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姑娘》 第1章:电脑穿越者 话说在公元2012年来临之前,许多地球土著迷信世界末日的谣言,由是世界各地恐慌弥漫,以至于有人竟舍弃万贯家财,潜心修道,妄图在末日来临之前能够修成正果,脱离地球,飞升太空。还有人坚信军方正在建造很庞大的“诺亚方舟”——据说是一种水天两栖的航天母舰,可以在世界毁灭时承载大量优秀人员,摆脱苦难。不论怎样,已经有些人在准备移民太空了。当然,对于大部分地球人来说,地球毁灭这等言论纯粹扯淡,更何况即便天塌下来,还有个儿高的人撑着,何必杞人忧天呢。这其实是一种极其乐观与极其颓废相结合的情绪,明知道无路可走,干脆走一步看一步了。世界末日是否降临,多数人对此持“无视”的态度——横竖是死,干脆等死得了。世界末日还未来临,有关世界末日的一部影片却先捞足了人们的票子。还有一些耽于玩耍的男生与女生,逃课溜到学校附近的网吧联机玩网游。这群学生去网吧通宵达旦时,经常遇到一个面容憔悴的男子。这个男子名叫陈平。此陈平非西汉谋士陈平,仅是一名待业青年,他以代练游戏账号为生计,自己也练了一个游戏号,在游戏中,他有一个很彪悍的名字:豺狼哥。 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豺狼哥如此痴迷网游,所结交的朋友也多是网游爱好者。因豺狼哥经常出入各大网吧,几乎摸遍各大网吧中的所有电脑,所以各大网吧的网管尊称他为“男摸一号”。 豺狼哥外表虽粗犷,内心实则相当细腻,他无时无刻不渴望爱神眷顾,做梦都想俘获美人芳心。只是,他一开始就入错了行,三年来夜以继日鏖战网吧,形销骨立,面目黧黑,皮肤黯淡,双目无神,完全成了一只呆头鹅,连走路的样子都像极了游戏中的角色,他沉迷于虚幻的世界,反而忽略了现实世界,因此,他在现实生活中很难勾搭到萌妹子。 某日,豺狼哥听闻某大型网游开测,顿时热血沸腾,体内小宇宙爆发。豺狼哥躺在租的小破房子里大睡了三天三夜,养精蓄锐。在第四天,他饱餐一顿后,带了一堆面包、一瓶矿泉水,闯入住处附近的一家大型网吧,开始他新的征程。 豺狼哥一如既往,注册了一个游戏账号,然后登陆游戏户端,以女性身份登场。他在游戏中的名字叫颜情,这个名字配上游戏角色的窈窕身段,绝对倾国倾城,令人垂涎。接连三天,豺狼哥都奋战在网吧中,疲惫时就趴在电脑前小睡一会儿,醒来后继续打怪练级,偶尔还勾搭一下其他男玩家。 第四天,豺狼哥将所带面包尽数吃掉之时,他在游戏中已经杀怪三万,并成功勾搭了三十个良家少男。这三十个良家少男都称呼豺狼哥为“情姐姐”,豺狼哥油然而生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豺狼哥继续盯着屏幕,杀怪升级换地图,杀怪升级换地图,杀怪升级换地图…… 不知又过了多久,豺狼哥眼前一亮,电脑屏幕中的游戏世界忽然变得十分飘渺,屏幕中间出现一个小漩涡,越转越大,渐渐占据了整个电脑屏幕。豺狼哥惊讶不已,伸手去碰触电脑屏幕中那个深不可测的漩涡。 这是游戏开发人员的恶作剧吗?这个念头在豺狼哥脑海间盘旋。 就在豺狼哥的食指触到黑漩涡时,可怕的事情发生了:豺狼哥的手指似乎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吸入漩涡中。豺狼哥又想:“电脑屏幕坏了吧,要不然我的手指头怎么可以伸进去呢?”豺狼哥站起来探头看了看电脑屏幕背面,没有任何损坏。“那么,我的手指头又到了哪里呢?”豺狼哥将整只手往电脑屏幕里伸进去,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并且,他的前臂也在不知不觉中伸进了屏幕中。 以豺狼哥现有的知识,是无法解释现在自己所遇到的突发状况的。 难道这是传说中的黑洞?豺狼哥脑海中生出一个模糊的概念,但是很快又否定了这一荒诞的想法。毕竟,黑洞不可能在电脑屏幕上产生,并且,黑洞也不可能如此温柔的“吞没”自己的手臂。豺狼哥还在这么想着的时候,整个身体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进了电脑屏幕里。 我的老天爷啊!豺狼哥预感到自己已经“失身”于网吧中的电脑显示器时,发出了一声悲鸣。他还在想:“可怜我至今还是个纯洁的爷们呢,以后只怕再也没有机会结交女朋友了。”然后,豺狼哥的意识就陷入一片混沌中,再也无法清晰地思考,甚至连后悔的心情都变得空荡荡的。 “也许我这是得道了吧。”这是豺狼哥在消失之前最后的一丝念头。 浑身疲惫,想动一下身体,却无法挪动,意识还没有恢复正常。脑海中似乎有一团光在闪耀,但又随即隐没。黑幽幽的夜空中逐渐亮起了星辰,一闪一闪的。也许,刚才脑海中的光就是这些星星发出的吧。不对,应该是江面上的渔火。或许都不是,只是在沉睡中产生的错觉。 我是谁?我的身体为什么动不了呢?躺在河畔上的那个女子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可终究还是没能如愿。女子侧卧在绿草如茵的地上,凉爽的晚风拂面而来,使她渐渐清醒了许多。但她还是记不起自己是谁,又是怎么流落到此地的。脑海中还有一些奇怪的东西一闪而过,好像很熟悉,但又很陌生。 一间明亮宽敞的大房子里整齐摆放了许多四四方方的东西,在这些东西的表面上变换着许多有颜色的图画,很多人就坐在这些奇怪的东西前面,双目紧盯着物体的表面看。他们一定是在看那些不停变换的图画。图画中的女子衣饰华丽,容貌娇媚,仿佛活物一般。女子身边有三三两两英俊的公子哥儿经过,附近还有人在厮杀,刀光剑影,这不就是江湖吗?怎么,物体表面上显现的竟然是江湖上经常见到的杀戮…… “这一定是某种可怕的妖法,如同女巫的魔镜,能够看到他人的一举一动。”女子心想。同时,她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看到这些奇怪的景象。当她努力回忆自己的遭遇以便能寻求到解释这些幻觉的答案时,一阵心神恍惚,她脑海中这些幻觉统统消失。 女子终于清醒过来,她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有些疼痛,应该是负伤了。柔和的月光下,女子低下头,终于发觉自己的胸有些大。“我怎么是个女人?这不可能!”女子觉得不可思议,用手摸了摸,竟是真的。然后,浑身乱摸一番,最终确定自己确实是个女的。 一旦确定自己是个女人,所有记忆也随之而来。女子终于记起自己是谁,为什么会流落至此了。 第2章:万历十五年之夏 云无意已经老了,老得对世上的很多事情都不再关心。云无意在老迈之前,是一位名望颇高的江湖豪侠。当他老了,便隐退。不过,对于曾经生性好动、叱咤风云的云无意来说,退隐江湖并不意味着与世隔绝。大隐隐于市,退隐,并非遗世独立,而是时而隐居山林,时而混迹市井。云无意一直很低调地活着,偶尔在俗世走动一下,纯属消遣。 在万历十五年初夏的一天清晨,太行山南麓大峡谷一带的阳光很柔很暖。隐居此处的云无意睡醒一觉,赖在床上不肯起来。他养的那只大花猫在大峡谷密林中玩了整整一夜的耗子,此时已困倦不堪,趴在云无意的枕头侧小憩。阳光暖融融的,令云无意更加留恋床榻。他向左翻身,头枕在大花猫柔软的身躯上。大花猫吃惊不小,从睡眠中醒来,喵喵大叫。同时,大花猫将柔软的身躯挺起,如同一张弯弓,将云无意的头滑开。 云无意不无歉意地看着大花猫。大花猫口吐怨言:“我说,老头儿,你想压死我呀!”云无意连忙道歉:“小花,不好意思呀。”大花猫伸了个懒腰,将头一扭,不屑地说:“算了。我要睡觉去了。太阳都晒到屁股了,你老人家还不起床喵?”云无意摸了摸后脑勺,说:“这不是起来了吗?”大花猫自顾睡觉去。云无意在茅屋中弹腿展臂伸筋骨转圈,然后一个箭步从窗户窜出茅屋,立在初夏清晨明媚的阳光里。大花猫感受到身后的气流变化,动了动耳朵,嘟囔一句:“这么大岁数了,还跟只调皮猴子似的,老没正经。” 大峡谷地处太行山南端,谷底有一条宽达数丈的河流,两岸山壁陡峭,在峡谷狭窄处,河水湍急,在峡谷宽阔处,河水平缓,淤积出一个布满鹅卵石的浅滩。云无意的茅屋就搭建在浅滩东侧的一座山丘上。山丘背后不远处就是峭拔的石壁。云无意的住处三面皆是高山,正前对着一片浅滩。 初夏时节,山间草木争相吐露出新叶,草木枝叶层叠,放眼放去,连绵不绝的山脉间就有了连绵不绝的绿。花开正艳,在万绿丛中,点点艳红格外夺目。轻巧的蛱蝶舞动着彩色翅膀,在花丛逗留。 云无意尽情吞吐山间的清新空气,心情大好,正要双足发力,奔下河滩。无意中却见远处河面上有两个竹排正顺流而下。由于隔得太远,云无心看不清竹排上的人。他丹田聚气,纵身跃出数丈,几个起落,已飞跃到生在峭壁间的一棵大松树的枝干上。云无意刚落到松树上,树身承重,轻微晃动了几下,生在岩石间的松树根部牵动山石,半空掉下些碎石土屑,落入河中,溅起些微涟漪。 等了片刻,远处那两个竹排已经越来越近。身在高处的云无意终于看清竹排上的人。此时,两个竹排相距只有十数丈,前面竹排上的独身女子显然已气力不支,划动竹篙的双臂幅度越来越小。而紧随后面的竹排上有三个劲装男子,一人奋力划动竹篙,另外两人早已掣出利刃,跃跃欲试。 如此情势,云无意一览无余。他那颗不甘平淡的心又开始活泛起来。他打算搭救前面竹排上的那个女子。眼看着两个竹排一前一后到了云无意藏身的松树下方。后面竹排上的两个人手持兵刃,都已弓身蓄力,眨眼间便能够跃到数丈开外的竹排上。一旦如此,前面竹排上逃难的女子必败无疑。 云无意从松树枝干立足处向下看去,女子的发髻显得蓬松凌乱,水绿的衣衫也已有些破损,单薄的衣衫掩着婀娜的身躯,映着碧绿的河水,楚楚可怜。而数丈外的几个恶汉早已按捺不住杀心,从他们的弓身曲背的姿势来看,已如蓄力的弓箭,一发难收。云无意正在想着该如何出手阻止这场即将上演的杀戮,后面竹排上的一个男子纵身跃向前面竹排,妄图先抢占立足点,再进逼女子。女子背上有双剑,但是却弃而不用,随手擎起长长的竹篙,平举如枪,快速刺了出去。 竹篙的一端正点中进犯者的前胸,那个男子攻势受阻,空中又无处借力,“噗通”一声跌入水中,溅点浪花。女子奋力一击,气力耗尽大半,一失手,竹篙落入河水里。这时,后面竹排上的那个男子迅疾跃起,挥刀砍来。女子拔出一柄剑,抵挡住砍过来的一刀。对方刀身翻转,横削女子腰部。女子力竭,不能在竹排上腾空闪躲,只好斜身后退两步。无奈,敌人步步紧逼,女子步步后退,眨眼间就退到了竹排尽头。因为对战的两人都站在了竹排前端,使竹排前后承重不均匀,竹排向河水中倾斜。竹排前端入水,后端则翘了起来,站在竹排上的两个人的身体在瞬间失去平衡,都跌入河里。 女子落水后迅速用手攀住竹排,男子在另一侧,也攀住竹排,单手挥刀砍向女子。女子持短剑迎上,虽然暂时架住男子单刀,但来往几个回合,就显得很吃力了。并且,先前落水的那个男子已经游到女子身后,正要举刀偷袭。再斗下去,女子必有性命之忧。 云无意实在看不下去了,蹲在松树枝干上冲着身下的几个人说:“年轻人有什么事情可以做下来慢慢聊嘛,非要斗得你死我活,可就不好玩了。”说着,双臂展开,如展翅雄鹰,从高处一跃而下。河水中敌对双方斗得正酣,事先完全没有留意到还有局外人旁观,此时忽然又冒出一个搅局的,敌友不明,都暂时停手。 云无意飘然落在女子失手掉落水中的竹篙上,看似蜻蜓点水,毫不受力,轻易就将绝世轻功显露出来。竹排上的男子将竹篙一横,扫了过来。云无意搭手黏住竹篙,身体随着竹篙飘飞起来,就然轻如鸿毛。攻击者惊骇不已,想甩掉云无意,怎料竟然无法摆脱。云无意的身影在碧绿的水面上飘过,如同一朵闲云。慌乱的攻击者将竹篙一端插入水中,云无意沿着竹篙飞向攻击者。 一股强大的气劲令竹排上的人窒息,不由得松了手。竹篙落水,云无意落在竹排上。 第3章:很奇怪的死法 云无意站在竹筏上,那个攻击他的朝廷鹰犬已经被云无意强大的气场震慑住了。他很后悔接了这趟差事,心里更是暗骂安排这项任务的上司。仅仅与云无意打了个照面,他就已经明白:凭借自己这三脚猫的功夫,就是群殴云无意,也讨不到半点便宜。于是,他做了个很明智的决定,噗通跳进河里,在水中载浮载沉。另外那两个爪牙也预感到事情不妙,连忙游到数丈外。 三个鹰犬并排浮在河水中,盯着竹筏上的云无意。云无意指着三个鹰犬,斥责:“你们三个男人欺负一个小姑娘,还要脸吗?”其中一个鹰犬回答:“我们要命。”另外两人附和:“对,我们要命。”云无意假装听不懂,大声说:“你们三个是小白痴吗?我问你们要命了吗?答非所问。”三个鹰犬异口同声:“我们要命,所以一起追杀这个女的。”云无意有心戏耍三个鹰犬,明知故问:“这是为什么呢?”鹰犬们以为他们遇到老糊涂了,再解释下去也是纯费口舌,但又打不过云无意,能拖延一刻算一刻。于是,他们继续“奉陪”云无意:“这是朝廷安排的活,我们也不能违抗,前辈您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怎样?”云 经过刚才一番打斗后,两个竹筏位置改变,几乎并排顺流而下。无意扭头看到女子已经跃到竹筏上,但已明显露出颓相,只怕再过不久便难以支撑了。云无意知道自己必须尽快结束打斗,将女子带到河岸上,静心调息,而在他对面水里的三个家伙须时时提防,稍不留意,他们极可能会反扑。云无意虽然在功力上胜过那三人,但万一有个闪失,岂不是一世英名付诸流水?更何况他不清楚那三个人的底细,留着他们可能会埋下祸患。 还在犹豫不决的云无意听到身旁竹筏上女子微弱的声音:“这三人是东厂鹰犬,作恶已久,请前辈帮我除掉他们,免得他们再祸害别人性命。”云无意在年轻时就很厌恶厂卫,尤其对统领厂卫的宦官更是深恶痛绝。这些人假借皇帝旨意,大肆铲除异己,罪行累累,当年江湖豪杰多有枉死于厂卫所罗织的罪名之下的。既然是东厂鹰犬,就不能过于仁慈,放过他们,就意味着日后会遭到朝廷的通缉与厂卫的追杀。 “但是,这么多年没伤人性命了,再破杀戒不大好吧。”云无意恬淡多年,早已远离血雨腥风,实在不想再看到流血事件。然而,今日是骑虎难下的局面,厂卫的追踪能力与打击能力另江湖中人惧怕,如果得罪了厂卫,就等同于自寻绝路。因此,除掉三个朝廷鹰犬又是云无意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女子仍在提醒云无意:“前辈,纵虎归山,后患无穷。”云无意终于下定了决心。他看向水中三个湿漉漉的锦衣卫,那三个人一脸无辜的模样,哪里还有片刻前凶神恶煞的样子? “前辈,我们三个人有眼无珠,冒犯前辈,请前辈不要计较啊!”三个锦衣卫在水里齐刷刷抱拳。三个锦衣卫腾出双手抱拳施礼时,身体向水中下沉,他们赶紧用两手在河水中扑腾几下,身体再次浮了起来。云无意眼珠一转,计上心来,笑呵呵地说:“年轻人,我老人家是不会杀你的,但是你们必须得拿出点儿真本事,让我老人家一饱眼福才行啊。”三个锦衣卫齐声说:“前辈,该不是还要打架吧?我们几个小辈万万不是前辈的对手呀。”云无意说:“不是嗒。你们就在水中闭气,直到我叫你们停为止。如果你们的表现令我很满意,我就放过你们。”三个锦衣卫面面相觑,问云无意:“那我们得闭气多久才可以哇?”云无意一脸严肃的表情,说:“废话!这当然得看我老人家的心情咯!还不快闭气!难道要我出手吗?”锦衣卫不敢再问,乖乖把脸放在水中。 云无意心里盘算着,这样也不能除掉三个锦衣卫啊,该做点手脚才好。于是,他咳嗽了一声。三个锦衣卫都以为他已经满意了,都把头抬起来,大口喘着粗气。云无意拉着一张老脸,恼怒地说:“谁让你们停了?这次不算,再来。”边说边摆出要教训人的架势。三个锦衣卫吓得缩了脖子,赶紧又把脸贴到水里。云无意侧头看着落水女子已经爬上竹排,就对她说:“姑娘,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先上岸歇着吧。”女子就捡起竹篙,撑着竹排,划向河畔。 过了一会儿,三个锦衣卫实在憋不住了,几乎同时抬起了头,呼哧呼哧喘息。云无意摇了摇头,说:“你们三个小王八羔子令我老人家很不开心!”三个锦衣卫满脸惶恐,见云无意举起了手,赶紧又把脸泡在了河水里。 三番四次之后,三个锦衣卫差点被憋死。这时,他们再也无法容忍被云无意戏弄,其中一个大吼:“死老头儿,你想害死爷爷呀?有种咱们单打独斗,怕死的不是好汉!”云无意满面寒霜,怒喝:“不知天高地厚的兔崽子!”那人自知说错了话,赶紧补充:“咱们挑个地点挑个日子,好好打一架!”云无意不屑地说:“你可别骗我,我又不是三岁小孩。”锦衣卫无可奈何了,哭丧着脸央求:“老爷爷,放过我们吧!”云无意伸出一根手机,说:“最后一次,我满意了,你们就走。”三个锦衣卫深吸一口气,不情愿地把脸搁在水里。云无意毫不犹豫,运转气息,隔空将那三个鹰犬的穴道封住,那三人只觉得身上一麻,似乎过电了,想再动已动弹不得。 女子登岸,气息衰弱,卧在河滩上,看不懂云无意究竟在玩什么把戏。过了很久,云无意飞身上前,踏着水面,拎起一个锦衣卫,将他放在竹排上,接着把那两个锦衣卫也拎到竹排上。然后探了探鼻息,那三人已经没了呼吸,又摸了摸他们的胸口,他们的心脏也停止了跳动。云无意料定这三人必死无疑,飞身飘到岸上。 大花猫蹲坐在河岸一棵大树的树顶上,目睹整个事件的经过,摇了摇头,感叹:“这老头儿,杀便杀,何必三番四次戏弄人?又在模仿我,真没劲!”感慨一番,大花猫从树梢上跳下来。 第4章:猫步 次日清晨,云无意醒得很早。毕竟一个老头儿把床铺让给受伤的小姑娘,而睡在茅屋外的树梢上,不会太舒服。并且,云无意还时时担心女子伤势转恶,所以一夜不曾睡安稳,第二天早早从树梢上跳下来,耷拉着眼皮,活动筋骨。 云无意早年时帅气逼人,很惹人喜爱。但他生性严肃,因为严肃,显得难以亲近,所以朋友屈指可数。后来,人到中年,心性渐渐改变,人也幽默滑黠了许多,但已遍尝人生冷暖,洞悉人心,认为值得结交的朋友寥寥无几。到老了,心性散淡,更加滑稽幽默,处事不以常理,说话颠三倒四,像极了三百年前的武林前辈老顽童。大花猫与他相处久了,渐渐习以为常,经常跟他开玩笑,讥笑他没心没肺。云无意的名字含着“没心没肺”的意思。因为无心,所以不失赤子之心。 古人喜欢临流赋诗,年老的云无意喜欢临水独酌。“曾见惊鸿照影来”,临水照应,难免会生出些闲愁。毕竟,当年云无意帅气逼人的时候,有多少红颜甘愿追随他。但他年轻时太严谨,白白错过许多爱情。临水独酌,本就有一分落寞在里面,对影叹息,不知不觉就会陷入往事中。在往事里徘徊,记忆的游廊曲曲折折,把他带到繁花深处,那里始终有个女子在等着他,可以无数次想念留恋,却终究无法再次触及。 云无意无聊之余,喜欢模仿大花猫的举止,渐渐创制了一套“猫步”,这是一种轻巧灵活的步法,经常练习,可以锻炼筋骨,增强体魄。他曾目睹大花猫从数十丈高的山崖上纵身跃入河水中,片刻之后,大花猫冒出水面,奋力游到河岸,在河滩鹅卵石上抖着身体,毫发无损。云无意惊诧不已,意识到这是一种很巧妙的轻功,他决定把这个研究透了。他回想大花猫的“跳崖”过程时,他发现大花猫在下落过程中,不断变换身形,利用绒毛与空气的摩擦力,减缓下坠速度,并通过不断变换姿势,掌控身体平衡。于是,云无意在晚年又发明了一种工夫“穿云术”,意思就是在云间穿行的技术——当然,这是对“穿云术”这种轻功的夸张解释。 云无意沉迷于模仿大花猫的一举一动,渐渐地,竟然连睡觉的姿势都很像一只猫咪,这是他年少时万万没有想到的。 云无意对创制出的“猫步”最为自豪,经常练习。“猫步”具有活动筋骨的功效,且毫无风险。“穿云术”固然刺激,但太惊险,也太消耗体力,稍有疏忽,极有可能会摔死在地上。云无意只是偶尔冒险练习一下。 云无意每天的功课就是踩“猫步”,有时兴致来了,还会唱一段:“我踩,我踩,我踩踩踩……”忽然童心大起,来一个转折,“路边的野花呀,不要采,咿呀咦嘿哟……” 今天,云无意醒得早,百无聊赖,又在踩“猫步”自娱自乐。大花猫对此很不屑,嘲讽云无意:“老头儿,又在卖萌呢。”云无意白了大花猫一眼,回击它:“你不懂。”大花猫“喵”了一声,窜到茅屋前的栏杆上,扭头对屋里的女子说:“姑娘,该起床了。”云无意头也不回,自顾自踩着轻捷的猫步,在密布鹅卵石的河滩上兜圈子,边兜圈子边提醒大花猫:“小花,姑娘受伤了,需要休息,不要打扰人家嘛。”大花猫打了个哈欠,伸出爪子吐着唾沫洗了把脸,尾巴摇了摇,腾空跳到河滩上,“好无聊,咱们一起踩猫步咯。”说着,在满是光滑圆润鹅卵石的河滩上尽情蹦跳。 女子已经起身,扶着门框,注视着在河滩上“发疯”的老人与花猫,哭笑不得。大花猫回眸瞥见柔弱的女子,止住猫步,纵身跳上栏杆,静静地看着她。女子重伤未愈,面容憔悴。云无意迈着轻快的步子跃过栏杆,问女子:“现在感觉气血顺畅多了吧?”女子微微点了点头。云无意说:“昨天上午我救下你时,你已身负重伤,且身中剧毒,很快就昏厥过去。我把你带回茅屋,你昏睡了一天一夜,幸好我之前研制了好几种秘药,正好拿你做实验,结果还算不错。”女子面露疑惑神色:“前辈,你就不怕出问题?”云无意干笑几声,辩驳:“除此之外,难道还有更好的法子吗?你身中剧毒,毒入脏腑,我以内力也不能帮你清除体内毒质。所以,我只好行此下策。”云无意想了想,又说:“你中了鸡鸣断肠散,按理说,早就该丧命了。奇怪的是,你竟然还能支撑到我出现。”女子说:“我家世代行医,能以针砭之法阻止毒质蔓延。家父遭奸人陷害,满门被诛,只有我趁乱逃出。不料在太行山北麓遭鹰犬追杀,又身中剧毒。幸好我以银针暂时封住毒质,骑快马赶到此地。然后在河谷上游搭乘渔人的竹排,顺流而下到此。如果不是前辈出手,晚辈终究还是要命丧鹰犬之手。” “姑娘,你可是从上游李家渡口搭乘的竹排?”云无意暗自思忖,太行一带极少有竹筏,唯有河谷上游李家洼村附近的山谷中生长了一片茂密竹林。村中有几个打渔为生的百姓有时会搭乘竹竿做成的筏子,沿河而下,偶尔会经过云无意隐居之地,泊到河岸处停下来,与云无意闲话家常。河谷自李家洼村至云无意栖居这一段水流较平缓,舟船往返并不费力。云无意有时还会跟随渔翁前往李家洼村消遣一番。 “正是。晚辈骑马狂奔,到李家洼村附近时,马匹疲惫不堪,倒地毙命,晚辈只好舍掉坐骑。晚辈继续前行,恰巧见河岸石碑上刻着“李家渡口”几个大字,渡口泊了几个竹排,就搭乘一个竹排,沿着河流而下。”女子回想起自己遭朝廷鹰犬追杀时的狼狈模样,满心的恨意。 “姑娘姓什么?是哪里人?因何得罪了朝廷鹰犬?昨天我救下你之后,还没来得及问个究竟,你就昏迷过去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也许我可以帮你。”云无意料想女子与厂卫结怨,一定身负血海深仇。 “前辈对晚辈有救命之恩,晚辈本来不应有所隐瞒,只不过此事牵涉太大,请恕晚辈难以相告。”女子确有隐衷,面露难色。 “小姑娘连我老人家都信不过喵?”云无意出胡子瞪眼,一副很不悦的样子。 第5章:颜三先生之女 大花猫扭动着柔软的身体走到女子身前,伸出爪子挠了挠耳朵,然后柔声说:“姑娘,你应该相信老头儿。你知道老头儿是谁吗?他年少时曾打抱不平,叱咤江湖。老头儿的信誉与人品毫无瑕疵,你完全可以信任他。” 女子惊诧万分,指着大花猫:“你竟然会说话?”大花猫点了点头,心血来潮,腾空翻了个筋斗,稳稳落地,说:“我本来就会说话,这很奇怪吗?”女子点了点头,说:“你是我见过的第一只会说话的猫。”大花猫很淡定地说:“本喵现在跟你讨论的是你该不该信任老头儿的问题,而非我能不能说话的问题,你说是喵?”女子被大花猫的冷静折服了,问它:“大猫,那你说说前辈究竟是谁吧。” 云无意咳嗽一声,打断一人一猫的谈话,说:“姑娘,我已经确定那三个人确实是锦衣卫了。”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三个锦衣卫佩戴的腰牌,在女子面前晃了晃,“这个应该不会有假。看来你确实惹下大麻烦了。你现在重伤未愈,需要我的帮助,竟然还信不过我,那么我问你,你还能指望谁来帮你?” 女子面对云无意的指责,无法争辩,只是眺望远山以及远山之上的晴空,预感前路未知,一刹那心绪茫茫。沉默片刻,女子终于开口了:“前辈,晚辈姓颜名情,家在京师。”云无意说:“哪两个字?写来我看。”女子捡起一截枯枝,在沙土上写了“颜情”两字。 云无意面沉似水,问女子:“京师颜三先生可是令尊?”女子惊讶,问:“前辈因何有此一说?”云无意说:“京师颜三先生名闻天下,声动江湖,谁人不知?前几年我听说颜三先生与阉党不和,预料迟早会生出祸事。如今你遭朝廷鹰犬追杀,应是阉党从中作祟。而你恰恰姓颜,所以我料想你是颜三先生的千金。” 女子望着绵绵远山,悲愤不已:“阉人当道,天理何在!”云无意抚着胡须,沉吟半天,才说:“弄权者并非只有阉人。但凡有妄念有贪欲的人掌权,必定会生出祸端。此类人为官,则祸害一方;为君,则倾覆一国。世道向来如此,向来如此啊。”女子双目中尽是恨意,恨不能获得神力,将仇人碎尸万段,只有这样,才能解了她的心头之恨。 看到女子悲愤欲绝的神情,云无意有心安慰几句,正要说话,大花猫插嘴了:“老头儿,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云无意摆摆手,说:“这里没你的事,你就别瞎掺合了,到一边儿玩去。”大花猫眨眨眼,意味深长地说:“人家姑娘落难,你好歹也是个前辈,就不帮一下?”云无意暂时还没想出对策,只好先劝慰女子:“情姑娘,你稍安勿躁。鹰犬眼线广布,此地不宜久留。你再养几天伤,然后我带你到江南投奔丐帮。丐帮人多势众,有他们掩护,应该可以躲避一阵。”“也好。小女子有个远房亲戚在金陵做官,正好顺道去探望一下,将家中所遭惨祸告知一二,让亲戚托人暗中到京师收敛父母骸骨。” 绿水映山峦,清风拂面来。云无意沉思着,忽然说:“不可。你父母既已得罪阉党,亲友必定惧怕受到牵连。此时,你也不该让他们以身涉险,相必他们也不乐意为了你去冒险。丐帮子弟遍布大江南北,我可以请丐帮帮主易冷泉飞鸽传书,令江北子弟收敛你父母遗骸。”女子躬身拜谢。 大花猫迈着轻盈的脚步,在栏杆上徘徊。在它来回走了三趟之后,骤然跃到地上,仰起头,注视着女子,缓缓地说:“姑娘,你应该知道,大明开国日久,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得罪朝廷就是往绝路上走。我看,老头儿的建议不错,你也不必去探望亲戚了。我见过丐帮帮主易老先生,他急公好义,你有难,他定会帮你。”女子点了点头,低落的情绪稍稍好转。 云无意在河滩上踱着步,说:“既然情姑娘不隐瞒身份,那我就告诉你我是谁。不过都是陈年往事,说出来你未必知道。我曾经有个名字,叫尹天云,你可有耳闻?” 颜情摇了摇头,神色茫然。 “那我就没必要再说下去了。”云无意一挥手,大花猫就窜入屋里。“姑娘有伤在身,还是到屋里歇息吧。你若烦闷,有小花陪你聊天。我还想在河边散散心。” 颜情正要进屋,忽然想起一事,回身问云无意:“前辈,那三具尸体处理了吗?”云无意说:“昨天我本打算让三具尸体沿河谷漂流,又觉得不妥当,于是我将尸体拖到附近一处风雨侵蚀严重的断崖下,以掌力震塌山岩,掩埋了三具尸体。”颜情说:“这样晚辈就放心了。” 颜情进屋后,云无意端坐在河畔一块大石上冥想。他有时会陷入神游状态中,持续半个时辰。在这半个时辰中,大花猫会趴在旁边陪着他。今天大花猫要陪伴颜情,云无意独自一人,反而觉得有些冷清。他心不在焉,眯着双眼,凝视身前的青山绿水,心里念叨:“仅仅有好山好水相伴,恐怕也难以安心独处啊!古时隐士要有怎样的定力才能从容独处呢?孤独想必是隐士最大的敌人。所以,竹林七贤组团隐居是个不错的选择,如此,在寂寞难耐时,至少有个说话的伴儿。我也很聪明,我有大花猫陪伴,嘿嘿……” 云无意正在自我安慰,忽然听到身后茅草屋中一声尖叫,他连忙回头,就见大花猫从窗台上逃窜出来。 “老头儿,大事不好了!”大花猫脚未落地,先给了云无意一个提醒。 云无意飘然起身,兔起鹘落,来到茅屋前。大花猫仰头对云无意说:“老头儿,你给情姑娘吃错药了吧?她本来一直很安静,忽然额头青筋暴露,双目赤红,好像入魔了。”云无意想不明白,自己用心调制的灵丹妙药怎么就成了害人之物。“也许是药量不对,解药成毒药了。”云无意飞身跃入茅屋,颜情正在床上翻滚,衣衫凌乱,发髻松散,表情痛苦,双眼几乎喷出火来。 第6章:刹那的醒悟 云无意立在窗前,悲悯的注视着已经抓狂的颜情。原本端庄沉静的美女已经变成了令人畏惧的“妖魔”——她五官扭曲,表情痛苦,还张开嘴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准备择人而噬。大花猫躲在云无意身后,低声说:“老头儿,你看她这是要变身了喵?”云无意沉默不语。大花猫蹭了蹭云无意的脚踝,催促他尽快行动。云无意全身真气流转,气劲凝聚在掌心,隔空拍向颜情的百会穴。这股强大气劲暂时将抓狂的颜情压制住。 颜情总算平静下来。大花猫也平静了许多,它轻轻跳上窗台,俯视着躺在床上的颜情。颜情双目闭合,已经昏迷过去。云无意将颜情扶起,让她靠墙壁坐好,然后隔空以真气刺穴手法救治颜情。在药物的催动下,颜情体内气息流窜,如脱缰之马,迅猛异常。云无意先以刺穴法疏通暂时堵塞的气脉,再以全力导引流窜的气息归于气海穴。 疏导颜情体内气息耗费了云无意大量功力,仅仅片刻功夫,云无意额头上已大汗淋漓。好在颜情体内泛滥的气息已被云无意尽数压住。云无意擦掉汗水,迈步走出茅屋。大花猫生怕颜情再有异常,赶紧跟随云无意出了茅屋。 空中有飞鸟经过,羽毛洁白,身形飘忽,一闪即逝。云无意感叹:“潇洒飘逸,我喜欢!” 河谷中碧水映着两岸青山,微风拂过,吹皱河面。云无意感叹:“风光秀美,我喜欢!” 白云悠悠,一派恬淡景象。云无意感叹:“逍遥散淡,无忧无虑的生活,我喜欢!” 可惜,云无意很快就要告别这里的一切了。云无意出于无奈杀了三个朝廷鹰犬,尽管这件事没有第三者知晓,可是以厂卫的耳目,迟早会追查到这里。云无意必须得离开。并且在住处附近的断崖下埋着三具尸体,想想就不舒服,还怎么继续在此隐居下去呢? 云无意的下一个隐居地点已经想好,就在江南丐帮总舵。在大明开国之初,朱元璋定都应天府,丐帮把总舵迁到北方,远离京师。到朱棣迁都北平后,丐帮又把总舵迁到江南。俗话说,江南风景好,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所以,即便连没有追求的丐帮也懂得享受生活,盘踞在江南一带,与小桥流水为伴,慢条斯理,快乐乞讨。数年前,丐帮帮主易冷泉曾飞鸽传书,邀请云无意到江南丐帮总舵盘桓一段时间,云无意那时还在太行一带写生,无暇投奔老友,于是飞鸽传书婉拒了易冷泉的盛情之邀。如今,太行一带雄壮风光尽入云无意胸怀,又摊上蓄意杀害朝廷鹰犬这种大事儿了,不能再待在这里。并且,颜情也有去金陵投奔亲戚的打算,正好结伴南下。只要颜情醒来,再养几天伤,就可以启程了。 微风已停止,河面水平如镜。大花猫坐在河畔,它的倒影在河水中清晰可见。大花猫很忧郁,它已经猜到云无意的心思。“就要离开这个风光如画之地了喵?”猫非草木,孰能无情?大花猫情感细腻,对生活了数年的这一方山水,实在难以割舍。 云无意轻轻走到大花猫身旁,缓缓坐下,一人一猫并肩坐在河畔。清浅的河水中映着一人一猫的影子。 “小花,你似乎不开心喵。”云无意有些不懂猫的心了。 “是喵。老头儿,你是不是打算离开这里?”大花猫扭头看着云无意。 “我们当然要离开这里啦!小花,我带你到江南玩耍,据说那里的耗子肉嫩味美——” “老头儿,你以为我是那种贪图口腹之欲的猫吗?”大花猫质问云无意。 “你当然不是。无非是换个地方居住,你该不会对陌生环境有抵触吧?”云无意伸出手,轻轻拍拍大花猫的头。 “瞧你说的,我只是对未来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恐惧感!”大花猫将身体蜷缩成一团,似乎这样就可以避开所有自己不愿意接触的事物。 “矫情!我到现在才发现,原来你这么矫情!”云无意呵呵大笑。 一人一猫正在快乐聊天,茅屋中又生出新变故。昏迷的颜情苏醒过来,她睁开眼后,环视四周,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她很焦躁,自言自语:“我靠,我这是在哪里?”然后,她就惊呆了,心想:“刚才是我在说话吗?怎么是一个女人的清脆声音。”颜情觉得一定自己的发声方式不对,于是,她清了清嗓子,一字一顿:“我——这——是——”一句话还没说完,她就彻底愣住了——千真万确,是一个女人清脆的声音。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颜情以为有人在跟自己开玩笑。 对,还是一个天大的恶毒玩笑,因为,颜情忽然发现自己的胸比平时大了很多。 “这一定是假的。”颜情伸手去摸,感觉很真实,忍不住捏了一下,很疼。 颜情的理智在瞬间就崩溃了。 “我是谁?”颜情以女高音咆哮着。声浪冲击着茅草屋,屋顶差点被冲击波掀翻。原来,刚才云无意在救治她时,在他体内灌输了大量真气,此时她大吼一声,充沛的气劲激发出来,威力非同小可。 云无意与大花猫同时回头,就看到颜情扶着门框,正死死注视着他们。 “姑娘,你又怎么了?”云无意关切地问。 “大爷,你在说我?”颜情指着自己的鼻子反问云无意。 “是喵!这里还有别人喵?” “大爷,你告诉我,我怎么变成女人了?”颜情恼怒异常。 “老头儿,看来情姑娘已经疯了。”大花猫嘀咕了一句。 “情姑娘,你本来就是女的喵!”云无意很坚定地说。 “怎么可能?我不是什么‘情姑娘’,我叫陈平,性别男,爱好女,生活在21世纪的北方都市。我正在一家网吧上网玩网游,忽然被显示器中的黑洞吸进去了。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大爷,你能告诉我这是哪里吗?”颜情看着自己一身女子装束,以为自己被非法挟持,参与一个恶搞真人秀。 “这里是太行山南麓的大峡谷。你叫颜情,你爹是京师名医颜三先生。你被朝廷鹰犬追杀,只身逃到这里,被我救了。你还记得这些事情喵?”云无意搞不懂颜情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我一定是在做梦,让我再睡一觉。等我睡醒了,应该就变回去了。”颜情强迫自己躺到床上,可是她辗转反侧,根本睡不着。 颜情在床上翻滚了10八次之后,云无意忽然出手,一掌拍在她的身上,她登时昏厥过去。 第7章:冰心诀 “天地色变,风云骤起,雷辊电霍,山岳耸峙。有一人,立峰巅,揽天风,接天雷,而天威赫赫,其人魂魄不定,神思游移,莫知生死命数……以一人之心,忖万物命理,究竟不可。乃反省于己,持恒心,修己命,可悟大道:一人即万人,一心即万心。一心躁而万物乱,一心静而天地清……” 犹如天籁的声音从云无意唇齿间缓缓吐出,挟着浑厚的内力,灌注进颜情的体内。 低等听觉,仅能以耳朵实现;中等听觉,可以嗅觉、触觉代替听觉;高等听觉,能以四肢百骸察觉周身气息,甚至能以一个毛孔的舒张来判断四周环境的细微变化——这种境界,即整个人与环境融为一体,牵一发而动全身。 颜情的听觉当然还达不到很高的境界,即便连中等听觉也无法达到。但云无意修为极高,能以自身真气助颜情以四肢百骸接受外界信息。云无意的真气形成一个强大的气场,将颜情包裹在里面,云无意说的话转换成一种力量,融入颜情体内。 这是云无意修行的内功心法“冰心诀”。云无意见颜情“丧心病狂”,竟然连自己是男是女都分不清了,可见“中毒”之深已无药可救,如果不用“冰心诀”来疏导平抚颜情体内因“灵丹妙药”引发的气息紊乱,颜情将会在某一刻再次发疯抓狂,渐渐失控,成为疯子。 “冰心诀”本来是云无意的不传之秘,但颜情实在是个很可爱的姑娘,云无意不忍心她就此疯掉,所以也只能忍痛割爱,将此秘诀传授给颜情。然而,很多不传之秘,重在会心颖悟,如果不能“顿悟”,即便苦修,只怕也无法突破修炼瓶颈。所以,即便云无意将“冰心诀”打入颜情体内,颜情能“吸收”多少,要看她自己的造化。 云无意行功完毕,长吁了一口气。大花猫歪着头,睁大双眼,问:“老头儿,你这是在传功?”云无意擦拭额头汗水,说:“对头。”大花猫晃着脑袋,很不高兴地说:“你怎么不传给我?”云无意诧异了:“你是一只猫咪哎,猫咪能修炼功夫?”大花猫叹息:“唉,原来老头儿并不了解我啊!”大花猫腾跃而起,转体360度后稳稳落地,气定神闲地说:“我可是一只不同寻常的大猫!” 颜情再次苏醒。苏醒后的颜情比之前沉静多了。她双眸沉静如水,已无抓狂时的狰狞凶悍神色。云无意对这次的“治疗”效果还算满意,捋着胡子,询问:“情姑娘,感觉好些了吗?”颜情起身盈盈一拜,向云无意道谢:“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大花猫跳上窗台,盯着颜情,默默无言。颜情纳闷,“大猫,你在看我?我脸上有花吗?”大花猫摇了摇头,赞美颜情:“你脸上没有花,你本身就是一朵花。”颜情羞涩地低了头,鬓发如流云,细眉如柳叶,两只纤纤小手玩弄腰间垂下的丝绦。大花猫双眼圆睁,张大了嘴巴,忽然觉得嘴巴太大有损形象,赶紧用爪子遮住。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一切,不禁心里感叹:“淑女啊!” 云无意也觉得颜情娇羞的模样更加可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颜情被云无意笑懵了,犹豫着问:“前辈,你干吗要笑?”云无意一本正经地说:“我笑你的小娇羞模样儿很可爱喵!”颜情以为云无意在取笑她,登时手足无措,脸都红了。 大花猫从云无意头顶跳跃过去,说:“老头儿,正经点儿行喵?” 云无意脸色淡然,全无笑意,说:“我现在就很正经喵!”刚说完,又哈哈大笑起来。 颜情搞不清楚状况,只能默默等着云无意笑完。 云无意终于笑累了,忽然玩心大起,模仿抓狂时的颜情的口吻,说:“我叫陈平,性别男,爱好女,生活在21世纪的都市——”看到颜情一脸茫然,云无意笑眯眯地问:“情姑娘,你能听懂这几句话喵?”颜情摇摇头。云无意说:“怪哉!这是你心智混乱时随口说出来的。我觉得这几句话里一定隐藏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因为这几句话实在太奇怪,我这么聪明的武学奇才竟然完全听不懂!”颜情认定云无意在搞恶作剧,很认真地说:“前辈!请不要再开玩笑了好不好?”云无意扭头看着大花猫,满脑子问号:“小花,你来作证,我在开玩笑喵?”大花猫趴在床头,摆动耳朵,懒洋洋地说:“情姑娘,老头儿没有骗你,你在发疯时确实说过这些话。以我的猜想,你可能来自另一个世界,所以你的思维怪怪的。” 颜情回想自己最近的遭遇,从厂卫夜入京师颜家开始,父母兄弟死于乱刀之下,自己趁乱逃出,在驿站夺得马匹,几经辗转,流落到太行山南麓,又在李家洼附近渡口乘竹排漂流到云无意栖身的山谷,可谓九死一生。颜情心想:“在极度疲劳或重伤昏迷的状态中,说些胡话也是极有可能的,但是能够说出这种话,确实不可思议。也许,三千世界,我来自其中某一个遥远的世界吧。” 云无意见颜情陷入沉思,怕她想多了脑筋打结再度发疯,忙说:“今天天气不错,一会儿咱们到河边逛逛吧。”大花猫提醒云无意:“河边垂钓喵?”云无意白了大花猫一眼,“你想得挺美!”大花猫靠近颜情,眨动大眼,说:“情姑娘不想也美,走,咱们到河滩踩猫步吧!”云无意一听踩猫步,就来了精神,“情姑娘,踩猫步有助于活血舒筋,挺好哒!” “前辈,猫步是什么步?”颜情不解。 “小花,你走几步给她瞧瞧!”云无意吩咐大花猫示范一下。 大花猫伸了个懒腰,一步一步走出茅草屋,然后转身,蹲在地上,等着云无意表演。 云无意有心显摆一下,细心解释:“猫步呢,就是我老人家模仿小花的走路的姿势演化出的一套步法,这种步法讲究节奏,走路时能充分活动到人的身体,你不妨一试。”云无意迈出左脚,踩在身体中线部位,然后迈出右脚,又落在身体中线部位,反反复复,落脚轻盈,悄无声息。 云无意左右扭动屁股的姿势有些滑稽,颜情掩口而笑。待云无意走出茅屋,倚着栏杆回首而望时,觉得踩猫步很有趣的颜情也模仿一猫一人的走姿,轻轻走出茅屋。 水绿色的衫裙摇曳,流云的鬓发飘扬,双眸如春水盈盈,灿然有神。颜情就是这样轻轻走向云无意。云无意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一个隐藏在记忆深处,可用一生时间眷念却无法再触及的女人。一样的衫裙,一样的眉目,一样的身量,唯一不同的是,那个女人早已经死了。 第8章:往事如烟 大花猫、云无意、颜情在河滩上踩猫步。鹅卵石被他们踩得咯吱吱响。踩了一会儿,云无意忽然诗兴大发,吟咏:“红尘三千丈,人生路漫长,春花待日曦,飞鸟逐莽苍……”然后,就此中断。云无意粗通文墨,实在不能算是诗人,能随口吟出四句,已经很不易了。 大花猫正在前面摇头摆尾,忽然来了一句:“老头儿,什么时候传我‘冰心诀’?”云无意坐在河畔青石上,以内劲吸起一颗石子,手掌一挥,那颗石子飞出去,斜切水面,激起百朵浪花。“小花,你能做到吗?你能做到,我就教你。”大花猫瞅了瞅河滩上遍地的光滑石子,望着清澈河水,说:“激起浪花喵?何须用石子!瞧我的吧!”大花猫扑通一声跳进水里,溅了云无意一脸水。云无意狼狈不堪。 大花猫仰着身体,在水中自在游动,却并不见他转动爪子。云无意知道它这是以气劲推动身体在水中前行,论内功修为,已有小成,不由得感叹天生万物,皆有造化。大花猫游了一圈,忽然从水面上腾身而起,在半空旋转数圈,跃到河岸上——它身上大部分的水已在旋转时甩掉了。 颜情从未见过有如此修为的猫,不禁对大花猫十分钦佩。 “老头儿,我有根基,可以修炼‘冰心诀’喵?”大花猫信心十足。 “好吧,你根骨不错,确实是个练武的奇才。”云无意决定传授大花猫“冰心诀”,然而又存心戏耍大花猫:“快,拜我为师吧!”大花猫笑着说:“老头儿别胡闹,你学我的步法,还模仿我修习‘穿云术’,怎么不拜我为师喵?”云无意不以为意,“小花,好辩才!”说罢,哈哈大笑,“今天好好玩,先不传你功法了,明天吧。” 大花猫背对阳光,趴在青石上,说:“如此丽日,该好好睡一觉,我就不陪你们玩了。”云无意说:“情姑娘重伤方愈,不可疲累,就在这河畔坐一会儿,随便聊聊吧。”此语正合颜情心意,也就挑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下。 “情姑娘,七天后,咱们由此动身,前往江南,投奔丐帮帮主易冷泉。你所中之毒已被我用药物化解清除,内伤虽重,再修养七天,应无大碍。趁现在有余暇,姑娘不妨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云无意一幅洗耳恭听的神态。颜情深受云无意救命之恩,又与他相处两天,对他十分信任,也就没有隐瞒的必要。于是,她将颜家蒙难的经过说了出来。 “多年前,家父还是江湖中人,因医术精湛,受江湖中人尊敬,大家都称呼他为‘颜三先生’。后来,朝廷得知家父医术高超,遂将他征入皇城,从此食君之禄,受制于人,再无当年江湖漂泊,闲散度日的情怀。然而,家父虽身处樊笼,秉性难移,偶尔还会与江湖中人来往。这件事被厂卫侦查得知,便诽谤家父暗中串通匪类,阴有所图。幸好皇城中的王公贵族每每有用得着家父医术的地方,所以,厂卫奈何不了家父。但是,三年前,皇宫失窃,皇宫墙壁上还留有‘天云十三郎到此一游’的字迹,这件事之后,皇上便对家父十分猜忌,经常派人传讯家父。又有阉党从中兴风作浪,传言‘天云十三郎’是东瀛浪人,家父曾与江湖中人来往,兴许还与东瀛浪人有牵扯。大明自太祖开国,曾遭倭患,因而对倭寇十分痛恨,其后历代皇帝也很看重海防,任何人只要卷入通倭案件中,必死无疑。阉党罗织罪名,陷害家父,家父蒙受冤屈,无法辩驳,身陷囹圄三载。经此一事,王公贵族怕惹祸上身,都疏远家父。不久前的一天夜里,锦衣卫闯入我家,将我至亲尽数格杀。” “情姑娘,你以前见过‘天云十三郎’吗?”云无意看似不经意地问颜情。 颜情的回答令云无意心中一动,忍不住注视着她,脸上的戏谑之色一扫而空,代之以严肃的神情,他似乎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前辈,前辈——”云无意的举动让颜情内心隐隐有一丝不安。但显然颜情误会了云无意的举止。 “情姑娘,你还记得在你小的时候有个叫‘天云十三郎’的江湖拜访过你爹吗?”云无意继续提醒颜情,试图让她吐露出更多事情。 “记得,在我十岁的时候,父母还住在乡间的竹篱茅舍中,我家门前有一片竹林。有一年盛夏,一位自称‘天云十三郎’的游侠拜访我爹,他们在竹林中品酒,我溜进去,那个游侠将我抱起,说我生得可爱,将来一定会出落成一个标致的姑娘。后来,小姨也来了,她与那个游侠似乎认识,但两人之前可能有误会,彼此起了争执,不欢而散。”颜情在回忆十年前那段旧事时,心中一亮,眼眸里流露出盈盈笑意。 云无意内心起了一丝波澜。一想起‘天云十三郎’这个名字,他记忆的闸门就被汹涌的记忆冲垮,对往事的无限留恋之情如同决堤的大水,在他心田肆虐蔓延。 那的确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久远到可用物是人非、沧海桑田这八个字来形容。人心也不过如此,一念间,即是两个世界,一在此,一在彼,相隔天涯海角,永无归期。 对往事的难以舍弃简直就是一个魔咒,束缚住了云无意的心,使他即便走再远的路,做再多的事,终究还是忘不了曾经的遭遇。他已经将过去的事情忘得差不多了,记忆中那个女人的身影其实早已经渺远得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子,可是,即便只是一个身影,仍然占据他的心,在不经意间,又会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就好似迎面而来的颜情,一颦一笑,一回眸,一低眉,处处透着风情。 娥眉羽衣邀月舞,缤纷飞花逐风起。 对过往的思念,并不能弥补内心的缺憾。错过的,无可挽回,也只能一笑了之了。当然,这笑是万般无奈的苦笑。 第9章:天云十三郎 云无意眼前闪现过一个又一个熟悉的身影,可叹都是过往。“情姑娘,听你所说,朝廷确实在污蔑你爹。因为天云十三郎并非东瀛浪人。” “前辈怎么知道?”颜情猜测云无意与天云十三郎有些瓜葛,心想:“莫非云前辈就是‘天云十三郎’?”随即否定了自己的猜想。颜情端详云无意的相貌,暗自想着:“云前辈都这么老了,我在十年前见到的天云十三郎是个壮年男子,也就三十岁左右,根本不可能是云前辈。” “此事说来话长,以后有时间我再慢慢告诉你。不过,你要记得,天云十三郎不是倭人,而是你小姨的好朋友。并且,‘天云十三郎’这个称号还是他借用的别人的。”云无意不想这么快就和盘托出。他虽然极喜爱颜情,但是出于谨慎,还是对她有所保留,所以只是提了这么几句,紧要处则闭口不谈。 “那么他为什么起这么一个奇怪的名字?听起来还真像是倭人。”颜情有些鄙薄她小姨的好朋友。 “那只是个绰号,并非本名。我先告诉你这些,等过几天咱们结伴下江南时,在路上再慢慢告诉你其他事情。”云无意已在石头上坐了半天,此刻缓缓起身,清了清嗓子,对着渺渺河水,清唱:“红尘呀滚滚,河水呀奔奔,老头儿我有精神……”边唱边踩猫步,唱了一会儿,口干舌燥,收住嗓子,对颜情说:“情姑娘,这两天一直忙着给你输气,现在忽然想起来,我好像水米未进喵!”一念及此,云无意就觉得饥肠辘辘,腹中咕咕叫起来。 “老头儿别矫情了,你这几年不是一直在练辟谷之术吗?你一个月吃的东西还不如我两三天吃的东西多呢。一开始我还以为是你心疼我,把食物都留给我,后来我才发现,你是在练功——”大花猫扮了个鬼脸,把脸贴到水面上,伸出舌头舔水。 云无意的把戏被大花猫轻易戳穿,老大不乐意,指着大花猫的屁股,说:“瞧你,把屁股都吃大了!”大花猫头也不回,冲着云无意扭动了几下屁股,喵呜了几声,显得极为得意。云无意索性转过头去,不再看故作姿态的大花猫。 颜情忍俊不禁,终于还是笑了出来。云无意就觉得眼前仿佛有春花绽放,鲜艳明媚,周围的一切都在瞬间黯然失色。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了,除非他在冥想时陷入往事中。云无意暗笑自己花痴,都一大把年纪了,还是这么荒唐,面对年轻貌美的颜情仍然能想得很远。 每个人都有一颗渴望年轻的心,能不为世俗牵绊,追逐自己所爱,能不虚此生。然而,每个人终归会老去,到头来只能守着曾经的记忆,把自己一寸寸掩埋在荒凉的岁月里。 云无意何曾放弃过追逐年轻的心?云无意的确已经老了,然而,颜情的出现忽然又将他沉睡的心唤醒。他这才发现,即便他已经是古稀之年,仍然难以舍弃心底的爱。“真是越老越荒唐。”云无意暗骂自己。 “云前辈,跟你相处两天了,还没问一下,你在这里隐居多久了?” “我喵,有些年头了。当然,我又不是一直待在这里,有时会四下逛逛,采风、写生,回来后写几篇游记、志怪小说,如果兴致高的话,我还会涂抹几笔水墨山水。” “哦?前辈还会写文章、画画?”颜情忽然对云无意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其实也没什么啦!”云无意谦虚地说。 “前辈何必太谦虚。晚辈很想见识一下前辈的墨宝。”颜情虽然不擅长丹青一道,却对此很有兴趣。以前逛街时,看到在大街上摆摊即兴作画的落魄艺人寥寥几笔,花鸟鱼虫便神态毕肖,好似活了一般,每每对他们崇敬之至。颜情曾经一度很想去学艺,被父母拦住。还是父母有远见,对她说:“孩子,学艺不如学医。画有命值钱吗?你说百姓是要命呢,还是要画呢?”颜情支吾了半天,终于从了父母,没去学作画,而是跟随父亲行医。但后来,颜情还是发现一个现实问题,命固然重要,但学医并不意味着就能药到病除,庸医治死人。从这个角度来说,学医就没有学艺安全稳妥了。画的画卖给别人,别人怎么看都看不死,医术不到家,配药时掌握不好,药量比例失调,是会吃死人的。所以,这个世上不论干什么,都有风险。 “你想看我作的画喵?这可难办了,因为——你还是问小花吧。”云无意表现出一幅痛心疾首的样子。 大花猫连忙为自己辩解:“我是无心之过。” 颜情见这一人一猫表情滑稽,心想:“这是又闹哪样?” 云无意已经开始解释:“我的三幅水墨山水画,都被这只顽皮的猫给毁了,唉,心血白费了。” “老头儿言重了。不得不说,你画的画还不如在当年我混饭吃的那个村庄里的一个酒鬼水平高呢。那个酒鬼能用指头蘸墨水在纸上作画。那个酒鬼的酒葫芦从来不缺酒,因为他作画换来的酒钱足够他喝酒了。我还见过他醉酒后,为一个土财主作画,眨眼间画布上就出现了一座亭台楼阁。土财主赏给他一串铜钱,一只烧鸡。酒鬼收好铜钱,拎着烧鸡就走出财主家的大院,哼着小曲儿往家赶。他走到半道上,就醉倒了。我当时有些饿,就把酒鬼手里那只烧鸡的两条鸡腿吃掉了。过了大半天,我玩坏村里的三只老鼠,又经过酒鬼大睡的地方,酒鬼那时已经醒了,盯着手里的烧鸡,自言自语:‘唉,这个死老财主,给只烧鸡都不是整只的,还缺着两条腿呢!’我当时笑得在地上打滚,喵哈哈,实在好玩!”大花猫说到精彩处,手舞足蹈。 云无意摇了摇头,说:“你这故事还不知跟我说过多少遍了。老调重弹,没新意咯!” 大花猫毫不在乎,在河滩上翻了几个滚,然后继续趴在地上。 短暂的沉默后,大花猫忽然很深沉的说:“其实,我还有个故事一直埋在心底,连老头儿我都从来没告诉他。现在,我就说给你们两人听吧。” 第10章:齐中第一楼 “各位观众,晚上好。这里是齐中娱乐电台,主持人阿元为您播报齐中城最新消息。”广播中传来熟悉的声音,中规中矩,吐词清晰,而毫无感情。 “今日清晨,在齐中城第一高楼‘在水一方’酒店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素有‘情场教父’之称的真动力新能源集团前董事长程世美一觉醒来,找不到自己的外衣,更为离谱的是,他在酒店房间内转了片刻后,才发现自己的内衣已成为碎片。程世美极为气恼,想通过卧室配备的电话让服务员前来解决问题,又发现电话线被人剪断。”主持人阿元虽然刻意以一种严肃的口吻来叙述这件事,但仍然让人觉得好笑。 配合主持人工作的节目嘉宾补充:“对于此事,酒店澄清与其安保措施无关。于是,我们似乎可以将之视为一起无伤大雅的小事件。”主持人阿元接着说:“对,‘情场教父’的确名副其实,前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我们不便妄自猜测,只能说,这是个人癖好。” 阿元的用意其实正是引导听众的思维往他预设的方向靠拢,将他“妄自猜测”的某种可能性具体为程世美的“个人癖好”。 那个节目嘉宾笑着将“捕风捉影”的事情变成事实:“据说‘教父’的交际圈子很大,他经常出入‘在水一方’,与多人结交。想必‘教父’也是一位性情中人吧。” 阿元提醒嘉宾:“崇哥大概不清楚,其实齐中第一楼当年就是由‘教父’斥巨资建造的,‘教父’离开真动力新能源集团后投资酒店,‘在水一方’的最大股东正是‘教父’。”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教父’在自家地盘上怎么可能遭遇这种事情?难道他是在自导自演?据传,由于齐中市已决心斥资500亿在城东打造一片规模庞大的商务区,在商务区核心地段规划建造一栋高达450米的超高大楼,建成后将取代‘在水一方’成为齐中第一楼。并且,按照政府规划,为了缓解老城区交通拥堵问题,大量商业金融单位要前往城东新区,届时,‘在水一方’可能会从它无与伦比的高位上滑落。加上城区南侧占地万余亩的‘齐川烟霞’大型系列主题公园的兴建,必然会分流大量游,对位于老城核心区域的‘水城’旅游项目造成很大冲击。最近,‘在水一方’的市值有些低落,‘教父’此举莫非是想通过自己来吸引大众的注意力?”电台受邀嘉宾将话题转换。 “这几年,齐中城发展迅猛。五年前,城东还是一大片农田,如今已经崛起了一栋栋高楼。商务区正位于东城的中轴线上,视野开阔,位置绝佳。”主持人阿元感慨。 “这几年城建的速度超乎想象。如果按照眼下这个速度进行下去,十年后,老城核心区域会被边缘化,那时,位于老城核心区域的各种商业项目都将失去现在的优势。城建是一座城市崛起的强效药,城建让人的生活变得更美好,城建让城市更加繁华靓丽。” …… 我关上收音机,从床上起身,拉开卧室的窗帘。昨晚“作恶”的那股兴奋劲儿还没有完全散去,但是我却浑身疲乏,似乎用力过猛,有些虚脱。想起昨晚一时兴起所做的事情,不禁有些后怕,我竟然能够自平地飞上数百米的高空,在捉弄了“情场教父”后,又从数百米的高空一跃而下。 我仍能清晰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混杂着暧昧气息的夏夜暖风,那闪烁着霓虹灯光的无尽的混沌夜色,还有稍纵即逝的悸动,以及沸腾着满腔热血的狂野。在从高空急速下坠的一刹那,我从躯体的束缚中解脱出来,无拘无束。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可以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这大概就是我梦寐以求的自由吧。 我望向窗外,清晨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射进来,暖融融的,又有些刺眼。我揉了揉眼,注视着楼下逼仄的街道与附近低矮的楼房,以及小区外公路上拥挤的车流,伏在飘窗上,陷入沉思。 生活仍然沉重,生活中的烦恼也不会因为我昨晚的奋力一跃而烟消云散。 一切还是老样子。我又情不自禁地想到了豺狼哥,还有他念念不肯忘的李芸。 李芸离开豺狼哥已经有465天。距离不确定。 豺狼哥告诉我,他已记不清多少次在梦中遇到李芸,凝视着她清秀的脸庞,渐渐模糊,却始终无法触及。每当他张开怀抱要去拥抱她时,都会毫无例外从梦中醒来。直到有一天,李芸的脸庞在他的梦里不再清晰,他以为这是遗忘的开始,有些恐慌。 于是,我经常能从豺狼哥嘴里听到李芸这个相貌清秀可人的姑娘,我以为他是怕忘记她的模样,所以才会不断对我提起。在第520天后,我已经不肯再相信豺狼哥对李芸的理想化的描述。我知道,他大概已经混淆了现实与虚幻。像他这样的人,的确适合“穿越”到游戏世界中,最好能够在游戏世界中一帆风顺,再也不必清醒过来。 在第521天,我与豺狼哥相聚“深蓝酒吧”,痛饮一场,然后各自离开。 豺狼哥的坚守让我想到了一个词语:极限。他对李芸的始终眷恋大概在挑战自己的极限吧。明明已经错过或者从来就不可能的事情,在他那里却渐渐演绎成了一段极其珍贵的人生经历。我不知道他还能等多久。 身怀异能的我可以飞得更高,然后从更高的空中毫无顾忌地纵身跃下。只是,我不确定我的极限是几千米的高度。 能够从齐中市第一高楼上一跃而下,应是这几年来我所做过的最痛快的事情,没有之一。由此,我将自己归入非人类成员的队列。然而,我并非超人,大概也不可能身披床单像疯子一样招摇过市。毕竟,我不想被人知道我身怀异能。可是,我喜欢高空急速坠落的感觉,它让我在瞬间只关注生与死,而不计较其他。这是个极其有趣的游戏,以后有机会我还会继续尝试,哪怕酒后微醉料也无妨。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在高空向下眺望,城市中的一切都显得渺小而微不足道。生命无论高贵或低贱,一旦匍匐在地,都卑微如尘埃。 第11章:漂流(1) 清晨,一位率性而为的老者,一个清秀温婉的姑娘,还有一只有恃无恐的花猫,他们沿着河畔往下游走去。半个时辰后,这两人一猫就来到了十里外的桃花渡。 桃花渡附近有一大片桃林,每当桃花盛开时节,花影缤纷,香飘数里,来往渡口的行人莫不为此美景所迷,徘徊不忍离去。渡口因桃林得名。此时已是盛夏,桃林中结满累累果实。颜情目睹桃林,回想起数日前自己在大峡谷中顺流而下,偶尔在中途攀住岩石缝隙间斜生出来的桃树枝干,采摘桃子充饥的情形,心里黯然。 云无意在桃花渡口向河对岸凝视,对岸一片平旷,良田阡陌,历历在目。偶有农夫荷锄在生满花草的小径上缓行,又有山鸟于溪畔林间嘲哳婉转,远处村落炊烟袅袅,一副平和恬淡的景象。大花猫腾空一跃,来到云无意近前,说道:“老头儿可是舍不得乡野之乐?”云无意感叹:“呃,不幸被你言中了。我已年迈,回想当年漂泊江湖的岁月,恍如隔世。虽然在出发前心里又翻腾起惊涛骇浪,想着重入江湖,大干一番,可是毕竟老喽!”大花猫取笑云无意:“说出‘天下何患无鱼’的你原来也不过如此嘛。”云无意揪住大花猫的耳朵,呵斥道:“要你来取笑我!”大花猫咧着嘴说道:“本就如此。” 颜情见云无意与大花猫“起了争执”,掩嘴偷笑。云无意松开手,望着河对岸的广阔农田,深情地说:“能有一亩三分地可供耕作,能搂着老婆睡炕头,这是多么惬意的事情啊!”大花猫跳到一旁,嗤之以鼻:“前提是风调雨顺,不交租。”云无意面沉似水,捻着胡须,说道:“然也。” 过了没多久,摆渡的传家驾着木筏靠在岸上,将缆绳系在渡口木桩上,招呼云无意他们:“大爷,您要跟孙女儿渡河?”大花猫本来想插一句,考虑到在外人面前不宜多嘴,忍住没说。云无意说道:“不渡河,想租一条木筏,沿河而下,到九十里外的铁营镇。”船家说道:“老规矩,押给我半吊钱,木筏租给您,驾着它到铁营镇,交给镇上喜鹊嘴渡口老李,押金退一部分,其余扣作船费。” 云无意从褡裢中取出半吊铜钱,交与传家,然后从木桩上解开一条缆绳,让颜情与大花猫上了木筏,然后以长竹竿梢部一点河岸木桩,木筏缓缓离开渡口。 桃花渡一带河面宽阔,水流缓慢。若逢天朗气清的时日,河面上风平浪静,河畔草木倒影沉在水中,晴空白云悠悠,徘徊碧波间,人驾着木筏或竹排浮在水上,与大河融为一体,恍如梦幻,不知是在水中行船还是在云间遨游。 大花猫蹲坐船头,眼前天光云影在不停变幻。它摇摆着尾巴,眼睛一眨不眨,腹中咕噜噜叫着。颜情几日来经历生死,无心留恋太行山大峡谷中的绮丽风景,此时心有所依,绷紧的心弦总算松弛,得意用心观赏河上景色。 这是一种让人沉醉的清澈,明明漾着天光,似乎触手可直达水底,又似乎相隔了千万重,深不可及,在这重重间隔中,漂移着游鱼、闲云,还有人的倒影。木筏过处,涟漪荡漾,人的倒影也就随着波纹散漫不定。云无意心神悠然,停下手中竹篙,坐在木筏上,陷入冥思。一旦云无意心如止水,木筏似乎随了人的心念,渐渐停在河面上不再移动。 一瞬间,天地之间一切都静止了。河面上没有风,人的心思也搁置起来,天地倒换,竟分不清哪是碧空哪是长河。在这一刻,颜情似乎进入一种空明的境界。但只是一瞬的感觉,随即就被大花猫的一惊一乍搅了:“看,大鱼,大鱼,大鱼啊!”扑通一声,大花猫空中转体三周,跃入水中。溅起的水花湿了颜情的鬓发。 颜情从失控的情境中收拢心神,看到大花猫已经下潜水中,张嘴叼住了一条鱼。云无意捋着胡子怒目注视水中的大花猫,嘴里哼哼道:“馋猫!”大花猫跃上木筏,生吞活剥,将鱼吃掉,又到水中洗了个澡,再次回到木筏上,伸了个懒腰,两眼一闭,说道:“吾要睡了。”云无意拿它无计可施,感叹:“方才老夫已进入逍遥梦境,还没来得及养神,就被你这吃货搅闹得出来了。”颜情好奇,询问:“前辈,刚才我心神恍惚,似乎跌入一片虚空中,是怎么回事?”云无意哈哈一笑,说道:“想必是受我影响进入了第一层逍遥梦境。对于修为低者,或初次入梦者,如果不能收摄心神,很可能会在梦中迷失。” 大花猫闭着眼懒洋洋地说道:“老头儿说得不错,以前我经常不慎入梦,醒来后心神涣散,要休息一个时辰才能恢复元神。这可是一门极其厉害而又邪门的功夫。”云无意澄清道:“其实是老夫百无聊赖,观看河上天光云影变幻时心有所动而创制的一门养神功夫。有时,我无事可做,就端坐在河畔青石上,整日神游逍遥梦境中。” “前辈,除了以此神功养神,可还有别的收获?”颜情讶异不已。 “嗯……”云无意犹豫着,心里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他不确定在梦中看到的景象是否只是他一时的幻觉:他在布满数以亿万计星辰的夜空中穿梭,他的身体已经虚化为气态,明明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却又可以在星辰间毫无障碍的穿越。他不明白,这是他的意念突破了肉身的极限,跃升到尘世之外,以化外者的身份,在宇宙间遨游。他的意念抵达了月宫,清凉的光华掩饰不了宫殿的荒凉。传说中独守月宫的嫦娥早已下落不明,偌大的月宫中了无生气。他的意念还靠近了赤色的火星,星辰表面上扬起的风沙令他的意念差一点涣散。 入梦数次之后,云无意渐渐沉迷其中。这是一种极其冒险的游戏,明明在探索未知世界时可能会遇到各种艰难险阻甚至生死考验,但正是因此而令他欲罢不能。就像木筏沿着一条长河,无限期的漂流下去,人的神思也在时空中漂流。 云无心而不知飘向何处归于何方。云无意的名字岂是巧合? 第11章:漂流(2) 木筏缓缓飘向铁营镇。 太行山南麓大峡谷奇峰耸峙,林木茂密。两岸青山相对,绵延无尽,山峰遮天蔽日,山间绿意盎然。清风徐来,飘送山谷中啁哳鸟鸣,婉转悦耳,又有繁花似锦,清香四溢,花间蝴蝶翩迁。乘木筏漂流大河之上,穿行于群峰花木之间,犹如置身梦幻,令人心神愉悦,胸襟爽朗。 木筏漂流,人影移动。天上云,水中鱼,木筏上人,水天相融,人鱼相伴。 大花猫在木筏上忽然手舞足蹈起来。颜情讶异,问道:“大猫,你这是怎么了?”大花猫扭扭屁股,喵了一声,说道:“此间美景令我心旷神怡,实在是情不自禁啊!”颜情扑哧一笑,说道:“想不到你还是个性情中人。”大花猫摇头晃脑,显然沉浸在美景之中不能自拔,连话都不愿多说了。 云无意在一旁提醒颜情:“胖仔这是移情了。” “移情?”颜情不明所以。 “对。入梦有七重境,一曰沉梦——坠入大梦而不自知,昏昏然一觉到次日;二曰迷梦——身在梦中为梦所惑,或欢喜或悲伤或恐怖;三曰惊梦——虽在梦中,而又似乎梦醒,是半睡半醒,不得安宁;四曰醒梦——能知自己所见所闻是梦境,不为梦境所迷;五曰移情——能于寻常物事见出不寻常来,心花怒放,得大欢乐;六曰神游——虽白日亦能酣然入梦,神游世间,超然洒脱,无拘无束;七曰归虚——感知世间万事万物皆类虚幻,而天外有天,神思超乎尘世,凌驾于众生之上——说得通俗一些,就是视百姓如刍狗,视刍狗如尘埃……”云无意挠了挠头,嘀咕道:“似乎越说越不通俗了。” 颜情从未听闻过这种“歪理”,睁大了黑漆漆的眼睛,好奇地问:“那么,白日梦就是神游了吧?”云无意尴尬地摇了摇头,无话可说。颜情又问:“前辈说的‘移情’,可是‘移情别恋’的那个‘移情’吗?”云无意这番高深莫测的大道理被颜情的两个小疑问瞬间拉回到了乡下被千万只脚踩踏过的尘埃里,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云无意额头青筋绽起,瞠目结舌。 大花猫停下舞步,蹲坐船头,注视颜情,一本正经地说:“小美女,你不知道,老头儿可是耗费了很大精力才想出这么一套道理的,你刚才问的这两个问题太无理取闹了,这完全就不是一码事嘛!你瞧,老头儿有多伤自尊!”大花猫眯着眼,看云无意的乐子。云无意一捋胡子,说道:“你这胖仔,休要取笑我!”大花猫耸了耸肩,很无辜地说:“我哪有?” 木筏转过几座大山,河道渐渐变窄,水流速度加快,木筏行进速度也快了许多。再转过几座大山,河流方向改变,木筏沿着河道向东漂流。 时近正午,云无意从包裹中取出干粮,递给颜情,然后给大花猫一条鱼干。两人一猫吃罢午饭,端坐在木筏上各自想着心事。云无意毕竟已经老了,他早习惯了安稳度日,虽然一时意气风发,但离开隐居的地方越远,心里越不是滋味。以前即便在太行一带四处转悠,终究还是能很快回到栖身之所,如今一别,不知何时能归来,回望隐居处,隔了复水重山,哪里还能再看到呢?云无意的心思被大花猫察觉到了,它感慨起来:“老头儿终究还是舍不得家呀。”云无意悲从中来,叹息:“人生如寄,身外无物,有什么舍不得的?”大花猫哼了一声,说道:“狡辩。” 木筏在深山之间的大峡谷中穿行,河道曲折,日色昏暗,分不清时辰。颜情只觉得过了很长时间,腹内饥饿,想必已是日暮时分。山高水曲,夜间行船多有不便,如果不能寻一个平坦处靠岸落脚,势必很麻烦。颜情将心中顾虑说出,云无意淡然一笑,说道:“我到铁营镇曾走过几次水路。你不需担忧,咱们很快就能出去了。” 片刻之后,木筏又转过一座高山,数里之外便是太行山南麓大峡谷的出口。谷口两座奇高无比的山峰直插云霄,分列谷口两侧,好似一道天门,谷口外的河面上映着斜阳,一片金黄。颜情心中喜悦,从木筏上站起身来,迎着数里外的天门,舒展双臂,如一只欲展翅腾飞的鸟。大花猫蹲在一旁,看着周身透着夕阳辉光的颜情,不忘赞美一句:“啧啧,落日夕照,美人如画。”说得颜情飞红了脸,有些扭捏。云无意哈哈一笑,假意呵斥:“就你话多,给我闭嘴。” 已是傍晚。木筏驶出林木茂密光线幽暗的大峡谷,眼前顿时开阔,犹如巨幅画卷展开,咫尺风景向两侧延伸开去,气象雄浑。水何澹澹,山岳耸峙。 千顷水面万点金辉。云无意心胸开阔,一声长啸,水面动荡,那万点金辉也随之被搅动起来,翻涌的水波宛如一条金鳞蛟龙。“如此壮丽景色,老夫很久不曾见到了。”云无意大呼过瘾,忍不住哼唱起了流传太行一带的小调儿《行出大峡谷》: 大峡谷,长又长; 船家摆渡人繁忙。 行过十里不见村, 漂流半日在水上。 要到铁营见亲亲, 心头着急意慌慌。 亲亲等得不耐烦, 长河弯弯水路长。 …… 颜情想不到云无意身为武林耆老,竟如此口无遮拦,替他尴尬。然而云无意心无挂碍,哪管这许多?口一开便不肯停歇,越往下唱越没谱,羞得颜情只想避开。大花猫倒是听得津津有味,还时不时插嘴评论:“老头儿这句唱得有味,可以说很动情啦。”云无意不去理会插科打诨的大花猫,也不顾及害羞的颜情,依然随心所欲,纵情放歌。直到一百零八句小调儿唱完,出了一身大汗,云无意才止住歌声。大花猫翻着白眼,说:“老头儿腹有锦绣啊,平时都难得听你唱完,莫不是在神游时经常偷偷唱?这么长的民谣都能一口气唱完,厉害!”云无意笑盈盈地说:“我唱这个,不为唱歌,在于练气息,你可不要想歪了。” 颜情被歌词误导,神思悠远,眼神透露出了心思。云无意干笑几声,说道:“呃,方才老夫只顾着练气,竟忘了身边还有个小姑娘在听了。”大声说道:“谷口外侧多淤泥,不便靠岸,再行一里地,在河道左侧的卧虎滩停靠。”颜情被云无意大声“惊醒”,从“迷梦”中挣脱出来。 第11章:漂流(3) 夕阳西下,天色转暗。广阔河面上粼粼波光渐渐消失。傍晚的风仍带着白日的温热,徐徐吹过,拂在脸颊上,有些许的柔情。 木筏靠近卧虎滩后,云无意挥动竹篙,将木筏撑到岸边,跳上河岸,将木筏系在河滩一块状如卧虎的巨大礁石的头部,然后几个起落,眨眼间已纵身飞跃到滩头附近数丈高的崖壁上。颜情疑惑不解:“前辈这是?”云无意回道:“深山之中夜间有野兽出没,我们不能露宿滩头。”说着,将一条粗如儿臂的藤条递下来,让颜情借力攀上崖壁。大花猫身姿矫健,自然不需藤条接引,反倒比颜情先一步到达。 栖身之处是一个天然洞穴,进深不足一丈,勉强可避风雨,想必是惯走水路之人中途歇脚寄宿的地方。山洞中收拾得十分干净。两人一猫在洞中吃过干粮,云无意在洞穴附近采摘了十几枚野果,携到河边洗净后带回洞里,与颜情分食。饭罢,云无意指了指一侧墙壁,对颜情说:“今晚你就睡在这里,我老人家要在洞口数星星。”大花猫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将身体蜷成一团,眯着眼说:“我先睡了。”说完就闭了眼,打起呼噜来。 颜情寻个平坦处倚着墙壁坐下休息。云无意来到洞口盘腿而坐,居高临下,视线越过浩浩流水,眺望远方。远处群山连绵,几乎要消融在茫茫暮色中。天上还是惨淡一片,无月亦无星。 群峰之间,长河之上,暮色浓墨重彩般铺开,终将目力所见渲染得轮廓不明,模糊难辨。约莫半个时辰后,天上疏星点点,散发着清光,映着山间这浑然的一片。河水流动的声音将山间死寂打破,山间阴暗处那浑厚的夜色似乎化作流动的墨汁,在不可见的幽静角落里恣意变幻着形状。夜色凝重,云无意脑海中笼过一片阴云,心有不快。 忽然,山间有夜枭怪叫声响起,又有虎啸声回荡,令颜情毛骨悚然,胆战心惊。似乎察觉到身后颜情的异样,云无意轻声安慰:“莫怕,莫怕。”颜情想到藏身处高出河滩数丈,又有云无意守在洞口,心下稍安。 又过了半个时辰,一轮明月缓缓升起。月照大河,光华流淌,山间顿时灵气四溢。云无意凝视那一团清光,灵台澄明,心胸酣畅,周身毛孔舒张,一道真气在四肢百骸游走无碍。不到片刻功夫,云无意已觉得身在云间,飘飘然好似遨游太虚。这正是逍遥梦境的第六重境界——神游。 此时,云无意神游物外,虽身在崖壁之上,神思却早已脱离躯壳,在月华中肆意飘飞,无拘无束。颜情见云无意端坐洞口,一动不动,还以为他已入睡,也就不便再打扰,侧躺在石壁一侧,昏昏睡去。 月明星稀,月光映照河水,河心一轮明月随着河面轻微的起伏而晃动。云无意的神思在大河之上驰骋,捕捉点点星光,并与河中明月倒影嬉戏。那轮月远观宛然,近前则模糊难明,以手掬水则清光涣散,无迹可寻。这本是极其寻常的事情,云无意却热衷于此,三翻四次去水中捉月。神思到处,竟然能影响到水的动态,一旦意念中探手捉月,水面必出现大的波动,恰如鱼在水中游弋,时而跃出水面一般。 一夜安稳。次日,颜情醒来,只觉四肢僵硬,起身舒展筋脉。大花猫早已跃下崖壁,在河滩上扭动身躯走起了猫步。云无意童心大盛,竟然蹲在河滩上随手捡起鹅卵石向大花猫接连抛掷。大花猫看似不经意,却将石子一一避过。云无意不禁挑起大拇指夸赞:“行啊!”大花猫屁股冲着云无意扭了扭,尾巴一摆,傲然说道:“本喵好歹也练过。”话音未落,忽然后腿急蹬,将一团石子刨向云无意。云无意猝不及防,忙催动真气,阻住石子。那团石子来势受阻,在云无意面门前跌到地上。云无意感叹:“差一点被你这胖仔得手,好险,好险!” 颜情倚在崖壁上,旁观云无意与大花猫的嬉闹,心事重重。毕竟,这次她是逃难至此,而非乘兴而来的漫游。有云无意陪同,自然少了先前的那份凄楚与苦闷,可是想到今后还不知在江湖中漂泊多久,便悲从中来。一念及此,眼前云无意与大花猫的玩闹也变得与自己无关,且毫无意义。 颜情正在怔怔出神,云无意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嬉笑道:“小姑娘皱着眉头一言不发,难道在想俏郎君?”颜情脸色绯红,连忙辩白:“前辈说哪里话?”大花猫翻了几个滚,跃到颜情跟前,替她解围:“老头儿胡说八道些什么?颜姐姐,咱们都不搭理臭老头,哼!”大花猫嘴巴撅起,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心情低落的颜情瞬间被大花猫的举动逗笑了。 云无意施展轻功纵跃到附近采摘了一些野果,与颜情分食。大花猫仍然吃它的鱼干。吃罢早饭,两人一猫收拾停当,决意再次前行。云无意解开缆绳,颜情、大花猫相继上了木筏。云无意轻轻跃上木筏,两手一挥,竹篙点地,将木筏反弹出去,驶入河心。 一旦身在河流中,没有了地面的坚实支撑,整个人似乎就失去了依托,接下来的遭遇也就变得不可掌控起来。颜情已将自己等同于一只随风飘摆的风筝,那条维系风筝不坠落的线极有可能随时断掉。这难道不正是她渺然不可预知的命运吗? 木筏行了不远,迎面逆流驶来三艘货船。颜情想不通货船载重物如何还能逆流而上,遂询问云无意。云无意手指河岸岩壁上凿嵌的铁索,说道:“河岸上每隔一段距离都用粗大的铁钉楔在岩石缝隙间作为支点,然后系上缆绳,那些打算到上游的船家多三五搭伙,再雇佣一些水手,相互配合,牵拽缆绳,如此便能逆水行舟。”颜情这才恍然大悟。 第12章:河谷小镇(1) 云无意在河上漂流近两日,不曾遇到一个船家,心里发闷,忽然遇到三艘货船,兴致大发,冲着来人吼起了小调儿《行出大峡谷》。迎面货船上的水手随声附和,一时之间河面上回荡着爽快的歌声。甚至还有人放肆地说:“老头儿,你这孙女儿真俊,干脆给我作婆娘吧。”云无意瞥了一眼羞臊的颜情,对口出狂言的人正色说道:“休得胡言!”那人本就是玩笑,并不着恼。 木筏与当前那艘货船交错而过时,有人从左侧船舷探出,问云无意:“老哥,您这是要到铁营镇吗?”云无意点了点头。那人叹了口气,说道:“现下的铁营镇有些乱,老哥去作甚么?”“发生什么事情了?”云无意见那人脸色凝重,顿感不妙。“老哥不知呀,前几日黄河谷地一带天降暴雨,大雨盈满山谷,洪水奔突,冲溃了凤凰集附近鹧鸪湾的堤坝。洪水漫延,将凤凰集淹没。凤凰集上房屋毁损,财物遗失无可计数,居民流离失所,很多无家可归的人都流落到铁营镇乞讨,街上灾民往来,混乱不堪。尤其饭铺、栈周围,饥民众多。几位如果到铁营镇栈中投宿,可得避开那些眼冒绿光饥不择食的饥民啊,他们可能会抢走你们的包裹与干粮。” 云无意心里惦记着货商说的水灾情形,想到自己在数年前曾去过凤凰集,鹧鸪湾一湾半绕凤凰集,水路便利,过往货船交织如梭,好不繁忙。凤凰集实乃黄河谷地方圆百里内一处位置绝佳的通商贸易地,却不料竟有今日惨剧。云无意思忖,货商所言不无夸张成分,那些饥民应不至于当街抢劫,否则,铁营镇岂非已沦为一座失控的难民营了。颜情皱着眉头,凝视粼粼河水,水波映耀,光影凌乱。大花猫甩了甩头,静静地注视着颜情。 一路上计算着抵达铁营镇的时日,云无意的神情越来越沉重。原本还想到铁营镇盘桓一段时日,带着颜情与大花猫游赏黄河谷地鹧鸪湾的十里美景,无奈天不遂愿,竟大煞了风景。云无意古道热肠,最是不忍心看到那些弱小彷徨街头流离孤苦无依无靠的景象,但以一己之力又不能帮助众人度过灾厄,因而心有戚戚。 接下来的行程中,云无意显然再无观览两岸景致并随心所欲哼唱小调儿的心思。颜情大抵也猜到了云无意的心绪,心里也随之黯淡了许多。倒是大花猫没心没肺,在木筏上左顾右盼,时而俯视碧水,时而仰望蓝天,眼随白云游弋,心随清风骀荡。 木筏随波逐流,在曲折的河道中漂流了两日,在第二日黄昏堪堪抵达下游的铁营镇。铁营镇地处太行山南麓尽头的黄河谷地之中,因此处曾有官军铁骑扎营,于此聚居的百姓将此地名为铁骑营,久而久之,聚少成多,渐有规模,遂形成一个河谷小镇,时日既久,乡民将之误传为铁营镇。铁营镇建在黄河北岸的幽谷之中,东、北、西三面山峰环绕,南面两山相对,山间一条大道笔直向南,直达东西横亘的黄河北岸。小镇占据地利,气候温润,风景清幽,于羁旅之人看来无异于世外桃源。寻常年月,风调雨顺时节,镇上百姓衣食无忧,倒也有一番小康景象,然而近日因黄河谷地连降暴雨,洪水冲垮了鹧鸪湾的堤坝,凤凰集百姓受灾,逃难至临近的铁营镇,沿街乞讨者数以千计。官府来不及安置流民,铁营镇街面上乱糟糟的。 木筏驶入铁营镇喜鹊嘴渡口,渡口中的景象可谓“惨淡”:原本与鹧鸪湾相连水波荡漾的喜鹊嘴渡口因鹧鸪湾堤坝毁掉,导致渡口中水位急剧下降,许多停泊在此的大型商船搁浅,只有一些运量小的独木舟或竹排还能任意来去。云无意驾着木筏靠在河岸青石台阶处,将木筏交付给专门管理行船调换的船帮,索回押金,然后领着颜情、大花猫快步走向河畔的悦来栈。 悦来栈由铁营镇官府营建,专门供过往商、游人歇脚寄宿。栈分南北两栋,中间以游廊相连,高约五丈,分上中下三层,底层有栈伙房、旅就餐场所,大堂中间还有说书艺人在天南海北说些离奇故事,说到精彩处每每博得一阵喝彩声。中层、顶层是旅歇宿处,因顶层视野开阔,花费自然就比中层贵一些。云无意囊中羞涩,在大堂登了记,挑了中层靠渡口一侧的两间相邻的房间,取了钥匙,到房间中放下行李锁了房门,与颜情下楼到大堂中吃晚饭。两人数日奔波,此时已饥肠辘辘,待伙计将饭菜端上后,云无意将半条鲤鱼鱼丢给大花猫,然后便狼吞虎咽起来。颜情也已顾不得淑女形象,大嚼饭菜。这两人吃掉一盘炒鸡、半尾黄河鲤鱼、二十枚鸽子蛋,两盘青菜,喝了两大碗稀粥,然后才觉得浑身熨帖,这才有心思听近旁那些人闲聊。 “张哥,你说咱凤凰集的乡亲多倒霉呀。我听说,发大水时还没有把堤坝冲坏,因为鹧鸪湾跟喜鹊嘴渡口连着,鹧鸪湾水位上涨,喜鹊嘴渡口的水位也跟着上涨了。铁营镇有官家的驻军呀,官老爷生怕水大淹了铁营镇,所以冒雨带人赶到鹧鸪湾,把堤坝给掘开了一条大口子,结果被大水一冲,整条堤坝坏了半截,顺势就把鹧鸪湾下的凤凰集给淹了。”一位满脸褶子的中年胖子苦着脸抱怨。 “嘘,”坐在中年胖子对面的瘦高个儿作势劝阻中年胖子,“老弟可不能妄加议论这件事情,当心被官差听到,治你个散播谣言之罪。” 那个胖子感叹了一声,低声说:“张哥说得是。” 随后,两人聊起了其他的事情,比如喜鹊嘴渡口上哪家货船更气派,哪家货船运货更多,还有百里河道沿途民情。无非是些无关痛痒的闲话罢了。 云无意听者有心,得知鹧鸪湾决堤并非天灾,而是人为,心里气愤,但又无可奈何,皱着眉,盯着盘中残羹冷炙,对颜情说:“情儿,咱们到外面走走吧。” 第12章:河谷小镇(2) 云无意、颜情步出栈,大街上迎面走来一队持矛的官兵。街头流民见了官兵纷纷避让。待官兵走过去,流民又遍布街头,向沿街店铺或过往的镇上百姓乞讨。 云无意感慨莫名,想起数年前只身来到铁营镇,夜宿悦来栈,彼时街面繁华热闹,哪有今日这般因流民涌入全镇戒严而冷清萧瑟?仰头看着天上月,依稀旧时模样,却是物是人非。大街两侧店铺仍然灯火通明,看似生意兴隆,可与街头上流民游荡的情形两厢对照,反而格格不入,越发显得造化戏人,才有一方衣食无忧一方忍饥挨饿这一天一地的差别。 “前辈,我们这是要干嘛?”颜情有些不忍看。 “随便走走,看看街头流民多不多。”云无意意兴阑珊。 “方才那些官兵可是为了维护街头安定的?”颜情问道。 “应该是。如果流民很多,可能会出乱子。非常时期,官府自然要戒严。”正说着,迎面又走来一队持枪官兵。他们一个个肃穆威严,与平日闲散随意的神态迥异,云无意据此判断事态确实严重。 “都给我盯紧了,一旦发现有人闹事,立即给我拿下。”为首官兵厉声对其他同伴说道。其余士兵齐声答:“遵命!”为首官兵盯着云无意,询问:“老丈也是凤凰集的吗?”云无意回答:“我老人家可不是凤凰集的,是地道的山里人。”为首官兵鄙夷地看了云无意一眼:“山里人来凑什么热闹?最近街面有些乱,军营大牢里已经关押了一些乱民,我劝老丈还是赶紧回山里待着吧。”云无意哈哈一笑,问道:“敢问军爷,你所说的乱民可是凤凰集那些无家可归之人?”为首官兵说道:“将军能允许他们在铁营镇栖身对他们已是莫大的恩慈了,没想到有些人竟然偷盗抢劫,祸害铁营镇。这些刁民实在可恶!” “哦,原来如此,这些刁民确实可恶。”云无意随口附和道。颜情见云无意如此态度,一时怔住。 巡逻士兵向前去了。云无意与颜情继续沿街漫步,一径走出数里地,便到了长街尽头,再往前,便是一条通往军营的道路,两侧已没有店铺,散落分布几处民房,四下里也就显得有些阒寂荒凉。 云无意遥望远处军营位置,营盘驻扎处篝火熊熊,还有夜间训练的士兵在呼喊。云无意猜测,这大概是镇守此地的陈将军为了震慑流落到铁营镇的凤凰集流民而刻意为之吧。“情儿,天已晚了,咱们还是回去吧。”云无意转过身来沿原路折回。大花猫一言不发,跟在云无意身后,慢悠悠走着。 “前辈所说的陈将军可是此地的老大?”颜情问道。 “正是。听传言说此地原本由县令管辖,因守备陈寔肩负筹集前线军粮的重任,又是坐镇陕北庆阳的陈总兵的亲侄儿,与县令关系交好,所以县令对铁营镇及其周边的事务几乎不加过问,而是交由陈将军全权处理。”云无意心中生疑,猜测陈将军有可能在当地只手遮天,鱼肉乡里。这次鹧鸪湾的堤坝溃败,致使水淹凤凰集,镇守铁营镇的守备陈寔自然难拖干系。 “前辈,咱们在栈中吃晚饭时,听旁边有人私下议论,说是陈将军带人掘开了堤坝,这才导致洪水涌入凤凰集。如此说来,罪魁祸首岂非陈将军?”颜情感叹,自己家人被卷入朝廷争斗,惨遭灭门。如今凤凰集被淹,也是人间惨祸。不论何地何人,似乎总是因为官府而饱受摧残。 “我与陈将军并不熟识,只是道听途说,得知此人虽然没有为民请命的衷肠,倒也没听说过他有什么劣迹。这次他竟然不惜牺牲凤凰集的数千百姓,也许是不得已而为之吧。”云无意边说边在心里盘算着事情。 两人正在说着,又撞见了一队巡夜的士兵,便都闭嘴不言。待那队士兵走得远了,云无意才对颜情说:“今晚我要去会一会这位陈将军,你与大花猫在栈等我,不准暗中跟随。”颜情猜到云无意此去一定是为了凤凰集的那些流民,点了点头。两人朝栈方向走了一阵,街道上行人渐多,街道两侧店铺灯火照耀,人语喧哗,军营中的操练之声渐被淹没。 云无意与颜情迈步上楼,各进屋燃起灯烛,推窗向外望去。栈临喜鹊嘴渡口而建,楼上烛火通明,渡口水面上灯光摇曳,小舟或竹排经过,搅碎水中倒影。 大花猫靠近云无意,低声说:“老头儿,你确定不带上本喵?”云无意也低声回答:“是哒,你要留下来陪着小情儿。”大花猫有些不快,抱怨:“你这老头儿只顾着自己去玩耍,哼。”云无意抚摸着窗台上的大花猫,说道:“你这猫儿只知道玩。老夫这哪是去玩耍?我是要去跟人家谈条件呢。” 此时,颜情也在向窗外观望。天上大半轮月,清光一团,映照着铁营镇万家房舍,镇上繁华热闹地段灯火莹莹,显得天上月有些孤苦凄清,因此也就与这热闹的人世有了距离,有了隔阂。望着月亮,总会情不自禁地想到与家人团圆。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世上很多事情都令人无可奈何。颜情心里苦闷,忧愁便堆满眼角。 鹧鸪湾本是铁营镇驻军筹集商贾资金修筑的,用意是抬高水位,减少河流落差,使喜鹊嘴渡口能与鹧鸪湾水位齐平,便于停泊在喜鹊嘴渡口中的商船装卸集散货物,然后再经由鹧鸪湾,折入大河中,逆流而上,甚至可达百里之遥的河水上游。如今堤坝损毁,鹧鸪湾水位下降,喜鹊嘴渡口几近干涸,许多大型货船搁浅,还不知何时才能启程。大船虽然不能行进,许多人仍驾驶小船在渡口中忙碌。 看着眼前各为生计劳碌的人们,云无意敲了敲窗框。颜情听到响声便转头看过来。 “你跟大喵在家等着,我去去就回。”云无意手搭窗台边沿,跳上阳台栏杆,身形一闪,跃上栈楼顶,步履矫捷,落地无声,一溜烟地奔向数里外的军营。 第13章:陈将军(1) 铁营镇在镇东、西两端各有一座军营,分别名为猛虎营、飞熊营。两座军营相隔六里路,由穿过镇中心的长街相连。这两座军营以镇东侧的飞熊营设施最为完备,军营中建有大量民房,可供军营将士长期居住,并且还允许将士家眷同住。飞熊营虽名为军营,其实与寻常百姓的居所无异。飞熊营周遭环以土圩子墙,每隔一段距离设置一处岗哨,以保卫军营安全。军营内有军属开设的菜馆与茶馆,生活气息很是浓郁。若无紧要军务,飞熊营中大多时候呈现出一派平静的生活景象。由于将士家属多居住在飞熊营中,素来相处融洽,便于管控且无后顾之忧,因此陈寔便将军粮库建在飞熊营中,并发动将士家属组成一支巡逻队,日夜巡视,保护军粮库。 位于铁营镇西侧的猛虎营则极为简陋,军营正中是一片占地极广的操练场地,场地西侧的土坡上是守备大帐,大帐两侧及后面安置许多供操练将士栖身的军帐。场地南北两端各有四座数丈高的瞭望塔楼,每座瞭望塔楼上各有一名士兵守卫。军营周遭以木栅栏合围起来作为砦墙,每隔三十丈设置一座瞭望塔楼,派士兵看守。军营大门正对着铁营镇长街,大门内与操练场地之间有数排木拒马交错放置,大门外也安放了数排木拒马。铁营镇驻军每年差不多有半年的时间是在猛虎营中度过的。他们既可以过寻常百姓的生活,又须经常训练,以保持优于常人的体能与熟稔上阵拼杀的技巧。 云无意去的正是位于铁营镇西侧的猛虎营。戌时的铁营镇街心两侧店铺中灯火通明。云无意飘然跃上栈楼顶,自立足处眺望长街西侧的猛虎营,黑沉沉的夜色中,军营中那团团燃烧的篝火星星点点,黯然失色不少。云无意脚下不稍停歇,疾行如驰,随着愈加靠近猛虎营,军营中的篝火愈加耀耀夺目。回首再看悦来栈,街心两侧店铺中的灯光反而飘渺虚浮,朦胧不实了。 只片刻功夫,云无意已奔至猛虎营大门十数丈外。数排木拒马将进入军营的通道拦住,营门内左右两侧瞭望塔楼上各有一名士兵看守,要想从军营正面突入殊为不易。云无意在军营外围转了一圈,发现猛虎营守卫十分严密,以寻常人的身手根本无法避开守卫视线。但是云无意对此却浑不在意,他向来自负轻功了得,可在瞬息之间移形换位,区区几个卫兵自然不能奈何他。 云无意将军营周遭地形探查完毕,踅到军营南侧,纵身跃到一株大树上,藏身在枝叶间,向军营中俯瞰。丈余高的木栅栏内矗立着一座瞭望塔楼,塔楼后是开阔的操练场地,场地上数百名士兵分作攻、守两方,正在操练,喊杀声此起彼伏。场地西侧高台上是指挥所,一名身披盔甲的将领正手持令旗指挥两方士兵如何攻取,如何防守。云无意见他号令士兵进退有序,不由得心下佩服,猜测此人大概就是守备陈寔。云无意将视线转向塔楼上的卫兵,塔楼上燃着火把,火光映着守卫疲惫的脸色。这名守卫打了个哈欠,云无意趁他不注意,飘然跃下大树,施展“穿云术”,身形飞窜而出,越过木栅栏,轻轻落在瞭望塔顶端。这时,附近一座瞭望塔上的守卫转身向这边看过来。云无意伏身在塔顶,躲过守卫的视线,迅速跃到瞭望塔楼中,一指戳在守卫的穴位上,将他点晕,扶他靠在塔楼上。然后,云无意又迅疾飞跃到另一座塔楼上,以同样手法将守卫点晕。如是数遭,军营南侧、西侧数座塔楼上的警戒都被云无意轻易解除。云无意对自己的杰作大为得意,悄然飞跃到地上,藏在一座营帐后,又看了片刻军营中的操练。步兵攻、防操练结束后,高台上那名将官将令旗一摆,示意收兵。士兵各自归位,站在操练场中,排得齐齐整整。台上将官说道:“今夜就先练到这里吧。之后,我会抽出一百人替换那些到镇上巡逻的弟兄们。” 顷刻后,操练场上的众将士散去。云无意盯着台上那名发号施令的将官,眼看着他进了场地西侧土坡上的那座大帐中。云无意在各营帐之间兜兜转转,疾步如飞,转瞬来到大帐近前。那些刚刚结束操练的士兵又困又倦,云无意从他们身旁闪过时,他们都以为自己眼花了。 大帐中布置简陋,正中放置着一张桌案,桌案上摆放了几卷书籍。那名号令士兵操练的军官正打算挑灯夜读。灯光下,这名军官眉头紧皱,注视着不速之云无意,厉声喝问:“你是谁?”说这话时,已拔出腰间佩剑。云无意摆了摆手,示意将官不必声张,说道:“在下云无意,今夜特来拜会守备陈将军。”将官一脸警惕神色,说道:“我与你素不相识,你来此所为何事?又是如何避开守卫的?”云无意瞥了一眼桌案上的书卷,见是《云笈七笺》,不禁微笑道:“将军好兴致,竟看这等修身养性的奇书。”将官不假辞色,仍然厉声问道:“快说,你找本将军所为何事?”军帐外的士兵听到帐内呵斥,涌进来数人,纷纷拔出刀剑,将云无意围住。 “大家不要误会,我老人家真不是坏人。”云无意很久没跟人打架,浑身痒痒,现下虽然不至于立即就跟这些人动手,但是却难掩喜悦之情。他在澄清自己不是坏人时,身形飘忽,两手左右开弓,将几名士兵都点了穴,令他们动弹不得。然后两手一摊,笑呵呵地说:“我本是江湖中人,但已隐居多年,江湖中想必早已没有我的传说了。即便我告诉你我是谁,你可能也不知道,但为了避免发生误会,我还是要一字一字地告诉你我是谁。”云无意捋着胡须,笑嘻嘻地对将官说道。 第13章:陈将军(2) 云无意将自己的来历对守备陈寔说了个明白。陈寔收回佩剑,拱手施了一礼。这倒不是陈寔完全相信了云无意的话,而是通过云无意的身手,他已明白,如果云无意果真有意为难他,他根本避无可避,既然云无意手下留情,自然就没必要再多此一举,处处提防他了。 “云前辈身为局外人,何以要为凤凰集这些不相干的流民请命呢?”陈寔有些不解。 “将军此言差矣,天下百姓谁人没有父母与兄弟姐妹?将心比心,难道将军就不觉得那些流民可怜吗?老夫听说铁营镇上的军粮库中屯有大量军粮,何不开仓赈灾呢?”云无意盯着陈寔。 “那可是军粮,是征集而来押往无定河前线的。眼下我大明虽然与鞑靼罢兵言和,但难保日后不起干戈,所以大军戍边职责重大,后方粮草供应也不敢有一丝疏忽。”陈寔言之凿凿,看似毫无通融的可能。 “我在镇上听人说,是将军率军掘开了鹧鸪湾堤坝,这才导致水淹凤凰集。如此说来,凤凰集百姓遭此横祸,确是将军所赐。将军难道不应该设法补偿这些灾民吗?”云无意强压怒火。 “便是如此,又怎样?”陈寔手握剑柄,语气沉重的说道,“你是外人,不知此中利害。前几日大雨如注,河水暴涨。如果我不率军掘开鹧鸪湾堤坝,那么洪水顺势而来,极有可能会涌入铁营镇,冲坏东侧飞熊营中的军粮库。本将军出此下策,也是别无选择啊。”陈寔脸色凝重,像是被人揭穿了丑事一般,颇为尴尬。 “原来如此。”云无意得知此中情由,也就不再怪罪陈寔。只是眼下灾民流窜,须得尽快解决他们的生计问题,否则,一旦灾民迫于生计而变乱,局面将难以控制。因此,云无意执意说道:“老夫以为,当务之急,将军应开仓放粮赈济灾民。” “老前辈,将士为国戍边,极为辛苦,军粮就是他们的命,怎可轻易调用?”陈寔仍然固执己见。 “将军岂不闻民为社稷之本?百姓活不下去,就会聚众闹事。将军不恤百姓生死,百姓就会视将军为仇寇。到时候激起民变,只怕将军罪责非小。”云无意语气中已透出一丝不快。 “嗯……”陈寔握住剑柄的手慢慢松开了。他一拳击在桌案上,缓缓说道:“真是麻烦。” “如果不尽快处理此事,那才是麻烦呢。”云无意步步紧逼。 “云前辈刚才说,有人在镇上散播谣言说是本将军带人掘开了堤坝。不知前辈在何处听闻?”数日前,陈寔率士兵冒雨赶往鹧鸪湾掘开堤坝,这事是秘密进行的,陈寔料想那日大雨如注,应无人注意到他的这一行动。除非士兵中有人泄露了消息。如果是这样,那就很有必要在军营中追查一番了。 “老夫是在栈中听到的,说这话的是两个食。听他们的口吻,似乎是凤凰集的百姓。”云无意忽然止住,继而问道:“将军可是要去捉拿此人?” “云前辈可愿头前带路?”陈寔心思却不在此,而是考虑该如何差遣士兵将冲溃的堤坝重新修好,尽快恢复喜鹊嘴渡口的水位,以确保货船能驶离铁营镇。 “哈哈,”云无意笑得有些放肆,“老夫今夜来此,可不是要助将军捉人的。我们谈的事情,将军可愿考虑考虑?” “这——”陈寔犹豫不决。 “到底行还是不行?”云无意将手掌按在桌案上,暗中运劲。咔咔声响,桌案上忽然出现了数条裂缝。 这一招“气裂金石”的功夫只一显露,便使陈寔骇然不已,肃然起敬,拱手道:“前辈真是世外高人啊。” “行还是不行?给个答案呗。”云无意抬起手,捋着胡须,一副淡然自若的神色。 “在下钦佩前辈大义,遵从前辈意思便是。”陈寔庆幸云无意刚才这一掌按在了桌案上,如果是拍在自己的脑门上,只怕自己已颅骨碎裂,魂飞魄散了。 当下,陈寔即命书办研墨铺纸,根据自己的想法拟写了两封书信,一封寄给山西平阳府总兵陈云昭,另一封寄给河南怀庆府知府司马曜。信中言明此次因天降暴雨,洪水泛滥,河堤毁坏,流民盈野,需调用军粮赈灾,以防灾民哗变。平阳府总兵陈云昭是陈寔的叔父,怀庆府知府司马曜又是陈云昭的朋友,陈寔驻军铁营镇,有司马曜就近照应,本就为图个自在,今番修书与他,料他定会允许自己开仓赈灾,至于叔父那里,只要没有战事祸乱,军队操练闲暇之时在当地屯田,也不见得就缺少军粮。 陈寔之所以掘开鹧鸪湾的堤坝,并非仅仅为了保护飞熊营中的军粮库,更是为了保护铁营镇街区。在他看来,铁营镇街区汇聚全镇大户,更兼水陆码头之便,实是一处极佳的货物转运地,显然要比百姓聚居的凤凰集重要得多。并且,铁营镇街区东西两侧是驻军所在地,如果两座军营被洪水淹没,损失之大,绝非牺牲一个凤凰集所能比。还有一个更深层的原因,陈寔隐隐预感到,在铁营镇有一股势力正在暗中有所图谋,这股势力似乎在等待一个举事的机会。也许水淹铁营镇就是这股力量举事的契机,但是陈寔先发制人,把原本可能汇入铁营镇街区的洪水引到了地势平坦开阔的凤凰集。云无意对他说,有人在栈中私下议论说他掘开堤坝,造成了水淹凤凰集的惨剧,这使他更加心怀疑虑,认为确实有人在暗中有所图谋。 陈寔当着云无意的面,将两封书信分别交给两名健卒,命他们分头赶往平阳府与怀庆府。然后对云无意说道:“在下已按云前辈的意思办了,前辈可满意否?” 云无意点了点头,继续加价:“将军体恤黎民,百姓定会感念将军大恩。只是还有一事,请将军顺便也做了吧。” “什么事?”陈寔已经猜到,但仍佯作不知。 “将军是否应尽快差人将鹧鸪湾堤坝修复呢?”云无意一脸平和,注视着陈寔。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陈寔顺水推舟,满口答应。 “老夫闲来无事,就在镇上静候将军佳音吧。”云无意起身告辞。 “云前辈只管放心便是。”陈寔笑着相送。 云无意走后,陈寔命人暗中跟踪云无意,追查他的底细,岂知云无意神行无踪,很快就把尾随者甩掉了。 追踪不果的士兵返回军营,询问陈寔:“将军追查此人,是为了惩治一下他吗?” “不。这位前辈的功夫出神入化,他也许可以帮我一个大忙。”陈寔很诚恳地说道。 第14章:猫与鼠(1) 云无意辞别陈寔,离开军营,沿原路回返。他已察觉到身后有人跟踪,于是施展出“穿云术”,只几个纵跃就把跟踪者甩掉了。月光清凉如水,四野花草芬芳。云无意兴致高昂,在野外练了一通拳脚功夫,然后跃上一棵大树,倚在树干上,仰望夜空。月明星稀,周遭寂静无声。当此之时,云无意在静夜之中独处,过往诸事如云烟般散而复聚,聚而复散。他想起多少年江湖风雨,路途迢遥,恩怨情仇阅遍,到如今孑然一身,虽是看淡了世事,心也几乎静如止水,然而仍偶尔会有怅然若失之感。故人与旧事,就如窖藏多年的陈酿,过去越久,反而越浓烈,轻易饮不得,一饮便醉了。 正当云无意回想往事之时,夜空中有一颗流星自东南方向西北天际划过,在遥遥夜空之中拖曳出一道白亮的直线。云无意定睛看去,眼见那颗流星坠入西北偏北方向去了。多年后,在陈寔叔父陈云昭的传世笔记《云昭纪闻》中记载:“万历十五年夏,有彗星如斗,自东南来,坠西北。寻日,铁营镇有瓦剌人谋逆,为守备陈寔所压。人世有变,天必示以异象。天道昭昭,岂容宵小哉?”笔记中所载似乎揭示出天道昭示人事,实则只是一个巧合罢了。并且,在万历十五年,那个划破夜空坠入西北的并非流星,而是一艘坠毁的外星宇宙飞船。 云无意凝视夜空,直到那颗流星消失,这才起身,从树上跃下。想到颜情与大花猫还在栈中等候自己,生怕他们担心,就不再耽搁,疾步如飞,返回铁营镇街心,趁四下无人留意,跃上房顶,几个起落,便到了悦来栈楼顶上。他寻到住宿位置,见自己房间与颜情房间内的窗户都还开着,屋内透出灯光。大花猫正趴在窗台上,打着呼噜。云无意伏身探手勾住屋檐,双足踩在窗台上,飘然落入屋内。云无意衣衫带风,惊扰了酣睡中的大花猫。大花猫腾地立起,双目凝视屋中的云无意。云无意见大花猫虽然十分警觉,但是睡意犹浓,双目神色涣散,一时不能凝聚,就低声讥笑它:“阿喵,如果我老人家是坏人,你可就玩完咯。”大花猫甩了甩头,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静静注视着云无意,一言不发。云无意想到大花猫恪守在外不能随便说话的规矩,也就不再招惹它。 云无意走到窗前,伏身窗畔,向着隔壁房间说道:“川儿,睡下了没?”颜情应了一声:“还没。”接着便是衣衫的窸窣声与鞋子的拖地声。之后,颜情俊俏的侧脸便出现在窗畔。灯光中,月色下,云无意见颜情肌肤白皙,眉目如画,心里感叹岁月不饶人,自己须发斑白,当年与他结伴驰骋江湖的诸辈怕也或老朽或故去,再无青春年少风采了。红颜旧梦,岁月如刀,昔年那位风采动江湖的女子也早已埋骨他乡,陪伴她的也仅有坟前青草与天上明月了吧。目睹颜情精致俏丽的脸庞,云无意偶尔会回忆起往事,那个埋藏在心底多年的名字也会忽然浮现出来,猝不及防——月歌。“楼兰月歌。”云无意喃喃低语。这个名字的确很特别,甚至根本就不是人的名字,而仅仅是一个很美的江湖绰号。 “爷爷,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才回来?”颜情在云无意离开后,先是伏身窗畔,看着楼下喜鹊嘴码头中来往如梭的小船与行人。镇上驻军已将码头周遭戒严,禁止一切流民进入。颜情看了一会儿,便觉得无趣。以前在家中,有父母丫鬟陪伴,不知愁滋味。即便闺中烦闷,还有丫鬟相伴闲聊,偶或一时兴起换上男装混入市井中,无所顾虑地游逛,看人情世故,虽然隔了一层,终究与自己无关,但置身其中,也有百般乐趣。如今流落至此,所依托的只有云无意与大花猫,难免落寞。她想着想着,心里郁闷,就斜倚在到床榻上,想入非非。就在她神思飘忽之时,听到云无意熟悉的声音,登时清醒了。 “嗯,我在野外迷路了,所以耽搁了许久。”云无意笑着说道。身旁的大花猫肚子咕噜噜响着,想必是对云无意的胡说八道有些看法。 “爷爷,你——”颜情娇嗔道。 “额,我随便开个玩笑啊。”云无意觉得自己与颜情以两种身份对话这件事很有趣,敲了一下大花猫的脑袋,说道:“阿喵也是我老人家的乖孙子。”大花猫扭头不去搭理云无意。云无意正色说道:“我方才到军营中见到了守备陈寔,他答应开仓赈灾。但我从他言辞之中感觉到,这件事只怕没这么简单。我们且在镇上逗留数日,静观其变吧。” “不简单?难道凤凰集水灾这件事还牵涉到别的事情?”颜情身遭惨祸,对“不简单”的事情已心有畏惧,只愿远离是非。但云无意决意留下,自己也只能奉陪了。 两人正在轻声聊着,忽听得楼下码头外有一人狂奔而来。在码头戒严的士兵正要阻拦此人,就见此人“啊”的一声扑倒在地上。借助码头上的灯光,云无意看到那人背后似乎插了一把飞刀。两名士兵急忙护住受伤的人,然后向他身后的街巷看去,灯光幽暗,街巷寂寥,哪里有什么人? “看来果然不简单啊。”云无意捋着胡须,沉吟道。 大花猫被码头上这件突如其来的“惨案”吸引住了,弓起了身子。 “阿喵,你速去码头对岸查探一下情况,想必凶手还藏在暗处,没有走远。”云无意注视河对岸那一排排房舍之间的角落与街巷,并无可疑人影出没。 大花猫不待云无意将话说完,就已经跃下栈,轻飘飘落在地上,随后跃到最近的一艘小船船头,几个起落,辗转跃过几艘货船,来到对岸。它扭头看了看栈二楼上的云无意与颜情,随即潜入幽暗的街巷中。 第14章:猫与鼠(2) 大花猫跳跃到码头对岸,绕过事发地点,迅速遁入幽暗的角落中。 喜鹊嘴码头北侧十数丈外多是鳞次栉比的民房,且多是贫民聚居的地方。靠近码头的几排房屋则已被官府征收,用来租给在码头上扛活的掮或游走乡镇贩卖散货的货郎。这几排房屋算是官家店,周遭有士兵来回巡逻,以确保无虞。 由官家店往北,便是铁营镇当地贫弱孤老聚居所在。因码头北岸不比码头南岸热闹繁华,那些个斗鸡走狗的泼皮无赖反而更热衷于在南岸流连徘徊,是以寻衅滋事者时多发生在南岸,他们一旦惹下麻烦,便即折返北岸,隐身在这一片“贫民窟”中,数日不肯现身。官府虽然派遣士兵频繁巡视,但终究不愿甚至不屑招惹那些困守于此的贫民,也就很少会入户搜捕,只要事情不严重,拖延几日,也就蒙混过去了。久而久之,码头北岸这片民居就成了藏污纳垢之地,时有盗贼在北岸逗留,得手后便携财物逃窜而去。 码头北岸贫民居多,丐帮在此处设有一个分舵。这个分舵成员有十几人,舵主擅长使用一根铁拐,因他姓李,江湖绰号铁拐李,至于名字反而无人知晓了。那个被仇家用劲弩射伤倒在码头上的人即是丐帮弟子。大花猫自然分辨不出伤者身份,云无意也无从知晓他的底细。大花猫快速潜入暗处,在通往码头的南北走向大街两侧民居之间辗转探查,竟然毫无所获。行凶者若非功夫了得,很难从现场迅速逃离。除非民房之间有密道相连,凶手一击不能灭口,随即进入密道藏了起来。 大花猫正无计可施之时,忽听到一座宅院里有人在窃窃私语:“刚才那一弩箭虽然射中,可我不确定是否要了那个乞丐的狗命。”另一人说道:“眼下已走露风声,须尽快行动,免得夜长梦多。我这就回去禀报头领,以迅速召集众兄弟,趁官军还不知咱们底细,烧几把火,然后逃离此地。”大花猫精神为之一振,悄然跃上墙头,伏身向院内窥伺。朦胧月光下,院内有几间屋子,由于年久失修,破碎的屋瓦缝隙间长出一丛丛杂草,堂屋檐下台阶上蹲伏着两个黑衣人。他们没有察觉到大花猫,仍然在低声说话。 码头上发生行凶伤人案,守卫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不大一会儿,就有两支各由十人组成的巡察队持刀枪与火把进入码头北岸这片“贫民窟”缉捕凶手。院内两个黑衣人听到有杂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俱都闭嘴不言,躲在屋檐下的阴影中。大花猫怕打草惊蛇,明知凶手就在近前,却又不能随意处置了他们。待两队官兵走过去,大花猫跃下院墙,伏在角落里,暗中观察那两个黑衣人的举动。 这座院落想必曾是大户人家的住处,虽然整体上破败不堪,但院内正对大门处那道影壁墙还倔强地矗立着。那两个黑人蹑足走到影壁墙背面,在墙上摸索了一会儿,就听到一阵轻微的轧轧声,院子正中一块石板从中裂开,一团微光从地下透出来。两个黑衣人快步走近石板,伏身进入地下。大花猫迅速赶到石板近前,趁两人不注意,偷偷跟随他们进入了这一处极为隐蔽的地下空间。大花猫刚进入地下,黑衣人已启动墙壁上的机关,入口处的两块石板缓缓闭合。 呈现在大花猫眼前的是一条弥漫着潮湿气息的地下长廊。长廊两侧以砖石垒砌,墙壁上每隔三丈远就有一处油灯。灯光并不十分明亮,光线朦朦胧胧,长廊中影影绰绰,刚好可令大花猫隐藏起自己的行踪。长廊笔直向前延伸,前行五六丈的距离,有一条岔路通向左侧。两个黑衣人丝毫没有觉察出身后异样,其中一个猥亵地说道:“关在地牢里那个小娘们已经被大伙儿折磨了好几天,还是不肯屈服。今晚咱们兄弟两个不如再去疼疼她。”“好,好!”另一个淫笑着连连附和。大花猫心道:“两个混账,看我不挠死你们!”头前那人又说:“但是我们今晚没能在暗处做掉那个乞丐,反倒惊动了官军,须先去大厅禀报头领,让他尽早定夺。”两个黑衣人并肩而行,不大工夫就走到长廊尽头。 长廊尽头的入口处有两个守卫,分别站立在密室入口两侧的墙壁凹处,如非近前,很难察觉。大花猫生性机警,已辨出两个守卫呼吸的轻微气息,在接近他们时,止步不前。两个黑衣人在守卫面前出示过腰牌,随后进入密室。大花猫待黑衣人进入密室,蹑足靠近两个守卫,趁其不备,腾身跃起撞上一人穴位,令他昏厥,随即从他身上弹跳出去,又撞上另一个守卫,也将他击晕。两名昏厥的守卫贴墙壁滑坐在地上。大花猫顺利进入密室。 密室极为宽敞,厅中摆放了六张八仙桌,左右各三张,有数十人围着这六张八仙桌在掷骰子。烧鸡烧鹅的香味与酒香味溢满整个大厅。聚赌之人都默不作声,密室中只有骰子碰撞的哗啦声。大厅正中的虎皮椅子上倚着一个面皮黧黑胡须浓密的男子,对厅中这些人的所作所为毫无兴趣,他眯着眼,似乎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 大花猫快速钻入最近的一张八仙桌下,然后又钻入临近的另一张八仙桌下,如是几次,就靠近了大厅正中那个倚在虎皮椅上的男子。两个黑衣人站在数丈外等候,想是不敢贸然打搅闭目养神的头领。虎皮椅后是一道镂空木屏风,大花猫绕到虎皮椅背后,蜷身藏在屏风与虎皮椅之间的狭窄空隙里。倚在虎皮椅上的头领打了个哈欠,睁开了眼。候在近旁的两个黑衣人连忙走上前,伏身施礼,齐声说道:“耶迷大人,属下办事不力,在追杀乞丐时,惊动了码头上的官兵,现下正有官兵在四处搜查。”虎皮椅上的男子眼神锐利,冷冷注视着半跪在地的两个下属,鼻孔“哼”了一声,说道:“你们两个还有脸回来?” 此时,大厅中那些聚赌的人都已停下,静静地看着他们的头领。那个头领霍然起身,对大厅中一干下属说道:“原本我只想借助洪水毁掉铁营镇这处大明转运西北前线军粮的水路枢纽,迟滞明军辎重,然后再挑起俺答汗与大明皇帝的争端,我们瓦剌人好坐收渔翁之利。但此地守备掘开鹧鸪湾堤坝,使我们毁掉铁营镇的计划落空。如今已走露风声,我们毁坏铁营镇的计划预谋了很久,不能半途而废,今晚就拼死一搏,前往军粮库纵火。”厅中那数十人齐齐起身,右手握拳放在胸前,以示领命。那名头领又说:“大家速速备好兵器,换上夜行衣,这就随我出发。”那些人纷纷换上夜行衣,自大厅墙壁间取出兵刃,然后聚在一处,只待头领耶迷赤广下令了。 第14章:猫与鼠(3) 一身劲装的耶迷赤广率众匪徒离开地下巢穴,想是赶往铁营镇飞熊营中的军粮库了。贼巢中仍留下十几个人看守。这些人平日混迹市井中,看似与寻常商贾或旅人无异,但一到晚上就聚在巢穴中向耶迷赤广汇报打探到的消息。他们中的有些人还扮作乞丐,沿街行乞,并与铁营镇上的叫花子厮混。 留守的十几人先是在巢穴中聚赌,只片刻功夫就有人提议道:“头领命咱们守卫这里,咱们可不能疏忽大意,还是小心些才是。”另有人说道:“咱们可以分作两队,轮番看守入口。”十几人就分为两队,每一队有六七人,其中一队到巢穴入口处看守,另一队就在厅中饮酒畅谈,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厅中六七人正说得欢洽,就有人笑嘻嘻地说:“地牢中那个小娘们搁在那里真是白白浪费了,不如我们兄弟几个这就去——”说到这里,那个人就止住了。厅中几人面面相视,爆出一阵哄笑。他们哪里知道厅中还隐藏着一只大花猫呢。大花猫心道:“我必须尽快干掉这几个混账,再到地牢中救出那个女人,然后赶回栈告知老头儿,跟他一起阻止坏人火烧军粮库。”大花猫从藏身处跃出,踩着桌案上的碗碟,眼里闪烁着幽蓝的光。厅中那六七个人都有些惊愕。大花猫将屁股一扭,对准这六七个人,放了一个屁。不待这六七个人暴怒而起,大花猫身形左右腾挪,将身边的六七人尽数杀死。 大花猫杀死厅中几个贼人后,索性大发猫威,在厅中纵上纵下,将桌案上的碗碟乒乒乓乓蹬到地上,跌了个粉碎,然后又将烛台撞到,将灯油碰翻,灯油浸透厅中毛毡与地毯,火焰燃起,厅中登时亮堂了许多。廊道外端的六七个贼子听到厅中嘈杂,急忙奔入厅中。 厅中火势越来越大,地上倒着几具尸体。闯入厅中的几个贼人不明所以,面面相觑,疑窦重重。大花猫蹲坐在一张椅子上,冷眼看着惊慌失措的几个贼人。一个贼人指着大花猫,迟疑着说:“厅中怎么多了一只猫?”话音未落,大花猫已迅疾扑到此人面前,双爪刺入此人面门。那人疼痛不堪,尖叫一声,仰面栽倒。大花猫气劲突发,击碎了贼人头骨,贼人惨痛而死。大花猫纵跃而起,扑向另一个贼人,身形未至,气劲已发,击在那人前胸,那人肋骨折断,断骨刺破心脏,那人立时倒毙。其余几个贼人惊呼着散开,打算奔出大厅而逃。大花猫哪里肯饶恕他们?它迅捷窜出,几个起落,轻易将贼人扑倒在地,一一将其格毙。 大花猫将所有留守贼巢的贼人全部杀死后,窜出浓烟滚滚的大厅,进入地牢。地牢中关押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大花猫跃到女子近前,见她正在昏睡。女子手脚被铁链锁住,无法脱身,她脸色憔悴,不知遭受过多少摧折,此时神采全无。大花猫施展内力,震断了女子手脚上的镣铐,然后用毛茸茸的尾巴将她挠醒。 “是谁救了我?”女子看到地上断掉的镣铐,不见有谁出现,大惑不解。 大花猫伸出前爪,指了指地牢的出口,说道:“姑娘,看守贼巢的坏人已被我全部干掉,快随我逃出这里。本喵还有要紧事要去做呢。”女子见大花猫竟然能说话,惊讶万分,但形势紧迫,无暇想太多,就依从大花猫,随它逃出地牢。大花猫启动墙上机关,开启密室石门,与被救女子来到荒凉的庭院中。 庭院影壁前的大门虚掩着,仍有两个贼人看守,想必是留下来接应耶迷赤广的。大花猫跃上影壁墙,飞扑到一个贼人的肩头上,一爪拍中此人脸颊,气劲催发,将此人脑颅震碎,如烂泥般委顿在地死去,另一人情急之下,惊呼救命,呼救声吸引了附近巡逻的一队士兵,士兵还没赶到,此贼人就被大花猫飞脚踢死。 “姑娘,我救你的事千万别对外人讲,我会说话的事更不许对外人提起,知道吗?”大花猫生怕女子向他人泄露自己的非凡之处,又补充道:“本喵是夜游神,今晚救你纯属偶然,你如果对别人说了不该说的话,可当心你的舌头啊。”语带恐吓,意在唬住那名女子。 “神灵在上,今晚的离奇遭遇,民女一定不会对他人说半个字。”被救女子感念大花猫的救命之恩,对它许诺会保守秘密。 大花猫听到附近卫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低声嘱咐女子:“一会儿卫兵赶过来时,你就说是被一位蒙面侠救出来的,蒙面侠把你救出后就离开了。你呢,也不知道蒙面侠的身份。你还要告诉卫兵贼人的巢穴在哪里,让他们多带些人过来,一举把这里夷为平地才好。”被救女子答应了大花猫的要求。 大花猫身形一闪,已跃出数丈,隐身昏暗的角落里,避开闻声前来的士兵。一队士兵赶到院落中,见影壁前的地上横陈着两具尸体,鲜血流淌,浸湿了衣襟。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瑟缩着,忧虑重重。 “喂,这是怎么回事?是你杀了这两个人?”一个士兵厉声斥责女子。 “不,不是我,是一个好心的蒙面人,他将我从地牢中解救出来,然后又杀死了试图阻拦我的两个贼人。”女子牢记大花猫的告诫,虽然心中忐忑不已,言语中倒也没有漏出破绽。 “地牢在哪里?”巡逻士兵觉得不可思议。 女子指了指影壁墙,说道:“贼巢就在这道墙的后面。民女被一伙丧心病狂的贼人掳掠来,关押在地牢中将近半个月。这段时间内,他们对民女百般凌辱,官爷一定要为民女报仇雪恨,将这处地下贼巢彻底摧毁。”女子领着士兵绕过影壁墙,来到贼巢入口处。大花猫在离开贼巢时,已将墙壁上的机关破坏掉了,贼巢石门开启后无法再闭合。 “官爷,民女的恩公已将贼巢中的那些恶人尽数杀死了,现下只需官爷再叫些人来,一同将贼窟捣毁封死。”士兵队长忙命令两名士兵迅速返回码头喊人去了。 大花猫见此处事了,在角落里喵了一声,然后施展“穿云术”,火速赶回悦来栈二楼云无意的住处。然而,此时云无意并不在屋中。即便是隔壁颜情的住处,也是空无一人。 第15章:退敌(1) 云无意伏在窗畔,注视着码头上突发的混乱状况。那个被人追杀的乞丐倒在码头上,已被士兵看护起来,生死难料。大花猫已赶到码头北岸,在消失之前,回首向栈望了一眼。大花猫跟随云无意在大峡谷中隐居的数年间,与飞鸟游鱼斗志斗力,可谓“身经百战”,其武功修为已不弱于当世高手,由它去追查凶手,云无意自然放心。但是,云无意实在不敢相信,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有人行凶。铁营镇上向来有朝廷驻军把守,治安不会太差,如今发生这等凶案,想必行凶者有铤而走险的本钱。“到底是谁在暗地里捣鬼呢?”云无意挠了挠头,凝望着码头上乱糟糟的情景。 “爷爷,咱们要不要过去看看?”隔壁窗畔,颜情清秀白皙的脸颊映着窗外码头上灿若繁星的灯火,似有红霞飞染,明媚如画。 “你且在这里候着,我老人家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云无意飘出窗外,身体在半空中划了个弧形,落到停泊在码头中的一艘大货船的桅杆上,随即又跃到岸边凶案事发处。 云无意推开人群,见地上侧卧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钉在他背上的飞刀深入体内,行凶者显然抱着一击必杀的心思。士兵见云无意靠近,忙挺枪阻挡。云无意探手轻轻一拂,将长枪拨开,迫到乞丐近前。 士兵见云无意出手如电,不敢轻视,各个持枪相向,作势驱赶。云无意忙一摆手,说道:“各位军爷,老夫见此人伤重,恐难活命,是以前来搭救。”士兵半信半疑。云无意伏身察看乞丐背上伤口,见伤口处淤着黑血,显然是中毒了,忙随手点了几处穴位,阻止毒液扩散,然后将他扶起坐在地上,催动气劲,运功逼毒。 察觉到有人在替自己运功驱毒,乞丐缓缓睁开双眼,气息微弱地说道:“多谢这位前辈仗义出手,只是我怕我是活不成了。”乞丐在生死关头,明知回天乏术,求生不能,两眼流出了泪水。云无意继续为乞丐驱毒疗伤,片刻之后,乞丐体内的毒质已被云无意用气劲聚到一处。云无意双掌加力,乞丐一口黑血喷在地上。毒质被逼出体外之后,乞丐胸口滞闷之感稍减,脑子也清醒了一些。他想起奔逃至此的目的,忙说道:“镇上的瓦剌人要谋反作乱,此地丐帮分舵的弟兄们不肯屈从他们,就被他们设计杀害了。舵主为了救弟兄们,奋不顾身,被耶迷赤广斩杀……”乞丐心情十分激动,咳嗽了几声,满脸涨得通红。 四下聚起了许多人围观。云无意将乞丐搀扶到近旁的木屋中,让士兵隔开围观众人。 “这里有瓦剌人?”云无意疑惑地问。乞丐说道:“自十几年前鞑靼首领俺答汗与我大明罢兵互市以来,边境宁和。时日久了,蛮夷中就有深入到我大明内地经商的,铁营镇上就混杂了很多番邦人。他们平时买进卖出,与寻常商贾无异。但谁能料到,恰恰有一小撮瓦剌奸细混在人群里,外表看起来是在经商,其实私底下却在图谋制造混乱,挑起我大明与鞑靼的战事。这些瓦剌奸细的首领叫耶迷赤广,他在十四年前潜入铁营镇,装作落魄无依的样子,投身在丐帮分舵,一开始勤恳本分,深得舵主铁拐李的信任与器重。八年前,舵主与耶迷赤广结拜为兄弟。两年前,耶迷赤广劝说分舵众兄弟归顺他,随他暗中行事,破坏我大明在铁营镇设置的前线军粮转运线,被舵主铁拐李拒绝,两人因此绝交。舵主将耶迷赤广逐出丐帮,并竭力追查耶迷赤广可能在镇上安插的同伙。没想到的是,耶迷赤广早就在丐帮分舵中安插了线人。这个线人诓骗大家,说他发现了瓦剌人的巢穴,带领大家前去。分舵兄弟毫无提防,跟随他误入了耶迷赤广的圈套。耶迷赤广用迷烟把大家熏倒,尽数捆绑起来,花言巧语诱降。分舵中有几个败类屈从了,但是大部分弟兄都没有投降。耶迷赤广起了杀心,要把我们都杀掉。舵主挣脱绳索,带着大家往外冲,终究寡不敌众,命丧敌手。我趁乱逃出,刚逃到码头上,就被耶迷赤广的手下追了过来,差点杀我灭口。” “瓦剌人计谋已经败露,今晚一定会提前动手。”云无意思索着,扫视了一眼灯火通明的码头,码头上人群熙攘,如果瓦剌人自暗处忽然冲出,在人群中肆无忌惮地杀戮,情势混乱将无法控制。于是,云无意对身边的一名士兵说道:“劳烦各位军爷尽快疏散码头上的人群,然后加强戒备,禁止行迹可疑的人靠近码头。” 士兵们不知是否该相信乞丐的话,对云无意的猜测与建议不置可否。云无意自然也不能确信乞丐所言完全属实,但他察言观色,见乞丐面色凝重,不似作伪,且云无意多年前行走江湖时,曾与丐帮帮主易冷泉结识,很是看重易冷泉的为人,如今丐帮分舵有难,云无意怎能袖手旁观。 云无意要士兵头目派遣两人骑快马前往猛虎营告知守备陈寔,让他尽快调兵到码头附近,随机应变。士兵们还在犹豫不决,云无意心里有气,拂袖离开。那些士兵如无头苍蝇,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只是一味驱赶凑到近前看热闹的百姓。云无意身形飘忽如风,兔起鹘落,已然返回栈。 云无意回到颜情身边,叮嘱她:“流川,你在此仔细盯着码头,一旦发现有什么异动,可暗中跟踪上去。我速去猛虎营知会陈寔,今晚铁营镇可能会有大事发生。”颜情跟随云无意来到铁营镇后,就换上了一身男儿装束,此时听云无意说的事情极为要紧,便盘起长发并以银簪别住,掠起宽松的衣摆扎在腰间,又从包裹中取出一柄利刃藏于怀中。云无意待颜情准备已毕,便跃出栈,朝着猛虎营疾行。 第15章:退敌(2) 云无意疾行至猛虎营外。此时,在校场上训练的士兵们已经散去。空荡的校场上,只有三三两两巡夜的士兵。篝火跳跃,映着巡夜士兵困倦的脸庞。云无意身形飘忽,如大鸟翱翔,轻飘飘落在校场一旁的营帐近前。瞭望塔楼上的士兵察觉异样,呵斥道:“谁在那里?”云无意大声应道:“云无意。” 陈寔自云无意离开后,吩咐亲信暗中尾随云无意,不料中途被他甩掉。亲信回禀陈寔,陈寔暗自惊叹云无意武功之高已超乎寻常人的想象,又庆幸此人身为侠士,不会去作奸犯科,否则以他出神入化的身手,要想制造事端,合铁营镇数千军士之力恐怕也不能困住他。 陈寔正在军帐中筹划如何遣人探访云无意。桌案上的烛火跳动着,有飞蛾靠近烛火,劈啪一声,飞蛾翅膀化为灰烬,落地而死。陈寔注视着跌落的飞蛾尸体,心里悲喜不定,忽然对桌案上的《云笈七笺》提不起半分兴致。“生也如飞蛾,死也如飞蛾”。这个念头猛然在陈寔心中浮现出来,使他对自己十余载的军旅生涯产生厌倦。但这个念头只是倏忽而过,陈寔很快就镇静下来。 军帐外一声大喝令陈寔陡然惊醒,他细看眼前,烛台近旁并无飞蛾,原来方才目睹只是神思恍惚时产生的错觉。 云无意去而复返。陈寔又惊又喜,起身快步走到账外。 月色下,云无意负手站在那里,说不出的气定神闲。偌大的军营在他看来,形同虚设。 陈寔抱拳施礼,朗声说道:“前辈折返到此,有何指教?” “此事说来可能令人无法相信,但若不加防范,恐酿成大祸。请将军移步帐中,容老夫说来你听。”云无意已先陈寔一步,飘然进了军帐。陈寔跟随云无意也进入大帐。 “将军,老夫今晚在码头上听一个乞丐说起,铁营镇中混有瓦剌人,这伙瓦剌人早有谋逆之心,今晚他们极有可能会动手。将军可速派士兵前往飞熊营守护军粮库。”云无意直接将来意说明。 陈寔近来担心的事情恰是镇上外族人的不轨举动。自不久前连日大雨时,他安插在镇上的密探便探听到有一伙外族人图谋利用鹧鸪湾的水道将洪水引入铁营镇上,企图毁掉飞熊营中的军粮库,并将喜鹊嘴码头冲垮,破坏掉铁营镇上的军粮转运航道。由于谋逆之人极其善于伪装隐藏,陈寔一直不能追查到罪魁祸首。为了不祸及军粮库与运粮航道,陈寔只能带人掘开鹧鸪湾的堤坝。但洪水势大,造成的破坏却出乎陈寔所料。凤凰集百姓流离失所,哀嚎盈野。陈寔对此万分愧疚,却也只能徒叹奈何了。 云无意的出现令陈寔有些手足无措,但判明他夜探军营并无恶意后,反而对他有了一丝寄托。以云无意的不凡身手,也许可以助他查出隐藏在铁营镇上的那股谋逆之徒,解除笼罩着整个铁营镇的危机。云无意折返回来,告知有人今夜就要作乱,这无异一个“晴天霹雳”,但祸事一旦爆发,陈寔反而很快冷静了下来。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此事困扰在下许久,多谢前辈前来告知。”陈寔躬身施了一礼。 “老夫这就去追踪谋逆之人,望将军速速派遣军士前往喜鹊嘴码头与飞熊营。”云无意身形一闪,衣袂带风,人已跃出军帐。陈寔赶出大账,再看云无意,他已经身形如电,几个起落,越过数座军帐,翻过军营木栅栏,眨眼间便消失在了夜色里。 铁营镇有三千驻军可供守备陈寔调遣,除去之前有五百将士押运粮草前往前线,镇上还有驻军两千五百人。陈寔迅速调集军营将士,命一千人镇守猛虎营,令五百精兵分作五队便装奔赴码头,混在人群中相机行事,另有五百人火速赶往飞熊营,与飞熊营中的五百名将士会和。 陈寔亲随见守备大人如此兴师动众,在一旁提醒道:“大人,如果云大侠的消息不准确呢?”陈寔将手一摆,说道:“宁可信其有!”众将士各按军令,奔赴目的地。 云无意迅速返回栈。此时,颜情已经不在栈中了。颜情在桌子上留了一张纸条,上面用胭脂歪歪扭扭写了一行字:爷爷,川儿先行一步。这行字后面还画了一张笑脸。云无意读罢纸条哭笑不得,心道女孩子家玩心太重,在如此严肃的事情上竟然如此儿戏。云无意收起颜情留给自己的纸条,想到颜情那张粉嫩可爱的脸,脸上禁不住浮现出了笑意。 将到深夜,那个被追杀的乞丐被士兵看护起来,看热闹的人群也已被士兵驱散。 云无意临窗观瞧,喜鹊嘴码头上仍然有很多人在忙碌。他料定如果瓦剌人谋反,十有八九会对军粮库动手,毕竟偷袭军粮库可以避开众人视线,但也不排除会在码头上制造事端,转移驻军的注意力,因此他才向守备陈寔提议,让陈寔派遣士兵同时看守这两处地方。 铁营镇东西狭长,北侧是连绵的山岭,山势陡峭,只有几条蜿蜒崎岖的小径通往山上,而山下路口设置了数道关卡,有数十名精兵看守,禁止人们通行;东西两侧各有一座军营,位于城池最东西边缘,禁止百姓靠近;南侧挖掘了一条宽阔的航道,与城内喜鹊嘴码头相连。铁营镇城池依地势而建,整座城池只在南侧开了一座城门,过往行人进出铁营镇,必经喜鹊嘴码头。陈寔调遣五百将士看守码头,既可以防止逆贼在码头上横生枝节,又可以截断逆贼向城外出逃的退路,可谓一举两得。 云无意伏在窗前,又察看了一下码头上来往的人,猜测码头上暂时不会有事。大花猫外出查探,还没有返回来。颜情不在栈,很可能已经发现逆贼踪迹,追踪而去,既然码头上没有异样,应该就是到飞熊营了。云无意担心颜情孤身一人会有闪失,于是急忙离开栈,前往铁营镇东侧的飞熊营。 第15章:退敌(3) 飞熊营距离铁营镇中心繁华热闹街区将近二里路,因守备陈寔将大部分驻军调往城西的猛虎营集训,飞熊营中只留下五百军士镇守,再加上军兵亲属,有六百余人。由于铁营镇素来安稳无事,所以数千驻军虽时时集训,却并无临阵杀敌的感觉,反而有时会松懈下来。 耶迷赤广带领数十名贼人全副武装,黑衣罩身,黑巾蒙面,避开人群,悄无声息向城东的飞熊营进发。此时,飞熊营中的五百名士兵与百余名军属多已入睡,只有十几名守卫还在瞭望塔楼上执勤。对于他们来说,前些年边疆偶有战事,并未殃及铁营镇,自从鞑靼与帝国和解罢兵,边地更无战祸,内地也安稳如常。虽然边境仍屯有驻军,却并不意味着爆发战争,铁营镇的驻军只要确保能把边境驻军所需粮草按时押送过去,就算完成任务。至于维护铁营镇一方治安,三千健卒足够了。因此,驻军几乎都麻痹大意,以为铁营镇太平无事,不需时时提防。 一身劲装的颜情施展轻功,跃上悦来栈的楼顶,伏身在飞檐上,留意码头上的动静。她眼看着那些围观的人群被士兵驱散,杂乱的码头再度恢复它忙碌而有序的状态。 悦来栈顶楼飞檐是察看喜鹊嘴码头的绝佳视点。立足此处,灯火闪耀,整个码头上的情形都赫然在望。如果在白日,码头北侧的“贫民窟”也能尽收眼底。此时已是深夜,“贫民窟”一带民房错杂,街巷中模糊难辨,目力所及,也只是码头上灯火所能映照的近处。再往北,街巷、胡同交错,延伸入朦胧的月色里。有几户人家灯火未灭,角落里影影绰绰,似有人影出没。 颜情盯着码头北侧的“贫民窟”察看了片刻,终于发现街巷里有一队黑衣人快速向东移动。他们身手敏捷,显然不是百姓,也不见得是寻常泼皮无赖。颜情心头一震,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云无意去搬救兵还没有返回,如果等他回来,颜情可能会失去黑衣人的行踪。颜情不再犹豫,飘身落到云无意房间中,将事先用胭脂写好的纸条压在靠近窗户的桌案烛台下。然后再留心察看那些黑衣人,见他们已经出了“贫民窟”,沿着河岸向东疾行。人们的注意力都被码头上的嘈杂景象所吸引,没有人发觉那一队形迹可疑的黑衣人。 颜情脚踩窗台,手攀屋檐,折身跃上楼顶,然后向着远处黑衣人的方位飞奔。不久之后,颜情跃下栈楼顶,与黑衣人仅一河之隔,沿河岸暗中追踪。经过几处杂货铺,再经过一排民房,河畔绿柳成荫。颜情无心欣赏月下河畔景色,紧盯着十几丈外的黑衣人。那些黑衣人一心赶往飞熊营,杀人纵火,一时竟然没有察觉身后有人盯梢。 双方一前一后,疾行了一里多路。数十名黑衣人在飞熊营外十几丈处停下来,为首一人左右挥了挥,身旁数十名黑衣人分列左右。那个首领低声交代了几句,就有几个黑衣人蹑手蹑脚靠近飞熊营的木栅门。颜情见对方人多势众,自己不能力敌,就躲在暗处等待时机。 云无意在栈中得知颜情已经行动,生怕她有闪失,匆忙赶往飞熊营。他功力较颜情深厚,又不必担心惊扰黑衣人,所以随心施展轻功,步履如风,只片刻功夫就赶到了飞熊营外。此时,飞熊营木栅门大开,军营中有几处已经失火,几百名士兵睡眼迷蒙,手忙脚乱,或在救火,或将一队黑衣人围住。一身劲装的颜情正与几个黑衣人交手。云无意躲在一座营帐后,见颜情身手矫捷,身形婀娜,一时未落下风,心中大为赞赏,有心看看她有多大能耐,因而并未立即施以援手。 几个黑衣人合力围攻颜情,一时旗鼓相当,未能分出高下。黑衣人首领看得不耐烦,喝令几个黑衣人罢手,他将衣袖一甩,站在颜情跟前,冷笑道:“年轻人身手不错,让我来会会你!”话音方落,此人一抖衣衫,身带疾风,冲到颜情面前,手掌成爪,抓向颜情咽喉。颜情身躯微倾,骈指戳向黑衣人手腕。黑衣人咦了一声,手掌一翻,斜切向颜情双指。颜情双指一屈,避开黑衣人切下来的手掌,然后握拳直捣向黑衣人面门。黑衣人双脚蹬地,身形后退,颜情这一击就落空了。颜情也不追击,将拳头撤回,摆了个防守的架势。经过这快速而短暂的较量,黑衣人已从颜情身形上判断出她的功夫偏于阴柔,又从她衣袂飘摆时散发出的淡淡脂粉气息猜测到她是个女子,于是眉开眼笑地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位应该是个女儿家吧。” 颜情身份被人识破,略微有些窘迫,但随即镇定下来,冷冷地说:“我是谁与你们无关。不知尊驾何方神圣,以黑巾罩面,可是无脸见人吗?”黑衣人听颜情声音,更加确定她是女子无疑,丝毫不为颜情激怒,盯着颜情说道:“姑娘好身手,但我也不是好惹的。”黑衣人说着,忽然双臂一震,猛然袭向颜情。这次较方才显然是出了全力,招式凌厉异常,颜情伸手臂格挡,甫一触及对方手臂,就觉得有一股力量如巨浪激荡,自己双臂酸麻,身躯不由自主地往后跌倒。 云无意在暗处见黑衣人施展出了铁臂功,知道颜情不敌,在颜情即将跌倒时,快速抢到近前,伸展手臂扶住颜情,同时将黑衣人施加在她身上的那股力道化解掉了。云无意将颜情带到身后,朝黑衣人方向喝道:“耶迷赤广!”黑衣人一愣,说道:“来者何人?”云无意呵呵一笑,说道:“你家老祖宗!”身形一晃,欺身近前,右手一抓,将黑衣人面巾扯落。眼前这人褐发碧眼,双眉如刀,正是潜藏在铁营镇多年,密谋作乱的瓦剌密探耶迷赤广。 第15章:退敌(4) 云无意一句话诈出耶迷赤广,随即揭下他的罩面纱巾,使他那张异族人的脸暴露在众人面前。飞熊营中有士兵识得耶迷赤广,不禁惊呼:“原来是天星阁的掌柜也弥蚩!”也弥蚩是耶迷赤广的化名,只有在跟官府打交道时,他才用这个名字。 天星阁在铁营镇街区南侧,靠近喜鹊嘴码头,与悦来栈只有一箭之遥,是一家由关外人开设的颇具异域风情的栈,兼营关外毛皮生意,平日多有关外商贾在此歇脚住宿。朝廷虽然允许与鞑靼互市,但在内地还是对外族人有所提防。守备陈寔经常差人到天星阁盘查栈与关外商贾的来往记录并备案。飞熊营中有士兵曾执行过盘查任务,是以认识耶迷赤广。 耶迷赤广虽然是天星阁的掌柜,但他为避免引起官府的注意,很少抛头露面。他只有在栈中与官府打交道时才以真面目示人,因为他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到关外低价采办毛皮,往返途中要经过重重关卡,如果刻意伪装很可能会露出破绽,索性以真面目示人,如此反而不会遭官府怀疑。但耶迷赤广素日深居简出,铁营镇大部分人不认识他。耶迷赤广在丐帮做卧底时利用易容术将容貌稍作改变,谨小慎微多年,外人竟不知他就是天星阁的掌柜。如今,他抱着孤注一掷的决心偷袭飞熊营,本来以为稳操胜券,之后趁乱逃出铁营镇,也就没有易容,恰被军营中的士兵辨认出来。 “今晚的事还请这位前辈莫要插手。”耶迷赤广领教了云无意的功夫,不愿与他为敌。 “我老人家生平最爱多管闲事,既然可以痛快打架,为什么要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呢?”云无意笑呵呵地说。 “这是我与朝廷之间的恩怨,前辈世外高人,何必趟这浑水?”耶迷赤广想以言语劝阻云无意离开。 但是云无意本就是为了阻止他而来的,岂会退让? “你们这些坏人,刚才围攻我的乖孙儿,我老人家很生气,所以一定要教训教训你们这群王八蛋!”云无意吹胡子瞪眼,一副嬉闹的模样,完全没把耶迷赤广等人放在眼里。 “爷爷,你可要帮川儿出口恶气。”颜情想到刚才若不是云无意忽然出现,自己这时恐怕已经落入敌手,任人宰割了。 “那是当然!”云无意身形晃动,倏然迫近耶迷赤广,探出手掌在耶迷赤广肩头轻轻一按,耶迷赤广只觉一股大力猛然向下压来,自己四肢似乎灌了铅,沉重得无法挪动半分,只能钉在地上,然后这股力道忽然撤去,自己的身躯似乎又被云无意的手掌黏住,身不由己向外猛甩了出去。 云无意打趣跌倒在地的耶迷赤广:“你的铁臂功没用了吧?” 耶迷赤广当众受辱,一脸懊恼,从地上跃起,说道:“看来前辈是有意插手此事了。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云无意摆摆手,佯作没听见,说道:“我老人家岁数大了,耳背,听不清尊驾说的话。” 耶迷赤广眼见己方处于下风,再纠缠下去只会吃亏,情急之下,对手下黑衣人喝道:“闭气!”一甩衣袖,施展出了域外奇花异草提炼出的天香迷魂散。此迷魂散遇风扩散,瞬间可弥漫周遭十数丈内。本来,以耶迷赤广对飞熊营驻守兵力的预测,完全不必动用天香迷魂散,一旦偷袭得手快速撤离即可。不料,颜情半路杀出,使耶迷赤广速战速决的计划受阻。以耶迷赤广的身手,要想制服颜情,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云无意的出现彻底扭转了战局。此时如果再不利用天香迷魂散,只怕就无法脱身了。饶是他提醒手下黑衣人,仍然有十数人来不及闭气而晕倒。 云无意乍一嗅到迷魂散香味,惊呼不妙,立即闭气,并施展内功将吸入的毒气逼出体外。颜情与那些士兵则毫无防范,眨眼之间就觉得天旋地转,纷纷栽倒。 耶迷赤广一击得手,带领二十余名黑衣人突出重围,慌忙逃窜。 云无意见颜情中毒晕倒,需照看颜情,也就无暇追击耶迷赤广了。等飞熊营中其他士兵赶过来时,耶迷赤广等人已经从军营中逃脱。云无意暗自感叹,此番让耶迷赤广脱身,一旦此人躲藏起来,再想将之抓获,恐怕一时不能够了。 耶迷赤广率手下匆忙赶往喜鹊嘴码头,想混在商贾中,伺机潜水经由水门逃出铁营镇,然后隐藏在铁营镇北侧的山岭之间,再择机混入城中制造混乱,或者径直前往关外。耶迷赤广等人刚走出半里地,迎面遇到了一只肥胖的大花猫。大花猫挡在大路当中,对迫近的二十多名黑衣人无动于衷。 “老大,是一只猫。”一名黑衣人手指大花猫说道。 “废话,难道我看不见吗?一只猫有什么好奇怪的?”耶迷赤广不管不顾,依旧往前狂奔。在他靠近大花猫三丈远时,忽然觉得有一股奇异的力量冲向自己。耶迷赤广一愣,停住脚步,但身体还是被这股奇怪的力量平推出将近一丈的距离。 “有古怪!”耶迷赤广盯着大花猫,暗自惊叹,但想破头也不会料到自己是被眼前这只胖猫攻击了。他误以为在附近埋伏着高手,于是飞快地扫视附近。由城镇街区到飞熊营之间的一里地内的道路两侧,除了生有茂密的野草与稀疏的树木,几乎空无一物。耶迷赤广放眼望去,就看到了西侧镇上灯火辉煌的街区,附近哪里有什么人? “弟兄们,跟我一起冲过去!”耶迷赤广急于逃窜,既然自己不行,索性把大家都拉上。他身后那些黑衣人看得真切,各人心里都惶惑不已,一时间竟然无人敢前行一步。耶迷赤广见大家都畏惧不前,心中恼怒,运转起劲,扬手将匕首掷了出去。匕首挟着劲风,只跌入远处黑暗中,并未遇到任何阻挠。耶迷赤广随即向前跃了过去。 大花猫没有以真气聚成气场阻拦耶迷赤广的飞刀,但是却存心要戏耍耶迷赤广。耶迷赤广飞身越到大花猫上方,本以为将会顺利通过,不料身在半空,忽然像是撞击在了一堵墙上,然后重重跌落到大花猫身旁。 大花猫快速变换位置,在二十多名黑衣人之间游走,顷刻之间,就击毙了十余人。耶迷赤广有生之年从未遇到过这么离奇的事情。他难以相信一只胖猫能在瞬间取人性命。求生欲促使他猛然跃起,对大开杀戒的大花猫撒出了天香迷魂散。 第15章:退敌(5) “阿嚏!”大花猫鼻孔吸入天香迷魂散后随即打了一个喷嚏。 耶迷赤广觉得大花猫直立着以爪子捂嘴打喷嚏的样子很像人。 “今晚可真是活见鬼,这只猫该不会成精了吧?”耶迷赤广惊魂未定,疑心重重。大花猫能在瞬间解决掉耶迷赤广十余名手下,这种身手怕是已经跻身中原武林大宗师的级别了。再想到那个出手如电,身形飘忽如鬼魅的老头子,看来这个世道要变得越发不可收拾了。耶迷赤广妄图制造大明与鞑靼的矛盾,以使瓦剌伺机“起死回生”,不曾想如今连中原的猫都这么厉害,自己的雄心壮志恐怕无法实现了。 能否“复国”还在其次,眼下逃命才最重要。耶迷赤广情绪激动,方才一紧张,把兜里剩余的天香迷魂散都撒出去了。 “上苍庇佑,使我能够逃离猫爪!”耶迷赤广思绪混乱,把“魔爪”说成了“猫爪”,不过此情此景也是恰如其分。 “有一丢丢玫瑰的香味,还掺杂着蔷薇的气息,还有……”大花猫眼前开始闪烁着一片星空,它知道不妙,顾不得再去拍死幸存的几个黑衣人,连蹦带跳的窜向南侧的河道。以它有限的江湖经验,它依稀记得蒙汗药是要用凉水来解的,所以它想尽快跳进水里。“但是,蒙汗药似乎是无色无味的呀,这种毒药真香……”大花猫眼前不止星空闪烁,还有流星划过,然后它奋力一跃,扑通一声扎进了宽约五丈深约丈余的河道中。 耶迷赤广死中得活,庆幸不已,无心收拾那十几具横在路上的下属尸体,他命令剩余的八人将尸体拖到道旁草丛中,然后带着仅存的八名手下,慌不择路,逃往喜鹊嘴码头。以他数年来对铁营镇驻军布防的了解,经由码头水路逃走是最便捷的,如果此路不通,就只能前往城区北侧,绕开数道关卡,遁身于高低交错的山岭之间了。城北山路崎岖,山势陡峭,倒是可以藏身,但要比经由城南水路出城艰辛许多。 此时,大街上有一队人马疾行而过。队伍前面一人骑马持刀披甲,正是守备陈寔。耶迷赤广等人赶忙缩头躲避起来。待这队官兵沿大街向东走远,耶迷赤广等人稍稍心安,从道旁藏身处出来。 “必须赶紧离开这里,那队官兵很快就会发现途中的十几具尸体,很可能会返回来追击我们。趁全城没有戒严之前,我们赶紧逃出去。”耶迷赤广带领手下匆匆来到喜鹊嘴码头。此时已是深夜。耶迷赤广与手下躲在河岸北侧店铺之间的角落里,暗中窥探码头,见码头上比平时多了很多人。这令耶迷赤广心下惴惴,他猜测,忽然多出的这些人多半是官府派遣过来的便衣士兵。码头上看似多了很多人,好像更加热闹了,其实进出码头的通道都被封住,外人已经不能随意进出码头了。 “将军,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一个黑衣人情急之下问耶迷赤广。 “从陆上进不了码头,就只能经由水道潜水游到城南副城门,希望水闸还没有放下来。”耶迷赤广带领下属进入河道,然后深吸一口气,没入水中。这些亡命徒以前就曾数次经由河道潜水混入军营刺探消息,所以大多擅长闭气潜水。 耶迷赤广等人在水下踩着河床往城区南侧水闸走去。水下一片平静,而码头上则酝酿着不安的气息。 受陈寔指派的士兵队长李琦刚刚赶到码头,就立即命人封锁通道,禁止行人出入码头。并且夜已深,码头上不再忙碌,大多数人已栖身在码头附近的排屋内,酣睡沉沉。 就在此前不久,值夜的更夫在街头接连敲着铜锣,高呼:“城东失火了!城东失火了!”一时之间,平静的街区变得喧哗起来。被更夫吵醒的人们纷纷推开门窗,探头看着失火的飞熊营,但无人想到要去禀报守备陈寔。恰在此时,李琦带着一队士兵赶到码头,他立即阻止在深夜街头上向众人报警的更夫,更夫不解其意,但也不能违抗,只得顺从。又过了不久,城东军营内的大火渐渐小了,众人都以为那只是一场意外,也就不去关心了。 夜深人静。河道两岸大部分店铺都已经歇业,还有几家栈屋檐下悬挂的灯笼仍然燃着,但其实已经关闭店门,不再营业。投宿在栈中的大多数人都已经进入梦乡。 码头周遭亭台内彻夜悬挂的灯笼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人更换灯油,长燃不灭。 李琦手握刀柄,站在河岸上,注视着灯光映照的河面,河面上平静无波。城东二里之外飞熊营燃起的大火预示着云无意的推测丝毫不差,果然有人趁夜偷袭军营,所以他现在格外紧张。但是,码头上太平静了。太过平静的局面总会令人更加难测,李琦吩咐士兵留心周围的一切。 守备陈寔率领士兵在距离飞熊营一里地的道旁发现了十几具尸体,知道偷袭军营的瓦剌人一定是途中遭到了截杀,而这个出手的人很可能是给他通风报信的云无意。军营方向的大火已经被扑灭。看来飞熊营中的局面已经被控制住了。从途中这十几具尸体来判断,贼人肯定是前往军营纵火行迹败露撤退后遭到了云无意的追击。因为如果是前往军营时就遭遇了云无意,以云无意的身手绝对不会留给贼人纵火的机会。意识到这一点,陈寔立即兵分四路:一路三百人前往城北,加强防守,以阻止任何人翻越城墙逃入山中;二路三百人继续赶往军营,协助飞熊营将士彻查军营,以防有漏网之鱼;三路三百人在城中巡查,一旦发现深夜街头还有行人,立即拘捕;四路一百人,由陈寔亲自率领,立即前往喜鹊嘴码头,与李琦等人会合,封锁经由码头出城的通道。 陈寔率兵抵达喜鹊嘴码头时,耶迷赤广与手下正潜水到一艘大货船的左侧船舷下。耶迷赤广等人在水下潜行了一盏茶的工夫,不得不浮出水面,呼吸空气。 见到守备到来,李琦连忙迎上前去,抱拳施礼。陈寔询问李琦码头上是否有异常,李琦摇了摇头,说道:“大人,我命人严加查看码头,并未发现任何异动。也许逆贼已藏到别处去了。”陈寔说道:“我在前往飞熊营途中发现道旁有逆贼尸首,想必是逆贼纵火后被人追杀遗尸于此。我已命人严防城北,城东、城西有军营士兵看守,城中还有士兵搜查,只要守住城南,逆贼应插翅难逃。”李琦会意,回身命令手下士兵:“大人有令,速速前往南城门看守。水闸务必封死,以防有人潜水经水门脱逃。” 第16章:剿贼(1) 李琦带着三百人前往城南侧的城门与水闸处,码头上留下了三百名士兵看守。陈寔令自己带来的一百人在码头附近搜查。 耶迷赤广在水中隐约听到岸上陈寔与李琦的交谈,心知已不能从南门水闸处逃脱,并且城中四处都是巡逻搜捕的士兵,也不能在外面待太久,至于城北是否已被士兵封锁得滴水不漏,还有待查探才能得知。“眼下只能先寻个僻静居所躲避两天,待风声过了,再做打算。”耶迷赤广低声对身后几个手下说道。 守备陈寔待李琦离开之后,带领手下一百名士兵在码头上来回巡查。耶迷赤广与手下潜入水中,朝码头北岸的“贫民窟”走去。这几人走到一座石桥下,在石桥的遮挡下这才露出水面。他们呼吸了几口气,接着潜入水底,继续往前走。由于他们行走极缓慢,河面上看起来平静无波,岸上巡逻的士兵竟然没能察觉水下有人。 陈寔在码头上来回踱着步。在城中四处巡查的士兵每隔一段时间都赶到码头向他禀报搜查结果。每次他都摇头,为逆贼首领的逃脱而叹息。他凝视着平静的水面,码头四周的灯光投影在上面,两岸店铺的倒影在水中显得华丽而不实。陈寔忽然想到一件事,立即命令士兵:“赶紧乘小船沿着河道搜查,兴许逆贼隐藏在河道里。再调派二百人分作四队,每队五十人,将码头北岸的住宅四面围住,不许任何人进出。” 待陈寔调遣的二百名士兵将码头北岸的“贫民窟”围住时,耶迷赤广与八名手下早已经躲到一家民宅的鸡舍旁。这处鸡舍搭在一处破败的院子里,院子的主人已经于前年去世,房舍无人居住,院子里也就空了。邻居见院子荒废,索性就充当了自家的养鸡场。 鸡舍中的公鸡与母鸡们都已经入睡。九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搅扰了公鸡与母鸡们的清梦,有一只公鸡率先叫了起来。一鸡鸣叫,群鸡相和。耶迷赤广等人吓得脸色苍白,都退到墙角处伏在地上不敢动弹。那一群鸡听不到脚步声,以为危险解除,也就放松了警惕,再次合上眼睡了过去。 鸡舌主人孙小武被鸡叫声吵醒,他搂着婆娘,睡眼朦胧,迷迷糊糊说:“阿绫,这是闹黄大仙吗?”孙小武的婆娘推开丈夫,一脸嫌弃地说:“那你还不赶快去看看,跟我说有个屁用啊!”孙小武一脸懵逼,晕乎乎爬起身来,从床头摸到火折子,擦亮火折子,点燃灯笼,提了灯笼打开房门到隔壁院子里一看究竟。 为了养鸡方便,孙小武直接把自家的院墙与邻居家的院墙各凿开一个大豁口,连通了起来,并安装上了一个木栅门,将邻居家的大院子变成了自家的“后花园”。孙小武赤着膀子靸着鞋,晃悠悠地走到墙根处,推开木栅门,就进入了邻居家的院子。由于无人打理,院子里生满了杂草,如此倒便于公鸡与母鸡们在草丛中嬉戏。孙小武觉得能给自己的鸡公鸡婆们提供一个如此绿意盎然的庭院,它们应该挺知足了,所以也就任由杂草疯长。 为了方便公鸡与母鸡进鸡舍,孙小武刻意将靠近鸡舍几十步以内的杂草都清除掉了。院子中西厢房已经坍圮,梁木朽坏,瓦砾堆砌,荒草离离,深可没过人膝。耶迷赤广等人就藏在这一堆生满杂草的瓦砾之后,屏住呼吸,等待那些鸡公鸡婆闭嘴。孙小武提灯笼在鸡舍附近转了一圈,并未见到半只黄鼠狼的影子,挠了挠屁股,嘟囔道:“你们这些鸡崽子大惊小怪,还让不让老子好好搂着婆娘睡觉了?啊……”孙小武仰天打了个长长的呵欠,目光所及,正看到天上那半轮月亮,感叹:“今晚月亮不错啊。”又拎着灯笼在鸡舍旁转悠,那群鸡听惯了孙小武的脚步声,知道主人关心它们的安危,亲自来看望,更加心安理得,不再吵闹。孙小武瞧不出任何异样,睡意又浓,就提着灯笼回房继续搂着婆娘做美梦去了。 耶迷赤广待群鸡安睡,这才悄声对几个手下说道:“咱们就在附近找一处旧屋先歇歇脚。”一个手下提议:“将军,为什么不返回去?那个地方既宽敞又有很多酒食,可以在里面躲几天。”耶迷赤广眼皮跳了几下,说道:“我有一种预感,那里现在可能不安全了。”那个手下唉声叹气道:“这么说,那个关在地牢里的俊俏小娘们儿可真是可惜了。”耶迷赤广一脸鄙夷,低声斥责:“都什么时候了,你这混账还念念不忘一个小娘们儿啊。”下属自知失言,赶紧请罪:“将军,小人该死。”耶迷赤广眼珠一转,附在这个下属耳畔,嘀咕道:“你如果惦念那个小娘们儿,本将军就成全你。你现在就赶回去查探一下,看那里现在是否安全,如果安全,你就速速回来禀报。然后,那个小娘们儿就赏给你了。”那个下属笑逐颜开,顿时觉得热血沸腾,起身翻墙出了院子,前去探查他们的“大本营”了。 耶迷赤广招呼七名手下跟随自己越墙而出,躲避开街巷中巡逻的士兵,穿过两条街巷,在一处废弃的老屋中躲藏起来。他们这几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藏身“贫民窟”中,以至于来回巡逻的士兵毫不知晓,并且此时已经夜深,士兵也不便进入民舍搜捕,因此耶迷赤广等人暂时安全了。 陈寔命令士兵乘小船在河中仔细搜查,几个来回,仍然毫无所获。陈寔接到士兵的回禀后不免有些焦躁。 一队士兵驾着小船在河上缓缓行驶,其中一人忽然手指河面对船上其他人说:“看,水面上好像漂浮着什么东西!”大家都抖擞精神,将小船靠了过去。两个士兵用竹篙将水面上漂浮的那个物事拨弄到近前,用手打捞起来,才知道是一只大胖猫,由于腹部灌了水,如同一只圆滚滚的皮球。 “原来是一只淹死的猫,太恶心了。”士兵啐了一口,将死猫远远抛了出去。另一个士兵劝阻道:“既然都打捞出来了,再丢进去干嘛?丢在河里把水弄脏了,不如拎到岸上扔掉。”那个士兵点点头,又将小船划到死猫近前,将猫尸捡到船板上。这艘小船进入码头后,靠岸停泊,一名士兵拎着死猫跳上岸,快走几步,将猫尸丢弃到了码头北侧供船工歇宿的排屋后。 陈寔派出去的几艘小船陆陆续续返回码头,禀报查无结果。陈寔见天色太晚,就摆摆手,示意他们作罢,待次日再行追查。 第16章:剿贼(2) 陈寔命码头上的士兵轮番值夜,自己骑马带领五十名士兵离开码头,过了跨河石桥,折而向东,奔向飞熊营,途中恰遇前来码头报信的一队士兵。这队士兵迎上前来,向陈寔详细禀报事情经过,说道飞熊营中粮仓受损者有十之三四,经过大家抢救,已经把大火扑灭;众人将军营里里外外彻查一番,并未发现潜藏的逆贼;经过清点,营中士兵有十五人被逆贼斩杀,二十名士兵负重伤,四十名士兵及军属受轻伤,五十名士兵中毒昏迷,人事不省;再有十二名逆贼中毒晕厥,已被擒拿看押,等候审讯。 陈寔脸色凝重,听完士兵的禀报,问道:“今晚可有一位老者前去军营?” 士兵回禀:“确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头子忽然出现,击溃了偷袭军营的逆贼。” “那位老前辈身在何处?”陈寔感念云无意仗义相助,寻思抓捕贼首耶迷赤广一事须得云无意相帮才能万无一失,因此他便想立即寻到他。 “那位老前辈带着一个中毒昏迷的年轻人离开了。那个年轻人似乎是老前辈的孙儿。”士兵见守备大人尊称那位老者为老前辈,于是也就改了称呼。 “离开多久了?”陈寔追问道。 “也就片刻光景吧。老前辈临走时还交代我们,如果想寻他,可到悦来客栈。”士兵如实禀报。 “你们这就返回飞熊营,着人将那十二名逆贼押到猛虎营监牢中,严加看守,不容有失。另外,务须谨慎,以免军营粮草再有损耗。”陈寔眉头紧锁,想到因不忍凤凰集灾民忍饥挨饿,曾命守城士兵不得阻拦涌入铁营镇城区中乞讨的难民,致使城中乞丐骤增,治安紊乱。本打算先挨过几日,待一举铲除窝藏在铁营镇的逆贼党羽,然后再筹措粮草,赈济灾民,以度过难关,不料竟被逆贼耶迷赤广先行一步,烧毁了几座粮仓。若非云无意提前示警并插手干预,只怕军粮损耗更甚。 陈寔一心想着尽快到悦来客栈拜见云无意,恳请他在此出手帮助自己擒住耶迷赤广,就打算带着五十名士兵折返。前来报信的士兵忽然想起一事,又向陈寔禀报:“守备大人,小的听冯大哥说今晚前来偷袭军营的贼首是天星阁的掌柜也弥蚩。” “哦,竟然如此!弟兄们,随我速速前往查封天星阁!”陈寔带着士兵前往天星阁。 已是夜半子时。 那些流落街头乞讨的凤凰集难民早已寻到僻静处露宿去了,并不知街头上发生的这些事情。街道两侧客栈中歇脚住宿的旅人或行商听到街面上杂沓的马蹄声与脚步声,多数人胆小怕事,任凭天塌地陷只作不知,只有少数几人推开窗户,向外探视。 陈寔带人赶到天星阁,踹开门闯了进去,将天星阁上下三层翻了个底朝天,搜出伙计七人,尽数以绳索牢牢捆绑了,命人先将这七个伙计押到码头上,再着人押送到猛虎营。陈寔留下三十名士兵埋伏在天香阁内,守株待兔,然后带着十名士兵来到悦来客栈楼下。陈寔令六人守在门外,让一名士兵猛力拍打客栈门板。不一会儿,客栈伙计打开了屋门。陈寔带着四名士兵踏进客栈,跟伙计说明来意,并描述了云无意的样貌,然后在一楼柜台处等候,让伙计去请云无意,告知守备陈寔前来拜访。 客栈伙计不敢怠慢,三步并作一步上了楼,去请云无意。 云无意在飞熊营将中毒昏迷的颜情抱起,步履如飞,奔回客栈,将颜情安置在住处,然后守在床榻前,以内力驱逼侵入颜情体内的毒雾。天香迷魂散可通过呼吸进入鼻腔,继而麻痹人的头部神经,使人陷入昏迷。云无意修为极深,轻易避开了耶迷赤广的毒雾,但要解除颜情所中的毒,却需费些心神。 云无意正在为颜情化毒,听到隔壁剥啄敲门声,接着是伙计的声音:“深夜打扰了,楼下守备大人有请云老前辈。” “我在隔壁屋里。”云无意停手,缓缓起身,开了屋门。 客栈伙计弯腰作揖,说道:“云老前辈,请。”然后站在一旁。 云无意将房门轻轻带上,迈步下楼。 守备陈寔见云无意飘然下楼,忙起身相迎,抱拳施礼道:“老前辈,晚辈有礼了。” 云无意摆摆手,说道:“将军客气,不知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陈寔对客栈伙计一挥手,说道:“你且退下吧。”客栈伙计知道他们有要事相商,忙闪退到一旁候着。 陈寔将云无意让到上首座位,自己在一侧陪坐,身后站着四名士兵。 “云老前辈,听闻前辈孙儿中毒,不知现在如何了?”陈寔料想云无意神功超凡,兴许可以破解此毒。 云无意摇头道:“现在仍然昏迷不醒,老夫一时也无可奈何。” “这些贼人实在可恶。晚辈此来有一事相求,贼首耶迷赤广已经逃脱,晚辈想请老前辈帮忙生擒此贼。”陈寔低声说道。 “老夫力所能及,定会出手相助。”云无意恼怒耶迷赤广行事卑鄙,竟以毒雾迷倒颜情,并且还偷袭军营,焚烧粮仓,如此恶行,不可饶恕。 “多亏老前辈,否则今晚的事后果不堪设想。”陈寔由衷感激云无意。 “此乃我辈当行之事,何须挂齿!”云无意担心颜情安危,想尽快结束谈话。 陈寔见云无意面有倦色,起身说道:“晚辈已派人在城中四处搜捕,并将城池四周安插守卫,谅那耶迷赤广插翅难逃。只要前辈在这几日之内多加留意,必可将那贼子捉拿归案。前辈今晚军营示警并力战贼人,多有劳倦,晚辈不便打扰,告辞了。” “恕不远送了。”云无意目送陈寔带着手下走出客栈。 陈寔辞别云无意,即带领手下到喜鹊嘴码头抽调了几十名士兵,然后带着这队人马前去飞熊营迎接押送贼众的士兵。行出将近一里地,就遇到了飞熊营的士兵,两队人马合于一处,经由横贯城区东西的大街,返回猛虎营。 猛虎营中校场四角重新燃起熊熊篝火,士兵持刀枪分列校场两侧。 陈寔命人将十二名贼人拖到校场中。这些贼人昏迷不醒,如烂泥般横七竖八倒在地上。 陈寔心腹陈孝宁走到近前说道:“将军,可否泼凉水激一激?”一语提醒了陈寔,立即命士兵从军营水井中打上来一桶水,浇在那些贼人头上。说来也着实奇怪,没过多久,那些昏迷的贼人竟然就醒了过来。 “孝宁,你小子行啊,怎知用凉水可解毒?”陈寔满脸欢悦之色。 陈孝宁说道:“小的只是抱着权且一试的心思,没想到竟然凑效,真是天助我也。” 第16章:剿贼(3) 陈寔忽然想起一事,就吩咐陈孝宁:“我听闻飞熊营中有多人中毒昏迷,你即刻带着一队士兵赶到那里,救醒他们。还有,云老前辈的孙儿也中了此毒,你路过悦来客栈时,可顺便将解毒之法告知老前辈。”陈孝宁领命,点了五十名健卒,骑马赶奔城东飞熊营。 待陈孝宁带人出发后,陈寔脸色阴沉,喝道:“立即把这些逆贼押到监牢中,好生看守。我一会儿就去审问他们。”校场上过来一队士兵,押着五花大绑的逆贼走了。 陈寔将校场上的士兵分作四队,两队士兵轮流看守狱中逆贼,另外两队士兵在下半夜轮番巡逻营地。然后,他手按腰间佩剑,寻思方才陈孝宁解毒的法子,心道:“但愿是这小子误打误撞解了此毒。” 陈孝宁带着五十名健卒骑马趁着月色一路小跑。片刻光景,就来到城央码头附近的大街上。他看向街道右侧林立的店铺,就见各大店铺檐下悬着灯笼,灯光映照下,题有“悦来客栈”四字的招牌映入眼帘。陈孝宁对悦来客栈很是熟悉,因他有时会与营中士卒结伴到客栈中聚餐。走到客栈近前,陈孝宁翻身下马,手拍房门,等候客栈伙计出来。 “谁呀?”客栈伙计刚睡下没多久,又被吵醒,心里极不痛快。 “我是孝宁。”陈孝宁低声对门后的客栈伙计说道。 “原来是孝宁哥。”客栈伙计声调中带了些欢喜。 客栈房门打开了。客栈伙计笑脸迎上来,说道:“这么晚了,孝宁哥还带弟兄们来吃宵夜么?” 陈孝宁轻轻拍了一下客栈伙计的脑袋,笑骂道:“放肆!”随即正色道:“我奉守备大人命令,前来拜见云老前辈。” “又是来找那位老人家呀。”客栈伙计将陈孝宁让进客栈,“孝宁哥,你先稍等,容我去看看那位老人家现在是否已经睡下了。”说罢,伙计就上了楼。 不大一会儿,云无意下楼来见陈孝宁。陈孝宁开门见山,将解毒之法说了,随后告辞,带人去飞熊营解救那五十名士兵。 云无意得知解毒法子,高兴地拍了拍额头,喃喃道:“万料不到,解毒之法竟如此简单。”遂让伙计端来一盆清水,自己端着进了颜情房间,以毛巾浸水,轻轻擦拭颜情脸庞。少时,颜情悠悠醒来。 云无意见颜情无事,喜上眉梢,将她扶起,温言说道:“小乖乖呀,你可醒过来了。” 颜情脑海中还有些迷糊,揉了揉太阳穴,问道:“前辈,晚辈怎么在客栈中?” “你不记得了?”云无意说道。 “晚辈追踪恶人到了飞熊营,然后与他们交了手。危急关头,前辈出现替我解围,然后……”颜情思绪稍有些混乱。 “你中了耶迷赤广的毒,昏迷了很长时间。我把你带回了客栈,却无法解毒。我老头子人老了,也糊涂了,竟然没想到此毒用凉水就可以解除。” “前辈,大花猫呢?”颜情瞥了一眼屋内,并无大花猫踪影。 “我一直担心你的安危,竟然把小花给忘了。它自离开后,就一直没有回来。”云无意虽然很相信大花猫的不凡身手,但凡事就怕万一,因此有些担心。 大花猫中毒后坠入河中,被河水呛得昏迷过去,肚皮鼓胀浮在河面上,又被在河面上乘船搜捕耶迷赤广的士兵打捞起来,丢弃在码头北侧的排屋角落里。 喜鹊嘴码头上向来有看守货船值夜的监工。今晚值夜的监工是船行的赵老四。码头上骤然增派了许多人,这些人一身便装,眼神很叼的赵老四瞥了几眼便看出他们是镇上的官军。赵老四见他们个个神情严肃,如临大敌,就预感到有大事发生了。赵老四询问了几个士兵,都没问出个子丑寅卯,不便再问下去。他生怕出意外,就提着灯笼在码头上转悠了数遭。 子时,困倦不堪的赵老四正想回到排屋左侧自己的住处眯一会儿,就见一个军爷上岸后将拎在手里的一件物事扔在了排屋后。赵老四不以为意,仍旧习惯性地打着哈欠,去拉住处的门,恰巧自己的儿子小宝半夜尿急,推门冲了出来,一头扎在赵老四的怀里。 “兔崽子,真莽撞!”赵老四抚摸着儿子的头,低声笑骂道。 “阿爹,快闪开,我要尿尿啦!”赵小宝很是焦急。 “去吧。”赵老四在儿子脸蛋子上扭了一把,赵小宝用手一格,兔子一般跑向排屋后的茅房。 “哎呦!”排屋后传来赵小宝的惊呼声。 赵老四刚进屋,听到儿子的惊叫,慌忙提着灯笼奔到排屋后。 赵小宝站在那里,揉着胳膊,见赵老四来了,撒娇:“老爹,地上这玩意儿刚才把我绊了一跤,摔得我胳膊可疼了。” 赵老四举着灯笼一照,见地上躺了一具圆鼓鼓的死猫,肥态可掬。 “晦气。”赵老四啐了一口,放下灯笼,帮儿子揉着小细胳膊,说道:“还疼吗?” “啊,老爹,我快要尿裤子了。”赵小宝忘了疼痛,撒脚丫子扑到茅房中,嘘嘘了很久,终于一脸泰然地出来了。 赵老四等儿子解完手从茅房出来,就对他说:“乖宝,这只死猫绊了你,看老爹把它扔到爪哇国去,替你出气!” “不嘛,它把我绊倒了,我就玩死它!”赵小宝被仇恨冲昏了头,忽略了地上躺的已经是一具死物了。 “可它已经死了呀。”赵老四有些琢磨不透儿子的阴暗心理。 “那我就让它再死一回。”赵小宝弯腰拎起大花猫,晃悠悠跑回屋里,找了一条麻绳,将大花猫两条后腿缚住,然后将它倒悬在排屋一侧的大槐树上。 “乖宝,你这是要虐尸呢?”赵老四脸色变了,他觉得儿子的举止有些可怕。 “我要用它来练习丢沙包。”赵小宝自鸣得意地说道。 “哎哟,你这样做可不好呀。”赵老四想出手阻拦,不料赵小宝屁股往地上一坐,要挟道:“你不允,我就满地打滚。” 赵老四皱了皱眉,叹气道:“小祖宗,算你狠。爹困了,先去眯一会儿,你玩够了就进屋叫醒我。”赵老四不愿看到自己的奇葩儿子在码头上又哭又闹的样子,只能妥协。 “老爹赶紧去休息吧,我就玩一会儿。”赵小宝从裤兜里掏出一个装了砂砾的布袋,瞅准了掷向大花猫的腹部。“砰”的一声,沙包正好击中目标。赵小宝心花怒放,捡回沙包继续抛掷,如是数次,无不击中。赵小宝自得其乐,心道:“乖乖,老子手气这么好,赶明儿一定偷老爹几钱银子跟码头上那些糙老爷们儿赌一把,稳赢啊!” 第17章:猫也是有灵魂的 那种恍惚的感觉,似乎身在虚空,无处借力,四周是一片混沌,看不到任何人或者景物,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恐慌。好像窒息了,或者已经死掉了吧…… 然后不知过去多久,又看到一片光亮,像是沉入海底的人终于挣扎着浮出水面。 灵魂,如果有这种东西,大概已经摆脱掉躯体,在黑夜中漫无目的地游荡了吧。 月亮真美,月色好温柔。 而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大花猫像一缕烟袅袅上升,看到地上有一个顽劣孩童正手持沙包向悬挂在树枝丫的一个物事投掷。 “这是什么好玩游戏?深更半夜不睡觉,却在那里玩得不亦乐乎。”大花猫很是好奇,慢悠悠飘了过去,要看个究竟。 “妈的!”大花猫不看则已,一看便气得七窍生烟,因为那个孩童正在虐待自己——确切地说,是在虐待自己的尸体。 “那么,我已经死了吗?”大花猫差点崩溃。 “我到底怎么死的?”大花猫持续崩溃。 “是谁把我弄死了?我明明那么厉害!”大花猫心怀不忿。 “小屁孩,竟敢虐我的尸,看我不一巴掌拍碎你的蛋蛋!”大花猫扑向赵小宝。然后,大花猫的身体就像一缕烟,从赵小宝裤裆里钻了过去,赵小宝毫发未损——除了感觉到一股力量把自己往后推了一下,还有一阵阴凉的风拂过。 赵小宝以为自己裤子掉了,低头一看,裤子好端端的,但是刚才那股阴风也太凉嗖嗖了。赵小宝心里就有些发毛。 大花猫一击不成,才意识到自己的战斗力一旦脱离躯体就很难发挥出来了。于是,它扑向自己的尸体,与之合二为一。 赵小宝正在诧异,这时,倒挂在槐树上的那具猫尸忽然动了一下,接着就从嘴里吐出了一些水。然后,猫尸又动弹了一下,嘴巴里喷出了一道水箭,直刺向一脸惊愕的赵小宝。赵小宝缩头猫腰,躲开了水箭。再看槐树上那具猫尸,已然活了过来,在半空乱晃悠。赵小宝吃了一惊,以为闹鬼,哇的一声吓哭了。 沉入梦乡的赵老四被儿子的哭声惊醒,眼皮还没睁开呢,就摸到了门前,推门跌撞了出来,勉强睁开眼后,发现顽劣的儿子竟然像老鼠见了猫,瑟瑟发抖。 “老爹,死猫活过来了!”赵小宝手指槐树,身体不停地哆嗦着。 赵老四觑了一眼,槐树上空荡荡的,哪里有猫的影子?刹那间,他有些懵,之前他明明看到儿子将猫尸挂在树上,可现在竟然凭空消失了。 “儿子,你可别骗我,你说,你是不是把猫尸扔掉了?”赵老四疑惑地盯着小宝。 “没呀,老爹,我刚才一直在丢沙包,我就这么丢啊丢啊,每次都能打中它的肚子……我玩得很开心,忽然有一股凉风就从我裤裆下面刮过去了……然后它就开始喷水,差一点喷到我脸上。”赵小宝虽然心里怕,但人小鬼大,心思活泛,说起话来很清楚。 赵老四半信半疑,小心翼翼靠近大槐树,就见树上挂着一条麻绳,猫尸已经不翼而飞。他绕着槐树转了一圈,也没有发现猫尸,想到小宝那种惧怕的神情,不像是在胡闹,看来那只猫八成是妖怪了。赵老四赶忙双膝跪在地上,向着虚空祷告:“不知您是哪路大仙,我儿子年幼顽劣,得罪了您,您可千万别降罪啊!” 大花猫就被赵小宝倒挂在树上,腹部又被赵小宝的沙包屡屡击中,呛入腹腔内的积水被一点点逼了出来,灵魂与躯体合并后,借着一股强大的意念,将积水吐出,然后就清醒了。大花猫本来想惩罚一下赵小宝,但他还是个少不更事的孩童,不忍心加以伤害,也就没有动爪,而是挣脱绳索后猫在树冠中,暗中观察。 听到赵老四跪地求饶,态度诚恳,大花猫玩心大起,藏身槐树枝叶间,故作深沉地说道:“你这孩子心术不正,欠管教啊!” 赵老四听到大仙发话,惊恐万分,连连磕头告饶:“大仙教训得是,我以后一定要好好管教这个兔崽子。”说着,扭头对瘫坐在地上的儿子呵斥道:“混账王八羔子,还不赶紧爬过来给大仙磕头赔不是?” 赵小宝被忽得一愣一愣的,爬到父亲身旁,学着父亲的样子,磕头祷告:“大仙,小宝胡闹,以后可不敢了。” 大花猫在树上偷着乐,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道:“小娃儿,本大仙大发慈悲,这次就饶了你。以后你要改邪归正,好好做人,如果敢胡作非为,我一定会知道,然后找到你,把你活生生吃掉。” “小宝以后一定好好做人。”赵小宝跪在地上,又磕了个头。 “那你们可以退下了。”大花猫拖着强调说道。 赵老四与赵小宝赶忙起身,灰溜溜后退。 树叶簌簌,一条黑影在月下闪过,然后就是无尽的虚空。 “喂,你们这一大一小在这里一唱一和的,演戏呀?”附近巡逻士兵听到赵老四与赵小宝念念有词,就过来盘问。 赵老四怕大仙报复,不敢如实回答,就顺着士兵的话说道:“对,在演戏。” 士兵还疑心自己听错了,说道:“大半夜跪在地上演戏,有病吧?” 赵老四生怕出岔子,心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回答:“是,有病。” 士兵一头雾水,骂道:“神经病!”然后转身走开了。 赵老四一把拉起儿子的小细胳膊,像拎小鸡一样把他提溜到了屋里,一巴掌拍在他的屁股蛋子上,骂道:“小祖宗,赶明儿你赶紧去陪你老妈去吧,别在码头上给我添乱了。刚才幸好我磕头求饶,大仙才肯原谅你,要不然你现在还有命吗?” 赵小宝两眼瞪得溜圆,连连点头,表示自己以后再也不会胡闹了。赵老四疼爱儿子,又让他对天发誓,以后一定遵从大仙的教诲,好好做人,因为大仙说过,如果做坏事,大仙会知道,还会把他生吃了。赵小宝心惊胆战,依着赵老四的意思对天发了誓,为表诚意,心里默念着大仙慈悲,又磕了三个头。 第18章:继续剿贼(1) 大花猫故弄玄虚,惊吓了以下赵氏父子,之后一溜烟赶回客栈,悄悄溜到窗台上蹲坐着。 客栈房间内亮着灯光,云无意坐在颜情房间中的桌案前,颜情斜倚在床榻上,两人都还没有睡下。他们等不到大花猫,虽然睡意沉沉,心神恍惚,却无心入眠。 “爷爷,你说大花猫会不会有事啊?”颜情心中忐忑。 “唉,我哪知道呀?这只大胖猫那么可爱,可千万别出意外。”云无意流露出极度不舍的神态。 大花猫心里感动,从窗台上猛然窜到屋子里。云无意立时警觉,右臂前伸,摆了个防御的架势。然后,看到是大花猫,喜不自胜,脱口而出:“猫仔,你总算回来了。”颜情得知大花猫返回,从床榻上一跃而起,伏身抚摸着大花猫的头,触手处湿漉漉的,就问:“阿喵,你这么晚才回来,是因为洗了个澡吗?” “额,说来惭愧,我差点就成了孤魂野鬼呢。”大花猫跳到桌子上,瞅着云无意,问道,“老头儿,人都说猫有九条命,我今晚折了一条,是不是还剩下八条命了?”云无意诧异地睁大了眼睛,说道:“小花,你脑壳出问题了?怎么忽然胡言乱语起来了呢?” 大花猫哀叹一声,将自己晚上的遭际说了一遍。云无意思索半天,才含糊地说道:“你应该不是灵魂出窍,而是元神出窍。” “有区别吗?”大花猫死而复生,认定自己已经损失掉一条命了,但这同时也印证了它还有至少一条命,甚至更多。这么一想,死一次似乎也不是坏事。 “灵魂出窍涉及到鬼怪之说,是迷信;元神出窍则是习武之人修炼后达到的一个境界。”云无意联想到自己前几日在竹筏上信口开河,跟颜情说起的“入梦七重境”武学假设,似乎若有所悟,安慰大花猫:“小花,我老人家觉得你可能已经突破‘移情’境而入‘神游’境初阶了。” 大花猫仰头天真烂漫地盯着云无意:“老头儿,你说的是真的吗?” “我老人家隐居山谷,修炼多年,才修炼到神游境高阶,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进入神游境初阶了,可喜可贺。”云无意情不自禁,逗弄大花猫。 “你这糟老头子真会哄人啊。明明就是死了,还被你说得这么高深莫测。”大花猫低下头,趴在桌子上,懒得再说话。 “算了,夜已深,大家都该休息了。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儿咱们三个搭伙,追查耶迷赤广这个家伙。”云无意睡意袭来,长长打了个哈欠,起身回自己房间休息去了。 颜情听到大花猫今晚的奇遇,登时不那么困了,就想纠缠着让大花猫再说得详细一些。大花猫被河水浸泡了很久,又被赵小宝倒挂在树上当靶子玩了个不亦乐乎,早就困顿不堪了,哪有心思陪着颜情闲聊?有一搭没一搭地嘟囔着,连言辞都听不真切,好似梦呓一般。颜情听得无趣,就将窗户关上,随手熄了灯,摸到床沿,就势躺下了。大花猫就趴在桌子上,眯眼睡去。 陈孝宁前往飞熊营,将中毒的士兵救醒后,很快就返回了猛虎营。 陈孝宁去向陈寔禀报时,陈寔正在监牢中审讯抓捕的那十二名瓦剌人。北疆民风剽悍,多不惧威胁,陈寔虽然声色俱厉,无奈那十二名囚犯竟然没有一个肯就范。陈寔心中踌躇,他见死亡胁迫都不凑效,想必都是些硬汉子,也就无心再审讯,而是想着等陈孝宁回军营后将此事交托给他。 “大人,属下已经将飞熊营的弟兄们救醒了。”陈孝宁抱拳施礼,禀报。 “孝宁,这十几个混账就交给你了。”陈寔起身,拂了拂衣襟,对站立身旁的心腹周仝与孙一峰说道:“你们两个留下来协助孝宁,好好学着点儿。”周仝、孙一峰与陈孝宁都是陈寔心腹,随他驻守铁营镇已有数载。周仝与孙一峰是陈寔叔父陈云昭从山西平阳府调遣过来协助他的,陈孝宁则是他的同乡。 “大人放心,属下一定伺候好他们。”陈孝宁瞥了一眼那十二个瓦剌人,眼神中闪过一丝寒意。 陈寔心里惦念着一件事,将审讯犯人的事情交给陈孝宁后,就匆匆回到自己的军帐,命士兵将书办蒋超群唤来,陪他在军帐中筹划修复鹧鸪湾堤坝以及疏散城中流民并赈济他们的事情。陈寔心中早有计策,他打算调集流离失所的数千名凤凰集难民前去鹧鸪湾做工,再从军营中调派五十人做监工,再令五十人先行开启粮仓,以军粮抵作修筑大堤的工钱。同时,再从将货船停泊在喜鹊嘴码头中的商人那里征收一些钱银,作为补贴发给俢堤工,令其在工程竣工后自行购买家用,恢复凤凰集的家园。当然,出于安全稳妥的考虑,日后还会征调凤凰集百姓在他们村落附近开掘河沟,以便再遇到洪水时可以泄洪。 陈寔令书办将他的谋划统统笔录下来。当然,在做这些事情之前,他必须先抓捕贼首耶迷赤广。最近两年之内,耶迷赤广频频暗中散播谣言,却深藏不露,若非陈寔安插眼线混入丐帮,只怕至今还不能察觉到耶迷赤广的阴谋。但丐帮分舵今晚却惨遭覆灭,自己的眼线也不能幸免。如此惨祸,令他唏嘘。 丐帮中还有幸存者,那个唯一的幸存者,是他死里逃生,将耶迷赤广阴谋逆反的计划提早暴露了出来。机缘巧合,又有云无意插手此事,从而将一场大祸几乎消弭于无形。可以说,那个乞丐与凭空出现的云无意都是他生命中的贵人。现在,陈寔很想见一见那个乞丐。 陈寔令人将那个乞丐抬到军营中。当陈寔看到这个乞丐时,乞丐正躺在担架上昏睡。 乞丐受了重伤,幸好蒙云无意运功疗伤,逼出了他体内的剧毒,得以保命。但乞丐伤在要害,虽不致命,却也奄奄一息。陈寔派遣的士兵在码头上找到他时,他便在昏睡,被士兵抬上担架一路颠簸赶往猛虎营时,他还是昏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