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月圆时》 第1章 命不该绝 京城江府。 西北角一座幽深僻静的小院内,设有一处佛堂。 此时佛堂正厅中央,跪着一位身形削瘦、着素衣素裙的豆蔻少女。 少女双手合十置于胸前,双目紧闭,两条纤细的柳烟眉微微蹙起,不施粉黛的俏脸异常苍白。少顷,一层细密的汗珠自她光洁饱满的额头上渗出。 江明月再次陷入了那个不堪回首的噩梦里。 城南姑子庙内,她被两名宫人以一道白绫勒住脖颈,强烈的窒息感使得她长大了嘴巴,却始终无法呼喊出声,她拼命挣扎,双手无意识抓破了身边一位宫人的脸,宫人吃痛之下,松开白绫,一脚将她踹倒。 她终于得以片刻喘息,却还来不及挣脱逃跑,便被两人捂嘴绑住,拖向了一旁的水井…… 井水漫过头顶的那一刻,江明月想到了被活活气死的祖母,被斩首示众的父亲,被施以黥刑、流放西北的兄长和江家所有男嗣,还有——不愿被充作军妓,自缢而死的母亲、姨娘和庶妹们…… 江氏一族,百年家训,忠君为国,从无二心,为何会落到如此地步?! 她好恨! 天道何其不公! 奸人当道,妖言惑众,圣上瞎了眼,老天也瞎了眼么?! 大量井水涌入口鼻,体内的生机正迅速消散,水中的江明月怒目圆睁,她不肯闭眼,她不能闭眼! 哪怕是死,她也要化为厉鬼,回到京都,让那些人一生不得安宁! …… 缕缕青烟自香炉中升起,一室檀木香袭人。 佛堂中的江明月默默流下两行清泪,她没有变成厉鬼,她又回来了,回到了一切悲剧开始的。 她睁开眼,一双含泪杏眼看向供桌上的白玉观音像。 “佛祖,是您让我回来的吗?您也认为江家命不该绝吗?” 观世音菩萨通身洁白无瑕,周边仿佛散发着圣光,他静静的看着跪在下首的江明月,面容慈祥。 江明月闭眼,轻声呢喃:“我绝不会再让江家重蹈覆辙。” 语毕,她深深弯腰,跪伏在地。 “姑娘。”门外走进一位梳着双螺髻,面容清秀,丫鬟模样的少女。 江明月背对着她,不着痕迹的拭去脸上残留的泪水,垂首起身,向着菩萨拜了三拜,方才转过身来:“何事?” “老夫人唤您过去。” 江明月颔首:“走吧,先回碧荷院。” “是。” 一番梳洗过后,江明月带着一个丫鬟走出碧荷院,走过蜿蜒曲折的抄手游廊,来到江家老夫人所居的荣寿堂。 院门口的婆子远远见着明月走来,连忙进屋与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玛瑙报信:“大姑娘来了。” 明月一路畅通无阻的行至老夫人正屋门前,大丫鬟玛瑙已为她撩起了厚厚的毡帘,一脸笑意的说道:“大姑娘来了,老夫人正等着您呢!” 明月颔首,回以一笑:“多谢玛瑙姐姐了。” 玛瑙笑意愈深:“可当不得这声姐姐呢!姑娘还是快进去吧!” 明月微微点头,向着身后的丫鬟吩咐:“书香,你留在外面。” 书香身子微弯,低头应是。 进得屋中,老夫人正盘膝坐于软塌之上,另一名大丫鬟玉髓正轻轻为老夫人捏腿,老夫人的陪嫁李嬷嬷站在下首,陪其说话逗趣。 江明月走上前去,正欲行礼问安,老夫人已迫不及待的向她招手:“明月,你过来。” 江明月露出一丝真切的笑容,依言行至老夫人身前,蹲下身,以头贴于老夫人腿上,充满依恋的说道:“祖母,孙女好想您。” 老夫人难掩褶皱的脸上笑意加深,摇头与一旁的李嬷嬷打趣:“这孩子,这几天也不知是不是吃错了药,越发活回去了。” 李嬷嬷岂能不知老夫人心意,当下对着江明月夸赞一通:“大姑娘这是至纯至孝的赤子之心,多少人羡慕不来呢!” 老夫人高兴的笑出声来,伸手摸摸江明月的脸,随即收敛了笑意。 “可是最近吃的不好?好像清减了不少。” 江明月听到此话,险些落泪,重生回来的这几天,她日日陷于前世的梦里,忧思甚重,茶饭不想。 她很快忍回了眼中的泪意,抬头对着老夫人露出一个略显羞涩的笑脸。 “听人说,女子纤瘦些才好看,孙女觉得自己仍有些胖,这几日都在刻意控制饮食呢。” 老夫人闻言,又笑了她一阵:“我们家明月竟也知道爱美了!” 江明月不满的嘟嘴:“祖母,难道孙女不美么?” 老夫人没想孙女竟能说出这样的话,一时笑的不可自抑,半晌才伸出一根食指点点江明月的额头: “大姑娘家家的,说出这样的话也不知害臊,在祖母面前也就罢了,外人面前可万万不许如此!” 江明月乖乖点头:“孙女明白。” “还有,谁告诉你女子纤瘦好看的?简直一派胡言,你如今这幅模样实在太瘦,多吃点才好,不然——” 话说到这里便戛然而止,老夫人拍拍嘴,仿佛说漏了什么一般。 江明月心中一跳,算算时间,离那件事不远了,也许现在,他们已经跟家中有所接触了。 她按捺住内心的翻涌,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祖母,不然什么?” 老夫人脸上神情几经变换,又与李麽麽对视一眼,最终还是决定告诉孙女,毕竟事关孙女的终身,她希望孙女一生幸福顺遂。 不过,想必孙女听说后,八成也会为之欣喜。 老夫人想着,面上含笑,欣慰的看着明月:“我们明月长大了,有人惦记了——” 真的是那件事! 明月瞬间如坠冰窟,就是这件事,导致所有悲剧发生的源头,就是——安平侯府有意与江家议亲! 果然,老夫人接着说道:“安平侯世子云泽,你应该也有所耳闻,那真真是不可多得的一个好儿郎,人品学识家世均为上佳,我与你母亲俱都十分欣赏。只是,之前因你父亲还乡未归,此事只略略一提,两家都放于心中,只待你父亲回来……” 明月的父亲江远道三年前扶灵回乡,已于两日前归京! “祖母!”明月突然出声打断。 老夫人停下话来,疑惑的低头看她。 第2章 阻止议亲 毋需着急。 明月心中默念一句。 一切还未发生,此事还有回旋的余地。 这样想着,内心那些惊惧、愤怒、紧张的情绪才渐渐平息下来。 调整好心情,明月迎上老夫人的目光,展颜露出一抹羞涩的笑容:“祖母,孙女还未及笄,您就这么迫不及待想把孙女嫁出去么?” “原来我们明月是害羞了,”老夫人揶揄笑道:“我舍不得你,难道还能留你一辈子不成?” “只要祖母不嫌弃孙女浪费家中口粮,孙女情愿一辈子留在您的身边。”明月狡黠笑着,说出的却是最真心的愿望。 老夫人只当孙女此言仅是玩笑,轻轻拍了拍明月的手:“这可不行,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 明月拉着老夫人的一片衣角,娇嗔道:“祖母……” 老夫人笑了一阵,慈爱的看向她:“放心吧,你父亲会与安平侯府说好,待你及笄后再正式遣媒人上门提亲。” 哪怕只是议亲,日后被嘉和公主知晓,也会给江家带来灭顶之灾! 一定要阻止江家与安平侯府的来往! 明月脸上浮现出一抹忧色,迟疑着说道:“祖母,距孙女及笄那日还有三月之久,这时间说来也不短了,万一那安平侯府变卦可如何是好?” 老夫人丝毫不担心这个问题:“咱们这样的人家,岂是说变卦就能变卦的?” “可此事并无外人知晓,即使他们变卦,咱们还能找人评理不成?说不得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 再说,那安平侯世子早已名扬京城,想来对其有爱慕之心的名门贵女不在少数,孙女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因守孝之故,近三年更是从未参加过任何宴会,他安平侯府是如何看上孙女的?” 这一番言辞使得老夫人一颗激动的心渐渐冷却下来,孙女的话不无道理,可是,仅凭这无根无据的猜测,不可能说服她放弃这门亲事。 老夫人捏捏明月的手:“这件事,我会再与你父亲谈谈,无论如何,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还是祖母疼爱孙女!” 明月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气,老夫人这般说,就代表着她至少已信了一半,只要她将此事说与父亲听,以父亲对她的重视和疼爱,不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定不会再继续与安平侯府议亲。 只要能拖一段时间就好了,明月轻松的想着,半月以后,皇上便会下圣旨,为嘉和公主与云泽赐婚,江家万不能与安平侯府扯上丝毫关系。 老夫人无奈笑笑:“看来你是就指着我说这话了,那安平侯世子有哪里令你不满吗?” 明月低头浅笑:“祖母又打趣孙女了,不过是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如何会有不满呢?” 这言外之意,是也没有什么满意之处了? 老夫人眼中多了抹深意,连安平侯世子这般出众都无法打动孙女,这事也不知是好是坏。 “老夫人。”大丫鬟玛瑙走了进来,屈膝禀告:“老爷回来了,正往荣寿堂来。” 老夫人笑着与明月说道:“你看,说曹操,曹操就到。” 话音刚落,一位身穿青色麒麟袍,胸前绣着猛禽,气质儒雅,面如冠玉,蓄有胡须的中年男子挑帘走了进来。 “母亲。”他肃容向着上首的老夫人拱手作揖。 明月看着眼前熟悉的身影,目中不由泛起一丝泪光。 这便是她的父亲,江远道! 自三日前重生归来,此番乃首次见到自己的父亲,他的鬓边还未生出白发,面容还没有那般苍老,这让明月再次庆幸不已,感谢老天,让她有机会回来,改变那一切。 “明月,”江远道与老夫人问候完毕,看向了一旁神色异常的女儿:“可是有事?” 明月收起思绪,屈膝朝父亲行了一礼,才一脸赧然的说道:“无事,只是许久未见到父亲,女儿有些想念了。” 见一向对他不甚亲近的女儿突然对他流露出小女儿的依念,江远道错愕之下,一时竟手足无措。 还好有老夫人在上方打着圆场,她朗声一笑,与儿子说道:“明月近来黏糊不少,方才还与我这老太婆说着想念我呢,敢情这是见一个想一个,莫不是把整个江家都念着了?” 老夫人只是随口一句玩笑,明月听着却鼻尖一酸。 可不是把整个江家都念着了?前世,江家上下百余口,无一人善终,她因不喜姨娘与庶弟庶妹,向来只对父亲保留面上的亲情,直到再也看不见他们以后,才追悔莫及。 明月面向老夫人,肃然而立,正色道:“身为江氏嫡长女,明月自然应把整个江家置于心中。” “好!”江远道忍不住抚掌而笑:“不愧为我江氏嫡长女!” 老夫人也在上首欣慰的点头,这是她最宠爱的孙女,在她总角之年时,便已显现出过人的聪慧,待得长成一位豆蔻少女,不仅姿色无双,且行为大方,举止有度,不负江家嫡长女的名望。 老夫人沉吟片刻,递给明月一个眼色,口中说道:“明月,你且先去给你父亲泡一壶茶。” 这便是要支开她,与父亲说安平侯府的事了。 明月低头应是,退到了一旁的茶水间中,在这里,能较为清楚的听见外面的谈话声。 江远道的声音当先传来:“母亲,可有何难事?” 老夫人似是在沉思,好一会儿才缓缓回道:“事关明月的亲事,你是否与那安平侯府的云侯爷有私交?” “并无。” “可知安平侯府为何会看上咱们明月?” “明月容貌心性均为上佳,他们看上明月不足为奇。” “明月再好,可她从未在人前表露,近几年更是未出门一步,照理来说,安平侯府不可能知晓。” 听了老夫人一番话,江远道渐渐也回过味了。 他一直以为,是老夫人或他的夫人王氏在旁人面前说道了些什么,才使得安平侯府注意到了自家女儿,现在看来,恐怕此事另有隐情。 江远道皱起眉头,心中默默思索着。 第3章 请安 对于自己父亲的能力,江明月自然抱以十分的信心。 江远道为两榜进士出身,大祁乾和五年的探花郎,曾外放于多地任职,处理地方政务经验丰富,查案办事不在话下。 此时,嘉和公主与元泽极有可能已经相识。前世,据传嘉和公主对元泽一见钟情,若两人此时相识,仔细查探之下,定会查到些许蛛丝马迹,一旦父亲查到嘉和公主,必然明白,什么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而江远道想的却是更深一层。 自三年前老太爷病逝,没了江首辅的江家再无往日的无限风光,他自报丁忧始,便辞去了官职,服丧在家,江家已全然退出了京城权力中心,虽近日已官复原职,也不过是正五品的礼部郎中。 既不是因明月本身之故,安平侯府又是如何看上这样的江家? 看来,是得好生查一查了。 于是,茶水间里的明月便听见父亲沉稳坚毅的声音传来:“此事的确有些蹊跷,母亲放心,儿子这就使人前去查探。” 接着便是祖母苍老、缓慢的声音:“可要仔细着些,别让人给发现了,一切以明月声名为重。” “儿子省得。” 见两人说完了话,明月适时端着一壶茶走了出去。 走到老夫人面前,明月将茶壶置于软塌上方的茶几之上,取过两只紫砂三才杯,分别为老妇人及江远道斟上一杯。 江远道喝过茶,因心中存了事,很快向老夫人告退离去。 明月则被老夫人留了下来,在陪着老夫人用过午膳之后,见老夫人面露倦色,便也起身告退。 带着书香走回了碧荷院,大丫鬟墨染迎了上来:“小姐,可要午休?” “不了,我要在书房看会儿书,你们不用跟着。” 行至书房门口,书香打开了房门,明月独自走了进去,将两位大丫鬟留在了门外。 随着房门再次关上,书房重新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明月闭上双眼,嗅着这满室墨香,其中隐隐夹杂着一丝鲜花的芬芳,不用睁眼,她也知道,侧方的紫檀书案上,定然摆放着几支自院子里采摘的鲜花。 睁开眼,只见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案上摆置的方形陶瓷笔筒被拉出一道细长的光影,投在了洁白的宣纸上。 这间书房,是她前世最爱的地方。她自幼酷爱读书,每日无事便来书房消遣。 可直至灾难临头之时,她才发现,她痴爱的那些诗词歌赋,向往的那些风花雪月,原只是最空洞无力的一场浮华。 “书香。”她扬声唤道。 候在门口的书香快步走进屋来:“姑娘,奴婢在。” 明月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指向案上的一摞书籍:“将这些都收进箱笼里去。” 书香随即看了过去,见那些均是自家姑娘平日里爱不释手的诗集文选,心中不解,却没有问出口。 依言将之收进箱笼,又听自家姑娘说道:“那本《史记》现置于何处?还有那本《资治通鉴》,一并与我找来吧。” 明月不愿为人鱼肉,但这世间对于女子多有苛刻,她被困于闺阁这一方狭小的天地之中,太多的事都无法为之。 即便如此,也不能什么都不做,未来该当如何,她的心中已隐隐有了一个计划,眼下第一要务,便是通读史书。 穷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 …… 翌日,研读一夜史书的明月面色略带憔悴,对镜自视,眼下似有青黑之色。 “姑娘,奴婢给您施些脂粉吧?”墨染站于一侧,倾身凝视着自家姑娘的脸,昨夜姑娘早早让她歇在了外间的塌上,内室的烛火却一夜未灭。 瞥了眼床头那厚厚的一本书,墨染心中明了,姑娘定是彻夜读书了。 听得墨染的询问,明月微微点头:“遮住眼下的青黑便可,不可施的过多。” “姑娘,您下次不要这样了。”墨染轻声说道,语气满含担忧:“一夜未眠,身体可怎么受得住。” 明月心中一暖,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虽是辛苦,收获却也不小。” 读史果真能使人明智,古人诚不我欺。 “那也不该如此,身子才是最重要的。”墨染坚持说道。 “好了,以后我会注意的。”明月无奈,却也明白墨染说的没错,她要做的事情还有许多,可不能先把自己折腾的病倒了。 收拾完毕,明月带着书香前往荣寿堂,给老夫人请安。 荣寿堂中此时已有不少的人,明月的母亲、大夫人王氏坐于老夫人下首左侧的最前方,含笑与老夫人说话。 明月的两位庶妹,江家三姑娘江明珠与五姑娘江明雪均低眉敛目,站于嫡母王氏身后。 庶弟江承钰还是一个垂髫小儿,懵懂不知事,由乳娘牵着站在王氏下首。 明月甫一进屋,便被老夫人拉至身前。 “明月,你大哥很快便要回来了。”提起嫡长孙,老夫人脸上带着止不住的笑意。 明月也是一阵惊喜:“大哥不是在知行学院进学么?难道已至休沐日?” 明月的大哥江承宗两年前考入大祁朝最负盛名的知行书院,因知行书院位于京城郊外的落霞山顶,来去十分不便,江承宗仅带了一名书童,居住在书院为学员们提供的学舍之中,每逢休沐之日,才会回到家中。 老夫人点点头,看向一旁的王氏,王氏遂说道:“你大哥昨日使人回来传信,说是今日一早便会出发,算算这时辰,应很快便能到家了。” 怪不得祖母与母亲今日格外高兴,明月也默默期待着大哥的归来,近日所得甚多,她正愁于无人为她解惑。 众人并没有等待太久,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大丫鬟玛瑙带着满脸笑意走了进来,声音轻快的向老夫人禀告:“老夫人,大少爷回来了。” 老夫人心下一喜,急切的问道:“现下到了何处?” “方才已走进荣寿堂院中,即刻便会进来。” 话音刚落,门帘再次被撩起。 第4章 初论谋略 众人下意识朝门口望去,只见从外走进一位身穿青色斜领宽袖长衫,腰间佩戴着一条深青色软丝涤,佐以一块羊脂白玉的年轻男子,他嘴角含笑,面容俊逸,行走间步履轻缓,从容不迫。 待行至中间,袖手而立,见着安坐于上首的老夫人,方才双手作揖,清润的声音微微抬高,朗声道:“孙儿承宗,给祖母、母亲请安。” 江承宗带着一身书卷气息,长身玉立,风姿卓绝。 老夫人满意的看着下首的孙子,心中的欢喜之情溢于言表:“我与你母亲都已盼了你许久,在书院生活可好?听闻知行书院对待学子甚是严格,行为举止,生活起居,规矩不少,你可还住的惯?” 江承宗微微一笑,向老夫人与王氏拱了拱手,才道:“劳祖母与母亲惦记,孙儿并无不适,书院的老师与同窗们大多文采出众,学识渊博,孙儿受益良多,十分感激。” 老夫人稍稍放了放心,温言道:“读书固然重要,可身体也不容忽视,饮食起居之事,万不能轻忽。” “谢祖母关心,孙儿明白。” 老夫人点点头,看了看眼巴巴盯着儿子的王氏,笑道:“无事就散了吧,想必你们母子也有不少话要说。” 王氏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脸色赧然,很快又镇定下来,重新恢复为江氏当家主母的淡然模样,姿态优雅的向着老夫人福了一礼:“儿媳谢母亲体贴。” 众人随即退出了荣寿堂,二姑娘江明珠与三姑娘江明月先后向王氏见礼,回到了各自的院子,江承钰也被他的乳娘抱着见了一礼,回到了方姨娘处。 终于只剩下自家人了。 王氏这才得以细细打量自己的儿子。 这一打量,王氏便忍不住皱眉:“承宗,你清减了。” 江承宗笑容放大:“母亲可是看错了?我倒觉得最近胃口大增,吃的比平日在家时还要多,应是胖了不少了呢!” 明月也在一旁凑趣道:“母亲见谁都觉着清减了,前两日还说我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莫非我成了那妖怪不成?” “净胡说!”王氏嗔怪地看了女儿一眼,却没有再继续追问,终究是放过了这个话题。 王氏许久未见儿子,此番终于有时间交流,自是事无巨细,统统都想打听个一清二楚,因此,待得明月与江承宗走出泰和院,已是用过午膳之后。 两人走在后院的小花园中,江承宗突然停下,从怀里取出一支玉簪,递到明月身前。 明月微微一愣,双手接过玉簪,待得看清玉簪的模样,眼中一涩,几欲落泪。 那是一只样式别致的白玉发簪,簪首雕刻成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苞,与如今盛行的花朵、蝴蝶样式相比,别具一般风味。 让明月心中颤动的是,前世,兄长也曾送与她这样一支发簪,可她当时见发簪玉质并不名贵,只面上表露出欣喜,实际上丝毫没有将之放在心上,不久便置于箱底,再没见过。 后来,兄长被奸人所害,牵连进“文字狱”,乃至被剥夺功名,永不能入朝为官,从此闲赋在家,郁郁寡欢。 即便如此,他也从没忘记已被除族、软禁于姑子庙中的妹妹,一有机会,便偷偷使人给庙中的妹妹送去衣食银钱,直至后来被施以黥刑、流放西北…… 念及此,明月更是气血翻涌,悲愤不已。 妹妹盯着玉簪的时间有些长,江承宗忐忑的问道:“明月,可是不喜欢这支玉簪?” 明月忍住泪意,稳了稳心神,抬起头来,对着江承宗展颜一笑:“这玉簪样式好生特别,我竟从未见过,乍一看到,有些情不自禁。” 江承宗这才放下心来,伸手想要拍拍妹妹的头顶,却又立刻想到妹妹如今已是大姑娘,再不能如小时那般亲近触碰了,伸出的手在半空中打了个转儿,不自然的放回了背后。 明月只作不知,转而说起了另一个话题。 “大哥,不知你可曾研读过《史记》?” 江承宗颔首:“自然。太史公不虚美、不隐恶,所著《史记》辩而不华,质而不俚,实是不可多得。怎么,莫非你对史书也有所涉略?” 明月轻轻点头:“通古今,明事理。哪怕是女子也应当如此。” 江承宗笑笑:“说得好!谁说女子无才就是德?若是整日只知家长里短,该有多无趣?” 江家的儿郎从来都不是迂腐之人,明月早知兄长秉性,此刻,她正色说道:“只是,明月尚有一处不解,还请大哥为我解惑。” “你说。”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此话怎解?” 江承宗略一沉吟,方才说道:“此话出自《史记》中的《汉高祖本纪》,但说起其典故,还要看《留侯世家》中,一则借箸代筹的故事。” 明月认真看向兄长,倾耳以示恭听。 “楚汉相争之时,有一谋臣为汉皇建议,复立六国后裔,借其力削弱楚国。汉皇举棋不定,于用膳之时询问张良。 张良闻言,当即以箸代筹,细数此计之危害,终使汉皇收回成命,避免了分裂割据的后果。” 明月依然不解:“世人尊称张良为谋圣,他何以事事洞察先机,如此料事如神?” “所谓洞察先机,不过是知己知彼,充分了解敌人与自身,自然能预测到后来之事。” “如何做到知己知彼?” 江承宗低头沉思片刻,无奈笑道:“这你可是难住我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乃是《孙子兵法》中的内容,我还未有涉及。” “《孙子兵法》……”明月轻声呢喃。 江承宗讶然看向她:“你可别说,你又想读《孙子兵法》了。” 明月微微一笑:“有何不可?” 江承宗皱眉:“《孙子兵法》以兵法为主,总归不太适合女子研读,不过,若要说谋略哪家之长,当属鬼谷先生通天彻地,智慧卓绝,人不能及……” 明月眼睛一亮:“这位鬼谷先生可有著书立说?” 第5章 缘由 花园里百花争妍,姿色各异,却均不及妹妹眼中骤然亮起的那道星光。 江承宗心中一软,忍不住说道:“鬼谷先生著有《鬼谷子》一书,此书被称为智慧禁果,旷世奇书……” 明月疑惑问道:“既如此,为何从未听闻此书?” 江承宗面露迟疑,这些本不该与明月说起—— “大哥,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寻其他方式找到答案。”明月目光坚定,注视着自家兄长。 江承宗叹了口气,终于说道:“因其主张事事谋而后动,人性本恶,长期被冠以异端邪说的骂名,再加上朝廷有意无意的打压,使得它历来被视为洪水猛兽,极少有人提起。” “大哥,《鬼谷子》一书,你一定有的吧?”明月双眼闪动着别样的光芒,定定的看着江承宗,目中带着笃定。 如果没有,怎么会对这本禁书如此了解? 江承宗神色一滞,本想否认,可看着妹妹这副模样,分明是已心中有数了。 他只得无奈道:“我的确曾略略读过一些,但你若是想从我这里借,我却是没有的,此书被置于父亲的书房,具体位置只有他才知道。” 明月本满怀希望,不想听到的却是这样一个消息,不禁有些泄气。 江承宗见妹妹泄气的模样,心中又是一软,一句话几乎要脱口而出,幸而最终忍住了。 还是让妹妹静静的待一会吧,等她忘了这件事便好,江承宗这样想着,当下就准备离去。 然而,告别的话还未出口,明月又突然想到什么一般,对他露出狡黠一笑:“大哥,既然你曾经看过这本书,现在也一定能向父亲借到的吧?” 糟糕!还是被她想到了! 江承宗心中哀叹一声,看来躲不过去了。 …… 明月与兄长分开,刚回碧荷院不久,就有老夫人的大丫鬟玛瑙过来传话,言明老夫人唤大姑娘前往荣寿堂。 及至明月到达荣寿堂,却见四下一片安静,下人们均俯首屏息,低眉顺耳,气氛与往日大有不同。 老夫人端坐于上首,大夫人王氏站于一侧,两人面色甚为沉重。 明月行至厅堂中央,对着上首福了一礼,这才抬头,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面上余怒未消,听见孙女的声音,这才缓和了些许。她将明月招至身前,缓缓说道:“方才你父亲来过了。” 父亲? 看老夫人与母亲这生气的模样,八成是父亲查到了元泽与嘉和公主之间的蛛丝马迹。 这么一想,明月松了口气,又不禁佩服,父亲果然厉害,仅一天不到就能查到了。 明月心情舒畅,见老夫人如此,温言安慰道:“祖母这么生气,应是与安平侯府有关吧?这是好事,咱们两家还未开始议亲,即使没了他们也不可惜,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便是。” 老夫人越发愤慨:“若只是如此倒也罢了,你可知那安平侯府为何会有意与我江家议亲?” 明月只知江家议亲之后,嘉和公主便请圣旨赐婚,倒不知在此之前,议亲的缘由。 “为何?”明月疑惑的看向老夫人。 “那云泽早已被嘉和公主定下,安平侯府不愿公主下降,四处寻找世家贵族之女,试图提前给云泽定下亲事,断了嘉和公主念想。此事京城各大家族都心知肚明,纷纷避之不及,可恨我江家竟对此一无所知!” 明月心中一惊,她以为此时嘉和公主与云泽最多见过几面,一切都还在萌芽之中。没成想两人的事竟已人尽皆知了! 一旁的王氏自责道:“这事都怨我,三年未出门参与任何宴会,连这等大事都不知晓,我险些害了明月,害了江家!” 一边说着,悲伤怒气全涌上了心头,王氏紧紧攥住帕子,好容易抑制住心中的情绪,这才没当场失态。 老夫人拍拍她的手:“这如何能怨你?你也是为了随老大一同守孝,好在这事我们知道的还不算晚,两家还未开始议亲。” 明月扶着王氏的手,默默给她传递着力量,感觉到她渐渐平静下来,才出声问道:“母亲,不知安平侯府是如何与您说起这事的?” 父亲近几日才归家,显然不可能与父亲说,老夫人常年深居荣寿堂,轻易不出院门,与老夫人说的可能性也不大,那便只剩下母亲了。 王氏想起此事,脸上神色一冷:“我与那安平侯夫人有些私交,半月前她曾递帖子来府拜访,闲聊间有意无意的说了此事。” 母亲神色不善,明月作为晚辈,不好再继续追问,影响母亲心情,可老夫人却忍不住问道:“此后可还有过其他联系?” 嘉和公主可不是个好惹的,自家千万不能与安平侯府沾上一星半点。 “并无,儿媳知晓此事干系重大,只言明月的亲事要等老爷回来定夺,从那以后他们便没有再来人了。” 老夫人松了口气:“这便好,只与安平侯夫人见过一面,且未许下任何约定,应当无碍。” 明月心头思绪万千,此刻却不能表露,她温言安抚了两位长辈,待回到碧荷院,坐于书房之中,方才开始梳理脑中的想法。 前世,关于她与云泽议亲一事,嘉和公主是什么时候得知,以何种方式得知,明月全然不知。 尽管在老夫人与母亲面前表现的颇为轻快,可心里,却远没有这般轻松。 虽然母亲只与那安平侯夫人见过一面,可这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破绽,此外,安平侯府内还有没有其他人知晓此事? 明月想,必然是有的,至少,安平侯夫人身边亲近之人一定会知道。 这样一来,嘉和公主依然极有可能知道。 明月不愿全凭那一丝侥幸度日,可如若不想坐以待毙,她能做些什么? 自她祖父病逝,没了江首辅的江家一落千丈,世家威名岌岌可危,她拿什么与嘉和公主抗衡? 就在明月冥思苦想之际,书香叩门而入,俯身禀告:“姑娘,清宁郡主使人给您送来了一张赏花帖。” 第6章 谁胜谁负,且待日后 四月,芳草鲜美,遍地如织。 正是赏花的好时节。 明月已三年未曾出门参与任何宴会,与外界的联系几乎断绝。 唯有清宁郡主这位手帕交,三年间,两人时常以书信来往,互通有无。 清宁郡主出自平阳王府,平阳王身为一方蕃王,轻易不得离开蕃地。 因此,清宁郡主只有在每年四月,才有机会跟随上京探亲的母亲一起回京。 这个时候,想必清宁才回京不久吧。 想到许久未见的好友,明月不禁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姑娘,赏花宴定于三日之后,您要赴宴吗?”稳重内敛的大丫鬟书香俯身恭敬问道。 去不去? 按理而言,好友清宁的帖子不该推脱,前世的明月便是这样想的。 谁知,到了那一日,嘉和公主与嘉柔公主竟也被特许出宫,参加了清宁郡主的赏花宴。 两位公主甫一现身,登时吸引了在场绝大部分贵女的目光,众人纷纷围在了两位公主身边,说笑逗趣,好生热闹,倒使得清宁这位东道主仿佛人一般,冷冷清清,引得清宁私下与明月大吐苦水。 这一世,赏花宴如期而来,倘若前去,免不了会与嘉和公主正面相对。 想起嘉和,明月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的丝帕,半晌,方才松开。 书香还站于一旁低头等候着她的回话,明月若无其事的理了理捏皱的手帕,随后接过帖子,打开轻扫一眼,对着书香一笑:“清宁设宴,自然要去。” 此时的嘉和公主应该还不曾知晓安平侯府曾有意与江家议亲一事,自己实在没必要先行露怯。 更何况,即使知道,明月也不想再一步步退缩,落得前世那般被人欺压致死的下场。 这一次,先机在我手中,谁胜谁负,且待日后! …… 翌日,分别与老夫人以及大夫人王氏请安过后,江承宗与明月坐于内院小花园的一处凉亭之中。 江承宗没有开口,目光却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明月身边的书香,接着又在四周环视一圈。 明月意会,当即侧头对着站于一旁的书香说道:“你去路口守着,若有人来,早些提醒我们。” “是。”书香屈膝应道,依言走上了不远处的小径,站到路口目视前方。 江承宗这才自怀中取出一本锦缎包裹着的书籍,递给明月: “你要的东西,我给你带来了。虽说父亲没有限制我借书的时间,不过,以防万一,你还是尽快自己手抄一本为好。” 见到兄长如此谨慎的模样,明月不敢懈怠,她慎重的接过书,轻轻揭开锦缎一角,露出的书封上赫然显现出“鬼谷子”三个大字。 “快盖住,千万不能让人发现了!”江承宗语气严肃,低声道。 明月立刻将锦缎重新叠好,这才不解的看向江承宗:“大哥,为何如此紧张?” 江承宗皱起眉头,沉吟半晌,方才叹了口气:“我曾与你说过,此书长期被冠以异端邪说的骂名,若是被人知晓我江家藏有此书,恐为有心人利用,以此受到攻讦。” “既如此,为何父亲还要留着这一把柄?”讲解权谋之道的书籍不只这一本,既然它不被世人理解,将之一把火烧掉不是更为妥当? 江承宗眼中露出一丝怔然:“我也不知——” 明月微微一愣,大哥身为江家嫡长子,本身才学出众,极受父亲重视。平日里父亲时常将之带于身边亲自教导,有关江家之事也都悉数相告,难道竟独独隐瞒了此事? 一看妹妹的表情便知她此刻所想之事,江承宗只得无奈解释:“非是父亲隐瞒于我,而是,连父亲自己都不知为何要保存此书,他也不过是听从祖父遗命。据说,祖父生前,对此书爱不释手,且几十年如一日。” “祖父?”明月越发疑惑了。 此时距离江首辅去世虽只三年,但对于重生归来的明月来说,却已经有五年未见到祖父了。 搜寻脑海中那些有限的与祖父相关的记忆,却只记得,那是一位永远唇角含笑,充满睿智的老人。 祖父钟爱《鬼谷子》? 似乎从未听人说起过—— 是了,此书被称之为“异端邪说”,想必以祖父之位,也只能私下看看,而不敢大肆张扬。 “总之,看书时一定要小心,尽量不要将它示于人前。”江承宗最后向明月嘱咐。 事关江家之事,明月自然不敢轻怠,她轻轻点头:“大哥,不知你何时返回书院?” “今日午后,我便要动身离去了。” “这么快?”明月有些不舍。 江承宗轻笑一声:“有事便与我写信,下次休沐我再回来。” 兄长注定要走科举之路,此刻自然需得以学业为重,明月收起心中的不舍,双手拿起锦缎包裹着的那本《鬼谷子》,温言笑道:“待大哥下次回来,定要再与大哥探讨一番。” “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此书我不过略略品了品前面几章——” 江承宗正说着,此时,不远处却响起了书香刻意放大的声音:“长安,你是来找大少爷的吗?” 明月与江承宗对视一眼,心知今日对话无法再继续进行了,均有些遗憾。 …… 午膳过后,书香走进屋中,屈膝向着明月传话道:“姑娘,方才前院儿长安递话过来,言大少爷已经出府,带着长丰赶往知行书院。” 这个时间,应是刚用完午膳,大哥这么快就出发了? 明月又想起了大哥给她的那本《鬼谷子》,她站起身来,向着屋内的几个丫鬟说道:“我要去书房,你们都不用跟着我。” 待明月进入书房,关上房门之后,墨染看向书香,面带忧色:“姑娘近日比以往嗜书更甚了,还不让我们跟着,这样下去——” 书香赶紧打断了她:“姑娘的事岂容我们置喙?我们只管管好姑娘的饮食作息,其他的,姑娘自有分寸。” 墨染立刻噤声,看着书香指挥着小丫鬟收拾桌上的杯碗碟盘,缓缓吐出了一口气,随即也出门忙活起来。 第7章 赏花宴 转眼两日即逝,这一天,是明月赴宴之日。 天刚蒙蒙亮,明月便被墨染叫起。 今日,她需得仔细打扮一番,再分别与老夫人及母亲请安,顺便禀告此事,才可出门。 是以,明月昨夜特意吩咐墨染,今日需早两刻钟将她叫醒,以免误了时辰。 明月洗漱过后,坐于梳妆台前,见其上已摆置了不少胭脂水粉,墨染正欲拿起一盒胭脂准备给她涂抹。 她轻轻蹙眉,开口说道:“不必修饰过多,浅浅搽上些许便可。” 墨染应是,只与她淡搽胭脂,轻点朱唇,头上松松的挽起一个垂鬟分肖髻,加以少许珍珠缀于其上。 “姑娘,今日不如穿这套?” 明月侧头看去,只见墨染手中拿着一件大红缎绣褙子并一条粉色散花齐胸襦裙。 “太艳了,”她淡淡道:“换那套烟青色的吧。” 今日毕竟是清宁的主场,虽说会被两位公主喧宾夺主,但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越过好友去。 墨染面露失望之色,她张了张嘴,终究不敢置疑自家姑娘,乖乖转身重新归置衣物。 待得梳妆打扮完毕,明月便携书香前往荣寿堂,给老夫人请安。 天未大亮,屋内灯火通明。 老夫人由李嬷嬷扶着自内室走出之时,见着下首与往日明显不同的明月,眼睛一亮。 今日的明月一改往常的素衣素服,只见她外着一件烟青色云纹绉纱褙子,内里一条烟云蝴蝶齐胸襦裙,面如凝脂,眼如点漆,眉黛烟青,气质娴静淡雅,她朝前走来,如美人自画中走出,令人目光流连,不可回转。 老夫人心中赞叹一声,因家中服孝三年,孙女三年未曾出门一步,不施粉黛,不佩钗环,如今稍作打扮,竟已有如此风姿。 明月已行至老夫人身前,微微屈膝,双手置于身侧交叠,声音轻柔道:“孙女给祖母请安。” 一番动作如行云流水,赏心悦目至极。 老夫人脸上的笑意几乎要掩藏不住,她慈爱的看向明月:“今日倒比往常早了一刻,可是要去赴清宁郡主的赏花宴?” 此事明月三日前便已向祖母及母亲报备,是以老夫人早已得知。 明月微微颔首,面上含笑:“是,还请祖母恩准。” “去吧,到了别人家中,少说多听,切记万事不可强出头。” “是,明月必当谨记祖母教诲。” 孙女一贯聪慧沉稳,老夫人对其十分放心,因此只略略叮嘱一句。 明月欲告退之时,大夫人王氏走了进来,给老夫人请安。 几人见礼过后,明月便向两位长辈道:“祖母、母亲,明月今日要赴清宁郡主的赏花宴,先行告退了。” “去吧。”老夫人摆摆手。 明月看向母亲,见母亲微微点头,对着上首一屈膝,转身退出了正厅。 …… 京城的平阳王府位于东城王府大街,此街坐落着数座王府,王府主子却长期居于封地。即使如此,一般人也不敢踏足,因此平日里,王府大街甚是空荡。 这日,王府大街上却热闹了起来。 一辆辆马车行驶在大街之上,马车上的家族标识显示着车内之人显赫的身份,数十辆马车经过,竟无一等闲之辈。 江家的马车停在了平西王府的东侧角门前,待前面一位人被迎进了院中,书香方才当先走下马车,随后放下一个小杌子,掀帘扶着明月走下了马车。 一位梳着高髻的丫鬟走了过来,向着明月恭敬行了一礼,笑着说道:“江大小姐安好,郡主早已吩咐奴婢,若是见到您来,直接将您带到她的面前,请你跟奴婢来。” 明月看着眼前熟悉的丫鬟,也面露笑意:“那就麻烦春雨了。” “江大小姐此言可是折煞奴婢了,这是奴婢的分内之事。” 在清宁郡主的大丫鬟春雨的引领之下,几人走进了平阳王府的内院,穿过一座小花园。没有了假山的遮挡,视线骤然开阔,眼前出现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泊,自一侧的水榭传来阵阵娇笑声,明月定睛看去,一身光彩照人的清宁郡主正与几位贵女一起,站于水榭之上,似是在谈笑着什么趣事。 远远见着明月的到来,清宁郡主眼睛一亮,与身边几人告罪一声,便向着明月迎了过来。 “明月!”清宁快步走到了明月身前,亲昵的拉起了她的手:“我们可有三年未见了!” 明月露出一丝温暖的笑意:“是啊,三年过去,我们清宁郡主都能独自举办宴会了,当初,可还是个会哭鼻子的——” “明月!”清宁郡主娇嗔道:“你就不能忘了这茬儿么?” 两人笑了一阵,明月方才道:“我们过去吧,今日你可是东道主,不好怠慢了那些人。” 清宁郡主以帕掩面,低声与明月说着:“我本想仅邀你一人过府一叙,谁知母亲便要我将京城世家勋贵家的小姐们都请过来,我与她们本就不熟,不过是虚与委蛇罢了。” 明月轻笑:“王妃是盼望着你能多与她们结交吧,你可不要辜负了她的苦心。” 清宁郡主明白母亲的心意,当下没有再多言,只悄悄与明月做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转瞬又恢复笑颜。 很快,两人走到了水榭前,一位身着茜色襦裙的少女笑意盈盈的朝着清宁郡主问道:“郡主,不知这位是哪家府上的小姐?怎么我竟从未见过?” “这位是江家的大小姐,”清宁郡主将明月让到身前,与诸位贵女介绍:“江小姐近年因江首辅之故,从未出府参与过任何宴会,是以少有人识得。” 原来是前江首辅身后的江家? 众人闻言,神色各异。 若是江首辅健在,以江家百年世家威望,清贵之名,无疑当得京城顶级世家名门之一。 可江首辅病逝的太早,下一代的江家家主虽也是人中龙凤,毕竟太过年轻,还没来得及在朝堂上有所作为,就已失去了最大倚杖,不得不辞官扶灵还乡。 这样的江家,早已跌出了京城顶级势力之外,若不是清宁郡主,恐怕这位江小姐连参加此次宴会的资格都不会有。 第8章 魏婉宁 微风轻轻拂过众人的脸颊,却没能给她们带来愉悦的心情。 气氛有一刹那的凝滞,清宁郡主担心好友难堪,又向着众人笑道:“我与她自小便相处甚欢,颇为投缘,这一别经年,今日才得以相见,方才有些失态了,还望各位海涵。” 这便是在为江小姐撑腰了。 不少人心中打了个转儿,都已明白,无论这江小姐如何,至少在这清宁郡主的赏花宴上,不可慢待于她。 依然是那身着茜色襦裙的少女最先反应过来,她莲步轻移,款款行至明月面前,脸上带着善意和煦的笑容: “原来是江小姐,难怪有如此风采,常听父亲说起江首辅大人,言辞间满是敬意,想必江小姐也是家学渊源,才能得这通身气质吧!” 虽无惧为人所轻视,但对方有意帮她解围,明月自不会不识好歹,当即回以一笑:“这位小姐谬赞了,还不知小姐贵姓?” “我姓魏,闺名婉宁。” “原来是魏小姐,”明月的目光在魏婉宁的指尖一扫而过,接着说道:“我虽久未出门,却也听闻,魏尚书府上的二小姐极擅抚琴,曾于宫宴之中以一曲《平沙落雁》技惊四座,甚至得到皇后娘娘嘉奖。今日一见,果然不俗。” 魏婉宁目露惊异之色:“你如何肯定我便是那魏二?” 因为前世我们也曾相识,那时的你也是这般为我解围。 明月默默想着,脸上却仍然保持着温暖的笑容:“我观魏小姐的指腹有些薄茧,应是平日里习琴十分刻苦。” 魏婉宁不禁看了看自己的葱葱玉手,指腹处的确有一层淡淡的薄茧。 “江小姐真真是观察入微,心思细腻,”魏婉宁心念一转,莞尔笑道:“今日与江小姐一见如故,如若江小姐不嫌弃,唤我婉宁便可。” 场中众人听闻此言,面色再变。 魏婉宁此番,分明是真心有意与那江小姐交好,否则,哪怕清宁郡主再为看重,只需如她们一般,点头示意算是打过招呼,面上过得去便可,哪里值当如此? 不管众人如何做想,明月却也是真心想与魏婉宁交好,她脸上笑意加深:“承蒙婉宁真情以待,明月不胜感激,以后,婉宁便唤我明月吧。” 清宁郡主微微松了口气,若是好友在自己的宴会中被人轻视,她心里也会十分过意不去,现下有了魏小姐的解围,真真是意外之喜。 她轻哼一声,假意不悦道:“好哇!你们现在彼此看上眼了,就把我抛向一边。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说的就是你们了!” 明月轻轻一笑,与魏婉宁对视一眼:“我们郡主大人生气了,这可如何是好?” 魏婉宁会意,端起一旁的茶杯:“那我们便只好以茶代酒,给郡主赔罪了,”又转身向众位贵女道:“郡主生气,各位姐妹们可都难逃其责,不如,我们轮流着,一人敬郡主一杯如何?” 魏婉宁身份高,性子好,在京城贵女圈中人缘不错,她一开口,自然有许多人附和。 更何况,这是个在郡主面前讨巧的活儿,没人会傻的拒绝,当即便有人走上前来,手持锦帕笑言:“魏小姐说的不错,的确该当如此。” 清宁郡主听到这里,再也坐不住了。 场中贵女少说也有不下二十之数,若人人敬她一杯,她可受不住。 她朝着众人连连摆手,无奈道:“罢了,你们现在倒都联合在一处了,我可怕了你们,你们千万别来灌我茶水。” 众人见此,纷纷笑出了声,场面一派和乐。 这一段小小的插曲,不仅拉近了清宁郡主与众人的关系,也使得明月在京城贵女圈中得到了初步的认可,勉强算是一只脚迈进了这个神秘而高贵的圈子。 然而,这次宴会可没那么多简单。 就在众人言笑晏晏之时,一位丫鬟脚步匆匆,转瞬便行至清宁郡主身前,屈膝行礼并禀告:“郡主,嘉和公主与嘉柔公主刚刚进府,正向着这里走来。” 清宁郡主面色一变,失声道:“她们竟然出宫了?” 虽然听从母妃的话,给两位公主也送去了帖子,可皇宫岂是那么容易出来的?她压根儿没想过两位公主会来赴宴。 明月不动声色的拉了拉清宁郡主的袖子,扬声道:“郡主可是太过惊喜了?我也没想到呢,两位公主出宫,想必是皇后娘娘特许的了,今日不仅能结识这么多名门闺秀,竟还能见着公主殿下,当真是不枉此行。” 听了明月的一番话,这明显的提示之意使得清宁郡主终于反应过来,她连忙换成一副惊喜的表情:“是啊,没想到两位堂姐竟然出了宫,可真是大大的惊喜。” 还有这么多贵女在一旁看着,她方才的表情实在有些失态,要是没有及时的转换过来,一旦被公主知晓…… 还好有明月的提醒。 清宁郡主感激地看了眼明月。 明月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前世,清宁便是由于乍然听闻两位公主来此的消息,一时来不及反应,那满脸惊讶的表情被所有人看在眼里,又因为没有及时迎接,惹得嘉和不满,从而遭至嘉和当众甩脸,除明月外,众位贵女无一人敢与之接触。 “清宁,我们该去迎接两位公主殿下了。”明月低声提醒。 清宁郡主恍然,转身与众人说道:“各位,我们去迎一迎两位公主殿下吧。” 说完,当先走出水榭,众人纷纷跟随。 明月落在最后,魏婉宁停顿片刻,也走在了她的身侧。 “我没有看错人,明月果然心思细腻,聪慧过人。” “婉宁何出此言?” 魏婉宁身姿端方,目不斜视。她缓步行走着,轻轻开口:“方才若是没有你的提醒,郡主可能就要招致公主殿下的不喜了。” 明月偏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恐怕魏婉宁才是真正的心思细腻,聪慧过人。自己凭借着前世的经验,才知晓后来之事,可这魏婉宁,竟然仅凭猜测,就猜的如此准确。 第9章 选择与改变 魏婉宁感受到明月注视的目光,看了看周围,不露痕迹的与众人拉开了些距离,才悄悄与明月耳语: “以嘉和公主的性情,若是见到郡主如此表情,又未被迎接,定然不悦,届时,郡主少不得要受些委屈了。想必,你也是这般所想吧。” 她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明月微笑不语,魏婉宁只当她是默认,又道:“还好你及时提醒,若没有你,我只怕有心也无力了,当时我身边之人太多……” 这话似是在解释,明月回想了一番,自魏婉宁提出敬酒始,便有不少人走向了她,而自己那时退到了清宁身边,仔细想想,魏婉宁的身边还真有着不少的人。 想通了这一点,明月打消了心中对于魏婉宁的一个疑虑,笑容真切了几分:“婉宁将我夸的那般高,你自己不也是如此么?” 魏婉宁发觉了明月的变化,自然更是高兴:“要做到这一点,无非就是了解对方罢了,恰好,我们对嘉和公主都有些了解。” 她狡黠一笑,仿佛拥有了仅二人可知的秘密。 明月却是心有所悟,她虽对嘉和公主有些了解,却从未利用过这些许了解,来推测某些事情。 今日听得魏婉宁一言,才如醍醐灌顶。她对嘉和的了解定不比之少,为何不能像她那般,做到事事洞明? 这一刻,她突然想到了曾与兄长讨论的那一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她觉得,自己似乎摸到些头绪了。 明月脑中百转千回,想通这一切也不过只是一瞬之间,面上笑容依然未变。魏婉宁并没有发现丝毫不对,明月朝着魏婉宁嫣然一笑: “我们快跟上她们吧,公主殿下应当快要出现了。” 果不其然,明月与魏婉宁将将走入人群之中,便听得前方一道尖细嘹亮的嗓音高声道:“嘉和公主到——嘉柔公主到——” 随即,两道颇为显眼的亮丽身影映入众人眼帘。 众人皆敛衽行礼,口中齐呼:“参见公主殿下——” 身着大红色宫装的嘉和公主伸出一只手,面对众人虚虚一扶,带着满脸矜贵笑容道: “诸位不必如此气,今日大家都以姐妹相称便可。” 嘉和公主虽如此一说,可没人敢将此话当真。不过,这倒是个拍马屁的好机会。 于是,嘉和公主话音刚落,立刻就有一位贵女在后方说道:“公主殿下贵为天女,竟一点架子也无,实是我辈之楷模。” 嘉和公主被这马屁拍的舒心一笑,正欲将那位懂事的贵女叫上前来,不妨身旁的嘉柔公主却嗤笑一声: “三姐可真是好威风,竟也不看看这是哪里,分明是清宁的赏花宴,你倒一副主人做派,简直不将平阳王府放在眼里。” 此话一出,众人皆低头噤声,嘉和公主脸上青白交加,显然已有怒气。 清宁郡主心中叫苦不迭,可嘉柔公主已经将她、甚至将王府都扯了进去,万万没有躲避的道理,只好上前一步,分别又向着两位公主行了一礼,才道: “两位公主殿下能来此赴宴,清宁心中十分欢喜,恰巧今日园子里开的花儿正艳,虽不及皇宫御花园的万一,倒也别有一番风味,不如殿下们先到水榭坐下歇一歇,再同去赏花,如何?” 清宁郡主心中发紧,两位公主都不是好惹的,她不能得罪任何一方,这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出更好的对策,只好转移话题了。 只希望殿下们不要再执着于前面之事才好,清宁郡主默默祈祷着。 嘉和公主神色不善,凝眉不语。 嘉柔公主也正因一时思虑不周,将清宁扯进了两人的硝烟而懊恼,此刻听到清宁的提议,立刻抚掌附和: “本公主也正想看一看皇宫外的花儿有多美,清宁此言甚合我意,我们这便去吧。” 嘉和公主在一旁凉凉道:“本公主对宫外的野花可没兴趣,四妹想看便去吧,本公主就在水榭中与众位姐妹聊聊天即可。” 说完,她昂首朝着水榭走去。 这话不仅贬低了平阳王府的花园,甚至隐隐威胁了众位贵女,要她们随之一起留在水榭之中。 场中不少贵女面露犹疑之色,嘉和公主言明要与众位贵女“聊天”,若此时不跟上去,恐会招致嘉和公主不快。 可若跟了上去—— 众人又小心翼翼的看了眼站在原地未动的嘉柔公主,心中一苦,这位同样不是个好惹的! 然而,没有太多时间由得众人犹豫,不少人选择跟随嘉和公主走入水榭,毕竟,两位公主相比较而言,嘉和公主更不好惹! 很快,嘉柔公主身边只剩下寥寥几位贵女了,其中便有清宁郡主、魏婉宁以及江明月三人。 清宁郡主经过再三思虑,决定两不相帮,准备带着好友一起避去厅堂,假装为众人安排膳食,以此脱身。 可她还没来得及带走明月,就见明月行至她身边,脸上盈满了笑意,道:“郡主,公主殿下既然有意赏花,你这位东道主可得好好为公主殿下讲解一番,否则,岂不是白费了这满园的春意?” 清宁郡主有一瞬间的怔愣,直到明月悄悄捏了捏她的指尖,她才回过神来,心下虽有不解,可明月都已经这样说了,也再无其他选择,清宁郡主当即对着嘉柔公主一笑: “如若公主殿下不嫌弃,还请允许清宁在一旁为您讲解。” 嘉柔公主心中的气闷这才减少了些许,她明艳的脸庞浮动着潋潋神采,走到清宁的身边:“能有你陪着,自然是好的。” 又分别看向魏婉宁、明月以及另外的两位贵女:“你们呢?也与我一同赏花吗?” 除清宁郡主之外,数明月距离嘉柔公主最近,她微微屈膝,正色道:“能与公主殿下同行,是臣女的荣幸。” 有些事情,不能一味躲避。 正如前世的清宁与她。 嘉柔公主心情大好,看向面前几人的目光都亲近了几分。 “既如此,就由清宁为我们指引吧。” 第10章 嘉柔公主 春风轻轻拂过湖面,使之泛起阵阵涟漪。阳光照射其上,被分离出七彩的光芒。 在清宁郡主的带领下,几人进入了一片植满垂丝海棠的花林,穿过了一条铺满海棠花瓣的小径,于纷扬之中来到一座假山林立,流水潺潺,百花盛开的花园。 然而,花儿虽美,几人却全无观赏之意。 “清宁,方才我不该将你扯了进来……”嘉柔公主盯着眼前的一支天香牡丹,神色间略略带了些不自在。 她一向要强,又贵为公主之尊,能说出这样一句话,已经是纡尊降贵了。 清宁郡主自然也是个识趣的,她微微俯身,低声道:“殿下无需如此,清宁明白,殿下是为了替清宁伸张,清宁感激不尽。” 嘉柔公主闻言,想了想自己先前所说的那番话,似乎的确是句句在为清宁以及平阳王府着想啊! 这么一想,她高兴起来,满意的看着清宁郡主:“按皇族血脉,你当称我一声堂姐,既然是本公主的堂妹,本公主当然要为你伸张!” 几人心知肚明,嘉柔公主不过是随意找个理由打压嘉和公主罢了,现在既有了块遮羞布,没人傻的会去揭开它。 嘉柔公主心情好了,清宁郡主也微微松了口气:“殿下身份尊贵,清宁怎——” 话未说完,已被嘉柔公主打断:“于情于理,你都该称我为堂姐,再叫殿下,岂不生分?” 清宁郡主见嘉柔公主神情真切,不似作伪,这才轻轻唤道:“堂姐。” 嘉柔公主脸上笑意舒展开来:“这便对了。” 她的目光在另外几人脸上流连而过,而后定格到魏婉宁这里: “这位是魏尚书府上的魏二小姐吧?犹记那次宫宴之上,二小姐信手续弹的一曲《平沙落雁》,琴声高逸,宛如玄音,令本公主至今都记忆犹新。” 魏婉宁低头浅笑:“殿下谬赞,臣女愧不敢当。” “本就是该当你得的赞誉,何愧之有?况且,连母后都十分欣赏你呢!” 魏婉宁笑意深了几分:“皇后娘娘抬爱了。” 嘉柔公主与魏婉宁说完,又分别与另外两位贵女寒暄片刻,最后看向明月: “不知这位是哪家的小姐?” 已与嘉柔公主熟悉不少的清宁郡主当先说道:“堂姐,这位是我的手帕交,江家的大小姐,江明月。” “江家?”嘉柔公主将记忆中的众名门世家搜罗一圈,一时竟没找到对应的家族。 明月脸色如常,一派端方,微微带着些敬意与嘉柔公主说道:“臣女父亲乃礼部郎中江远道。” 礼部郎中? 嘉柔公主心中只觉荒谬。 一个五品官的女儿竟然也能来参加清宁的赏花宴?莫不是清宁被这人蒙骗了吧? 心中这样想着,嘉柔公主面色便也冷了下来。 清宁郡主看在眼里,心中着急,在一旁说道:“堂姐可能想不起来明月的父亲是谁,但若说起她的祖父,您一定知道。” “哦?” “前任内阁首辅江大人,便是明月的祖父。” “江首辅?”嘉柔公主倏然看向明月:“从前常听人说,首辅大人乃旷古绝今的奇才。当年的各位阁老中,数他年纪最轻,资历最浅,可他因进良言、建良策,屡立奇功,深得父皇信任,从而越过了几位前辈,一跃成为了当朝首辅。可惜……”病逝的太早…… 明月脸色端正,神情肃穆,她面向嘉柔公主,目光停留在对方的一片衣角之上,道: “殿下对家祖赞誉如此之高,臣女感激不尽。” 嘉柔公主看着面前不卑不亢、始终端方的少女,扬眉笑了笑: “这可不是本公主的话,本公主不过是将母妃之言照搬了过来。” 果然如此。 明月几不可闻的弯了弯唇角:“还请殿下替臣女谢过德妃娘娘。” “当面谢岂不是更好?稍后随我一同回宫便是。” 话一出口,嘉柔公主便后悔了。 宫中规矩森严,她若要带人入宫,需得先向皇后娘娘报备。 可话已出口,众目睽睽之下,又怎好反悔…… 出乎意料的是,这位江大小姐竟然拒绝了。 “请殿下恕臣女无状,臣女以为,由殿下代为转告,更能得娘娘看重。” 嘉柔公主心底松了松,脸上浮起一抹真切的笑容。这位江小姐可真是个玲珑心思,分明是为她解围,话中却能丝毫不露。 “既如此,本公主替你转达便是。” 明月轻福一礼:“谢殿下。” 在花园中走了半晌,嘉柔公主也累了,于是一行人走到水榭之中暂做歇息。 好在,两位公主殿下此时均心情不错,没有再争锋相对,惹出事端。 临近午时,公主殿下起身回宫,待得送走了两尊大神,清宁郡主骤然松了口气。 “今日真真是令我心力交瘁,谁能想到她们竟能出得宫来——” 明月轻轻一笑:“你与嘉柔公主殿下不是相处甚欢么?她毕竟是你的堂姐——” 清宁郡主迟疑着:“嘉柔堂姐的确比我想象中稍好一些,可她的身份始终无法让人放松……” 顿了顿,她忽而看向明月:“今日我本是想两不相帮,带你一起避了去,你为何——” 明月按住她的手,止住了她接下来的话,目光不动声色的看了一圈周围的贵女们。 清宁郡主会意,当即闭口不言。 少顷,众位贵女接连起身告辞离去。 魏婉宁与清宁郡主别过后,看向明月:“今日能与明月相识相交,实乃意外之喜,日后我再邀你过府相叙,还望能够赏脸。” 明月微微一笑:“能得婉宁看重,我亦心生欢喜,婉宁相邀,必不敢辞。” 魏婉宁含笑点头,转身离去。 转眼间,除去明月,所有人都离开了。 “明月,现在可以说了,为何要选择嘉柔公主?”清宁郡主迫不及待问道。 明月挑眉一笑:“选择嘉柔公主,你后悔了吗?” “不后悔!”清宁郡主立刻回答。“可是,我们不应该参与进两位公主之事——” 明月看向远方,目光悠悠:“这世间麻烦何其多,想要独善其身,除非远离世俗……” 第11章 借势(谢谢各位的推荐票~) 明月的目光不知停留在何处,分明还是花一般的年纪,语气中却透露着三分沧桑。 “两不相帮,看似避开了选择,其实,是将两方同时放弃,你可知,你如此行事的后果?” 清宁郡主目露犹疑之色。 明月接着道:“嘉和公主嚣张跋扈,专横不可一世,于她而言,不跟随于她便是站于她的对立面; 嘉柔公主看似心性高傲,颇有好胜之心,实则心地良善,即使没有选择她,也不会招致她的敌对。恐怕,那些随嘉和公主而去的贵女们多是抱有此种想法。” “那我们为何不跟随嘉和公主呢?” “你观跟随嘉和公主的那些贵女们,可曾有谁得到过殿下另眼相待?” 清宁郡主想了想,轻轻摇头。 “这便是选嘉柔公主的原因。殿下虽冲动易怒,可对于我们这些跟随她的人还是颇为照拂,选了嘉柔公主,至少,我们能获得她的一份好感。” 这也是明月参加此次赏花宴的一个重要目的。 现在的嘉和公主还不曾知晓安平侯夫人与江大夫人议亲一事,可此事虽较为隐秘,却经不起查探,明月不愿坐以待毙,必须提前做些准备。 江家势微,明月更是一介弱女子,要想使得嘉和公主不敢轻举妄动,唯一的方法只有——借势。 嘉和公主为万贵妃所出,乾文帝对其颇有几分宠爱,使得其在后宫之中风头极盛。 敌人身份太高,明月思来想去,她所能接触到的,身份上可与嘉和公主相比拟的也唯有出现在这次赏花宴上的嘉柔公主了。 嘉柔公主为德妃娘娘所出,作为同受乾文帝宠爱的公主,又因秉性相悖,向来与嘉和公主不睦。 赏花宴上两位公主争锋相对的局面,与前世一般无二,不同的是,前世的明月随清宁一起避开,不仅未得到嘉柔公主的好感,甚至被嘉和公主冷眼漠视。 这一世,明月既已打算向嘉柔公主借势,自然要向着她靠拢。 为了争得嘉柔公主青眼,明月默默盘算着,德妃娘娘为礼部张尚书之女,张尚书为人正直,刚正不阿,最重要的是,他曾与祖父交好,想必德妃娘娘定也知晓此事。 只要公主殿下问起自己的家世,一旦知道她与祖父的渊源,定会比旁人多一分留心,自己再不露声色的表现一番,便有机会争取到公主殿下的好感。 因此,明月特意当着嘉柔公主的面,提醒清宁陪公主殿下赏花,以此搏得公主的关注。 唯一使明月心下不安的是,她借着好友清宁,来吸引嘉柔公主的目光。 对不起,清宁。 她在心里默默地向着好友道歉。 清宁郡主一无所觉,听了明月的话后,认同的点头:“我险些犯了错,你说得对,若是避开,八成两边都要得罪了,还是你想的周到。” 明月温和笑笑:“你现在已经与嘉柔公主有了交情,以后可要好好维持啊,有嘉柔公主在,嘉和公主即使对你不满,轻易也不敢做些什么。” 清宁郡主重重点头:“你也要小心才是。” 见她如此,明月稍稍放了放心。 清宁虽然性情娇憨,可毕竟出身皇族,受皇室教养长大,该懂的都懂。只是久居蕃地,未亲身经历过这些尔虞我诈,常常有些反应不能,自己已经提醒了她,再加上嘉柔公主与王妃娘娘的庇护,想必不会有事。 太阳西斜,时间已不早,明月将话说完,便起身告辞。 …… 回到府中,明月先行至荣寿堂,见过老夫人后,再到正院,与她的母亲,大夫人王氏叙话。 与老夫人满心的慈爱不同,王氏更多的是威严与锋芒。 只是,在见到女儿时,她端肃的脸上才略略柔和了几分。 “今日的宴会可否顺利?”她神情严肃的问道。 明月仔细望向自己的母亲,从前,她总认为母亲只疼爱大哥,对她向来不假辞色,语气冷淡。 可今日细看之下,才发现母亲脸上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心。心中不禁又是一阵辛酸,她怎么会认为母亲不疼爱她?她是母亲唯一的亲生女儿,哪怕母亲最爱的还是大哥,对她也从不缺少爱护。 从前的她一定是被猪油蒙了心! “明月,你怎么了?是在宴会上出了什么事吗?”王氏敏锐的感觉到,女儿情绪有些不对,似是掩藏着无尽的悲伤。 她心下一沉:“是不是因为江家?清宁郡主的赏花宴,邀请的贵女们全都出自京城名门世家,我们江家确实有些没落了——” “母亲,不是。”明月快速收敛情绪,解释道:“宴会上的确发生了些事情,不过与我干系并不大。” 母亲不愧是江家的当家主母,她已经很克制自己的情绪了,却依然被她抓取到了一丝细微的表情,还推测出这么多事情。 以后,必须得更加谨慎小心了。 王氏放了放心:“那是何故?” “今日,嘉和公主与嘉柔公主也来了。” 王氏闻言,抬头瞟了眼周围的丫鬟婆子们,下首的王嬷嬷接到示意,悄悄带着众人退了出去。 她这才继续道:“莫非两位公主殿下又当众闹将一场?” 明月轻轻点头,将宴会上的事情一一道来。 “……女儿以为,与其两方都落不着好,不如一心争取嘉柔公主的好感。” 王氏有些惊讶的看着明月,女儿虽然聪慧,可对这俗事一向不予理会,颇为清高,今日却有些反常。 莫非是在赏花宴上被谁打击的开了窍? 她对着女儿笑了笑:“你做的很对。” 不管怎样,女儿终于不再是一个死读书的书呆子,一份总归是一件令人庆幸的事。 “母亲这样说,女儿就放心了。” 她要一点点的改变,让家人逐渐看到她的能力,如此,才有可能得到家人认可,获取得知更多信息的资格。 哪怕她重活一世,所知也极为有限,未来还有更多的危机,她必须要及时知晓更多的事,尤其是——朝堂之事。 第12章 调教丫鬟 天空高远而澄澈,几朵白云悠然悬挂其上。 墨染随着自家姑娘的目光望去,不禁有些纳闷,还是一如往常的单调景色,今日并无特别之处啊…… 可姑娘自回到院中,便坐到窗前,抬头看着天空,甚至时不时嘴角上扬。 墨染轻手轻脚的退出了屋子,拉过一旁的书香,悄悄问道:“今日在赏花宴上可有发生何事?” 书香抿着嘴,沉默不言。 墨染有些急眼:“姑娘有些不对劲,你若是知道些什么,说出来,我也好一起想想办法!” 书香:“……” 她的确知道赏花宴上所发生的事,可她也不明白姑娘为何会这样啊! 正在两名大丫鬟相互瞪眼之时,明月的声音自屋内传来:“书香、墨染,你们进来。” 糟糕!被姑娘发现了! 墨染垂头丧气的走进了屋中,书香面上倒是平静许多,只是那紧紧相握的双手却泄露了她的真实情绪。 明月看着眼前两名大丫鬟。 书香年纪稍长,稳重内敛,行事有度。 墨染年纪与明月相仿,机灵活泼,在府中下人里人缘不错。 前世,她早早被送入姑子庙,所有丫鬟婆子均被留于府中,也不知她们后来如何了,是否逃脱了那场灾难…… 明月定定神,这一世,她要做的事情还有许多,少不了两个大丫鬟的配合,需得提前嘱咐她们一些事才行。 心中酝酿一番,明月沉声开口:“有一件事,还得告知你们。” 姑娘语气如此凝重,此事定然不小,墨染与书香对视一眼,向着明月道:“姑娘,您说吧,我们听着。” “我可能要与嘉和公主为敌了。” 墨染面色一变,望向书香。 赏花宴上究竟出了什么事?竟然已经到了如此严重的程度了! 书香犹豫片刻,有些不解:“姑娘,您只是选择了与嘉柔公主一起赏花而已,嘉和公主不至于此吧……” 明月面色不变,却再次扔下一个重磅:“如果此事还不至于,那再加上,她的心上人曾与我议亲一事呢?” 两位丫鬟同时震惊的看向自家姑娘,不明白此话的意思。 “几天前,曾有人拜访母亲,谈及我的亲事。” 书香尚还满腹疑问,墨染的话却已脱口而出:“莫非是安平侯府?!” 嘉和公主心悦安平侯世子一事,已在京城传的沸沸扬扬,江府每日都有不少下人外出,自然也对此有所耳闻。 墨染的爹正是负责外出采买的一个小管事,几日前曾在饭桌上将此事当作笑谈,墨染也听了一耳朵。 江家规矩严,因此下人们只敢偷偷议论两句,万不敢与主子们说起这些。 可现在,自家姑娘竟然被牵扯了进去,墨染心中惊惧,生出万分悔意:“早知如此,我当初便该将此事说与姑娘听——” 明月缓了缓脸色,安抚道:“并没有真正开始议亲,只是安平侯夫人私下与母亲提了两句,母亲未做应答。” 两位丫鬟这才放下心来,墨染拍拍胸口:“姑娘,您可要吓死奴婢了!” 书香在一旁询问:“只是如此的话,应不会被嘉和公主知晓吧?” 明月轻轻摇头:“难说。” 书香面色一凝:“姑娘,可有何患?” “安平侯夫人虽是私下与母亲议论,可在场者定不只是她们二人。此事一旦暴露,与江府而言将是一场巨大的麻烦,于安平侯府却干系不大,你说,安平侯府的下人,会为我们江府保守秘密吗?” 墨染一张俏脸陡然转白:“这与我们江府何干?本就是她们找了过来,嘉和公主还讲不讲理了?” 书香低头闷闷道:“嘉和公主仗势欺人,目无王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何曾跟人讲过理?” 墨染气结,一时竟无话可说。 明月见两位丫鬟都已明白了此事的严重性,方才开始劝慰:“你们也不必过于紧张,这仅仅只是我们的猜测,短时间内,嘉和公主还不会想到要去查探这件事。” 两位丫鬟恍然,是啊,无缘无故的,嘉和公主为何要去查探这样的事? 这么一想,心中又松了口气。 明月话音一转,又道:“不过,我们总不能一直寄希望于她不曾发现此事,趁着现在占有先机,我需要做一些准备。” 墨染双眼亮晶晶的看着明月:“姑娘,您是不是有什么主意了?” “只是有些头绪。”明月微微一笑,看向墨染:“你似乎在内院下人中人缘十分不错?” 墨染霎时一阵脸红,颇不自然的低下了头,不禁想着,姑娘此言,是不是嫌她太过闹腾了? 明月扬起嘴角:“你怕什么?我并非要责怪于你。” 墨染心下感动,赶紧连番保证:“姑娘,您放心,我以后一定改!我再也不去找她们唠嗑了!” “不,你还得去。” “啊?姑娘您说什么?” “我说,你要继续去找她们闲聊。” 墨染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家姑娘,难道她这是被彻底放弃了,姑娘已经不想再管她了吗? 书香见自家姑娘一脸笑意,轻轻拉了拉身旁墨染的衣袖:“姑娘是想让你去与她们探话,借此打听消息。” 墨染睁大了眼,沉下心来想了想,这才想通其中的道理,不由眉开眼笑:“姑娘,您这事儿交给我就放心吧!打听消息我可是一把好手!保证不仅内院,连外院的事也能打听的一清二楚!” 明月好笑的看着她:“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墨染面露得意:“姑娘有所不知,我爹是外院负责采买的一个小管事,我娘是厨房里的老人,连我哥哥现在也在外院当小厮,而我自从成为了您身边儿的大丫鬟,家中更是水涨船高,满府下人谁不给我们家一点面子?打听点消息而已,您就瞧我的吧!” 明月轻轻抚了抚垂于胸口的发丝,脸上神情似笑非笑:“我竟不知,我们墨染竟然已经这般威风了?” 墨染脸上的得意神情骤然僵住,糟了!一时忘形,居然在姑娘面前如此失态! 第13章 银钱之事 “姑娘……”墨染讪讪笑着:“奴婢家能有今日的体面,全是靠您,奴婢定不会做出有辱您声名之事,给您蒙羞。” 说到最后,她收起笑容,认真起来。 明月轻轻点头:“你记着就好,行事一定要注意分寸。” 墨染赶紧低头道:“是,奴婢省得。” “平时注意着点儿府中来往,若有异常之处,第一时间向我汇报。” 想了想,明月又道:“另外,想办法买到邸报,不可让他人知晓。” “这……”墨染面露难色。 “有何难处?” “姑娘,买邸报需得上通政司——” 明月轻笑一声:“放心吧,总有些争锱铢之利的人,仔细找找,就从那些人手中买。” 姑娘如何知道这些? 墨染将心中那股怪异强压下去,接着问道:“姑娘,奴婢平日里无故也不得外出,可否将此事托付给奴婢的哥哥?” 墨染的哥哥? 明月在脑海中翻找一遍,似乎没有关于这个人的记忆。 她看向墨染:“人怎么样?” 墨染连忙回答:“奴婢哥哥嘴巴很严,定不会泄露您的大事。” 一旁的书香竟也帮着搭腔:“姑娘,墨染的哥哥人品心性确实不错。” 明月沉吟片刻,方才点头:“那就先将买邸报一事交与他,且看看他的能力再说。” 墨染面上一喜,随即又像是想到什么般,看了眼明月,欲言又止。 明月端起青瓷茶杯,轻抿一口,而后看向墨染:“还有何问题?” “姑娘,邸报定然不便宜……” 明月一滞,目中透露出几分茫然。 墨染尴尬笑笑。 很快,明月回过神来,向着书香询问:“我还有多少银两?” 书香甚至都没有打开钱匣子,直接低头禀告:“您还剩余十五两。” 明月皱眉:“怎么这么少?” 她既不出门逛街,也无需给人送礼,衣裳首饰都是由府中配置,记忆中除了每月月银,母亲与兄长也时时给她补贴,银子都到哪儿去了? 书香脸色不变,开始细数:“半月前,您花去五十两买了一方青花纹紫石端砚,一个月前,您花去三百两买了一幅《落霞孤骛图》,两个月前,您花去五百两买了一张《岀月贴》……” 明月恍然大悟,她抬起手,书香随之停下,继续恭敬的站于一旁。 她轻轻揉了揉眉心,内心充满无奈。经书香一提醒,她全想起来了。 前世,因酷爱读书,她将所有银钱全部用于购买书籍古迹,并乐此不疲,母亲与兄长没少贴补她,可她转眼就拿去换了书画,正因如此,她虽身为堂堂江家嫡长女,却还没她的丫鬟银钱多。 小道儿贩卖的邸报不便宜,且每五日出一次,她每月的五两月钱恐怕都不够购买邸报的。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可是,无论如何,邸报不能不买。 得想办法赚些银钱才行。 “先拿十两银子给墨染,让她哥哥去买邸报。” 书香低头应是。 墨染喏喏开口:“姑娘,奴婢不是这个意思,这银子奴婢家还垫付得起,只是,以您现在的情况,每期邸报都买的话,奴婢担心您会委屈自己——” 毕竟姑娘一共只剩下十五两了,再拿出十两银子,姑娘就只有五两银子了…… 明月默然无语。 她竟然已经沦落到如此地步了! 连身边的丫鬟家都比她富有! 书香已经取了十两银子过来,明月淡淡看向墨染:“拿着吧,其他的,我自会另想办法。” 墨染犹豫片刻,收到姑娘不容置疑的眼神,这才接过银子,转身走出了屋子。 明月目光再次移向窗外,同样是那片天空,此刻的她却没有了那份好心情。 旧的问题还没解决,新的问题就已出现。 如何获得更多的银子,已成为一个不容忽视、并迫在眉睫的难题。 说是难题,其实也不尽然,获取钱财的方法有许多,其中最简单的,便是将从前买的那些无用的东西当掉。 可无论在谁眼里,她都是一副极度嗜书、颇具风骨的人,这样一个人,突然要为了银钱当掉书画,实在引人侧目…… 但如果排除掉这个方法,那就只剩下一个选择:从商。 明月并不愿意涉足商事,士农工商,自古以来,商人地位低下,她也无心于此。 只是如今,她无权无势,做什么都离不开银钱,经商便成了必定要走的一条路。 更何况,如今的江家众人对于经商一事十分开明。 明月的祖父,前任江首辅大人在世时是一个豁达大气不拘小节之人,明月的二叔,江家庶出的江二老爷就因学识不精,转而被祖父送到江南学习经商,未久便取得了些成就,从而在大婚后接管了江家的庶务,多年辛苦经营,逐渐成为了在江南一域颇具名望的儒商,为江家提供了强大的财力支持。 失去了江首辅的江家,幸而还拥有着这份财力支持,才能继续保持往日的荣光。 明月不禁想着,她现在既无人在外行走差遣,也无银钱可供使用,想要经商也并不是一件易事,可否寻求二叔的帮助? 此想法一出,立刻又被她自己否决。 且不说江南路途遥远,联系多有不便,若要告诉二叔,父亲母亲必定也都会知晓此事,如此一来,太过兴师动众,她也不好与众人解释。 况且,她只是为了赚些差使银子,并不打算亲自出面打理,经商一事始终还是居于下等,她身为闺阁女子,沾染过多总归不好。 明月叹了口气,此事还需从长计议,眼下急之无用。 “书香。”她轻轻唤了一声。 一直站于一旁的书香立刻应道:“姑娘,奴婢在。” “外面的事交给了墨染,这里面的事就交给你了。” “请姑娘放心。” 明月目光转向她,目露探寻:“你可知我言下之意?” 书香坦然回答:“奴婢不知,奴婢只知晓,做好姑娘想让奴婢做的,守好姑娘不想让旁人知道的,事无对错,一切均以姑娘意愿为主。” 第14章 庶妹 书香略显圆润的脸庞上带着分外坚定的神色,她稳稳立于明月身前,微微俯身低头,身形岿然不动。 明月嘴角轻扬,声音中透着几分温和,道:“既如此,我便不再多言,你做事,我总是放心的。” “奴婢定当竭力,不负姑娘所望。” 主仆两人对视一眼,相视而笑。 第二日,明月照例给老夫人及母亲请安过后,退出了正院。 木雕浮花的抄手游廊之上,江家三姑娘江明珠与五姑娘江明雪正欲与长姐告别,却被明月叫住: “三妹、五妹,请稍等。” 江明珠与江明雪同时一愣,看向一旁面带微笑的长姐。 “不知二位妹妹今日是否得空?” 江明珠抿唇不语,目露犹疑。 长姐平日里除去姐妹间必要的相互见礼之外,从不与她们多话,今日突然叫住她们,必定有事,只是,长姐会有何事寻她们? 而一旁的江明雪犹豫片刻,轻声答道:“明雪今日无事,长姐可有何吩咐?” 明月看了眼一言不发的江明珠,脸上笑容不减:“无事,只是,突然想起咱们姐妹很久不曾聚首了,如果二位有时间的话,不如来我碧荷院聚聚?” 江明雪心中诧异,虽有些不安,却不敢拂了长姐之意,只得低头讷讷:“长姐所言极是。” 江明雪谨小慎微,轻易不敢得罪人,江明珠却有些气性,尤其是对这位平日里向来不愿搭理她们的长姐。 往常明月一贯不待见两位庶妹,面对她们态度十分冷淡,而江明珠因与江承钰一母同胞——两人同为方姨娘所出,有了亲弟弟以后,自觉比起五妹江明雪更多了分底气,面对嫡出长姐的不喜便没有那般不安。 此时,她目光直视明月,语气微凉:“长姐若是有事,不妨明言。” 这话不算气,以明月从前的性子,若是听了此话,定不会再与江明珠多言。 可明月却仿佛丝毫未受其影响,依然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既然三妹这样问,我就直说了。其实是关于重设闺学一事,我想与二位妹妹讨论一番。” 原来是这件事。 江明雪轻轻松了口气。 江明珠也放下了心中的戒备,取而代之的是一脸了然。 江府与一般世家相比,对小姐们的教养更为开明。 前任主母老夫人受江老爷子——即江首辅影响,在开设闺学之时,没有如同其他各大世家一般,要求所有小姐整日学习《女则》、《女戒》,琴棋书画等,而是更多的参考了小姐们的意见,按照府中小姐喜好设置课程,旨在发挥各人所长。 明月痴爱诗书,可这一任的江家主母王大夫人见她读起书来,万事不理,几欲废寝忘食,担心她久读伤身,因而限制了她学习诗书的时间。 是以江明珠与江明月一听此事,便下意识以为,长姐此次借言要与她们相聚,八成是想要让她们帮忙一起说服王大夫人,增加诗书课程的学习时间吧。 虽不认为自己等人在嫡母面前会有任何说服力,可长姐难得相邀,面子还是要给的。 于是,江明珠轻扯嘴角,保持着面上的气,道:“长姐说的是。” 明月微微一笑:“二位妹妹请随我来。” 说完,她当先向前走去。 三人并几个随行的丫鬟一齐走到碧荷院,因早有小丫头前来报信,待姐妹三人分别在桌旁坐下时,墨染已准备好了茶水与点心。 明月拿心盘中的一片糕点,笑着为江明珠、江明雪介绍:“三妹、五妹,这是端砚亲自做的云片糕,由糯米粉制成,香味浓郁,且甜而不腻,最是滋润细软,你们尝尝。” 江明珠皱眉看了明月一眼,长姐向来清冷孤高,何时变得这么气周到了? 就算是有求于她们,以她的性子,也不会如此低头,更何况,是向她们两位庶女低头。 明知有异,江明珠只按捺不动,拿起一块云片糕,浅浅的沾了沾嘴唇。 一旁的江明雪也有此疑惑,可她更明白自己只是一介庶女,还是最不起眼的那位,没有任何值得长姐筹谋的东西,这么一想,反而坦然不少。 她也拿起了一片云片糕,小小的抿了一口,随即羞涩的朝着明月笑道:“长姐说的不错,这云片糕果真好吃。” 明月笑容深了一些,温和的看向江明雪:“喜欢就多吃点,走的时候再带些回去。” 江明雪第一次见到如此平易近人的长姐,不由心中欢喜,她双手捏着一块云片糕,脸蛋儿红扑扑的,兔子一般小声道:“多谢长姐。” 明月以目光向着一旁的墨染示意,墨染点点头表示明白,明月这才继续看向江明雪。 这位五妹是她母亲的陪嫁丫鬟——香姨娘所出,香姨娘为人安分老实,忠于母亲,当年母亲因怀了她,身子不方便,便将还是丫鬟的香姨娘给了江远道,成为了江远道的通房,后来,因怀孕生下了江明雪,才由母亲做主,得以升为姨娘。 这一生,香姨娘只得江明雪这一个女儿。 江明雪由香姨娘亲自抚养长大,养成了一副胆小懦弱的性子,万幸的是,也继承了香姨娘忠厚善良的品格。 只是,身为江家的庶女,母亲虽不曾苛待她们,也更无多少亲近,父亲待她们也仅是寻常,江明珠与江明雪生活在江府内宅之中,如透明人一般。 可是,江家大祸临头之时,她们也没能幸免于难…… 念及此,明月心中一片复杂。 待得江明雪将一块云片糕吃完,明月终于开始说起正事。 “我会与母亲提议重开闺学,二位妹妹,不知你们想学习哪些方面的课程?” 江明珠凝着眉,似是在思索着。 江明雪小心翼翼地看了明月,低声道:“书——书画吧。” 长姐应是希望她说书画的吧? 江明月笑了笑:“只管如实说,无需顾及我,我的课程早已想好。” 江明珠怀疑的看了她一眼,终究没有说出质疑的话。 第15章 各人所长 年值十一的江明雪还未完全脱离稚气,她头上以红色丝带绑着两个小髻,腮边带着丝婴儿肥,可爱模样令人见之心喜。 可长期的小透明处境却使得她被迫快速早熟,此刻,她怯怯望向明月:“我也不知该修习哪些课程,不知长姐选的是哪些?” 江明珠闻言,面上透露出几分不以为然,难道她除了书画,还会选别的吗? 明月浅浅一笑:“我选的是史学、药理两门课程。” 江明珠与江明雪同时一愣,均有些怀疑自己耳朵是否听错。 江明雪歪着小脑袋,不解问道:“长姐为何会选择这两门?我还以为长姐会选诗画——” 即使不选诗画,可世家贵女修习史学与药理,也不太寻常…… 明月带着笑意的目光从二人脸上滑过,最终落于面前的茶杯之上,轻浅的声音随即传出: “学史是为了明智,似我们这般的世家女,会些诗书礼乐,固然风雅,可为长远计,生活中不可能仅有风雅,母亲身为琅琊王氏之女,文采定然不俗,然你们可曾见她武文弄墨?” 其实明月更想学的乃是各家谋略,可作为一名闺阁女子,提出这等要求着实令人侧目,未免惹人生疑,明月只好退而求其次,改为了史学。 还是私下再学那本《鬼谷子》好了。 江明珠听了明月之言,不禁向她投以怀疑的目光。 明月有所察觉,转向她道:“三妹可有何疑问?” 江明珠抿了抿嘴唇,板着脸道:“长姐所言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可我们仍是闺阁女子,日后出府参与宴会,与人相交,少不得有展露技艺之时,若技艺不精,岂不是给府中抹黑,堕了世家女的名头?” 江明珠话中带着几分生硬,引得江明雪不安的偷瞧了明月好几眼。 明月却没生气,只笑言:“三妹之意我自当明白,身为世家之女,才艺必不可少,以往琴棋书画,我都有所涉略,尤其是所作之诗、画,想必也能勉强拿得出手,不给家族蒙羞,这便够了,没有必要样样精通。” 江明珠便是想要样样精通,可因学的太多、太杂,至今无一门拿得出手的技艺。 再听了明月这番话,不免多想,一时脸色僵硬起来。 明月敛了笑容,向着江明珠解释:“三妹勿要多想,我并没有嘲弄之意,只是,若三妹能专注于一项,成就定不下于我,据我所知,三妹于琴之一道,天赋不低,三妹何不试试专心抚琴呢?” 江明珠见明月神色认真,面上不带一丝玩笑,这才缓和了脸色,继而不由思考起来。 修习史学一事她还持有保留态度,不过长姐有一句话却是十分有道理。 琴棋书画无需样样精通,只需择一而专之便可。哪怕于宴会中展示才艺,一人也只得一次机会,断没有多项才艺轮番上演的道理。或许,她其实可以将棋艺、诗书、作画之事放一放? 江明珠尚在一旁沉吟,江明雪已迫不及待的问道:“长姐,那我呢?我也不知自己擅长何物,平日里什么都学不好——” 说着,她脸上一红,难为情的低下了头。 明月轻笑一声,提示她:“能展示的才艺可不仅仅是琴棋书画——” 江明雪抬起头,不解的看着她,眼神迷茫。 明月看了眼墨染,墨染立刻自袖中取出一方帕子,递给了自家姑娘。 这方帕子材质不过是普通的素绢,其上的小猫扑蝶刺绣却令人眼前一亮。简单的图案,却不难看出其做工的精细,连小猫的眼神都刻画的栩栩如生,那只小小的飞蝶似是要振翅而去。 江明雪见到此物,脸上又是一红,讷讷道:“长姐,这——这是我前日送与你的帕子,不知你可否喜欢……” 她身无长物,几日前绣得了两方帕子,自觉有趣,便着人分别给长姐与三姐送了去,却又立刻反悔了,二位姐姐好东西可比她多许多,哪里会看得上这两方简陋的帕子,可东西已经送出,后悔也无用。 此时,见到长姐拿出这方帕子,更是又羞又愧,几欲不敢抬头。 明月笑意盈盈开口赞叹:“这方帕子,我十分喜爱,不仅花样特别,看这刺绣的功力,可知五妹平日里定没少下功夫。” 江明珠心中一动,她也收到一方与此相似的帕子,丫鬟给她呈上来时,她甚至都没接过帕子仔细看一看,便让丫鬟收了起来,此时已不知置于哪个角落了。 再看看长姐手中的那方,果真花样别致,绣功精湛。 长姐细心保存了这方帕子,她却对此漠然置之,念及此,江明珠微微有些不自在。 江明雪对她的异常毫无所觉,听了明月的话,她脸上挂起意外惊喜的笑容,抬头道:“长姐当真喜欢?” 明月注意到江明珠的神色,心中有所猜测,眼下却只当不知,她向着江明雪微笑点头: “五妹小小年纪,刺绣之艺已炉火纯青,可见于这一途极具天赋,这便是我要与你说的,你的才艺。” 江明雪目露疑惑:“刺绣也是一门才艺么?” “自然。而且,刺绣是一门可以不限时辰、不限地点展示的才艺,你只需拿着你自己亲手所绣的手帕,或是戴着自己所绣的荷包,甚至穿着自己绣成的衣裙,你所至之处,便是在向众人展示你的才艺。” 江明雪小小的兴奋起来,随即又想到什么一般,带着一丝羞意看向明月:“可是,我绣的还不够好……” 明月将手帕交给墨染收好,才朝着江明月淡淡问道:“若我猜的不错,五妹的刺绣应是与香姨娘学的吧?” 闺学之中并没有设刺绣这一课程。 江明雪点点头:“自我会拿针起,姨娘便开始教我。” 原来如此,怪道她年纪尚小,刺绣之功力却已不俗。 据说香姨娘从前便是母亲身边儿专管针线的丫鬟,刺绣技艺必定无可厚非,只是,不知比之外边儿专攻此道的绣娘如何? 第16章 开诚布公 江明雪于刺绣一道的天赋显然极为出众,若她有意精学,明月也不介意帮帮她。 她微微笑着朝江明雪道:“五妹,你可喜欢做绣活儿?” 江明雪睁着一双可爱的大眼睛,眼神中似乎有一道光。 她点点头,毫不犹豫地回答:“喜欢。” “那你大可与母亲言明,让母亲在闺学中加设刺绣这门课程,有专业的绣娘指导,定能使你更进一步,学到更多种类的绣法,绣出更好的作品。” 江明雪先是眼睛一亮,随后又踟蹰不决:“可是姨娘说,刺绣仅是下等活儿,她教给我,只是希望我能掌握一门手艺,以后不至于过的太差……” 正是因为如此,当初入闺学之时,嫡母问她想学哪些课程,她不敢提出刺绣,只言但凭母亲做主。 嫡母便为她安排了世家女通修的课程——琴棋书画。 明月自觉已经为明雪指出了道路,如若对方自己都轻贱此技,那她也再无办法。 “技艺无高低贵贱之分,五妹不若将此话带给香姨娘。” 明雪胆小懦弱,缺乏主见,不知香姨娘为人如何,如果她固执己见,始终认为刺绣之技低人一等,明月也不愿强逼着她们改变主意。 本是一片好意,可别适得其反。 明雪犹豫着点点头,心底升起一丝隐秘的期待。长姐都如此说,姨娘若是知道长姐所言,极有可能也会改变主意,如果姨娘改变了主意,她就有机会在闺学中学到更多的刺绣之技了! 明珠坐于一旁,全程看着明月与明雪两人的对话,顿生些许异样之感。 对于长姐劝着明雪专攻刺绣一事,若换了旁人,她可能会怀疑长姐的用心,毕竟不习琴棋书画,转而学习刺绣,她会认为这是不务正业。毕竟身为一名合格的世家女,四艺至少都需略通,而后专其一项,才不至于失了脸面。 在这一点上,明珠与香姨娘的想法一致,或者说,与绝大部分人的想法都是一致。 可长姐劝解的对象乃是明雪。明雪不擅琴棋书画中的任何一样,几年下来,连皮毛都没摸着,完全无需他人动摇。 那么,长姐既不是为了动摇明雪学习琴棋书画之心,八成真如她所说,是为了明雪好,这才劝她专攻刺绣了。 长姐何时变得如此热心了? 不仅是对明雪,之前也隐隐与她提过,建议她专注于琴之一道。 她想了这许久,越想越觉得长姐所言十分有理。 明珠侧头定定看向坐于黄花梨圆桌另一侧的明月,目露深思。 “长姐,”她轻轻开口:“既然你已精通书画,四艺暂且放下也无可厚非。研读史学一事也不是没有先河,只是,我却仍不明白,为何还要学习医经?” 家中有位何姓大夫,平日有任何疑难杂症,传他便可,可没有哪家闺秀亲自学习医经的,难道堂堂一介大家小姐,还会与人治病不成? 明月知道,要想转变二位妹妹的观念,并非易事,她也并不以此为目的。 她嘴角噙着一丝微笑,看向明珠:“前几日病将一场,怏怏许久方才见好,我便在想,若是自己懂些药理,兴许不会犯了那么多忌讳,好的能快些,也免得多受了那许多罪。” 明珠狐疑的看着明月,若仅是为了少犯些忌讳,大可命丫鬟记下,时时注意着,哪里需要亲自学习医经? 明月察觉到她目中的疑问,也不解释,坦然自若的回视她的目光,一派从容镇定。 她知道自己的表现与从前的自己大相径庭,可是那又如何?她还是她,并不是换了躯壳的妖怪,为何要百般琢磨着伪装自己? 况且,在长辈们看来,她刚刚经历姻缘受阻一事,有些变化也情有可原,待日后此事被闹将出来,想必二位妹妹也会如这般想。 明珠看着眼前的长姐,人还是从前的那个人,不仅相貌未变,连通身的气质也与从前一般无二,只是,现在的长姐不似往常那般清冷孤高,反而多了丝——人情味。 明珠认真想了想,的确是人情味无疑。长姐脸上笑容明显多了不少,也愿意与她们说了这许多话,原本以为她是有所谋,可明珠想来想去也没发现这样做对长姐的好处。 明月这一番作为自然也是有着自己的想法。前世两位妹妹受自己连累,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这一世,明月主动找上她们,便是希望这一世她们能幸福安康。 眼见明珠依然怀有戒备之心,明月干脆开诚布公道:“今日邀二位妹妹前来,不仅是想给二位妹妹提一些建议,希望你们能少走些弯路,也是想与二位妹妹消除一些误会,自家姐妹,本当亲亲热热,彼此间守望相助,若是整日互相猜疑,未免有伤情分。” 江家外部的威胁太多,敌人都还隐藏在暗处,若内部还不能铁板一块,团结互助,那才是给敌人可趁之机。 明雪受宠若惊:“长姐何出此言?我对你没有误会——” 说着,她突然想起自己以前对长姐的看法,脸上一热:“就是……就是没想到长姐脾性如此之好,以前是明雪小人之心……” 明月笑了笑:“无妨,从前我痴爱诗画,万事不理,的确忽略了姐妹们。” 明珠心底的犹疑却没这么快消散,此时她便抿抿唇,说道:“长姐好意,明珠心领,长姐的意见我会再三考虑,今日也多谢长姐了。” 明珠不同于明雪的胆小懦弱,她十分有主见,性子略带着些骄傲与别扭,又因长期不得志的庶女身份,心中有一股执拗。想让她对明月产生信任,绝非一日之功。 明月早已料到,对于明珠,能得其信任自然最好,即使得不到,只要不与她为敌,暗中使坏,就坏不了她的大事。 今日该说的也都已说完,明月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笑道:“与二位妹妹聊了这么一回,顿感亲切了许多,日后二位妹妹也要多来往才好。” 第17章 姨娘 明雪心中雀跃,能与长姐交好,这可真是令人喜出望外,姨娘若是知晓,定也十分高兴。 明珠则面色冷凝,不知做何感想。 两位姑娘分别谢过明月之后,便起身告退。 出了碧荷院,明雪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拐了个弯儿,转去了香姨娘处。 香姨娘正在里间临窗做着绣活儿,手下一朵洁白的牡丹花儿才绣了一半,就听得丫鬟前来禀告,五姑娘来了。 明雪进了香姨娘的院子,便再顾不得礼仪姿态,提起裙摆一路小跑着进了门,还没见着人,口中的话就已说了出来: “姨娘,长姐方才寻我说话了!” 香姨娘嗔怪的看了眼刚踏进里间的明雪:“姑娘家家的,这副模样成何体统?嬷嬷教你的规矩都忘了?” 语气虽是严厉,眼底却带着浓浓的爱护之意。 香姨娘是明雪在这府中唯一亲近之人,面对她的责怪,明雪丝毫不以为怵,她凑近香姨娘,坐在了她的身边,抱着她的胳膊,娇声道: “那些规矩我可没忘,这不是在您的院子里嘛。” 香姨娘失笑一声,想到女儿进屋时说的那一句,渐渐敛了笑容,疑惑的看向明雪:“你说,大姑娘方才寻你说话?” 明雪脸上重新浮起欣喜之色,她重重点头:“我们给老夫人请安后,长姐邀了我与三姐一起至碧荷院相聚。刚说完话,我便直接来了您这里。” 这时间可不短。香姨娘有些不解:“大姑娘竟邀你与三姑娘相聚?她可有与你们说些什么?” 明雪笑容愈盛:“长姐夸我绣活儿好,前日我赠与她的那方帕子,她很喜欢,放置的十分妥帖。” 香姨娘越发不解了:“仅是为了此事?”明雪平日里送与大姑娘的绣品不少,可没见大姑娘哪回似这般郑重的夸赞过。 “长姐说要重开闺学,问我想选哪些课程——”说到这里,明雪目光四处游离,不敢看向香姨娘。 香姨娘发觉了她的异样,声音一沉:“你怎么回答的?” 莫不是为了迎合大姑娘的喜好,选了书画? 书画也不是不好,只是自己女儿并不擅长这两项。不过,想想琴棋也同样是女儿不擅长的,香姨娘心中一叹,君子四艺,一样都不会可如何是好? 明雪低下头,闷闷说着:“我与长姐说我不知自己专长之处……” “大姑娘可是要你选择书画?” 大姑娘明月痴爱书画,阖府上下无人不知。 明雪摇摇头:“我本告诉长姐我选书画,可长姐叫我无需顾及她,她欲选史学与医经。” 香姨娘皱眉凝视明雪:“史学与医经?为何要学这些?” 明雪回想片刻,却始终想不起长姐的那一番说辞,干脆囫囵道:“长姐自有她的理由——” 话音一转,她偷偷觑了香姨娘一眼,支吾着:“长姐让我给您带句话——” 香姨娘一怔,大姑娘竟然有话给她? “什么话?” “长姐说,技艺无高低贵贱之分……” 这是什么意思?香姨娘不知其然,怀疑的看着明雪:“大姑娘为何让你带这句话给我?” 明雪低下头讷讷:“长姐见我于刺绣一道有些天赋,建议我在闺学中加深对此的学习……” 香姨娘略一思索,很快明白过来。 “你想在闺学中学习刺绣?” 明雪不敢抬头,垂着脑袋轻轻“嗯”了一句,声音如蚊讷。 姨娘对她的期待,她是知道的,可现在这般,怕是让姨娘失望了…… 香姨娘却没有急着责怪,她叹了口气:“琴棋书画,你不准备再学了吗?” 明雪面对着自己鞋面上绣着的杏花花瓣,眼睛却不知聚焦到了哪里。 她声音低落道:“姨娘是知道的,这四艺我学了许久,仍未得门而入,本以为是我太过愚钝,然今日长姐却说,才艺不仅指琴棋书画,刺绣也是其中之一,可时时向人展露。” 香姨娘沉默了半晌,多年以来的观念早已根深蒂固,一时还无法完全认同明月所言。 不过,自己女儿自己也知道,即使强逼着她学习四艺,也无法教出一个才女来。 良久,她叹了口气:“罢了,你想学刺绣,那就去学吧,夫人聘请的夫子总不是凡人,日后你若于这一途真有所成就,也不算埋没了世家女的名头。” 明雪遽然抬头,目中迸发出一阵惊喜:“姨娘,您同意了?” 香姨娘无奈笑着:“不同意能如何?谁叫我生的女儿如此蠢笨呢?” “姨娘!”明雪娇声不依。 香姨娘却端正了身子,正色道:“既然你要学习正统的刺绣了,这其中的一些门道你得记着。” 明雪好奇的看着她。 香姨娘拿起手中那只绣了一半的荷包,递给明雪:“我所学的绣法乃是平绣,属湘绣中的一种,我教与你的也正是此种绣法。但湘绣之外,还有许多不同的绣法,就我所知,松江府顾家的顾氏露香园绣正是当前最受追捧的绣法,你若有机会能学一学那顾绣,即使没有四艺加身,也能赢得才名了。” “顾氏露香园绣?”明雪喃喃,又恍过神来,面色赧然:“我可不惦记着什么才名……” 香姨娘温和笑笑:“我也希望你就这样,一辈子安安生生的才好。” 这边母女间温情四溢,另一边明珠那方却有些剑拔弩张。 明珠刚回到自己的落梅院,甫一坐下,便见得方姨娘的丫鬟前来禀告,称方姨娘有请。 自己才刚进了院子,对方就来请人,哪有如此巧合之事,定是得到消息,已经在这不知等了多久了。 果然,留守院中的大丫鬟落雨低声说道:“方姨娘派来的人已经等了您一个钟头了。” 明珠心中烦闷,却还是出了院子向着方姨娘处走去。 方姨娘正端着一碗奶羹哄钰哥儿吃,钰哥儿这几日也不知为何,吃的比往常少了许多,方姨娘忧心不已,想方设法的给他加餐。 见着明珠进屋,也顾不上与她说话,只草草说了一句“你先坐一会儿”便又急忙安抚着闹腾不休的钰哥儿。 第18章 争(感谢每天投票的两位~) 方姨娘舀了一勺奶羹,送到钰哥儿嘴边,掐声说道:“钰哥儿乖,再吃一口好不好?” 钰哥儿将头转向另一边,大声嚷着:“我不吃我不吃!” 方姨娘还想再劝,钰哥儿却一把将她的手推开,滑下圆凳朝外跑去。 一勺奶羹尽数洒在了她那五彩纺织锦百褶裙上,她却来不及心疼,高声对着屋内屋外的几个丫鬟婆子喊道:“快些拦住哥儿!” 奶嬷嬷一把抱起即将跨过门槛的钰哥儿,不顾他的挣扎,将他抱回了方姨娘身边儿,钰哥儿逃跑失败,小嘴一撇,泪珠子便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哭声渐起,随即越来越大。 方姨娘柳眉倒竖,瞪着奶嬷嬷:“定是你下手太重,伤到了我的钰哥儿!” 奶嬷嬷心中一跳,忙不迭的跪到地上,满面惶恐:“奴婢有罪!奴婢罪该万死!求姨娘饶奴婢一次!” 没了奶嬷嬷钳制,钰哥儿瞬间又跑到门边,这下无人敢拦,钰哥儿一溜烟儿跑出了门外。 方姨娘腾地站了起来,急道:“快快!别让哥儿出了院子!” 众人连忙又跑出屋子寻找钰哥儿,一番兵荒马乱之后,钰哥儿又重新被带了进来,坐在软塌之上哇哇哭着。 明珠见着这闹腾的一幕,只觉幼弟的哭声如魔音灌耳,更令她心烦意乱。 她面无表情朝方姨娘道:“看来姨娘今日怕是不得空了,我改日再来吧。” “等等!”方姨娘赶紧叫住了她:“见着我这儿忙成一片,也不知来搭把手儿?” 明珠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淡淡回答:“姨娘只管让钰哥儿多出去走走,一介男儿整日关在屋子里有什么好?” 方姨娘没好气道:“说的倒是轻巧,万一磕了碰了可怎么办?” 明珠语气平平:“这么多丫鬟婆子看着,能有什么大事?” 方姨娘斜眼将屋内几人环视一圈,见她们在她的目光扫视之下都一个个战战兢兢的低下了头,不屑地扭回了头:“这么多丫鬟婆子,没一个中用的!” 听了方姨娘的话,满屋的下人将头埋的更低了。 明珠皱了皱眉,不耐烦继续待在这里,正欲起身告退,方姨娘察觉到她的意图,连忙说起正事。 “今日大姑娘找了你?” 明珠抿了抿唇:“还有五妹。” 方姨娘嗤了一声:“她算什么!” 虽同为庶女,明珠好歹还有个亲弟弟,江大老爷偶尔会来方姨娘处看看钰哥儿,连带的,明珠也时不时能见到自己父亲一面。相比之下,五姑娘明雪才真正是这府中的透明人儿。 明珠想起明月今日对待明雪的态度,全无平日里的冷淡疏离,对她也同样和颜悦色,瞟了一眼笑容轻蔑的方姨娘: “姨娘说话可得小心着点,切记祸从口出。” 方姨娘笑容一滞,不满的看向明珠:“你倒教训起我来了!” 转而又吩咐奶嬷嬷:“将钰哥儿带下去,这里不用你们了。” 奶嬷嬷躬身应是,小心翼翼抱起哭累了的钰哥儿,与一众丫鬟一齐退出了屋子。 见下人们尽数退下,方姨娘这才继续问道:“大姑娘与你说了些什么?” 大姑娘从不待见姨娘与庶妹们,今日竟破天荒邀了她们相聚,此事无论如何想都透着丝不寻常。 明珠在方姨娘略显急切的注视下悠然倒了杯茶,轻轻抿了一口,才答: “没什么,就是闺学即将重开,问我要选哪些课程。” 方姨娘狐疑的看着她:“就这事?” 明珠反问:“姨娘以为还有何事?” 方姨娘又是一噎,随即露出一丝疑惑:“就这事她竟也亲自问了你们?这不符合她的秉性啊——” 说到这里,她脑中突然闪过一道光:“她是不是要你们与她一起选书画?” 老爷子过世前,虽然府中闺学课程可由姑娘们自己选择,然大姑娘明月痴爱书画过甚,被大夫人王氏限制了学习书画的时间,另为她加设琴棋两门课程,试图转移她的精力; 三姑娘明珠心比天高,四艺都想学好,因此课程同样为琴棋书画; 五姑娘则是对自己一无所知,任凭嫡母为她选了琴棋书画。 故三位姑娘课程相同,只因进度不同,夫子不得不分别为她们单独教导,如此一来,课时也随之加长,一日仅能上两堂课,大姑娘每两日才能上一次书画课。 若是两位庶妹均选书画,便不用再上琴棋课了,每日里都是书画课,大姑娘不定多高兴呢! 方姨娘自觉猜到了真相,不由忿忿:“你可别由着她,琴棋书画,需得样样精通才行,她若是罔顾你的意愿,非逼着你选书画,我少不得要去老爷跟前哭诉一番了!” 明珠皱起眉头,将茶盏重重往桌上一搁:“姨娘照顾好钰哥儿便可,无事莫要妄加揣测。” 方姨娘心头火起,声音拔高:“我这都是为了谁?这府里除了我还有谁会这般为你打算?哪怕是你父亲,心里也只有他的嫡子嫡女,我若不争,你与钰哥儿更是连半分地位也无!” 明珠豁然站起身,一言不发,绷着脸快步离开。 院子里的下人听到屋内的动静,又见三姑娘明珠面沉如霜,疾步走了出来,很快离去,均面面相觑,不敢进屋触了方姨娘眉头。 方姨娘一手撑着楠木圆桌,呼吸急促,胸口不断的起伏,气急之下,抓起桌上的白瓷茶杯就要向地上掷去。千钧一发之际,忽而想起这是府中登记造册的物什,一旦碎了,大夫人必会有所察觉,只得不甘的放下,心中怒气却愈发盛了。 她看了看,四周除了自己,空无一人,又是一通怒火,高声骂道:“人呢?都死了吗?” 半天也没个人进来收拾收拾,她迟早要换了这群小蹄子! 明珠回到自己的落梅院,与方姨娘的那一番话,使得她心中烦闷更甚。 她性子要强,努力学习四艺,不仅是因方姨娘时刻在一旁耳提面命,更是为了证明自己比长姐更优秀,今日长姐的劝告还言犹在耳,可方姨娘的一席话又令她心中的天平倾斜…… 第19章 闺学 明珠与明雪的诸多欢喜忧愁,明月全然不知。 于她而言,说了自己该说的话,给予了一位长姐应有的关心建议,这便是全部了,至于妹妹们是否听取,已不是她能管的事。 翌日,请安过后,大夫人王氏携明月到了正院。 明月知道,这是要说闺学之事了。 果然,王大夫人落座后,便开口道:“家中三年孝期已过,也是时候重设闺学了。你且说说,想选哪些课程?” 不待明月回答,王大夫人又紧接说着:“你若仍选书画,课程便与往日一致罢。” 明月恍惚间想到,上一次听到母亲这一番话时,她心中充满愤懑,责怪母亲太过强势冷漠,表面由她们自己选择,却用各种理由间接干预。 那时的她,只因无法反抗,才不得不沉默着接受。 如今故事重演,同样的情景,面对同样端肃的面容、不容置疑的语气,她却有了截然不同的感觉。 明月立于王大夫人身旁,嘴角噙着一抹笑容,语气亲昵:“母亲,女儿书画已有所成,平日里练练就是,不想继续在闺学里学这些了。况且,两位夫子恐怕也没什么可教给女儿的了。” 王大夫人见着女儿笑靥如花的脸庞,心中一软,一派威严险些要端持不住。可女儿明显有异,痴爱书画多年的人,岂会轻易放弃? 她面上不动声色,依旧淡淡问道:“依你之意,接下来选哪些课程?” 明月嫣然一笑:“史学与医经便可。” 王大夫人目露诧异:“为何要选这两门?” 明月见母亲仅是诧异,而无不悦,笑意越发深了一分。 她选这两门课,自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时下名门贵女们虽以学习琴棋书画为主,可也有不少世家大族会令族中闺秀通读史书。 母亲娘家琅琊王氏便是其中之典范。 明月微微低头,掩去一半神色,轻声说道:“女儿昔年曾与大表姐有过交谈,大表姐虽是女儿身,却胸有丘壑,才智卓绝,女儿瞧着,十分敬仰。听说外祖族中女儿均通读史书——” 王大夫人缓缓颔首,颜卿那丫头,的确才貌出众,少有人及,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孩子。可惜了—— 王大夫人心中一声轻叹,看向明月的目光柔和了几分:“女儿家,多读些史书也并无不可,你想学便学罢,我会写信托你外祖母送一位夫子来京城。” 教授史学的女夫子可不好寻,只有似琅琊王氏这等大族,传承多年,族中亲自培养了不少稀有人才,才不缺这些。 明月眉眼绽开:“多谢母亲!” 王大夫人语调一变:“不过,你为何还要学习医经?” 明月又将说与明珠的那套言辞拿了出来:“前日里病将一场,怏怏许久方才见好,女儿便想,若是自己懂些药理,兴许不会犯了那么多忌讳,好的能快些,也免得多受了那许多罪。再者,若是能学些药膳,调理调理身子,那便再好不过了。” 这些完全可以交给下人,一介大家闺秀,着实没必要亲自学习这些。 明月知道这些理由不足以使母亲信服,她甚至已经想好了下一段说辞,可出乎意料,母亲竟直接应了她。 “教授医经的夫子,连你外祖家也没有,恐怕需得花上一段时日寻找了。” 明月压下心中的意外,面上笑道:“劳母亲费心了,女儿不急。” 王大夫人如此轻易的应了女儿,自也有她的思量。 女儿即将及笄,待日后出阁,许会面对不少内宅阴私,习些医经,也好多一分自保之力。 似是想到什么,王大夫人眼神暗了暗。 …… 须臾几日晃过,老夫人的荣寿堂中。 在众人请安之后,王大夫人与老夫人说起了重设闺学一事。 老夫人含笑点头,看向下方的三位姑娘:“你们可有想好选哪些课程?” 明月上前一步,率先答道:“回祖母的话,孙女欲选史学与医经。” “哦?”老夫人看了王大夫人一眼,只以为是自己的儿媳令孙女选了这些,毕竟儿媳出身于琅琊王氏,闺阁之时也曾读过史书。 不仅如此,老爷子当年看中了琅琊王氏之女,便是因为王氏女不同于一般闺阁女子…… 眼下却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老夫人慈爱的对明月笑着:“久学诗画,也是该看看其他的了。” 明月微笑颔首:“祖母说的是。” 见孙女并无不情愿之意,老夫人放了心,随即又看向另外两个孙女。 面对三姑娘明珠与五姑娘明雪,老夫人虽仍然眼角含笑,却少了丝亲近。 “你们呢?可有想好?” 本该三姑娘明珠先与老夫人回话,可她却不知在想些什么,迟迟不言,明雪偷偷瞧了她好几回,正犹豫着自己此时是否应越过三姐时,明珠动了。 她行至明月身旁稍后的位置,低垂着眼帘,轻声说道:“回老夫人的话,孙女仍与往日一样。” 说完,她低着头,眼睛余角却不由瞟向了侧前方的明月,自她的位置看去,仅能看到明月的背影与一小半张脸。明月的背景岿然不动,那小半张脸似乎也没有任何变化,明珠咬了咬内唇,目光回到身前的地面上。 听了明珠的回答,老夫人笑容不变,轻点了点头,又看向最后方的明雪。 明雪同样上前一步,行至明珠身侧,略有些紧张的答道:“回老夫人的话,孙女欲选刺绣——” 明月身形不动,面上却露出一抹笑容。 老夫人有些疑惑,好好的,为何要选刺绣? 这样想着,她便问了出来。 王大夫人也没想到庶女会有如此一说,当下不动声色的看向了她。 明雪感受到两人犹如实质的目光,越发紧张不已,声音发颤:“孙女、孙女愚钝,学不好四艺,仅对刺绣有些兴趣……” 明月行至明雪身边,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方才笑着与老夫人道:“祖母,五妹自觉羞愧了,孙女代替她说吧,这事儿说起来,还与孙女有些关系。” 第20章 姐妹 明月与其两位庶妹的关系,在这江府内院中算不得什么秘密。 老夫人这三年虽将管家之权交予了儿媳王大夫人,可王大夫人也从不曾对老夫人设防,除此之外,她也常常会拣些府中最近发生的趣事、大事说与老夫人听。 有意无意之下,除正院被老夫人特意避开外,江府内院的各方消息,老夫人知道的不少。 可眼前的这一幕,却与她印象中有所出入。 明月与五丫头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老夫人心中讶异,面上却不露分毫,她温和笑着,打趣明月:“这与你有何关系?莫非是你教唆五丫头改学刺绣不成?” 明月假意嗔道:“祖母果真神通广大,竟一次便猜中了。不过,您那‘教唆’一词实在严重,孙女可不认。” 老夫人兴起,语调微扬:“这么说,真是你撺掇了五丫头?” 明月不答,却自袖中再次取出那方绣有小猫扑蝶花样的手帕,呈至身前:“祖母不妨先看看这个。” 老夫人看了眼李嬷嬷,李嬷嬷会意,双手接过明月捧起的手帕,呈给了老夫人。 老夫人低头端详片刻,见着其上的刺绣花样,目光带着几分惊异,投向明雪:“这可是五丫头所绣?” 明雪双手紧紧的攥住手中的帕子,背脊僵硬,感受到手臂上由身旁长姐传递过来的温度,才略略放松了些。 她低头轻声答道:“回老夫人的话,是孙女所绣。” 老夫人含笑点头,却未有所表示,而是将手帕递给下首的王大夫人:“你且一起看看,这绣功如何?” 王大夫人敛目躬身看去,简简单单的花样,一眼便能看得分明,于是很快,她如实赞道: “针迹整齐,曲线圆顺,不露底、不重叠,可见基本功不俗;而花样别具匠心,更为其增添了一分趣味。明雪如今年仅十一,能做到如此,实为难得。” 老夫人脸上笑容舒展开来,看向明珠:“五丫头绣的的确不错,我们江府也不是那等迂腐的,你想学刺绣,那便学罢。” 明雪得到两位长辈的认可,又被允许于闺学之中学习刺绣,心下万分惊喜全涌至脸上。她的眼睛弯成月牙,脸颊嫣红,亢奋的忘乎了所以。 明月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她才恍过神来,连忙向着上首躬身行礼:“孙女多谢祖母。” …… 姐妹三人出得荣寿堂,明雪行至明月身旁,屈膝微蹲,脸上带着一丝感激:“多谢长姐囊助,方才若是没有长姐,明雪定要在老夫人与母亲面前失礼了。” 明月轻轻扶起明雪,温声道:“五妹快别如此,你我姐妹之间,互相帮助本是应该,礼多倒显生份。” 明雪随着手臂上明月传递的力道站起,望向明月的目光充满孺慕: “姨娘一直要我以长姐为榜样,多多亲近长姐,可我口齿愚钝,不善言辞,总也找不着机会。 如今借着长姐的光,得到各位长辈的首肯,实是我想也想不到的惊喜,令我至今仍似在梦里。” 明月忽而想起,从前每次见着明雪时,她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明月常常心系未完成的书画,从不曾对她的异样投以半分关注。 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明雪偶尔会使人送来一些亲自绣出的小玩意儿,因花样有趣,明月倒是对此多看了两眼…… “五妹莫怪,从前我醉心于书画,对外事一无所觉。这一番醒来,才惊觉错过了许多,日后五妹闲时,便来我碧荷院罢。” 明雪听闻此言,自又是喜不自禁。 姐妹两人诸多温情暂且不提,行走于两人侧后方不远处的三姑娘明珠见到此情此景,心中五味杂陈。 她最终还是坚持己见,选择了兼习四艺。没有听从长姐的建议,长姐定是对她不满了吧。 可她凭什么要屈居人下?凭什么要退而求其次,择一而习? 长姐自己无法做到四艺精通,凭什么认为她也不能? 她可以付出比别人多一倍的努力,哪怕现在没有成色,坚持下去,总会有收获的那一天,无论如何,她都不想放弃。 明珠咬了咬内唇,嘴中一股腥味直达心底,她坚定了神色,看向前方两人的背影,微微扬声喊道:“长姐,请留步。” 明月脚步一顿,笑容微凝。 明雪已经转头看向了后方疾步而来的明珠。 明月重新调整好脸上的笑容,转过身来,待得明珠走近,方才轻启朱唇:“三妹。” 明珠笑了笑,又看了眼明雪:“五妹也在啊。” 明雪心中莫名,却见明珠仅仅只是看了自己一眼,显然并不打算继续与自己说话,当下也闭口不言。 果然,没待明雪回答,明珠又重新向着明月道:“长姐,明珠此番,是为与长姐告罪——” 明月做出一副惊讶模样:“三妹何出此言?” “长姐好心予我建议,我却并未遵从,浪费了长姐的良苦用心,明珠惶恐——” “原来是此事,”明月微微一笑:“三妹大可不必如此,各人都有各自的选择,你自己总比我更为了解自己。只要,往后想起,自觉对得起今日的选择,便是值得的。” 明珠笑容微僵,很快又恢复成坚定模样:“长姐言之有理,明珠会记住今日的选择,以后,明珠也绝不会为此后悔。” 十分的努力不够,那就百分;百分不够,那就千分、万分。她有恒心、有毅力,绝不会输给任何人。 明月面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意,心中却只觉惋惜。明珠勤奋好学,性子坚忍,若是愿意听从于她,也不失为一块璞玉,日后说不得能成为她的得力帮手。 可她过于争强好胜,却不知,这世上,不是任何事情都可以通过一味的努力而得到。既不愿接受她的好心,那她也不必再为之费心了。 念及此,明月心下一冷,面上不动声色,她朝着明珠点点头,语气莫测道:“那便祝愿三妹早日得尝所愿了。” 第21章 青霄 一片高空,万里无云。 春日的暖阳温和明媚,给世间万物生灵带去蓬勃的朝气。 江府碧荷院内,一如往日的静谧,只有几只立于银杏树干上的画眉,不甘寂寞的发出“呜呜”声。 下人们或静静立于屋外门边,等候主人吩咐,或轻手轻脚做着手中的活儿,不疾不徐,有些无事可干的,便抽空儿趁机靠着门里眯眼打盹儿。 书房里,明月停下手中狼毫,看着书案上刚刚完成的作品,嘴角不禁溢出一抹笑容。 历时多日,她总算抄完了整部《鬼谷子》,同时也将其中的内容通读了一遍。待得兄长下次休沐回府,她便可以将此书交还于他了。 将书重新以锦布包好妥帖收起,明月走到镂空的雕花窗桕前,推开窗,大片阳光终于得以倾泻。 明月享受了片刻这难得的悠闲时光,方才启唇,扬声唤了丫鬟墨染进来。 “近日府中有何动静?” 墨染眼中闪动着奇异的光芒,她兴奋答道:“回姑娘的话,旁处倒无有异常之处,只前两日方姨娘处似是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热闹。” 见明月看了过来,她赶紧接着说着:“那日三姑娘离开碧荷院后,很快便被唤去了方姨娘。方姨娘将所有丫鬟婆子全都撵到了屋外,与三姑娘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三姑娘率先走了出来,离开时脚步匆匆,面沉如水,方姨娘更是对着一众丫鬟婆子大发雷霆,惹得下人们叫苦不迭。” 明月回忆起方姨娘此人,眼眸转深。 方姨娘胸无点墨,性子娇横,蛮不讲理,且欺软怕硬。 明月的父亲江大老爷为人正派,从不曾耽于美色,尊重正妻,夫妻两人相敬如宾。最近回府以后,更是一心只想重振江家,于仕途中汲汲钻营,对于方姨娘无有半点偏宠。 因此,方姨娘横,也只敢在自己院内的那一小片天地里横,只敢对着丫鬟婆子,自己的亲生骨肉横。 这样的人,见识过了近在咫尺的繁华,又怎能甘于困在那一方狭小的院落? 明雪才自她这儿离开,便去了方姨娘处,即使没有打听到两人之间的对话,她也能猜到大半。 明月低声喃喃:“看来三妹受方姨娘影响甚深啊——” 墨染听得自家姑娘的低语,回想片刻,继续说道:“姑娘,奴婢虽打听不出来方姨娘与三姑娘的具体交谈内容,可是有丫鬟在屋外隐隐听得里面传出一两句——” “听到了什么?” “说是老爷心里只有嫡子嫡女,她要为三姑娘与六少爷争得几分地位——”墨染神色不忿,这方姨娘真以为自己得宠了? 明月却是凉凉一笑:“平日里注意着点儿那边,若有任何小动作,及时来报。” 方姨娘不足为虑,不过这府中目前仅有这一处不和谐,自然要牢牢盯好了,确保内部不出差错。 “是,奴婢明白。”墨染说完,却在一旁踟蹰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明月淡淡瞥了一眼:“有什么话便说吧。” 墨染脸颊微红,轻声说道:“最近外院无有半点异常,奴婢的哥哥替小姐上街买邸报之时,便在外边儿多转了转,说是发现了一个赚钱的法子……” 墨染的兄长乃是外院的小厮,江府外院只剩了江大老爷一位主子,江大老爷整日待在衙门,内宅女眷又甚少出门,外院下人们便清闲下来。 明月对于其趁机偷闲的行为不予置评,而是先行问道:“什么法子?说来听听。” 见姑娘并未责怪,墨染悄悄松了口气:“奴婢的哥哥说,若想立足于内宅,可开脂粉铺子,欲成学问,可开书画铺子,大隐隐于市,可开茶馆酒楼,端看姑娘想做什么。” 明月心中一震,不动声色道:“你哥哥叫什么名字?” 墨染不安揣揣:“奴婢的哥哥名为青霄。” 明月轻笑:“青霄直上,你父母对你哥哥期望很高啊。”没想到墨染的父母竟也读过些书? 墨染摇头:“哥哥原名为平福,青霄是他给自己取的字——” 原来如此。 怪道这位青霄远不同于一般的下人,竟能从有限的动作中窥见几分她的心思。 更有趣的事,他竟然敢明目张胆的询问她的意图,全然没有身为下人的自觉。 是个有野心的人。 明月嘴角露出一丝玩味,吩咐墨染:“告诉你哥哥,他说的,我都有几分兴趣,可腾不出那么多财力物力,最好能有一个万全之策。” 有野心不可怕,有所求才能更好的掌控。 更何况,他们一家的身契都被捏在王大夫人手中,轻易不会背叛。 只是,她要知道对方的原则与底线,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疯子,还是懂得取舍坚守底线的能人,此事还需慎重考验一番。 墨染不见姑娘生气,反而仍给兄长派了任务,不由欢喜:“是,姑娘,奴婢定会转达给奴婢的哥哥。” 看着眼前的墨染,明月突然问道:“你的性格与你哥哥似乎相差许多?” 墨染乍然听到这个问题,下意识点头:“是啊,奴婢的哥哥性格很怪!” 此话一经出口,她猛然反应过来,迅速捂住了嘴,紧张的看向明月。 明月好笑的看着她:“我都已经听到了,现在才捂嘴,是不是有些晚了?” 墨染哀怨的低下了头,弱弱道:“姑娘,奴婢并不是有意隐瞒,只是奴婢的哥哥虽然性格——与一般人不同,但他只是不爱与人插科打诨。在奴婢看来,哥哥十分聪明,任何事交给他绝对可以放心。” “你与你哥哥感情很好?” “是,小时候奴婢常常被周围的一些孩子欺负,哥哥总是会第一时间站出来保护我。” 江府下人们都住在一个胡同里,墨染家也不例外。 明月不解:“为何会被欺负?”墨染的爹还是外院负责采买的一个小管事,应当有些地位才是。 “奴婢的爹是近几年才当上的管事,在此之前,也只是一个小厮,家中没什么地位,日子过的不太轻松……” 第22章 酒楼 采买这一位置可不是寻常人能坐的。 因其平日里油水不少,且与府中各处都能接触的到,众人轻易不敢得罪,是以在下人之中颇有些威望。 可听墨染所言,她爹先前只是一名普通的小厮,无钱无权,何以能一跃成为外院采买管事? 明月眼眸一转,一种思虑忽而恍过,接着略显清冷的声音响起:“你爹可是有贵人相助?” 墨染惊奇的睁大了双眼:“姑娘果真是料事如神,我爹能当上这管事,多亏了大老爷的照拂。” “父亲?”明月没想到,竟然是她的父亲? 墨染兴奋的点头:“约莫有四、五年了罢,当年我爹替大老爷办成了一件差事,据说大老爷很是满意,没几天我爹就被擢升为外院采买管事。” 明月微微笑着:“看来,父亲当时的确是对你爹青睐有加了。” 墨染神色赧然,低了头不好意思道:“我爹其实没那么大能耐,那次能办好那件差事,全靠哥哥出谋划策。” 明月笑意加深,这位青霄,可真是越来越令她期待了呢。 窗外的清风一阵阵吹进屋内,明月抚了抚被风吹乱的发丝,起身离开窗边,向着书案走去。 墨染眼尖的合上了窗桕,转身见着姑娘拿起了那本《资治通鉴》,当下低眉敛目,轻手轻脚的离开书房,缓缓将门关上。 晚膳过后,明月正在院子里踱步消食,书香随伺一旁,墨染走进院中,朝着明月行来,低声禀告:“姑娘,青霄回话了。” 明月止住脚步,随即向着屋内走去,并道:“回屋再说。” 待行至里间,书香替两人燃起烛火,便退到了屏风之后。 墨染这才接着禀告:“哥哥说,按您之意,最好的选择当为开设酒楼,酒楼设五层,一层为大厅,二层为普通包厢,三层专供文人士子、官员差吏,四层专供内宅女眷,五层专供达官显贵。” 说完,墨染小心翼翼的看了眼明月,自家姑娘有多少银钱,她都是知道的,可是哥哥坚持让她这样说,本着对哥哥的信任,墨染才鼓起勇气如实禀告。 明月的脸庞在烛光下映射不清,墨染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听她声音喜怒不辨,轻声道:“酒楼如何吸引源?” 这个问题,青霄自然也与墨染说过。当下,她毫不犹豫回答:“于顶层达官显贵而言,环境乃是第一要素。酒楼需建立于清冷僻静之地,内部装潢以低调奢华为主,包厢间不可间隔过小,包厢面积需要扩大,做好保密措施更是重中之重。” 明月轻轻点头:“接着说。” “于四楼女眷而言,功能丰富、伺候周到方可赢得人心。譬如可在四楼设投壶之所,或备些叶子牌、棋盘棋子等。另四楼需多安排些侍女,务必能及时解决人的任何问题。 于三楼学子而言,文房四宝必不可少,若有大家书画以供观摩,则再好不过——” 说到这里,墨染偷偷觑了明月一眼,心下揣揣不安。 哥哥的意思连她都听明白了,竟然想要姑娘拿出收藏的书画,置于酒楼中供众人消遣。 姑娘的那些书画,于她而言,无一不是宝贝,均为她的珍藏,平日里轻易不示于人前,怎舍得拿到酒楼之中? 明月脸上似笑非笑,既未动怒,也未褒奖,只淡淡道:“下面呢?” 墨染深深吸了口气,将最后的一段话一股脑儿说了出来:“哥哥说,酒楼重点在于楼上的人,若能将楼上的人招待好,便不愁其他。 一层与二层的普通人来此无非就是两点,其一为菜品,其二为遇贵人。菜品这一项,江家百年世家,底蕴深厚,想必有不少独特的方子,若姑娘舍得银钱,也可使人到旁处搜罗各地美食良方,大厨的人选之上,哥哥已有一位中意的,只是挖掘过来还需要些时日。 若有一心仅为遇着贵人而来者,还得看贵人愿不愿意让她们攀上来——” 这番计划虽不算详尽,可短短时间内,青霄便能想到这许多,足见其智谋。 明月垂眸沉思,不得不说,她对这份计划很是动心,正因如此,明知酒楼建立,将会耗费巨大,而她此刻囊中羞涩,根本拿不出钱财,可依然没有直言拒绝。 很快,她有了决定。 这酒楼非她一人之力可建起,若一定要做,只能借家族之力,如此一来,必得先行向母亲禀告此事。 如此便等同于将酒楼之事完全交与了江家,明月或许无法从中获取利益。可即使如此,她也不会后悔,家族强大,才能使她拥有更多底气,才能更好面对未来的险境。 至于如何充实自己的钱匣子,明月叹了口气,还是再另想办法吧。 “此事我会禀告母亲,你先回去给你哥哥提个醒儿,明日母亲八成会亲自见他。” 墨染一惊,说不清心中是激动还是紧张,或是二者兼而有之,她连忙俯身回道:“是,多谢姑娘提醒。” 明月挥挥手,墨染见状告退,绕过屏风,书香正眼观鼻鼻观心立于门边,见着墨染走出,明白这是两人说完了话。 她走进里间,目光直视身前三寸地面,轻声道:“姑娘,可要沐浴更衣?” 明月侧头看了看窗外,见白色的窗纸已被夜色染黑,才恍然发觉时候已不早了。 “什么时辰了?” “亥时了。” “时间竟过的如此之快。”她不过是与墨染说了几句话。 书香抿嘴一笑:“您太过投入了。” 明月看着书香,歪头想了想,青霄所言的确吸引了她的心神,却没想到竟能致她忘了时辰,摇头无奈一笑,明月看向书香:“备水吧。” 书香躬身行礼应是,随即转身走到外间,吩咐底下的小丫鬟们。 明月回想着酒楼之事,今日天色已晚,父亲应该已回到了正院,只能明日再寻机会与母亲说一说此事了。 沐浴之后,明月很快睡下。 烛火熄灭,一夜好眠。 第23章 议定 宽敞明亮的正院前厅内,明月端起桌上的茶盏,以杯盖轻轻拂过漂浮在面上的茉莉花瓣,启唇微抿一口,一股甘甜自舌尖蔓延开来,充溢齿喉。 待余香在唇畔间散去,明月方才放下茶盏,微微笑着朝上首母亲身侧的大丫鬟赞道: “露生姐姐这一手泡茶的功夫可真是愈发精进了,母亲如此有口福,真真叫人艳羡不已。” 被称作露生的大丫鬟低头抿嘴而笑,一晃抬头:“大姑娘谬赞,奴婢不过是知晓姑娘爱品花茶,取了个巧儿罢了。” 王大夫人端肃坐于上首,见着笑靥如花般的女儿,嘴角也不禁流露出一抹笑容。可想到女儿方才所说的话,又将笑容敛去: “那酒楼之事,你且再与我仔细说说。” “女儿所知有限,再多的还未来得及问询,母亲如觉可行,不若将那青霄传唤至此,当面考量罢。” 王大夫人沉吟片刻,朝露生道:“去叫人将那青霄带来罢。” 露生躬身应下,随即退出厅中。 王大夫人这才看向女儿:“你如何会想到开酒楼?” 明月低头羞涩一笑:“女儿近来手头有些紧,遂打起了做些小生意的主意。墨染的兄长听墨染说起此事,便为女儿想了些点子,可他的计划甚大,女儿又不愿白费了这个主意,思来想去,还是该说与母亲听听。” 王大夫人面容柔和了些,略带着几分无奈道:“你屋里的古玩字画都快要无处安放了,给你再多银钱,也总留不住,女孩家家,怎可如此?你若再这样无节制的淘买那些物什,我可不会再贴补于你了。” 明月脸上一红,娇嗔道:“母亲,女儿知道了,以后定不会再如此行事。” 对于此话,王大夫人表示深深的怀疑,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女儿的嗜好岂是如此容易更改的? 可不久以后,她就发现,有些人的本性还真就说移便移。 当下,大丫鬟露生很快去而复返,走进大厅禀告:“夫人,青霄来了,正在外面儿候着。” 明月应声而起:“母亲,女儿先退下了。” 王大夫人颔首,见着女儿袅袅离去,方才看向露生:“将他带进来罢。” …… 明月不可见外男,显然母亲也并没打算令她旁听,故而明月无法得知母亲与青霄的具体商议细节。 想来以母亲的精细能干,多半也不会放过此次机会。 明月放下心来,转念想到自己空落落的钱匣子,又是一阵郁郁。 申时,太阳西斜,明月午睡将醒,洗漱过后,墨染面带兴奋与她说道:“姑娘,哥哥让我转告您,他与大夫人商议已定,预计不日就将选址、动工修建酒楼。” 明月微微一顿,她既已将此事禀告了母亲,便再与此事无关,一切琐事青霄只用与母亲商讨便可,无需她再过问。 青霄特意令墨染将此事转告与她,是为何意? “你哥哥可还说了些什么?” 墨染摇头:“方才哥哥离开内院时,奴婢急忙赶了过去,他只与奴婢说了这一句便匆忙离开——” 她还想问问哥哥,夫人给了他什么差事呢!虽说此次点子全由哥哥所出,夫人定不会亏待了他,可没亲耳听着,心里总不踏实。 明月按耐住心底的疑问,看着眼前墨染掩藏不住兴奋的脸,微微一笑:“恭喜你哥哥了,日后说不定真能如他这名字一般,青霄直上。” 墨染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扬起的嘴角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哪里当得姑娘如此赞誉,当年我爹咬牙让我哥哥读了几年书,他却认得几个字就真当自己是读书人了,还学旁人给自己取了字,不知惹得多少人暗地里笑话呢!” 说到这里,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些不愉快的往事,墨染笑容微敛。 明月敏锐察觉到,温言安慰:“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你哥哥不同于一般人,不必过于在意流言蜚语,现在有了这份差事,以后不定能飞黄腾达。” 墨染“噗哧”笑出声来:“姑娘净会打趣人,似我们这等人家,能衣食无忧,在府中无人敢于轻视,便是最好,再多的便不敢想了。 哥哥能得到这份差事,还得多谢姑娘提携,如若不是姑娘给了哥哥这个机会,只怕他还是那个人人敬而远之的怪异小厮。” “怪异小厮?”明月好奇的看了过来。 墨染蓦地捂住嘴,偷偷瞟了眼自家姑娘,见她正定定的望着自己,心中再次懊恼不已。 人果然不能得意!一得意就就忘形! “姑娘……”她讪讪笑着:“奴婢去看看那群小丫头有没有偷懒!您不知道,那些个鬼精的,一不注意就溜神,非得有人在一旁看着才行,奴婢去了!” 快速说完,墨染一溜烟绕过了屏风,跑出了屋子。 明月好笑的摇了摇头。 青霄的怪异,先前听墨染说起她家往事时,明月已见了些端倪,此次不过是随意问问,哪知墨染反应如此之大,活像是她会因这一点撸了青霄的差事似的。 只要是真有本事的人,且品行无差,无论是她或是江家,都不会将其埋没。墨染此行,可谓是关心则乱了。 明月本以为酒楼之事再与她无关了,谁知晚膳前,母亲将她唤至正院,又与她说起此事。 “我与你父亲商议了一番,决定将日后酒楼的收益分与你一成,毕竟此事由你提起,也算是你的一份功劳了。” 明月诧异的看向王大夫人:“母亲做何如此?明月身为江家的一份子,享受家族提供的锦衣玉食,沐浴着家族的荣光,为家族献一份力本就应该——” 王大夫人欣慰的拍拍明月的手:“我儿能如此想,我很高兴,可这是你父亲的意思。” “父亲?” “晚膳就在正院与我们一起用吧,你父亲稍后也会到来,你若还有何不解,只管问你父亲便是。” 明月听闻此言,展颜一笑:“恰好女儿也许久未见父亲了。” 第24章 用人之道 日头西落,天色已近黄昏。 江家大老爷江远道身披夕阳浅黄色的余光,拖着长长的影子,大踏步走进了正院。 明月跟随江大夫人行至门口迎接,待江大夫人接过江大老爷取下的乌纱帽,明月方才迎着江大老爷的目光,屈膝行礼道: “女儿见过父亲。” 江大老爷一派正色的脸上露出一抹柔和的微笑,轻点了点头,似是对于女儿出现在此并不意外。 明月心念一转,已然明白,父亲此番定是有话与自己说了,怪道母亲留她于正院用膳——自她分院另居,往常只要父亲来此,母亲定不会特意将她留下。 待丫鬟将饭菜一一端至桌上,江大老爷捻了捻胡须,正色看向明月: “听说这酒楼之事是由你当先提起的?” 明月侧身面向江大老爷,垂首笑道:“女儿不过是个传话人,真正出主意的是青霄。” 江大老爷轻笑了笑:“你能将此事报到府中,这很好。” “女儿自知无力施为,见此事可行,那青霄似也非寻常之人,这才报与母亲,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哪里当得父亲如此赞誉。” “非也。”江大老爷目光幽深:“这酒楼的主意于府中而言,固然能锦上添花,但如我江家这般的簪缨世族,钟鼎之家,早已真正将钱财视为身外之物。” 明月略想了想,迟疑着问道:“父亲莫非是为了——青霄?” 江大老爷向着明月投去了赞赏的一眼:“家族的发展非一人之力所能撑起,当年你祖父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才将你二叔送到江南从商,又将你三叔外放。若是再多几年,我定能平稳升迁,平步青云,可惜——” 可惜,人有旦夕祸福,他听从父亲之命,为了所谓的资历在外为官多年,稳步上升,从不激进,只为回京之后厚积薄发,将来能顺利拜入内阁。谁知老爷子还未将长子安排妥当,便撒手人寰了。 明月叹了口气,若是祖父还在,父亲无需丁忧三年,在身为内阁首辅的祖父的照拂之下,父亲官路定会比现在顺畅许多。 “可是,若不为钱财,青霄能为家族做些什么?”明月不解的看向江大老爷。 江大老爷收回陡然升起的一丝郁气,嘴角牵起一抹笑意:“其实,青霄此人,多年前便与我有了些渊源。” 多年前?明月愣了愣,突然想起墨染曾与她所说的,她爹当上采买管事背后的故事。 “记不清是几年前了,”江大老爷开始回忆:“那时你祖父身体还很硬朗,偶尔也练练书法,某日,突然让我与他寻一方上好端砚,我便吩咐采买去办。” “可是青霄的爹爹?” “并非,当时的采买另有其人。” 明月点了点头,低下头若有所思。 据墨染所说,这件事后不久,她爹便成为了新的采买管事,难道是这采买出了差错? 江大老爷继续回忆道:“那采买平日里买些小物什也还算妥当,可一遇到这名贵之物,便差了些眼力劲儿,被那店家一哄骗,错将次品澄泥砚当作极品,白花了高价买回,走之前还漏了江府的名头。 那店家一听,自知踢到了铁板,又不敢道出真相,只得立马关了店门。待那采买得知被骗找到了店主家中,却听得邻里人说他们家不知因何故连夜搬了家,只怕是离开了京城,远走高飞了。” 江大夫人一直端坐于一旁,听到这里,面色一拧:“怪道你将那采买撤了去,之前仅听管家说了一句,我竟不知这其中还有这样的缘由。若我知晓,定会严罚那采买,这已不仅是失察的问题。” 江大老爷笑了笑:“我已夺了他的差事,且他后来也算是戴罪立功了,损失得以弥补,惩戒一番便也罢了。” 明月目露好奇之色:“父亲,后来是如何弥补的?可是与青霄有关?” 江大老爷微笑着颔首:“不错。当时那采买寻不到那位店主,不敢回来交差,他手下的一个小厮便给他出了个主意,很快就令那店主自投罗网了。” 见明月与江大夫人齐齐将目光投向了他,江大老爷抚了抚青黑的胡须,方才继续道: “按那小厮的主意,采买花了几文钱,令周围的乞丐们四处传递着那片街道即将被一位权贵收购的消息。 店主一听,自家店面正好被纳入了范围之中,又得知权贵不仅出价高,且愿意聘原店主为掌柜,如此一来,自己既能得到一大笔银钱,又不用害怕江家,一举两得,那店主便回到了店面之中,被等候许久的采买抓了个正着。” 明月不禁赞道:“这个点子妙!那小厮可是青霄的爹爹?” 江大老爷侧目瞟了眼明月:“看来你知道的也不少啊!” 明月俏皮一笑:“父亲莫非忘了?我屋里的墨染可是青霄的亲妹妹,女儿知道他们家的事也不足为奇。” 江大老爷一怔,随即笑道:“是了,我险些忘了。” 江大夫人严肃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想不到这青霄的爹也是个聪明人。” 江大老爷摆手:“当年我也如你这般想,可自从将他扶上了采买的位置,却见他仿佛失了那份聪明劲儿,就是一老老实实的普通人。索性品行还算端正,便就让他这么干下去了。直至今日,见了那青霄,我才得知,原来当年是他给他爹出的主意。” 明月心中倒是未有何异样的感觉,概因曾听墨染说过关于此事的一二。 江大夫人却止不住的诧异:“今日我观那青霄年岁并不大,几年之前应还只是位小少年,竟有如此智慧?” 江大老爷一脸欣赏的点头:“这便是我要奖励明月的缘由,我江家子嗣不丰,人丁不兴,似青霄这等人才,当尽力招揽,真心以待。 无论对方是否愿为江家效力,均是一份善缘,待日后他们崭露头角,何愁江家不兴?” 明月灵光一闪,期待的看向江大老爷:“父亲,这可是您的用人之道?” 第25章 赐婚(除夕快乐,谢谢大家的投票~) 江大老爷年虽不惑,面上却并不显沧桑。 他剑眉星目,眼中如含汪洋大海,深沉而悠远,令人不可探究。 明月目光一凝,几不可察的看了一眼父亲鬓角的数根白发。 父亲竟然已生华发,三年前分明还未有过。 想来应是祖父去世,父亲压力骤增,这才加速了苍老。 念及此,明月不禁心中一酸。 江大老爷全然不知女儿心中所想,听着女儿的提问,轻笑着答道:“用人之道岂是这三言两语能言说的?你若想学,便好生跟随你母亲学学管家,明白府中各项用度,人情往来,知晓如何管束下人便足够了。” 见父亲依然只当她是闺中的小女儿,丝毫没有详细与说的心思,明月并不气馁。管家自然是要学的,其他的,只能再慢慢扭转父亲对她的看法,让父亲明白,她并非普通的闺阁女子。 当下,明月只低眉附和道:“父亲所言甚是,女儿明白了。” 江大夫人侧目而视:“管家一事,我已说了不知多少回,明月从不用心,而今有你父亲的话,总该认真以待了罢?” 明月抿唇羞涩一笑:“让母亲费心了。” …… 转瞬又是几日过去,江府内外一派平静。 明月正坐于书房之中,翻看着近日的邸报,墨染匆匆自大开的门中走入,一脸震惊的向着明月禀告: “姑娘,出大事了!” 明月将手中那页看完,方才抬头,看向墨染,不疾不徐问道:“何事如此惊慌?” 墨染快速回答:“哥哥传来消息,道是今日圣上下旨,为嘉和公主与安平侯世子赐婚,圣旨已下达至安平侯府,方才我爹出府采买回来,也听人说了此事,定是错不了了!” 明月指尖微滞,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她与安平侯世子云泽素未谋面,更别谈私情,前世,临近定亲之时,因这道圣旨,亲事不了了之。 本以为从此陌路,谁知嘉和公主不依不挠,嫉妒成性,一心想毁了她,甚至毁了江家。 今生,明月早早打消了父母亲想与安平侯府议亲的念头,许是因为如此,这道圣旨来的比前世稍晚一些。 即便如此,也并不代表着万无一失,嘉和公主若有心查找,总能探听到此事,若她得知,恐怕很快便会有所行动了…… 明月眼睛闪过一道暗芒,须臾消失不见。 半晌不见明月回应,墨染心中更是急切:“姑娘,您拿个主意啊!” 随伺一旁的书香抬头轻斥:“墨染!姑娘自有决断。” 墨染当即噤声,低头不言。 明月醒过神来,淡淡道:“急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墨染担忧的看着明月,嘴唇蠕动着还想说些什么,却见明月神色一片平静淡然,已经重新看起了手中的邸报,再看了看一旁的书香,收到对方眼中隐含的制止之意,终是没有将担忧宣之于口。 …… 安平侯府。 现任安平侯爷与侯夫人端坐于正院正厅中,两人均眉头紧锁,神情凝重。 安平侯爷沉吟半晌,又起身背起双手,在厅中来回踱步,一张略显沧桑的脸上阴云密布。 良久,他止住脚步,看向安平侯夫人:“江家那边,你怎么与那大夫人谈的?为何拖到今日仍无进展?” 安平侯夫人心中早已后悔不迭,面上带着几分怨气道:“那江大夫人油盐不进,只说要等他们家老爷回到京城再谈,可江大老爷回了京城这许多日,江家无一人前来递话——” “他们不来人,你就不会派人去?哪怕是你再亲自前去,也不为过!” 安平侯夫人心中不忿:“不过是个五品之家,摆什么谱?真当江家还是江首辅在时的江家不成?” “蠢妇!”安平侯爷怒极:“事已至此竟还看不清形势!你瞧瞧这满京城谁家不知泽儿之事?我好不容易寻到守孝三年的江家,你不为着泽儿着想,竟还妄图端着架子!” 安平侯夫人自知理亏,可嘴上依然不肯服输:“侯爷不端架子,那江大老爷多日前便已官复原职,侯爷为何不亲自寻江大老爷问上一问?若能征得江大老爷首肯,这亲事不定一早能定下来!” 安平侯爷话语一滞,神情萎靡下来:“谁知——谁知圣上竟下了旨!谁知圣旨来的如此之快!” 见他如此,安平侯夫人也没了争论的心思,她声音温和了几分,劝慰道:“能尚公主,也是我们泽儿太过出色,入了圣上与公主的眼,日后我们泽儿成为了皇室驸马,不必再与旁人一般汲汲营营,子孙后代均是皇族宗亲,哪怕公主性子傲了些,我这做婆婆的多忍让就是了——” 安平侯骤然高声打断:“妇人之仁!你的眼里仅有内宅这一亩三分地,何曾考虑过泽儿?又何曾考虑过云家?!” 安平侯夫人自觉好心安慰,不妨却被下了脸,不由也冷声道: “我何曾不为泽儿与云家考虑了?尚了公主,难道不是云家的荣誉?泽儿也再不用每日苦读,侯爷究竟有何不满!” 安平侯爷缓缓转动着脖子,看向安平侯夫人的目光充满失望。 “尚了公主,就是云家的荣誉?泽儿日夜苦读,笔耕不辍,为的难道是有朝一日尚了公主,从此闲赋在家,做个富贵闲人?更何况,那嘉和公主——” 安平侯爷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安平侯夫人知晓忌讳,同样避开了那个话题,只道:“泽儿的抱负,我自然明白,可如今圣旨已下,莫非还能抗旨不尊?左不过只能往好处里想,莫要引得泽儿反为我们担心才是!” 安平侯爷张了张嘴,又颓然的闭上。 夫人说的不错,事到如今,除了打起精神接旨,还能如何? 罢了,命里有时终须有,怕是泽儿命该如此了。 安平侯爷长叹一声,疲惫的看向安平侯夫人:“泽儿在何处?” 安平侯夫人想起儿子,面上浮现忧色:“送旨的公公一走,他便回了自个儿的院子,也不知此刻如何了。” 第26章 墨池 安平侯府前院东侧的一处雅致院落之内,一座几近漆黑的墨池卧于一边,岸边摆放着一只由整块巨石改造而成的书案。 几片柳叶被风卷过,旋转着落入书案之上。端砚中,笔洗里,均被落叶占据,无人打理。 一位年约十七、八岁,梳着高髻的丫鬟疾步走进院门,见到这凌乱不堪的书案,眉心皱起,横了一旁的小厮一眼,方才踏进屋中。 外间,一位年轻男子正临窗背手而立。 “世子。”丫鬟走上前去,朝着那人的背影轻声唤道。 年轻男子身形不动,只淡淡的“嗯”了一声。 “夫人令奴婢知会您一声,您该随侯爷一起进宫谢恩了。” 许久,未得到眼前人的回答,丫鬟不禁微微抬起了头。 世子依然背对着她,仿佛一直保持着这副姿态,使得她无法窥得他此刻的表情。 丫鬟的目光落到了世子交叠于背后的双手之上,只见那两只修长皙白的手各自紧握成拳,因过于用力,两只拳头呈现出一片异常的苍白。 丫鬟心中一跳,面露忧色。 世子定是不满意这桩婚事,那嘉和公主明知世子无意于她,为何如此霸道,竟以圣旨相逼! 可怜她们世子,往后不仅要日日面对着娇蛮专横的嘉和公主,且将要成为皇家驸马,满腹才华再无施展之地。 不知过了多久,丫鬟正欲再度提醒世子一声之时,世子终是给了回应。 “去告诉母亲,我稍后便来。” 丫鬟松了口气,随即躬身应是,退出了屋子。 经过院中,丫鬟再次瞟了眼凌乱的书案,这一会儿过去,覆于其上的落叶越发多了。 丫鬟挪了脚步,行至一旁侍立的小厮身前,轻声呵斥:“世子好性,你们就敢如此惫懒?见到这书案此番模样,竟也不知收拾收拾?这可是世子最喜爱的一处,倘若被他看到,哪怕脾性再好,也定要重重责罚于你!” 小厮慌乱退后了两步,低头讷讷:“是世子,世子说以后不用收拾这里,他不会再用了——” 丫鬟怒气一滞,随即全部消散,转而变为了一腔忧愁。她朝着世子的方向投去了复杂的一眼,收回视线后,她不再理会小厮,径直走出了院子。 …… 前院正厅内,安平侯爷已换好了朝服,正与安平侯夫人一起等候着儿子的到来。 见着前来回话的丫鬟,安平侯夫人按耐不住,当先问道:“世子如何?” 丫鬟面露难色,犹豫着低声禀告:“世子——弃了他那方墨池与岩石书案。” 安平侯夫人一怔,忽而忆起,泽儿幼时,于书中读到张芝临池学书,池水尽黑,而后王右军筑洼地以笔洗,称之为墨池。 泽儿心仰慕之,特命人于屋前凿土筑池,又将一块巨石制成书案,从此只在刮风下雨之时踏进书房,只要天色晴朗,便坐于池边读书写字,多年勤奋下来,一汪池水渐至深黑,俨然又是一方“墨池”! 泽儿对这墨池石案的重视,安平侯夫人自然也十分清楚,如今他竟弃了它们—— 她突然问道:“你可有告诉世子进宫谢恩一事?” “是,世子答复稍后便来。” 安平侯夫人抚了抚胸口:“那便好,我就知泽儿不会不识大体。” 安平侯爷闻言,又不禁怒道:“泽儿已经如此,你竟还要逼迫于他!” 安平侯夫人置于胸口的素手微微一顿,柳眉倒竖,斜眼看向安平侯爷:“侯爷这话好生无理!我何曾逼迫过泽儿?又不是我引得嘉和公主瞧见泽儿,圣旨更不是我请来的。 如今旨意已达,我们还能如何?若不早些进宫谢恩,迟了恐引皇上不愉,侯爷非得看着府中致祸不可?” “你——”安平侯爷勃然站起,指着安平侯夫人,却说不出话来。 安平侯夫人见他脸上怒气满盈,显然已怒到极致,不敢再撩拨,想着进宫向皇上谢恩只需由这父子两人前去,她便同样站起身来,道: “既然泽儿稍后便来,我就先回内院了。” 说完,再不管安平侯爷脸色如何,直接转身走出了正厅。 穿过一道垂花门,绕过一座石雕影壁,踏上内院的抄手游廊,安平侯夫人带着一众丫鬟婆子进入了正房。 靠在太妃椅上,一个机灵地小丫鬟连忙走了上去蹲下身来为其揉腿。 安平侯夫人感受到腿上传来的力道,只觉原本的酸痛轻减了不少,她笑着看向一旁的刘嬷嬷,赞道:“嬷嬷调教的丫鬟就是比旁处的好,瞧这个多机灵。” 刘嬷嬷含蓄的抿了抿嘴,脸上露出几分心疼:“夫人今日忙了一整天,着实劳累了些。” 安平侯夫人瞬间苦了脸:“可不是!自从圣旨下达,我就待在前院没离开过!” 刘嬷嬷不知想到什么,眼底晦暗的光芒一闪而过,她试探着说道:“要奴婢说,得圣旨赐婚,与公主结亲,这本是天大的好事——” 安平侯夫人未发现刘嬷嬷的异样,听着这话,只敛了敛神色,微微抬起下巴,语气中带着几分高傲: “若是寻常官宦人家,或是勋贵之家的次子,倒也是一场泼天的富贵,可我安平侯府乃世袭罔替的侯爵,泽儿又已封世子,板上钉钉的下一代安平侯爷,驸马这个身份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刘嬷嬷连忙在一旁陪笑:“夫人说的是,奴婢目光短浅了——” “不过,说是好事也不错。”安平侯夫人语气一转:“一旦成为驸马,日后不仅泽儿,我云家的子孙后代均能成为皇亲国戚。” 刘嬷嬷眼睛一亮,见安平侯夫人并不反感这桩婚事,又小心翼翼提了一句:“据说嘉和公主颇得皇上宠爱——” 安平侯夫人立刻笑了起来:“这倒是真的!后宫诸位公主之中,嘉和公主的风头几乎无人能及,唯有嘉柔公主能与之相较一二。而嘉柔公主的母妃是德妃娘娘,可比嘉和公主的母妃万贵妃的位份要低上一级。” 安平侯夫人这番,再无先前初接圣旨时的那番慌乱忧愁,刘嬷嬷不由心下一喜。 第27章 鬼鬼祟祟 刘嬷嬷不着痕迹的斜觑了眼安平侯夫人,见她嘴角含笑,未有一丝不愉,不由振奋了些许,壮着胆子继续试探: “许是奴婢身份低微,今日听到圣旨之时,奴婢都乐坏了,仿佛天上掉落的大馅儿饼,好不容易反应过来,正欲与侯爷夫人道喜,却见您二位全无一丝喜意——” 安平侯夫人笑容转冷,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虽是贵为公主,可没有半分天家女的骄矜,明知我儿无意与她,还闹的满城风雨,哪有一点女子的自持? 这样的儿媳,不仅身份高贵不好拿捏,看这性子,日后不定要骑到我头上来,我从未想过泽儿与她之事,骤然接到赐婚圣旨,如何高兴的起来?” 刘嬷嬷目光闪了闪,笑道:“奴婢瞧着,公主殿下对世子甚为看重,想必即使是为了世子着想,公主殿下也不会对您不敬……” “但愿如此,”安平侯夫人话虽勉强,神态却掩饰不住骄傲:“泽儿的能力我还是相信的。更何况,圣旨已下,也唯有往好处想了。” “世子那等风采,怕是京城泰半名门闺秀均为之倾倒,连公主都自降身份,一心嫁与,夫人大可不必担心。” 安平侯夫人听的高兴,眉头刚刚舒展,却又在下一刻皱起:“这婚事我倒并不担心,可侯爷却始终拐不过弯来。 你说说,哪怕并非自愿,可这尚了公主难道便不是云家的荣耀了?这往后云家的族谱可就要与皇族挂钩了,难道不比泽儿独自在官场上打拼得来的强? 都接了圣旨了,竟还怪我没早些与那江家定下,简直可笑!” 刘嬷嬷随伺一旁,讪笑着含糊应和,却没再说话——这话可不是她一介下人能接的。 安平侯夫人忙了这大半日,发泄一通后,身体与精神双双放松下来,很快眼皮沉沉,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刘嬷嬷候了片刻,听着安平侯夫人的呼吸渐渐均匀,便无声无息的退出屋子,关上了大门。 待出得院子,刘嬷嬷脚步加快,匆匆行至侯府后院的一处角门,守门的婆子见着她来,忙从地上起身,拍拍屁股勾腰谄笑道: “刘嬷嬷又要出去买杏仁酥了?何必每次都亲自前去?这等小事随意交与哪个小丫头便是。” 刘嬷嬷心中焦急,面上却半分不显,只淡淡笑着:“毕竟是我那小孙子要吃,府中之人各司其职,人人手上都有着活计,这私事哪好叫她们去办? 便是我,不也是趁着夫人小憩之时才得空出府一趟?说到这里,此事还请你为我保密,否则,当值时无令出府,恐招人话柄——” 那婆子笑容愈深,她靠近了刘嬷嬷,半掩嘴低声道:“嬷嬷放心吧,我省得!” 刘嬷嬷强忍着对方口中传来的恶臭,强迫自己无视了那一口沾着菜叶的大黄牙,勉强稳住了身形没有后退。 “那就拜托了!时候不早,夫人随时都可能醒来,你看——” “看我,竟耽误事儿了!”婆子猛地一拍大腿,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一串钥匙走向角门,“我这就给您开门!” 刘嬷嬷待对方将门一开,也不急着出去,依旧笑着看向守门婆子:“我很快便回——” “我就在这儿等着!您只管去!”守门婆子拍拍胸口,显得十分殷勤。 “劳烦你了。”刘嬷嬷说完,满意离去。 走出门外,刘嬷嬷转身,笑看着守门婆子点头哈腰了好一会儿方才关上了门。两扇小木门闭合的那一刻,刘嬷嬷脸上的笑容立即消失,随即目光在四处搜寻起来。 正在此时,原本蹲于墙角的一位不起眼的灰衣少年站了起来,刘嬷嬷几乎立时便注意到了他,迎着刘嬷嬷惊疑的眼神,少年低头走到她的身前,轻声道: “可是刘嬷嬷?” 刘嬷嬷犹疑的点点头,眼前这位与乞丐无差的少年怎么看也不像是那位的人啊! 少年再次开口:“贵人在彩云间等您。” 说完,他快速转身离去。 刘嬷嬷欲张口叫住,话未出口,又自己放弃。 她时间不多,本是决意将话说与在此等候之人,让对方传达,可见到这乞丐模样的少年,那等机密无论如何也无法与之道来。 只能自己亲自前去一趟了。 刘嬷嬷打定主意,不再浪费时间,快步朝着彩云间而去。 彩云间位于离侯府不远的神墩路上,是一家颇具规模的成衣店,店面共两层,达官贵人常于二楼挑选衣物。 刘嬷嬷来到彩云间,视线略略在一楼一扫,随即毫不迟疑的走上了二楼。 二楼楼梯口上早有侍女守候,见着刘嬷嬷上楼来,恭敬说道:“实在对不住了,今日本店二楼已被贵人包下,这位人若是选衣,还请明日再来。” 刘嬷嬷笑了笑:“烦请通报一声,就说是一位刘姓妇人前来求见贵人。” “这——”侍女面露难色。 “或者只需与贵人身边的丫鬟通报也可。” “那好吧。” 侍女应下,随即朝内走去。 刘嬷嬷站于楼梯之上,稍稍定了定心神。 很快,侍女去而复返。 “您请进吧,最里面那间便是。” 刘嬷嬷笑着点头道谢,沿着一条空无一人的走廊,走到了尽头的一间厢房前。 厢房门口站着一位衣着普通,气质却不同寻常的女子。 以刘嬷嬷跟随安平侯夫人多年的眼力,只看了一眼,便知她定是来自宫里。 她低下了头,不敢再看。 那女子板着脸,一脸严肃道:“刘嬷嬷,主子已等候许久了,进去吧。” “是。” 女子推开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刘嬷嬷抑制住内心的紧张不安,强自镇定的走了进去。 厢房空间并不很大,中间一张屏风隔绝了后面的一切。 刘嬷嬷只模糊看到,里面似有一个隐约的人影坐于桌旁,无声无息,静的可怕。 来不及观察思考太多,刘嬷嬷第一时间跪了下来,伏地颤声道:“奴婢见过公主殿下,公主殿下万福金安。” 第28章 好胜心 彩云间简单的厢房里间,嘉和公主着一身绣着金线牡丹的大红云锦宫装,坐于一张鸡翅木圆桌旁。 桌上的茶具与茶叶均由宫女随身所带,此时茶水已换过三盏,嘉和公主的耐心即将告罄。 好在此时,门外隐有动静传来。 很快,有人推门而入,只听得外间有一妇人的声音响起:“奴婢叩见公主殿下,公主殿下万福金安。” 声音中带有轻微的颤抖,即使隔着屏风,嘉和看不见对方的面容,也能听出来人内心的紧张。 她压下了先前的不愉,微微一笑:“刘嬷嬷请起,不必过于拘束。” 这声音中的柔和使得刘嬷嬷稍稍放松了些,却不敢起身,继续跪伏请罪:“让公主殿下等候许久,实是奴婢的罪过,求公主殿下责罚。” 嘉和公主微微一笑:“侯府事务繁杂,刘嬷嬷又是为侯夫人的心腹嬷嬷,当下定是忙的不可开交,能得空出来,本公主甚是欣慰,何来责罚一说?” 刘嬷嬷面露喜色:“公主殿下宽宏大量,奴婢感激涕零,待日后殿下与我们世子成亲,定能举案齐眉,夫妻琴瑟和鸣。” 嘉和公主笑容绽开,不由想着与云泽婚后的生活,脸颊飘过一抹晕红。 “那便借嬷嬷吉言了。此次寻嬷嬷过来,是有一事相问。” 刘嬷嬷早知嘉和公主的目的,立刻答道:“殿下请说,奴婢但有所知,知无不言。” 嘉和公主满意一笑:“今日,父皇赐婚的圣旨已降到安平侯府,安平侯爷是何反应?安平侯夫人是何反应?那云泽又是何反应?你且一一说来。” 刘嬷嬷本以为嘉和公主仅仅只想知道世子的反应,心中早已想好了说辞,未料公主竟也问到了侯爷与夫人,不由顿了顿,迟疑起来。 嘉和公主笑容敛了敛:“如何?莫不是反应不佳?” 刘嬷嬷忙说道:“回禀殿下,侯爷……对世子期望极高,本想领他踏上官途……不过,夫人倒很是欢欣,毕竟能尚得公主,这可是祖坟冒青烟的事儿!” 虽然夫人起初也有些不乐意,可好歹后来想明白了,这也不算欺骗公主殿下了。 嘉和公主点点头:“本公主曾听母妃说过,云泽肖其父而更甚其父,侯爷骤然接到圣旨,为云泽所作之打算全盘落空,一时无法接受,做出此种反应,本公主也能谅解。” 嘉和公主语气中少了几分柔和,多了几分生硬,刘嬷嬷敏锐察觉到,心中叫苦不迭。 这就不悦了?她可还没说世子的反应呢!若是如实说了出来—— 刘嬷嬷不敢想象那后果。 一定不能说实话! 心念飞转间,嘉和公主已经问了出来:“那云泽呢?他可有欢喜?” 安平侯爷与安平侯夫人如何都不算重要,只要云泽与她心意相通…… “世子——自然是高兴的,这会儿正在府中准备,稍后便会与侯爷一道进宫谢恩。”刘嬷嬷紧了紧双手,真假掺半的说着。 嘉和公主嘴角不受控制的扬起,傲然道:“他能如此轻易的得到父皇赐婚,多亏了本公主替他在父皇面前美言。否则,少不得还需受到父皇的一番考较。” 刘嬷嬷忙陪笑着附和:“这宫内宫外,谁人不知殿下得皇上厚爱?皇上待殿下自与旁人不同。” 嘉和公主被这一番话哄的身心舒泰,漫不经心凉凉问道:“那江氏女,侯爷与侯夫人可有提起?” 刘嬷嬷心中一跳,顿时警惕起来。 她满脸堆笑:“没有,不过就是略略一提,过了也就过了——” “侯夫人都亲自上门了,还只是略略一提?分明经了心,嬷嬷可莫要有所隐瞒才好。”嘉和公主语气转冷,话中隐含威胁。 自前日里派人接近这位刘嬷嬷,威逼利诱之下,从她口中得知了安平侯府将与江家结亲一事,嘉和公主火冒三丈,气的在宫中砸坏了好些物什。 万幸此事仅是安平侯夫妇私下的商量,云泽并未参与,且侯府与江府还未定下亲事,嘉和公主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心急不已,带着些报复心理,她直接寻到乾文帝,一番苦求以后,终是求得了这道赐婚圣旨。 可安平侯夫妇宁求娶江氏女也不愿选她,着实令她恼怒不已。 江氏与侯府之事再无可能,那江家大小姐也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之人。刘嬷嬷未多犹豫,直接如实禀告: “侯爷问了几句,夫人倒并不是很看得上那江大小姐。” 侯爷与夫人身为世子的父母,哪怕公主对他们有再多不喜,看在世子的面上,也不会如何,因此,即便说了实话,刘嬷嬷也并不担心公主殿下记恨于他们。 至于那江大小姐,与她何干? 抱着这种想法,刘嬷嬷毫无心理负担。 “殿下有所不知,那江大小姐的父亲不过是五品的礼部郎中,家世门楣实在低了些,夫人一直都不甚满意。” 嘉和公主冷笑一声:“那便是侯爷的主意了?我还道这江氏女是哪一家的名门闺秀,不过是一个五品小官的女儿,对这等人家还念念不忘,看来这江大小姐十分了得啊!” 初听江氏女名头之时,她与身边的宫女均未反应过来,可那时急于求取赐婚圣旨,未来得及查探清楚,此时一听,只觉荒谬。 刘嬷嬷讪讪笑着:“侯爷看中那江大小姐何处,奴婢也并不清楚——” 事实上,侯爷只想早日给世子定下亲事,京城有名的世家勋贵之中,江家勉强算得上其中之一,又是仅有的不知嘉和公主与自家世子之事的人家,侯爷这也是没有选择的选择…… 可这些万不能与嘉和公主言说,刘嬷嬷只好含糊其辞。 嘉和公主却因这话而生出一种误解,这误解令得她对明月产生了一股强烈的好胜心。 该问的都已问完,嘉和公主打发了刘嬷嬷,吩咐身旁的宫女:“映画,去给本公主查一查这位江家大小姐。不!本公主要亲自见一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