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此心》 第1章 你到现在还惦记着他!1 清晨的阳光,带了点从海平面升起时尚未褪净的青蓝色泽,从窗外闯了进屋里。透过厚厚的玻璃,使整间客厅都亮堂了起来。空气中依稀漂浮着细小的尘埃,被光线牵引着,不断游弋、跳跃。 餐桌旁,段子矜静静坐在那里看着早报。 电视里正播着什么节目,她却没有抬头,目光久久停留在手里的报纸上,盯着最大的版面,五指越攥越紧。 直到卧室传来拖鞋蹭着地板的声音,她才有些慌张地将报纸随手塞进餐桌角落的一叠杂志里。 男人打开卧室的推拉门时,正见到她收回手的动作。 “起了?”段子矜随口道,“早餐准备好了,过来吃吧。” 男人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似乎是刚睡醒,发型称不上严整,却莫名带着一种随性的美。 这种美,让他在几年前成功挺进了海外娱乐圈,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红遍欧美,就连回国这几个月里,都被各类代言和综艺节目的联系电话吵得不得安生。 他拉开段子矜对面的椅子坐下后,没有急着动刀叉,只是淡淡地望着她,“你什么时候跟我回美国?” “回美国?”段子矜抬眼看向他,“不是说好等医院的事情了结了再回去吗?” 他低笑了一声,“你还真打算给那老头养老送终了?” 段子矜眉头紧蹙,还没开口,便听他继续讥讽道“这些年他害你害得还不够惨?你拼死拼活地挣钱给他看病,他也不会念着你的好,你说你到底图什么?” “够了!” 对面的人被她突如其来的脾气惊得怔了两秒,“姐……” “你还知道我是你姐?”段子矜把面包和餐刀往盘里一放,发出一声清脆的响,“段子佩,别忘了你也姓段,医院里躺的是你亲爷爷!” “亲爷爷?”段子佩也有点恼了,“你把他当爷爷,他什么时候拿你当孙女看待过!” 话音如巨石骤然砸落,段子矜无声握住了餐刀的柄,他的话虽然难听,但却是令她无法反驳的事实。 见她沉默,段子佩叹了口气,不忍心再继续说下去。客厅里霎时间安静下来,背后电视机里的声响愈发清晰,两段节目中间插播的,正是段子佩上个月瞒着国外经纪公司新接的广告。 就这么僵持了几分钟,他忽然出其不意地将胳膊伸向餐桌角落的那叠杂志,段子矜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去挡。 这一挡,非常能说明问题。 段子佩沉着脸,准确无误地抽出了段子矜藏进去的报纸,“你没必要藏着,我不用看都知道上面写了什么。” 果不其然,当他把报纸展开在眼前时,段子矜心虚地别开头。 巨幅版面上的照片立刻跃入眼帘。 照片里有一个男人,一个五官俊朗,神色淡漠的男人。 他的双眉有股说不出的深邃神韵,直挺的鼻梁、微抿的嘴唇间展现出与众不同的高贵气质。也许与他所从事的职业有关,一眼看上去就能给人严苛认真、一丝不苟的感觉。 第2章 你到现在还惦记着他!2 在他脸上,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双眼睛,只从照片里就能让人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压迫力。 “ia的新任所长?” 草草过目新闻的标题,段子佩的笑容扩大,“堂堂江家继承人,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偏偏隐姓埋名跑去搞什么物理研究,简直是不务正业!要不是你被他女人欺负得跑到美国找我,我还没机会听说这个人原来有这么大的来头。” 说着,段子佩放下了报纸,目光落在段子矜苍白得不自然的表情上,“看来你非得跟我回去不可了,他在国内的势力越来越大,你多留一天,就多一分被他找到的风险。” 见她半天不说话,段子佩他一拍桌子,“段子矜,六年了,别告诉我说你到现在还惦记着他!” 段子矜闻言忽然将咖啡杯放下,“我的事情,你少操心,我自己有分寸。上周公司安排我明天去g市出差,这段时间你先替我去医院照顾爷爷。” 说完,她起身离开餐桌,临走前状似无意地垂眸眄了一眼照片上的男人。 他若是有心找她,早就找来了,谁能拦得住他?她就算藏到天涯海角又如何? 她和他之间,自从六年前生死一别,就再也没有可能了。 玄关处传来关门的声响,段子佩才回过神来。他拿起报纸,又重新审视了一遍报道详情,看到某一行时,瞳孔猛然一缩,双眉随之蹙紧。 江临也要去g市考察? 姐姐知不知道? g市的春天满城飘着杨柳飞絮,白茫茫的,像下了一场雪。没有风的时候轻轻浮在路面上,每当有车轮轧过,就会带起大一片白绒,纷纷扬扬的,令人目不暇接。 段子矜拿着合同站在村委会三楼的办公室里,竟觉得心里像塞了无数杨花柳絮,压抑得喘不上气。 冷凝之色积聚在她的眉心,一开口,声音宛如冰凉的玉石砸在地上“陈主任,您早知道这块地会被征收,为什么要向我们公司下订单?” 陈家国抹了抹额间的冷汗,这还是他就任以来头一次被一个女人教训得抬不起头来。 “陈主任,三百件机器,将近五百万的开支。我们公司在这其中的亏损,您打算怎么赔偿?” 陈家国一听这个数字也吓得不轻,他哆哆嗦嗦地算了半天,讪笑道“段工,您可别跟我开玩笑,咱们合同还没签呢,就算拿到法院去说,您也不占理啊。” 段子矜眸光暗了暗,转脸望向窗外,视线刚好从陈家国身上掠过。这人看着老实憨厚,实则是个人精。 也不知道当初方雨晴是那根筋搭错了,竟然那么草率地通知公司投入生产。如今工厂的流水作业已经过了一半,他们手里却连一份具有法律约束性的合同都没有,这笔单子亏大了。 陈家国见段子矜半天不言语,又舔了舔嘴唇,解释道“段工,我是真想给村里换一批新设备,没想到上头突然说我们村要整体拆除改造成实验基地。我们也为难,也不想搬迁啊!” 第3章 是他! 女人明亮的眸光微微一晃,“实验基地?” 随着清脆的话音,陈家国看到这位年轻的女工程师逆着阳光回过身,光线从窗外滤进来,将她的轮廓虚化了一些,原本苗条的身段显得更加纤长。 “什么实验基地?”她问。 “听说是个物理实验站。”陈家国如实相告,“这周会派专家团队过来考察最后一次,如果适合做实验站,就、就征用了。” 段子矜沉默下来。 陈家国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他居然在她的脸上看到了转瞬即逝的,愁思? “物理实验站?”段子矜无意识地低声重复了一遍,眸光轻扬,又看向窗外的飞絮,心里堵塞的感觉更重了。 “听说是什么气象学……” “是大气物理学。” 鞋底磕碰地板的响声回荡在空旷的楼道里,也传入了尽头的办公室中。 为首的男人身材匀称,步伐稳健,双手插在西装的裤兜里,嗓音低沉而冷清。 段子矜看到他从昏暗的楼道里一步步走出来,仿佛从报纸的头版照片里走出来似的,微光逐渐勾画出他飞扬的眉,睿智的眼,高挺的鼻梁和锋利的唇线。她整个人像被雷击中,呆在原地。 “你好,我是江临,ia考察组的组长。” 他说话的时候只有嘴唇在动,虽然礼貌有加,却沾染着习惯性的冷峻和严肃。 随着那双修长的腿迈进一步,段子矜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窗台上,压住了吊兰垂下的枝叶。 她顾不上满身狼狈、头脑眩晕,只觉得心口像被点燃了火药,瞬间炸裂。 是他! “江教授!”陈家国立马伸着手迎了上去,“久仰、久仰!我是这里的村高官,陈家国。” 江临淡淡地偏过头看了他一眼,黑白分明的眼眸深处,流淌着深不可测的冷静和智慧。 而后他的视线从陈家国的脸上移开,缓缓向下,最终停在他的双手上,一言不发地看了很久。 当陈家国以为这位年轻有为的专家不屑于和他握手,正尴尬地搓搓手、想缩回来时,江临修长有力的手却从兜里伸了出来,和他握了一下,态度和善,“陈书记,幸会。” 陈家国受宠若惊地回答“幸会、幸会。” 江临颔首,再转头时,目光锁在了屋里那个脸色苍白的女人身上。 她的穿着很有职业风范,头发也利落的盘在脑后,薄唇轻轻抿着,眉头轻轻颦着,不知道她正在想什么,眼里的神色复杂到了极点。 “这位是?”江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他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女人,所以她沉重的眼神让他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陈家国也回头看了看段子矜,才想起介绍她“这位是埃克斯集团的段工程师。” 看到对面的男人极有风度修养地朝她点头的动作,段子矜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忙用右手握住了左手手腕。 孟恬说的对,这趟她真的不该来。不是因为要替方雨晴收拾烂摊子,而是因为眼前这个英俊非凡男人。 第4章 被公司辞退的后果 江临。 时间在她的茫然失措中一分一秒的流逝,他早已收回目光,正侧着头对比他矮几公分的助理低声说着什么。 窗外跳跃的阳光闯入办公室,投射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一如六年前初见时那般夺目耀眼。 岁月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痕迹,若非说有,大概也是馈赠——他比之前看上去更加成熟稳重了,三十二岁,正是男人最好的年纪。 许许多多的念头像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她的脖子,让段子矜有些不能呼吸。 而其中杀伤力最强的,就是他刚才那一句“这位是?”,还有他看她时,那个眼神——冷静的,平淡的,陌生的。就像他们未曾认识过一样,就像这六年,不过是她一个人,做了一场梦。 怪不得他不曾找过她,原来…… 他忘了她啊。 孟恬从洗手间回来的时候,书记办公室被人锁上了门,她费了好半天功夫才在空无一人的会议室里找到了段子矜。 左右观望了片刻,孟恬狐疑道“段姐,姓陈的呢?” 说话间,她走上前来,却在看清段子矜的脸时,惊愕道“段姐,你怎么了?哭什么?” 段子矜闻言一怔,用指尖摸了摸眼角,果然有几分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濡湿。 孟恬仍然是满脸不可思议,脑子里猛然冒出一个猜测,她脸色都变了,“段姐,是不是姓陈的不同意赔偿公司的损失?” 如果真是这样,就意味着段姐很可能要面对被公司辞退的后果! 回到酒店没过多久,沙发旁的座机响了起来。 孟恬接起电话交谈一阵过后,忽然捂着电话的话筒转过头,一副快急哭了的模样,“段姐,酒店前台说陈书记今晚在这里宴请江教授和他的助理,邀请咱们一起参加,算是违约的赔罪。听这意思估计他们是谈成了,怎么办,去还是不去?” 段子矜的脑子一阵嗡嗡作响,右手五指蓦地攥成了拳头。 她下意识地摇头,她不想见他,六年前的一切都还历历在目,和他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她真怕她会忍不住一拳打向他那张沽名钓誉、云淡风轻的脸。 孟恬见她摇头,将电话听筒推远了一些,皱着眉头,小声问道“段姐,这也许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你……真的不去吗?” 最后的机会了,真的不去吗? 段子矜沉默了片刻,忽然站起身来,走到孟恬身旁,从她手中接过听筒,朝电话那边的人问道“几点?” 孟恬微惊,段姐这是改变主意了? 酒店的顶层,是由加厚的钢玻璃铸成的巨蛋型的餐厅,无论白天黑夜都可以俯瞰整座城市,虽然窗外的景色并不如大城市美丽。但在g市,能在这里吃顿饭,无疑最高规格的宴请了。 “江教授人呢?”主客位上却空空如也,江临并不在,有的人等急了,不免问起了一旁衣冠端正的男人。 这人是江教授组里的同事,长相俊美异常,丝毫不输给电视上那些大红大紫的明星。他笑起来嘴角轻斜,嗓音低醇又好听,只是态度让人觉得有些过于随性了。 第5章 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他?他应该不来了吧?”邵玉城摆弄着手指上的尾戒,随口答道,“江教授这个人,最不喜欢应付这种场合。再等他十分钟,不来就开席吧。” 陈家国不禁有些尴尬,中午他对江临提出接风宴一事时,对方确实没有明确答应出席。 说话间,只见电梯停靠在了最高层。 邵玉城有些不可思议地挑眉望着尚未打开的电梯门,是江临吗? 他还真来了? 两扇门缓缓打开,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段子矜米色的连衣裙被流动的空气轻轻带起。她身材高挑,长发如瀑布倾泻,垂在肩侧。一双明眸善睐,却宛若镶嵌在白璧无瑕中的一片玄冰,冷清而美好,看得在场的人眼睛都发直了。 陈家国呆了两秒,马上站了起来,介绍道“这两位是之前和我们合作的埃克斯集团的段工程师和她的助理孟小姐。” 段子矜对在场各位依次打过招呼,笑得空泛。 她盛装打扮,可席上,却没有她的良人。 忽然,邵玉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的视线从段子矜入场后,就没有往别的地方瞧过。感受到这股非同寻常的注视,段子矜也向他的方向看了过去。 心中一紧。 邵玉城,也是故人了。 “你好,段小姐。”邵玉城静静开口,语气和善,段子矜却觉得有如被他的问题掐住了咽喉,“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六年前她在一场意外中毁去了容貌,后来去了美国,精心修整一番,乍看上去确实和当年有些不同。 邵玉城从前与她的交集就很有限,认不出来实属正常。但以江临和她的关系而言,如果认不出她,只有一个可能——他失忆了。 思及至此,她心里一痛,却还是从容问道“这位先生是?” 陈家国接过话道“这是江教授的同事,邵先生。他上午来得晚了些,段工应该是没见到他。” “原来是这样。”段子矜侧头时,明亮的灯光从曲线完美的鼻梁上轻轻流淌而过,语气无波无澜的,“邵先生,幸会。” 邵玉城看着眼前的女人,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两道浓密的眉毛微蹙了起来。过了不多时,又缓缓松开,他笑着端起桌上的酒,“是我唐突段小姐了,自罚一杯。” 喝完酒,他又恢复了以往的漫不经心,“要是江临知道他今天缺席会错过这么两位大美女,估计肠子都得悔青了。” 令人意外的是,在他说完这句话不久,低沉而磁厚的嗓音伴着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哦?有什么事是我要后悔的?” 如同在她心里劈下一道惊雷,段子矜的身子猛然一僵,笑容也定在了脸上。 江临,他来了! 席上所有落座的人逐一站起来迎接今天最尊贵的客人,孟恬左右看了看,只有段子矜站着不动,仍是背对着江临,心急之下捅了捅她的胳膊,“段姐,江教授来了。” 段子矜回过神来,带着无懈可击的微笑,慢慢转过身。 第6章 抱歉,我来迟了 是时间恰好,还是等待已久?那人的目光正浅浅地投在她的背影上,她一转身,便落到她脸上。 段子矜一瞬间便忘记了她想说的话。 “抱歉,我来迟了。”江临道。 他这话明明是对在场的所有人说的,可是他黑玉般的眼睛却直直凝睇着她。 段子矜宛若被什么击中了灵魂深处,指甲不自觉地蜷起来,插进了掌心。 来迟?他似乎总喜欢来迟。对别人也是,对她也是。 六年前的夏夜,男人在布满灰尘的器材室里找到狼狈不堪的她时,她哭着扑进他怀里,“江临,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男人看着她身上的伤疤,眸中藏着愠怒和心疼,揽着她的手臂,收紧了许多,“对不起,我来迟了。” 女孩泪流得厉害,却忍着没有哭出声,半晌才哽咽道“我不想跟你在一起了……江临,太累了,我快坚持不下去了……” 男人的心像被谁狠狠攥住,紧接着,便用手狠狠捏住她的下颚,威胁似的,“段悠,这种念头你最好想也不要想!无论谁把你藏到什么地方,我都会把你找出来,你只需要等着我!” 等着他?她等了六年,他迟了六年! 她仍是孑然一身,可他,温香软玉,美人在怀,对新晋女星姚贝儿的宠爱都传成了佳话! 段子矜缓缓握紧了拳,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席间,研究所和村委会的人聊得一派热络,段子矜和孟恬借口去洗手间,离开了饭桌一会儿。 “段姐,杨组长就是想拿你给方雨晴当替罪羊!”孟恬靠在洗漱池上,说得激动了,声音也拔高不少,“现在这村子被国家征收了,咱们做了一半的东西卡在流水线上,进了那么多钛合金全都浪费了,五百万的损失,这责任谁担得起?” 孟恬越想越气,眼睛红了一圈。 段子矜望着镜中的自己,双眼下拉长的青灰色略显憔悴,许是这段时间操劳过度的结果。 她沉默片刻,道“放心,天塌下来也不用你来抗。我和人事的赵经理私交还算过得去,如果我走了,会交代她给你换个部门,这件事情,你就全当不知情吧。” 孟恬一听这话,脸色都变了,“段姐,你为什么要走?” 段子矜闻言却笑了,因为她没有什么留在这里的必要,辞掉工作,还能省下时间在医院照顾爷爷。 等送走老人家这一程,她就可以无牵无挂地跟子佩回到大洋彼岸,也许嫁人生子,也许孤独终老。 总之,与她心中的人,与她放不下的过去,再无瓜葛。 段子矜叹了口气“你先回去吧,饭局上不能没人。我自己出去走走,晚上就回。” 人总是这样,开解了别人,劝不了自己。 听着二人对话的声音渐行渐远,一墙之隔的男洗手间里,高大伟岸的男人缓步走了出来。 他的侧脸棱角刚毅,却不失沉稳与内敛。 深潭似的黑眸,静静地盯着楼道的转角处,声音消失的方向。 第7章 江临,他怎么在这里?1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席上的人都喝得不少,只有邵玉城和江临尚算清醒。 “哥,我们总算把这块地拿下来了。”出了酒店,邵玉城笑着拍了一下江临的肩膀,“之前那个姓宋的横栏竖辙,没少给所里使绊,还是得你出马才管用。” 江临睨着他,不可置否。邵玉城却嫌无趣,“今天喝得不尽兴,这么好的日子,不如咱们找个地儿自己喝点?” g市不大,环境上乘的酒吧掰着手指头就能数过来。但是在这里遇见段子矜,还是让江临和邵玉城倍感意外—— 今天,他们相遇的次数似乎太多了。 第一次在村委会的办公室里,素未谋面的她,以沉重悲恸的目光凝望着他,好像有千言万语藏在这一个眼神里。 第二次在接风宴上,所有人都或欢喜或热情地迎接他,而她却背对着他,在听到他开口时,背影一僵。 第三次在这里,江临的另一只腿还没有迈进酒吧,便一眼看到吧台处那一抹米色的身影。 其实,她穿米色很是漂亮,比第一次见面时那件女式西装看着舒服多了。 此刻她握着酒杯,半趴在吧台上,像是喝多了。 邵玉城也看到了她,微微惊讶,“这个女人来这里干什么?” “来这里还能干什么?”江临见怪不怪地将西装外套脱了下来,搭在手臂上,转身往她的反方向的散台走去。 “诶——咱们不过去吗?”邵玉城追上他,“她好像是一个人。” 江临淡淡睨着他笑,语调平静从容,“我们跟她很熟吗?” 邵玉城招来服务生,点了些东西,把酒水单往面前的玻璃桌上一扔,伸手把领带扯松了些,才打趣道“不熟你刚才饭桌子上一直盯着人家看,别说是别人,我都要误会你对她有意思了。” 江临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只道“她身上的裙子,贝儿也有一件。” “我x。”邵玉城没忍住骂出口来,兜兜转转还是和姚贝儿那女人脱不开关系,“知道你江大公子是二十四孝好男友,别秀了成吗?” 说话间,酒保将酒送了过来,只见邵玉城把酒往杯子里一倒,把杯子往桌子中央一推,对吧台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这杯酒帮我给那位小姐送过去。” 常年在酒吧里工作,这种事早已司空见惯。他心下了然,刚要端起酒离开,便有一只手忽然伸出来按住了酒杯。 酒保抬眼看去,竟然是那个从始至终一言未发的深沉男人。 江临出手制止完他,皱眉看向沙发上的邵玉城,“你这是要做什么?” 邵玉城笑嘻嘻的,“酒都送了还能做什么?大哥,段小姐虽然不比你家那位影后,但也算是万中无一的美女了。你对她没意思,还不让兄弟我下手?” 江临深深睇了他一眼,撤开了按住酒杯的手,“随你。” 当酒送到段子矜手中的时候,她着实愣了一下。 回过身时,却见江临和邵玉城二人正朝她走来。 第8章 江临,他怎么在这里?2 她的脑子“嗡”地一声响,嘴边缓缓牵起自嘲的笑。 段子矜,别这么不争气,你就这么想他,想到出了幻觉? 她对着那幻影轻笑着打了个招呼,双唇间缭绕着酒的烈香,“好久不见了,江教授。” 邵玉城看看她,又看看江临,这女人真是喝多了,不是才刚见过,哪里称得上“好久”?而且他就站在江临旁边,她却像看不见他似的。 江临不大喜欢女人喝酒,碍于她是玉城难得点名要追的女人,便忍了忍,“段小姐,又见面了。” 听到如此真实的声音,段子矜蓦地呆住,难道这不是她的幻觉?江临,他怎么在这里? 不过很快,酒意又冲散了她的神智。 她的一双明眸微微眯起,瞥了一眼酒保刚送来的酒,说出来的话带着刺,“居然追我追到这里,还送酒?江临,你啊……还是这么道貌岸然,呵,伪君子!” 邵玉城听清她说什么,脸色骤变,这个女人想死想疯了? 他还没来得及阻拦,就见江临一步步朝她走过去,面色寒冷,“酒不是我送的。段小姐,你我萍水相逢,连熟识都不算,就这样评价江某,未免有失公道。” 追她追到这里?江临的表情有些嘲讽,她真是看得起自己。 “公道……什么公道?”段子矜醉醺醺的样子让江临心头顿生反感,他不着痕迹地侧了一步与她拉开距离,段子矜的目光却如影随形地黏在他身上。 她打了个酒嗝,她一挥手指着江临身后不远处的邵玉城,“你、他、你身边的人,还有你的女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邵玉城瞪大了眼睛,段子矜这个女人,平时看上去冷傲强势,恨不得把“生人勿近”四个大字贴在脑门上,没想到发起酒疯来还真不客气,专挑着雷区踩。 谁不知道当红女星姚贝儿是江临的心头宝?尽管她的行事作风让许多人都不敢恭维,但江临却是当局者迷,宠她宠得甘之如饴。 果然,江临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段子矜倒吸了一口凉气,遽痛不已,“你再说一遍?” 他手里的力道让她觉得自己的骨头要被他攥碎了! 许是酒精作祟,段子矜的火气也被轻易挑了起来,她冷笑道“再说一遍,你以为我不敢?” “段小姐,我劝你管好自己的事,不要把工作上的怨气撒在别人头上。我的女人怎么样,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说完话,江临才猛地甩开了她。 段子矜身子一晃,感觉到自己的心在一瞬间,被他的这句话轻易掏空了。 她穿着高跟鞋,脚下踉跄,险些摔倒在地上。 她抬头直视着他,眼里的情绪浓烈得像她口中的酒香,只是双眸混沌了许多,看样子是真的醉得不轻,江临看着她,视线中满满都是不加掩饰的厌恶。 段子矜笑得轻蔑“说三道四?” 她顿了顿,把刚才江临和邵玉城送来的酒“啪”地一声砸在地上,立刻引来了无数人围观的视线,“只有我说三道四吗?你问问全世界谁不是这么想的?贪慕虚荣、矫情做作,江临,你是眼睛瞎了才看上她!” 第9章 你会不会爱上我!1 如果说刚才江临已经是忍无可忍,那么她的这句话,简直就是火上浇油,让他怒不可遏! 江临的眼瞳里那片令人颤栗的冰冷,看得邵玉城一阵心惊肉跳,心里连连道完了!这些年来,就连他、伯旸还有傅言三个人想在江临面前批评姚贝儿都得先掂量掂量自己!她却把江临的心头肉骂得一无是处! 虽然客观来讲,她的评价都挺中肯的。 只听江临低沉的嗓音冰凉得没有一点温度,“段小姐,请你注意分寸,不要三番五次地挑战我的底线!” “底线?”段子矜喃喃了一句,低着头,脑子昏昏沉沉,却还是能感觉到有钻心的疼从被酒精麻痹的血管一路冲到头顶,“她是你的底线?” 她自嘲地退后一步,撞在吧台上,腰后钝痛,不及心里十分之一,“那我呢?我是什么?江临,我算什么……” 江临没想到她会突然这样说,怔了怔的功夫,段子矜忽然吼了出来,语气满是痛苦“江临,我比她好,我比她优秀,你会爱上我吗!” 她说着,便冲上来揪住江临的衣襟。邵玉城彻底看呆了,她喜欢上江临了? 转念一想,这女人把江临惹成这样,以后还是少接触为妙。 江临还是没有动作,垂眸望着眼前这个对自己动手动脚的女人,目光寒凉,像要把她钉死在地上,“段小姐,请你把手放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 段子矜却咬牙,攥紧他衬衣的手更加用力,“江临,你回答我,回答我的问题!你会不会爱上我!” 价值不菲的白衬衫被她纤细的手指捏出难看的褶皱,而此刻江临的脸色,也不比那件衬衫好看多少。 他猛地挥手将她震开,“放手!” 不知是不是被她气的,江临不怒反笑了起来“段小姐,就算我终生不娶,也绝对不会和你这样的女人在一起!如果你只是因为喜欢我而侮辱贝儿,这种行径,恕我直言,实在令人不齿!” 他挥开她的那一下用了狠劲,段子矜痛得弯下腰去,久久没有抬起头来。 正当邵玉城头皮发麻地想上去看看她是不是受伤了的时候,却看到有晶莹的液体从她低垂的脸上掉下来,一滴一滴,砸在地板上。 邵玉城吓得不敢轻举妄动,请示一般望向江临。 他们都看不清她的表情,却都知道,她在哭。 那是一种被岁月打磨过的,从长久时光中沉淀下来的悲伤。 可是,长久的时光?他怎么会对一个从未见过的女人,产生这种错觉…… 江临心头忽然窜起不知名的疼痛,愣在原地,忘记动作。 “你以为你们能在一起吗?”不知过了多久,段子矜缓缓直起身,眼里仍含着泪,“不可能的,一定有人会阻挠你们的……你比我清楚,你最后娶的女人,绝不会是她。” 出人意料的,江临却没有动怒,他眼中飞速闪过一抹惊诧,随后深深打量着她。 段子矜的一句话,不仅让江临心头一凛,更是让邵玉城震惊不已。这个女人,她怎么会知道江临娶不了姚贝儿的事?还是她随口一说? 第10章 你会不会爱上我!2 说完话,她从钱包里掏出几张钱扔在柜台,磕磕绊绊地往外走去。 不料,玉白的皓腕却蓦地被人攥住,回头时,一眼撞进男人深不见底的阒黑色的眼睛里。 段子矜被他的扯得一怔,江临扯住她时也是一怔,不同的是,他是被她眼中深切的绝望所震慑。 心里有什么东西微微松动,江临看了她许久,一字一顿地问道“段子矜,我们是不是以前就认识?” 段子矜闻言忽然沉默下来,似乎是在思考。 可不到一秒,她的瞳孔猛然缩紧了,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竟一连向后退了好几步,退到了酒吧的门口。 她刚才都说了什么! 几丝凉意顺着脊背爬上了她的脖颈,段子矜扶着门框,微微地发起抖来。 在酒精的驱使下,她放松了防备,差点就说了不该说的话! 门外的冷风让她顿时清醒了不少,屋内昏暗的灯光从她脸上流过,仅仅一瞬,便又把她复杂的表情隐藏在了昏暗的环境之中,呈现给外人的,又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哪还有半点醉酒之意? “不是,江教授,我们只是如你所说的,萍水相逢。”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而是在小小的g市、小小的酒吧里,是她段子矜和江临之间的距离。 爱是可念,不可说。 段子矜丢下一句“萍水相逢”后,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感觉到身体里,似有什么,被生生扯断了。 江临瞥了一眼跟出来看热闹的邵玉城,后者立刻意会,认命地追了出去。 即使江临不给他暗示,邵玉城也是要找个借口追上段子矜送她回酒店的,因为他心里,揣着一个巨大的疑惑! 这个疑惑让他惊出了一身冷汗,邵玉城此刻只恨自己没有早点发现端倪——她姓段! 她的容貌,与当年有太多不同,气质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是,那双自信又骄傲的眼睛,穿透茫茫时空,与六年前的那人重叠在一起。 难道,是她回来了? 怪不得他看她眼熟,想不到他这随便玩玩的心态,竟险些惹出大祸! 但转瞬间,邵玉城又犹豫了,如若真是这样,他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江临? 姚贝儿再任性胡闹,也不及当年那位的万分之一。倘若段子矜真是那个女人,想想她曾对江临做过的事,还有什么资格跑到江临面前来指责他和其他女人在一起? 他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盯着前面上了另一辆出租车的女人,口气不善道“跟着那辆车,别太近。” 行驶过两个街区,邵玉城仍然拿不定主意,便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出去。那边的人应是早已睡下,很不耐烦地问了一句什么事,没想到邵玉城比他更不耐烦地回答“别他妈睡了商伯旸!傅言跟没跟你在一起?把他也叫起来!” “着急投胎?”商伯旸翻了个身,冷冷地问道。 第11章 难道,是她回来了? “少废话!”邵玉城懒得与他斗嘴,直奔主题道,“我看见段悠了。” “哦,这么巧,你看见……”床上的人懒懒重复了一半,猛然在一片漆黑中睁开了双眼,紧接着“嚯”地坐了起来,不可思议道,“你看见段悠了?” 邵玉城沉沉地应了一声。 “在哪?”商伯旸一边用遥控器打开房间的灯,一边穿拖鞋准备去敲借宿在隔壁的傅言的房门,末了又补了一句,“你确定是她?” 邵玉城头疼地揉着额角,眼睛继续盯着前方二十米内的出租车,“她在g市,我不确定,感觉很像。” 商伯旸沉吟了片刻,拧着眉头,“g市?大哥不是跟你在一起吗?他也看见了?” 岂止是看见了,差点打起来。这话邵玉城没敢说,只避重就轻道“哥好像不知道是她。她改了个名字,长相……也变了很多。” 说到这里,邵玉城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奇怪。 他能想到的,大哥没理由察觉不到。况且段悠如今的模样,仔细看上去还是能认出一些当年的影子来,大哥应该一眼就能看穿她的身份才是。可刚才他对段子衿那冰冷陌生的态度,又不像是装出来的,难道大哥真的已经不在乎了? 还是说…… 邵玉城不敢再想下去,这个假设让他不寒而栗。 “当年一把火烧不死她的命,烧坏她的脸也不稀奇。”电话被傅言接了过去,淡淡的口吻里透着不解,“还有一件事,我一直觉得蹊跷,你们记不记得好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突然之间就再没听过大哥提起段悠这个人?” “我记得。”商伯旸沉声说,“是段悠离开两个月,大哥生了那一场大病之后。” 傅言猜测道“所以说,大哥该不会是……” 邵玉城闭了闭眼,和他刚才想的一样,“失忆了。” 电话两端同时陷入死寂一般的沉默。 良久,傅言道“不管怎么样,大哥既然不知道,就让他一直不知道吧,反正摊上段悠这个女人就没发生过几件好事。玉城,你在那边盯着点,只要她不招惹大哥,我们就桥归桥路归路。倘若她敢来惹是生非……” “就不是一把火这么简单的后果了。”商伯旸寒着嗓音接口道。 邵玉城闻言“嗤”地轻笑了出来,“三个大男人一起算计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你们不害臊我还嫌丢人。” 傅言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要真是手无缚鸡之力,大哥当年就不会被她害得差点死在手术台上。” 提到这件事,众人又都沉默了下来,还是商伯旸最先出声打断“行了,少说两句。” 邵玉城还待说些什么,却见面前那辆出租车已经在酒店门口停了下来。他匆忙掏出两张钱,连数都来不及,便一股脑塞给司机,挂了电话便追上去。 春寒料峭,夜风吹醒了段子矜不少的酒意,她坐在酒店面前的喷泉池边,呆呆地看着地面,直到邵玉城的嗓音横空插了进来—— 第12章 段悠,你还真敢回来! “段悠,你还真敢回来!” 段子矜心颤了颤,手中握紧了拳,不动声色地抬头看着他,“你在跟我说话?” “这里除了你和我,还有第三个人吗?”邵玉城阴沉的视线锁住她面无表情的脸,“不用跟我装傻,虽然我不知道你回来是为了什么,但是我警告你,离我大哥远一点。” 段子矜的眸光微微闪烁,在无人可见处,整颗心绞在了一起。 从前江临就跟傅家三公子傅言、商家的独子商伯旸和邵家这位玩世不恭的小少爷走得近。商伯旸冷傲孤僻,傅言情性寡淡,她始终不知道这二人对她的态度。只有邵玉城,每次一见到她,必笑着叫她一声嫂子。 如今就连邵玉城也用这种眼光看待她,用这种口吻警告她……这是不是说明,她和江临真的回不去了? ……这不也挺好的?这不正是那人想要的? 今晚的风真大,她竟被风吹得想落泪。 段子矜眨了眨眼,慢慢站了起来,光亮压进她的眸中,一点温度也没有,“你特意追上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邵玉城皱着眉,没有答言,又或者是没想到她这么轻易就承认了。 段子矜轻描淡写道“他根本连我是谁都不记得,你担心得会不会太多了?就算他记得,跟了他这么多年,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他做的决定,何曾为别人改变过?” 邵玉城嘴角牵起一抹笑,敬谢不敏道“正是因为跟了大哥这么多年,我才清楚,别人都不行,唯独你段悠可以。如果大哥真的把一切都忘了,那再好不过!” 段子矜面不改色,心里却狠狠一沉。刚才一番话,她有一半意在试探——原来江临失忆的事,连邵玉城也不能确定? 她莞尔轻笑,“你太抬举我了,我没有那个本事。” 谁会相信呢,她没有做过任何一件对不起江临的事情,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更不会有。 江临,假如有朝一日你知道我为你承担了多少、假如有朝一日真相大白于天下…… 你会不会有半分后悔? 段子矜眸中熠亮的波光慢慢被什么碾得细碎,裂纹中却透着极深的嘲弄。 她望着邵玉城那张俊美非凡的脸庞,“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你大可以放宽心,若是我真说了,轮不到你们动手,自然有人不会放过我。” 邵玉城闻言一怔,狐疑道“是谁?” 除了他们,竟然还有人不允许她透漏自己的身份? “跟你有关系吗?”段子矜冷冷丢下六个字,拎起包往酒店的方向走去。 打开房门时,孟恬正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见她回来,孟恬猛地扑了过来,“段姐,你去哪了?打你手机也打不通,急死我了!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说着,她吸着鼻子嗅了嗅,脸色一变,“你喝酒了?” 段子矜没怎么用力地推开她,平静道“我没事,手机刚才没有信号。” 第13章 那不是江教授吗? 看到孟恬面露难色,欲言又止的模样,段子矜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有话要说?” “那个……刚才杨组长打过电话。” 段子矜“嗯”了一声,并不惊讶,“说什么了?” “他说……单子丢了,问我们打算怎么承担后果。” 她懒洋洋地在沙发上坐下,半晌,淡漠地说了句“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想办法。” 段子矜她掏出手机,点开通讯录里的某个联系人,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半晌,褐眸中渐渐涌起一些复杂的情绪。 rton,也许她该找他帮忙。 想了想,却又按下了锁屏键,让整个手机屏幕归于漆黑。 六年前她的所作所为,早就让唐季迟对她彻底失望。她还记得他临走之前的最后一个晚上,站在落地窗边,望着加州百年难遇的暴雨,面无表情地对她说“悠悠,如果你想感谢我,那就等你打算回国的时候,到埃克斯来为我工作。除了才能以外,你身上没有任何我需要的东西。还有,除了上司和下属,我们之间也不要再有任何关系。” 她欠他的永远也还不清,还有什么脸面去求唐季迟帮忙? 第二天一早,段子矜和孟恬拉着行李箱从酒店大门走出来时,一眼就看到有辆改造过的a6停靠在喷泉旁。黑亮优雅的车漆映着喷泉里流动的水光,车身的线条都显得柔和了不少。 整个g市里开得起这款车的人,十根手指就数的过来。 段子矜眼皮重重一跳,便听孟恬倒吸了一口凉气,低声惊呼道“段姐,你看车里那个人……那不是江教授吗?” 不用孟恬说,段子矜也知道车里的人是谁。哪怕他化成灰,她也认得他。 段子矜攥紧了行李箱的把手,在波澜不惊的外表之下,心肝脾胃一起纠着。 江临一大早跑到这里来干什么?他也住在这里,还是…… 没等她把第二个答案补充完整,江临便用实际行动唤回了她飘忽的思绪。 “段小姐,方不方便上车谈谈?” 段子矜猛地发现,他本人此刻就站在她面前不远的地方,茶色墨镜遮住了他那双可以看穿一切的犀利的眼眸,却遮不住那股从他的眼神里透出来的巨大压迫力。 在她发愣的几秒钟里,他居然已经走下车,到了她面前! 段子矜微微颦起黛眉,凝视着眼前这尊挺拔伟岸的身影,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段姐,再不走就赶不上飞机了。”孟恬在一旁小声提醒。 段子矜定了定神道“江教授,有什么事,以后有缘见面再说吧。现在我急着赶飞机……” “段小姐,你心里应当清楚,能让我亲自前来和你谈的事情,绝对比两张机票更有价值。”江临微微垂头俯瞰着她,薄唇一张一合间,充满磁性的嗓音就轻轻流进了空气。 只是那语气,听起来无喜无怒的,让人万分捉摸不透。 她故作镇定地看了眼腕上的手表,“那就请江教授长话短说吧,五分钟够不够?” 第14章 你在紧张什么? 江临瞥了眼一旁的孟恬,对段子矜道“跟我来。” 说着,他便转身朝着a6的方向走了过去,并为她打开了副驾驶的门,“上来。” 段子矜紧张得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但还是将行李箱暂时留在了孟恬身边,跟着他坐上了车,“你要带我去哪里?” “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江临坐回驾驶位,手在中控按键上状似无意地划过,四扇车门同时落锁。 这让段子矜更有窒息的感觉了,她深深吸了口气,想平缓自己越跳越剧烈的心,却发现车厢里满满都是熟悉的味道。 他的味道。 她的失神被江临看在眼里,他的嘴角逸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段小姐,你在紧张什么?” 段子矜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死死握住了拳头,脸上却回以浅笑,“江教授,我建议你,既然有重要的事情要说,就不要再浪费这来之不易的五分钟了,你觉得呢?” 江临深以为然地点了下头,抬手摘下墨镜,挺拔眉骨与深邃的眼眸便入了她的眼。晨曦将他俊朗的轮廓镀了一层金光,使他整个人看上去更加深沉严苛。 她却忽然怕了这张思念了六年的脸。 段子矜不着痕迹地侧过身去,却听见他疏离而淡漠的声音,“段小姐,我找你来,是为了谈谈昨天晚上的事。” 果然! 她看着窗外静止不动的街景,只觉得吸进鼻腔的一口气也卡在了气管里,静止着,不敢上也不敢下。 良久,段子矜回过头冲他展颜一笑,“昨天晚上,我应该在借酒浇愁。” 江临单手握着方向盘,表情晦漠,只有修长的手指在方向盘的皮套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诉述着主人极好的耐心,“浇愁?” 段子矜沉默片刻,“说实话,我不太记得昨天发生什么事了。” 不记得了?她昨晚一副得不到他就会死的模样,酒醒了就全忘了? 这女人,心还真大! 他心里竟涌上一些说不清的滋味,淡声道“不记得没关系,我来告诉你。” “不用了,江教授。”段子矜脸不红气不喘地拒绝他,“既然是我借酒浇下去的愁事,就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来让我堵心了。” 江临静静看着她,“也好,不过我还是想提醒一下段小姐。仗着醉酒胡作非为,酒醒了就不认账……这种事,不是每次都这么恰好碰到不跟你计较的人。” “江教授,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突然紧张,他是来找她秋后算账的? “我想说,段小姐的酒量不怎么好,记性似乎也不怎么好。”江临微微一笑,“以你这种记忆力,能考进麻省理工学院,算不算一个奇迹?” 段子矜猛地抬起头,正巧撞进他漆黑无底的视线之中。 脑海中响起警铃,她的脸色“唰”地白了,“你调查我?” 江临仿佛早已预料到她会是这般反应,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意外,“彼此,段小姐在我身上下的功夫也不少。” 第15章 你调查我?1 段子矜这才有些明白他今天的来意——他是对她起疑了? 但她并不害怕,麻省理工学院是段子佩帮她做的假身份的履历,她真正读的大学…… 段子矜的余光轻轻扫过视线里那个不容忽视的男人,自嘲一笑。她真正读的大学,也是他曾任教的地方。那时,他还是她的教授啊。 以江临的实力,想要彻查她的真实身份并不难。可他却查到了这个假身份,这足以说明他没有动用江家的势力去查,而是把调查她的任务交给了邵玉城之流。 邵玉城自然是会想方设法隐瞒她就是段悠的事情,说到底,她还要感谢昨晚那个特意追到酒店警告她的人。 “江教授,你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了。”她忽然感到疲累,厌烦了这样兜圈子。 江临定定地看着她,眸光深不可测,许久才开口。 “我暂时不能和贝儿结婚的事,没有多少人知道。我不清楚段小姐是如何得知的,但我希望你不要再让其他人有机会以此来伤害贝儿。请你替我保密,不要让贝儿听到什么流言蜚语。” 段子矜怔了好久,对上他郑重其事的表情,才轻轻笑了,“江临,你今天来找我,就是为了求我不要告诉你女朋友,你不会和她结婚?” 或许是她的神情太过飘渺,江临竟生出了一些伸手去抓的冲动。 但他很快沉下脸来,更正道“我不是来求你的,我是来跟你做交易的。ia新建的实验室缺一批通风柜和各种钛合金器材,若是你答应我的要求,我可以以实验室的名义,收购你们公司停产停销的那批半成品,并且加价改造。我认为,这个条件足够优厚。” 段子矜唇边衔着漫笑,“你还真是有诚意。” 说完,她闭了闭眼,“为了姚贝儿,你是不是愿意把实验室都拆了?” 江临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不轻不重地以修长有力的手指摩挲着方向盘。 “段小姐,做人最重要的是学会识时务,知进退。” 他看着她,眼神里的冷漠和算计足以把她的心杀死,“埃克斯集团是行业首屈一指的龙头,段小姐如果丢了这个饭碗,可就再难找到比它待遇更好的公司了。而且,价值五百万的器材,可是一笔相当可观的交易。是赚五百万,还是亏五百万,就在你的一念之间了。” 段子矜微微皱了眉,他为什么对她的现状如此了若指掌,连亏损的数额都一清二楚? 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江临笑得很是讥诮,“这都要归功于你的助理。要是她昨天在卫生间里哭闹的声音再大一点,恐怕整个酒店都知道了。” 原来是这样! 片刻后,段子矜漠然道“江教授,如果你早点提出这个建议,我一定会感激你的大恩大德。但是很不巧,我刚刚决定辞职了,公司是赚是赔,跟我没多大关系。” 她的回答让江临有些意外。他沉思了片刻,眸光更深更冷了,“跟你没关系,难道跟她也没关系?” 第16章 你调查我?2 段子矜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站在车外担忧地望着她的孟恬。 她一怔,几年不见,江临的手段是越来越狠了,他以前从没有威胁过她! 思及至此,段子矜也上了火,“所有的责任我一力承担,她没有什么过失!” 见她恼怒,江临反倒是笑了,“那么我由衷希望贵公司高层领导也能这么想。” 段子矜听了他的话,两道柳叶似的弯眉打成了一个结。 虽然她对他落井下石的行为大为光火,却不得不承认,江临说的非常有道理。 就算她能拜托人事把孟恬调到其他部门,也只是一时之计,等她彻底离开公司以后,领导想找个什么借口开除孟恬都可以。就算不开除,这次办事不力的失败经历也会成为她升职路上的一个大坎。 段子矜忽然感到挫败。 这么多年过去了,无论她再怎么努力,也超越不了眼前这个男人。他的心思永远比她缜密,比她周全。 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是他想得到却得不到的吗? 两个人的差距,她从六年前就认识到了。在过去的六年里,她拼了命将自己雕琢成一个出类拔萃的佼佼者,可他们之间的距离却越拉越大。 因为江临,始终都站在她无法企及的高度。 她松开了从一上车就紧握着的手,语气也松软下来,淡淡道“江教授,你不希望我说的事,我一个字都不会透露出去,这点请你放心。至于我们公司停产的机器……” 段子矜顿了顿,呼吸都觉得困难,“你的话倒是给我提了个醒,我还可以将它们以半成品的形式卖给其他行业。既然这批货是我负责,那么在这里,我就有代理决定权。就我个人而言,并不想和你们实验室合作。” “你认为你能在短时间内,找到能让你们集团不需要把这批货折价出售的买方吗?”不同于她的束手无策,江临的一举一动,看上去是那么运筹帷幄。 的确,其他行业或许需要钛合金的产品,但不见得需要这么大的数量或是这样的款式,要是再加工,生产成本又提高了,还不一定能卖出500万的价格。 江临其人,还真是有捏住别人七寸的本事。 可是段子矜不懂,“江教授,我既然已经答应你不会泄露半个字出去,你为什么还非要劝我跟你合作?” “因为我和你不熟,段小姐。”他直言不讳,“对我来说,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也容易失去。如果不给你开出同等的价码,即使我得到了你的保证,也不会安心。” ——因为我和你不熟,段小姐。 段子矜的瞳孔猛然一缩,心里好像被谁豁开一个大口。原来他真的不记得她了,她失去了他身边的位置,现在,连他心里的位置也失去了。 她缓慢地抬起头,缓慢地扬起嘴角,褐眸里却空无一物,没有半分笑意地望着他。 只这一眼,江临却听到自己的心脏重重一颤,剧烈得振聋发聩,连胸腔都跟着起伏疼痛。 第17章 因为我和你不熟 因为她的眼神,和昨晚一样的眼神——平静,嘲弄,悲伤,绝望。 原来如此。 段子矜懂了他的顾虑。 “江临,说到底,你还是不信我永远都不会背叛你。” 她的话音刚落,江临的身子就几不可见的一僵。 方向盘上的皮套被江临五指间巨大的力道攥出了一个清晰的掌印,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反问她“你难道不会背叛我?” 这一句话,脱口而出,未经思考。理直气壮的,就好像她曾经真的背叛抛弃过他。 他自己先是一愣,侧过目光,便看到对面那个原本还与他针锋相对的女人,在那一瞬间,面容褪尽了血色。 段子矜想,原来江临他,就算忘了她是谁,却依然记得恨她。也许她当年的狠心离开,也同样让江临深深地痛苦过。 “我不会,江临,你要记得。”段子矜道,“我永远不会。” 见到她脸色苍白的模样,江临心里一抽,竟莫名向她伸出手臂,想将她揽进怀里,好像这早已是镌刻在他血肉中不可剥离的习惯。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后,江临的手掌在空中握了个拳。 他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在这个刚认识不到一天的女人面前,他有些看不懂自己了。 这一瞬间江临忽然觉得,他的身体里其实藏着另一个不为他所知的自己,挣扎着,试图撕裂他的心脏和灵魂,破茧而出。 他不认识那个江临,她却认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江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海中把遇到她之后所有的细节都滤过一遍,发现了许许多多他无法解释的蹊跷。 邵玉城说,这个女人从小在美国长大,是个abc,除了回国探亲以外,从来没再国内逗留超过一个星期。 这么说她和他真的从未见过,亦或者……她是那些人派来的? 段子矜故意忽略他脸上沉思,也不敢去看他过于犀利和幽深的眼神。她转过头去,“江教授,既然你不相信我,那么我们就签了这笔合同,也好。” 想不到江临却最终成了救她于水火的人,可惜,段子矜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我让公司的法务拟好合同后送到你们研究所。”她道,“如果需要加工成其他仪器,请提前把设计图纸交给我们公司的技术人员。至于价格,也许会有变动,需要你再和他们协商。这样,你看可以吗?” 她最终给出的答案正如他来之前料想的那样,可江临还是觉得在这番谈话里,他半点便宜都没有占到。 也许一开始他的确拥有绝对的优势,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所有事情都往他无法控制的方向飞奔而去。 段子矜还在继续说着“嗯,我想你应该是没有异议的。那么五分钟到了,我先走了。江教授,我替孟恬谢谢你。” 说完,她自己拨开门锁下了车,自始至终都没再回头看他。 自然,也没有看到他眼中的深不见底的晦暗。 飞机在郁城降落时,下午的阳光势头正烈。 第18章 你知道那是谁吗?1 但是再烈的阳光,也比不上孟恬这一路上吵闹。 她太难以置信,怎么段姐和江教授在车上谈了短短五分钟,公司最棘手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大过变成了大功,想想杨组长和方雨晴那张气得发黑的脸,孟恬就觉得过瘾,忍不住又跟段子矜耳边念叨了好几句。 段子矜撑着额头,昨晚宿醉的后果便是她此刻太阳穴胀得厉害,偏偏今天阳光又这么刺眼,她身边还带了个人形喇叭。 这感觉还真是……一言难尽。 两人走出机场大厅,在自动门前站了许久也没有看到一辆载客的出租车,面前接送通道上的私家车倒是排满了一串。饶是机场明文规定接送机的车辆不能久留,远远望去,却还是看不到车队的尾巴甩到什么地方了。 段子矜正苦恼的时候,一辆银灰色的宾利自她眼前缓缓开过。 她没有多想,一旁孟恬却惊道“段姐,你,你猜我看见谁了——” 段子矜冷不丁地被她这么一吓,寒毛都惊出来了。她无奈地瞥着孟恬,斥了她一句“别一惊一乍的。” 郁城虽然大,但孟恬是从小生活在这里的,遇上一两个熟人也不足为奇。 优雅贵气的宾利在车流中小心翼翼地蹭过五六米的距离,正当眼前的道路一片开阔时,不知为什么,车尾红色的刹车灯突然亮了亮。 孟恬背对着那边,因此并没看到身后的车已经停了下来。她平复了一番内心的激动,才道“段姐,你看见刚才过去那辆aa牌子的宾利没有?那里面的坐的人,身份非同小可!” 宾利的车门打开,一个西装革履、英朗挺拔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段子矜看清男人的脸,眼波微微一震。 孟恬继续神秘兮兮地说“你知道那是谁吗?” 她知道。 段子矜沉默地想,岂止是知道? “那是咱们集团的海外执行总裁,偶尔才回来一次。最近不知道高层出了什么变故,居然把他调回来了!你进公司晚,不认识他也很正常,那可是个黄金单身汉,人长得帅不说,还特别有能力。连董事会都不敢轻易惹他。不信你回去看看咱们公司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不管有主的没主的,哪个不想攀上他?” “孟恬……”段子矜想打断她,然而已经晚了。 “想不到,我在公司人气这么高。”身后的男人插进话来,嘴角噙笑,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 他明明是在接孟恬的话,目光却有意无意地扫过段子矜的脸。 孟恬激灵一下回过头去,大惊失色,“唐总?!” 男人淡淡睇了她一眼,深不见底的双眸又停在了段子矜身上,“段工程师?我姓ton,中文名字叫做唐季迟,是埃克斯集团的执行总裁。刚下飞机就听秘书说了你的事,这次g市的违约单,你处理得很漂亮。” 他的话,完全是上司对下属的褒奖,不含半点多余的成分。 段子矜略微垂眸,嘴角扬起一个谦和的笑容,“谢谢唐总的夸奖。” 第19章 你知道那是谁吗?2 唐季迟单手插在西裤兜里,往宾利的方向走去,“上车吧,我顺路。” 段子矜站着没有动,对着他的背影说“还是不劳驾唐总了,我和孟恬打车回去就可以了。” 唐季迟脚下的步子顿住,没什么表情道“段小姐和孟小姐为公司立了这么大的功劳,总该给我一个礼贤下士的机会。况且,拒绝老板的示好,不是一个聪明的员工该做的事。” 段子矜心中震了震。 他这状似无意的一句话,其实是在警告她,身为一个下属,不要挑战上司的权威。上司主动邀请,她就该感恩戴德地接受才对。 不该敬酒不吃吃罚酒的道理,段子矜明白,可对方是唐季迟——人在面对自己有所亏欠的人的时候,总是下意识想逃避。 虽然唐季迟确实做到了像六年前说的那样,与她之间除了上司与下属的关系以外,再无其他。可她还是怕,怕他随时想从自己身上讨回曾经欠他的那些,而自己却没有可以偿还给他的。 孟恬低声劝道“段姐,上车吧,别惹唐总生气。” 段子矜权衡了一下,扶着行李箱的提手,沉默地跟了上去。 今日公司大楼前的广场上热闹非凡,所有员工都在等待迎接这位新上任的领导。 唐季迟是个有风度的男人,为孟恬和段子矜打开车门后,还将手掌挡在了门框下方,避免她们下车时不小心磕着头。 不同于孟恬,段子矜的身材高挑,虽然没有磕在门框上,发丝却轻轻碰到唐季迟的手心。 她心里一惊,唐季迟却仿佛什么都没感觉到似的,缓缓把手收了回来,转过头去,和早已恭候多时的经理攀谈去了。 汇报会议一直持续到下午五点多才结束,段子矜走进公司洗手间的时候,正听到里面有几个女人正在议论纷纷。 “段工今天怎么坐唐总的车回来的?”其中一人问,声音有些娇嗔,还有些耳熟。 段子矜觉得无奈,孟恬说的果然不错,唐季迟在这群女同事里人气极高,她坐趟车就跟着“沾光”了。 “那谁知道呀!你看看咱们的领导班子,哪有一个女人?谁不是从小助理开始做?她刚来几个月,凭什么就能当工程师?” “你没看见今天下午,她从车里下来的时候,唐总亲自给她开门,那趾高气昂的样子……”那人一边说一边拉开卫生间的门,迎面撞见段子矜正在洗手池边,透过镜子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她的声音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 其他二人出来时,见到这一幕也吓得说不出话来,段子矜不动声色地瞧着她们三个,其中便有那位方雨晴小姐,怪不得刚才有个声音她听着熟悉。 “段姐……”方雨晴唯唯诺诺地叫了她一声。 段子矜将手伸进洗手池,接了一捧水清洗着五指,不冷不热道“我没有妹妹,方小姐别满世界认亲。” 听了这句话,方雨晴的小脸“唰”地白了颜色。 第20章 别惹唐总生气 段子矜眄了眼她的胸牌上“销售部”三个字,“还有,我奉劝你一句,以后做生意的时候带上脑子,别总把心思用在不正经的地方,公司什么时候被你卖了都不知道。” 说完,她抽了张纸巾,擦擦手便走了。其中一人冲着她背影啐道“得意什么!要不是雨晴没去把机会让给她,哪有她立功请赏的份儿!” 顿了两秒,她转了转眼珠,不怀好意道“我有个主意……” 三人嘀嘀咕咕地说了什么,方雨晴犹豫了,“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雨晴,她都快踩在你头上了,你还要忍气吞声?” 方雨晴眼里划过一丝恼恨,“好,我听你的。” 段子矜回到家的时候,穿着睡衣的段子佩正窝在沙发上看电视。 她脱下沾着寒气的外套,刚把包挂在玄关的挂钩上,便听他道“姐,我昨天又接了一支广告。” “什么?”段子矜闻言惊诧不已,几步走到段子佩面前,夺走他手中的遥控机关掉了电视,“你疯了吗?又接广告!如果让美国的经纪公司知道了,这是要判罚违约的你知不知道!” 段子佩懒洋洋地靠着沙发,薄唇轻翘,俊颜上挂满无所谓的笑,“不会的,我用的是几年前在大陆的身份证。只要没人证明段青就是段子佩,经纪公司就算认出我来,也拿我没办法。” 段子矜在他身边坐下,“阿青,你这样做太冒险了,我不希望你出事。” 自从爸妈过世,就只剩他们姐弟相依为命,阿青是她唯一亲近的人了。 段子佩无奈,“张口闭口的出事,你能不能盼我点儿好?我知道你的顾虑,若是小广告,我也懒得接,不过这次跟我合作的是大陆新晋的影后……” 段子矜的心突然猛烈的跳了一下,“影后?谁?” “叫什么……姚宝儿还是姚贝儿的,忘了。” 姚贝儿! 段子矜重重闭上眼,敛去眸中的震惊和波动。 “明天晚上导演安排了开机前的聚餐,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见见这位影后?”段子佩没有察觉到异样,笑着问她。 见姚贝儿? 段子矜的眸光黯了黯,为什么偏偏在她不想再和江临扯上关系的时候,每件事都要把她往江临身边推? 她还没来得及拒绝,手机便响了起来。她连忙收回神游的思绪,跑到玄关从包里掏出手机,竟是总经理打来的。 “小段啊,现在方便吗?” 段子矜看了阿青一眼,应道“方便,总经理,什么事?” “是这样的,虽然这件事不该麻烦你,但是ia研究所的负责人点名要你去签合同。我想问问,你明天能不能跟销售部代表和法务一起走一趟?” 段子矜听到一半的地方,便伸手捂住了电话,小心翼翼地看向阿青。见他面色如常的看着电视,想是没有听见电话里提到ia这种敏感的字眼。 她微微松了口气,也不清自己到底在心虚什么,赶忙三步并作两步回到了卧室里,冷静下来问道“研究所的负责人是谁?” 第21章 我不记得,我叫了这么多人 只要不是江临,她就可以不出纰漏的完成任务。 “是江教授。” 段子矜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心里说不清是绝望还是欣喜。 第二天一早,当她按时到达国展会议中心时,才发现原来总经理口中的“销售部代表”,竟然是昨天在卫生间被她好一番教育的方雨晴。 九点五十八分,一辆外形奢贵的奔驰s级停在会议中心门前,江临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一步步走进大厅。 离近了,便越发能看清他英挺的眉骨,飞扬浓密的长眉,还有那双幽深如泽的黑眸,搭配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俊朗而肃穆。 方雨晴立刻站起来迎了上去,“江教授,我是埃克斯集团的销售部代表,我、我叫方雨晴。” 江临沉静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方雨晴不由得有些磕巴。 须臾,他看了眼方雨晴身旁的法务代表和一脸面无表情的段子矜,薄唇微微弯起弧度,嗓音好听却透着一股子冷,“我不记得,我叫了这么多人。” 方雨晴尴尬极了,“江教授,是这样的,我们公司有规定,签合同的时候法务必须在场,而且出售产品本来就是销售部的分内工作。” 言外之意,这里唯一多余的人,其实是工程部的段子矜。 江临若有所思地盯着段子矜看了一会儿,见她还是没有反应,像个冷硬的木头人似的,才又收回目光。 “你刚才说你叫什么?”他问。 “方雨晴。” “没签合同就通知公司投入生产的方小姐?”江临从容微笑道,“百闻不如一见。” 听他这样说,方雨晴的脸色霎时间就变得难堪了,那点羞辱和委屈都写在脸上。 受到职业的影响,江临多数时间都是不苟言笑的。但是段子矜却知道,他和邵玉城、商伯旸、傅言等人混久了,也学了他们那一套掐科打诨的本事。 他偶尔会表现得慵懒傲慢又喜欢讽刺别人,尤其是有人忤逆他惹他生气时,说话简直是针针见血,连个标点符号都能插人心里去。 方雨晴咬着唇,不知所措,段子矜见状只好接过话来“江教授,这的确是我们公司的签合同的流程,你何苦为难一个小女孩?” 江临顿了顿,侧目望向她,语调平平无奇的,“你倒是善良。” 他低醇的嗓音融进风里,让段子矜的心轻轻一颤。 脑海里有一个想法慢慢成型—— 那天孟恬在洗手间里与她谈话的内容,都被江临悉数听去了。他自然也知道方雨晴把她推出来当替罪羊的事,难道他是在……帮她出气? 江临面不改色地注视着面前三人,语气冷冷清清的,听得人发憷“实在抱歉,我不太习惯同时和太多人打交道。如果方小姐和这位法务先生有非留下不可的理由,也好……” 他翘起嘴角,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那江临就先告辞了。” 他的话不仅让段子矜心中一凛,更是吓着了方雨晴,眼见着江临已经背过身去,真有要离开的意思,方雨晴忙拦道“江教授留步!” 第22章 你倒是善良 江临缓缓站定。 段子矜只顾看着江临的背影出神,没有注意到方雨晴对她投来一个怨气深重的眼神,“那您和段工谈,我们,我们不打扰……” “那就谢谢方小姐体谅了。”江临有礼有节地道了声谢,举步朝角落的方向走去,见段子矜还愣在原地,清俊的身影顿了顿,对她道,“还不跟过来?” 段子矜忙忽略了方雨晴愤愤的眼神,依言跟了上去。 走的稍远了些,段子矜才压低了声音对江临说了句“刚才谢谢你。” 江临走到单人沙发旁,款款落座,抬起左腿叠在了右腿上,动作清闲又优雅。 他睨了眼段子矜,低醇的嗓音徐徐铺开“坐下,好好说说你要谢我什么。” 她颦着眉,褐瞳扫过他修长而没有褶皱的西裤,最终又落回他脸上。 时隔六年,虽然她依旧不能通过江临波澜不兴的表情,猜透他内心所想,但也不是分毫没有长进。至少,她学会了如何面无表情,如何表里不一,如何让他,也同样猜不透她。 无论是感情也好,事业也罢,她和他之间本就该是这样,势均力敌。 江临的确是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因为这个女人要么木着一张脸像没有知觉一样,要么就在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时候,突然做些惊天动地、匪夷所思的事。 等了一会儿不见她开口,江临漆黑的眼睛里掠过一抹温淡而讥诮的色泽,“段小姐,有话直说吧。” 段子矜点头道“那好,我就直说了。谢谢你给方雨晴难堪,替我出了一口气。” 谁知,江临却勾了勾薄唇,笑意未达眼底,“你想多了,我不是在帮你出气。” 他这话无疑是一巴掌打在段子矜脸上,生疼生疼的,疼得她瞳孔一缩。 “我只是不喜欢有人试探我,也看不惯女人被欺负了,还忍气吞声的样子。”他这样说。 段子矜握着服务员刚送来的柠檬水,将杯子举到唇边轻轻啜了一口,以这样的方式掩盖神情中的细小的裂纹。 呵,她还真是自作多情,怎么会以为江临是在替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出气? 段子矜攥紧了杯子,问道“那江教授觉得,下次我遇到这种事,该怎么解决?” “别人给你泼了一盆凉水,你就该烧开了泼回去。” 段子矜闻言,眸色忽然深了。 周围安静下来,过了很久,很久。 她才问“原来江教授……喜欢这种性格烈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江临总觉得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苦涩,还有些期待。 锐利如鹰的眸子静静审视着对面的女人。她的每一分表情他都不曾错过,可,江临就是看不懂她。 她今天穿了一件路易威登的前不久才在春季服装发布会上亮相过的米色的风衣,领口微张,依稀可见里面搭配着玉白色的高领蕾丝衫和一条v字项链。 江临的神色逐渐变得深沉难辨。 他爱极了贝儿的品味,如今贝儿的演艺事业蒸蒸日上,她的穿衣风格也成了潮流,街上总能看到有人穿着和贝儿同款的大衣、戴同样的墨镜,却总是比贝儿差了什么。 第23章 你想多了 而如今,坐在对面的这个女人,却无师自通了那一点神韵。 尽管他有些反感她的直言不讳地触及他的隐私话题,但却无法否认她说的是事实,“是,我非常欣赏有性格的女人。” 段子矜褐色的眸子轻轻一亮,她竭力隐忍着什么,颤抖地问“像姚贝儿小姐那样?” 傲慢无礼,狂妄自大,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片子? 俊朗立体的五官在那一刹那透出令人窒息的压迫力,深潭般的黑眸暗得透不进光,江临一字一顿道“段小姐,再问下去,就不合适了。” 他可没有忘记前天晚上在g市的酒吧里,这个女人是如何侮辱贝儿的。 他静中含威的语气让段子矜不觉一怔,她知道江临在生什么气,但她迫切地想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惜改口道“我是说,像姚小姐那样有气势,爱憎分明的女人,你喜欢这样子的?” 江临怔了怔,有气势,爱憎分明…… 她怎么把话说得这么好听? 贝儿确实经常闹脾气,耍性子,对于讨厌的东西恨不得让它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也许在很多人看来不可理喻,可这正是江临觉得她可爱的地方。如果非要说是有气势和爱憎分明,倒也没有什么错。 于是,他沉着眸光,点了下头。 段子矜只觉得心口被什么重重地一撞,撞得她的灵魂宛如从躯壳里震了出来,一阵揪心的疼痛过后,又落回原位。 江临望着她失神的模样,不紧不慢地端起桌上的咖啡,耐心地等了许久,却只等到了一句“江教授,我们谈谈合同的事吧。” 他抬头环顾四周,削薄的唇微微抿着,脸上棱角分明的线条也在大厅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温淡。乍看上去,瞧不出半点情绪,“埃克斯集团破产了吗,连个会议室都租不起了?还是说你们集团的生意,向来都在咖啡厅这么……亲民的地方谈?” 被他这么一说,段子矜也发现了不对劲,公司把她叫到国展会议中心,不可能就安排他们在一楼的咖啡厅里谈事。 她想了想,皱眉道“我去问问我的同事,请江教授在这里稍作休息。” 江临把咖啡杯轻轻放在桌子上,“等等。” 段子矜虽然早已站起身来,却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听到他叫她之后,便依言等在了原地。 她有种直觉,江临接下来要说的话,一定不是什么好话。 果然,江临慢条斯理地开口了,温醇的嗓音偏生透着疏冷“段小姐,对公司的生意这么不上心,是不是有些过了?” 段子矜一双漂亮的眉毛蹙了蹙。 “江教授,我们公司的员工向来各司其职,任务分配得清清楚楚。接待您属于客户服务,与研究所之间的买卖属于市场销售,按道理讲,和我们工程部没有多大关系,至于产品制造方面,您大可以直接把设计图纸和细节要求告诉我的同事。” 她的话逻辑清晰,条理分明,却无端让江临心里蓄起一丝怒意—— 第24章 我请不动你? 她这是什么态度!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们就处在一个微妙的关系里。他不理会她的时候,她总是突然出现,对他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当他想做些回应或是搞清楚这一切的时候,她又远远退开,与他楚河汉界。 就像是两个人在跳舞,一个人进一步,另一个人就要退一步。 这种追逐的默契,让江临无法视而不见,他不喜欢这种毫无理由的默契,这超出了他的控制范围,烦躁的让他想要掀了面前的桌子! 可他却只是盯着她,深沉的眸子乌黑如泽,不显山不露水,瞧不出半点端倪,“段工程师,你话里的意思是,我请不动你?” 段子矜忽然弯了弯唇角,“江教授,你在生什么气?” 也不知是她脸上的笑容太过耀眼,还是她说的话太过惊人。江临怔了须臾,眸里的微光沉了下去。 他生气?她怎么看得出他在生气? “我希望我的合作伙伴是最专业,最有效率的。”他淡淡地睨着她,“可是段工程师,你让我觉得我的选择是个错误。” 段子矜这下倒是认真思考了起来,“那么你是打算换别家公司了,江教授?” 江临眯了眯眼睛,鹰隼般的目光里直射出一道犀利的愠怒,“你很希望我这么做?” “站在公司的立场上,我应该说不。”段子矜轻轻笑了起来,脸上带着一张完美的面具,不真诚却又教人无可奈何,“但是站在我个人的立场上,其实……” “段子矜!” 江临猛地一拍桌子。 桌上的咖啡杯和瓷碟剧烈地震动着,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在空旷的一楼大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段子矜被他吓了一跳,只听江临压抑着怒火道“后面的话说出来之前,你最好想清楚后果!” 她侧着头看过去,方雨晴和法务已经赶了过来,脸上不约而同都是惊恐和讨好的神情。 似是余怒未消,男人的眉头拧成一个川字。 望着自己拍落在桌面上未曾抬起的手,江临失神了片刻。 他竟然,不愿听到她没说完的那半句话。 眼看着方雨晴和法务跑了过来,围着江临百般讨好,段子矜索性就闭上嘴,什么都不说了。 可是江临却像没听见旁边两个人说什么一样,幽深锐利的眸子攫着她的脸,让段子矜想避都避不开。 宋法务一个劲儿地朝她使眼色,段子矜明白,他是想让她给江临道个歉,但她也明白,江临等的不是她的道歉,而是她没说完的后半句话。 他这一次的耐心显然没有上一次在车里时那么好,冷冷一扫周围的三人,那威严而睥睨的神色,被江临傲人的身高优势衬得更加贵不可攀。 他盯着段子矜,话却说给了另外两人听“既然段工程师还没有做好接下这单生意的准备,那这笔合同就先搁着吧。等她什么时候准备好了,让她联系我。” 顿了片刻,他又补充道“最好在我找到其他合作商之前。” 第25章 哪有那么容易? 宋法务吃了一惊,忙好言好语地劝他“江教授,您先消消气,发生什么事了?您看我们能不能商量一下解决办法?” 江临的薄唇抿成一条线,没有回答,方雨晴着急地扯了扯段子矜,小声催促“段姐,你干了什么呀?快点给江教授道个歉!” 段子矜望向江临。她明白,他在刻意刁难她,想看她低头,给他台阶下。 可是,段子矜莞尔,哪有那么容易? 六年前邵玉城曾对她说,嫂子,我认识大哥这么多年,还没见他对谁像对你似的,这么有脾气。 那时她满脸怨怼地反问,你是说,他冲我发火,我还得谢谢他? 邵玉城于是摇头笑道,嫂子,你不懂。 如今,阳光渗进透明的落地窗里,罩着江临如雕像般笔挺匀称的剪影,段子矜看着看着,便不自觉地微微扬起了唇。 她怎会不懂?江临这人,看似温和儒雅,其实骨子里冷漠凉薄得很,他从来不会考虑无所谓的人,更不会因为无所谓的事而发火。 他对她生气,就说明她还不是无所谓的。 她就是要让他生气,越气越好。 “段姐!”方雨晴杏眼一瞪,急得上火,“你发什么呆呢!再不道歉,出了什么意外让唐总知道了,你打算怎么交代!” 段子矜低下头去,发现自己新买的风衣的袖口,已经被方雨晴扯得变了形,她脸色一冷,抽回手来。 对面江临也同样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幕。 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她似乎还是更关心她的衣服。 黑眸中寒意凛冽,江临道“我还有事,失陪了。” 说完,不顾宋法务和方雨晴的劝留,修长的双腿迈着沉稳而坚定的步伐朝大厦的旋转门走去。 方雨晴连忙追了上去,宋法务推了推眼镜,冷声道“段工,你最好能给公司一个合理的解释,然后马上去给江教授赔礼道歉!” 眼下和ia的合作是公司最看重的生意,不出意外的话,早晨她惹恼客户的事,应该已经传到总经理的耳朵里,搞不好连唐季迟都知道了。 段子矜干脆把手机关了,打了辆车,往医院的方向驶去。 从g市出差回来以后,她还没抽出时间去看看爷爷。 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一如既往的浓重,段子矜隔着病房门上的玻璃窗,默默望着病床上脸色苍白的老人。 看样子,爷爷的情况有所好转,至少从重症监护室转到普通病房了。 她犹豫了一下,刚想离开,身后的护士却端着药液走来,边绕过她推开门,边对她说道“段小姐又来看老爷子啦?怎么站在门口不进去呀?” 老人的视线挪了过来,落在她身上,那绝对称不上善意的眼神,让她如芒在背。 段子矜不禁露出苦笑,现在她想不进去倒也不行了。 小护士换完药瓶,又端着空托盘走了出去,病房里只剩下她和段老爷子两个人。 “你又来干什么?”比起段子矜的局促,段老倒是端出了主人的架子。 第26章 段子矜,怎么又是你?1 她叹了口气,平心静气道“我来看看您,爷爷。” 段老眯着眸,目光矍铄,依稀可见当年的三分英气,“你真当我身边没人伺候了吗?把兰芝给我叫来!用不着你们姐弟两个假惺惺!” 段子矜不想与他吵闹,便淡淡道“爷爷,你生病的事我已经跟姑姑提过很多次了。” 他这副身子骨对于无产阶级的姑姑一家,就是个花多少钱也填不满的无底洞。他第一天躺进医院,段子矜就跟段兰芝说了,本来只是让她过来看看老爷子,她却硬是害怕段子矜想诓她过来、让她掏钱出医药费,拖了半年多也没露一面。 “你跟她说了?”段老狐疑。 段子矜面无表情,“说了,姑姑忙。” 段老有些失神,“对,对……兰芝忙,她忙……那还是别来了。” 听着他喃喃自语,段子矜心中像是扎了几根刺,“爷爷,你就踏踏实实养病吧,等你病好了,姑姑就来了。” 段老警惕地看向她,神智不算清醒,一边的嘴角都抽搐了,“是不是那个小贱蹄子让你们姐弟俩来分我的家产?是不是她的主意,她把我儿子弄哪去了!” 段子矜眸光一冷,心中压抑着怒火。 如果母亲泉下有知,听到他的话,该心寒成什么样? 家产?他要是真有一毛钱的家产,段兰芝至于到现在连个面都不敢露吗? “好好养你的身体,你的家产没人惦记。不想看见我,就别进重症监护室,否则我还要过来给你签字。” 段子矜甩下这一句话,没有再理会他的糊涂病,把新买的水果交给护工,转身便走。 住院部楼后是一座环境清幽的花园,不知为何上了锁,没人能进去,她也是偶然才发现树林里有一条小路通向那里。 从病房里出来后,段子矜径直走进了花园,跌坐在水池旁,将头埋进了手里。 过了许久许久,晶莹的液体渐渐从指缝间渗了出来。 不远处的树荫下,有个坐着轮椅老妇人,静静望着这一幕。 “老夫人,要不要把她赶走?”妇人身后身穿黑衣的保镖问道。 “不用了。”老妇人微笑道,“她能进来一次,叫本事;进来两次、三次,那就是缘分了。下次她再来的时候,请到屋里来陪我说说话吧。” 保镖为难道“老夫人,可是大少爷吩咐说……” 老妇人眉毛一挑,“什么大少爷?他在江家是大少爷,在我陈家,就是我陈周氏的外孙儿!” 正说着,院子的栅栏门便发出几声响动,二人同时回过头去,只见一个身材挺拔高大的男人,迈着稳健的步伐走了过来,微光从他身后照来,将那轮廓修成一抹萧疏轩举的剪影,举手投足间尽显矜贵与优雅。 “外婆,林子里寒气重,你怎么在外面坐着?”他在老妇人面前蹲下,握了握她有些凉的手,蹙眉对身后的保镖道,“你就在这儿站着,也不知道老夫人拿件外套?” 第27章 段子矜,怎么又是你?2 保镖闻言赶紧去了,老妇人拍了拍他的手,“临儿,你孝顺,外婆晓得。可是天天在这房子里圈着,外婆也闷!” 江临“嗯”了声,黑玉般的明眸里浮上浅浅的思考,“那我改天让贝儿过来,陪您聊聊天。” 陈周氏嘴一撇,“那小姑娘不好,性格不好,外婆不喜欢。” 江临笑了笑,也不与她计较,“那您喜欢谁?” “那边那个丫头,外婆看着就挺好。”陈周氏看向水池边,段子矜收拾好东西,正准备离开。 江临顺着她的话望过去,见到一个女人的背影,脸色不禁沉了下来,“外婆,怎么有外人进来?” 陈周氏伸出一只手指,狠狠戳了下他的头,“你这小子,在江家没学着什么好儿,净学他们家人成天板着一张脸!想干嘛?吓唬你外婆我?” “我哪里敢。”江临露出一个顺从的笑容,眼底深处却是无垠的冷。外婆要是知道外面有多少人天天盯着这里,恐怕也不会这么自在了。看来这里的安保系统,还是要加强才是。 “那小姑娘,我看是误打误撞进来的,也不是第一次了,我本来也是想和她说说话的。择日不如撞日,你去把她给外婆叫过来!”陈周氏拉了拉江临的胳膊,作势想把他拽起来。 江临哪能真蹲着让她拽?忙自己站起来,掸了掸价值不菲的西装上落下的灰尘,深邃的目光又眄向水池的方向。 不是第一次进来了? 他的表情更凝重了些,单手插在西裤的兜里,眸中迸出危险的光,举步朝那边走去。 待他真正走到水池旁时,却是一怔。 “段子矜,怎么又是你?” 段子矜也震惊地望着他。 才做分别,哪里想到会在医院的后花园里遇见他? 江临眼里的微光一寸寸地沉了下去,这个女人举止诡异,三番五次地招惹他,现在又莫名出现在外婆家…… 她会是那些人派来的吗? 鹰隼般犀利的眸子攫着她略显苍白的脸,打量了几眼,忽然发现她眼眶下微微晕了的妆和有些泛红的鼻尖。 她哭过? 看到她的眼泪,江临的心脏重重震了一下,震得发疼。 他压下这不知名的情绪,眉宇骤然一冷,“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段子矜还算镇定地反问“你可以来,为什么我不能来?” 江临的嘴角泛起一丝讥诮的笑,“原来在美国,私闯民宅是不犯法的。” 民宅?段子矜望着周围这一片枝叶稀疏的树林,哪有这么大的民宅?谁家民宅在后花园里种一片森林? “这里不是医院吗?” 江临瞥了一眼她身后不远处隐匿在树叶里、藏半露半的医院住院部,黑眸泛起睿智而了然的色泽,他不动声色地眄她一眼,“你是从那里来的?” 意会到他话里的“那里”指的就是身后的医院,段子矜点了下头,这才想起来,这里有可能真的是民宅。 怪不得这一片都被圈起来上了锁。 可是,这里怎么会是江临的家? 第28章 我给你个机会,收回这句话!1 手工皮鞋的鞋底踩在地面的枯枝上,“嘎吱”一声脆响。段子矜飘远的思绪顷刻间被拉了回来。 只见江临面无表情地一步步走近,他身前的阴影笼罩在她头上,空气里渐渐多了几缕他车里惯用的熏香的味道。 风一吹,便闯入鼻息,与他的身影一同迫近。 段子矜听到自己重如擂鼓的心跳,抬头直视他深沉如泽的双眼,冷声质问“你想干什么?” 江临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一脸警惕的样子,不温不火道“你也知道紧张?” 段子矜一愣的功夫,他却已经擦着她的肩膀走了过去。 她连忙回过头,视线紧随着他的步伐。 江临拨开她身后灌木的枝叶,神色瞬间深暗了许多。 段子矜这才明白,江临只是为了越过她,查看一下从医院通向这里的隐秘小径,看看她到底是怎么从医院误打误撞地走进他的后花园的。 确定这里真的存在防御疏漏之后,江临才放下手臂,侧过头,目光掠过她有些局促的模样,眸中扬起一片凉薄的笑,“你刚才数落客户那尖牙利嘴的样子哪去了?现在知道紧张了?” 段子矜沉默,他果然还因为刚才在国展的事情生气。想了想,她决定平心静气地跟他说说当时的状况,“江教授,和客户签合同本来就不是我分内的工作。” “而且,我那时没有顶撞你的意思,只是想跟你解释。” 江临走到她面前,修长有型的手指上挂着钥匙扣,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发出清脆的声响,“段子矜,你明不明白什么叫做生意?” 段子矜皱眉,不懂他的意思。 “一笔生意的绝大部分主导权都握在顾客手上,顾客就是上帝,这是生意场上最基本的生存之道。”江临深不可测的黑眸正从高处睥睨着她,“还是你觉得,上帝会听你解释?” “江教授,交易应该建立在双方自愿平等的基础上。”段子矜道,“上帝就可以不讲道理吗?” “自愿平等?”江临猛地伸出五指将钥匙扣攥进手里,清脆的响声立刻消失在他的掌心中,“你要知道,你不愿意逢迎谄媚的客户,有的是同行愿意弯下腰来接!” “所以我很认真地建议过你,换一个合作伙伴。”段子矜不甘示弱地顶了回去,大有她在工作上的强势作风,“江教授,你是不是忘了,这笔生意一开始就是你强迫我同意的?” 话音落定,段子矜如愿在江临的表情里看到了一闪而逝的冷怒与暴躁。 他看着她,寒眸中没有一丝温度,“段子矜,我给你一个机会,收回这句话!” 她不想和他合作,为什么? 有什么不得了的理由,能让她冒着损失五百万的风险也要得罪他? 他不懂! 段子矜见他隐忍着怒气的样子,却突然扬唇浅笑,“江教授,你知道吗?你这样看着我,我差点以为你要打我。” 她挑衅的态度让江临更是不悦,他一字一顿道“我不打女人。” 第29章 我给你个机会,收回这句话!2 “是吗?”段子矜轻轻一哂,仔细听起来还有些自嘲。 “是。” “因为不涉及到姚贝儿,所以没有动手的必要是吧?” 一瞬间,四周的空气骤然降到冰点! 段子矜已经做好了他会大发雷霆的准备,没想到江临只是微微眯了下眼眸,目光虽然犀利危险,却没有动怒。 半晌,他出其不意地说道“前天晚上在酒吧发生的事……你不是忘了吗?” 对了!她昨天对江临说,她不记得前天在酒吧发生了什么,自然也应该忘记他因为姚贝儿狠狠甩开她那一下! 段子矜心里暗叫糟糕,她不该太小看江临的。 再剧烈的情绪,也不能影响到他的思考,这大概就是他从事了十年物理研究,而根深在骨子里的冷静。 她一时间无言以对,江临却似乎并不打算听她辩解,他转过身背对着她,说出来的话深邃得教人心惊—— “段子矜,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你三番五次地试图惹我生气,到底是为什么?” 段子矜垂着头,心里紧得发慌。 原来她的小动作,他早已发现了。 段子矜深吸了一口气,刚要解释,就听到江临冷冷打断道“你准备拿出来的借口,最好能让我信服。” 得,她还没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就让他一句话堵回嗓子眼儿里了。 段子矜心一横,索性给了他一个石破天惊的理由。 “江临,第一天见面我就问过你会不会爱上我,你难道还听不明白,我在追求你?” 江临背对着她,眸光狠狠地颤动了一下。他想过无数种可能性,却没料到她会给出这样的答案! 震惊之余,却……并不反感。 段子矜紧张地望着他的背影。 这个答案,也不知道能不能让他信服。说到底,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会故意他生气。 她是答应过那人离开这里再不回来,她是承诺过有生之年与江临再无交集。可是…… 深爱着的人就站在自己面前,谁又能做到心如止水地与他擦身而过? 反正她段子矜从来就只会任性,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江临爱上别的女人而无动于衷。 她想把这根刺拔出来,她想把它狠狠插进江临心里,她想让他也尝尝这钻心的滋味。 可是她怎么能这么做—— 江临是她爱的人啊! 矛盾的感觉近乎撕裂了她。 她只是受不了全世界只有她一个人这么痛苦,而他却温香软玉,过得幸福。 江临,你说过,就算是地狱,你也会陪我一起去。我不是什么伟大的人,那就…… 互相折磨吧。 “追求我?”江临忽然开口,情绪难辨。 段子矜却只当他是在疑惑,“你这么优秀的男人,追求你的人一定少不了,至于这么吃惊吗?” 谁知,江临却蓦地转过身来,狭长的双眸冷冷地攫着她,“追求我?段子矜,你追人的态度就是没完没了的拒绝与对方合作?” 惊雷似的声音砸下来,段子矜心口猛地一紧。 第30章 追求我? 他这是什么意思? 她还以为他会讥讽她,说她不要脸,或者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之类的话。 半晌,她不确定地问道“江临,你的意思是……你在给我制造机会,让我追你?” 江临听到她这句话时,瞳孔瞬间缩了缩。 风从他背后扬起,烟灰色的衬衫的领口被风吹得颤抖。 他刚才脱口而出的,到底都是些什么! “抱歉,让你误会了。”他冷静下来,沉声道,“实验设备对科研成果至关重要,我希望能从业内最优秀的公司购置。至于追求我这件事,段小姐,我想我在酒吧里说得一清二楚了,如果你有印象的话……” “有印象。”段子矜打断他,缓缓扬起唇角,“就算终生不娶,也绝对不会和我这样的女人在一起。” 她把他的话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一遍。 江临突然感到焦躁,那天他在气头上,话也说得重了,没想到她就真的记住了。 他侧过头不去看她,“这句话是我说得太过分,但是段小姐,我确实已经心有所属了。” 段子矜心疼得厉害,话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只轻轻“嗯”了一声,表示她懂了他的意思。 可她配合的态度却并没让江临感到释怀,双眉反而拧得更紧了。 他已经做好她会冷嘲热讽、大吵大闹的准备了,没想到这个女人此刻出奇的安静,就像根本不在意他说了什么似的,安静得出人意料,安静得令人心慌。 江临想说点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 他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正在慢慢试图容忍她的骄纵和无理取闹,甚至还有些不习惯她的通情达理。 一片尴尬的沉默中,保镖从不远处跑来,“江先生,老夫人问您怎么还不带这位小姐过去?” 段子矜这才抬眸看向黑衣保镖,又看了看江临,表情没多大变化,只是多了几抹疑惑。 “我外婆想见你。”江临硬邦邦地说了句。 段子矜惊愕,外婆?想见她? 保镖道“小姐,老夫人不止一次在院子里见过你,觉得有缘,想叫你过去说说话。” 听他这话,段子矜的眼角抽了抽,尴尬症都要犯了。 不止一次在院子里见过她…… 她确实不止一次闯进人家的院子里。 保镖在前面引路,她就不言不语地跟在后面,穿过这片林子,前面果然有座造型古朴的庄园别墅。 山石园林,水木清华,不说在市中心这寸土寸金的地方造这样一座院子需要投多少钱进去,光看这满园精心打理过的痕迹,便可见江临的用心。 鱼池旁,清瘦的老妇人坐在轮椅上,双腿盖着羊绒毯,样貌慈祥。 “老夫人。”段子矜走上前去,礼貌地叫了一声。 陈周氏笑了笑,“丫头啊,别把我叫那么老,跟我外孙儿一样,叫外婆就行了。” “外婆。”段子矜立马改口,不忘道歉,“误闯进您家院子好几次,真是不好意思。” “不碍事儿,你多来几次我才高兴!”老太太笑得像开花了,冲她一阵招手,“快过来让外婆瞧瞧!” 第31章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她走近了些,蹲在陈周氏面前,仰头看着她。陈周氏又夸道“多水灵的丫头!” 江临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上来,高大伟岸的身影就静静地伫在她身后,即使段子矜没有回头,也能感受到他在沉默中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他略有些意外地望着面前的女人半蹲的身子。 常年与外婆相处,江临知道,那是最累的姿势,既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贝儿来过一次,没说两句话就坚持不住站了起来,外婆要仰着头才能和她说话。 而段子矜…… 目光掠过她脚上的高跟鞋,黑眸里的色泽更深了些。 不知她们在聊些什么,同时发出了一阵笑声。陈周氏忽然道“丫头啊,你可真教外婆喜欢,比上次临儿带回来的那个懂事多了!” 上次? 段子矜怔怔地看着江临,对方却沉着一张脸,表情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见他露出这幅表情,她立刻就懂了,上次他带回来的那个,肯定是姚贝儿无疑了。 江临带姚贝儿见了他的家人? 他从前都没带她见过…… 思及至此,心里一阵疼涩。 陈周氏看看段子矜,又看看自己的外孙,登时不乐意了,“丫头,外婆叫你来聊天,你总跟我外孙儿眉来眼去的,是不是不爱理外婆?” 一听这话,江临的眸光几不可见地变了变,瞳孔中冷漠而纯粹的黑色仿佛掺进了什么杂质,在半明半暗的树林里,看不分明。 段子矜却捕捉到了一丝类似于威胁的意味。 他在担心她的回答让外婆不开心。 她无声笑了笑,回过头对陈周氏道“外婆,您说的哪里话,我怎么会不爱理您?我只是在想,您有这么优秀的外孙是多大的福气呀!” 语毕,她看到陈周氏眉开眼笑,余光里,江临也轻轻舒展了眉头。 可没过多久,江临心底却忽然生出异样——这已经不是段子矜第一次通过他一个简单的眼神,或是一挑眉、一扬唇的微表情准确地猜出他的心思了。 她到底…… “那你告诉外婆,你叫什么名字?”陈周氏问道。 “段子矜。”她一字一字,咬得很清楚。 “子衿,子衿。”陈周氏仰着头念了两遍,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树冠上,望着斑驳的光影,感叹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好名字啊……你说是不是,临儿?” 江临毫不犹豫地附和道“外婆说好当然就是好。” “什么叫我说好当然就是好?”陈周氏又不乐意了,“别小看你外婆,我家里虽然不是什么大门大户,好歹也称得上书香门第。你瞧瞧这些年你看过的书,哪本不是被你写的满篇都是这一句话?真当你外婆我不识字了?” 闻言,段子矜整颗心猝不及防地重重一震。 她握紧冰凉的指尖,不可置信地抬头望向江临,却见他笔挺的脊背也在刹那间僵硬了一下。 “你喜欢这句话?”段子矜怔怔地问。 江临神色不太自然地别过头去,半晌,轻描淡写地评价“的确是难得一见的佳句。” 第32章 忘记了喜欢的理由 刚认识段子矜第一天的时候,如果没发生那么多意外,或者她没有那么不可理喻的话,他本打算找个机会,称赞她的名字。 邵玉城说得对,段子矜确实是万里无一的美人,但比起她的容貌,最先吸引他的,却是她的名字。 段子矜垂着头,几缕发丝从耳廓散落下来,半遮住她瓷白而精致的脸,没有人能看清她脸上的复杂。 只能听她又问“你为什么喜欢这句?” 江临一怔,难得认真地思考起了她的问题。 他沉思的样子好看极了,深邃的眉眼慢慢变得悠远而宁静,良久,却漠然回答“想不起来了,大概从二十六七岁就开始喜欢了。那时候肯定有什么理由,但是过去太久,我已经忘记了。” “忘记了喜欢它的理由,却还是喜欢它?”段子矜抬眸,直直地看进他的眼睛里。 江临眉峰一蹙,这个女人又开始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了。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他是喜欢不假,但又碍她什么事? 陈周氏笑着插话“我说什么来着!这就是缘分!子衿啊,以后常来陪外婆说说话,就把这儿当你自己家!” 段子矜回过头,也露出微笑,“我会常来陪您的,外婆,但是今天晚上我还有别的事。”她看了看腕表,遗憾道,“恐怕得先走了。” 陈周氏一听这话,虽然惋惜,却也不好留她,“那好,你先去忙吧。” 蹲了太久,腿早已经麻了,她慢慢站起来,没想到小腿肚忽然一软,脚下一个踉跄,鞋跟刚好陷落在柔软的草坪里,她立刻重心不稳地向后倒去。 段子矜惊恐地睁大了眼睛,还没来得及喊出声,手臂上便多了只有力的大掌适时扶住了她,使她猝不及防地跌进了一尊宽阔的胸膛。 “小心。”低沉的嗓音从头顶落下,冷冽的清香扑鼻而来,扶住她的手掌却灼得发烫。 陈周氏也吓了一跳,下意识伸出手去,“子衿,没摔着吧?” “我没事,外婆。”段子矜摇头笑道,“看来下次拜访您我得记得穿双平底鞋。” 陈周氏松了口气,盯着段子矜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看到她身后的人时,神情里陡然多了丝古怪的笑意。 段子矜这才反应过来,她还被江临扶着,他们现在的姿势,好像是他从身后抱着她。 她的脸蓦地腾起红晕。 只听江临的声音低低响起“靠够了没有?” 段子矜失神一刹,连忙自己站了起来。 怪只怪这怀抱太过熟悉,让她险些以为,这还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她从未失去过。 她想,今天的一切仿佛都在冥冥中告诉她,在决定彻底与过去斩断关系之前,她必须要去验证一件事。 段子矜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般确定过,她想见姚贝儿。 以至于她打车回到家,对段子佩说的第一句话便是“阿青,今天晚上我跟你一起去参加你们导演安排的聚餐。” 段子佩有些惊异,“这种事儿你不是向来不爱掺合吗?” 第33章 她想见姚贝儿1 “我是女人,女人总是想见见更漂亮的女人。” “你还知道你是女人?”段子佩撑着头,饶有兴趣地侧头看着她忙活,“有时候我看着你都以为,我其实有个哥哥。” 曾经和段家交好的叔伯们谁不知道段悠就是个骄纵任性的小公主,可是这六年里,她的性情变了很多。 段子佩还记得,刚到美国那几个月,她几乎天天以泪洗面。直到双亲去世,家里一夜之间落魄。他本来担心她会扛不住打击,没想到第二天早晨,她面无表情地从卧室里走出来,把父母的葬礼安排得井井有条,从此便越发地独立隐忍了起来。 她不再执着于化妆品,漂亮衣服,而是每天在各种精密仪器间游走。无论是学业还是事业,再没有输过任何男人。 高级酒店的包厢里气氛一派热络,段子矜是以段子佩的经纪人的身份赴宴的,自然免不了要替他和导演策划们寒暄客套。 没过多久,包厢的门忽然被服务生拉开,一个窈窕的女人从外面走了进来,顿时吸引了全场的视线。 她带着墨镜,脚下步子走得不快,却带着凌人的盛气,直奔她的座位而去,对周围的所有工作人员视而不见,见到导演时,也只是轻轻点头示意。 段子矜只看了她一眼,便如同被雷击中,呆在原地。 段子佩也盯着姚贝儿看了一会儿,眸光渐渐变得奇怪,他悄悄侧过身子,低声道“这女人的品味怎么跟你这么像?” 的确,毫不夸张的说,姚贝儿身上百分之六十以上的服装饰物,在段子矜的衣柜里都能找到一模一样的。 剩下那百分之四十都是近年的新款,段子矜很久不怎么打扮自己了,但如果让当年的段悠在商场里见到同样的款式,恐怕也是会买下来的。 姚贝儿抬起白皙的玉指,摘掉了墨镜,露出她精致而美艳的五官。 微微上挑的眼角和眉梢,对什么事都满不在乎的神色,高傲两个大字几乎写在脸上。 段子佩蓦地笑出声了。 “笑什么?”对面刚落座的女人看了过来,眼中满是不悦,却在看清段子佩的俊颜时,眸中闪过一丝惊艳。 不愧是美国娱乐界的新晋小天王dyn,在荧幕上夺人眼球,近看也俊美得不可思议! “没什么,姚小姐。”段子佩对女人这种艳羡的目光早已习惯,慢条斯理地用餐巾擦着手,“我只是觉得,你很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 “谁?”姚贝儿问道。 段子矜在餐桌下蜷起了五指,指甲近乎嵌进肉里。 她知道阿青说的人是谁。 她也觉得像,像极了—— 如今的姚贝儿,像极了,六年前不知天高地厚的段悠。 段子佩侧头夹菜的时候,无意间撞见段子矜失神的模样。 英俊的眉宇蹙了起来,他低声问“你怎么了?” 她今天晚上很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好巧不巧,导演的一句话却撞上了问题的症结“贝儿啊,你家那位江教授今天怎么没来?” 第34章 她想见姚贝儿2 段子佩听了这话,眸光却是狠狠一沉,“导演,你说谁?” “就是前两天上了报纸那位,江临、江教授。是我们姚小姐的男朋友。”导演边说边暧昧地笑了笑。 段子佩一怔,蓦地握紧了手,指节“咯咯”作响,额间的青筋隐隐凸了起来。 他转过头去,目光紧扣在段子矜脸上。段子矜却垂着眸,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不敢直视他的过于锋利的眼神。 六年了,她居然还对那个江临念念不忘! 段子佩站起身来对众人道“各位,不好意思,我今天有急事,恐怕要先失陪了。改天我做东,请大家务必赏脸光临。” 在场都是有眼力价的,一看他眉间的戾气,就知道今天肯定是留不住他了。唯有姚贝儿冷哼了一声,“你这谱摆得够大的。” 想着她和江临有关系,段子佩的态度就好不到哪里去,他眯了下眼睛,语气危险,“那不如我现在就跟导演组解了合约,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摆谱?” 导演脸一黑,姚贝儿也被吓了一跳,哪有人敢跟她这么说话? “失陪。”一分钟也呆不下去,段子佩拉着段子矜就往门外走去。 她的手腕被他拉得生疼,却也挣脱不开。 段子佩还是没能忍到回家,刚出包厢没多久,便甩开了她的手,“段子矜,你太让我失望了!” “阿青,你听我解释。”段子矜试图去拉他,却被他躲开。 段子矜怔怔地看着自己擦着他的身体而过的手,听到他深吸了一口气,鼻音浓重的一句“好,我听你解释,你最好把这些都解释清楚,把你为什么从美国回来,为什么不愿意跟我回去都解释清楚!” 她心如刀割,“阿青,你别这样……” “我不想听别的!” 段子矜顿了顿,将这三天来的经过都讲给他听了。 “悠悠,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还对他心存爱念?”他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问她,“今天来见姚贝儿,就是为了确定他爱你爱到找了个替代品是不是?然后呢,你打算怎么做?回到他身边去?再做一次六年前的傻瓜,替别人背黑锅?有谁会可怜你的用心良苦!这种经历,一次不够吗?” 段子矜浑身颤抖着,眼眶不自觉地红了。 他的话就像是锐利的刀尖,一下一下扎进她心里,扎得血肉模糊。 看到她强忍着没有落泪的模样,段子佩的口气也软了下来“悠悠,你清醒一点。但凡他有一丁点爱你,他都会来找你,而不是任由你被人冤枉,他却和一个与你相似的女人花前月下,你懂吗?” “阿青。”段子矜无力地摇了摇头,“他不会来找我的。” “你知道就好。” “……因为他失忆了。” 段子佩眸光一震,不可置信地扶住她削瘦的双肩,“你说什么?” 段子矜一下就哭了出来,仿佛压抑了几天的情绪在这个瞬间全部崩溃了“江临失忆了!我说他失忆了!” 第35章 你太让我失望了! “他不记得我了!可他是爱我的!阿青,我要去找他!我得去找他啊……” 段子佩被她哭得心都要碎了。 他揽着她的后背拍了拍,墨兰色的眸中划过一抹沉思,江临失忆的事,他竟然从没听说过。 这么说,江临对这个姚贝儿……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明亮的音色从不远处传来,紧接着姚贝儿婀娜娉婷的身影就晃到了两人面前。 段子矜哭得正难受,不想抬头,段子佩更是懒得搭理这个女人,“没你的事,赶紧走!” “你什么态度?”姚贝儿被激得浑身刺儿都竖了起来,“dyn,这已经是你今天第二次跟我这么说话了,事不过三,再有一次……” “再有一次我就直接动手了。”段子佩的眸光和嗓音都冷得吓人,手里却仍然动作轻柔地拍着段子矜的后背。 姚贝儿被他威胁的怔了怔,表情很是气恼,刚要开口,眼神却陡然一亮,像看到救星般越过相拥的二人,“江临,你来了!” 段子佩明显感觉到怀里的人身体瞬间僵了。 “江临,你怎么现在才来?”姚贝儿喋喋不休地抱怨,“早跟你说了我不想参加什么聚餐,你这么晚才来接我……诶,你有没有听我说话!你在看什么!” 她挽着江临的胳膊,却感觉到身旁高大英俊的男人的视线,始终落在不远处相互抱着的一男一女身上。 气压有些低了。 段子佩的心口也快要炸开似的,愤怒、怀疑和各种各样的情绪堵在一起,让他有些沉不住气,刚想回过头去会一会这个大名鼎鼎的江教授,便被伏在他怀里的女人扯住了衣襟。 段子矜抬起头,轻轻说了句“阿青,别……” 她脸上还挂着泪。 以她争强好胜的性格,让别人看见她这幅模样,还不如直接死了算了。段子佩攥了攥拳,又缓缓松开,哑着嗓子道“我知道,你放心,我什么都不做。” “你看人家干什么?江临!你要去哪?” 脚步声和女人的质问声一同响起,当段子佩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江临已经走到了他身后。 清冷的声音,不容置疑的矜贵,叫的却是个名字,“段子矜。” 姚贝儿走过来拉他,“江临,你想干什么呀,人家小两口谈情说爱关你什么事?” “谈情说爱?”江临阒黑的寒眸在段子矜姐弟二人身上扫了一圈,却没人看得出他在想什么,语气也平静得无法透露丝毫,“段子矜,我在叫你。” 段子矜听到他的话,微微颤了下,刚想抬起头,便被肩膀上那只有力的手臂按住。 段子佩紧紧搂着她,忍着心头的不悦转过头来,冷冷望着江临,“江教授,有何指教?” 两人身高相仿,气势也同样不容小觑,竟是势均力敌的架势。 江临深邃的眸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不到片刻,又落在段子矜身上。 此时此刻,她正被别的男人以回护的姿势圈在臂弯中央。 第36章 那我还算男人吗? “初次见面,指教不敢。”江临单手插进西裤兜里,望着段子佩,唇际露出一个完全不能称之为笑的笑,“我在和段子矜说话,你是哪位?” 段子佩眼中涌起一丝惊疑,“你不认识我?” 他们曾经见过两面的,怎么可能一点印象都没有? 江临眯了下眼睛,笑意未达眼底,“这位先生,你有什么让我非认识不可的理由?” 段子佩双眉一拢,他居然……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垂眸看了眼段子矜,段子佩反问“那你又有什么非要与段子矜说话不可的理由?” “这是我和她的事。”江临淡淡道。 段子佩嗤笑一声,分毫不让,“你是在说我多管闲事?” 江临没出声,那眼神里却分明写着他的回答——你就是多管事。 段子矜一时无措,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竟然在空气中闻到了一丝莫名的火药味。 她想出面说句话,却被段子佩牢牢地按在怀里。 “要是容一个外人当着我的面对我怀里的女人呼来喝去,”段子佩扬了扬弧线完美的下颚,笑容中携着犀利的锋芒,“江教授,那我还算男人吗?” 战火一触即发时,姚贝儿忽然开口道“dyn,你可真有本事啊,金屋藏娇都没让记者扒出来,全世界都以为你还是单身。” 段子佩一眼扫过来,言语不屑,“亏你自己也在圈里混,娱记手里的消息你也信?” 所以他不是单身?江临眉目一沉,却极快恢复如常。 姚贝儿冷笑着打量着眼前的二人,“别和我打哑谜,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姑娘,眼睛白长那么大,什么关系你看不见?”段子佩尾音上挑,说不出的雍容风雅,“我和她就是这种,随时随地能抱着的关系。” 说完,他还似有若无的眄向江临,后者表情淡漠,没有半点起伏。 姚贝儿却被气得咬牙,“你就不怕我把消息卖给狗仔?” 段子佩笑得漫不经心,“想从我身上赚钱,哪有那么容易?你想卖给哪家狗仔,我一定在你之前把消息白送给他。” “你!” “贝儿,我送你回家。”江临清冷的话音及时截断了他们张弓拔弩的交谈。 姚贝儿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面色明显是狐疑的,“回家?可是……你不是有事要和那位段小姐说吗?” 江临最后睇了一眼段子矜,沉默地,像是在等她开口。 但她还在那人怀里,比他还沉默,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个字。 画面无端的刺眼。 她没有否定那个男人的说辞。 原来她有男朋友。 江临檀黑色的双眸里平静得无波无澜,找不出一丝多余的情绪。 这个今天下午还口口声声说要追求他的女人,傍晚就依偎在了别人怀里。 看他们二人亲昵的举止,也不像是只在一起一两天的样子。 既然有男朋友,何必还来纠缠? “江临?”姚贝儿见他不说话,又晃了晃他,“你今天怎么了?你找她到底有什么事?” 第37章 廉价得让人看不起 江临低沉的嗓音,怎么听怎么冷,“现在没事了。” 段子矜,你的感情还真是廉价得让人看不起。 他都这样说了,姚贝儿也就没太当一回事,眼看着酒店的走廊里聚集了越来越多的粉丝,她赶紧从包里掏出墨镜戴上,“那咱们先走吧,我还想去做个sa。” 江临依言护着她越过人群往外走,高大清俊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 他们走后不久,段子矜便从段子佩怀里抬起头来。 她的眼眶周围还有一圈泪痕,尖尖的鼻头泛着红。 短短两三天里,好像把这六年没有哭出来的泪都流干了。 段子佩牵着她的手往外走,边走边低声问“你打算怎么办?” “我没想好。”段子矜的声音疲惫沙哑,“可是阿青,有些事我既然知道了,就不能当做没知道过。” 这种情况下,让她就这么空手回美国,她怎么能甘心? 段子佩握住她的手,叹息“你也看见了,江临现在爱的是别人——至少他自己是这样以为的。就算你去告诉他真相,你觉得他会相信吗?” 人一旦主观认定了什么,就很难接受其他的说法,更何况江临的自我意识比寻常人更加坚定。 段子矜沉默半晌,轻声道“这条路不好走,但我总得试一试。这是对他负责,也是对我自己负责。” “你就这么确定他是因为你才喜欢姚贝儿的?”段子佩简直哭笑不得,“你哪来这么大自信?江临又不是两三岁的孩子,是爱是依赖还是简简单单的吸引,难道他自己分不出来吗?万一他就真的移情别恋了呢?” 段子矜的脸“唰”地白了,咬着牙道“那也要我自己试了,才能下定论。” 这一天里发生的事每件都牵着她的神经,把她的脑子塞得满满当当,以至于第二天回了公司,她才猛然惊觉公司里早已是一片山雨欲来之势。 也许是昨天她在国展得罪客户,使公司新接的大单再次悬空的事,已经传遍了上下。 每个人看她的目光都带了点讥讽和不屑。 她觉得不太对劲。 工作上的失误充其量说明个人能力不足,但现在大家的神情却分明好像她做了什么卑鄙下贱的事。 这其中,一定有些她不知道的隐情。 “段姐,段姐!” 眼看着电梯的门就要关上,孟恬从外面匆匆挤了进来。 “小恬?” 孟恬看了一眼周围的人,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清的声音问道“你和唐总,到底怎么回事?” 段子矜窒息了一瞬,反问“我和唐总?” “是呀!”孟恬也瞪大了眼睛,“现在公司里都在传!” 段子矜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电梯刚好停靠在十四楼工程部,她回眸冷扫了一眼看热闹的人,索性把孟恬一起拽了下来,“传什么,说清楚!” 孟恬吓了一跳,话都说不利索了“就、就是你跟别人说……说唐总追你。” 段子矜的瞳孔重重一缩,“我和别人说,唐总追我?” 第38章 你和唐总,到底怎么回事? 又一班电梯停下,不少工程部的同事陆续从里面走了出来,在电梯门口看见她时,也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那包容的笑容可恶极了,仿佛在善解人意地对她说,没关系,小段,不就是傍大款吗?现在这个社会,你这样的女人非常多,你有这个资本,别怕人知道,更不用觉得惭愧…… 他们在无形间就定了她的死罪,连开口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她。 这简直让她火冒三丈。 刚要说话,身后却有人对她道“段工,刚才袁秘书打来内线,唐总让你上去一趟。” 总裁办公室在大厦顶楼,巨大的落地窗擦得一尘不染,水平的视线与窗外的云层仿佛在一个高度,只要略微垂眸,就可以俯瞰这座繁华的郁城,将所有景色尽收眼底。 门外响起了规矩的敲门声,唐季迟抬头,看到袁秘书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女人。 利落盘起的长发,修短合度的工作西装,连脚下踩着的高跟鞋都别有一番职场韵味。 丹唇皓齿,延颈秀项,五官的轮廓相当迷人,眉眼间却隐隐透着非同寻常的冷静。 和几年前确实不一样了。 袁秘书看了看唐总,又看了看身后同样没有表情的段工程师,一时间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唐总,人到了。” 唐季迟淡淡颔首,“你先出去吧。” 袁秘书离开,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她和唐季迟两个人。她抿了下唇,问道“唐总一早叫我上来,有什么事吗?” “我找你什么事,你不清楚吗?”唐季迟的嗓音不温不火,极其磨人神经。 段子矜一下就心虚了,只怕他是听到那些传闻,找她算账的。她下意识地解释道“唐总,你要相信我,不是我做的。” 唐季迟颇为意外地扬了下眉,眸间的色泽分毫未改,“不是你做的?那是谁?” “我不知道。” “当时只有你、销售部的方小姐和宋法务三个人在场,另外两个人的说辞都很一致。”唐季迟嘴角噙着淡而无痕的笑意,“你让我怎么相信,不是你做的?” 段子矜怔了怔,“你说的是昨天在国展的事?” “你以为我说的是什么?” 段子矜沉默了一下,决定绕过这个尴尬的问题,“昨天在国展是我态度有问题,我会抽空去给客户道歉。” “是吗?”唐季迟忽然笑了笑,“你有这样的觉悟,那最好。” 段子矜走后不久,袁秘书便抱着一摞资料回来了。见办公桌后的男人只是低头认真地看着文件,她不禁插了句话“唐总,今天公司里那些谣言,您……” 唐季迟顿了顿,没有抬头,语气也没多大变化,“我都听到了。” 袁秘书吓了一跳,他的反应平静得出奇,完全不像被人诟病的人该有的态度,“您打算怎么处理?” “把那个人找出来,让他闭嘴。”他言语淡淡的,袁秘书却觉得不寒而栗。 好像那个人一旦被唐总抓住,肯定会死的很惨。 第39章 不用了,让她去 转念一想,又有些不对劲,“唐总,您刚才叫段工程师不是说这件事吗?他们都说、都说这谣言是段工程师亲口说出去的……” “不是她。”唐季迟想也没想地否认了。 袁秘书怔了怔,“为什么?” 唐季迟拧了眉,神色也冷峻下来,“你有空问我这些问题,不如去把我交代你的事情做完。” “是,唐总。”袁秘书忙不迭地去了。 “等一下。”男人突然又出声,“替我挑件礼物给段子矜得罪的客户送去,价格你自己决定,发票拿给财务报销。” 以她那个不肯服软的性格,怕是连道歉都能变成在别人伤口上补刀。火上浇油的事,她做起来一套一套的。 袁秘书苦着脸,“唐总,我们昨天就想给江教授送点东西了,可是连他人都联系不上,他昨天上午说除非段工亲自去,否则他谁也不见;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昨天晚上又打来电话说,他不想跟咱们公司合作了,段工也不想见了。” “你说谁?”唐季迟猛地抬起了头,眸色冷厉,完全忽略了后半句话。 “ia的江教授,江临啊。”袁秘书小心翼翼地回答。 没想到男人脸色一变,“嚯”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急急吼道“马上把段子矜给我叫回来!” 江临!这次的客户怎么会是江临?怪不得,怪不得他会点名道姓让段子矜来负责这批器材的交易! “唐总,您还好吧?”袁秘书下意识抱紧文件夹,提心吊胆地问,“怎么了?” 唐季迟重重闭了一下眼,顿了足足三十秒钟,再睁开时眼底已经恢复一片清明。 “没事。” “那,段工还要叫回来吗?” 他紧握住拳头,小臂上青筋凸显,过了好久才松开。 “不用了,让她去。” 段子矜拿着合同到了研究所的时候,才被传达室告知,江临已经回北京总部,并且不打算和埃克斯集团合作了。 她心里生出几分急躁,他不是说等她道歉吗?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正不知所措的时候,研究所里突然开出一辆熟悉的黑色a6,她认得,那是江临在g市开过的那辆。 她几乎想也没想就拦了上去。 车在她身前几寸的地方停下来,车头快要贴上她的膝盖了。 驾驶座上的男人沉着脸,目光寒彻地盯着她,良久,将车窗降了下来。 段子矜这才看清车里的人是谁,不由得愣住。 门卫吓得脸都白了,赶紧跑过来,“这位小姐,你疯了吧?你怎么敢拦邵先生的车!” 车里坐的正是邵玉城。 段子矜眄了一眼,直言道“带我去找江临。” 邵玉城却是眉宇一沉,“你找大哥干什么?” “找他签合同。”段子矜扬了扬手中的文件袋,“如果你们实验室的器材不想要了,你大可以在这里拒绝我。” 果然,邵玉城拧紧了眉头,“大哥要和你们公司签合同?” 怪不得这次购进实验设备的事,大哥破天荒地没有找商伯旸,原来是另选择了埃克斯集团做合作者! 第40章 她人呢? 不过,为什么? 邵玉城带着段子矜到达北京江临和其他客户约见的会馆时,天已经黑得彻底了。 红馆里泥沙俱下,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更令他崩溃的是,他进了馆内和前台说句话的功夫,段子矜人就不见了! 还没来得及找,身后就传来一道声音“那不是邵公子吗?” 邵玉城回过头去,正见一伙人走来,江临沉默地跟在其中。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邵玉城道了个歉,大家也都没往心里去,继续说说笑笑地往包厢走。 经过走廊时,邵玉城还在左顾右盼,寻找段子矜的身影。 “想什么事情,心不在焉的?”江临忽然问。 邵玉城收回目光,皱了下眉,反问道“研究所那批器材,你在埃克斯集团订的?” 江临的黑眸好像轻轻晃动了一下,仔细看上去色泽又分毫没有改变,“你怎么知道?” “我今天碰见段悠……不,段工程师了。”邵玉城不着痕迹地改口,“她拦在分院门口等你,说是你要见她。” 他要见她?这女人真是撒谎都不带脸红的。江临皱了下眉,“所以呢?” “所以我就……把她带来了。”邵玉城干笑道。 江临这才转头睨了他一眼,岑薄的唇紧抿着,眉间几分不悦,似乎在怪他自作主张。 他忍了忍问道“她人呢?” “不知道,一进红馆就……找不到了。” 江临的面色突然冷了。 段子矜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邵玉城已经不在前台了。 她怔了怔,难道邵玉城没听见她说让他在这里等会儿? “哎哟,小姑娘长得真标致,一个人?”身侧忽然有人走来,带着轻佻的意味。 段子矜下意识眉尖一颦,不予理会。 见她不说话,男人身后的小弟们开始发难了“小妞,严少跟你说话呢,长没长耳朵?” 段子矜转头要走,肩膀却被揽住,那手臂用了不小的力气把她往另一个方向带,“你一个人多无聊,走走走,一块玩,我请客!” “把你的脏手拿开!”段子矜冷声低喝。 被称作严少的人微微愣了一下,笑道“还挺有脾气,我喜欢。” 段子矜几乎是被他连捆带绑地架回包厢里的,一路上她不停地捶打呼救,路过的服务生却都怯生生地看着严少,不肯上来帮忙。 进了包厢,一群男人就更加肆无忌惮了,尤其是严少,手都快伸进她衣服里了。 段子矜又惊又怒,“你放开!” “喊!”严少哈哈大笑,身边两个小弟压着她的胳膊,把她摁在沙发上,他用手挑起她形状勾人的下颚,“你喊破天又能怎么样?你看看谁敢进来坏我的好事?” 严少俯下身去亲吻她的嘴唇。她“呸”地一声,一口唾沫啐在他脸上,“流氓!” 他眉眼一冷,身边的小弟一个巴掌就扇在了段子矜瓷白的面颊上,“不识好歹的女人,严少带你玩是看得起你!” 段子矜半边脸上火辣辣的疼,身子不住地发抖,谁能来救救她? 第41章 有人叫我 江临,江临,江临……你在哪! 严少嘴角扬起阴鸷的笑,伸手从酒桌上拿起一大瓶香槟,从头到脚淋在了她身上。 酒水带着彻骨的凉意,段子矜连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只觉得有只手掐着她的脸,不停地往她嘴里灌着酒。 她使劲摇头,含糊不清地叫着什么,酒水一边呛进嗓子,一边往外涌。 终于在那一瓶子东西灌完了之后,她拼尽全力喊出了两个音节—— “江临!” 走廊里,男人脚步蓦地一顿,他伸手扶住了心脏的位置,刚才这里,似乎悸了悸。 “大哥!”邵玉城忙扶住他,“你怎么了,刚才喝了多少?” 江临檀黑的眼眸盯着空气,酒意清醒了些,答非所问,“有人叫我。” 邵玉城环顾四周,卫生间外的走廊空空如也,“哪有人叫你?” 江临沉声问“段子矜呢?找到了没有?” “已经叫人去找了,她肯定走不远。咱们先回去,宋局长还在等着。” 谁想到江临却直接迈开长腿,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邵玉城惊讶,眼看着江临的手就要推开一扇门,他忙道“哥,那不是我们的包厢!” 江临却没有犹豫,手上一使劲,五彩玻璃门被最大限度的推开,撞上了门口的调酒台,声音剧烈。 屋里的人纷纷停下了动作。 邵玉城跟了上来,刚要道歉,脸色蓦地变了。 屋里,一群男人禁锢着一个女人,这下作肮脏的姿势和他们脸上轻浮淫荡的笑,让人心里窜出一股无名火。 而那个女人,正是他们四处寻找的段子矜。 再看江临,半张脸隐晦暗的阴影里,唯有那双眼睛,漆黑寒冷,好像从始至终都没有起过一丝波澜。 他并未表态,邵玉城却无端地慌了。 “你们是谁?”屋里有人凶神恶煞地问,“严少的地盘也敢进来放肆,不想活了是不是?” “你闭嘴!”严少突然喝止他,整了整衣服,被人打断纵然懊恼,他还是要给邵玉城几分面子,“邵公子今天怎么有空到红馆来?旁边这位是?” 邵玉城眉头一跳,真想装不认识他。 果然,江临含威不露的眼神扫了过来,邵玉城心里哆嗦了一下。 他使了个眼色,“严旭,你赶紧先把人放开。” 里面那个被人架住的女人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头发像海藻一样紧贴在她的身体和脸颊上。 场面凌乱得让人不忍直视。 原来也是冲着这个女人来的,严旭斜睨了段子矜一眼,“邵公子,这个女人是我先看上的,圈里先来后到的规矩,是不是得讲究讲究?” 一刹那的沉默。 “邵玉城。”江临缓缓开口,叫了他的名字,冷得没有温度。 完了,邵玉城绝望地想,神仙救不了他了。 他赔笑道“大哥。” 严旭震惊不已,这男人是什么身份,为什么圈里人人都不敢惹的邵公子也要叫他一声大哥? “你自己说,怎么办。”江临只看着邵玉城,仿佛完全没有把严旭等人放在眼里。 第42章 带着你的人赶紧给我滚! 邵玉城心思一动,便懂了他的意思,忙帮衬道“哥,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把她带到这里来!我来负责,我来买单,应该的应该的!” 说完,他转向严旭,面无表情道“严少爷,严氏的股份收购要约明天寄到,麻烦代我转告贵公司所有股东,期限三十天,逾期不候!” 严旭瞪大了眼睛,“邵玉城,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眼睛瞎了耳朵也聋了?”邵玉城端起酒杯砸在地上,“别他妈不知好歹,带着你的人赶紧给我滚!” 刺耳的声音唤醒了段子矜的意识,她抬起头,迷蒙的目光里,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昏暗中,那个男人像蛰伏的百兽之王。尽管只是坐在站里一动不动,都有无限令人敬畏的卓绝气场从高大的身影里透出来,冷厉到摧枯拉朽。 她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流下来,她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只能张开嘴,“江临……” 那双深沉无波的黑眸,随着她落泪和她的呼唤,重重一颤。 刚放出消息去,各方的电话就涌了过来,严董事长亲自打来电话询问,邵玉城也只是一句“严伯父,对不起,我帮不了你。” 众所周知,严氏是块肥肉。但是碍于邵家和严家的交情,邵董事长一直不好明着拿严氏开刀。 既然大哥给了他这么个吞并严氏的机会,邵玉城焉能不下嘴? 江临向来懂得审时度势,杀伐决断从不手软。 可这一次,邵玉城望着屋里那个形容惨淡、不断呕着酒水的女人,竟有些吃不准—— 大哥这么做,真的只是为了帮邵家吗? 江临一步步走上前去,周围的人早已散开。 玉城听懂了他的暗示,在最佳时机用最佳借口合并了严氏。 他的目的达到了。 为什么开心不起来? 江临垂眸望向段子矜浑身狼狈受伤的样子,心里像是被锋锐的刀尖划了一道,迫不及待地想让谁来承受他此刻的怒火。 也许是酒喝多了吧。 江临这样想着,把地上的女人抱了起来,她不重,他的手臂却颤了颤。 “段子矜,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段子矜听到他低哑的声音,不温不火的。 听上去一点都不在意。 她靠在他怀里闭着眼睛,也没挣扎,“我不来,你拿什么理由收购严氏?” 宽阔而结实的胸膛蓦地一震,江临的黑眸中蹿过一抹不可思议。 她知道了? 这个女人远比他想象中聪明,亦或者说,了解他。 段子矜的心里凉了一片,他这个反应……果然被她说中了。 她不想在这个时候和他计较什么。 刚才的一切,对她而言,是无法磨灭的伤害。 “我现在身上脏,也没有力气。你能不能先找个地方,让我洗洗澡?” 她精疲力尽的模样让江临的心不自觉地绷紧了,他望着她出神,半天没有说话。 段子矜自嘲一笑,这都要犹豫,这个男人到底有没有心呵? 她伸手去抓他干净的衣领,咬牙道“就当是感谢我,帮了你这么一个忙。江临,你不是跟我讲等价交换吗?” 第43章 我不来,你拿什么理由收购严氏 江临眸光一冷,这女人果然什么时候都忘不了逞强! 他回过头对邵玉城嘱咐道“玉城,宋局那边你先应付。” 邵玉城攥紧手里的手机,让段悠跟大哥独处,他真是一千一万个不放心! “哥,你把她交给我吧,我去给她找酒店。” 段子矜讽刺地掀了掀唇角。 她都这副样子了,邵玉城还担心她能把他的好大哥怎么样吗? 段子矜做好江临会把她交给邵玉城的准备,没想到江临却直接抱着她走出门。 “交给你?你再把人弄丢一次?” 邵玉城一愣。 江临的目光幽深寒凉,“刚才如果我没进来,会发生什么事,你知不知道?” 不仅邵玉城没有想过,就连他自己……也不敢想。 “哥,你要带她去哪,哥!” 也不知道被灌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段子矜自从窝在江临怀里被他带出红馆,神志就渐渐不清楚了。 直到感觉到有人在叫她,她才稍稍清醒了些。 是一位中年女人,态度友好中带了些恭敬,“段小姐,热水已经放好了,您现在可以自己起来吗?” 段子矜头痛欲裂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这是……哪?”她开口,嗓音哑得吓了自己一跳,“你是谁?” “我姓李,您可以叫我李嫂。这里是江先生的家,我是负责照顾先生起居的人。” 江临的家? 段子矜怔了怔,不禁重新打量起了这间屋子。简约的后现代风格,每一寸装潢都在低调中透着价值不菲的名贵。 确实是江临喜欢的样子。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江临居然把她带回家,她还以为,他会把她随便丢在什么酒店里。 “他人呢?”段子矜问。 李嫂答道“先生刚刚洗漱完,在楼下用宵夜。” 她这是昏了多久啊,段子矜沉默片刻,用力撑着自己的身体从床上坐起来。 李嫂看她脸色红得不正常,问道“段小姐要不要也喝点醒酒汤?” 段子矜托着太阳穴,觉得晕晕乎乎的,而且身上莫名地发热,“不用,我先去洗个澡。” 她进了浴室,腿软得几次差点滑倒在浴缸里。冲了个澡也没有缓解那一团燥热,反而愈演愈烈。 段子矜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李嫂已经为她换好了新的床单,一件新的男士居家装摆在床上,看来家里没有女主人,连件女人的衣服都找不出来。 她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段子矜回过头,“李嫂,是你吗?” 门口沉默了片刻,低沉的男声响起“是我。” 她惊了惊,确定自己穿得没什么不妥,便让江临进来了。 他换了一身休闲衣,分毫不影响英俊外貌和优雅的气质,有些人天生就是衣服架子,穿什么都好看。 但这份英俊,却在这一瞬间,让段子矜感到口干舌燥。 她忽然有些意识到不对劲了。 江临沉黑如玉的眸子静静落在她脸上,她现在脸红得像只煮熟的虾子,怎么回事? 他刚要上前,段子矜伸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胳膊,“你别过来!” 第44章 你要逞能到什么时候? 她多半是……被人下药了。 江临的步伐顿了顿,段子矜却虚弱得身影一晃,险些跌倒,可她还是说“你、你别过来!” 他心里一股无名火起,迈开长腿几步走到她身边,“段子矜,你要逞能到什么时候?” 他抱起她,放在床上,刚想收手,一双白玉色的藕臂却勾住了他的脖子。 紧接着,那双娇艳欲滴的丹唇便贴了过来,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印上一吻。 江临的瞳孔猛地放大,又狠狠一缩。 好熟悉的感觉…… 他的脑海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剧烈碰撞着,那莫大的破坏力占据了他的整个思考空间,他竟忘了推开她。 男人的不抗拒让段子矜变本加厉了起来。 她望着他,他直挺的鼻梁,高挺的眉骨,勾画出一个t字形的骨架,这是每个俊朗的男人都应该拥有的形状。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是她思念了六年的男人。 段子矜忘情地吻着他,江临却在几秒后找回了理智,恼怒地将她甩开,“段子矜,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 最让他生气的不是她这样不知廉耻的行为,而是他仅仅是这样,就已经…… 快把持不住了。 他也喝了酒。 段子矜没回答,也不知哪里来的蛮力,居然缠住他,把他整个掀翻在床上。 门被风吹得关上,绝佳的天时地利人和。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海藻般亮丽的长发,沐浴后精油的熏香,身上穿着他的睡衣。 江临自控力一向极好,在这个刹那,他也觉得自己要崩溃了。 他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丝,却忽然想起了什么,眉宇一沉。 他拎着段子矜衣服的后领,把她拽开了些,直视着她迷蒙的双眼,脸色冷得不像话。 “段子矜,你现在是打算给你男朋友带绿帽子吗?”他咬着牙说,脸上挂着嘲讽的笑。 段子矜完全不懂他在说什么,也不想去思考,她的手胡乱挥舞着,一不小心就勾住了他的裤腰。 她喃喃自语般小声说“江临,我爱你。” 江临的胸膛一震。 疯了,真是疯了。 这个平时看上去不可一世的女人,为什么每次喝完酒就变了个样? 上次像个泼妇一样,这次,像只妖精一样。 他还在顽固地抗拒,她却比他更顽固地进攻。 江临眼里痛恨与鄙夷的神色交织在一起,段子矜不是看不见。 她捉住江临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处,眼泪流了满脸,“江临,我心疼,你懂吗,我心疼啊!我每次都觉得自己坚持不下去了!可是每次想起你说的话,我都会告诉自己,再等一天,就一天,你会来,你一定会来……” 她说着说着话音就小了下去,哭得几乎喘不上气。 六年,两千多个日日夜夜,他忘得一干二净,而她,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煎熬。 段子矜悲恸得顾不上他们尴尬的姿势,顾不上他们刚才在做什么,只有清澈的泪水,不停地、不停地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往外涌。 第45章 疯了,真是疯了 沉默须臾,那抹高大结实的身影却出乎意料地压了过来,重重地,吻住了她眼角的泪。 第二天一早,江临醒来的时候,床边已经没人了。 他从床上坐起来,望着满室的凌乱,眸光沉暗,长眉紧皱在一起。 片刻,他猛地掀开被子走下床去。 昨晚也许是借着酒意,他竟像个瘾君子般不知餍足。她很生涩,却与他有种说不出的契合,让他发疯般着迷、沦陷,难以自拔。 怎么会这样? 江临握紧了拳头,肌理分明的手臂上青筋突起。他怎么会随随便便和一个只认识不到一周的女人…… 换洗的衣物被人叠好放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江临穿好衣服走出卧室,闻到饭厅里传来食物的香气。 他走过去,看到段子矜在饭桌边忙活。 她还穿着昨晚他的衣服,长长的袖口和裤脚被她挽了起来,长发扎成一个马尾,清晨的阳光罩着她的线条精致的侧脸,无端的明媚。 “你在干什么?”江临冷不丁地出声,语气不善。 段子矜被他吓了一跳,手里一抖,粥洒了出来,滴在桌子上。 她看了两眼,皱眉道“做饭,看不见?” 见她又恢复了平时那般死倔又高傲的模样,江临蹙了蹙眉,好像出现在这里是他的错似的。 段子矜淡淡道“李嫂去学校送孩子了,我替她做顿饭给你,感谢你昨天晚上……” 不提还好,一提昨天晚上江临的眸光又变得森寒,嗓音也少见的冷厉,“段子矜,你害不害臊?” 段子矜好笑地盯着他,“我说的是你昨晚在红馆救我的事,江教授,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居然被她摆了一道。 江临拢起五指,指骨寸寸泛白。所幸他平时习惯收敛情绪,才没有暴露此刻的失态。 视线掠过她的脖颈间,隐约看见那些引人遐思的印记,清冷的神色顿时深邃了些。 “有话跟我说?”段子矜扬眉。 她何其懂这个男人的心思,有时候浅薄得恨不得写在脸上。 江临还没开口,她却又打断,“有什么话也吃完饭再说,我昨天晚上就没吃东西,又累又饿的。” 段子矜边说边拿纸擦掉了洒在桌子上的粥,脚步虚浮地走到垃圾桶边丢掉,大腿根传来阵阵酸疼。 江临体力好得惊人,从那一身健朗匀称的肌肉就能看出来,可是昨天晚上他没完没了的……也不知道是有多长时间没有过女人了。 想到这里,段子矜不得不承认,她有些开心。 她唇际的笑意引起了江临不小的反感,这女人怎么一点都不知羞? 他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冷笑,“你到底有多缺男人?” 段子矜的笑容僵在脸上。 旋即,她面无表情地问“江临,你一定要这样羞辱我才会开心吗?” 她一脸淡漠之色,哪有半点被羞辱的样子? 又傲慢又冷漠,性子还倔,想来,她还是在床上的样子讨喜一些。 敛起眸中深邃的思虑,江临的视线静静落在面前的一桌菜肴上,蓦然怔住了。 第46章 很爱的人 桌上摆着两碗色泽鲜亮的海鲜粥,香气四溢,几道小菜腌制得别有讲究。 段子矜停下动作,认真地凝睇着桌边面容俊朗的男人,仿佛要抓住他瞳仁里的每一分变化。 果然,她看到江临原本清冷的眸色慢慢深了。 “是谁教你做这些菜的?”他问。 段子矜压抑着颤抖道“我一直就会做。” 这些,都是她曾经做给他的东西,他极其喜欢。 看来,他还有印象。 江临不置一词地打量了半晌,并没有拿起筷子,只说“李嫂没跟你说,我不吃海鲜吗?” 段子矜的瞳孔倏尔放大,“你不吃海鲜?” “你为什么这么惊讶?”江临眯了眯眼,表情里深藏着冷静与探究,“我不吃海鲜,是什么不得了的事吗?” 段子矜的嘴唇动了动,垂下眼眸,“不是,我重新做。” 终归已经不是记忆中的他了,她还是把一切想得太容易。 说着,就去收拾桌上的碗盘。 “放着吧。”江临淡淡举起筷子,伸向一叠小菜。 “不,你别吃!”段子矜猛地按住他的手,“你现在爱吃什么,你告诉我!” 言语中的急迫让江临眉头一皱。 他瞥了一眼被她按住的手臂,细细将她话里的疏漏挑了出来,“什么叫现在爱吃?” 段子矜浑身一僵,声音渐渐低了,有些失神地放掉了他的手,“没什么,我以为你喜欢吃这些……我马上做些别的,薏米粥好吗?” 无论他变了多少,她都会努力适应。 没关系,江临,我不怪你。 江临觉得心好像被谁的手紧紧攥住,压迫得不舒服,他调整了一下呼吸,淡声对她道“偶尔吃一次也可以,不用忙活了。” 他没有说,这些东西贝儿也曾给他做过,那时他也是忍着不适,吃掉了整碗海鲜粥,所以才会觉得奇怪,为什么这个女人会做出如此相似的菜肴? 听江临这么说,段子矜便没有再坚持,失魂落魄地坐了下来,一点点将腌菜里的胡萝卜挑出去。 江临看着她的动作,出声问道“你不吃胡萝卜,为什么要做?” 这太反常了。 段子矜“嗯”了一声,没有回答。 心头突然涌上几丝烦躁,江临放下筷子,沉声问“到底是谁喜欢吃这些东西,嗯?” 狭长的眸子镶嵌在凌厉的眉宇之下,显得十分凉薄和不易接近,须臾,语气里却又染上嘲讽,“你男朋友?” 段子矜看着他,顿了两秒,点了下头,“以前的男朋友……很爱的人。” 江临眸光寒凉,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那天在郁城的酒店里她靠在别人怀里的那一幕,顿时什么胃口都没了。 “照搬你旧情人的喜好来揣摩我?”他嗓音冷峭危险,“段子矜,你别告诉我说,昨天晚上你也把我当成他了。” 当成谁?她能把他当成谁。 段子矜面不改色道“你想太多了,我没有。” 说着,她也放下筷子,辛辛苦苦一早晨,结果却是什么都吃不下,索性站起身来开始收拾碗筷。 第47章 你就不怕我让你对我负责? 江临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背后。波澜不兴的声音此刻听上去,竟像是藏着几分愠气。 “我想太多了?”他慢慢道,“短短几天就肯投怀送抱,做一桌子别人爱吃的菜取悦我,你告诉我,是我想太多了?” 段子矜手一僵,碗筷滑进水池,声响清脆刺耳。 “江教授,你不要把什么锅都往我头上扣。”她回过身来,神色冷凝,“你不是也有你冰清玉洁的姚女神吗,何必来质问我昨天在想谁?” 滤净的水从水龙头里“哗哗”流出,二人却都无暇去管。 因为此刻,江临正将她玉白的皓腕擒住,反手剪在她的后腰,另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臂则撑住了她背后的墙,把她圈在他身下狭小的空间里。 段子矜的心咯噔一下。 明明是暧昧的姿势,配上他脸上的淡漠和平静——那种不必言说的怒,却教人心生战栗。 江临低头看她,眉眼寒凉,“别拿你自己和贝儿相提并论,她永远也做不出这么不知廉耻的事。” 不知廉耻。 段子矜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四个字,忽而扬唇浅笑,“我没有必要拿自己和她比,自降身价。” 漂亮的唇里吐出尖酸刻薄的话,话音落定的刹那,就感觉到攥住她手腕的人力道骤然加重。 “怎么,江教授心有所属却和别的女人上了床,恼羞成怒了?”她讽刺道,“你别忘了昨天的事情是你情我愿的,我没强迫你。” 见江临眸色变得晦暗又沉冷,段子矜又笑问“这么生气,是被我说中了,还是怕我把这件事公之于众?” 江临面沉如水,眼底镌着逼人的阴鸷,“段子矜,你为什么总学不会多听多看,少说话?” “原来是敢做不敢当。”段子矜轻笑,“那好,你放开我,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保证把昨晚的一切烂在肚子里。” 江临毫不意外她会用昨晚的事跟他提条件,这样的女人他在玉城伯旸他们身边没少见过。 有条件,倒好办。 他放开她,往后退了两步,“你说。” “这么痛快?”段子矜惊讶,随后笑了笑,明知他不会答应,却仍然问,“你就不怕我让你对我负责?” “负责?”江临嘲讽地看着她,“如果是个清白干净的姑娘跟我说这句话,也许我会考虑一下。” 他不是傻的,昨晚她虽然很生涩,但绝不是第一次。 思及至此,又无端生出些怒意——她也曾像昨晚一样诱惑取悦过别人? 段子矜指甲蓦地嵌入手心,却轻描淡写道“我开玩笑的。” “我只有一个要求,希望江教授可以重新和埃克斯集团合作。” “你一开始就是为了这个?”江临一勾唇,眸中寂暗无光,“还真是我看走眼了,我怎么会以为,你段子矜不会做生意呢?” 一晚上五百万,她把自己看得倒是金贵! 江临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那目光刺得段子矜忍不住别过头去。 他怎么会明白她昨晚被人下了药的煎熬,又怎么会明白他对她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第48章 你会害怕得罪我? 江临,他什么都不知道。 “别跟我说别的,一句话,行还是不行?” 江临敛起笑容,“可以,但是我也有我的条件。第一,我要的设备和机械,质量绝不能出差错,如果有意外,工程师必须随叫随到。第二,昨晚的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一旦消息走漏,你承担不起后果。” 这么羞愧的事,她怎么会告诉别人? 段子矜答应下来“那是当然的,不过我还想多问一句,江教授回北京之前为什么突然反悔,不愿意和我们集团合作了?” 他不是这种出尔反尔的人。 江临闻言,眸光几不可见地晦暗了些。 灯光下,他面容俊朗,眉目深邃,半天也没说一句话,倒像是在想什么事情出神。 段子矜皱了下眉,“江教授,你一开始说的明明是等着我准备好了去跟你道歉。” “那你来了吗?”江临无波无澜地反问。 “你早晨才说等我道歉,晚上就放话说不合作了,朝令夕改可不是你的作风。”段子矜苦笑,“是不是我又哪里得罪你了?” 江临眼底闪过一丝异色,却很快恢复从容。 “你会害怕得罪我?”他弯着唇角讽笑,“我一点都看不出来。” 从认识她第一天到现在,算起来不到一周的时间,这个女人已经把他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得罪一个遍了。 决定撤掉合作,是在去酒店接贝儿的那天晚上。 至于她哪里得罪他了…… 江临睨着她百思不得其解的脸,漠然地想,真是多的算不过来。 江临没有在北京逗留很久,事情处理完了,下午就跟着段子矜一起回了郁城。 路过自动贩卖机的时候,她停下来买了一盒事后的避孕药,江临在一旁静静看着,眸光深沉如泽。 成人之间的游戏本就该这样玩,她这么懂规矩,他应该省心才是。可事实上,江临竟然觉得心里有点拧。 到了埃克斯集团大楼,他直接被请到会客室,趁这会儿功夫,段子矜正好去了趟水房,把药吃了。 吃完药,她顺手把盒子丢在了公司的垃圾桶里,却没想到所有的动作被身后的女人收入眼底。 待她离开后,方雨晴缓步走到垃圾桶旁,瞄了一眼。干干净净的塑料口袋里,只有一盒事后避孕药的盒子。 她刚才就觉得这个盒子看着眼熟,果然是她想的那样! 段子矜昨天追到北京去见客户,在那边过了一夜,客户第二天就同意重新合作,她还吃了事后药。 这个清高得不可一世的段子矜…… 方雨晴唇梢扬起阴冷的笑容,她非要毁了她不可。 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仅仅是个签约仪式,除了总经理到场以外,集团的执行总裁居然也来了。 唐季迟穿着烟灰色的西装,身材挺拔,气质俊逸,唯独那双眼睛,暗得透不进光。 所有员工都站起来向他问好,他却看都没有多看,视线落在最尊贵的客座上,那个与他同样气势惊人的男人身上。 第49章 与生俱来的敌意 优秀的雄性生物之间存在与生俱来的敌意。 但是袁秘书此刻离站的位置自家总裁最近,却隐隐觉得,这不仅仅是男人天性里那种两强相争的欲念在作祟。 倒像是有什么必须决一死战的理由。 她忽然想起那天唐总听说江教授的时候,那异常激烈的反应,还有他说的第一句话——马上把段子矜给我叫回来! 江教授点名道姓让段工负责这个案子,唐总却不由分说地拒绝。 这样看来,问题其实出在…… 段子矜那里。 袁秘书轻轻捂住了嘴巴,难道说传言是真的? 唐季迟身上的敌意,江临也感知到了。他蹙了下眉,仔细在心里思索着他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男人。 这张脸让他熟悉,并且第一眼看上去,就是发自内心的反感。 不,不仅仅是反感…… 江临仔细辨认着他心里的情绪。 是痛恨。 “江教授,这是我们总裁,rton。”旁边总经理笑着打破了僵局。 江临不动声色地伸出手去,“初次见面,唐先生,幸会。” 不过,他瞳孔猛地一缩,他怎么知道这个男人姓唐? “初次见面?”唐季迟笑了,笑意挂在唇际,却未达眼底,“江教授贵人多忘事,我是您在a大带过的学生,怎么会是初次见面?” a大! 江临惊了惊,眉间的褶皱更深了,“那两年的人和事,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这下换成周围所有人震惊了。想不到唐总竟然是有名的a大毕业的,可是这二人年纪相仿,唐总怎么会是江教授的学生? 唐季迟却审视着江临的脸,“你真的都忘了?” 他明显是不信的,若是真忘了,江临为什么会点名让段悠去负责这个项目?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门外蓦然响起清澈的嗓音,“你们怎么都站在……唐总?!” 唐季迟闻言回过头来,正看见段子矜一脸愕然地出现在会议室外面。 他立刻看向江临,只见后者也被门外的女人吸引了注意力,脸上却是古井般不起波澜。好像真的,只是见了个陌生人的样子。 段子矜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唐季迟,他该不会是特意过来……见江临的吧? 三人各有所思,江临的眸中也划过深邃的思考。 被他遗忘的两年,或许并没有他之前所想象的那么风平浪静。 那两年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由于唐季迟的临时加入,会议在一片不尴不尬的气氛中进行了下去。 段子矜提着一颗心,也不知道唐季迟来见江临的意义何在,他什么都没有做,真的只是静静坐在首位上听着。 但是他身边的袁秘书,却总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她。 开完会,所有无关紧要的人第一时间收拾东西开溜了,一秒钟都不愿意在这里多呆。 唐季迟似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收拾东西的段子矜,抿了下唇,“江教授,合作愉快,我还有其他事,让总经理替我送你出去吧。” 第50章 随江教授喜欢就好 江临同样冷清地回答“唐总和总经理日理万机,我就不多耽误了,麻烦段工程师送我下去。” 段子矜怔了怔,抬起头来。 两个男人,还有总经理和袁秘书,四个人一起看着她,场面说不出来的诡异。 尤其是唐季迟的目光,让她最没有容身之地。 江临失忆了,但他没有,她当年做过什么事,对江临抱的什么心思,唐季迟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虽然他的目光平淡得找不出任何异常,但却教段子矜无端觉得心虚。 “随江教授喜欢就好。” 半晌,唐季迟最先收回了视线,双手抄兜离开。 袁秘书跟在他身后,直到出门前的最后一秒都还盯着段子矜,似笑非笑的,看着不舒服极了。 总经理搓了搓手,“江教授,我送您出……” “不必。”江临拒绝得很干脆,半点余地都没留,举步向外走去。 段子矜还愣在原地没反应过来,总经理已经开始给她使眼色了,“快去!” 她无奈,把所有仪器的标准样图草草塞进文件夹里,一手拎着包一手抱着文件夹小跑着跟上。 刚才江临那一句“不必”,常人只当他是在摆架子,可段子矜再熟悉不过了,他每次这么说话的时候,肯定都是生气了。 他又生什么气? 如果江临没失忆,那她可以理解他生气是因为唐季迟,这两个人从前在大学里就不对盘,一个博士生和一个博导成天较劲。 问题是,江临都不记得这些事了,他现在到底是因为什么不高兴? 电梯里死寂般的沉默。段子矜率先开口道“江教授有没有时间,一起吃个晚饭?” “吃饭?” 段子矜深吸了口气,扬起笑容,“……我在追你,当然要殷勤一点。” 江临听了这话,狭长的眸子轻轻一眯,眼底分明是冷的,“段小姐,你自己喜欢插足别人的感情,别觉得全天下人都跟你一个爱好。” 段子矜手指疼得一缩,“你什么意思?” “不明白?”江临觉得他这一天隐忍下来的怒气,在这个话题上几乎要被点炸了,“你有男朋友的事,还需要我来提醒你?” 段子矜怔了怔才想明白,他说的应该是阿青。 “那……不是我男朋友。” “大庭广众之下和他搂搂抱抱,是又喝多了?”他冰凉漆黑的眸子镌着讥讽之色,“还是,你经常做昨晚这种事?” 昨晚这种事?段子矜反应过来他在说她勾引他的事,脸色顿时不太好看了,“我没有。” “dyn只是……”她咬着嘴唇,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一个朋友。” 江临眼角眉梢覆着一层凉凉的笑,明明是温和儒雅的,却带着一股莫名钻心的冷锐。 “和美国炙手可热的音乐天王做朋友,你段子矜的面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不过……好歹也比做男女朋友容易接受一点。 电梯在一楼停下,两扇门向两边撤开,等在原地的女同事们纷纷对电梯里容姿非凡的男人露出了惊羡的神色。 第51章 撞在了他心上 段子矜怔了怔才想明白,他说的应该是阿青。 “那……不是我男朋友。” “大庭广众之下和他搂搂抱抱,是又喝多了?”他冰凉漆黑的眸子镌着讥讽之色,“还是,你经常做昨晚这种事?” 昨晚这种事?段子矜反应过来他在说她勾引他的事,脸色顿时不太好看了,“我没有。” “dyn只是……”她咬着嘴唇,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一个朋友。” 江临眼角眉梢覆着一层凉凉的笑,明明是温和儒雅的,却带着一股莫名钻心的冷锐。 “和美国炙手可热的音乐天王做朋友,你段子矜的面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不过……好歹也比做男女朋友容易接受一点。 电梯在一楼停下,两扇门向两边撤开,等在原地的女同事们纷纷对电梯里容姿非凡的男人露出了惊羡的神色。 江临却不予理会,修长的腿朝门外迈去。 段子矜还在斟酌怎么和他解释阿青的事,不防被一拥而上的同事们堵在电梯最里面,她怎么挤也挤出不去了。 眼看着电梯门就要关上,江临的身影也不见了,她心里急得要命。 可当两扇门之间还剩下小小一个缝隙时,门又打开了。 有同事觉得奇怪,“我刚才按了关门呀!” 说着,她又按了几次,毫无效果。直到电梯门完全敞开,众人才看见外面去而复返的男人。 他沉默地站在那里,长身玉立,高大挺拔,一只手还停留在电梯按键上,另一只手插在西裤兜里,俊颜冷得不像话。 他的视线越过所有人,直直地落在段子矜脸上,“还不下来,打算在里面站到什么时候?” 段子矜没想到他会回来,尴尬道“我这就下去。” 说着,她又试着往外挤,同事们也很配合地给她让开一些,可是鞋跟却好巧不巧绊在了门缝里,段子矜用力过猛,结果直接扑了出去。 电梯门再次关闭前的最后一秒,所有人都惊愕地望着段工程师被那个气质矜贵的男人搂在怀里的样子。 她的脸像着了一团火。 江临低头打量着撞上自己的女人,却总感觉,她不仅仅只是撞在了他身上,更是撞在了他心上。 不然他的心为什么猛地晃了一下? 江临静默几秒,沉声问道“你怎么下个电梯也能摔着?” 段子矜不好意思地推开他,“我没想到他们这么急着上去,刚才被堵在里面下不来……谢谢你。” 江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怀抱,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薄唇一扬,“我还以为段小姐打算赖了晚饭。” 段子矜满脸疑惑。 江临看向别处,“你不是准备请我吃饭吗?” 第52章 改天我就不愿意说了 电话铃声很不是时候地响了起来。 把她没说完的话生生堵在了嗓子里。 江临掏出了手机,对段子矜道“你继续说,说完。” 他本想挂断,却在看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时,目光闪了闪。 “很重要的电话吗?”段子矜看出了他的踌躇。 江临眸光深了几许,最终还是抬手示意她噤声。 段子矜从善如流地闭上了嘴。 “贝儿。” 他开口叫的名字让她心里不舒服极了,段子矜攥着水杯,手指无意识地在杯身上刮着。 “我没什么事。”江临淡淡地说,嗓音却是低柔哄慰的,自始至终没再抬头看过段子矜一眼,“广告拍完了?你在片场等等,我让人去接你。” 这样轻柔的口气,哪怕是当年的段悠都没有听过。 段子矜望着碧透如玉的茶水,水光里倒映着她面无表情的脸。 “你说什么?”江临的声音却蓦地一沉,紧接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剪裁合体的西装包裹着他挺拔的身躯,遮挡住段子矜头顶一片本来就不怎么明亮的光线。 她抬头,很废力的角度才能仰视他,阴影里看不清他此刻是何种表情,不过…… 能感觉到阴霾阵阵。 “地址告诉我,我马上过去。”江临言语简短,说完就挂了电话,将手机收在兜里。 段子矜忽然笑了,不言不语地瞧着他走出两步,又猛地顿住回过头,好像才想起这里还有她这么一号人。 江临神色有些不自然,“我不能陪你吃饭了。” “嗯。”看他的样子就明白了,段子矜漠漠应着,“连我是谁都不想知道了吗?” 江临蹙了蹙眉,却没有犹豫,“改天再说吧。” “改天?”段子矜扶着杯子笑了下,“改天我就不愿意说了。” “那就别说了。” 他决定的事,从来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段子矜早就领教过,但没想到这次他会如此坚决。 果然是重要的电话,重要得连唯一得知真相的机会都可以放弃。 江临走了,段子矜收回目光,喝了一口凉透的茶水,才稍稍抑制住心里灼烫的疼。 隔壁桌却有个女孩出乎意料地凑了过来,不确定道“你是不是08届工程物理系的段悠师姐?” 段子矜看了她一眼,“不是,你认错人了。” 那女孩有些奇怪地挠了挠头,“不好意思,你长得有点像论坛上照片里的人,又和江教授在一起……” 都已经毕业这么多年了,论坛里怎么还在传当年那些事? 段子矜莞尔一笑,没说话,刚结完账准备离开,就接到了意外的来电。 “是dyn的助理吗?”那边开口就问。 “是我,出什么事了?”段子矜心里一紧,阿青在中国没有拍过什么大戏,所以没签任何经纪公司,每次对外都说她是他的助理经纪人。 “他在片场伤了姚贝儿小姐,请你马上到医院来一趟。” 第53章 对峙 她真是下了血本。 段子矜知道,这话说出去,等于把她和江临好不容易缓和一点的关系再次推到了火坑之中。 可是她有什么办法,难道眼睁睁看着阿青坐牢? 她做不到。 傅言阴冷的凤眸里闪烁着不解的光芒,而后扫了邵玉城一眼,见后者和他同样不明所以,才又重新望向了段子矜。 她在说什么,昨天发生什么事了? 邵玉城仔细回忆了一番,昨天最大的事不过就是她险些在红馆里被严旭等人侵犯,她怎么能用这件事威胁得了大哥呢? 令众人瞠目结舌的是,片刻后,高级病房的门忽然被人拉开。 高大冷峻的男人出现在门口,额前的碎发散了几缕,遮住他眼底半明半暗的寒光。 邵玉城插在兜里的五指不自觉地攥紧了,“哥,这个女人我们来处理就好。” “你们进去。”江临冷声打断,语气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贝儿刚上完药,替我先守一会儿。” 傅言抿了下唇,什么都没说,便将邵玉城一同带进去了。 真不晓得这个段悠到底捏了张什么王牌,能对大哥呼来喝去。 他们二人都进去后,江临面无表情地走近了段子矜,将近一米九的个子让他可以轻易俯瞰她的脸,这个视角更给段子矜带来不小的压迫力。 “有什么事非要现在说不可?” 段子矜不卑不亢地问道“江临,你打算起诉dyn吗?” “跟你有什么关系?”江临仍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关注。 “我是他的经纪人,我听说姚贝儿小姐伤势不重,这件事还有私了的可能。我不希望因此耽误他的星途。” 江临望着她,眼神锋利暗鹜,“经纪人?你在埃克斯集团的工作很闲吗,还有时间去给他当经纪人?” 段子矜不想解释太多,可在他的审视下却不得不解释,“我和他是朋友,他在中国举目无亲,只好让我来为他做经纪公关。江教授,我知道你爱护姚小姐心切,但是dyn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江临轻挑了下唇角,却并非在笑,“你在现场吗,就敢保证他不是故意的?” 段子矜无声看着他,目光越来越冷,“我敢。” 江临闻言,唇角的弧度缓缓下沉,狭长的黑眸中涌上几丝深不可测的怒意。 她凭什么这么肯定,又拿什么替他担保? 这种不问对错的维护和信任,让江临有一瞬间冲动地想,dyn最好永远留在监狱里,不要出来。 但他很快为这种愤怒找到了理由,“贝儿只是因为运气好才摔在了草甸上,旁边就是一叠钢筋,如果她不小心磕在上面,连命都难保!这样的后果,你承担得起吗?” 第54章 将她带进了酒店 话音刚落,病房的门再次被打开,傅言和邵玉城依次走了出来,目光在段子矜身上流连一圈,邵玉城低声道“哥,姚贝儿睡了。” 段子矜奇怪地抬眸,他怎么直呼姚贝儿的大名?当年……他可是叫她嫂子的。 反观江临,脸色如常,好像并没觉得邵玉城这样叫有什么不合适,只是略略动了下眉心,从容道“守好病房,别让不相干的人打扰她休息。” 知道大哥说的是那些见缝插针的狗仔和娱记,邵玉城点了下头,又看向段子矜,眸色微沉,“哥,她怎么还在这里?” 傅言不声不响地望过来,显然也是很关心这个问题。 江临把半截熄灭的烟蒂扔进垃圾桶,“我这就带她离开。” 带她离开?俩人独处? 邵玉城吃了一惊,刚要上前阻拦,傅言不经意地侧身一挡,正巧挡住了他的步伐。 他蹙眉盯着傅言,被后者一个深邃的眼神扫了回来。 江临不动声色地将傅言和邵玉城的小动作收入眼底,眉梢像是轻轻抬了抬,仔细看上去,又没有半分变化。 他们走后,邵玉城忽然一拳砸在对面的墙壁上。 傅言看都没看他,“你要是把病房里那个女人吵醒了,我不会在大哥面前给你求情。” 邵玉城干瞪了半天眼,才爆了句粗口,“我就算进去上了她都不用你给我求情!” 他指着段子矜和江临离开的方向,“你看看!哥现在还有空管里面那个女人的死活?” “别说没用的。”傅言皱眉,把他高举的手按了下来,“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还没查出什么线索,连是真是假都不能确定!” “如果真像段悠说的,有人不想让她和大哥相认。”傅言若有所思地盯着空气中的某一点,“那我们或许需要重新审视她六年前离开的事了。” 邵玉城沉默了片刻,意外道“你是说……有人威胁她离开?” “谁知道。”傅言丢下这么一句,举步朝医院外面走去。 公司还有一大堆事等着他处理,大哥还真舍得为了个连江家大门都进不去的戏子大动干戈。姚贝儿绝对想不到,大哥其实是名震四海的大家族中的嫡子,不过……大哥对外人隐姓埋名也就罢了,为什么连她也要瞒呢? 进口s级如夜幕中的猎豹,在郁城的高速路上飞驰。 江临把她带到了郁城最奢贵的酒店。 这里,绝对不是一个吃皇粮的研究人员消费得起的地方。 如果不是当年那人找上门来,段子矜还不知道原来每天和她吃着街边小吃的男朋友竟然有着如此深不可测的雄厚背景! “下车。”江临只说了两个字,便把车钥匙交给了泊车小弟,将她带进了酒店。 第55章 记住后悔的感觉 和她所想的不同,抽屉里摆的不是durex,而是一瓶倒放的红酒,两只酒杯,两个棋盒,还有垫在下面那张木制的棋盘。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江临一眼,他也正注视着她,幽深的黑眸里似有一抹揶揄。 这男人一定知道她刚才在想什么,故意耍她是不是? 段子矜本想发脾气,话还没说出口自己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要什么?棋还是酒?” “都拿过来吧。”江临的语气含着笑,起了一丝丝波澜,“你不是要陪我一晚上吗?别下到一半睡着了。” 原来他所谓的“陪他一晚上”,是这个意思? 段子矜瞠目结舌。 江临抬了下眼眸便看穿她的想法,他拾了一枚棋子,捏在手中把玩着,“我从不强迫别人。” 想上他的床的女人不胜枚举,他何必用另一个男人的死活来威胁她和他上床呢? “记住你刚才后悔的感觉。”江临敛眉望着棋盘说,“不要再为了不相干的人做出什么冲动的决定,你不是每次运气都这么好。” 第一次为了保全孟恬,她打算牺牲自己的饭碗;第二次为了保全dyn,她又打算牺牲自己的身体…… 思及至此,江临不自觉地握紧了手里的棋子,心脏被莫名的恐惧和薄怒侵袭。 倘若没有他,倘若这几次他都不在,她难道真要把自己耗到死不成! 所有女人在他面前都是花枝招展、娇柔可人的,只有段子矜,每次都把自己搞得狼狈不堪不说,还甘愿把她仅仅剩下的那些都毫无保留地奉献给别人。她的骄傲倔强和贝儿很像,可贝儿从来不会这样替别人着想。 扪心自问,他其实…… 更偏爱她一些。 有时候,想想段子矜一次次把她自己逼上绝路的样子,他甚至会生出把她护住的欲望。这种欲望来得太自然,像是早已深埋在血骨之中的本能。 但他却更想让她明白,段子矜,你该学着自私一点。 段子矜望着他清隽的眉眼,眼眶突然有些发热。虽然江临总是说些伤人的话来奚落嘲讽她,可到了危急时刻,救她的总是他…… 良久,江临淡淡地问她“会下棋吗?” “当然。”段子矜也收回心思,“不要小看我,我下棋可是很厉害的。” “是吗?”江临挑起了眼角,神情中亦是流露出几许傲然,“那我拭目以待。” 她坐在江临的对面,有模有样地夹起棋子,布局,攻击,防守。 每落一子,江临的眸光便轻轻晃动一下。 行至中盘,他修长的手指忽然插入棋盒里,棋子被他撩动着,“哗啦啦”地响声格外刺耳,他却半天没有再下一个子。 江临抬头,冷冷地盯着她—— 第57章 再也不会留情 “今年是著名的厄尔尼诺年,太阳活动频繁,气象台预计这两天将有百年难遇的天文异象,总院批示从下周三零时起,全部站点开启监测。” 段子矜也被吸引了注意力,“全部站点?包括g市的?” g市的监测设备还不齐全! 江临蹙了蹙眉,“马上通知各部门开会。” 说罢,又冷冷看向段子矜,“今天先放过你,这件事,我没说完就不算完!” 段子矜怎么也没料到事情会如此发展。 直到江临冷透的背影都已经消失在门外的时候,她才慢慢关上门,将整个虚脱的身体依靠在了门上。 他的怒火,他的质问,他一横眉、一立目的表情都还在她脑海里。 尤其是那双黑眸中浓浓的憎恨和怀疑。 段子矜闭上眼。 若不是总院刚巧下了文件把他支走,她真的不知道,这样的情况下,他们之间该如何收场…… 昨晚温存和关怀的余热还未消,就被今早的晴天霹雳全部砸成了泡影。 段子矜伸手捂住了脸。 几天来她所有的努力功亏一篑,她和江临……又回到了最初的陌生! 或许比陌生还要糟糕,现在,他不相信她,并且厌恶她。 半小时后,家里的座机突兀地响了,段子矜接起来,竟是孟恬,“段姐,出大事了!ia研究所要求第一批雷达设备要在一个星期之内完工运往g市,现在公司里所有的工程师都要忙疯了!” 段子矜大惊,“别急,我马上赶过去!” 段子佩见她匆匆收拾东西要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悠悠,多事之秋,这两天你最好不要出门。” “不行,阿青,工作重要。”她摇了下头,倘若埃克斯集团完成不了任务,岂不是更落人口实,更给了江临下手惩戒他们的机会? 她有预感,一旦江临得到对付她的机会,他,再也不会留情。 段子矜到了集团总部,所有同事看着她的目光竟比几天前还要嘲讽。就连她打卡时都有同事在指指点点。 比起这些人的背后议论,方雨晴的挑衅就显得光明正大多了,“哟,段工程师,来得挺早呀,坐谁的车来的?” 她的话引来电梯里各种各样的视线,纷纷落在了段子矜脸上。 段子矜心里像扎了根刺,面上却滴水不漏的“公司忙成这样,方小姐还有功夫家长里短,是销售部的活太少,还是养的闲人太多?” 方雨晴也不是省油的灯,她笑了下,“是,公司是忙,你可没听见今天江教授给公司打电话催单子的语气,就跟要吃了谁似的。你说,他因为什么发这么大火啊?” 她说完话,段子矜立刻感觉到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变成了怨怼和不满。 方雨晴用一句话就成功地让大家以为,江临之所以缩短交货期,全都是因为她! 第71章 我当不成君子了 袁妍点头,“是,总裁。” 还能怎么做?一护到底呗! 唐季迟最后将目光放在了方雨晴身上,看了一眼就挪开了,淡漠的神色里透着一股极易察觉的厌恶,“以后别让我再听见她胡说八道。” 袁妍想笑没敢笑,总算治罪治到方雨晴头上了,她今天可是把总裁得罪得不轻,看来以后没好日子过了。 “如果再有下次,我会通知人事下调任令的。”她回答得非常坚决。 不远处的圆形宴会餐桌旁边,码放着金字塔形的酒杯。一位西装革履、面容深沉、年纪稍显苍老的男人随意出手从里面拿了一杯,一边的保镖战战兢兢地伸着双手虚扶着酒塔,生怕砸碎了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a大的百年校庆竟然是以这种别开生面的方式收场,真是不虚此行。”他人的眼里划过阴沉却极具智慧算计的笑芒。 保镖叹了口气,“大少爷这么干也太出格了,要是传到leoold家那位小姐耳朵里,估计又要闹事了。” 男人却是抿了口酒,不以为意道“你觉得江家和leoold家是什么关系?” 保镖认真想了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表面上确实是。”男人端着酒杯,手指在反光的杯壁上摩挲着,偶尔映照出他那张上了年纪、却犹能看出当年十成英朗的容颜。 这张脸不是传统的亚洲面孔,倒有几分偏于白种人血统的样子。 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那鹰鼻薄唇有几分眼熟,再加上一对微微靠拢的俊眉…… 竟能找出些许江临的影子。 保镖不太明白他的话,露出不理解的神情,“江家和leoold家现在不是互帮互助的盟友吗?” 男人喝完酒,将酒杯又顺手放回酒塔里,不答反问“你觉得我这个侄儿怎么样?” “大少爷性情沉稳,处事冷静。” “是吗?”男人扬了扬眉,“你没看见他刚才差点跟ton家那小子打起来?” 保镖无言以对。 “江临这孩子,心思缜密,手段雷霆狠绝,从小骨子里就藏着的驯不服的桀骜。他是最受不得管的,你要是敢逼他做什么,他能给你反了天去。你想想,他要真像看上去那么好说话,当年会和江家反目成仇吗?偏偏整个江氏一族还就出了他这么一个经世之才,老爷子宝贝着呢。” “可是这和leoold家有什么牵扯?” 男人忍不住抬手打了他的头,“你这个榆木脑袋呀,哎……” “我知道,爸的意思是说,堂哥势必不愿意把江家和其他有权有势的大家族拴在一起,受人牵制。他做什么,又哪会考虑别人开不开心?” 不知从哪窜出一个女孩,年纪不过二十上下,妆容明艳,一笑起来脸颊上两个浅浅的梨涡,声音也像极了出谷黄莺,悦耳动听,“他才不是什么淡泊和善的人呢,他解决问题向来就一个原则,我开心就好,你不开心忍着。” “还是姗姗聪明。”男人被他逗笑,“江家要么不争,要么独霸,怎么做,全在你堂哥一念之间了。” 被称作姗姗的女孩一撇嘴,“他还有功夫惦记这事吗?你看看他,成天就知道泡在什么破实验室里跟那帮机器打交道,要不然就是跑到这种地方来给娱乐新闻添料,江家的死活他早就不管了。” 男人笑容一敛,沉吟道“他已经离家八年了,胡闹也该闹够了。老爷子这次下了铁令,无论如何也要把他带回去。” 姗姗皱了皱眉,“爸,我看刚才那个女人有点面熟,一时间却想不起来是谁……” “四九,去查查她什么来头。”男人道。 保镖闻言表情一正,“是,先生。” 江临带着段子矜出了会场,早有人将他的s级座驾开了过来,他劈手夺过钥匙,表情要多冷峻有多冷峻。 沉着脸将段子矜送进副驾驶,江临自己坐进驾驶座,连安全带都没有系,脚下一踩油门,车就像离弦的箭一般飞了出去。 段子矜默默无言地拉过安全带,叹息声在寂静的车厢里显得尤为刺耳。 说实话,她从前还真没怎么见过江临生闷气生成这样。 是姚贝儿把他气着了还是怎么的? 他的车最终在某条街道上停了下来,熄了火后,车厢的灯便灭了。 她的眼神游离在窗外漆黑的街景上,身后却忽然传来“咔哒”一声响。 是她的安全带被他解开了。 紧接着,一直遒劲有力的大手将她整个人的身子扳了过来,他那张颠倒众生的俊脸在夜色中放大,薄唇狠狠地压上她的。 段子矜颦着眉,被迫接受这个不怎么浪漫的吻。 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却能感受到他诉诸其中的怒火。 他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按着她的后脑勺,完全不给她退缩的机会。 渐渐的,揽着她的手也开始不规矩起来。 段子矜一惊,猛地推开他,冷笑了一声。 江临动作僵住,漆黑如泽的眸子紧攫着她,里面的火焰节节攀升,却不仅仅是怒火了…… “江教授,和你女朋友吵架了,马上要拿我泄愤吗?”段子矜问。 无异于一盆凉水泼在他身上。 江临顿了顿,冷声问“你一定要跟我这么说话吗?” 刚才对唐季迟,不还是乖巧听话的? “我想我已经把话说得够明白了。”段子矜将身子往后靠了靠,尽量离他远些,“你也答应不会再碰我。” 江临闭了下眼睛,“我反悔了,段子矜,我反悔了。” 也许是他语气里的无奈,让段子矜的心无声揪紧。 反悔,是什么意思? “出尔反尔不是君子所为。”她苦笑,“你不是说过,你不喜欢强迫别人吗?” “呵,君子……”他凉凉的讽笑,像黑暗中蛰伏的野兽,弥漫着危险的气息,“你就打算拿着两个字堵我到死了?” 她抿着唇,没言语。他却倏然迫近,胳膊撑住她身后的玻璃窗,“段子矜,我当不成君子了!” 他鼻息间的热气萦绕在两个人不足数寸的距离间。 段子矜的心一边痛得痉挛,一边又隐隐悸动。 “江临,你这样会让我误会。”她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不要因为他不容忽视的存在感而动摇。 “误会什么?”他腾出一只手来,勾起她的下巴,让她不得不看着他。 眼里的清辉与窗外的一轮明月相似,深情又霸道。 江临修长的手指在她形状迷人的下颔上扫着,另一只手还抵着她身后的车窗。 占有欲极强的姿势,完全把她圈在了他的领地。 江临,你这是干什么? 段子矜从前并没发现这个男人这么有攻击性。 相识八年,最开始的两年是在一起的。之后,他们错失了六年。 她不知道究竟是他变了,还是她从一开始就没有认识过这个男人。 他狠戾起来,哪还有半点谦谦君子的模样? 段子矜冷眼看着他,突然笑了,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轻声问他“你把我带出来,是有话想说?” 江临的手顿了顿,托着她的下巴迎上他的脸颊,薄唇在她略有些冰凉的脸上啄了一下,浅尝辄止。 “没有。”他说,“我把你带出来不是为了跟你说话。” 段子矜问“那是为了什么?” 江临同样以黑眸注视着她。 里面燃烧着一簇火焰,像极了在北京的那个晚上。 其实他进场后第一眼看到她时,就想这么做了。 她今天真漂亮,打翻了一贯的保守低调,让人惊艳不已。 这身衣服,完美地勾勒出了她的曲线。 他看到全场男人的目光都凝在她身上,突然有点恼火。 他想把她带出来,从唐季迟的怀里,从那些男人别有深意的目光里。 就像这样,圈在属于他的领地。 段子矜看懂了他眼里的火焰,菱唇微扬,“不是为了跟我说话,难不成是为了睡我?” 江临脸色一沉。 他还没见过哪个女人能用这么露骨的词来挑衅他。 如果这真的是挑衅……那她成功了。 倘若她一开始还不知道江临为什么把车停在这个地方,那么当他下车将她抱出来,按上指纹打开防盗门的一刹那,她就明白了。 这他妈的是他家。 他在郁城的家。 段子矜简直有种想骂街的冲动了,她在男人的怀抱里拳打脚踢,怎么挣扎,他对她的禁锢依旧稳固如初。 偶尔能听到他下意识的闷哼,看到他俊脸上拧在一起的长眉,可他就是不松手。 “江临,你放开我!” 他选择性无视了她的抗议,径直将她带入卧室里,连灯都没有开,将她放在床上,整个人压了上去。 到后来那种感觉,让段子矜觉得好像她喝酒喝断片了似的,沉沉浮浮,置身云雾里不知所踪。 天昏,地暗。 段子矜在意识涣散的时候,还记得问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江临沙哑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你为什么这么多废话?” 是了,他把她带到这里,不是为了说话。 第72章 除非你杀了我! 段子矜却猛地将他推开,顺手抄起床边的枕头挡在胸前,“你是不是疯了,江临?” “是,我是疯了,被你逼疯了。”江临的语气狠戾可怕,一副要讲她拆骨入腹的表情。 那天她在病房里说出的话,确实给江临带来了不小的震撼。 遇到段子矜以后,他做了太多出格的事情,做了太多原来的江临不会做的、不该做的事情。 别说是她,就连他自己回想起来,也有些看不起自己。 这算什么? 他是有女朋友的人,怎么可以对一个相识不过半个月的女人上心、上瘾? 是的,上瘾。 想到这两个字,江临的心不断地下沉。 就像中了毒一样,对她上瘾,对她的身体上瘾。 一切都是从那个荒唐的晚上开始的……或者更早以前就有了苗头,只是那晚刚好成全了他的邪念。 如果说那天只是酒后乱性,那么后来的几次又怎么算? 他痛恨这种情不自禁,痛恨这种无法控制自己的感觉。 可在段子矜点破之前,他连深思和反省都下意识回避了,甚至想就这样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地窝囊下去…… 江临,这到底算什么。 段子矜说她不要感激,亦程也说,感激和感情是不同的。 那到底什么叫感激,又怎样才能算感情? 他去找过邵玉城,问他,你喜欢一个女人是什么感觉? 邵玉城当时也喝了不少,却说了一句让江临感同身受的话—— 睡她,想睡死她,想死在她身上。 话糙理不糙。 段子矜沉默了片刻,他也没言语,一时间卧室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过了几秒,她想了想问道“你是打算和姚贝儿分手吗?” 江临还是没说话,昏暗的光线下,她看不清他僵直的脊背,却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在一瞬间安静下来。 还是舍不得吧? 段子矜突然觉得羞辱极了。 她捡起地上被他撕开口子的衣服遮住身体,声音里带着决然的冷漠,“你既然没这个打算,就别做这么禽兽不如的事。我可不想再挨她一个巴掌。” 江临眉宇一蹙,突然觉得烦躁,“我不会让她打你。” “很遗憾,江临,她已经打过我了。” 就像那一个巴掌,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改变不了。 段子矜的褐瞳里倒映着他隐忍的样子,终于还是说“你要是忍得难受,去找你女朋友解决吧。” “你就在我眼前,你让我去找她?”江临冷笑,“你告诉我,谁会舍近求远?” 这话好像将她当成了一个物件,难听得很。 指甲嵌入手掌,段子矜抚平心尖疼痛的颤抖,一字一字道“舍近求远好过饥不择食,她一定比我懂得怎么取悦你。” 在一起四年,他们之间怎么可能还是白璧无瑕? 在这种事上,姚贝儿和他也一定也建立了深刻的默契吧? 段子矜努力想让自己不那么在意,可是越想下去,那把插在心上的刀就越是深入。 插着会心疼,拔出来会死去。 眼前一尊结实宽阔的胸膛重重压了过来。 男人用了比刚才大了许多倍的力气将她的双手攥住,把她整个人钳制住,压得死死的。 她的身体磕在木制的床头,钝痛袭满全身。 江临的黑眸里涌着滔天的怒火,他低沉的嗓音扭曲得变了形。 “段子矜,我跟她没有什么,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来不及思考这话的意思,段子矜只想让他赶紧放开她。 后背恐怕伤得不轻,额间正有涔涔的冷汗流出来,段子矜就快疼晕过去了。 她的脑海一片空白,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咬牙道“江临,在会场里你打了她一巴掌,今晚如果不去找她,你信不信她也会跟你分手!” 她也祭出了最大的杀招。 江临,你不是不想跟她分手吗? 你去找她啊! “分就分!”他粗暴地打断。 劈山断石的坚定,不假思索。 段子矜瞳孔一缩,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江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不知道,或者说,知道也顾不上。 “除去女朋友这个名号,她什么都不是!可是你,段子矜,今天晚上你想让我放了你……” 江临的手松开了几秒,从床头柜里掏出什么东西狠狠丢在她旁边,差点砸在她额头上。 段子矜侧头看过去,是一把冰冷漆黑的手枪。 “除非你杀了我!” 段子矜不清楚他是从哪里得到这把枪的,私藏枪支是不小的罪名,尤其是他这种吃皇粮的人,就更严重了。 可是她也不能拿这把枪杀了他。 所以代价就是,凌晨两点半,他把她抱进浴室的时候,段子矜有种她已经死过一次的错觉。 每个关节都在疼,疼得仿佛被人拧断了重新装上似的。 江临打开浴室的暖灯,小心翼翼把她泡在浴缸的水里。 段子矜不知怎么就想起了他实验室那些标本…… 是不是也是这样被泡在标本溶液里? 她见过江临工作时的表情,眉眼都镌刻着沉凝和认真,一如他此刻的表情。 谁也没有说话,他们之间无话可说。 直到水汽氤氲而起,她在迷蒙中又感受到了他的变化。 她吓得花容失色,惊喘道“江临,你出去,我自己可以。” 扬起的手带了一片水花,江临按住她,与她额头相抵,低哑的声音徐徐传来,“别乱动,我不想在这里欺负你。” 段子矜咬牙道“你也知道你这是在欺负我?” 江临也不知是心情太好还是怎么,声音里竟久违地含着一丝的笑意,“我知道,是我不对。” 哦,是不是以后有人杀了他全家,只要说一句“是我不对”,他也能原谅? 段子矜气得不想理他。 热水多多少少缓解了她身上的酸痛,只是当她的后背浸入水中的时候,被床头磕伤的地方疼得她一激灵。 江临显然也发现了她的不对劲,“怎么了?” 段子矜闭上眼睛,两道漂亮的柳眉快打成结了,紧咬的唇慢慢松开,吃力地说了两个字“后背。” 江临立刻像翻标本一样又把她翻过去,动作还是谨慎小心的。 “怎么回事?” 段子矜趴在浴缸里,感受到他被水润湿的手掌轻轻抚着她的脊背,她看不到后面究竟伤成什么样,不过听他这个语气…… 怕是不轻。 过于温暖的空气让她的意识有些涣散,无力道“别问我,问你的床。” 江临怔了怔,回想起几个小时前她的挣扎和他的粗暴,心尖像被池中的热水烫了一下,低声说“对不起。” “我不想听对不起,你要是真觉得对不起我,现在马上出去。”段子矜的声音软绵绵的,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不行。”他的口吻倏尔严肃了些,“伤口不能碰水,既然是我把你弄伤的,我就有义务照顾你。” 他还真好意思提。 段子矜憋了一肚子气,“出去!滚出去!” 看上去她真是疲倦极了,提着嗓音喊了两句,就喘得厉害。 江临心里一疼,着急却又不敢碰她。待她稍微安静下来,他才无奈地低笑,“别喊了,刚才叫了那么半天,嗓子不累吗?” 段子矜差点一口气没倒上来直接晕过去。 以前她一定是瞎了眼,才觉得江临是个谦谦君子,如玉如虹…… 干脆就由他去了。 反正在江临面前别人从来没有话语权,她再讨价还价累的也是她的嗓子。 段子矜这才开始迷迷糊糊地思考他刚才在床笫间说的话。 他说他和姚贝儿没什么,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这话的意思是…… “别在这里睡觉,会着凉。”他忽然抬手拍了拍她的头。 段子矜实在疲累,没有回答他。江临轻叹一声,把她整个从水池中抱起。 凝脂般的皮肤沾着水珠,气息香甜诱人。 他的眸光紧了紧,摒弃脑子里那疯狂的想法,用毛巾擦了她的身子,又为她盖好绒被,这才回到浴室里,打开了喷头的冷水。 段子矜在半梦半醒间觉得后背又痒又疼,她茫然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侧躺在床上。 一只大手落在她后背处,指尖微凉,蘸着药膏一圈圈轻轻涂抹。 她没有动弹,又将眼睛闭上。 本来想睡过去,却感觉到那只手偏移了伤口处……动作有点不对。 段子矜下意识地想开口说点什么,可是张了张嘴,话又都堵在喉咙里,不敢发出一丁点声响。 要是叫江临知道她醒了,后果她连想都不敢想。 突然,他俯首吻了下来。 段子矜一个激灵。 江临低沉暗哑的嗓音从她身后很近的地方,飘进她的耳朵里,“醒了?” 她咬着嘴唇装死。 江临一笑,像逮住了偷腥的猫儿。可明明他才是做坏事的那个,怎么能如此气定神闲? “后背还疼不疼?”江临淡淡开腔,“有点淤血,我给你抹了药,暂时先这样……明天再叫医生来看看。” 再严重也不过就是磕伤,涂点药就好了,还至于去看医生? 段子矜闷着被子没说话。 “过来。”他拽着她的胳膊。 第74章 跳窗逃跑 怕万分之一的可能,会让她有什么闪失,一出门就打电话叫他把私人医生接过来。 段子矜深吸一口气,决定先试试软的,“虞先生,虞大哥,算我求求你,我真的有急事,你让我出去好不好?” 虞宋也为难,“段小姐,先生也是为了你好。” 他只能把话说到这份上。 软的不行,段子矜气得冷笑,差点举起床头柜上的灯扔在他身上,“为我好?他不就是怕我下楼给他丢人吗?今天的报纸、头条登的全是昨天在滨江酒店的事,全世界谁还不知道?他还想瞒着谁?” 上次她肯为江临放弃见爷爷最后一面,那一生一次的冲动让她事后不知道有多自责! 倘若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也许还是会义无反顾地选择维护江临的前途。 但此时此刻情况不同。 只要她小心点离开,根本不会给江临造成任何损失。 退一万步讲,就算她让那些人看见,江临顶多也就是面子上不好看。 他凭什么这样对她? 就因为她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地为他去死,他就真当她和她身边的人都是命贱? 段子矜咬了咬牙,今天无论如何,她也得离开! “你们出去吧。”段子矜睇了眼虞宋和家庭医生,阴阳怪气道,“我现在感觉好多了,就是有点生气,想砸东西。别误伤了你们。” 虞宋的额头划下一颗豆大的汗珠,先生屋里这些摆设随便一件都成千上万的,段小姐还真不客气。 想起上楼前先生吩咐说,只要她不出来,想干什么就让她干。 “那您……动静小点。”虞宋干巴巴地赔笑,心想可别让楼下那几个人听见,不然先生这一番苦心孤诣,就全都付诸东流了。 他们依言退了出去,偌大的卧室里又只剩下段子矜一个人。 褐瞳扫视过屋里所有的摆设,她最终选了一樽梨花木的圆墩,举起来狠狠往落地窗最脆弱的边角砸去。 楼下的客厅里,身穿正装、头戴绅士帽的男人坐在沙发上,鹰鼻星目,宽额方颔,赫然就是昨天在校庆会场里摆弄酒塔的男人! 江临坐在他对面,神色淡漠如常,透着一股与不该出现在他这个年纪的人身上的稳重老成。 听着楼上的响动,江逢礼端着咖啡杯的手顿在半空中,眼皮一掀,朝那边看去,“这楼上在干什么?” 热气袅袅,江临啜了口茶,隐在水雾间的眉心动都没动一分,“装修。” 一旁佣人面无表情地想,先生真会睁着眼睛说瞎话。 江逢礼皮笑肉不笑,“这么大动静,你也忍得了?” 江临温和地笑,“老宅安静,二叔不也愿意千里迢迢跑到我这儿来听噪音吗?” “我也不跟你废话了。”江逢礼把杯子往茶几上一搁,“老爷子让你回家。” 江临一挑眼角,几分笑意挂了上来,“二叔不是不说废话吗?” 江逢礼冷眼看他,“你觉得我刚才那句是废话?” “江家的情况,二叔应当比我清楚。一秒钟几百万美元入账,靠得可不是做这些入海算沙的事情。”他淡淡回答,“您的时间千金难买,耽误在这里,江临于心不忍。” “你就非要……” 江逢礼的话没能说完。 虞宋一脸焦急地跑过来,俯下身对江临耳语几句。 所有人都看到前一秒还冷静淡然的人“嚯”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周身的气息瞬间冷冽起来,“你说什么?” 虞宋苦着脸,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谁能想到,这段小姐砸着砸着东西,居然把窗户砸了个洞,从二楼跳出去了! “二叔,我先失陪了。” 江临丢下一句话便举步往楼上走去,眉间的戾气饶是江逢礼看了都有些不适。 他原本靠在沙发上的背缓缓挺直,看着江临的背影皱了皱眉,“又怎么了?” 虞宋呵呵地笑,“楼上装修,出了点问题。二爷您坐,我让厨房再给您上点茶点。” 江临走进卧室,看到窗户竟然从一角破了一个大洞,眼瞳淬了冰似的冷。 以晴哪里见过先生如此凌厉的表情,哆哆嗦嗦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江临沉沉地盯着窗户,段子矜……不愧是工科生,砸玻璃都知道照着角砸容易碎。 这个女人一天不惹事就心里痒痒是不是! 他忍着怒气走到窗户旁边,一楼花园柔软的草甸里掉着许多破碎的玻璃碴子。每一颗都是不规则的形状,偶尔有尖锐锋利的,上面似乎还带着血迹。 江临只看了一眼,就变了神色。 那殷红的血刺激着他的神经,大脑一片麻木。 他一拳砸在本就破了一大半的窗户上,口气森寒得骇人,“我让你们看着,你们就把好好一个人给我看丢了?!” 江逢礼的眸子颜色很浅,不像亚洲人普遍拥有的样子。他扫过楼上紧闭的卧室门,双手合握着颇受贵族乡绅青睐的绅士拐杖,用地道流利的德文问女儿“姗姗,你猜楼上发生什么事了?” 德语才是江氏一族的母语,江家人身上流着一半的欧洲人的血液。 江姗坐在父亲身边,挽着他的手臂,意味深长地笑“堂哥昨天从滨江酒店离开,就一直没出门。他从庆典会场带走的那只小野猫,估计是要养在家里了。” 江逢礼摸了摸江姗的头发,叹息,“如果你是个男孩就好了。”老爷子也不用费尽心思地想把江临这个不孝子传回家了。 江姗傲然扬起下巴,“我比男孩差吗?” “爸不是这个意思。”江逢礼摇头,“但是江家……男女终究是有别的。” 江姗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响,她放开江逢礼,掏出来看了一眼,嘴角的笑意越发深了“爸,楼上那只小猫跑了。” 江逢礼别过头,“哦?” 江姗将手机放回兜里,敛眸看着咖啡杯里的牛奶泡,“我猜江临不会轻易让我们见到那只小猫,所以进门前我让四九和三七带人守在院外的四个方向,以防他偷偷把人送出去。中国有句老话不是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么。没想到他这么沉得住气,我还以为今天要一无所获了。” 江逢礼笑了,“不还是让你逮到了?” “是她自己跑出去的。”江姗抬眼看着楼上,发出一声轻嗤,“装修?呵……” 她拨了四九的号码,果断命令道“folgihr” 跟着她。 段子矜出门就拦了辆出租车。 司机看了看她这一身狼狈,手上还沾满血的样子吓得不轻,“姑娘,你这是……” “去中心医院。”她没废话。 段子矜坐在车上,将手上的玻璃碴一块一块地清理出去,又挑了半天衣服裤子上碎屑。 刚才跳窗的时候用手撑着地面,现在手掌红彤彤的一片,还见了不少点血,所幸结痂了,她也不想管了。 江临这个死人渣,这事儿必须记他一笔!要不是她命大,直接就跪在那堆碎玻璃上了。 在段子矜的催促下,出租车不到20分钟就赶到了医院。 她身无分文,只好也潮了一把,微信转账过去。 司机看着她匆忙离开的背影,欲言又止。 他其实想说,刚才后面一直有一辆无牌照的进口车,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 他不会是遇到了什么黑道截杀、亡命天涯的事吧?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到后面那辆车里下来几个黑衣金发的高大男人,白种人特有的高挺鼻梁上架着黑漆漆的墨镜,几个人相互交谈了几句,就跟进了医院。 他心里一慌,要不要报警? 正犹豫着,却又见另一辆车尾随着那群欧洲人过来。 一拨亚洲模样的保镖从车里跳下来,忙不迭地进了医院。 这是闹哪样? 医院里刺鼻的消毒水味惹得段子矜一皱眉。 她向护士要了一张口罩,又把t恤衫的帽子戴在脑袋上,围了个严严实实才往爷爷的病房走去。 门口果然被一堆记者模样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阿青应该是守在病房里,病房的门紧紧关着,不停有护士过来催促那些记者快点离开。 也不知道他们是有多有恃无恐,竟然能当成没听见一样。 段子矜从人群里轻松穿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进病房。在其他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重新将门关上了。 她喘了口气,抬眼就看到病房里的人。 呵,今天什么日子,还真热闹。 段老爷子靠在病床上,精神有些萎靡,但一见到段子矜,脸上的怒气就忍不住的往外冒。 他旁边陪床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女人。 一个段子矜许久没见的女人。 她轻轻翘起嘴角,“姑姑。” 段兰芝原本哭哭啼啼地拉着老爷子的手,闻言转过头来,立刻对她怒目相向,“段悠,你爷爷病成这样,你怎么都不跟我们说一声?” 段子矜静静地听着她瞎掰。 站在窗边抽烟的姑父闻言也掐灭了烟头,侧过身子,略带责怪地看着她,“就是啊,悠悠,你说老爷子身体这么不好,万一有个什么闪失,我们岂不是要后悔一辈子?” 第75章 楼上那只小猫跑了 从见到这个姑父第一天,她就不喜欢这个男人。小眼睛,眉毛又短又淡,颧骨深陷,一看面相就是胆子偏小却心机深重的人。 段老爷子一听更气了,“我就知道肯定是你这个贱丫头瞒着兰芝,不让她来看我!” “怎么说话呢?”段子佩坐在沙发上玩手机,闻言一个冰冷的眼风扫了过来,“您这上了岁数,脑子也糊涂了是不是?这半年是谁天天没日没夜地伺候您的,摸着良心好好问问自己!” “阿青!”段子矜喝止他,“放尊重点。” 段子佩看向她,还没反驳,眼神猛地一沉,起身疾步走到她身边,嗓音压着愤怒“段悠,你这身上、手上是怎么弄的?” 段子矜低头看了一眼,淡淡移开视线,“没事。” “你是没事了,你看看你给老爷子添了多大麻烦!”段兰芝又开始冷嘲热讽,“我们都是平头老百姓,一辈子也没干过什么亏心事,外面那群记者是因为谁才追过来的,你们姐弟俩还好意思在这叙家常?” 段子矜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她,段兰芝今天浓妆艳抹的,还新烫了个头发,皮草穿在她身上,怎么看怎么像是地摊货。 用膝盖想也知道她是打扮给那些记者看的,她来之前,段兰芝指不定怎么在镜头前面晃呢。 段子佩理都懒得理她,直直盯着段子矜。 他的个子很高,从他的视角能看到她脖子上那些令人遐思的红印。 眸光深了深,看来悠悠又栽进江临这个火坑了。 段子矜被他看得不自在,推开阿青走到爷爷病床前,“这件事是我惹出来的,对不起,我会安排爷爷转院。” “这还差不多。”段兰芝的老公插进话来,唱起了红脸,“兰芝,你也别太怪悠悠了。她毕竟年纪小,做事考虑得不周全。” 段兰芝好像认真想了想,慢慢地消了气,过了半晌,她才清了清嗓子,低问道“悠悠啊,我看报纸上说,你们集团那个总裁在追你,是不是呀?” 段子矜没搭言,段子佩一句呛了回去“关你什么事?” “爸,你听听这叫什么话?”段兰芝对段老爷子抱怨,“我这个当姑姑的还不能关心关心侄女的终身大事了?” 段老爷子冷哼,“她们姐弟俩就是狼心狗肺。” 段兰芝叹息道“悠悠啊,姑姑是过来人,看人最准,我看这个唐总不知道比那个什么江教授强多少倍,你要嫁还是得嫁这样的!” 段子矜敬谢不敏,“不劳您操心。” “那怎么行?”段兰芝尖声道,“唐总对你可是一片真心。你弟弟刚毕业你知道吧?现在工作多难找呀!他一听说是你弟弟,马上就给他在集团里安排了工作。” 段子矜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她还没傻到认为段兰芝话里的“弟弟”指的是阿青。 难道是段兰芝家那个三本都差点落榜的儿子? “还有啊,人家既然帮咱们办了事,我答应他今天晚上请他吃顿饭,你也得去!”段兰芝继续说着。 段子矜看着她,寒声质问“姑姑,谁让你随便答应这种事的?” 段老爷子斥道“你姑姑做的没错,你得多为你弟弟考虑!” “诶,老婆你看,楼下那辆宾利是不是唐总的车?”姑父忽然道。 虞宋带人一路追过来,没想到段子矜是真的去了医院。 她是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要报告先生?还有江逢礼派来的那群人尾随着她,她会不会有危险? 正考虑着,眼角的余光里出现了一辆熟悉的宾利。 虞宋惊讶不已,再也不犹豫,赶紧拨了江临的电话,“先生,段小姐去了医院,埃克斯集团的唐总……也在。” 难道段小姐跳窗逃出来……是来见唐季迟的? 段兰芝瞥了一眼窗外,眉开眼笑道“是是是,是唐总的车,想不到他还来接咱们了,快收拾收拾,把我给悠悠买的那身衣服拿出来!” 段子佩简直火冒三丈,这个女人怎么这么趋炎附势,为了自己儿子的工作就可以把悠悠推出去卖了?幸好这是唐季迟,要是个其貌不扬还心怀不轨的,再有钱他也肯定要和她们拼命。 段子矜本想拒绝,可是老爷子这时突然捂着胸口喘起了气。 一群人慌慌张张地围了过去,“爸!” “爷爷,您怎么了?” “这个不孝的孙女,你这么做对得起你死去的爸吗!”老爷子抓起床头果篮里的苹果就朝着段子矜脸上砸过去。 她没躲开,脸颊上立刻多了一道红印,疼得整个牙关都发麻了。 “你还有脸提我爸?”段子佩回身怒道,“我告诉你,悠悠现在管你是情分,不管你是本分!别仗着自己辈分高就得寸进尺,她凭什么孝顺你,你让她当你是爷爷,你什么时候把我们当成孙儿了?” “段青,再多说一个字你就出去!”段子矜冷声喝止。 “姐……” “滚出去!”她捂着胀痛的脸,不容置疑地命令。 段子佩也是一肚子火,“好、好,你到现在还是向着他们说话,我滚出去!” 说完拉开门,在一群记者的拍照和围观之下重重甩上了医院的门。 段兰芝冷哼一声,“我就知道你们姐弟两个一个比一个狼心狗肺。” 段子矜看了老爷子一眼,“行了,爷爷,别装了。”说完目光转向段兰芝,“我跟你去,你满意了吗?” 江临在一通电话里,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坐过山车的感觉。 虞宋说,江逢礼派人跟着她。他眸光微微一厉,垂眸扫过楼下笑容和善的江逢礼和看起来煞是天真无邪的江姗。 江临冷静地对着电话吩咐,带人保护好她。 虞宋办事他向来放心,可是不知怎么,这一次他竟隐隐不安,想亲自过去看看。 江逢礼打算对段子矜下手,是他早就料到的事。他们这番所作所为,不过就是想捏住他的软肋罢了。 可是段子矜…… 江临冷笑,他们还是找错人了。段子矜哪里算是他的软肋? 他本不想把无关紧要的人牵扯进来,因而最明智的做法应该是撤掉对段子矜所有的保护,让他们放心,继而放松对她的监视。 但转念一想,他们既然能查到段子矜,也势必能找到贝儿。 如果这两个人里一定要有一个人被江家盯上…… 也只能委屈段子矜一下了。 毕竟她和他只是一段露水情缘,上过两次床而已。可贝儿已经跟了他整整四年,四年,养条狗都有感情了,何况一个活生生的人? 昨晚在床笫间他冲动之下说出了“分就分”这样的话,但是江临自己心里清楚,真让他对着贝儿说出分手两个字,他其实是做不到的。 也许是不舍,也许是愧疚,也许是骨子里的责任感作祟。不管怎样,他不能轻易抛弃一个把四年青春搭在他身上的女人。 紧接着,虞宋却说,段小姐真的去了医院。 江临的心猛地一沉,脑海里又浮现出一楼草丛里那些触目惊心的血迹。 她伤得很重吗?还是那时在卧室里说的头疼? 若是头疼,一开始为什么要拒绝家庭医生的诊治? 江临站在二楼的走廊上,薄唇轻轻抿着,手握扶栏,望着一楼天花板巨大的水晶吊灯。 璀璨的灯光将他一张英俊无俦的脸分割成半明半暗的两侧,却照不亮他此刻乌黑沉凝的眼眸。 眉头越蹙越紧。 虞宋安慰道“先生,您宽宽心,段小姐不一定就是真出了什么意外。您想想,能让她这么着急地跑出来,说不定是医院里那位老爷子身体不适呢?” 江临不禁愕然。 虞宋说的太有道理。 可是,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来提醒他了? 江家看好他,是因为他从小思维缜密清晰,拥有傲人的洞察力,而且能做到不被世事影响,懂得狠心取舍。 结果,他却连段子矜可能是去医院看段老爷子这么有说服力的理由都没想到,反而满脑子都是玻璃碴上那些殷红的血。 这是怎么了? 江临心里腾起一股烦躁,他想挂断电话,那边虞宋的声音又挤了进来,“先生,段小姐换了件衣服,被一辆车接走了!” 他的心竟然一颤,沉声问道“谁的车?” 虞宋吞吞吐吐了半晌,“唐季迟,唐总。” 算起来,段子矜进了医院的时间也不过十几分钟,换了套衣服就出来,未免让人怀疑她是不是为了掩人耳目、顺便处理伤口才将碰面地点定成医院。 江临面无表情地吐出三个字,“知道了。” 他挂了电话,靠着栏杆转过身来,视线透过卧室敞开的房门,落在被段子矜砸出一个大洞的玻璃窗上。 黑眸里静如止水的神色一寸寸冷凝,结成了冰。 为了见唐季迟,她可真是不要命。 亏他曾经还以为,段子矜愿意为了他付出性命,是因为他在她心里是特别的。 现在这么一看,其实是因为她的命太不值钱了,随便为了谁都可以不要。 江逢礼,江姗,心怀不轨的leoold家,还有段子矜……将所有人都玩弄在股掌之间,难道不是很痛快的一件事吗? 邵顾番外030 准确来说,他已经疼到失去知觉 “滚!”他的态度暴躁又狠戾,酒杯顺手就砸在了她脚边的地上,口齿不清道,“说了别碰老子!听不懂吗!” 顾千秋一个激灵,抬头看向他,怒道“邵玉城,你发什么神经!” 邵玉城原本闭着眼,听到她的声音似乎清醒了点。 他撑着额头坐起身,费劲地重新打开眼帘,模模糊糊看到斑驳的光影在他面前拼凑出一个窈窕婀娜的女人。 他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笑了,“臭美,又换了件衣服。” 顾千秋怔然。 邵玉城眯着眼睛,歪着头,从里到外都透着沉沉酒气,自言自语道“刚才我见到你的时候,你穿着一件青色的大衣。” 顾千秋简直想骂他,六月份已经入夏,她穿个鸟的大衣。 他再次闭上眼,口中念念有词“这次睁开眼,还能看见你吗?” 边说边又从旁边夺了瓶酒握在手中,“这次我赌你穿……穿红色的……就是四年前你生日那天……” 顾千秋听不下去,刚要叫他别胡说了,他就用力睁开眼,定睛,把她锁死在视线尽头。 然后失望又奇怪地低喃“怎么没换……” 顾千秋茫然。 她瞥了眼一旁的人,那人叹息道“城哥他大概以为你是他想象出来的幻影,他刚才见了哪个和你身材相仿的女人都以为是你。” 顾千秋震愕不已。 果然,邵玉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朝她走过来,用一种捞东西的姿势,伸手来“捞”她。 “这次我走几步能捉到你,你说。” 顾千秋还是失神地盯着他醉醺醺的样子,心里五味陈杂,有什么情绪快把她的胸腔撑破了…… 手碰到女人肩膀的刹那,邵玉城僵住了。 他猛地缩回手,退了一步,摇了摇头,眼神顿时清醒了很多。 “你……” “你什么你?”顾千秋回过神来,从兜里掏出一枚戒指,塞进他空空的掌心,“我是来给你送这个的,你不是想拿回去吗?他们说你要死了,我就顺便来看看。能蹦能跳能撒酒疯,我看你好得很。我走了,你自己闹吧。” 酒液麻痹了他的神经,连怒火都来得迟缓许多。 可当邵玉城摸到手里那个物什时,他瞬间便咬牙切齿地喊住了她“顾千秋!” 顾千秋站定了脚步,却没回头,“还有事?” 他的眼神变了又变,最后压低了声音,闷闷道“我流血了,疼。” 那语调委屈巴巴的,还有点讨好。 周围人不可思议地瞧着这一幕——城哥喝多了原来是这样的? 顾千秋亦是攥紧了拳头,好像这样便能将所有的惊涛骇浪死死捏在掌心间。她故作冷淡地回了句“知道疼你就去医院,让医生给你包扎。去晚了留疤别怪我没提醒你。” “我不要。我要你给我上药。”他凑近她一点,整个人几乎趴在她背上,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你给我上,小时候我都是这样帮你的,你不能不管我。” 顾千秋气得发抖。 她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优雅风度在他的无耻无赖面前碎了个干干净净。 恨不能回头给他一巴掌让他清醒点别丢人了。 “我真的疼。”他低低开腔,嗓音莫可名状的沙哑痛苦和不知所措,“里面外面都疼,疼得快裂开了。千秋,你救救我吧,我疼,很疼。我不知道怎么办……” 顾千秋宛如触了电,心脏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一下。 良久,她终于转过头来,冷漠而警惕地上下打量着他,生硬地抬手去擦他脸上的血迹。 擦得基本干净以后,露出了些浅浅的伤口,都不严重,只有下巴上一道红痕碍眼得厉害,应该是他刚才趴在一堆玻璃碴里太久,扎破了皮肤,洞穿了血肉,看着十分揪心。 她的手拂过去时没太注意力道,指甲刺进了他的伤口里,她连忙撤回手,自己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对面的男人却一点知觉都没有似的,漆黑如泽的眼眸只攫着她的脸,眨都不眨。 顾千秋被他看得浑身难受,硬邦邦地问“是不是这里疼?” 邵玉城乖乖点头。 其实他分不清究竟是哪里疼,总之点头就对了。 顾千秋拿他无可奈何,在他的衬衫上擦了擦手,吩咐经理“开个房间,拿点消毒的碘酒棉签之类的东西过来。” “这就去。” “还有醒酒汤。”顾千秋补充。 “好的,二小姐。” 这里虽然是酒吧,但也有为了方便客人喝醉留宿的客房。顾千秋把他扶到客房里,打开了灯。 邵玉城坐在沙发上,被灯光刺褪了几分醉意,看着顾千秋拢好头发随意扎了个马尾,洗干净手又在托盘的一堆消毒用品里捣鼓来捣鼓去的样子,心中没由来的柔软安详。 或许是他不声不响却存在感极强视线打扰了她,顾千秋很快回头与他对视,“再盯着我看你就自己来。” 邵玉城于是把眼睛闭上了。 摆明了就是非要她动手不可。 顾千秋也不和他争辩,他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从小就喜欢在她的地盘上撒野,对她各种得寸进尺,那是他的日常。 冰凉的棉签擦过脸颊,碘酒刺激着伤口,男人却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顾千秋抬眼刚好看到他英俊如斯的侧脸,睫毛纤长浓密,鼻梁高挺利落,怎么看都是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顾千秋边上药边欣赏,余光忽然瞥见他衬衫里也渗出了血迹。 她一凛,口气不善地问他“身上也伤到了?” 邵玉城睁眼,迷惘地看了她两秒,迟钝缓慢地回答“不知道。” 准确来说,他已经疼到失去知觉了。 顾千秋也不废话,把棉签放到一边,将他整个人转过去,左右后背都观察了一遍,黛眉拧成疙瘩,“这样看不出来伤得重不重,你自己就真的没有感觉?” 邵玉城摇头。 “那我叫外面的人进来,你脱了衣服让他们给你上药。” 说罢,她就要出门。 邵玉城这下反应很快,在她走过自己身边时精准无误地扣住了她的手腕。 顾千秋毫无防备,脚下一滑,低叫着跌进他怀里。 邵顾番外031 我们睡了,顾千秋,它不是个梦 顾千秋虽然纤瘦,却也是个成了年的大活人了,这样跌进他怀里,她自己都疼得关节错位,更别说邵玉城身上还不知道有多少伤口。 她忍着疼痛,第一反应是赶紧站起来。 可邵玉城哪里肯让她走? 他用自己肌肉力量强大的臂膀牢牢把她锁在怀里,也因为这一用力,雪白的衬衫上渗出更多殷红。 顾千秋看到那些血色就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她从小是受惯了伤的,按理来说最不怕这些,可为什么伤口出现在他身上,莫名就给她一种哪怕是个小划痕都严重得不得了的错觉? “邵玉城你别闹了好吗?”她本想骂他,可是既骂不出口,又无法和这个喝多了的男人较劲,只好换成万般无可奈何的语气,“你不是疼吗?我出去找人给你看看,你先放开我,我很快就回来。” “我不信。”他眼睛都不睁,任由怀里柔软的娇躯无孔不入地填满了他的感官,低声在她耳边醉语呢喃,“你每次都这样说,可是每次我睁开眼,你就不见了……” 每次?顾千秋狐疑地皱了皱眉,她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下一秒,她却又震住。 心脏被某个念头穿了一个洞—— 方才那些人说他喝多了见到她的幻影。 所以,他到现在还以为自己在做梦,而她是个幻影吗? 他……梦到过她很多次吗? 邵玉城将头埋进她僵硬的颈窝,薄唇刚好吮住她颈子间的皮肤。 顾千秋一瞬间鸡皮疙瘩就冒了出来,“邵玉城,你在干——” 话没说完,她的身体被他扳了过来,压进沙发里。 眼前一张英俊无俦的脸迅速放大,直到他嘴里的酒气全数灌了进来,把她没说完的话全部堵了回去。 唇瓣相贴,顾千秋瞪大了眼睛,心跳都停了。 她练过舞蹈,轻易便能在他和沙发之间被挤压成各种形状,两个人身体贴得很近,丁点缝隙都没有。 男人对一些事情都是无师自通的,他们生下来就知道接吻的时候手该做什么,那就仿佛一种本能。 顾千秋以为他是“身经百战”,可她不知道,他之所以这么流畅自如,全是因为在梦里有过太多类似的场景。 “上次我们没做完你就跑了,这次全都补回来。”他的声音落在她耳畔,带着一抹挥之不去的嫌弃,慵懒又性感,“顾千秋,你怎么这么笨,接吻我上次教过你了,不是这样的。” 他说完,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完全不给她任何反抗的余地,侧着头就吻了上去。 第一次亲吻只是为了强势地堵住她没说完的话,而这一次,他舌尖直接抵开她咬紧的贝齿冲了进来。 顾千秋心里蓦地生出一股屈辱感。 她用力推他的胸膛,他分毫不为所动。 她蹬着腿想踹开他,也被他压得死死的。 最后她只好扬手,想给他一巴掌,可手还没落下就被男人看也不看地攥住了。 他脸色有些沉冷,声音却如模糊的雾气缭绕在四周,低低透着无尽自嘲,“为什么在梦里你也这么讨厌我……” 他字字敲打在她耳膜上,震在她心口正中央。 “你不许讨厌我!”男人突然发了狠,一把将她的雪纺衬衣扯开,低喝道,“不准,我不准你讨厌我!顾千秋,你敢拒绝我,你敢讨厌我,你敢?!” 顾千秋胸前一片冰凉,她的血液顺着血管直冲头顶,气得脸涨红,“你疯了吧,邵玉城!你清醒一点,你——” 他猛地低头咬住了她的唇,重重地吸允,不给她张口的机会。 同时手里也几近粗鲁地扒着她的衣服。 这一晚上,顾千秋的印象有三。 血的味道,酒的味道,还有他的味道。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在他的支配下浮浮沉沉,从一开始撕裂的疼痛到后来骨头都被撞得快要碎了。 她哭喊,叫嚷,怎么都不管用,她的叫声反而更加刺激了他。 最后她嗓子都哑了,他才结束,大汗淋漓地抱着她躺在床上,不肯松手。 顾千秋累得昏睡过去,睡前听到他咕哝的声音“今天这个梦做得真好。”说着,把她抱得更紧,“真好。” …… 邵玉城彻底清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第一反应甚至不是思考自己在哪里,而是他昨晚做了个非常……难以启齿的梦。 他就这么静静盯着天花板看了有半分钟,忽然听到洗手间里传来冲水的声音,紧接着,那扇半透明的玻璃门被人拉开。 邵玉城顿时惊坐起身,愕然望着从洗手间里缓缓走出来的顾千秋,感觉自己像是被一个巨浪掀翻在海里,四面八方的空气光速消失,让他陷入长久的窒息。 “你……”他的瞳孔微微放大,又蓦地收缩,整个人僵坐在床上,表情宛如见了鬼,“顾千秋?!你为什么在这里?!” 刚才还在他梦里的人,现在就出现在他眼前。 邵玉城吓得心脏都不会跳了。 这种震惊背后,是他从未体会过的心虚——心虚到他一想到那个梦的内容就浑身冒冷汗,不敢去直视她平静温凉的目光和看上去明明没什么异样的表情。 可是下一秒,他就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什么?!”门被人大力推开,一个女人带着哭腔的凄厉质问刺破了寂静的空气,“邵玉城,你昨天一夜没回来,打电话也不接,你不是答应过我再也不见她吗?!她为什么在这里,你为什么在这里?!你们昨晚到底做了什么!” 不光邵玉城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吓到,顾千秋也愣了愣。 叶楚居然这么早就追到这里来了。 旋即千秋又蹙起眉,暗骂自己大意。 刚才的经理亲自送了趟早餐上来,她光顾着把大盘小盘拿进客房,竟忘了关好房门。 这下可真是…… 顾千秋的心沉进了无底洞,门外灌进来的冷风把她从昨晚就燃烧沸腾的某种情绪尽数浇灭了。 叶楚五个月的肚子已经不小了,可除了肚子,她还是削瘦得皮包骨头,而且发质干枯,嘴唇起皮,眼底有一层青灰色的阴影,怎么看都是一副精神状态十足差劲的模样。 尤其是在光鲜亮丽的顾千秋面前,这对比就更强烈了。 顾千秋看了她两秒,说道“叶小姐别误会,昨天晚上他喝多了,在楼下撒酒疯,砸了这里不少东西,的经理和我熟,就把我叫来了。” “那他为什么没穿衣服!”叶楚完全疯了,赤红着眼睛恶狠狠地瞧着顾千秋,只恨不得能扑上来掐住她的脖子,“顾千秋,你骗谁,你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可能什么都没发生吗!” 顾千秋被她刺耳聒噪的声音惹得心烦,她嘴角疏淡的笑容微微转冷,“那敢问叶小姐和邵小公子孤男寡女了这几年,发生什么了?” 叶楚脸一白,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昏过去。 碍于周围还有其他人在场,顾千秋也不想得罪床上那位爷,于是又笑笑,点到为止地自己圆回了话,“也是,叶小姐连邵家的孩子都怀上了,自然应该发生了不少。” 她边说边眄了叶楚一眼。 叶楚被这不轻不重的一记眼风骇得打颤,顾千秋是为数不多的知道这孩子来历的人,她太怕顾千秋说出去了! “不过叶小姐放心,我和你不同,我不是邵玉城的女朋友,也不想给他生孩子。他没穿衣服是因为昨晚在楼下受了伤,需要消毒包扎,不信你可以自己过去掀开被子看。” 叶楚不知是被她的话安抚了,还是被她先前点到为止的威胁吓住了,不再往下追究了。 她勉强恢复理智,硬邦邦地对邵玉城道“玉城哥哥,你把衣服换好,跟我回家。” 邵玉城望向顾千秋,眼神深如古井寒潭,落在顾千秋美丽淡然的脸庞上。 叶楚不追究了,不代表他不想追究。 顾千秋的言外之意是……他其实,还是做了场梦? 这感觉无异于踩在云端,先开始紧张不安,而后慢慢轻快飘然,最后猛地一脚踏空,跌下了深渊。 他知道,只要叶楚在场,顾千秋就决计不会说实话。 于是他对叶楚道“楚楚,你先出去等我,我有话跟她说。” “不行!”叶楚警惕地撑着门不肯关上,“你答应过我,我不在你不会单独和她见面,昨天晚上你喝醉了我可以不计较,现在你既然醒了……” 她的话没说完。 在邵玉城严苛沉峻的目光里,被戛然截断。 叶楚很少见他露出这种表情,像是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谈。 她有种直觉——若她不听他的话,执意留在这里,会彻底惹怒他。 青天白日,料他们也不会怎么样,叶楚瞪了顾千秋一眼,负气离开。 走之前甩上了房门。 重重一声响彻楼道,几秒种后,房间又恢复一片死寂。 从邵玉城的角度,只能看到顾千秋微垂着眼睑,从容不迫地整理着雪纺衬衣上的装饰,其余的,再无其他。 那件米白色的雪纺衬衫落进男人黑漆漆的眸底,他的脸色蓦地一变。 邵玉城对这件衣服有印象。 他昨晚在“梦里”,就是扯开了这样一件衣服,然后…… 仔细看去,还能发现离她脖颈最近的那颗扣子不见了。 邵玉城慌了。 他掀开被子,发现自己不光是没穿上衣,而是浑身赤条条、不着寸缕的。 床单褶皱凌乱,每一处暧昧的痕迹都让他的心狠狠下沉一分。 顾千秋看着他直勾勾盯着床单发呆,径自走到沙发前的茶几上,把昨晚没用完的碘酒和纱布拿了过来,“既然你酒醒了,身上的伤就自己处理吧,或者叫叶楚进来帮你上药,我先走了。” 邵玉城喉结来回滚动了几下,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半晌,他抬起头,视线凝向她云淡风轻的脸,躁意在寂静无声中一寸寸变得沉重,一双黑眸也逐渐染上幽深混沌的色泽。 “顾千秋。”他一字一顿道,“你刚才说什么?” 顾千秋不认为他是没听清她说的话,所以不打算再重复一遍了,把托盘往他面前推了推。 邵玉城确实听清了,听清了所以才觉得荒唐。 不出意外的话,他们昨晚,应该是做了。 那么真实的触感,他闭上眼睛犹能回味。 按照他“梦中”的记忆,她是被他强行按在沙发里开始了这一切。 顾千秋竭力反抗过,但她一个弱女子怎么也抵不过他的力气,而邵玉城以为自己在做梦,便肆无忌惮地、怎么刺激怎么来,印象里他还给她灌了不少酒,导致她整个后半段也是浑浑噩噩的。 可是现如今,顾千秋就在他床前,亭亭而立,不蔓不枝。 她身后便是遥远璀璨的晨曦,一笔一画将她的身影点缀得明亮。 乍一看,光芒万丈,神圣得不容侵犯。 她没有哭没有闹,没有质问他为什么这样对她,没有向他讨要一个说法,甚至提都不提这件事,就好似那一切真就是他自己做了个肮脏龌龊的春梦,和她不染纤尘的顾女神毫无牵连。 邵玉城想,男人酒后乱性睡了女人之后,最怕的难道不是女人追着要他负责? 为什么顾千秋理直气壮地打发走了叶楚,还波澜不惊地叮嘱他处理一下自己身上的伤? 这个女人的心大到无边无际了? 邵玉城凝睇着她的脸,视线冷硬好像要在她脸上戳出一个洞,“昨天不是我在做梦,对吗?” 既然她不提,那他就主动说出来。 顾千秋闻声轻轻笑了笑,把卷曲的长发撩到耳后,露出弧度优美的侧脸,“我怎么知道你做了什么梦?这也不重要,你不必告诉我,我一点都不好奇。” 邵玉城注视着她,沉铸的嗓音犹如喉骨崩裂发出的声响,字字清晰锋利,“我以为我在做梦,但不是。我们睡了,顾千秋,我现在非常确定,它不是个梦。” 这话像是武林中盛传的那种“七伤拳”,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邵玉城看到面前的女人脸色一霎就白了,他自己心里同样也被划出了一道一道血痕。 邵顾番外032 祝你们百年好合,互成怨偶,彼 心中翻江倒海,各种情绪剧烈碰撞,顾千秋只觉得自己每一个器官都被撕扯得发疼。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勉强恢复镇定,一字一字铿锵有力地说“没有,我们什么都没发生。” 她直视着他的双眸,眼神坚定而冷漠,“叶楚就在门外,你最好想清楚,我们什么都没发生。” 邵玉城一震。 “什么都没发生”的意思不是他们真的什么都没发生,而是,他们什么都不能发生。 他明白顾千秋的顾虑。 他也知道,出了这样的事,顾千秋能配合他隐瞒,是再好不过的。 可是邵玉城盯着她明艳动人的脸,突然没由来地痛恨起她此刻的善解人意来。 愤怒像是势不可挡的火,瞬间蹿遍了他浑身上下,却唯独,点不亮那双幽深危险的眸、 “顾千秋,”他冷笑,“你可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他翻身下床,步步逼近,手掌按在她身后墙面上,把她困在狭小的一方天地里,也不管自己现在还赤身裸体多么尴尬,只面无表情道“那我是不是应该谢谢你的宽容大度不计较,嗯?” 顾千秋猝不及防,被禁锢在墙面与他的胸膛之间。 目之所及,是他麦色的皮肤和结实的胸肌。 她眼前微微愣了下,眉眼间依旧不见太多慌乱,从容笑道“看不出来邵小公子还挺有担当,我不吵着闹着要你负责,你心里还不舒坦了?” 邵玉城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力道有些失控,字字像是碾碎了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别给我嬉皮笑脸的,好好说话!” 顾千秋的下颌骨都快被他掐得变了形,她忍着疼痛道“邵小公子,你真的不用往心里去。这都什么年代了?饮食男女、人各有欲,睡一觉不算什么大事。而且怎么想都是我身为女人更吃亏一点,我不和你计较,你就算不感念在心,也不至于这样恩将仇报吧?” ——饮食男女,人各有欲,睡一觉不算什么大事。 邵玉城的某条神经倏地崩断,眼中闪过极致的厌恶。 他厌恶她这样说话。 厌恶她不在意的表情。 这极致的厌恶伴随着滚滚戾气,将他吐出的每一个字具现成冰冷的利刃,“顾千秋,你要点脸。一分钱不收白给人家睡,我还真没见过这么便宜的买卖。” 顾千秋心中刺痛,脸上笑容灿烂,“言则,邵小公子不想亏待我,准备拿钱补偿我?” “给你钱我嫌脏。”邵玉城一把挥开她,掀开被褥,深眸紧盯着床单。 一夜疯狂,床单早已狼藉不堪,上面还沾有各种形状不明的白色污渍。 他看了一会儿,眸色瞬间沉到了底。 顾千秋忽然意识到他在找的可能是什么,瞳孔一缩。 邵玉城果然开口,声音里透着冷到僵硬的霜寒,“昨天晚上,你是第一次吗?” 他背对着她,顾千秋无法想象他脸上的表情有多难看,但她自己已被这个问题问到无地自容。 指甲刺进掌心,她问“是和不是,有什么不同吗?” “如果是,我要对你负责。”邵玉城沉声道。 顾千秋怔了许久,不知想到了什么,竟轻声笑了出来,“又负责?你怎么对谁都要负责?”她笑声里夹杂着深深的嘲弄,“你想怎么负责?娶了我,让我跟叶楚一起登堂入室、姐妹相称?” 邵玉城压抑的怒火终于爆发,冷喝道“你提她干什么?我说过我不会娶她!你是听不见还是听不懂?” 顾千秋被他猛然拔高的音量吓了一跳。 呆了几秒,她才重新弯了眉目,“那你会娶我?” “我……”他一个字卡在喉咙里,背对着她,大掌越收越紧,紧到青筋从手背一直蜿蜒到小臂上,肌肉硬得生疼。 他眼里风云莫测,深深浅浅地掠过很多光影,最后哑声问“如果我真要娶你,你嫁吗?” 顾千秋沉默了下,阖上眼眸,道“你别做梦了,除非你对你家人坦白真相,否则以你爸爸你爷爷的脾气,肯定会让你娶了她。就算你抗争到底,我也不打算嫁给一个时时被外面的女人牵制着、还要帮人家养孩子的男人。” 邵玉城听完,亦是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就在她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僵持下去时,他还是开了口“顾千秋,我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也不是你需要费尽心思、左右斡旋的顾家长辈。” 邵玉城弯了下唇角,笑得无声无息,从语气里根本听不出来半点笑意,“我们坦诚一点,你就直接说,你这辈子根本不打算嫁人,什么人都不打算。不是吗?” 顾千秋的心脏蓦地一颤。 她缓缓抬眸,难以置信地望着他的背影。 良久,她扶额笑了,“既然你都知道,就请高抬贵手别再为难我了。这件事本来就阴差阳错,对我来说真没什么重要的。” 邵玉城的目光越来越冷,“如果我不呢?” 顾千秋眸中的波光轻轻一晃,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就问了出来“你为什么非要对我负责不可?” “因为我们是朋友。”他回答,“我不能辜负你。” ——因为我们是朋友。 寒刺穿心,刺破了她仅有的幻想。 “朋友?”顾千秋重复着他的用词,第一次觉得自己恨上了这个男人。 她轻笑,字字宛如泣血,“在你说这句话之前,我都没觉得你这么禽兽不如。” 男人挺拔的轮廓骤然石化。 “如果和你做朋友的下场这么凄惨,那我实在替阿左和玫玫庆幸。”她道,“邵玉城,你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更不知道自己能给什么。你以为你在兼济天下,你以为你对每个人都很仁至义尽、别人都该感恩戴德地接受你的补偿,但你错了,对我负责,你没这个资格。你还是留着你泛滥成灾的善良去对你的叶楚妹妹负责吧,毕竟你们才是一对令人恶心的绝配。” 顾千秋说完,扭头就走。 她料定了邵玉城这时候没法追出来,因为他没穿衣服。 叶楚就在楼道里等着,见门打开,她立刻警觉地朝顾千秋看过去。 顾千秋一个眼神都欠奉,踩着高跟鞋路过她身边,两步还没走出去,叶楚忽然抬手挡住了她。 “你等等。” 顾千秋忍着不适停下来,余光一扫她苍白的模样,不带温度,“有事?” 叶楚道“我就是想告诉你,以后离他远一点,我怀了孕,他爸妈决定让我嫁给他,我们很快就会结婚,知道吗?你再和他纠缠不清,对你的名声不好。” 顾千秋眼尾上挑,黛色的眉梢沁出薄凉的笑,“我有没有说过,你和他一个比一个会恶心人?” 明明是怕她和她抢男人,还说得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好像什么都是为了她顾千秋好。 “你要是真喜欢邵玉城,把这个孩子处理掉,和他爸妈实话实说,努力上进做一个配得上邵家的女人,我说不定还能祝福你们一下。现在这样算什么?口口声声说爱他,却连他至亲父母都要骗,你哪来的脸?” 叶楚没想到今天的顾二小姐说话如此不客气,不禁多看了她两眼,总觉得……她哪里不同了。 她深吸一口气,“没办法,发生这些事谁都不愿意。要怪就怪邵玉城自己作孽,不在四年前就说清楚我和他不可能。我为此受了这么大伤害,要一点补偿难道不可以吗?” 顾千秋从小到大的刻薄尖锐都被“补偿”二字激了出来。 放在平时她绝不会和叶楚多费一个字的口舌,此刻却转过头,定睛看向她,“你真是比我想象中的还幼稚。” 也不能说顾千秋的目光里有多么明显的内容,可叶楚还是莫名感觉到了一股高高在上的睥睨。 那是一种,她永远也模仿不来的自信和高傲。 “依你所言,谈个恋爱必须要签字画押、保证会有结果才能开始?叶小姐,你是成年人了,麻烦你动脑子好好想想,谁的感情不是在冒险赌博?为什么你叶楚就比别人输不起?彼此合拍就处着,不合拍就分道扬镳,潇洒放手好聚好散有那么难?” 顾千秋不疾不徐地说着,语调始终保持在某个变化不大的维度里,显得冷静又通透。 “恋爱是为了婚姻做磨合,磨合四年之后,他发现你并不是他想要的,难道仅仅为了给这四年一个结果,就狠心耽误彼此一辈子的时间吗?” 叶楚的脸色陡然变得难看。 顾千秋仍笑着,面若秋水桃花,明艳端方,“况且,四年算什么。” 她道“如果一个四年就能捆绑他一辈子,那他这辈子、下辈子,往生每个轮回,你在我面前都没有一点机会。” 眼前的女人好似在短短一番话里无形就把她踩在了脚底下,叶楚的自尊心无比受挫,她咬牙对顾千秋说“你这算是承认你喜欢他了吗?你不是说你们什么都没有吗?” “我确实喜欢过他,整整二十年。”顾千秋不以为意道,“而我们也确实什么都没有,你出现之前没有,你出现之后更是彻底完了。” 她轻瞥着叶楚,“不是每种喜欢都要据为己有,我和邵玉城当青梅竹马也挺开心的,倘若他没这么眼瞎看上你的话。” 喜欢过。 整整二十年。 叶楚以为她根本不会承认,所以当顾千秋坦然说出这几个字时,她愣住了。 而不远处,房门也在这时被人拉开。 男人本来穿好衣服想追出来,不期然却脚步一顿,被什么死死钉在了原地。 顾千秋没看到那边,抬手挽了下长发,微微含笑,“我祝你们百年好合,互成怨偶,彼此折磨一辈子。” 语毕,她便离开了这里,毫不留恋。 邵玉城想也不想就要去追,叶楚见他出来吓了一跳,不知方才那番话他听见了多少,可他面上风波未起,又好像没太在意…… 叶楚失神想着,刚好错过了他眼底翻涌交错的幽厉和深沉。 只见他要跨过自己面前,叶楚猛地抱住肚腹弯下腰去,配合着两声痛苦的呻吟“肚子……我肚子好疼……” 邵玉城一窒,攥紧拳,硬生生刹住了脚步,视线却还聚焦在那道风姿绰约的身影消失的转角,片刻,才抱起叶楚,“我带你去医院。” 叶楚本来只想留住他而已,这时肚子却假戏真做地疼了起来。 她脸上冷汗涔涔,气虚体弱,在他怀中揪着他的衬衣,“你答应过我,再不单独见她,这话还算数吗?” 邵玉城心乱如麻,这话无疑是一盆凉水浇了他满头,他问“不算数你又要死给我看吗?” 叶楚听到他低沉冷峻的嗓音,恍惚间,想起顾千秋临走时那句话—— 我祝你们百年好合,互成怨偶,彼此折磨一辈子。 她心中悲苦万分,意识逐渐模糊,疼得昏了过去。 …… 顾千秋回到家,把自己反锁在卧室里,顾千钧听到隔壁的动静来拍她的门,她理都不理,径自跑进浴室,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地搓着自己的身体,恨不得能搓下一层皮来。 最后实在是折腾累了,她仰头让身体完全泡进水中。 很多尘封已久的记忆,在波光粼粼的水色里被溶解释放出来。 顾千秋闭着眼睛,一一细数那些久远的画面。 那年,他们还小,邵玉城把他最喜欢的游戏机藏在她房间里,骗父母说是去打球,却赖在她这里不肯走。 她起初还拒绝过,但邵玉城脸皮厚得要命,顾千秋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正好她也要上课,没空在屋里盯着他,索性就随他去了。 可是有一天,哥哥突然打开房门走了进来,难得严肃地对邵玉城说“我劝你最好赶紧离开。” 邵玉城不当回事,顾千钧从小就不喜欢他,更不喜欢他缠着他妹妹,他早就习惯了。 顾千秋坐在书桌前静静看书,不理会二人的争执,但那一次,顾千钧却转头对她道“赶快收拾一下,爷爷来了。” 书本脱手掉在了桌子上,响声惹得邵玉城都回了头。 他不意知书达理的顾千秋能有如此失态的时候,挑了挑眉,“你见鬼了?” 邵顾番外033 伤害千秋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 顾千秋没理他,纤瘦的身子像是自己有意识一样颤抖起来。 连顾千钧这种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都难得眉头紧皱,邵玉城察觉到什么,放下了游戏机,“到底怎么回事?” …… 叶楚被送到医院里,医生给她开了不少安神补气的药,还叮嘱邵玉城不要再让孕妇受刺激,她的身体非常虚弱,最差的情况下,有滑胎的可能。 叶楚吓得脸都白了,忙看向一旁的男人。 邵玉城的表情亦是沉峻严肃,可她却总觉得他有些心不在焉,好像在想其他的事情出神。 他确实在想其他的事。 从他听到顾千秋那句话开始,邵玉城就宛如灵魂出窍,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 一连几天都是这样。 他没有去上班,除了照顾叶楚之外的时间,都拿来发呆了。 心里有什么深埋的情绪亟待破土而出,可那片土壤又过于紧实,两者相抗时,他总疼得难受。 他想见一见顾千秋,他想看看她好不好,想和她说说话,哪怕是听她骂一骂他。 但是现实不允许他这样做。 叶楚最近的情况非常糟糕,她太敏感太爱瞎想,只要邵玉城离开她身边超过半个小时,她就会开始哭闹。 邵玉城也有私下给顾千秋发过短信打过电话,她没接没回,他也趁着叶楚睡觉或者做检查的时候偷偷跑去顾家找她,得到的回应却是“二小姐出差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邵玉城打开了她的手机定位,发现她把共享给关了。 除非她主动发送位置,否则他找不到她。 邵玉城又急又气,无奈之下跑去找了顾千钧。 彼时顾千钧还在开会,邵玉城不管不顾冲了进去。 顾千钧黑着一张脸,挥手中止了会议,眯眸望着眼前来者不善的男人,冷笑,“你不在家里老婆孩子热炕头,跑我这里闹什么?” 邵玉城哪里有被人这样难看的讽刺过,他心里恼怒,却硬生生忍下来,“千钧,她去哪了?” 顾千钧的下属们很会察言观色,见状纷纷主动离席。 待偌大的会议室里只剩下他们二人的时候,顾千钧才慢悠悠地说“你找她干什么,你女朋友连孩子都有了,你何必还天天纠缠我们家这个不成器的蠢丫头?” 他说“天天”倒也不假,最近家里的佣人总和他提起邵小公子来拜访的事。 “我想和她聊聊。”邵玉城道。 他声线虽沉,语气倒也算得上客气有礼。 顾千钧是没怎么见过这个心高气傲的邵小爷对谁这样客气的,不禁多打量了他两眼,又想起千秋出差之前极差的精神状态,缓缓皱起眉,眸色微厉,“你们之间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邵玉城如鲠在喉。 顾千钧眼中渐渐生出渺茫的疑惑。 飘摇良久,忽然在某一刹那凝成了一根冰锥,狠狠扎进心扉,令他瞳仁一震! “邵玉城?!”他蓦地拍案而起,面色阴鸷到不可思议,咬牙道,“你别告诉我是我想的那样!” 男人和男人之间的对话从来都简单明了,邵玉城攥紧拳,俊脸紧绷,“就是你想的那样。” 顾千钧将手里能够到的全部东西统统扔在了他脚下,冲上前去揪住他的领子就给了他一拳。 他怒不可遏,怒到五官都隐隐被戾气逼得变了形,“你他妈找死!邵玉城,你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你!” 邵玉城没有躲也没有还手,受了他一拳,身影一晃,趔趄着向后退去。 他抬手抹掉嘴角的血迹,还是那副乍看上去谦卑的模样,英俊的眉眼间却尽是某种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偏执。 “她去哪了。” 邵玉城一直重复着这句话,让顾千钧莫名有种,倘若他不告诉他,今天就算把他打死在这,他也死不瞑目的错觉。 顾千钧是真气得不轻,双手叉在腰间,过了会儿又抬起一只紧捏眉心,原地转了一圈,突然高声喝道“保安,把他给我赶出去!以后谁再放这个人进我顾氏的地盘,就跟他一起滚!” 门外脚步声窸窸窣窣,很快进来一大堆人,左右开弓架着邵玉城就要往外走。 邵玉城却像被人钉在地上,鹰隼般锐利的眸子紧攫顾千钧的脸,寸步不让,“顾千钧,我没和你开玩笑。” “你以为我在和你开玩笑?”顾千钧与他针锋相对,气势上丝毫不弱,“顾千秋她傻,不代表你可以随意糟蹋!想知道她去哪了?好,我告诉你,千秋陪别人出差去了!那位少爷也是个世家子弟,门楣显赫,与你邵家比起来分毫不差。他们两个很快就要订婚了,到时候请你邵小公子来喝杯喜酒,你可千万别不敢来!” 邵玉城乌黑的眼里似有什么东西骤然倾塌,他整个人僵在原地。 顾千钧当机立断,对保安道“还愣着干什么,赶出去!” 邵玉城被带走后,顾千钧立马拨了个电话出去,刚接通他就劈头盖脸一通骂“你真行啊顾千秋,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 顾千秋莫名其妙,“哥,你生什么气?” “刚才邵玉城来找过我。” 顾千秋一怔,缄口不语了。 “别装死,现在我给你订机票,马上回来!” 顾千秋万分无奈,“哥,工作还没做完。” “工作工作,你就知道工作,被人卖了你都不知道!从明天开始,每天晚上我给你安排些青年才俊见面,你在最短时间里选个顺眼的,先把关系给我定下来!” “啊?”顾千秋摸不着头脑,“哥,我不想嫁人。” “啊什么啊?没让你嫁人,这姓邵的小子太他妈猖狂了,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以为我顾家的二小姐除了他就没人要了是怎么着?” 顾千钧气得冒烟,什么冷静沉稳全都抛在脑后了,“我刚才跟他说你快订婚了,现在和你未婚夫度蜜月去了。你抓紧时间找一个出来,听见没有?” “……”顾千秋无语,还有些许惊讶,没想到大哥也是会做这种意气之争的人。 可是眼下她这一堆生意还没谈妥,甲方终于给了她和他们执行总裁亲自对话的通行证,一会儿人就要来了,她总不能半途而废吧? 她于是安抚了下哥哥,找了个借口挂了电话,一转头,就看到门外有道西装革履、颀长挺拔的身影,被众人簇拥而来。 他经过大厅时,礼仪小姐依次鞠躬,“秦总好。” 顾千秋却像被雷劈中,半天回不过神,直到那人走到她面前,对她伸出手,“千秋,好久不见。” 她低眉,敛起心中的重重震惊,“秦总好。” 却听对方笑道“不用这么生份,还是和以前一样,叫学长就可以。” …… 另一边,会议室里阒然无声,顾千钧挂断电话,坐回了椅子上。 凛冽的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可心中暗无天日的角落里悄然滋生的恨,却不是那么容易消失的。 那些恨意扭曲蜿蜒,遍布血脉,让他半张浸在阴影里的脸显得尤为深沉可怖。 助理进来时,几乎被他眼中阴森冷厉的神色骇住,顾千钧看过来时,他才后知后觉道“顾总,黄先生那边有消息了,交易定在半个月之后。” “都按我说的安排了?” “是。”助理迟疑,“可是这么做,不是相当于把黄先生给……” “那种畜生也配称先生?”顾千钧冷笑,“他的价值也就不过如此了,我原本以为这笔交易过后,顾家的身价能翻上几翻,千秋就算嫁入邵家,往后也不必活得太看人眼色。不过现在我后悔了,邵玉城和那个姓黄的畜生,伤害千秋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 顾千秋万万没想到秦昭如今混得这么好,不过也不稀奇,私立高中的学生大多都有些家底,他本身又人品俊秀、实力卓绝,去海外留学镀了层金回来后,自然变成了各大集团争相抢夺的人才。 这笔生意的后半程谈得意外顺利,不知是不是因为有秦昭在的缘故。 顾千秋心存感激,临走前秦昭请她吃了顿饭,告诉她,以后合作的机会还多,等项目动工的时候,他会亲自到郁城盯着,到那时候要她做东请客。 顾千秋也不腼腆,大方应下,然后连夜回了郁城。 第二天她没有上班,因为自己这两天本应该是生理期,却一直没有来例假。 她想起叶楚那事,有些惶惶然,用验孕棒测了测,显示没怀孕,可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去了趟医院。 检查结果就是她最近忧思成疾,内分泌轻微失调,所以引发了经期紊乱,确实没有怀孕。 顾千秋拿着化验单走出医生的办公室,迎面却撞上了一个冤家。 叶楚也没料到会在这里看见顾千秋。 她愣在办公室门外,亲眼看着医生礼貌恭敬地把顾千秋送出来,脸色隐隐发青。 顾千秋皱了下眉,懒得理她,踩着高跟鞋步步婀娜地离去。 叶楚想起自己最近吃的药半点效果都不见,又搞不懂顾千秋一个连男朋友都没有的人为什么跑来产科,还见了她的医生…… 越想越觉得手脚冰凉,叶楚一咬牙追了出去,终于在医院门口追上了她。 “顾千秋!”她挡在女人的面前,咄咄逼人地问,“是不是你让医生在我的安胎药里动了手脚?” 顾千秋被她逼得不得不停下脚步,听到“安胎药”三个字,微皱了下眉。 ——叶楚怎么都到了要吃安胎药的地步?难道真让她一语成谶,这两个人变成了一对怨偶? 她打量着叶楚,叶楚同样警惕防备地望着她。 最近邵玉城频繁外出,好几次她醒来他都不在,搞得叶楚看邵玉城哪里都觉得不对劲,连做梦都会梦见他私自去见顾千秋。 原本就已经快崩溃了,眼下见了顾千秋,又涉及到胎儿的健康,她更是气急。 也管不了那么许多,怎么难听就怎么骂了出来“一直缠着别人的男朋友,你要不要脸?懂不懂先来后到?我再说一遍,你给我离邵玉城远点!” 顾千秋拢了下长长的卷发,语气听不出什么,“叶小姐,要说先来后到,我和邵玉城认识了二十年,那时候……你大概还没断奶吧?” 她看着叶楚像个泼妇一样发疯的模样,“你放心,他眼睛瞎了,我眼睛却是好的,他已经归你了,我看不上他了。” “你!”叶楚气得肚子疼,她捂着腹部,冷汗涔涔,“你少说没用的,药的事肯定是你干的!你就是想害我,你们都想害我,外表越漂亮的女人心肠越歹毒!” 顾千秋还是不慌不忙地微笑,“谢谢叶小姐的夸奖,若是这么说……你看起来确实比我善良很多。” 旁边传来扑哧一声笑。 顾千秋微怔,扫了那边一眼,是个大着肚子的孕妇正在看热闹。 见她看过去,对方不但不躲,反而大大方方地围观了起来。 顾千秋觉得她有趣,便也没说她什么,只对叶楚道“叶小姐,我劝你省省吧,有这个时间和我吵架,不如回去让你的玉城哥哥好好帮你查查到底是谁搞的鬼,免得孩子出了什么事,锅都要往情敌身上扣。毕竟你那么多情敌,这一口锅也不够分的。事情水落石出了记得还我个清白,道歉……就不必了,我原谅你。” 一番话不着痕迹地反客为主,可她话里提到的“情敌”二字不偏不倚的刺中了叶楚的神经。 她最怕的就是这个,最怕自己日渐消瘦变丑,脾气暴躁,而邵玉城身份摆在那里,随便出去应酬一下,身边也总跟着各种花容月貌、前凸后翘的女人。 她抬手,一巴掌要抽过去。 顾千秋眉目未动分毫,准确地攥住了对方的手腕,“叶小姐,你先是诬陷后是出手伤人,真当有邵玉城护着你,就没人敢动你了?现在也许是这样,但你也要为以后考虑,万一他哪天脑子灵光了,不愿意给你当接盘侠了,你也得给自己留条退路。” 邵顾番外034 你穷尽一生都追不回来的女人 她今天是真的不爽极了,连最后的风度都不屑维持,句句话都插在叶楚心坎里。 “脾气最好拿到有用的人那里去发,你跟我较劲没有任何意义。况且若是一开始你能收敛收敛你的脾气……也许根本用不着安胎药。” 顾千秋淡淡说完后,不远处突然传来跑车刹车的声音。 紧接着一道暗含怒火的声音凌空插了进来“顾千秋,你在干什么?” 顾千秋愣住,不必回头,也能听出是谁来了。 她望着自己扣紧叶楚手腕的手,自嘲地想,英雄救美,来得可真是时候。 果然,邵玉城几步走上前来,搂住娇小的叶楚,同时用力甩开了顾千秋的手。 顾千秋被他甩得退了两步,双手交握,唇角扬起无声的笑。 怎么这坏人总是她来当呢? 她嘴角的笑意让邵玉城心中一紧,他不顾怀里还搂着叶楚,近乎贪婪地盯着她的脸看,眼睛一瞬不瞬。 他是来接叶楚的,自己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这个他掘地三尺找了半个多月的女人。 半个多月,是多长的时间。 曾经最忙的时候,他们有半年多没见过面。那时邵玉城也没有如今这般度日如年的感觉。这短短半个月,却仿佛将他的心血都熬干了。 他想,大概是因为顾千钧那句,她和她未婚夫一起出差了。 可是,顾千秋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沉思。 余光里,“妇产医院”几个大字变得格外惹眼。 有个可怕的念头忽然掠过心房,像藤蔓一样勒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顾千秋……未婚夫……妇产医院…… 邵玉城脊背僵直,大脑一片空白! 叶楚见机扑进他怀里,哭着喊他的名字,试图用眼泪唤回他的注意力。 他胡乱安慰了她两句,全副心神依然停留在“未婚夫”和“妇产医院”这几个字眼上。 暴躁成倍翻涌,扰得邵玉城无法安宁,他死死盯着顾千秋的脸,目光阴沉如水,唇边盘桓的着无数的问题,说出口的却是“有什么事冲我来,别找楚楚的麻烦!” 尽管顾千秋笑得滴水不漏,邵玉城仍能感觉到她周围浓稠到凝固的冷漠,“邵小公子来了正好,赶快带您女朋友回去吧。哭得梨花带雨的,要是让别人看见,还以为我怎么着她了。” 他脸色略变,“顾千秋!你……” “玉城哥哥!”叶楚打断了他,有意无意地把手上的红痕露出来给邵玉城看。 顾千秋没用多大力气,可叶楚毕竟是个孕妇,身上容易留疤。 邵玉城看了眼她的手,眸色微微发沉。 其实他知道,顾千秋没把她怎么样。 他也知道,就算顾千秋真的动了叶楚,那也势必是叶楚先找茬的。 可是这两个女人此时的态度实在相去甚远——叶楚对他万分依赖,顾千秋却一副无话可说、不解释也不道歉的模样。 因为,她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这个认知无疑让邵玉城几近覆灭的理智更为雪上加霜。 她这淡漠的表情,半个月前,邵玉城在的客房里见过一模一样的。 想起那天的事,还有这半个月的煎熬等待,他心里不知怎么就窜上一股邪火。 寒厉的嗓音割破空气,一字一顿,掷地有声,“顾千秋,你以为我不敢打你?” 邵玉城很生气,但他也很冷静,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想,倘若顾千秋和他示弱,不需太多,只一句“不是我做的”,他便无条件地相信她。 但顾千秋没有开口,有人在她开口之前先拦住了他,“邵玉城,住手!” 这声音十分熟悉。 邵玉城眉头一拧,才发现不远处一直站了个看热闹的女人。 而且是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是你?”他愕然,“你怎么在这里?” 顾千秋和叶楚显然也没想到旁边这个看了这么久热闹的女人居然还认识邵玉城。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来孕检的段子矜。 段子矜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似笑非笑地对他说“邵玉城,对女人动手很没风度,更何况……你还要给你的孩子积点德。” 一提孩子的事,叶楚马上像被踩了尾巴一样,目光不善地瞪着她。 顾千秋亦是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两眼,邵玉城的脸色更是瞬息万变。 不能说段子矜脸上有什么过于明显的讽刺,可她就这么轻轻一勾眼尾,都显得十足耐人寻味。 尤其是,在场三个人都清楚,叶楚肚子里的孩子根本不是邵玉城的。 叶楚警惕地问道“你是谁?” 段子矜对这个没有礼貌又浑身是戏的丫头半点好感也无,冲着邵玉城的方向淡淡扬起下巴,傲慢得无声无息,“问他。” 叶楚立马回头,崩溃道“玉城哥哥,这又是你哪个小情人?” 邵玉城脸黑得更彻底了,“你给我闭嘴!” 这话要是让大哥听见还得了? 叶楚被男人无端一吼,吼得半天没醒过闷来。 邵玉城很少在外人面前对她发火。 上一次是因为顾千秋。 这一次,是因为眼前这个陌生的女人。 她像个护食的小动物,目光带刺地盯着段子矜的脸。 邵玉城却揽着她的肩膀往跑车那边推了推,“先回车上去。” 叶楚一回头,邵玉城那辆新款保时捷瞬间点燃了她心里堆积如山的炸药。 她瞳孔缩紧,几乎能听到自己的血肉被炸成碎片的声音。 遽痛过后,是越来越冷的风雪穿胸而过,“你又和顾千秋开一个牌子的车,邵玉城,你要是不想和她断干净了,可以直接和我分手!没必要跟她这么偷偷摸摸、藕断丝连的!” 段子矜眼中的笑意渐渐退却,顾千秋亦是阖了下眸子,懒得理会她的无理取闹,转身要走。 叶楚继续哭道“反正我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健康,都是顾千秋害的,如果孩子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邵玉城沉着眉目,明显已经很不高兴了。 叶楚抹了抹眼泪,突然出声叫住了已经走出两步的女人“顾千秋!” 顾千秋停住了脚步,“叶小姐,还有事?” “我和邵玉城吵架,都是因为你!如果你能答应我,以后彻底消失在邵玉城面前,离开这座城市,今天的所有事我就再也不追究!你不是号称和他二十年青梅竹马、永远都为他着想吗?既然我们三个人现在谁也不好过,你为什么不退一步成全我们两个?” 二十年的青梅竹马。 这是那天在的客房外,顾千秋对她说的。 叶楚清楚地记得,那时顾千秋承认了喜欢邵玉城,却也说,当青梅竹马没什么不好。 既然没什么不好,那就别再纠缠了。 她话音一落,最先变脸的是邵玉城。 可邵玉城还没来得及说话,顾千秋就莞尔笑了出来,“你说错了,不是我们三个人,是你们两个人。” 她尾音上扬,徐徐如春风,“叶小姐,你是怎么认为你和你男朋友吵架,我会不好过的?” 叶楚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 邵玉城莫名提起的心总算落回肚子里,以他对顾千秋的了解,他还以为她会说,可以,我答应你。 “不过……”女人又慢条斯理地开了口,“可以,我答应你。” 邵玉城蓦地抬眸,震愕地看着对面单手整理着头发的女人。 她长而柔软的头发绕在了薄衬衫的扣子上,她正垂眸耐心地解着,做出这个决定时也没有抬头,好像这个决定于她而言,完全不重要,也不需要聚精会神地考虑。 甚至是脱口而出,因为早就决定好了。 叶楚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居然同意了?” “嗯,我同意了。”顾千秋总算理顺了头发,也总算抬眸看了她们一眼,脸上的笑容一成不变,“不同意的话,邵公子可能又要失恋了,不是吗?” 叶楚瞥着身边的男人,他一脸不能从震惊中平复的表情,那双狭长的眼睛死死盯着对面的女人,好像要用视线把她勒住不放一般。 叶楚沉了脸,“是,如果你不从他身边消失的话,我就和他分手,而你顾千秋就是罪魁祸首!” 邵玉城的眼角紧了紧,瞳仁中迸射出来的目光竟是煞气四溢的。 他的薄唇一动,像是要说话。 可顾千秋却先他一步,波澜不惊道“别,我可担不起这么重的罪名。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二十年来没见过他对哪个女孩这么上心,我衷心地祝福你们,也请叶小姐好自为之。” 邵玉城的俊容一僵,充满英气的脸上只剩下茫然和无措。 他眼看着顾千秋转身离去,越走越远的背影,心里却想的是,如果刚才她能再稍稍晚一秒开口,就能听到他对叶楚说—— 分就分。 他在原地站了许久,久到风吹进领子里,寒气沾满皮肤,他才在手脚冰凉中回过神来。 “叶楚。”他叫她的名字。 叶楚怔住。 她已经有几年时间没听到他这样连名带姓地喊她了。 心头浮现出极其不祥的预感。 她哆嗦了下,竟觉得傍晚的秋风冷得有些过分,说话时声音都在抖,“玉城哥哥,我们回去吧。” “回去?”男人嘴角一翘,弧度锋利伤人,一如他眼中锐利清冷的光,“你是不是忘了,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需不需要我提醒你?” 叶楚惶然,勉强笑道“我们……不是情侣吗?” “那这关系是怎么来的,想必你记得。”邵玉城转过头来,居高临下地睨着她,“我对你一忍再忍,无非是看在你这四年在我身上错付了感情,而我却没能在结束时保你平安,护你周全,给你一个善终。我对你有愧,但这不代表你可以得寸进尺。” 叶楚的笑容逐渐凄苦,“我得寸进尺了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那天晚上做了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些年你为什么从来没碰过我?邵玉城,你和我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却和一个你口口声声说是朋友的人上了床!你自己不觉得自己恶心吗?” “你再说一遍试试。”男人的俊容阴鸷得不像话。 叶楚毫不怀疑,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是个怀着孩子的“弱女子”,他能直接伸手掐死她。 “你现在这样生气,无非就是因为我逼走了顾千秋。”她仰着脖子,笑意扩大,“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她不愿走,凭我两句话,怎么可能逼得走她?你把怒气都撒在我头上有什么用,你就是气自己留不住她,就是气她不把你当回事!哈,你不是喜欢玩弄别人的感情吗?我恭喜你用二十年的时间把顾千秋对你的喜欢全都消磨干净了!这世界上就是有个让你撕心裂肺、穷尽一生都追不回来的女人!” “你给我住口!”邵玉城抬起手,狠狠一巴掌朝她脸上掴去。 他觉得自己疯了。 ——我恭喜你用二十年的时间把顾千秋对你的喜欢全都消磨干净了! ——这世界上就是有个让你撕心裂肺、穷尽一生都追不回来的女人! 他听到这句话就疯了。 漆黑的眼底翻起滔天巨浪,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平息。 痛楚来得剧烈又迅猛,席卷过心房,又冲刷而去,余下的都是填补不了的空洞和荒芜。 这一巴掌本应落在叶楚脸上,可她却在此之前捂着肚子弯下腰,跌跪在了地上。 …… 叶楚这场手术惊动了整个邵家,连邵玉城的爷爷都亲自赶过来了。 可是他们到了医院,却发现最应该守在手术室门外的男人并不在这里。 邵玉城的父亲气得火冒三丈,直接让秘书开了手机定位找他。 最后定位到的地方,让所有人都是一怔。 “这是哪里?”邵母看了半天,皱眉问。 秘书心有余悸地答“这是……城郊那片公墓。” …… 陵园门口的守墓人奇怪地瞧着那个西装革履的英俊男人提着鲜花点心走了进来。 很少有人会在这个时间来扫墓,所以一般过了下午六点,他就会把陵园的大门关上。 上一次有人横冲直撞地闯进来,还是二十年前,那个雨夜…… 邵顾番外035 二十年前的往事(上) 邵玉城也很懂规矩,给门口守墓的老大爷递了些烟酒,自己提着东西进了公墓。 他的步伐停在某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墓碑前,弯下腰,轻手轻脚地把糕点水果和鲜花放下,指尖沾上了墓碑表面的灰尘,邵玉城没有迟疑,从兜里掏出手帕,认真擦拭起来。 边擦边低笑着说“比我想象中干净多了,顾千秋今年也没少来看你吧。也是,这个小没良心的,只有对我才那么狠心绝情。” 晚风习习,树叶沙沙作响,像是某种无形的回应。 擦完,他把手帕折好放回兜里,顺便摸出一支烟点上,对着黑白照片里的女人道“抽根烟,别介意。” 声音沉闷沙哑,一改邵玉城往日的意气风发。 青白的烟雾从男人一双薄唇中徐徐吐出来,这一口气有些长,宛若叹息,却很快和青烟一起在风中散尽,没在他眼眸里留下半点痕迹。 “其实你也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我们本来没什么好说的。”他淡淡说道,“可是我最近总想来瞧瞧你、瞧瞧这里,甚至连做梦都会梦见。如果你泉下有知,能不能告诉我,顾千秋到底在想什么?” 他的眼神拉远了许多,好像一眼,望见了二十年前。 …… 顾老爷是个很古板的人,有着一套稀奇古怪的教条。 他对顾千钧这个孙儿很是满意,对顾千秋却不甚喜欢。一是因为她是个无名无分的私生女,二是老人家一向反对她独立的个性,觉得女孩子要温婉贤淑,将来嫁个好人家相夫教子。 每逢顾老爷回家宅看望他们,顾千秋的日子总是不太好过。 那天也不例外。 当顾千钧去她房间里告知她爷爷来了时,小顾千秋手足无措地在屋里磨叽了好一阵才下楼。 顾老爷子正襟危坐在客厅沙发上,双手握着拐杖,虽然面容老态,但精神矍铄,衣着罄然,举手投足间处处透着严厉和一丝不苟,“来陪爷爷下盘棋。” 顾千秋垂着头,“是,爷爷。” 邵玉城收拾好东西从顾千秋房间溜出来,正巧撞见这一老一少准备对弈的场景。 他想到外面去,就不可避免地要穿过客厅,可眼下这个情形…… 他只能先藏在客厅角落那尊巨大的观音瓶后面,避一避再作打算。 顾千钧也很快出来了,他整着领子,目不斜视地路过邵玉城身边,好像这里根本没藏着个人,朝沙发上的人恭敬地叫了一声“爷爷。” 顾老爷颔首,只片刻便收回目光,打开棋盒,执黑先行。 棋子一枚一枚落在棋盘上,响声似战马踏过疆场。直到老人落下最后一颗子,“顾千秋,你的棋风冒进急躁,凌厉出格,一点都没有女孩子家该有的样子。” 顾千秋的手指无力滑进半盒白子中,棋子哗哗作响。 她将臻首埋得很低,像只受伤的小兽,一言不发。 顾老爷用拐杖戳了戳地面,“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我说话?爷爷一直告诉你,女人该做的事情,就是为男人解决后顾之忧,而非一味地显山露水,与对手相绝遮要!” “爷爷!”顾千秋猛地抬头,“为什么女人非要依附于男人而活?” 邵玉城听到她这句话,又看到顾老爷和顾千钧阴晦的脸色,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想,还好他没有这样妹妹。 性格硬的像块石头,刀枪不入,怎么能叫做女人? 顾老爷横眉怒目,狠狠地将她训斥了一番。 小顾千秋倔强地回击道“爷爷,我可以做得比男孩子好,为什么一定要给他们当陪衬?西蒙娜·波伏娃说过……” 波伏娃,二十世纪女权运动的创始人。 头脑明晰、意志坚强,并且一生都在抗议男性在社会中绝对的统治地位。19岁时,她就让世界听到了她的宣言 我绝不让我的生命屈从于他人的意志。 “你少看那些没用的!”顾老爷拎起拐杖敲在桌子上,棋盘险些被震落,“一个女人,将来必定要成为合格的妻子和母亲,你整天学那些异端邪教,谁给你教成这个样子?” 没有给她留下任何解释的余地,顾老爷冷哼一声,冒雨离开了家宅。 顾千钧连忙追出去送他,邵玉城也从观音瓶后面走了出来。 客厅里,棋子零散地跌落在地毯上,狼藉不堪。 小顾千秋整个人趴在棋盘上,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邵玉城觉得有趣,他从来没见过心高气傲的顾千秋也能被什么人骂成这样。 想着想着乐出了声“顾千秋,你刚才是不是特别想扑上去咬他?” 见顾千秋不理他,他得寸进尺地凑过去,“你看看你,多大的事儿,至于这么垂头丧气?” 她突然抬眼,怒瞪着他,“闭嘴!” 邵玉城被她吓了一跳,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他摇头叹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照你这个强硬的性格,以后愿意跟你结婚的男人估计就只有gay了。” 顾千秋脸色一白,牙齿咬着嘴唇。肩上好似压了一座山,沉得快站不住“我再说一遍,闭嘴!” “你还有没有点女孩的样子?”邵玉城丝毫没有察觉,还在笑着打趣,“你这样的女儿,生在谁家,谁都得愁死了。学得再多有什么用?把自己搞得那么累,还比不过男人。依我看,你长得这么漂亮,不如学学怎么温柔可人一点。” 顾千秋站起身来,像她千百次从困境里爬起来一样,眸间大盛的锋芒令人心惊,“女人相夫教子,男人养家糊口?” 她冷笑,“你比我强多少?我做到的事情,你能做到多少!男性是社会的主体,谁规定了这些?” 邵玉城被她眼中的轻蔑和厌恶惹得恼怒,他提高了声音“那又如何?什么都改变不了你是个女人的事实!” 客厅里刹那间一片死寂。 “邵玉城!”顾千钧送完爷爷,从屋外湿淋淋的回来。 门还没有关,身后一道闪电劈得天地乍亮,正照亮了顾千秋脸上不可思议的神色,和她眼中浓到几乎要滴出来的痛。 顾千钧且惊且怒,大步走上前来拦在二人中间“别说了!” 邵玉城一拳打在墙上,心中已有懊悔。 他以为顾千秋是钢铸铁打的。 他以为和往常一样,玩笑开过就过了。 “你听好!”顾千秋一字一字地宣告,“我绝不让我的生命屈从于他人的意志!” “波伏娃……” 邵玉城心头无声无息地纠紧,一片静默中,他扯着嘴角轻笑出声,“你也要学那个女人,给人当一辈子姘头吗?” 这话顾千秋并未听见,因为她已经冲进了屋外滂沱的雨里。 顾千钧并未急着去追,他捡起地上的一枚棋子,攥在手中,语气沉冷,“邵玉城,你认识千秋时间不短,她脾气古怪你也知道。以往的玩笑话,她心气儿高,不和你计较。但是唯独男权,是她一直以来都很认真反对的话题。” “为什么?” “因为姑姑。”顾千钧讲起这件事时,眼中也尽是遗憾,“姑姑遇人不淑,她的丈夫嗜赌成性,欠下巨额的债务。他想用顾家的钱来还债,才娶了姑姑。但是爷爷他非常传统,除了嫁妆之外再没有管过姑姑的死活。她自己没有财产也没有一技之长,每天受尽冷眼和欺辱。” 邵玉城虽然震惊于顾老爷的保守,但毕竟无法感同身受,只好惋叹“顾千秋是怕和姑姑一样,才走了极端吗?” “她从小和生母分离,是姑姑带大的,感情最亲厚。” “这样的情况,完全可以离婚。”邵玉城不懂他们为什么纠结至此。 “来不及了。”顾千钧手中不知用了多大力,棋子竟被他生生捏裂,“姑姑积劳成疾,前两年已经病逝了。” 邵玉城一愣。 “千秋亲眼看着她去世的。从那之后,她就变成现在的样子了。”顾千钧面色寒峻,英朗眉眼蹙起时,如刀如剑,“千秋其实,并不算是个天资聪颖的孩子。” 所以要让外人看起来像个强者,她需要付出的努力必定是疯狂到惨烈的。 邵玉城动了动嘴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明白顾千钧的言外之意,并且也亲眼见过了。 她身上日复一日的那些累累伤痕。 望着屋外被大雨洗濯的夜色,邵玉城沉默了好久,突然道“我去找她。” 顾千钧从兜里掏出车钥匙扔给他“一起。” 顾千秋这一走,两天都不见踪影。 顾家上下像被人放了一把火,烧得焦热。 唯独老爷子听了消息,怒道“她不惜命就让她死在外头,没人给她殓尸体!” 话虽如此,可当第三天邵玉城从公墓里将奄奄一息的顾千秋抱回来时,顾老爷还是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 顾千钧从他怀里接过人,迈着大步将顾千秋抱进房门,脸绷得紧紧的,一副隐忍极了的模样。 不知是气的,还是急的。 邵玉城也总记得在墓地里找到她的那一幕—— 风雨凄凄,她就守在凄凄的风雨里,守在姑姑的墓前,整整两个日夜。 雨水顺着她的脸廓流下来,和眼泪混在一起,她很虚弱,眼神却前所未有的高高在上,“我妈是个女人,一辈子都妄想要一个名分。但却因为生了我,生了个女孩而被邵家狠心拒之门外。你知道我姑姑死之前是什么样子吗?她打了四份工,每天休息的时间连五个小时都不到,但她不想去求爷爷,她太清楚她的亲生父亲会说多少诛心之言来羞辱她!她死了,是因为她对这个世界太失望了……” “可是她死之前还是跟我说,让我擦亮眼睛嫁个好男人。不要像她一样,死得这么惨。”顾千秋轻声笑着,笑得邵玉城脊背僵硬,“她让我拔了她的呼吸机,她说家里没钱了。” 邵玉城漆黑的瞳孔遽烈一缩,“你……” 顾千秋好似猜到他在想什么,笑容更加诡异轻快,“我还没你想的那么不孝顺。我不敢动手,跑到顾家,想去求爷爷救救她,可是当我带着爷爷回到医院的时候,我姑父已经签字了。” 签字了。 “我爷爷骂她傻,我也觉得她傻。”顾千秋摸了摸墓碑上女人的黑白照片,低喃,“真的傻。” 像有荆棘在血管中流窜,邵玉城忍着那些利刺蹿过血骨、刮下皮肉,看着这血淋淋的疼痛在身体里生根发芽,却半点动弹不得。 “你说她傻不傻?她明明知道,与其让我嫁人,还不如让我去死。” 她背后,是万顷公墓,冥冥幽幽。 邵玉城被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吓得心跳都停了,俊脸上血色褪尽,“顾千秋,你不要这样……” 他试图伸手去拉她,想把她从某个深不见底的漩涡里拉出来,“怎样都好,只要活着就还能想办法。千秋,把手给我,跟我走。” 顾千秋才多大,他想,她和他一样大。 可她背负着什么,他从来没了解过。 她不渴望亲情吗?他不知道,但他记得她万分冷漠的那句,“我没有爸妈。” 这些年,她究竟是以什么心态生活在顾家的?她那么聪慧,肯定明白顾氏夫妻每天让她学这学那、不遗余力想将她培养成一代淑女名媛背后真正的目的。 她心里,难道不会担惊受怕吗? 衣服被雨打湿,冷冰冰地贴在皮肤上,透骨生寒。邵玉城一时分不清这寒意是从外面渗进来的,还是从心底溢出去的。 后来顾千秋还是被他抱回了家,像霜打过的花朵,毫无生气,等待着谢败凋零。 邵玉城站在她的房门口,连靠近去看的勇气都没有。 以往天塌了他也能嬉皮笑脸、漫不经心,而眼下,邵玉城竟觉得有什么堵在胸口,令他说不出话,也笑不出声。 遥不可及的温柔会比近在咫尺的平安更重要吗? 不会。 可是邵玉城,你的傲慢无知,差点害死了她! 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从那天起,他就在心里告诉自己,对顾千秋,他不能动任何绮念。 哪怕全天下的女人都死光了,也不能喜欢她,不能做任何侵犯她骄傲的事情。 与其让我嫁人,还不如让我去死。 邵玉城缓缓走出顾宅,握拳咬牙,心如刀绞。 …… 那天,顾老爷回到家,得知邵玉城将她从墓地抱回来了,盛怒之下举起拐杖就打在了她尚未痊愈的身体上“你长本事了,学会离家出走了?” 顾千秋被他一仗打瘫在地上,顾千钧见状脸色惊变“爷爷,别打了,千秋还发着高烧!” “没你的事!”顾老爷气得发抖,“天天没人管教,她还要反了天了!我今天就要打死这个不孝的丫头!果然是狐狸精生出的女儿,没点规矩!” 顾千秋浑身无力,顾老爷又将拐杖戳在她的胸口上,让她险些喘不过气来。 “翅膀硬了,不服我管了,自己有主意了?!” 顾千钧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眼看着顾千秋被打得伤痕累累,面无血色,却连哼都不哼一声。他退到客厅外,对保姆说“给邵小公子打电话,叫他马上过来。” 保姆心领神会,老爷注重颜面,如果这时候有外人过来拜访,他肯定就不会动手再打小姐了…… 邵玉城赶来的时候,顾千秋已经疼得晕了过去。 顾老爷见他来,果然停手不打了,冷着脸和他寒暄了几句,就自己回书房生闷气去了。 顾千钧赶紧把顾千秋抱起来,她轻的像张纸片,风一吹就要散了似的。 旧病未愈,又添新创,看得人心里灼痛,他道“邵玉城,你跟我进来。” “我就不去了。”邵玉城别开脸,如果不是他那时候口无遮拦的胡说,顾千秋又怎么会被激得离家出走? 顾千秋醒来的时候,四下寂静无声,窗帘紧紧地拉着。她感到一阵口干舌燥,伸手去拿床头的水杯,刚撑起身子,胳膊上就撕裂一样的疼了起来。 她手上一软,水杯差点被打翻,一只有力的手及时握住了她的皓腕。 昏暗的灯光下,她看到邵玉城深邃的轮廓和复杂的瞳光。 “你为什么在这里?”顾千秋想推开他,却使不上力。反而被他用手托住身体。 “我……” “出去。” 邵玉城恍若未闻,“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顾千秋瞪着他。 “你一天都没吃……” “出去!” “行行行!”邵玉城把她平放在床上安置好,烦躁得妥协,“我这就走。” 顾千秋闭着眼睛,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愿意。 邵玉城走出房间,刚关好门,转身便看到顾千钧抱臂靠在走廊里,一脸冷厉之色“还是什么都没吃?” 邵玉城摇头。 顾千钧不说话,嘴角向下压着,僵持了一会儿,他突然出拳砸向邵玉城。 一拳带起凌厉的风,力道之重好像要把他活活打死。可是不知为什么,却失了准头,拳头最终落在邵玉城身后的墙壁上。 邵玉城没有躲,目不斜视地与他对望,“你他妈疯了?吃饱了撑的?” 邵顾番外036 二十年前的往事(下) “我真想揍你。”顾千钧喘着粗气,将手收回来,手指被墙擦出了血痕,“爷爷离开之前,你哪儿也别去,就呆在这里。” 素来骄纵的邵小爷遇到比他还不讲理的,也难得无奈起来,“顾千钧,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以为她会平白无故再受这么多新伤?这都是被爷爷打的!” 邵玉城大吃了一惊,虎毒尚且不食子,顾老爷怎么会对亲生孙女下得去手? “所以你叫我来……”他愕然望向顾千秋的卧室,仿佛隔着厚厚的墙壁都能听见屋里无助的声音。 “爷爷说,顾千秋在认错之前,不许出门。”顾千钧冷声道。 邵玉城沉默。 他们都再清楚不过,要顾千秋认错,简直比登天还难。 他抓了抓头发,“我跟我老子说一声,这两天就住在你家。” 明明下定决心再也不搀和她的是非……也罢,这一次,就当是赎罪了。 顾千秋的身体恢复得很快,不到一周就可以下床行走了,听说被爷爷禁足的消息,她面无表情地打翻了三套茶具。心头的憋屈正无处发泄时,邵玉城又送上门来。 “看来你好得差不多了,都能端得动茶壶了。”邵玉城笑着和她打趣,黑玉般深沉的眸子却片刻不曾移开地盯着她消瘦的身体。 “你怎么……”顾千秋戛然止住言语,怪不得她隐约记得前两天发烧的时候见过他,原来不是神志不清的幻觉。 她握紧了拳头,嗓音也变了调“你又来笑话我?” 邵玉城不想和她吵架,她太虚弱,“你冷静些。” 顾千秋大病初愈,这样激动的情绪显然并不适合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她脚下虚浮地踉跄了一步,差点站不稳栽倒在地上。 邵玉城伸出手,一时不知要扶她哪里,看到她一脸戒备的样子,又放下了手。 “你想让我跟爷爷认错?”顾千秋好像读懂了他的来意,唇边扬起怪异的笑容。 看到这样的她,邵玉城有些慌了,“没有……” 顾千秋退了一步,冷笑“现在看到我被困在这里,你们都满意了吧。” 邵玉城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 “我就是不愿意依附别人活着,我就是不愿意替别人洗衣做饭相夫教子,我就是不甘平凡、不想碌碌无为。不行吗?”她大声质问,无意间将药膏碰掉在地上。 邵玉城低头望着地板上的药膏,眉眼深邃,脸上破天荒的没有笑容。 “不是,这样很好。” 顾千秋一怔。 他把药膏捡起来,放在手中摩挲了一阵子,递到她面前“顾千秋这三个字,本来就是这样写的。” 顾千秋没有接过来,她望着邵玉城郑重的模样,几乎崩溃的眼神中渐渐凝起了一丝理智。 “我那时候……”邵玉城仍旧垂着眸,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万语千言化作一声低叹,“只要人还活着,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也没有什么万古不变的规矩。强者,不需要让所有人都理解。” 顾千秋望着他,素来平静的眸中像刮起了一场风暴,时明时暗,不得平息。 她丝毫不掩饰脸上的震惊、疑惑和防备。 只是好像一场高烧过后,思维变得迟钝了很多,竟然听不明白邵玉城这些话的意思。 “我和你爷爷约了一盘棋,先走了。”他不由分说地将药膏塞进她手里,意有所指道,“顾千钧就在门外,你……不要太久。” 邵玉城省略了一个字,说完便走出她的房间,轻掩上门。 顾千秋的眼泪在刹那间涌出眼眶,一滴滴砸在地毯上。 她真的没有哭太久,顾千钧也真的就在门外。 顾千秋打开门,“哥,带我去爷爷书房。” 顾千钧挡在她前面,冷峻的面色一如既往,“你去爷爷书房干什么?” 顾千秋平静地望着他,“听说邵玉城找爷爷下棋去了。” “嗯。”顾千钧没有否认,意味深长道,“他要和爷爷一决高下。” 顾千秋是真的意外了,“他这么自不量力?” 邵玉城那个不学无术的败家子,还去挑战爷爷?输赢且不说,看他平时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就难以想象他会去认真地和谁竞争什么。 书房的门没有关严,顾千秋站在门外的阴影里向里窥望。书房中气氛紧张,并没有人注意到她。 顾老爷打开盒盖,将黑子推至邵玉城眼下,“你先行。” 邵玉城笑着将黑子接了过来,“爷爷的美意,晚辈却之不恭。” 顾千秋倚在门框上,听着屋里的动静,讥讽道“瞧他这点出息,以为占了多大便宜一样。” 顾千钧双手插在裤兜里,站在她身后,挺拔的眉骨下镶嵌着一双点漆似的眼眸,光影交融处深达万丈,望不见底。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恰如他一直捉摸不透邵玉城。 棋子声哗哗作响,“啪嗒”一声,第一子落定。 顾老爷久久没有回应。门外二人都觉得奇怪,凝神屏息仔细听了半天,顾老爷苍老而自负的嗓音缓缓响起“年轻人,你会下棋吗?” 邵玉城漫不经心地捏着第二枚棋子,“依您看呢?” “我给你一次反悔的机会。”顾老爷向后倾着身子,靠在椅背上。 邵玉城惊讶道“难道我下错了?”他又望望棋盘,“没错呀,这个位置地处八荒之中,六合之正,风水极佳!” 顾老爷眯了眯眼,忍着不悦“第一手下在天元?” 顾千钧和顾千秋皆是一震。这步棋……确实有点像开玩笑。天元气虚,想在棋盘中部着力并不容易,这种下法更是闻所未闻!任何一个棋手都不会做这么荒谬的事情! 邵玉城笑得一派怡然自得,好像并未听到顾老爷的质疑“爷爷,请吧。” 顾千秋回眸望向顾千钧,顾千钧一脸凝重,若有所思。 “金角银边草肚皮,第一手应该下在星或小目才对。”顾老爷善意指点,“这样一来,你免不了被制约在这里几手。” 邵玉城摆出虚心受教的表情,听完后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规矩!” 门外,顾千秋抬手扶住门框,低声道“回去吧。” 顾千钧不动声色地将目光从屋里移出来,落在她的发顶“不看了?” “他根本就是在戏耍爷爷。”顾千秋背对着他,平静道,“如果是为了给我出气,那你进去把他叫出来,告诉他不必了,我不会承他的情。” “既来之则安之,看完。”顾千钧口气强硬得不容置喙。 顾千秋本想反驳,可是感受到身后沉重的压迫感,终究没再说什么,安静地将头抵在门框上,继续看了下去。 几着过后,顾老爷终于发现了不对劲“你在学我?”他下在什么位置,邵玉城就跟在棋盘上相对的位置,没过几手就在棋盘形成了完整相对的布局,黑白大有分庭抗礼之势。 邵玉城很大方地承认“我是个学徒,什么都不会,怎么能不学呢?” 门外顾千秋一脸错愕,顾千钧的嘴角却几不可见地扬了起来。 顾老爷斥道“哪有这样的下法,简直胡闹!” 邵玉城赔着笑,动作却依旧从容,“那还是要请您多多指点。” 顾老爷不知是被他的出其不意打败了,还是被他的厚颜无耻打败了,棋盘上突然出现几手破绽。他落子的一刻便后悔了,谁知邵玉城却浑然未觉,落子的套路依然天真无邪。 顾老爷不愧是老棋手,几步便稳住了阵脚。他谨慎地留了一着,以防不测。这小子的路子看上去狗屁不通,可是行至一半,竟隐约有些抢占上风的势头。 “爷爷,规矩用的不得当,反而是自寻桎梏。”邵玉城忽然扯起了不相干的话题。 顾老爷吃不透他的用意,只好见招拆招,“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邵玉城的手停留在棋盘上空与顾老爷上一着相对的位置,却迟迟没有落下,“那第一手不下天元,是谁规定的?” “不成文的规矩!” 邵玉城笑了笑,“男尊女卑,也是不成文的规矩?”他执子的手渐渐靠近棋盘,说话间棋子的落点却猛然偏离了原定的方向,一着断在顾老爷还未来得及连接的要害之处。 顾老爷原本习惯了他亦步亦趋的模仿,这一下来得猝不及防,棋局大有溃败之势。 原来那时的破绽,这小子不是没有察觉,而是故意放纵! 为的就是此刻,在对手不顾中腹,开始在边角争地的时候杀一个措手不及! 顾千秋的手指紧紧扣在门框上,目光不可置信地锁住屋里对弈的二人。 顾千钧会心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好好看着。” “老一辈留下来的训教,不乏金玉良言。但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才是上上之选。”邵玉城从拾起一枚黑子,棋风陡然间凌厉起来,“这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循规蹈矩的年代了。以爷爷您的睿智,一定明白我的意思。” 顾老爷勉强维持着脸面,大声斥道“数典忘祖!一派胡言!” 他也不甘示弱地开始反击。 可令人震撼的是,几步之后,局势一下子拉开了悬殊的差距,黑棋以一子之优占尽了上风。原来是借上了天元那一步“废棋”的力,一举吃了他好几颗子。起先不中用的天元之子在邵玉城精心的布置和利用下,竟成了不可或缺的奇招。 “中央开花三十目……”顾老爷感慨道,“我竟然着了你的道。” “承让了。”邵玉城笑道,“人生如棋,大多数人都不会太在意过程,出奇方能制胜。您守着规矩确实不会输。” “但我们破而后立,也未必……”他落下最后一子漂亮收官,“就不能赢。” 顾老爷抬头,犀利地盯着他“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请您不要再过分约束顾千秋。”邵玉城收起玩笑之色,诚恳地请求道,“她应该到更高更远的地方去,而不是埋没在这那些规矩教条,简单地嫁人生子,困于柴米油盐。这,不是她人生的价值。” 屋里又说了什么,顾千秋已经听不清。 耳边回荡的,是哥哥最后那句“千秋,你需要的不是别人为你做什么,而是有人能明白你在做什么。” 她在抗争,为了自己的人生抗争。 她想,得一知己,是何等幸事。 什么人权,什么信仰,都太过虚无缥缈。 波伏娃最终还是收获了爱情,她和萨特相互扶持了一辈子,虽然无名无分,可她未必就不幸福。 “姑姑不是死于婚姻或者爱情,她只是生得不幸,还遇到了一个人渣而已。”顾千钧说,“我知道你对此耿耿于怀,可如果你把她的死简单归咎于婚姻、爱情,或者归咎于她的性别,那对你自己太不公平。你不会过得像她一样,至少,你有他。” 他微微扬起下颌,顾千秋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 男孩俊透的容颜被晚霞点亮,透过狭窄的门缝,一瞬间映入了她心里。 那天,她也在书房门口,沉默良久,最终想通了什么一般,低声道“邵玉城,真是个天才。” …… 或许是聪明的人大多相似,邵玉城不知道,几年后,段悠也用了同样的方法在江临手里讨到了一个机会。 不同的是,她输了,他却赢了。 他也不知道,那天的一局棋到底有没有帮顾千秋改变她的处境。 他只知道,自此之后,他刻意疏远顾千秋,可对方却一夕之间性情大变,所作所为越发地偏离了她自己当年的宣言。 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变成这样。 邵玉城手足无措,谨慎小心,一边奇怪,一边又咬牙切齿地痛恨着。 痛恨着顾千秋把他逼得束手束脚,而她自己,却日渐成了一只流连在男人堆里的花蝴蝶。 他讨厌她虚伪世故的笑脸,讨厌她逢迎谄媚的模样。 每次见到,都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气。 他想撕开她虚伪做作的假面,他想质问她,你忘了小时候的你都说过什么吗?! 可那又如何?他有什么资格对她的人生指指点点…… 他曾经差点害死过她,只要想起她在那个滂沱的雨夜低声呢喃的那句“还不如让我去死”,邵玉城就浑身冰凉、血液逆流。 他做不到像她身边其他男人那样,若无其事地和她调笑玩闹。 他做不到,他连想都不敢想。 他只能强迫自己把和顾千秋有关的情绪全部封藏起来,不去看,不去想,不去面对。他日复一日地在心里强调,他们只是朋友。 这样强调了几千几万遍,不光是别人,连他自己都信了。 所以哪怕有那么多人跟他讲过,顾千秋倾心于他,明示、暗示怎么样的都有,但邵玉城还是不信。不为别的,就为她那副抱着墓碑,了无生气的模样,他不想再看到一次了。 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一次了。 他们都不懂她,不懂她是个怎样的人,不懂她的骄傲也不懂她的悲伤。 他想,倘若顾千秋一辈子不结婚不嫁人,那他,便已经是她身边最亲密的人了。 这还不够吗。 你还妄想什么呢,邵玉城。 他望着眼前的墓碑,一遍遍这样问自己,问到心都疼了。 身后传来苍老的声音“你这个时候来看它,是怕自己忘了什么吗?” 邵玉城浑身一震,回过头来。 守墓人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眼神平静却又饱含着洞悉一切的智慧,“这里的每一座死人碑,都是活人的路标,很多人在犹豫彷徨的时候都会来看看自己过世的亲人。你呢,年轻人,你需要它来提醒你什么?” 邵玉城瞬间喉咙发紧,干涩到说不出话。 他需要它来提醒自己,收起无妄的欲念,恪守当年的誓言,他和顾千秋只是朋友。 但他万万没想到,他自己做到了,顾千秋却不讲道理、不守规矩,私自对他动了心。 她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 邵玉城心乱如麻。 她背弃了自己的初心,让他这二十年全部的努力付诸东流。 邵玉城低眉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猛地一攥拳,眉眼尽是压抑的痛苦。 这二十年来,他苦心孤诣、精疲力尽地到底在坚持些什么啊…… 裤兜里的手机不停震动着,从他出了医院父母就一直在给他打电话,邵玉城本想关机,可他怕顾千秋会找他,所以一直没有狠下心。 这时屏幕上出现了一条短信,是他母亲发来的,内容简短赶紧回来,你爷爷气昏过去了。 邵玉城大惊,出了墓园就看见自家司机已经候在门口了,他面色沉凝,对司机道“快回医院。” …… 回到医院时,邵母正捂着胸口坐在病房里垂泪,邵父也是出离愤怒,见了他就一巴掌扇在了他脸上,“我和你妈迟早被你气死!不孝子!你爷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邵玉城被打得眼前发白,片刻才缓过神,问“爷爷怎么样了?” “你还有脸问!”邵父怒不可遏,“先滚去关心关心你媳妇,你爷爷的事轮不到你操心!” 看来爷爷应该是没什么大事,邵玉城松了口气,可父亲话里的“媳妇”二字又让他顿了顿,郑重道“爸,有件事……” 邵顾番外037 身败名裂(一) 从医院回家的路上,顾千秋和段子矜聊了许多,两人很是投机。 后来顾千秋才知道,她偶然遇见的女人,竟然是那位名动天下的江教授的心上人。 她到家时,顾千钧正在打电话,因为家里没人,他也不太避讳,“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这件事过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 顾千秋只听见这么一句,因为哥哥看见她就把电话挂了,目光冷锐犀利地望着她,“你今天没去公司,去哪了?” 顾千秋心里打鼓,脸上却面不改色,“出去见了个朋友。” 往日以她这点火候是绝对瞒不过明察秋毫的顾千钧的,可今天顾千钧也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竟没看出她在撒谎,只说“晚上我给你安排了人,去见见。” 顾千秋皱眉,没想到他来真的,“哥……” “你说什么都没用。”顾千钧截断她的话,“你既然能喜欢上邵玉城,别人怎么就不行?我又不逼你马上嫁给他,见见总没坏处。你不可能一辈子不嫁人吧?” 顾千秋在心里默默补了句,她还真是这么打算的。 “还有,明天和legacy的负责人见面,你还是要去一趟。”顾千钧忽然道。 千秋愣了愣,legacy是邵玉城和江临等人几年前收购的那家空壳公司,在他们四位老板的光环加持下,现在摇身一变成了业界一匹横空出世的黑马,势头直逼唐季迟手里的埃克斯集团。 legacy和顾氏是有合作的,顾千秋曾被邵玉城点名负责。 但自从出了半个月前那场酒后意外,顾千钧就严令禁止她参与和legacy有关的任何项目了,她手里的全部工作也都移交到了大哥手上,由他亲自盯着。 她知道哥哥是护着她,怕她再遇到邵玉城。 那这次是? 接触到她略带疑惑的眼神,顾千钧眉峰微微蹙起,“明天下午我有很重要的事,没法亲自过去。但legacy是大客户,怠慢不得,只有你去我才放心。我已经和他们多次确认过了,负责和我们对接的是新上任的总工程师,女的,邵玉城不会来。” 顾千秋点点头,“这样。” 看来哥哥明天还真是有“很重要的事”,不然他是决计不会让她冒险的——谁知道邵小公子会不会心血来潮跑过来掺一脚?毕竟他是老板,他想去哪、想搀和哪个项目,不用任何人同意。 事实证明,顾千秋对邵玉城的了解还是透彻。 第二天下午,邵玉城果然出现在了谈判桌上。 从她一进门开始,他的视线就如影随形,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紧裹着她的一举一动。 就连周围的人都看出来邵小公子的眼神太过于炙热摧灼,尴尬得不知怎么办,他本人却丝毫不知收敛,就这么一言不发地沉沉盯着她看。 顾千秋被他看得很不自在,借口去卫生间,逃离了这个令她窒息的地方。 她用凉水冲了冲发烫的皮肤,望着镜子里那张称得上风华绝代的脸,轻轻阖了下眼眸。 半个月前那场干柴烈火的情事还历历在目。 她没有说过,那其实,是她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 因为在里看到他喝得酩酊大醉,彷徨无助地满口叫着她的名字。 顾千秋也会恍惚地想,也许她再多等一秒,他就会想通了。 可她等来的是什么呢,是第二天早晨被叶楚“捉奸在床”时的屈辱和绝望。 顾千秋这一辈子都没有经历过那样丢脸的时刻,她嘴上说着她和他什么都没有,心里却还有一分期冀,倘若邵玉城敢在叶楚面前承认,倘若他敢,那她就算天涯海角随他去了又如何。 可他没有反驳她的话,他甚至说要对她负责,因为他们是朋友。 顾千秋扶着眼前大理石面的盥洗台,心口被他亲手凿出的窟窿还在,她却除了冷和麻木之外再也感觉不到其他。 你知道放弃一个喜欢了二十多年的男人是什么感觉吗。 顾千秋想,她知道。 无异于将血肉剥离筋骨,灵魂拖出体外,她哭不出来,痛到崩溃,只恨自己为什么会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而如今,半个月过去,她竟已经麻木了。 她笑自己,原来喜欢也不过如此,心死也就是一瞬间。 五分钟后,她踩着高跟鞋走出卫生间,又是那个优雅高贵、从不失态的顾二小姐了。 可没想到回到会议室里,邵玉城却不在了。 美眸间闪过微不可察的意外,下属对她轻声耳语“二小姐,刚才邵总接了个电话,急匆匆走了。但他有话留给你,说……” “不用说。”顾千秋温声打断,眼中波光晃都没晃一下,宛若一潭凝固的水,“继续开会吧。” …… 与此同时,江岸边某个酒店的总统套房里,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擦了擦手里的枪管,抬手,冰冷消音器堵在对面老男人的眉心,嗤笑声里渗透着极致的怒意,“这么点事都办不好,你说我留着你到底有什么用?” 老男人吓得不停哆嗦,连连告饶“你先把枪放下,有话好好说。” “我愿意跟你好好说,你怕是出了这个门,转脸就能把我捅出来将功折罪吧。” “怎么可能!”老男人脸色发白,不知是不是被说中了心事,心虚得冒冷汗,“千钧,我可是你姑父啊,我们是一家人,我怎么可能把你卖了以求自保?” 举着枪的正是顾千钧,他面寒如霜,嗓音冷峭“一家人?你想和我攀亲带故,也得在我姑姑活着的时候。黄先生你别忘了,当年是谁签字放弃治疗,害得我爷爷赶到的时候姑姑已经瘦得皮包骨头,惨死在医院里了。” “那、那不是因为……我也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顾千钧眯起眸,冷厉的杀机迸射出来,格外让人胆寒,“没想到千秋会去找我爷爷,也没想到我爷爷会去,是吗?当年你给我姑姑买了不少保险吧,她死了你还狠捞了一笔,你以为我不知道?” 他枪口一转,眼也不眨便朝老男人的膝盖开了一枪。 老男人油腻发福的身体顿时跪了下去,捂着流血的伤口,哀嚎不止,“千钧!我们现在,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怎么能过河拆桥?” “过河拆桥?”顾千钧冷笑,“你也配给我当桥?本来我打算这件事你办好了我留你一条命。结果呢,我三番五次警告你小心、小心!你还是能给我搞出这么大的岔子来。” 老男人忍着遽痛,断断续续地解释道“我也没想到他们那什么狗屁研究所居然在空中搞了个卫星拍摄,我们交易的时候,真的确定了附近没有人在场……上次千秋不是问过了吗?你也告诉我那个实验基地不会启用,我……我就以为……” 门外,身穿黑衣带着墨镜的助理匆匆进来,“顾总,大概查清楚了。” 顾千钧见到他,暂时收起枪,眉头紧锁,“情况如何?” “黄先生的脸应该没拍清楚。” 老男人立刻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大呼道“千钧,你看,没拍到我!” 助理厌恶地扫了他一眼,继续耐着性子道“但是想查出他的身份也不难。” 顾千钧头疼不已,捏着眉心,沉声问“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卫星拍摄的照片应该会被存档在中枢数据库里,江教授目前人在欧洲,听小道消息说生死未卜,应该没办法及时查阅。” 听到助理的话,老男人劫后余生般松了口气。 可他看了看助理又看了看顾千钧,见两人的表情都不见好转,反而更加阴郁,他的心又提了起来,“这,这不是挺好的吗?” 助理道“这一切都只建立在只有一个人知道中枢数据库密码的假设前提下。以江教授的缜密心思,他离开之前不可能不留个心腹在这里主持大局。” 顾千钧收拢手里的枪,骨节寸寸泛白,目光也凌厉阴狠起来。 他缓缓念出一个名字“邵玉城。” 助理点头,“很有可能是他。” 说完又补充道“我刚才联系了陪二小姐去谈生意的下属,他们说刚才邵玉城出现在了会议室,但是接了个电话就匆匆离开了,好像有什么要紧事。” 顾千钧眼里的光芒忽明忽暗,没说话。 半晌,他深喉间滚出一声短促的笑,“我还没想去找他麻烦,他倒自己送上门来了。”他又看了眼跪在地上的老男人,眼里尽是绵长幽深的算计,“也好,这次我就两个一起收拾。姑父,你也别怪我心狠手辣,实在是你自己蠢得让我没法放你一条生路。” 老男人瞪大眼睛,瞳孔里倒映着枪管重新抵上自己的眉心的场景。 表情,定格在了这一幕。 顾千钧动完手,摘下手套,脱掉沾了硝烟的衣服和鞋,扔在一处,吩咐道“把这里角角落落都收拾干净,衣服和鞋找地方烧了。” 助理心有余悸地看了眼地上的尸体,道“是。” 而后又问“那邵玉城那边……” “得想办法拖他几天时间,只要他和江临不在,就没人有权利从ia的中枢数据库里调取档案,我们就有时间思考对策。” 助理无言,道理他都明白,可是现在邵玉城多半已经接到了码头实验基地拍到了奇怪场景的消息,已经在赶去研究所的路上了,怎么才能让他临时回心转意,拖住他的脚步呢? 顾千钧闭上眼,额间青筋交错,显然也是纠结万分。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睁开眼,下定决心道“让司机立刻把二小姐带来。然后,按我说的做。” …… 这场会面显然是非常失败的,先是legacy的负责人匆匆离去,后是顾千秋被人十万火急地叫走。 她坐在车上,看到司机满脸严肃的模样,心微微沉了下去。 想到昨晚哥哥说他今天要去处理非常重要的事,顾千秋实在难以心安。 她忍了又忍,逐渐坐不住了,“我哥到底有什么急事找我?是不是家里出事了?” 司机摇头,“二小姐,我们也只是按吩咐办事,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 顾千秋扶额,如若不是司机在她家工作了十几年,她很熟悉对方的为人,她都要以为他是不是想把她拐走卖掉了。 “那你要带我去哪里?” 司机报了个名字,顾千秋一愣,那是地处江岸码头附近的某个高级酒店,也是那片地方唯一不属于邵氏集团的产业。 这是……故意避开邵家的势力,选了个邵玉城没法伸手去管的地方,还是巧合? 顾千秋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生出这种念头,可她心跳得非常快,总觉得哪里很不对劲。 酒店的占地面积非常大,几间总统套房相隔甚远,她被带进了其中一间。 顾千钧正好洗完澡、裹着浴巾从浴室出来。 他的腹肌线条纠缠紧实,透着男人独有的力量感,与那晚她见到的邵玉城的腹肌比起来也毫不逊色。 顾千秋怔了下,别开视线,随着二人年龄增大,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不避讳的时候了。 顾千钧本想洗完澡赶快换上新衣服,也没想到刚好被她撞见自己出浴,眸光一深,脚步顿在那。 他倒没顾千秋这么拘谨,淡淡道“你在客厅先坐一坐,我去卧室换件衣服就出来。” 顾千秋点头。 他不消片刻就穿戴整齐出来了,顾千秋还没来得及问,他便竖手截住她“你和邵玉城是不是一直共享定位?” 顾千秋道“已经关了。” 前几天为了避开邵玉城,她已经把时时位置共享关了。 但是邵玉城在她手机里安装过一个s联络插件,让她可以在手机有电的任何情况下一键发送自己的位置给他,不管有没有信号和网络。这是个紧急求救功能,除非她主动发送,否则邵玉城不会知道她在哪。 不过,千秋想了想,还是缄口,没跟哥哥说插件的事。 顾千钧伸手道“把你手机给我。” 千秋不疑有他,递了上去。 顾千钧拆下她手机的si卡,顺着三十几楼的高度就扔了下去,然后面无表情地把手机递还给她。 千秋愣住,一时忘了去接,“哥,你要干什么?” 邵顾番外038 身败名裂(二) “不想让你联系他而已。”顾千钧望着她,眼神前所未有的深邃,“哥哥现在需要你帮忙,这件事非常重要。但是为了你好,暂时先不要问我具体细节。” 顾千秋被他过于深沉的目光慑住,半天才缓过神来,问“那……你要我做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顾千钧在她身旁坐下来,安抚似的拍了拍她交叠在腿上的手,“呆在我身边就可以。” 顾千秋将信将疑,咬了下唇,轻声问“哥,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事?会不会有危险?” 她眼里的担忧不似假的,顾千钧心中宽慰,表情都没有寻常那么冷峻严肃了,“只要你配合,就不会有危险。” 顾千秋颔首,还要说什么,门突然被人打开。 来者应是没看清沙发上有两个人,以为只有顾千钧在,语速极快地说“顾总,我已经匿名联系了媒体记者,也给邵玉城放了信过去,只要他联系不上二小姐,肯定会……二小姐?!” 顾千钧眸色一厉,尚未出口制止,助理就自己先瞧见了沙发上多出的女人。 他大惊,语无伦次地说“您、您已经到了啊……” 顾千钧喝道“废物,滚出去!” 助理骇然,忙转身离开。 屋里霎时寂静下来。 顾千钧看向一旁垂着头、缄口不语的女人,心里不知怎么突然没了底气。 他坐立不安,在她眼前走了两圈,眉宇紧锁,低声唤她“千秋……” 女人缓缓抬头,露出过于明艳动人的眉眼,延颈秀项随着她抬头的动作拉扯出完美的弧度,像天鹅颈一样白皙优雅。怎么看都是足以让人瞬间沦陷的芳泽,如若她眼底的温度没有那么凉的话。 “哥,他刚才说邵玉城,还有媒体。”她一字一字道,“我听见了。” 顾千钧看到那双红唇上下轻阖,又听到她吐出“邵玉城”三个字,心里登时烦躁起来,“那又如何?” 他表情一沉,冷冷道“一遇到邵玉城的事情你就这么关心?” 对方言语中的讽刺太明显,顾千秋手指微微蜷缩了下,却平静开口道“你不用拿他来刺激我,你明知道我关心的不是他。你告诉我,你把我叫到这里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和媒体记者又有什么关系?” “我告诉你又怎么样。”顾千钧勾唇,笑意停留在唇畔,眸间仍是一片寒气逼人,“你还能扭转乾坤不成?” 顾千秋越听心越掉得厉害,她抿了抿唇,试探道“哥,我们不是仇人,你何必这样说话,好像我一定会站在你的对立面一样。” “我是为了你好。”顾千钧不为所动,“你最好不要知道。” 过了没一会儿,助理又匆匆回来了,这次他谨慎地走到顾千钧身边对他低声耳语。 千秋审视着二人,无法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可是,她视线掠过助理手上的手套时,瞳孔骤然缩紧。 是血。 很多血,已经凝固了,附着在那副黑手套上不那么显眼,但是阳光一照,还是能看出些许端倪。 顾千钧余光看到女人隐隐发白的脸色,却无暇顾及,因为他自己此刻也心乱如麻。 今天这场意外来得太突然,完全脱离了他的控制,现在他已经是骑虎难下了,哪怕出了一丁点思虑不全的差错,他都可能万劫不复。 “你在这里等着,哪都不准去。”顾千钧叮嘱了她一句,随助理出了门。 顾千秋当然不会在这里乖乖候着,他们前脚刚走,她后脚就跟了出去。 所幸的是楼道里非常安静,所以她不用跟得太紧,也能凭借二人的脚步声大概判断出他们往哪个方向走了。 顾千秋脱掉高跟鞋、拿在手上,赤脚踩着地毯,并不会发出任何声音。 这酒店大得吓人,她在弯弯绕绕的楼道里跟了将近十分钟才确定,他们去了另一个房间,和刚才她所在的套房几乎是几何距离上最远的。 隔着一个转角,千秋听到她哥哥压低了嗓音问“人都撤走了?” 助理边开门边答“顾总您放心,这种事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监控摄像已经关了,这一层所有的房间我都匿名预定了,除了您和我……哦,当然还有二小姐,这里已经没有外人了。您再检查一下屋里还有什么需要收拾的?” 顾千钧颔首,跨步走了进去。 顾千秋迟疑了不到一秒,也迅速跑过去,屋里的人没想到她会过来,正如她没想到自己会在屋里看到什么。 一时间,三人脸上都是震惊不已的表情。 她腿一软,险些跌跪在地上,扶着墙往后撤了两步,“你们……” 顾千钧最先反应过来,当机立断道“抓住她!” 助理二话不说上前禁锢住她的胳膊,“二小姐,得罪了。” 顾千秋连挣扎都没挣扎,她呆呆地看着屋子里倒在血泊中的人,开口语气轻渺得如烟似雾,“顾千钧,那是谁?” 男人寒眸一凛,墨色凝固在眼底,悄怆幽邃,“你不认识他?”他嗤笑,“他不是你做梦都想杀了的人吗?” 顾千秋瑟瑟发抖,紧绷的神经只消再扯上一分就要断了。 “顾千钧!”她声音都变了调,“他为什么会死在这里,你为什么也在这里,为什么?!” 顾千钧走上前来,看到她崩溃的模样,心里一拧,刚要抬手去碰她,却被她躲开。 她看他的眼神带着万分的戒备和警惕,顾千钧顿了顿,收回手,面无表情道“我说过,知道太多对你没有好处。你不该跟过来的,千秋。” 顾千秋内心深处还在颤栗不止,可她脑海里倏然划过什么念头,许多不可思议的猜测像被一根线串连起来,逐渐清晰锋利。 “你叫了媒体和记者,还有邵玉城……”她倒吸了一口凉气,“你想干什么!” 顾千钧比她高出一头多,站在她面前低眸看她时,颇有点居高临下的意味,再加上深浓的讥诮,更显现出两人实力和力量上的差距,“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他容颜淡漠,无动于衷,“你无需同情他们两个,姑父是办事不力,罪有应得。而邵玉城,他对你做过多少过分的事你比我清楚,我会一件一件找他算。” 顾千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疯了吗?你要嫁祸给他?!” “别担心,不算嫁祸。”顾千钧踢了踢脚下那把枪,“这上面虽然沾有邵玉城的指纹,但只要花时间仔细排查,就能查出是指纹后来被人故意做上去的。不过在那之前,他可能要失去自由身,受一阵子牢狱之苦。” 顾千秋愕然,“你图什么?” “我有不得不让他失去几天自由身的理由。”顾千钧波澜不兴地回望她,“而且,私心来讲,我希望他身败名裂。就算刑警能还他清白,老百姓也不会信的。你是做公关的,你比我清楚这群愚民的心态,只要出事的是达官显贵,不管事实真相如何,他们都会拍手称快。反之,若那位达官显贵先是被抓进去,最后却又无罪开释,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想?” 顾千秋如坠冰窟,手脚冰凉。 他们不会听取所谓的“官方”通告和解释,他们只会觉得,是因为邵家有钱有势,四处疏通打点,换他逍遥法外。 且不说邵氏的股价会不会一落千丈,他这样做,等于把邵玉城后半辈子的清白名誉都钉在了耻辱柱上,任人置喙。 就像一盆脏水,一旦泼出去,洗不干净了。 顾千秋怔了很久很久,红唇哆嗦了下,轻声开口“他为什么会来?” 顾千钧目光不变,冷静而运筹帷幄,“我以为你不会问出这么傻的问题。” 猜想被证实,顾千秋闭上眼,心中满是酸涩和凄凉。 他为什么会来。 因为她在啊。 “你跟他说了什么?”她闭着眼问。 “没什么,只是让他知道,有个老男人骗你到了酒店、意图不轨而已。” 千秋强压下心头的悲苦,睁开褐瞳觑着眼前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男人,“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说。” “为什么是我?” 她们离得很近,可顾千秋还是无法透过男人黑眸中肆意弥散的浓雾,看清他深邃的眼底究竟是何种情绪。 她只听到顾千钧慢条斯理地开口“因为,他正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别人拦不住他。” 他说得平静,可整个过程,他自己都捏了把汗。 江临不在,邵玉城就是ia的负责人。倘若实验基地因他不慎酿成事故,邵玉城难辞其咎。而且研究所隶属中央,一切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形同于十万火急的大事。这个世界上,如果有人能在这个节骨眼上阻止邵玉城…… 除了他家这个傻丫头之外,不作他想。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邵玉城接到了一通不知真假的匿名短信,说顾千秋被人带到了酒店、意图不轨,他想也不想就在高架桥上停了车,给顾千秋打电话,还派人去定她的位置。 电话当然是打不通的,顾千秋手机的si卡已经被拔了。 而位置,只能通过运营商,模糊地定到她手机失去网络信号之前最后的位置。 也就是,这间酒店。 他立马调转车头就朝这边赶来。 邵玉城情商虽低,但他不傻,这么明摆着像个陷阱的局,是个聪明人就不会踏进来。 可他不假思索地这样做了,理由很简单—— 因为,哪怕有万分之一的风险,他也不能让顾千秋出半分意外。 顾千秋只觉得空气稀薄得发冷,让她又冷又窒息。 她想,怪不得她一来这里,顾千钧就把她手机的si卡扔掉了,原来是不想让邵玉城打通她的电话、确认她的位置。 怪不得邵玉城每天都想尽了办法找她,可是开会开了一半,他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原来真的是有很重要的事。 多重要呢?顾千秋不知道,她只知道,那件事对他来说,依然没有她的安危重要。 她忽然有些后悔,后悔没有听完他让人转达给她的那半句话。 顾千钧最后巡视了一遍房间,确认摆放没有问题,对助理打了个手势,“带二小姐回去。” 顾千秋就这么被架着回到了刚才的房间里,整个人像被抽走灵魂的木偶,了无生气。 过了几分钟顾千钧才回来,脸色不怎么自在,“人手不够,我们不能在这看着她。” 助理也很无奈,“那不然先把二小姐锁在这里?” 顾千钧看了她一眼,阴沉沉道“门肯定是要锁的,但是这丫头精得很,光锁恐怕不够。” 助理意会,赶紧剪断了屋里所有的电话线。 顾千钧抬脚要走,忽然想起什么,对助理道“剪刀留下,你先出去。” 助理依言放下剪刀,出了门。 待屋里只剩下他们二人时,顾千钧对她命令道“把衣服脱了。” 顾千秋一怔,错愕地抬头看他。 顾千钧面色不改,声音因为急促显得有些焦躁,“是你自己来,还是我动手?” 见顾千秋不动,他语气更加森寒了“我知道你从小聪慧,但是现在,论力量你肯定斗不过我。识时务一点,自己脱了衣服,我不会对你怎么样。” 顾千秋明白他说得对,但要她在自己亲哥哥面前脱衣服…… 顾千钧耐心耗尽,直接大步走上前,扯掉了她的外套、衬衫。 顾千秋大惊失色,“你转过去!我自己来!” 顾千钧也没真的想亲自扒了她,闻言顺势放开她,转过身。 千秋哆哆嗦嗦地抬起手掌,想要砍向他的脖颈,可还没动作,便听他淡淡道“如果你有一下砍倒我的自信,不妨试一试,否则我劝你放弃。” 顾千秋听到他开口,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她咬紧牙关,片刻后,收掌成拳,解起了自己的衣服扣子。 脱完后,顾千钧回过头,“衣服留下,你可以去浴室或者卧室待着,别着凉。” 千秋吓了一跳,连忙去捂自己的敏感部位,可他却根本没看她,径自低下头把她扔在地上的衣服全部剪烂了,彻底杜绝了她从这里出去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