,不矜而庄。 陆婉莹却死鸭子嘴硬:“巧合而已,我恰巧,看这类身材的模特顺眼。” “哦?”谢景黎勾唇笑笑,“那你是不是看我尤其顺眼?” “谢景黎,我第一次知道你这么厚颜无耻。”陆婉莹轻笑,不愿意搭理他。 谢景黎盯着她:“我也第一次知道,你这么心口不一。明明心里有我,却装作不在意。” 陆婉莹坦荡地望向他:“商政使大人不经过允许,擅闯我的绣坊,难道这就是朝中大臣应有的礼数吗?” 谢景黎扬眉:“谁说我是以商政使的身份来见你的了?” 第79页 陆婉莹疑惑地蹙眉:“那你是以什么身份来见我的?” “元夕,你可以出来了。”谢景黎轻轻开口,说出的话却让陆婉莹身子一僵。 还没反应过来,一个暖乎乎的小东西就抱住了陆婉莹的脚,大喊着:“娘亲!元夕好想你啊!抱抱元夕吧!” “孩子在家太想娘亲了,做父亲的实在没有办法,才将他带了出来找娘。陆老板,还请你多多包涵。”谢景黎一脸理所当然,明明是他利用小孩子,却显得如果陆婉莹不原谅他就是陆婉莹薄情一样。 陆婉莹僵硬着身子蹲了下去,拿手帕子给谢元夕擦泪:“不哭了,娘亲在呢。” 谢元夕顺着将陆婉莹的脖子一勾,抱了上去,对陆婉莹说悄悄话:“娘亲,爹爹有话想对你说。” 陆婉莹将他抱着站了起来:“什么话?” 谢元夕狡黠一笑,大喊一声:“大家快过来听听,我爹爹要对娘亲求亲啦!” 陆婉莹赶紧捂住谢元夕的嘴巴:“元夕,有些话不能乱说的。” “求亲?什么求亲?” “谢二爷要来给老板求亲?” “这是要破镜重圆了?” 虽然陆婉莹捂住了谢元夕的嘴巴,但绣坊的绣娘和伙计们还是全部听到了那句话,凑热闹般围了上来。 谢元夕看众人都围了过来,天真地笑了起来:“大家听好了,我有事情要给大家说。” “娘亲,自从我有记忆以来,我爹爹一共对着不同的女人说过三千五百零三句话,其中有一千多句是对雅夫人说的,还有一千句是对婢女和厨娘说的,剩下的都是和相亲的女人们说的,有太史家的千金、还有......” “嗯嗯娘亲知道了,不必说了。”看谢元夕一副小大人的样子,把谢景黎的经历一五一十地当着众人的面交代给她听,陆婉莹既有些无奈,又有些害臊,但同时,也有欣慰和甜蜜。 即使她不在,她的孩子还是一心想着她的。 “我的话说完了,还有爹爹的话。”谢元夕像个肉包子,在鼓鼓囊囊的装满坚果的口袋里取出一张信纸,展开来读:“婉莹,对不起,之前的事情是我做错了,以后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请你嫁给我,好吗?” 大家都哄堂大笑,只有谢元夕不明所以:“这真的是我爹爹写的。” 陆婉莹道:“元夕啊,你爹爹呢,是写不出这种语气的话的。”遣词造句,一听就是小孩子的用词啊。 谢元夕却觉得陆婉莹是在夸他,把头一扬,小眼睛里神采奕奕:“娘亲是说,我爹爹写不出这么好的句子是吗?” 陆婉莹笑着点头:“是,你爹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谢景黎垂眸浅笑:“元夕的直率,的确是我比不上的。”他看着陆婉莹,认真道:“信虽不是我写的,但意思和我心中所想却是一般无二。” “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谢景黎的眸光定定的,里面柔情似水。 众人目光期待,都劝说着陆婉莹答应他:“谢二爷都这样拉下面子了,老板就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孩子也离不开娘亲的。” “是啊是啊,答应他吧。” 陆婉莹犹豫不决,谢元夕又扯过她的耳朵小声道:“娘亲,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陆婉莹看向他黑玉般的眼睛:“什么秘密?” 谢元夕眨眨眼:“其实呢,娘亲绣坊里所有的绣品,都是被嘉王府包了。” “什么?”陆婉莹不可置信地看向阳花,“阳花,你不是说是我做大了,大家都愿意买我的绣品吗?” 阳花挠挠脑袋:“大家是愿意啊,但谢二爷不愿意你绣的东西落到别人手里,所以,他全买走了。” 谢元夕补了一句:“就连别人买了的,他也高价买了回去。” 阳花无奈:“现在买一件咱们绣坊的东西,是千金难得,要和谢二爷比谁的手速快。” 陆婉莹头痛地揉揉太阳穴:“你和谢元夕,早就串通了?” 阳花吐吐舌头,看向左右,就是不和陆婉莹对视。谢元夕手舞足蹈:“没错,是我让阳姨不要说的。” 陆婉莹叹了口气,对着谢景黎道:“咱们聊一聊吧。” 再次到私宅,陆婉莹有回首已是百年身的感觉,古朴的陈设,幽静的庭院,木樨花飒飒而落,散发着与谢景黎身上一样的香味。 谢景黎亲手为陆婉莹调制一杯桂花糖水,端到她面前:“这些东西我从嘉王府又带了出来,只有这里有。虽然我知道,你一定不想再回到这个地方了。” 陆婉莹环顾四周:“为什么?其实这个地方,我没有排斥的理由。” 即使有,也是上辈子,她被囚禁在这里,不见天日。上辈子为了迎合谢景黎的喜好,她做了太多太多的事情,烹茶、刺绣、调香,无一不是在这个私宅学成。 但这辈子在这里的日子,其实过得还算自在。没有后来到嘉王府之后的身不由己,那时候有范子淮和谢景黎的陪伴,反而有种简单纯粹的快乐。 如果她和谢景黎一辈子保持这样的关系,其实也很好。像一对旧友,互相了解,却不再纠缠。 但内心,却总有那么丝毫的不甘。 面前的人是蒙昧的,他不知道他们之前轰轰烈烈的前缘,所以才怎么也想不通她的转身离去,一直穷追猛打。 第80页 她含了一口糖水,感受着细微的甘甜,不是那种甜的发腻的甜,而是丝丝入扣的轻柔,一如她并不激烈、却一直萦绕的感情。 “谢景黎,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她突然,很想将前世的事情告诉他。 “你说。”谢景黎的眸子低垂,看不清情绪。 “有一个女子,很喜欢绣花。她有一次在桥边,有人看上了她的帕子,然后娶了她做外室。他对她还不赖,锦衣玉食,应有尽有。但是他从来不对她说爱,只是禁锢着她,索取着她,说是她欠他的。” “后来,她舅舅告诉她,是她们家害死了那个男人的母亲,她舅舅为了钱财,将她卖给了他。” “他的夫人知道之后,杀死了他们的孩子,可她依然对他痴心深藏,不惜为他而死。” “你说,这个女孩子是不是很傻?”陆婉莹看向谢景黎,侧着头淡淡地笑。 谢景黎的眸子仿佛深邃的海,此刻海浪汹涌,眼眶泛红,他深吸一口气:“傻。” “你觉得如果她转世而来,会愿意原谅那个男人吗?”陆婉莹问。 谢景黎没有回答,却对她说:“我也给你讲个故事吧。” “有一个男子,他毕生的愿望,就是拼命往上爬,做人上人,给他母亲争光,两人一起过上和美的生活。可他的母亲,却被奸人所害,掉到悬崖尸骨无存。” “为了权势,他娶了不爱的女人,他原以为,这辈子都会这样孤苦下去。但是,他遇到了他的仇人之女。满腔的恨意只能宣泄在那个傻姑娘身上,他有多恨她,就有多爱她。” “她,是他仅有的同病相怜之人,他想带着她一同坠入苦海。” “他的身世揭晓,带着族人兵变谋反,原以为被世人离奇,却被傻姑娘救了性命。最后,他和她还是死在了敌人的缨枪之下。” “这个男人,是不是很坏?”谢景黎自嘲地低头笑笑,他发现陆婉莹的神情,在故事开始的时候,就已经变得震惊。 “你觉得如果他转世而来,会不会对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后悔?”谢景黎知道陆婉莹听懂了他的故事,对她问道。 陆婉莹怔怔:“你......你也......” 谢景黎点点头:“我也重生了。只不过我回来的不巧,那时候已经迎娶了范雅。原本想马上回到你身边,弥补上辈子的一切,却还是事与愿违。” “一世的错误,用另一世来偿还,理所应当。”谢景黎道,“上辈子是我欠你,所以这辈子,我心甘情愿追逐你。” 陆婉莹没有言语,泪水却盈了满眼:“景黎......”心里疯狂的眷恋被勾了起来,天知道她有多么想抱住面前这个男人,这个用尽两世,都不能忘怀的男人。 谢景黎将陆婉莹搂到怀里:“重新开始好吗,你,我,还有元夕,我们永远不分开了。” 陆婉莹将脸深深地埋进谢景黎的胸|前,任泪水将他的衣衫浸湿,郑重地点了点头:“嗯,一家三口,再不分离。” 第45章 洞房花烛 春花明媚,杨柳低垂,淮州城御街上含箫吹笙,声动华盖。 淮州城百姓的记忆里,最盛大的婚礼还是六年前嘉王府二公子和将军府小姐的那场,到了如今,身份没变,新郎也没变,新娘却变了。 虽然没有六年前铺张,但声势是上次的几倍有余。 沿街撒着香花,丫鬟举着焚香,更有小厮们捧着干果红枣,分发给穷苦的百姓。 皇帝和贵妃娘娘亲临现场,宁远将军骑着马,在御街前开道。 谢景黎一身玄黑带红的衣服,打马走在喜轿前,轿中美人婉约清扬,让无数人瞩目。 与其他婚礼不同的是,喜轿中的新娘身边坐了一个小孩子,喜气洋洋,只有四岁,却已经显现出非凡的相貌。 那是谢元夕,嘉王府的嫡长孙,嘉王府世子谢景黎和世子妃陆婉莹的儿子,王府未来的继承人。 嘉王府和将军府两处设宴,人声鼎沸,灯火通明,送礼的人络绎不绝,都想攀上两家的权势,沾沾这对新人的喜气。 谢景黎被灌了一杯又一杯的酒,好不容易能进洞房,却被一堆人拦住。 阳花带着一帮姑娘拦在门口,那堆姑娘之前是围着范雅转的,如今陆婉莹认回了身份,见风使舵如她们,现在跟着陆婉莹转了。阳花本来不想搭理她们,但婚礼需要热闹,就把她们喊了来,闹闹洞房。 阳花对着谢景黎道:“想进去吗?先过我们几个这关。” 谢景黎站都站不稳,扶着门框道:“想进去,我要做什么?” 阳花想了想:“去那边扎马步一盏茶的时间。” 谢景黎高喊一声:“魏锦秋!扎马步去!” 魏锦秋叹了口气,今天是谢景黎的好日子,好兄弟之间不帮忙说不过去,应承着蹲了过去:“好,我替二爷扎了。” 谢景黎得意一笑:“马步扎了,我可以进去了吗?” 阳花气鼓鼓道:“那个不算。再来一个。” 谢景黎无奈:“还要做什么?” 阳花道:“我们姐妹几个守了门半天,你有没有红包犒劳犒劳啊?” 谢景黎道:“这有何难?老安何在?” 老安原本在私宅看守,因为和陆婉莹交好,现在被调回了嘉王府,做了管家一职。他原本在前堂登记礼金,给客人发红包,听到谢景黎唤他,忙跑了过来:“二爷,有何吩咐?” 第81页 谢景黎道:“给几位姑娘一人一个大红包。” 老安有礼地给了她们一人一个红包,阳花数着里面的纸钞眼睛都绿了,像看到肉的恶狼一般:“哇,嘉王府的红包里面这么多钱呐。” 趁着姑娘们数钱,谢景黎抬腿将门踹开,进去后飞速一关:“姑娘们慢数,我先进去看看新娘。” 阳花反应过来时,谢景黎已经拴上了门闩。 原以为马上就可以亲近陆婉莹,谢景黎满心欢喜地转身,却看见谢元夕抱着陆婉莹,两人趴在床上嗑瓜子讲故事。 “后来那个人怎么样了?”谢元夕没意识到父亲在缓缓靠近,问道。 “河水把他的剑早就冲走了,还去原地方找,怎么可能找得到呢?”陆婉莹摸摸谢元夕的头。 谢元夕的脚一翘一翘:“这人真是个傻子。啊——谁扯我的脚?” 谢景黎把谢元夕倒着提了起来:“小子,回自己房间睡,你爹我要和你娘亲洞房了。” 谢元夕抱着陆婉莹不撒手:“我不,好不容易娘亲回来了,我要和她睡觉。” “往后都可以,唯独今天不可以。”谢景黎坚持。 陆婉莹道:“你快放下他,他这样难受。就让元夕和我们一起吧。” 谢景黎坐到床边:“不要。” 陆婉莹皱眉:“谢景黎!” 谢景黎对着谢元夕冷冷道:“两斤松子。” 谢元夕瞟了他一眼,比了个“三”,“三斤。” 谢景黎道:“两斤半。松子吃多了不好。” 谢元夕摇摇头,钻进陆婉莹的怀里。 “啊好好好,三斤,明天就让你阳姨去称。”谢景黎把谢元夕一抱,走到门边丢了出去,“阳花,今晚就住在这边,帮我们照顾一下元夕。” “好的,姐夫。”阳花抱牢了谢元夕,捂住他叽里哇啦的嘴巴。 谢景黎满意地回去,端看着陆婉莹,陆婉莹满脸愠怒:“你做什么这么对儿子?” 谢景黎将她一推,压到她身上,在她耳边说话:“你就心疼儿子,不心疼我?” 陆婉莹将脸别过去:“老夫老妻了,计较什么。” 谢景黎伸手抚摸她的额发:“不管是多久,我都和初次见你一样心绪难平。” 陆婉莹转过头看他,却发现他的袖子厚厚的一层,好像缝了什么其他的东西。她伸手,将谢景黎的袖子拽到面前,仔细端看,才发现是个帕子。 “这是......”陆婉莹迟疑。 谢景黎盘坐到床上:“你绣的帕子。” 陆婉莹心下一暖:“你一直带在身边?” 谢景黎点头,眸色沉沉:“嗯,我怕丢了,干脆缝在袖子里。” “哪个女人给你缝的?范雅吗?”陆婉莹口不择言,吃味地转过头去。 谢景黎从背后搂住她:“范雅那个脾气,会缝你的帕子?” “我自己缝的。” 陆婉莹看着那粗糙的针脚:“真是难为你了,以后交给我吧,我别的不行,绣工还是在行。” 谢景黎在她发上轻蹭:“嗯,我娘子最心灵手巧了。” 谢景黎的手缓缓解开自己的衣衫,捉住陆婉莹的手指,抚上自己的心口。 凹凸不平的触感通过指尖传递,陆婉莹抬眸:“你在心口纹了东西?” 谢景黎将她转过来:“看看是什么?” 雪白的肌肤上,一只朱砂纹上的萤火虫翩飞,伴随着谢景黎身上异香,正像流萤于木樨花间飞舞。 “是我,是莹。”陆婉莹莞尔。 谢景黎缓缓向陆婉莹靠近,伸手放下了帐子,一点轻吻落在了陆婉莹的耳朵上。 被谢景黎折腾得几天都下不了床,陆婉莹好不容易起身走走,就看见谢景黎坐在嘉雪堂的院子里,面前摆了许多小女孩的玩意儿,手上拿着折纸。 “想不到堂堂谢二爷,喜欢这些小女孩的东西。”陆婉莹撑着下巴瞧他。 “看看,有没有喜欢的?”谢景黎站起身道。 “我没有这样的爱好,你还是自己玩儿吧。”陆婉莹吐吐舌头。 谢景黎神色一僵:“怎么会呢,阳花说女孩子都喜欢的。” 陆婉莹笑了:“阳花是小女孩,我早就不是了。我还以为你染上什么怪癖呢。” 谢景黎将她搂紧在怀里,咬牙道:“陆婉莹,你是不是忘了几天下不了床的滋味,再胡说八道,我叫你知道我的厉害。” “我错了,再也不说了。哈哈哈。”陆婉莹弯腰求饶,转脸对上谢元夕那张冷冷的脸。 他把脸拉下来的样子,和谢景黎简直是一个模子刻的。 “元夕啊,你什么时候过来的?”陆婉莹松开了谢景黎,冲着儿子笑。谢元夕对陆婉莹有很强的独占欲,一看到谢景黎和陆婉莹在一起,就非常不高兴。 谢元夕一把牵过陆婉莹的手:“你答应要陪我的,结果赖床好几天,今天必须带我出去玩。” 陆婉莹无奈,捏了一把他的小脸:“好,今天爹爹娘亲一起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出了嘉王府,陆婉莹一手抱着谢元夕,一手举着拨浪鼓,走在前面。谢景黎拿着谢元夕喜欢吃的干果,站在身旁。 一出门,琳琅满目的小摊子就吸引了谢元夕的视线,谢景黎道:“这里的都不是最好玩的,爹带你去十里铺好不好?” 第82页 谢元夕早就听说爹爹的十里铺里集结了全淮州最好玩的物事,连连拍手:“好啊好啊,去十里铺啰。” 陆婉莹看到儿子这么高兴,也笑颜如花:“元夕,小心点,别掉下去了。” 谢元夕将陆婉莹一搂:“不会的,我娘才不会让我掉下去呢。” 三人走着,透过喧哗的闹市,看到一人周身甲胄,沉着眸子看着他们一家。 陆婉莹微笑着看了谢景黎一眼,谢景黎对着她点点头。 她抱着谢元夕走向那人,那人伸出手,将谢元夕接了过去。 “舅舅!你回来啦!”谢元夕手舞足蹈。 范子淮朗然一笑:“嗯,坐在舅舅肩上骑马马好不好?” “好!”谢元夕搂紧了范子淮的脑袋。 “舅舅,和我们一起去十里铺吧,听说那里好玩的可多了,有酒楼啊,赌坊啊,还有漂亮姑娘唱歌跳舞,啊——谁揪我耳朵!” “谢元夕,谁告诉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 “锦秋叔叔啊,他说他和爹爹经常去的......” “谢景黎,你看看你的朋友把孩子带的。” “哎呀,没事啦,小孩子好奇心强很正常。元夕,等你长大了,爹爹带你......喂,婉莹,别揪我耳朵!” “谢景黎,上辈子,下辈子,上下八百辈子,你都别想去那种地方。还有谢元夕,你也不许去!” “哈哈哈哈哈!” 四人的背影渐行渐远,成了淮州城里最亮丽的一幅风俗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