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冥婚小娘子》 第一章:盖棺 间关车之舝兮,思娈季女逝兮。匪饥匪渴,德音来括。虽无好友?式燕且喜。依彼平林,有集维鷮。辰彼硕女,令德来教.式燕且誉,好尔无射。虽无旨酒?式饮庶几。虽无嘉肴?式食庶几.虽无德与女?式歌且舞?陟彼高冈,析其柞薪.析其柞薪,其叶湑兮。鲜我觏尔,我心写兮。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四牡騑騑,六辔如琴。觏尔新婚,以慰我心。 “思儿,娘日日在菩萨前祷告,你一定会找到自己的如意郎君的……到那个时候,你便会离开这冷冰冰的宅院……” ……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喜婆子刺耳的声音如同冰锥一般冲入王思的耳中。她的心一沉,在这场可笑的“婚事”面前,她如若水中浮萍,毫无招架之力。她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妥协的,一个十岁的小姑娘就那样被一些个粗使婆娘胡乱的套上了红艳艳的婚服,随后再被强塞进了一个足有两三人空间的棺木之中。 “这哪是什么成婚!这是要杀了她!”躺在柔软却冰冷万分的棺椁中,王思的脑海中满是母亲苍白的脸庞和激动中透着绝望的话语。 然而回应母亲的呢,是大夫人淡然的脸。那张脸,看上去典雅精致,然有着说不出的威严,颇有当家主母波澜不惊的气质。“林翠兰,你知道自己的身份吗?竟然敢如此趾高气昂的和我说话!”她的语气淡淡的,却莫名透着七分冷傲,三分挖苦,“王思这丫头就算活着到头来也不过是身份低贱的庶女,最多嫁给糟老头子当续弦。现在不同了,她去了阴间,和郡公家的大少爷双宿双飞,名分上也响亮——郡公家的少夫人……呵呵……”说到这儿,面色威谨的妇人再也憋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轻轻地呵了两三声。 …… 送入洞房—— 喜婆子的声音再一次传来,什么?送入洞房?这儿哪里有洞房!分明是一座墓穴!一阵恐慌霎时间席卷了全身,她开始头皮发麻,努力的睁大着眼睛,却是一片死一般的漆黑。过度的惊恐让她不由自主的用手去拍打着棺盖,她想要出去!求生的欲望空前的强烈。躁动着,她胡乱拍打棺壁,撕心裂肺的哭喊着却无人回应她。 哐当—— 王思的身子随着棺材一起重重砸向了地面。 “这里头的姑娘也是个可怜人……” 外面隐隐绰绰传来几个喘着粗气大汉的声音,“是啊,这丫头只怪啊投错了娘胎,生错了日子,才被配了这冥婚……” “牛哥,我们快出去吧,这墓穴阴冷的紧,当心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唉……现在想想,宁做穷人家的狗也好过做富人家的鬼啊……” 渐渐的,外面再没了动静。王思也折腾不动了,她的右手无奈的垂下,刹那间有一些异样席卷她的每一寸皮肤——她碰到了与自己一样躺在这合葬棺材里,已经周身冰凉透顶的那个人! 王思惊惧的收回右手环抱在胸前,浑身战栗,一个死人……一个死人就这样和自己躺在一起……再过几个时辰我是不是就会和他一样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我还不想死! 然而,既然盖棺就已定论,她是注定要和身旁的“夫婿”一同埋葬这儿了。 狭窄空间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王思越发的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正在从肉体上剥离。她拼命的汲取着能让她活下去的空气,却发现一切都无济于事。周身被无力感侵袭着,她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一寸一寸慢下去……甚至她似乎看到了为她而开的阴间大门…… 一个摄人心魂的声音传来:“来吧……人世不可留恋……来吧……到这里来,前尘的痛苦与仇恨都会烟消云散……” 不!我还不想死! 为什么偏偏要来送死的人是我?李府的公子死了,为何要未出阁的少女陪葬?再者,灵婆说自己通天命算出的冥婚之人是我的嫡姐王悦知,可为何在父亲与大夫人的操作下变成了自己?还有……我的娘亲……她有什么错?为了求大夫人,娘亲跪在地上足足将额头往那冰冷的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个时辰,最终流血过多而亡……而她的丈夫呢,却只轻蔑的说了四个字:“不识好歹!” 不公平!王思胸口的恨意与怒气陡然间积聚一处,她想呐喊,喊出愤懑与苦楚还有对那些人无边的恨意。 我不想死……我不能死……若上苍能够听到我的诉求,就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定会让那些曾经瞧不起我的,把我如同卑微尘泥踩在脚底的人付出代价! 这一世,她带着满腔的恨意终究是合上了双眼,一滴泪从眼角缓缓滑落…… 第二章 前尘莫忘 “思儿……”是女人的抽泣声。 “五小姐……一定要挺住啊……” 朦朦胧胧之间,王思总觉得本以轻飘飘的身子被不知何物往下拽着,霎时间跌入了无边的沉重之中。 自己的周围站着许多人,虽闭着眼,王思仍然可以感觉到黑云压城城欲摧之感——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有一丝恍惚,这是在哪?自己不是在那巨大的棺材之中吗?难道有人将她救了出来?还有这影影绰绰传入她耳中的声音……难道是…… “思儿,你醒醒啊,没有你为娘可怎么活啊!” 陡然间,王思鼻头一酸,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是娘亲!心头泛过一阵喜悦,却紧接着被心中的疑惑打散,娘亲不是已经……不是已经去世了吗?呵呵……也许这是人临死之前会出现的幻觉吧! 一边不解地思忖着,她感觉身体渐渐地恢复了知觉,就是这种举足轻重的力量感,她不知不觉间抬起了眼皮,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事物……素雅的窗帘,红木的床扉,娘亲林氏温柔的面容,环儿姐姐焦急的脸庞……如此的真实……真实到让她怀疑眼前的一切不是幻觉…… 贴身丫鬟环儿看到王思睁开了眼睛,惊呼着扑到她的身上,嘴里不停的念叨着:“太好了!五小姐吉人天相活了过来!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啊!” 娘亲先是一愣,紧接着也破涕为笑的看着一脸呆滞相的王思,紧紧握住她苍白的双手:“思儿啊,娘离不开你,老天爷保佑,总算是醒了过来!” 王思被环儿扶着坐起身来,她的目光扫视四周,一团雾水笼罩在心头,这里确实就是她的家中啊,她望向娘亲,不由自主问道:“娘亲,我不是在棺材里吗?怎么又回到了家中?” 这话一出可着实吓坏了她的娘,赶紧答道:“思儿你在胡说些什么,你怎么会在棺材里呢?” “呵……”一声轻蔑的笑从不远处传来,“这丫头莫不是被那池子里的水堵了脑子?竟开始说起了胡话!林氏,好好调教你的女儿!” 王思循着声音望过去,又看到了几个甚是熟悉的脸。说话的是个冷傲的妇人,王思看着她,如同被触动了逆鳞,胸腔内刹那间涌起了挥之不去的恨意,大夫人钱氏,就是她将自己毫不留情的送入了棺材之中! “既然醒了那就好生的将养着,若是再自己不留神失足落水,传出去丢的是我们王家的人,都八岁的人了,还如此傻乎乎的!”另一个冷漠的声音传来,王思瞥了一眼,那正是自己的父亲,他还是记忆中的那副模样,字里行间透露着对她的冷淡甚至可以说是嫌弃。 大夫人与父亲各自扔下一句话后便如同避瘟神般不愿在这屋子里过多的停留,拍了拍衣服,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屋里还有些其他院中过来看热闹的人也跟随着当家老爷的脚步一同离开。本就不大的房间里顿时间清静了下来。王思现在头疼的厉害,她想不通这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情,明明自己已经要断气了,却为何又躺在了家中。都八岁的人了……父亲的这句话一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八岁?这不对啊,自己明明已经十岁了,何来八岁之说? “娘亲,”王思急切的向身旁坐着的娘问道:“我今年几岁了?” 林氏被她这样一问更是一头雾水,赶忙伸出手来摸了摸王思的额头,没发烧啊,难道这孩子真是被水泡坏了脑袋?“八……八岁啊……思儿,你问这个是何意?” …… 接下来的几天,王思大抵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她的记忆没出差错,自己的确是被活生生装进了棺材中去最终殒命。然而现在正真真切切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也不是一场梦境……她,就是八岁那年的王思。 我不想死……我不能死……若上苍能够听到我的诉求,就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定会让那些曾经瞧不起我的,把我如同卑微尘泥踩在脚底的人付出代价! 这是她在棺椁之中泣着血泪所立之誓言,上苍听到了!这不,又赐了她一世岁月。王思立在窗前,望着猩红血色般的残阳坠入黑夜,握紧了拳。 我回来了,这一世,我不会再任人宰割,有冤诉冤,有仇报仇,你们……给我等好了…… 第三章 扮猪吃虎(1) 夜已深,环儿抱着三两件换洗衣物蹑手蹑脚推开五小姐的房门,小小的人儿似乎已经熟睡了。 环儿替她掖了掖被角,若有所思的坐在王思的床边仔细打量着她。目光停留在八岁女孩一张出落得粉雕玉琢的脸上,她的心中蕴着道不尽的担忧,说来奇怪,自从五小姐落水以后脾气变得古怪的很,以前她很喜欢往人多热闹的地方凑,就算不怎么得老爷夫人的喜爱却也会晨昏定省,做足了孝女该有的模样。然而最近这几日,五小姐常常一个人闷在房中想事情,有时候一待便是一天,也不去给老爷夫人请安,真是一反常态。 “环儿姐姐……” 王思的呼唤将环儿从思绪中拉回。 “五小姐,您还没歇息啊。可是口渴?环儿给你拿些水来。” 王思坐起身来,望向眼前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姑娘,心中暖意顿生。她们虽明面上是主仆,但在王思心中早已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亲姐姐。摇了摇头,王思温柔道:“环儿姐姐,我不渴。只是我想问你一件事……” “五小姐想问什么?环儿知无不言。” “我想知道……那一日,我究竟为何会落入池中?所有人都道我是自己贪玩不小心落水,可我总觉得事情不是这样。环儿姐姐,那日的事情我不怎么记得了,你能告诉我吗?” 环儿脸色骤变,支支吾吾道:“五小姐您当真的忘记了吗?那一日……那一日……是二小姐她……” “她做了什么?”王思逼问。 “她……将您推了下去!” “呵!” 环儿被五小姐这突如其来的冷呵着实吓住,心被这尖锐中透着无情的语气摄的一颤,一个八岁的女孩怎么会有如此神态? “果然是王悦知,她除了仗着自己嫡女的身份在家中作威作福,还有什么能耐?”王思轻佻的话语毫无顾虑的从嘴边说出。 环儿赶紧上前捂住王思的嘴,生怕这话被有心之人听了去。“五小姐,这话可不能乱说啊,若是被二小姐知道了……咱们的身份地位怎敢这样编排” 话音还未落下,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道轻轻浮浮的男子声音先顺着门飘了进来:“五妹妹说了些什么话?道来让大哥我听听?” 登时,一个满身酒气,穿戴姣好的弱冠男子踉踉跄跄的朝着床榻而来,不知不觉间竟然伸出一只手朝着王思的小脸就要摸将去。 环儿见状,不知所措,赶忙拦住来者不安分的胳膊:“大少爷……使不得啊!这是五小姐!” 啪—— 一声巨响穿刺环儿的耳膜,紧接着她一个趔趄倒在地上,一侧的脸庞火辣辣的疼痛袭来,嘴角隐约有血色渗出。 男子夹杂着酒气口齿不清道:“滚!一个粗使婢女也敢对本公子吆五喝六?本公子今夜想尝尝鲜,你可别坏我的好事!” “环儿!你先出去!我正要和哥哥话话家常呢!”王思高声对环儿呼道。 小丫鬟一脸不解,她看向五小姐,想要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只见王思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朝她点了点头,随后竟然从床上起身把自己推出了房门,只留下坚定的一句:“这事不要声张,我自有办法!” 关上房门,王思转身面对着眼前的男子,心一沉,这张脸她也挺熟悉,正是他的大哥王景辉,是大夫人所出,王家唯一的嫡子。上一世的他是一个十足的浪荡公子,即使到了弱冠之年却仍不知上进,天天流连于酒肆青楼,为此也招来了父亲恨铁不成钢的打骂。然,奈何他是王家唯一的嫡子,父亲还是把一部分家业交由他打理。 如果没记错的话,王景辉色胆包天,尤其是喜欢不满及笄之年的女孩。被他夺取肉体的小姑娘少说也有六七个。王思看着眼前的这个登徒子,霎时间心生一计。 “大哥这么晚了来小妹的房中所为何事?”王思摆出一副灿若桃花的笑颜走近王景辉,伸出两只手搀着他坐在床榻的一侧。 见到犹如闷葫芦的五妹妹突然间转了性子,竟开始对自己抛起了媚眼,百依百顺?王景辉那颗不安分的心又痒了起来。 他凑身向前,一把将眼前的小人儿搂住,满口酒气的嘴就要贴上她那白皙的脸上,“好妹妹,让哥哥与你好好亲近一下!” 王思笑盈盈的推开他,“大哥,你别这么心急嘛。咱们可是亲兄妹啊,您就这样迫不及待的想和我在一起,被发现了可怎么办呀……再过一会儿我娘亲就要来我房中,被她撞见就不好了……” “那你说要怎么办?” “大哥,要不我们去西院的房?那儿可是空闲着的。”王思依旧一副笑脸。 “哈哈哈!这个好!这个主意好啊!西房没人住,自然也不会有人打扰!”说着,王景辉踉踉跄跄的起身拉起她就要走。 王思轻轻甩开他的手,温柔说道:“大哥,我们这样一起拉拉扯扯的过去,路上被人撞见岂不是难堪。要不你先去,我过一会儿就到。” “也好,也好!那就这样说定了,五妹妹,咱们一会儿西院房见!” 撂下话,满面油光的公子哥跌撞着走出门去。 房中的王思渐渐露出满脸厌恶的神情,掸了掸被那个男人碰过的衣袖,“王景辉,既然你这么喜欢调情,这一次,一定让你满载而归!” …… 八岁的女孩慵懒的靠在床扉侧,稚嫩的手中握着一把金剪刀,一下……两下……剪着跳动的烛火……猩红的光亮印在她的脸庞,她的眉眼格外的动人。 “五小姐,已经按你的吩咐办好了。”环儿进房道。 “再过几个时辰,集市开户之时,就去菜摊前逛一逛吧,我想那些大娘们可能很有兴趣听听王家的事……” 宁静的夜突然之间被纷乱的嘈杂声撕裂…… 王思嘴角扬起了微微一笑,看来大哥真的没有让我失望啊。 翌日,富商王家的一件丑闻在随郡的街头巷尾传的沸沸扬扬…… 第四章 扮猪吃虎(2) 王家的祠堂,祖宗的排位在香火的缭绕之下显得庄重万分。堂内虽然坐着站着许多人,但死一般的宁静让人发怵。 一家之主王致和面色凝重的坐在主位之上,溢出怒火的双目紧紧地盯着跪在下方的王景辉,一言不发。 终于,大夫人钱氏起身与瑟瑟发抖的王景辉跪在一处,打破了这僵持的局面。 钱氏面色苍白,眉头紧皱着,满腹委屈的说道:“老爷,辉儿已经跪了四个时辰了,再跪下去,他的这双腿可就要废了呀!他可是您唯一的儿子……您怎么忍心……” “看看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伤风败俗!有辱门楣!”王致和怒火上涌,指着钱氏的鼻子好一通责骂。 钱氏赶忙转向自己已经失了神的儿子:“儿子,快向父亲认错,告诉他你不是故意的!快说呀!” 王景辉反应过来,磕头如捣蒜一般地大声叫冤道:“父亲!我知道错了!知道错了!” “你这个不孝子,平时游手好闲也就罢了,竟然能做出轻薄家妹之事,那可是你的嫡妹呀,你真是色胆包天!” “父亲……”浑身颤抖的男子一路跪爬到父亲的脚边,抱着他的腿啜泣道:“父亲,您一定要相信我,我真不是想要轻薄二妹妹的!这是个意外啊!我……我昨晚喝醉了,对了……”王景辉似乎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转过身去,指向站在墙角的王思,“是她!就是她引诱我去西院厢房的!都是这个小贱蹄子设下的计谋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一直以来默默无闻的八岁女孩。 “就是她!她早就知道了我二妹妹因为闺房修缮所以住进了西厢,才昨天晚上引诱我过去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们家丢了颜面!” 女孩不慌不乱的走上前,睁着无辜的大眼睛,对王致和道:“父亲,思儿可真是冤枉……昨天我何时见过大哥?” “你这个臭丫头,竟然说谎!昨天晚上你还故作亲昵的和我说些话,今日却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你真是居心叵测啊!” “大哥?虽然我在这个家人微言轻,但您怎可这样污蔑我?”说着,一颗泪从王思的眼角划过。 她低声抽泣着道:“昨日我可是很早就歇息了,丫鬟们都可以替我作证。再者,如果是我做的,那您为何会和我见面,去西厢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是你说要和我……”王景辉欲言又止。 “和你做什么?”八岁女孩步步紧逼。这个傻瓜,看他究竟是要自己的名节,还是要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说出自己想要对自己五妹妹行不轨之事的事实。 王景辉又气又恼,该死!若是说出前因后果一定可以拉着这小丫头一起受罚,但这样一来,不也把自己做的荒唐事抖露出去了! “我……我!记错了!不关五妹妹的事,我昨天确实没有见过她。是我自己酒后糊涂,才走错路去了西厢!”他咬牙道。 王致和抬起脚来朝着王景辉胸口便踹了去,“孽子!真是色胆包天!以前你在外面沾花惹草,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你二妹妹还没嫁人,虽然你还没对她真正做什么畜生做的事,但她声誉扫地,以后还怎能寻得随郡的好人家!” “老爷……都是我教子无方……以后我一定会好好管教辉儿,不会让他在犯了。”钱氏哭着道。 这时,一个十多岁的女子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一张病西施一般的面容上挂着串珠似的泪。 “父亲,求您饶了大哥吧。他昨晚只是喝多了,没有认出我来,才会对我无礼的。”女子跪在王致和的面前,不停地摸着眼泪,一副我见犹怜的面孔。 王思看着她,心中只想到了两个字——“矫情”!果然,不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王悦知总是会装作楚楚可怜的样子来博取大家的同情。女人最大的攻势有两个,一个是漂亮的脸蛋儿,还有一个是眼泪。巧的很,这两者,王悦知都具备了。 “唉,知儿呀,你可知道,这件事情已经在整个随郡传开了。外面的人都在议论我们王家,说我们家风不正,长兄轻辱自己的妹妹,有悖人伦!”王致和无奈的抚摸着王悦知的头。 坐在一旁的三姨娘在此时不阴不阳地插了话:“大少爷这件事做的实在是不应该。竟然晚上能喝醉了酒跑到亲妹的房中行不轨之事。王家在随郡也算是有头有脸的,这不是让旁人戳着脊梁骨耻笑吗?” 二姨娘也应和道:“确实如此。现在大少爷的事迹人尽皆知,如若不对他行些惩罚,那随郡的人要怎么看待我们王家?唉……可怜了二姑娘,再过几年该如何嫁人呢……” “老爷您可要认真掂量掂量啊,万万不能因为爱子心切就让整个王家蒙羞。” “老二老三,你们休要火上浇油!”钱氏呵斥道,锋利的眼神扫过,让这两个喋喋不休的夫人闭了嘴,“就算辉儿犯了再大的错,他也是这个家唯一的嫡子,容不得你们这些个妇人说三道四!” 即使是自己的儿子犯了错,但大夫人永远都是这个家的当家主母,女眷们不敢在她的面前造次。 王致和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着,只觉得聒噪,揉着太阳穴直叹气,“不争气的东西……唉……王家的脸面都让你给丢尽了!” “父亲……也许……我有办法……”一道稚嫩的声音响起。 王致和抬起头来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王思,皱着眉道:“你一个女孩懂什么?别在这儿瞎掺和,快退下吧!” “父亲,您可以先听一听我的法子。若是有用便采纳,若是废话我便不再多说什么了。”王思抬起头,正视着王致和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众人皆惊讶,为何这个家中最不起眼,唯唯诺诺的庶女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她从来几乎不敢在人多的地方抬起头来啊…… 第五章 有女如斯(1) “父亲,思儿认为,应该从两个方面解决。其一,终止流言。其二,重塑大哥形象。”王思自信道。 “流言起于市集,也必将止于市集。让人们遗忘一件事最好的方法便是用另一件事情来做挡箭牌。我们可以多安排一些婆子丫鬟们出去,在街坊四邻走动走动,编一些天马行空的轶事。时间久了,大家自然不会记得王家发生了什么。” 三姨娘一边听着,一边拍手叫好:“五丫头这个主意还真是不错。其他别的闲言碎语多了,谁还会只揪住我们家这档子破事不放呢?” 王致和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思儿,接着说下去。” “外人会在背后议论大哥,那是因为他平时给随郡百姓的感觉就是十足的纨绔子弟……” 王思正说着,大夫人钱氏便语言锋锐地打断了她,一双眼睛仿佛要将她吃下去:“五丫头!注意你的措辞!大哥是你可以轻易议论的吗?” “你这个妇人,自己管不好儿子,还如此多言!给我闭嘴!” 王致和的一句话却把钱氏的锋芒怼了回去。 王思侧目,对上钱氏的眼眸中写满了得意,这是赤裸裸的讽刺,仿佛在讥笑她——看吧,现在连父亲都站在我这边,你就和你的一双儿女哑巴吃黄连吧! 她面不改色的继续说道:“众所周知,随郡王家,是做丝绸生意的大门大户。百姓们愿意买我们布庄的布匹,一是因为质量过硬,二则是因为父亲您的品行端正,德高望重。只要王家的招牌一出,便是品与质的双层加持。” 两世的经验告诉她,她的父亲是一个极其自负的人,最喜别人的夸赞之词。拍他马屁绝对错不了。 “然而,近些年来,大哥的所做作为对我们王家的招牌招来了无端的黑料。因此,应该让大哥洗心革面,以全新的姿态出现在众人面前,向大家宣扬大哥作为王家继承人有担当有善心的新形象。” 王致和满意地问道:“那具体应该如何做呢?” 王思勾了勾唇角:“这还得委屈大哥了。东山的金云寺最近在招手义工,主理修缮随郡破旧房屋与清理化粪池之事……” “王思!你的良心为何如此歹毒!”王景辉听到“化粪池”三个字,整个脸变的铁青,不由自主怒吼道。 王思并没有去理会他,只是接着将自己的想法说下去:“我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如若大哥肯去并且不怕苦不怕累,百姓们看到了,一定会对他刮目相看。富家子弟竟然也能去做这些脏活累活,品行可嘉,那些花边桃色轶事自然也会被认为是胡编乱造,不得深信。” “好!五丫头说的极是!”王致和肯定道,“就按思儿说的做,我不希望再听到有人背地里嚼舌根说我们王家家风不正!” 钱氏眉头深锁,欲言又止。倒是王景辉,狂躁而起,扯着脖子喊道:“休想让我去干苦力!休想让我去掏粪池!” “孽子!这还由不得你!明日你就给我乖乖去金云寺,若是做不好……哼!就别回来见我!” 王致和冷漠地回应了他,随即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祠堂。满堂的男女老少也都如同看完了一出好戏一般,前前后后跟着他散了去。 最后,偌大的祠堂只剩下了四个人,钱氏与她的一双儿女,还有王思。 “王思!你的心好狠啊!”王悦知恨恨的看着她,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藏着刀刃般的锐利,似乎想把这个讨人厌的东西千刀万剐。 王思低头看着依旧跪在地上的三个人,装作一脸无辜的可怜相,“请大娘还有哥哥姐姐原谅思儿的冒失呢。我只是不忍看到父亲心烦,也不想眼观王家名誉扫地……若有得罪,请多担待呀!” 言罢,她头也不回走出了祠堂。 望着她的背影,王景辉气的牙痒痒:“母亲!这一次,我是着了这个小魔女的道!该死!说来也奇怪,以前怎么没瞧出她如此伶牙俐齿!” “她这是有心算计啊……没想到,一个八岁的女孩竟然心机如此深沉……”钱氏站起身来,抖了抖灰尘,突然冷笑了一声,“呵,小丫头,牙还没长齐呢就想和本夫人斗!我定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分割线 王景辉虽然满心的不服气,却也终是父命难为上了金云山。日子如同湖水一般,一阵涟漪过后,便也渐渐地恢复了平静。 “五小姐,环儿现在很是佩服您呐。上一次,我以为你一定是会被大少爷……被他……那个了,没想到反而算计了他。想想都觉得出气!”环儿将一盘葡萄递给正在花亭赏着荷花的王思,言语中带着钦佩。 王思抿唇笑了笑:“大哥做的荒唐事也够多了,但是差点爬上了自己亲妹妹的床怕也是第一次。我这也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不过五小姐……环儿有一事不明白……你以前性子乖巧的很,从来不敢大声说话的,更别说是在老爷面前头头是道的讲这么多话了……所以我想问你……” “所以你想问我为何会突然间转变了性子,就像变了一个人?”王思望向不远处湖中一片片盛开的荷花,道:“可能是想通了一些事吧……以前的我唯唯诺诺,就算被人欺负了也不敢有半句怨言,因为我觉得我身份卑微。呵,哪有人生来就是卑贱如泥的!” 她的眸子中划过了一道哀恸,“越是卑躬屈膝就越被人瞧不起,最终,只会沦为他人的玩物罢了。只有站起来,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才能保护自己在乎的人……” 环儿听的云里雾里,却也觉得这话在理,五小姐真的变了很多,但这种改变却让她心中有说不出的痛快。 “对了环儿姐姐,我之前让你打听的那个人,他何时回来随郡?”王思问道。 “我已经打听清楚了,下月初八,大诗人杨轩会来随郡采风。” 王思心中盘算着,想要保护自己,有一种可行的方法,那便是让自己走进众人的视野中,那个时候,大夫人便再也不能将自己当做一只蝼蚁般轻易的玩弄了。 第六章 有女如斯(2) 八月初八,随郡一年一度的游园赏花大会如期举行。这是从大晟朝建立之初便在随郡流传下来的风俗。文人骚,名门贵族在这一天都会齐聚随郡,共同赏花饮酒吟诗。 随郡的豪门大户自然不会放过这热闹的盛会,几乎提前几个月便开始准备诗作,想着能够在大会之上显露才华,另别人刮目相看。 王思本是不喜这样人多嘈杂的宴会,回想前世,也是在自己八岁的那一年,她好不容易鼓足勇气与父亲,大夫人还有嫡姐一同来到宴会,却成了全场最大的笑话……思绪情不自禁的回到了从前…… “五妹妹,喏,看见西边不远处的那个被簇拥着的人了没?他就是当朝的大诗人杨轩。姐姐我十分崇敬他,你可以替我挤进人群帮我敬他一杯酒吗?”王悦知的语气是温婉的,然却带着说不出的命令之感,同时将一杯盛满酒的玉杯递到她的手上。 她的心颤了一下,不敢抬头去看自己的嫡姐,只得低着头道:“二姐姐,我……我……害怕……人这么多……” 王悦知冷冷的哼了一声:“没用的东西,替姐姐做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吗?现在我这个嫡姐说的话都不做数了吗?” “不不不……思儿断断不敢忤逆姐姐的意思!我……我现在就去!”王思一咬牙,已经开始冒汗的手握紧了酒杯便冲入了水泄不通的人群之中。 “哎呀!哪来的冒失鬼,酒洒了我一身!”一个妇人尖叫起来。 另一个公子也应和道:“谁家的姑娘,这么不懂得礼数和分寸!” 众人的目光齐齐的投向了如同一摊烂泥般砸在地上的王思。是啊,她是挤入了人群,也接近了大诗人杨轩——这不,刚好摔在了他的脚边。 一阵羞赧与尴尬,她只好缓缓的爬起来,依旧不敢抬头,只是将头颅埋下,任凭周遭的对她指指点点。 就在这时,王悦知来到了她的身边,只听得她大方且恭敬的说道:“各位真是不好意思,这是小女的五妹妹。她自幼便不善言辞,羞涩的很,今日许是见到了杨大诗人,情难自制,才会冲撞了大家。小女替妹妹给大家赔不是了!” “原来是王家的女儿啊。早就听闻致和的二女儿生得美若天仙,知书达理,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人群中的人道。 紧接着又有人道:“王家能够有这样善解人意,乖巧可人的嫡女,真是几世修来的好福气啊。就是这五丫头实在不似她的嫡姐,如此莽撞。” 在众人的夸赞声之中,王悦知端起酒杯,对着杨轩温婉一笑,露出无限崇敬之色:“杨大诗人,小女从小便有幸拜读了您的诗作。风花雪月,人间至苦至乐,民族大义等在你的笔下充满了生命力,着实另我敬佩不已。小女在此敬您一杯,望您可以接受。” “哈哈哈哈哈哈!”杨轩开怀大笑,“王家有女如斯,实则门楣之幸啊!” 第七章 有女如斯(3) 王思的眼眶中一丝清亮闪过……呵,以前的自己可真是活的窝囊!不去想也罢。 一颗小石子不知从何处飞来,与她的脸庞相擦而过。眉头一皱,她环顾四周,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个锦衣华服的白净少年,大抵十多岁的年纪,正以打探的目光看着她。 “喂,你是谁?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你?”少年问道。 王思不想去回答他的话,在她看来,突然搭讪者必不安好心。没去理会,便动身准备离开。 谁知少年紧跟而来,继续问道:“小丫头,你是谁呀?是随郡的吗?不应该呀……随郡有头有脸家族里的女子我都在大大小小的宴会上见过……你……我倒是第一次见……所以你不是随郡的?那你是从哪里来的?” 天哪!这个人怎么如此让人心生厌烦!哪来这么多问题!王思心中恨不得找来一块擦脚布当众堵了他的嘴。 少年见她面色凝重,新的问题接踵而来:“小丫头,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为何脸色如此难看?要不要让我帮你请大夫来瞧一瞧?” 王思的一股子怒火被他彻底逼了出来,她大声嚷道:“我脸色这么难看是因为在我面前有一个喋喋不休的讨厌鬼实在倒胃口!还有,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谁吗?听着,本姑娘是东街口丝绸庄王家的第五女,王思!你确实不曾见过我,因为我讨厌参加各种宴会!既然这位公子已经听的清清楚楚,那小女便告辞了!” 一段话一气呵成,透着对眼前之人的极度厌恶与嫌弃。吁——说完了,真舒服! 高出她足足一个头的少年愣在原地,许是被她突如其来的气势吓到,一时语塞。 过了好半天,缓过神来的小少年才没底气的小声说道:“原来如此……我怎么说我以前从未见过你……我叫李楚凡,我们可以交个朋友吗?” 王思没去理会。朋友?还是算了吧。自己还有别的事要去做,就不必再有过多的牵扯了。不做出任何回答,她朝着正围着杨轩水泄不通的人群走去。 李楚凡……李楚凡……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算了,不打紧,眼下有重要的事要做,管他是谁呢! 她看着眼前的场景还真是和上一世一样呢,杨轩依旧被人们簇拥着,高官贵族们与他一面饮酒一面作诗,气氛其乐融融。 “春与夏的诗都已做了,何不来一首秋意浓的诗?”有人提议道。 一旁的人应和道:“好啊好啊,鄙人最是喜爱秋景,大家都来想一想,看看能否行出什么佳作!” “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湲……” 稚嫩女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引得大家纷纷转身寻找,只见一个半人高的女孩大方自信的吟诵着诗句—— “倚杖柴门外,墟里上孤烟。复值接舆醉,狂歌五柳前。” 众人震惊,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女孩,这样的诗句竟是从一个小女孩的口中说出! “哈哈哈!好啊!”杨轩拍手称赞道,“这诗句甚是精彩啊!诗中的内容正与我心之所想不谋而合!” 四周的人见大诗人都发话了,赶忙跟着称赞道:“姑娘真是才意盎然。年纪轻轻便可做的如此好诗,令人钦佩万分!” 杨轩走进王思的身边,笑脸盈盈的看着她,道:“说来也奇怪,姑娘你刚才做的诗,让我备感亲切,我的心中也有这样的画面,你竟然比我吟出来,就如同我两有着心灵感应一般。” 哈哈哈,这诗作会让你如此亲切也不见怪,上一世的这个时候就是从你嘴中说出来的呀!我只不过拿来用用而已!王思心中涌起了小小的得意。 “还未请教姑娘芳名?”杨轩问道。 “小女东街王家五姑娘,王思。” 人群越发嘈杂起来。 “以前只听说王家的二女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没想到五女儿也是如此有才学。” “王致和估计做梦都会笑醒啊,家中这么多优秀的女儿。” “下次我还真得去请教一下王兄,问问他是如何教育孩子的。唉……一想到自己家争气的儿子啊……唉……提不成!” “杨大诗人……小女有一事相求。”王思行礼道。 杨轩道:“你有何事相求?说说看。” “随郡的芝兰书院,非达官贵人子弟不得入,贵家子弟中非嫡出者不得入。小女从小便羡慕兄长与嫡姐可以拜入学堂,听习夫子讲学。然而……”说到此处,王思哽咽,用手中的丝绢拭了拭眼角的一颗晶莹泪珠。 “然而……小女身份低位,只是庶出之女,断断没有机会进入学堂的……无意听闻杨大诗人与芝兰书院的掌事夫子有些交情,因此……小女想……” “哈哈哈……”杨轩大声笑道,“姑娘,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今日站出来吟诗,原来目的不纯啊。” “大诗人,我承认,接近你我是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但是,古人不是也说了吗,为了能够读书耍些计谋也不为过啊!”王思抬起头看向杨轩,眼中丝毫没有愧色。 “你这个姑娘,巧言令色!”杨轩轻拍她的头,非怒反而笑脸盈盈道,“那你的如意算盘打对了,鄙人就送给你这个人情,明日,你便去芝兰书院读书吧!” “真的吗?您说的是真的!”王思眼神闪亮,追问道。 “杨某一言,驷马难追!” 王思心中欣喜万分,虽然自己的上一世是一个十足的草包,但万幸的是有一个记忆力还不错的脑袋,连杨轩不经意间吟诵的诗词都记得,说起来还是有点小骄傲呢! 陡然间,一个名字再一次浮现在她的脑海中……李楚凡……李楚凡……这个名字……难道不就是郡公府的大少爷吗!那个死了还要带上别人一同入棺的人! 该死!为何这一世这么早就遇见了他!他竟然还是一个喘着气的活人! 想到这里,王思急忙转身寻找着,李楚凡应该还没有走远。 第八章 李家公子 王思顺着之前来的路追出去,偌大的庭院之中,人多纷杂,早已寻不到少年的踪影。 站在池边,她的心中一股不详之感翻涌而来,这一世竟然能够遇到活着的李楚凡!他不是棺椁之中那具面无血色,冰冷僵硬的尸体,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好比看到诈尸一样,这种心情难以描述! “喂,小丫头!你是在找我吗?”一个清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王思心下一颤,转身望去,李楚凡背着双手站在不远处,正朝自己露出八颗牙齿的微笑。 她跑过去,上下打量着李楚凡,问道:“你就是郡公家的大少爷?” 还不等少年张嘴回答,她就不留余地的絮絮叨叨道:“你身上应该没有什么隐疾吧!若是你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及时就医不得耽搁啊!” “小丫头……你这是做甚?我身体康健的很,为何你要这样问?”李楚凡一头雾水,好不容易插进去话,问道。 “这不重要!现在没病,不代表以后没病!若是你照顾不好自己,得了重病不治身亡,那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了,我会很难过的!” “难过?你为何会为我伤心难过?” 王思无奈的垂下头,“不好意思,是我表达有误,我说的‘难过’不是伤心的那个意思,而是……我的生活乃至我的人生都会有一个很难迈过去的坎……” “这……请问姑娘,你说的前后两者有区别吗?你这么关心我的生死难道是对我有好感?” 该死!王思暗暗的握紧拳头,这家伙也忒自恋了吧。若不是你的生死牵扯到我,本姑娘才懒得搭理你! 她忍住想要捶他的冲动,语气故作温和道:“大少爷,无论如何您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夏天不要晒着,冬天不要冻着,走路别走池边,爬山切忌脚滑!祝愿您一切顺利,平安喜乐!” 一通话说完,王思不忘留下一个大大的白眼,便转身离开。 上一世,我的死与你有极大的关系,只希望这一世你可以平平安安长大,娶妻生子,不必再年纪轻轻就命丧黄泉,拉人来配冥婚了! ——————————————————————————分割线 游园赏花大会结束后,王思成为了随郡颇有名气的人物。她得到大诗人杨轩的赏识,并且拜入芝兰书院读书的事迹在街头巷尾传的沸沸扬扬。 她可是入芝兰书院读书的第一位庶出子弟,引得人们对她的才华与胆识钦佩不已。 王思对于那些听风是雨的说辞与赞赏略有欣慰,她筹谋的事情算是办成了。不想无声无息的死去,那就耀眼的站在大众面前吧。 此事之后,生活就如同大变样一般。王思的闺房被父亲下令重新修缮了一番,伙食与伺候更是提了好几个档次。当然,还有上辈子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与祖父,父亲,嫡母们同坐一桌吃饭! 心中暗暗欣喜,看来,自己已经渐渐地得到了父亲的认可。 然而,一切看上去都如此顺风顺水的日子里,总会出现那么一两件令人糟心的事——比如,在芝兰书院中,她再一次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李楚凡。 “小丫头,你上次急匆匆就走了,我还没问清楚呢。你为何会对我如此上心?”十岁的少年如同一张狗皮膏药一样凑了上来。 “大少爷,我说过的话您不必放在心上!” “不对,你那样说是在暗示你喜欢我对吧?书上都是如此说的,爱慕一个人就是会对他嘘寒问暖,时刻在意……这不正是应和了你那日对我所说的话?” 王思用尽最后一丝理智,微笑说道:“大少爷,您想多了,我并不是倾慕于你,这件事和你说不明白。” “小丫头,你是不是害羞?没关系,本少爷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仰慕我的女子多了去了,你大可不必羞涩!” 是可忍孰不可忍,那就无需再忍,王思举起了拳头朝着眼前之人的脸便要砸了下去,谁知拳刚行一半,就被一只柔软细腻的手拦住了去路。 “思儿,你要做什么!” 王思定神一看,拦下自己拳头的,是自己的二姐……王悦知。 她将手挣脱,冷静下来,确实,刚才自己是冲动了。毕竟李楚凡是郡公家的大少爷,就这样打了他的脸,传出去岂不是名誉受损!为了这种人不值得。 “原来是二姐啊,方才是妹妹一时冲动了。在这儿给李少爷陪个不是。”王思拱手作揖。 谁知,王悦知凌厉的声音传来:“王家竟然出了你如此没教养的女儿,快跪下,向大少爷磕头认错!” 王思抬起头来,满眼倔强,跪下磕头?凭什么! “其实不用,五丫头不是有意的……” “啪——” 李楚凡的话音还未落下,王悦知的一个巴掌印就已经印在了王思细嫩白皙的脸颊上。 一阵火辣辣的疼痛逐渐弥漫开来,王思的眼中充满着愤恨,王悦知,你除了往别人脸上呼巴掌还会做什么! “五妹妹,这一巴掌是让你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不要以为一个庶出的女儿能去芝兰书院读书便是值得骄傲炫耀的……下等人……永远都是下等人……” “是的姐姐,我会永远记得你说的话。既然今日已经教训了我,那小妹便退下了。”王思强装镇定的离去。 只留下王悦知与李楚凡二人站在原地。 “李少爷,小妹生性顽劣,多有得罪之处还请您见谅。小女作为嫡姐多有管教不周之处,难辞其咎!还请您原谅小女。”王悦知低声细语道。 李楚凡望向王思离去的背影,冷笑道:“王小姐有何过错?您如此高贵的身躯就没必要向本少爷认错了吧!” “少爷何出此言?小女不甚明白。” “王小姐,你刚才的那一巴掌下去,可是让我惊惧万分呢!若是我让您向我认错,因此您心中不悦,也赏我一个耳光……这我可无福消受……” 李楚凡没有再去瞧王悦知一眼,便离去了。 第九章 风波起 “五小姐,你的脸为何肿了!今日去书院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环儿心疼的抚了抚王思的脸颊,满脸写满了担忧。 王思摇摇头道:“没关系,只不过是疯狗乱咬人。” “对了,今日……”环儿欲言又止。 “今日怎么了?” 环儿叹了一口气:“就算你知道了又如何呢!告诉你只能徒增忧愁罢了。” “是我娘出了事吗?” 王思大致算到了,前世大抵在这个时候,娘被大夫人胡乱挑了一些错处,钱氏命人用藤条鞭打她,又让她在更深露重的夜里一直跪着。随后娘如同去了半条命,病根也就此落下。 想到这儿,王思急忙朝着大夫人门院跑去。这辈子休想在欺负我们娘俩。 果不其然,娘被藤条抽的浑身是血,却要强忍疼痛的跪在钱氏面前。 钱氏瞧见王思赶来,樱红的嘴唇缓缓上扬:“五丫头今日这么早便下学了?” “大娘,我娘亲做错了什么事,你要这么严厉的罚她?” 钱氏挑了挑细眉,道:“对主母不敬。” “请问,怎么个不敬法?” “今日敬早茶,这个洗脚婢心怀不敬,竟将水洒了我一身!” 王思上前一步:“我想请在场的各位做个见证,刚才大娘确实是叫了我娘亲为‘洗脚婢’。” 钱氏冷呵一声:“怎么,洗脚婢不是正好形容她吗?” “大娘,您这样说究竟是拂了谁的面子?我娘虽然不是出身名门望族,却也是清清白白之身。父亲看中了她并将她收房,您却说她是洗脚婢,那我可以理解为您这是在反抗父亲的决定吗?若说大不敬,我看应当是您对父亲大不敬吧!” “你!”钱氏怒火中烧,一掌拍在桌上,“来人呐,把这个嚣张跋扈的小丫头给我抓起来,家法伺候!” 说着,几个婆子便上前来拉扯住王思。 她用力甩开她们,与钱氏的目光相对,透露着无以言表的凌厉:“我看谁敢动我!大娘,我是尊敬你才叫您一声娘。若是你今日打了我,将我打出个三长两短,明日我可就去不了书院了。夫子定会来府中询问原由,到那时我定会将所有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他,也好让他看看豪门大户里的当家主母是有多么的容不下姨娘与庶出子女!到时候传了出去……啧啧……” “你……你……好啊,你竟然威胁我……”钱氏的脸涨得通红,颤抖着伸出手指着眼前这个桀骜不驯的八岁女童。 王思微微一笑:“事实证明,我的威胁生效了……既然大娘不再追究我娘亲的过错,那我便带着她离开了。思儿告退。” 她敷衍的做了一揖,搀扶起面色苍白的母亲,就此离开。 望着王思离去的背影,钱氏心中暗恨道:小丫头片子,咱们的账……日后满满清算! ————————————————————————分割线 “跪下!今日你可知错?” 王思错愕的望向自己的娘亲,满是不解:“娘!我没错!” 林氏泪如雨注,她勉强的从床上撑起身子,冰冷的手抚摸着王思小小的脸颊:“孩子……我知道……你做的事说的话都是为娘申冤,然而这高门红瓦内,哪还有什么道理了言!你我都是人微言轻之人,更无地位可言。如此顶撞当家主母,以后我们的日子可要怎么过啊!” “娘,不要怕!越是顺从,越是卑躬屈膝,她们便越是要欺负我们,最后保不齐还会命丧黄泉。只有我们强大了,她们才不敢对我们如同草芥一般。” 林氏心疼的拂着她倔强的脸庞:“傻孩子,哪有那么容易。我们生来就低人一等啊,人一生的命运哪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我不信命!我只相信,命是由自己创造的!娘,您不要怕,我定会保护好你,不让你在这个家中受到任何委屈。”王思将手搭在林氏的手上。在这个世间,她与母亲血脉相连,是她的心永远的归宿。 林氏感动道:“我林翠兰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德啊,观音菩萨才将这么好的女儿赐给我。孩子……娘信你!我会支持你!” ————————————————————————分割线 夜已深,王思并没有要歇息的意思,反而悠然自得的在画着细眉。 重重的一声响,房门被推搡开来,一个胖婆子凶巴巴的拽住她的小细胳膊。 “杨管事,这大晚上的您怒气冲冲的上我这来做甚!”王思丝毫不惊讶,淡淡的问道。 被叫做杨管事的妇人眼中的火气像是要把她一口吞下:“五小姐,今晚老太爷的那一盘马蹄糕是你送过去的吧。” 王思点头道:“没错。我亲手做了马蹄糕,送去给爷爷的。” “那就是了!”杨管事握住她胳膊的手又加了几分力道,“五小姐胆子可真大,竟然敢在马蹄糕里下毒,老太爷现在就剩下半条命了!” “怎么可能!杨管事,一定是误会了!我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子,岂敢在老太爷的吃食中下毒。”王思满脸委屈。 杨管事显然不想听她的只言片语,拽着她便往老太爷住处去,“是不是冤枉还是请五小姐亲自去解释吧!” 她们到达的时候,老太爷的住处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围住。有随郡各个医馆请来的郎中,也有各房之人,一片慌乱。 王思被带到了王致和面前,他面色铁青,打量着委屈巴巴的五女儿。 “王思,为何要毒害你爷爷?”王致和质问道,“郎中说,老太爷中毒昏厥,是吃了那马蹄糕的原由。” 王思重重地跪在地上,眼中写满了不解,问道:“父亲为何就此断言,是我下毒害了爷爷。爷爷是我一直以来尊敬的长辈,我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五丫头,摆出一副可怜无辜的模样是想博得谁的同情?虽然明面上你是没有任何理由,但也保不齐心中存着什么歹念!”一旁的大夫人不等王致和说话,便抢先一步呛声道。 王思没有去回答,而是看向了父亲,言辞恳切道:“父亲,思儿认为,当务之急,并不是查找下毒的真凶是谁,而是先医治爷爷,若是救治不及时,爷爷性命堪忧啊。” 第十章 以身试毒 被请入王府的几个医者依着老太爷的病症讨论,最终得出这样一个结论——王老太爷中的是一种名为“双随散”的毒。此毒不会立刻致人毒发生亡,只会让中毒者全身高热昏厥过去,两天之内若不能服用解药才会一命呜呼。 但它令医者最头痛之处便是它的解毒。制作此毒药,是用四种特殊药材。正如它的名字一般——“双随”,随意的两两组合作用就可以产生强大的毒素。因此,若是不知下毒之人用了哪两种药,就永远解不了毒。 王致和满面阴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父亲,思儿有一个提议。”王思上前一步,道。 钱氏见状,立即阻止道:“老爷,您可千万别信这个恶毒的丫头。老爷子的毒八成是她下的,您若是让她拿了主意,老爷子可能就不回来了。” 王思摇摇头,据理力争道:“大娘为何要这样说?思儿是不是凶手父亲都还没有定论,您却如此肯定吗?再者,现在为爷爷解毒已经是迫在眉睫的事情,您却阻止我说出我的想法。难不成……是不想救爷爷的命吗!” “你这个小丫头,嘴巴可真是毒的很!我怎么会……” 钱氏的反驳还未完全说出口,便被一旁的王致和出言堵住,“好了!你不必再说了!其它的事稍后再议,现在最重要的是为父亲解毒。思儿说出你的想法。” 王思轻挑了一眼钱氏,尽显孤傲。“父亲,我的想法是这样,既然是四种药材中选择两种,那便是有六种配合的方式。可以请大夫先配制好每一种方式的解药,随后一个一个试过去便可。” 医者听闻此法,皱眉道:“姑娘说的这法子按理来说可行。但老爷子毒以入血,身体虚弱的很,若是服下的解药不与之相对,则会加深其毒蔓延的速度啊。” “既然如此,思儿愿意以身试毒!”王思走到那一盘还未吃完的马蹄糕前,拿起一块,面容镇静的对医者与父亲道:“思儿还年轻,身体自是好过于爷爷的。劳烦大夫配置好解药,待我吃下这毒糕点,便会将每一种解药一一饮下。若是毒症可解,那就可以将那一种解药喂与爷爷。” 王思毫不犹豫的吃下糕点,霎时间感到血脉贲张,体内的血液逆流而上,全身变得滚烫起来。凭着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志,她饮下桌上的解药…… 第一碗……无效!第二碗……还是没起作用!第三碗……饮下的瞬间,晕昏感顿时缓解,脸色也渐渐由红平静下来,就是它了! 医者用王思以身试毒得来的解药喂给了老太爷,片刻之后,毒性消散。 “王老爷……您可真是有一个孝顺的好女儿啊!”医者临走之前感慨道。 钱氏立于一旁,依旧抓住刚才的话题不放:“老爷,虽然王思解毒有功,但她也是下毒之人啊。这和贼喊抓贼有什么分别!老爷,应该立刻报官,抓住这个蛇蝎女子。” “父亲!思儿当真是被冤枉的!马蹄糕确实是我做的,但我怎么可能会对爷爷下毒呢?”王思一边喊着冤枉,一边眼泪夺眶而出。 王致和揉着太阳穴,这你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着实让他一个头两个大。 王思接着说道:“若是父亲对我怀疑,何不派人查一查我的房间呢?如若找出毒药或者其他的蛛丝马迹,请立刻定我的罪!但是,整个王府都有嫌疑,我建议每一间屋都要查!” “对,彻查各屋,务必找到下毒凶手!”王致和让管家带着几个信得过的人去往王家的每一处房间。 “老爷,五小姐的房间中没有发现……” “三夫人的房间中没有找到可疑之物……” …… 不知过了多久,管家面红耳赤的从东边跑过来,手中紧紧抓着一包用锦缎包裹的东西。 “老爷……我……我在大夫人的房中……”管家不敢抬头的眼神躲躲闪闪,手几乎是在颤抖着。 王致和眉头一皱,追问道:“是什么!” 管家将手缓缓抬起,露出锦缎之中包裹之物——一张药方,三味药材…… 在场的众人皆大惊失色,什么?要害老太爷的人竟然是大夫人? 大夫人的神色从镇定逐渐转为慌乱,她不住的摇头,心中盘算着:不应当啊,为什么这个东西会在自己的房中被搜出来?当初她不是命令贴身丫鬟将她烧毁了吗? 钱氏心中一股强烈的不安感窜了上来,没错,自己确实有用过毒药,但只是要毒死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现在看来……自己可能被套入了一个局中局! 王致和青筋暴怒,站起身反手挥在钱氏脸上一记耳光,“好你个妇人!身为一家主母,竟然做出如此这等腌臜之事!” 钱氏被打的一个趔趄倒在地上,嘴角渗出点点血迹,眼泪在眼眶中打起了转:“老爷,不是我!我是被冤枉的!我有什么理由要给父亲下毒呢!” “不,大娘,你是有理由的!”王思立于一旁,高声说道,“前些日子,祖父不是刚从您手中收走了三间铺子吗?” 与此同时,一直站在钱氏身侧的小丫鬟燕儿也神色紧张的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的磕头求饶:“是燕儿的错,是燕儿的错,求老爷恕罪。这毒药……这毒药……是夫人命令我去黑市上买的……我只是一个办事的……不知道夫人何故要这么做!” “哼!”王致和厌恶的看着瘫软在地上的钱氏,“因为被收走了三处铺子便对父亲痛下杀手……真是我王某人的好妻子啊!如此这般,以后你所掌管的十八家铺子就都收回吧。交由……” 他环视四周,目光停留在角落处那个安静的妇人。“日后,王氏绸庄十八家铺子就交由六夫人林氏打理!” 钱氏震惊的抬起头来,王致和莫不是疯了?竟然将这么多资产全部交给一个妾婢!自大晟朝建国千年以来,就没有发生过此等之事! “至于大夫人钱氏……还是在房中好好思过吧……” 第十一章 打蛇七寸 昏黄的灯烛无声的燃烧着,冷俏的秋风从未合的窗中吹过,惊得火光随之摇曳。 钱氏半靠在软榻上,冥神细思,究竟是哪一步错了?自己竟然输给了一个只有八岁的女娃! 房门被轻轻的推开—— “大娘……夜以深,您还没入睡呐!” 王思的声音飘忽而至。 钱氏缓缓睁开眼,定神看着立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女孩,确实,那一次的落水很是奇怪,小丫头简直是脱胎换骨的变化,原先唯唯诺诺的王思早已不复存在。 “你是谁?”钱氏一字一顿的问道。 一阵笑声而过,王思眨了眨明亮的眸子,道:“大娘莫不是被气昏了头?我就是王思啊……从未变过……” “不,以前的王思不是这样的,她在我面前只会胆小的低着头!畏畏缩缩的样子,像极了一条摇尾乞怜的哈巴狗。” 王思刻意的扬了扬下巴,一副高傲的模样望向钱氏:“这要多亏您的宝贝女儿,若不是她将我推进了湖中,我又怎会想清楚一些事情?低着头,就会永远卑躬屈膝地被你们踩在脚下!” “呵呵……一个低贱的庶子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钱氏冷笑着,苍白的脸上几近狰狞,“有我在一日,你就休想!” “是啊,大娘您是那么的精打细算,本想用毒药来毒死我,却不成想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哈哈哈哈……想来,就觉得好笑!”王思和着她的冷笑,也笑了起来。 “究竟是为何……” “既然大娘这么想知道,那我也不妨告诉你……前日厨房专门为我送来了莲子酥,我便生了疑,找人验了验才知道里面有毒。既然如此何不将计就计?没错,祖父的毒确实是我下的,在你房中查出的毒物也是我命人偷放的……当然,还有燕儿,这要感谢你让她成天在暗处注意我的动向,我才能有机会假意与环儿聊天时说起‘杀人帮凶会被拉进衙门受刀剐之刑’这类妄语。”王思面带微笑的一一回忆道,每说一个字都像是一支射向钱氏的箭。 哈哈哈…… 钱氏颤抖着身躯凄厉的大笑:“没想到我竟然输给了一个小丫头……” “既然大娘现在无事一身轻,那便在房中好好休息着,思儿就不打扰了!” 王思轻轻的合上门,驻足在门口,她的心沉了下来,这一次有惊无险的打蛇七寸……尔虞我诈的日子何时才会结束? ——————————————————————分割线 翌日,芝兰书院。 早课结束,王悦知便带着满腔的怒气冲向正立在风景亭赏着秋叶飘落的王思处。 “王思,你这个心肠歹毒的人!” 一面说着,一面举起了手掌准备朝着王思的小脸呼去。 然而,掌行半路,却被另一只略大的手掌紧紧抓住了胳膊。王悦知不可置信的看去,拦住她的,是郡公家的大少爷。 “李公子何故管小女的家事?我教训我的妹妹,就不劳您插手了!” 李楚凡将她的手带落,一副这闲事我管定了的样子,对王悦知道:“芝兰书院是学习儒家大智慧,道家法家知人性的地方,而你却在这里煞风景……请恕在下实在不能容忍。” 王悦知被这一句话堵的不知该如何还嘴,郁结于心的盯着王思,道:“小小庶子,休想兴风作浪!” 言罢,便扫袖离去。 王思一言不发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直到王悦知走远,她才对李楚凡道:“李公子……谢谢你……” 李楚凡摇摇头:“这有什么好谢的呀,不过是拦着不让她动粗而已。” 王思无奈的勾唇笑一笑:“你应该知道的,我谢的不是这件事……那天我问你借钱,你毫不犹豫的就借给了我,还给我介绍了随郡信得过的大夫……助我度过了难关。” 少年微笑的望着她,用手轻轻的拍了拍她头,“傻丫头,我当然不能看到你被人欺负了,钱和找人都是小事,你不用挂在心上。” “你借我的五十两,一个月后我便带息归还!” “其实不用啦……就当是我送给你的,算是……算是……我们交朋友的见面礼,如何?” 王思坚定的摇着头,道:“债是债,人情是人情。你不必担心我还不起钱,一个月后,我的收益还你的银两绰绰有余。” 李楚凡看着这个倔强的女孩,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她从哪里来的自信?借与她的五十两是自己攒了两年的私房钱,而小丫头竟然说可以在一个月内还上,听起来不可思议…… 虽然难以想象,但事实就是,王思确实在一月之后还清了债,而且还附带了二十两的利息。 “究竟你用那五十两去做了什么?”李楚凡迷惑不解的问道,这个小丫头如同一个谜一样,值得自己好好挖掘。 王思耸肩一笑:“只是去做了一些投资而已。” “说来听听嘛,满足下本少爷的好奇心!” “我用你的五十两加之我娘正在掌管的丝绸铺子盈利中的一百两去买了随郡上等的木材。” 李楚凡一头雾水,小丫头不想着习文写字或是女红刺绣,竟学人做起生意来。但木材能挣几个钱?放眼整个大晟朝,最不挣钱之列中可能就有木材生意吧。 王思见他不信,接着说道:“你有所不知,十天前西岭爆发虫灾,那虫专食木材,致使当地木料匮乏。我借此机会将手中的木材以高价卖与西岭,他们照单全收,才会有如此可观的收益。” “木材不是你一月以前买好的吗?为何会这么巧赶上了西岭十天前的虫灾?” 王思吐了吐舌头,心中暗忖:当然不能告诉你这是因为前世的这个时候,偶尔听说过西岭闹虫灾的事情啦! 最后,她只是含糊的说道:“可能是比较幸运吧……” 李楚凡轻拍她的脑袋:“你这个小丫头,也太幸运了一点吧……下一次还有这样赚钱的买卖,也带上我哦!苟富贵,勿相忘!” “你堂堂郡公家的大少爷还缺钱?” 李楚凡只是笑了笑,堂堂郡公家的少爷……呵!这名字真是够响亮的! 第十二章 回魂蛊 “喂!你在发什么呆?” 王思发现,近些日子李楚凡总是在学堂之上心不在焉,下学后也不会回府,痴痴的对着西沉的太阳一个人发呆。 李楚凡缓缓的眨了眨眼,淡淡的道:“小丫头,你说,人这一辈子,是不是没办法挣脱家族的牢笼?” “李大少爷……”王思不解道,“这话从你这个豪门大户的贵公子嘴中说出,真是令我不可思议。” 李楚凡苦涩地扯起嘴角上扬,转头望向与自己并肩而坐的女孩,道:“在你们眼中,我是郡公府的地位尊贵的大少爷,呵呵……但于我而言,这就是牢笼一般的束缚。” “这样一看我们还是同病相怜,若是有一日可以逃出这个禁锢牢笼……” “你愿意和我一起吗?” 李楚凡突然插语问道。他灼灼的目光注视着王思,似乎是在等一个答案。 王思愣在这突如其来的问题上,她的心跳的厉害,他是什么意思?一起做什么?她怎么听不懂他的意思。 李楚凡看着呆在原处的女孩,噗嗤一笑,气氛一下轻松下来,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好啦,小丫头,我逗你的。李府这个牢笼我这辈子怕是都出不去了。” “李楚凡!你是成心拿我寻开心!” “哈哈哈……” 秋日的落阳洒下一片明红的光芒,映在二人的脸上,红晕与笑颜共存,迎合着静秋的意境…… ————————————————————————分割线 天色昏沉,王思一个人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从芝兰书院下学,本是会由下人将她与王悦知接上,一同乘马车回去。然而,王思并不想与她的嫡姐共处一车,就没有上马车。她想,王悦知也不乐意与她待在一起吧。 不知不觉中,月已静悄悄的爬上枝头,宽阔的街道上,各门各户星星点点的灯火亮起,王思从临近的灯笼铺中买了一只灯笼,一路照着前行。 正当她的思绪天马行空的飘荡之时,只觉得肩膀一沉,不知从哪来的一个人将他的臂膀架在自己的肩头,似乎是想要借着她的身躯撑起病弱的身体。 与此同时,一把锋利的匕首抵住了王思的脖子,“小丫头,带我去一个不会有人打扰的地方……我不会伤害你。”一个男人的低沉的声音传来,可以听得出,他气息极其不稳,似乎下一刻就会断了气。 “呵,我说这位大哥,您拿着匕首求人办事……这不太礼貌吧!”王思看着他如此虚弱,没有害怕,理直气壮的说道。 男子握着的匕首又近了她的脖子一分,语气中带着迫切:“别废话!小心我割破你的喉咙!” 王思无奈,这个男人是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吗?现在的形势明显是自己占了上风!拿着匕首了不起吗?就大哥你这柔弱的身躯,躲开不是轻而易举? 心底无奈,谁让自己也不是铁石心肠呢?王思最终还是搀扶着男人,往西面走去。 在那不远处,有一座年久失修的破庙,早已没了僧人和香火,正是男人想要的“清净地儿”。 到了破庙中,王思把男人放下,并把灯笼放在一旁为他照明。借着亮光,她看清楚了这个男人,他裹着一件长长的黑袍,脸色煞白,丝毫没有血色。不过值得一提,男人生得很是俊俏,虚弱中竟然透着一股桀骜不驯的气势。 “看我做什么?站到门外,帮我盯着,不要有人进来!” 他这是在命令她?王思心中恼火,却自我劝说式的努力压制住,送佛送到西救人就到底。而后站到了门口。 男人环视四周,确认安全,便强撑着一股力量盘腿坐直了身体。 王思在门口静静的看着他,只见他双手合十,嘴中喃喃的念着一些听不懂的咒语,不出片刻,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情发生了——无数条银光闪闪的虫子从男子身体各处钻了出来,每一天足足有拇指一般粗细。 银虫蠕动的速度很快,跟随着男人念咒的节奏,它们游走在他的身体上,时而从鼻耳中穿进穿出,场面一度十分可怖。男人似乎很痛苦,嘴角有乌黑的血色渗出,他眉头紧锁,忍受着这一切,并没有停下的意思。 这样的状况已经持续了足足半个时辰,王思从刚开始的惊讶与心悸到现在的心情平缓,竟生了困睡之意。 “以月为神,以血为祭,以气为形——破!”男子突然之间睁开双眼,中气十足的喊道。 银虫随着他的收势,纷纷坠地,通体发黑僵硬,呈现出死状,一动不动。 王思霎时间睡意全无,她不可置信的走进,打量了一番地上的虫子,刚才还活灵活现的虫子,现在全部僵死在地上。 “你究竟是什么人?”王思不解的问道。 男人的脸色变得红润起来,方才的虚弱之感现在完全消失殆尽,整个人看上去精神倍加。 “你最好不要知道我是什么人,这对你来说也不重要。” 王思耸耸肩,继续说道:“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的吗?刚才可是我救了你,若不是我,你还可以像现在这般生龙活虎吗?你这个人,看上去仪表堂堂的,谁知竟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连恩公的问题都不想回答。” 男人缓缓的抬头,注视着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嘴角竟然升起了一丝笑意,小丫头也挺有趣的。 “你问的问题我恕我不能回答,但我可以赠送你一个礼物,来报答你的恩情。”说着,男人从袖中拿出一枚精致的小方盒递与她。 王思接过盒子,好奇的打开,发现里面躺着一条紫色的虫子。“虫子?你送我这种东西做什么?” “回魂蛊。人若是还有一丝残存的气息留与体内,便可用此蛊起死回生。”男人不紧不慢的说道。 王思听着他的话,半信半疑,一个虫子就能够起死回生?逗她玩呢吧! “这小虫子真的可以救命?那岂不是神仙了?” “你且收好它,必要之时将它放入需要救命之人的口中,片刻便可起死回生。记住,若是尸身超过十日,那也是救不回的了。” 说罢,男人起身离去。 王思摩挲这手中的小盒,虽不知他的话是真是假,但收着这条虫子也无妨。 第十三章 父与子 “你这个小畜生!跪下!” 随郡之主郡公的府上,李渊年面色暗沉的凝视着眼前的李楚凡。 这是他的第一个儿子,也是逝去的正妻唯一留下的孩子。 李楚凡低下头,什么话也没说,但也没有听从父亲的命令跪在地上。 “呵!现在你是越来越目中无人了!”李渊年气不打一处来,顺手从桌上拿起一条皮鞭,“今日我便要教训你这个逆子!” 皮鞭在空中甩下,伴着清脆的声音,落在李楚凡的脊背上。他吃痛,皱了皱眉,然丝毫没有屈服的模样,直挺挺的站在原地。 “逆子,你可知我为何要打你?” 李楚凡抬头,冷冷一笑:“父亲打我还需要理由吗?” “你……”李渊年身体颤抖,再一次挥起鞭子甩了下去,“今日便让你长长记性,让你以后再目中无人!” “目中无人?父亲说的可是七姨娘?”李楚凡不屑的问道。 “可卿哭哭啼啼来找我,她今晨去你屋中送早点,你却直接冲撞她,还将茶碗砸碎!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啊!竟然顶撞庶母!” 李楚凡正了正身子,望向父亲,语言中带着桀骜与倔强:“第一,这一次您一共打了我十下。根据李家的家规——家罚者行鞭不过十,你不能再打我了。第二,我的母亲只有一个,六年前就去世了,梅可卿再受您的宠爱,再我这里也不会称之为‘母亲’。第三,我从未顶撞过她,却架不住她来我房中摔碗摔盘。” 啪—— 李渊年重重的一巴掌落在李楚凡的脸上,“这些年你读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李家偌大的家业我怎么放心交到你的手上!” “既然父亲这么不放心,这么为难,那就别让我继承家业,反正你不只有我一个儿子……哦,对了,梅可卿不是也有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儿子吗?”李楚凡即刻回应道。 “你……你……你给我滚!” ——————————————————————分割线 从父亲那里出来,李楚凡并没有回房。万千郁愤犹如一道沙墙堵住胸口。他决定去后院的假山处吹吹风。 爬上假山,深秋之风呼然而过,灌入自己的脑中。 究竟是什么时候与父亲的关系越来越糟糕了呢? 大抵是从母亲去世的那一日吧……虽然已经过去六年,但每每回想起来还是心酸不已。 母亲弥留之际,病弱的身躯在床榻之上只剩最后一个心愿——那便是见父亲最后一面! 他怀揣着希望,拼命的奔向父亲的书房,却在书房门口被七夫人梅可卿拦了下来。那女人说父亲在休息,不能进去打扰。可是母亲没有时间再等了呀! 他没有理会,径直走向书房,谁知,梅可卿却不知何故在他的身后惨叫一声,跌落在地。与此同时,他看见,一道红色的血液从她的腿根渗出,浸入了土地之中。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梅可卿面容失色的惨叫着,那声音简直刺耳。 书房的门猛得被推开,父亲惊慌的冲出来,围到七夫人的跟前来,嘴中喃喃的道:“卿儿,怎么了,这怎么突然摔在了地上?” 梅可卿额头渗出点点汗珠,姣好的面容因为痛苦而扭曲在一处,“是大少爷……大少爷……他刚才推了我!” 他凝固在原地,自己何时推过她? 父亲急切的抱起梅可卿朝着房间里走去,他突然想起来自己来此的目的,急忙追了上去,扯住父亲的衣袖道:“母亲快不行了!她想见您最后一面!” 回应他的是什么呢?是父亲冷漠的目光与话语——“卿儿的孩子若是没了,有你好看!” “父亲,这不重要……母亲……她真的坚持不住了……您快去看看她呀!”他几乎是在哀求父亲。 “她的病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但我和卿儿的孩子就要被你害死了!” 房门重重的关上了……独留他一人如同雕像一样立在原地…… 第十四章 身死 大晟王朝德彰二十五年,十一月六日,耀州随郡的郡公府,郡公大人的长子李楚凡,被发现溺死于自家的园池之中…… 王思自午时以来便没了胃口,此世,难道李楚凡还是逃不过一个死亡的结局吗? 奇怪的是,他的死亡比上一世提早了五六年,究竟是为什么呢?难道是自己的所作所为改变了他的生命轨迹? 上一世,因为李楚凡的死,她被父亲与钱氏安排,被活活塞进了棺材之中。那种可怖令人窒息的感觉,现在想来还是心有余悸。黑暗中死亡的感觉……慢慢浸入了灵魂深处…… 命运的轮盘终究还是转回了原点。那段血色的回忆……母亲磕头血流而亡,自己被粗鲁塞棺,钱氏冰冷且不屑的笑声……挥之不去…… “你愿意和我一起吗?” …… 耳畔陡然间响起了李楚凡的言语…… 那个少年,与自己并肩而坐,露出八颗牙齿,爽朗的笑着…… 王思猛得从座椅上起来,她暗暗下定决心,该来的总会来的,既然如此,我一定不会重蹈前世覆辙! ————————————————————分割线 烛火忽暗忽明,照在李渊年苍白的脸上,他倚靠在棺椁旁,眼中流出悲伤之色。 老天爷为何如此对他,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 没错,自己平日里是对这小子严厉了些,但也只是希望他能够成才……为何成了如今的地步?不知他是失足落水,还是因为那一日他大骂了他,他一时想不开…… 李渊年不敢去想,也愿意去想,这毕竟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啊!而如今,他已然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老爷……少爷才十岁啊,还未行尽这世间的喜怒哀乐,就这样去了……” 老管家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就像是这棺材里躺着的是自己的亲儿子。 “老爷,少爷如此离开人世,算是横死,这样他在地底下也不会安宁的。” 李渊年疲惫的抬起眼,心中想到了什么,道:“依你的意思,横死者要用红事来冲……” 管家点点头说道:“很多地方都有这样的风俗。为横死的孩子结阴婚,让他们继续在那边过着在人世间没有过完的生活,这样,死者可以得到慰藉,生者也可以得到安宁啊!” “冥婚……”李渊年缓缓吐露道,“这样真的可以让楚凡在地下快乐吗……” 翌日,李府花费重金从坤州请来名噪一方的神婆。请她而来,是为李家大公子算出一位生辰八字都极为般配的冥妻。 一时间,随郡每家每户都如同绷紧了一根弦,生怕自己家的姑娘合了郡公家那短命公子的八字,被抓去结那阴婚。然郡公是一郡之主,他的命令是不可能违抗的,若是谁家真的如此倒霉,也只能将姑娘送了去。 神婆在灵堂中做法,说是通着上天的旨意,历经两个时辰,最终确定——冥婚的新娘就是东街口王家的二女儿,王悦知! “管家——这就去准备聘礼,我要为我儿去王府提亲!” 第十五章 换妻 王府的大堂里,嘈杂凌乱。地上横七竖八摆着李渊年送来提亲的三牲厚礼与金银珠宝。钱氏与王悦知相拥而泣,母女两掉下来的眼泪珠子似乎是想直接淹了那高挺的房柱。 王致和皱眉抚额,眼神空洞的坐在藤木椅上,一言不发。 真的要将自己的掌上明珠送去冥婚吗?他们说的好听,是为郡公家大少爷喜结良缘。呵呵,其实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与变相的杀人有何分别。大少爷死了,自己的女儿就要平白无故给她陪葬吗? 钱氏泣不成声,本来标致的脸蛋已经哭的水肿到不忍直视。她重重的跪在王致和的面前,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歇斯底里的喊道:“老爷!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啊!知儿才十岁,还那么小,不能就这样白白的送了命啊。冥婚……天哪!就是把一个活人和死人共同钉在一个棺材里,不能这样做!我的知儿……” 王悦知也跪着上前恳求道:“父亲……求求你……不要答应李郡公的提亲……我还不想死!我不想!” 王致和看着自己妻女,只是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心底里无奈至极。郡公李家的命令谁敢违背呢?他是耀州随郡的行政长官,随郡之地权利最大之人。若是他今日将这些冥婚聘礼送了回去,明日王氏绸庄的所有庄铺就会关门停业了! 是要一个女儿的性命,还是要王氏百年的基业不会毁于一旦…… “王家上上下下上百口人的性命和知儿一人的想比……要重的多……”王致和还是将他的决定说出了口。 面前的母女霎时间定格在原地,她们没有想到,王致和竟然当真会把自己的骨肉推出去送死,从而保全家族的利益。 钱氏回过神,灼热的目光盯着王致和,不再是哀求着,反而添了几分硬气地道:“王致和,你想用知儿的命护下王氏的周全……呵呵……”她冷冷的笑着,挂着泪水的眼带着狡黠,“你可别忘了,你偌大的生意离不开我母家钱庄的支持。若是钱氏撤资……你觉得绸庄明年还能顺利运营吗?” “你这个妇人!竟然用这个威胁我!”王致和怒道。 “很显然,这个威胁生效了!”钱氏缓缓站起身,将手搭在王致和的肩膀上,继续说道:“其实,要解决这件事情并不是没有一个两全的方法。既然郡公已经把聘礼送来了王府,那我们就暂且收着。不是要嫁女儿吗?王家又不只是知儿一个女儿……” 王致和心下打量,问道:“你是说……王思?” “正是!老爷您想一想,她一个庶出的女儿,身份本就卑贱,就算以后嫁人也是赔钱的买卖。何不让她为这个家做一些贡献呢?” “这样不合情理啊……她现在可是随郡有头有脸的人物,先是就读芝兰书院,后又是为父亲以身试毒。若是把她送去冥婚,我王致和的行径势必引来百姓的非议。这对于王家的名声很不是不利!”王致和权衡道。 钱氏摇着头道:“不论王思多优秀,都改变不了她的出身和地位。而知儿就不同了,她是嫡女,有出落的如此美丽大方,以后有大好的前景啊。” 王致和被钱氏这样一说,觉得在理,但这样替换冥婚之人,还是存在于情于理说不通之处,“知儿是神婆挑选出来与李大少爷八字相合之人。若是贸然改为五丫头,怕是李府不会人啊。” “老爷,这个您不用担心。天底下没有用钱办不了的事情。如今神婆还没有离开随郡。只要我们能给够她足够的金银财宝,想必让她改口就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到时候,她对郡公说自己算错了,李大少爷的命定之人其实是王府的五姑娘,这件事不就水到渠成了吗!” 钱氏的话语确实有理。王悦知是自己的嫡女,让她去送死确实不妥,况且他们王氏绸庄还要仰仗钱氏的家业帮衬,不能激怒他们。这样看来,将冥婚之人换成王思似乎是一个良佳的选择。毕竟……她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庶女而已…… “父亲!我愿意代替二姐去冥婚!” 不知何时,王思已经站在了他们面前。 厅堂的另外三人皆惊,她的话是何意?第一次听见有人自己上赶着去送死! 王致和不敢去看王思的眼睛,他确实理亏,因为自己的私利,让亲生女儿去送死,也许不配做她的父亲。 王思面色镇定,全然没有对死亡的恐惧,“父亲,接下来的话,我只希望与你一个人谈论,请大娘与二姐都回避一下。” 钱氏与王悦知虽很想知道这小丫头的葫芦里卖着什么药,但却不得不听从王致和的命令,悻悻离去。 “我愿意去与李家大少爷冥婚。但我有三个条件,父亲必须答应我。” 王致和本就觉得心中亏欠,听到王思说要提条件,一下子释然良多,暗暗想着,不管她提什么要求,自己都要去尽量满足,也算是对五丫头的弥补了吧。“你且说说看吧!” “第一,我要大娘对我娘亲磕头赔罪。这些年大娘明里暗里针对我娘,对她冷言侮辱,甚至苛责打骂。她要向母亲磕三个响头,赔礼道歉!” 王致和点头应允。 王思拿腔拿调的继续说道:“第二,请父亲与母亲就此和离。” “什么?和离?”王致和没有想到八岁的女儿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 “不错,正是和离。请父亲签下一份和离书,让母亲离开王家。” 虽然这种要求王致和还是第一次听到,但还是答应了她。毕竟自己对林翠兰也没有什么夫妻情分,只不过是自己从乡下花钱买来的一个妾而已。 “最后一件事,就是父亲将母亲正在掌管的那十几座绸庄铺子从王氏的产业之中割让出去,归于母亲名下,成为她的个人财产!若是父亲答应,我亦会答应冥婚之事。” 这个小丫头还真是什么都敢想啊。“好!念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为父都答应你!” “那就好。从此以后,我的母亲林翠兰与王家没有半点关系!而我,也会跟随李家大少爷一同葬于地下。” 王思的话铿锵有力,没有八岁女孩的天真,更多的是一份决绝与笃定。 “思儿……父亲……我……不是一个好父亲……”王致和嗫嚅道。 王思抬头恰与他目光相对,“在你决定换我去送死的时候,我是恨你的。但现在我想明白了,在你的心中王家百年基业与名声威望才是你真正在乎的东西。我的存在微若浮萍,因此也就释怀了。你不必愧疚,就当是我用自己的命换了我母亲后半生的幸福吧……这样很公平!” ————————————————————————分割线 面见父亲之后,王思伴着月色走在回房的路上,今晚的月亮真美!虽然光色熹微,却因衬着乌墨一般的黑夜,显出宁静而致远的光影。不知以后自己是否还有这样的机会感受世间的一切。 一个人影拦住了她的去路,“没想到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竟然自己去送死!” 借着月色,王思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这张脸生得极其精致,一颦一笑都带着非凡的娴雅之姿,然而这具美好皮囊之下的一切都令她无比生厌。 “二姐,天色已晚,小妹我要回去歇息了。”王思从她身旁而过。 王悦知嗤笑一声,“我大抵也是看出来了,你甘愿去送死八成是爱慕人家李大少爷。以前呀,低贱的你也只能想想,毕竟人家少爷是不会正眼瞧你的。现在好啦,李少爷死了,你就巴巴的追随他到地下去。哈哈哈……想着到阴曹地府就可以麻雀变凤凰了……哈哈哈……你这是痴心妄想啊!” 啪—— 一记响亮的巴掌声穿透王悦知的耳朵,紧接着她的左脸颊感觉一阵锥心的刺痛。愤恨且委屈的捂住被打的脸,“王思!你好大的胆子啊,竟然敢打你的嫡姐!” 王思淡然的说道:“这一巴掌算是还给你这些年对我的苛待。有些事我记得很清楚,是你将我推下湖中,让我差点溺水而亡。现在你该庆幸,若当时我真的死了,几日之后入棺之人便只能是你了。” “哼!你区区贱命一条,谁会在乎你的死活?让你去当我的替死鬼也是你的荣幸之至。”王悦知一去既往的高傲。 啪—— 王思乘她不备,给她的右脸也来了一记清脆的耳光。 王悦知彻底怒了,想要反手回击,却在掌行半空的时候被王思死死的控制住。她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人儿,力气如此之大,毫无女子该有的娇弱之态。 “王思!你这个下贱胚子!” “二姐,这一巴掌是想要教会你说话!你看看你,满口的污言秽语,与你在外人面前高贵的大家闺秀的形象完全不符啊。做人还是表里一致的好,若是哪一日让外人看到你张牙舞爪的样子,可就真的不妙了!”一边说着,王思重重的甩开了王悦知的手。 “哦,对了二姐,既然在这里遇到你,就不妨告诉你一声,回去告诉你母亲,让她准备好给我母亲磕三个响头吧!” 第十六章 从容入棺 鲜红的喜袍摆在她的面前,心中不由觉得可笑,这究竟是怎样的轮回? 上一世,自己被强迫,硬是与李楚凡配了冥婚。而这一世呢,兜兜转转还是逃脱不了要和他躺在一个棺材里的命运。唯一不同的是,这次她是自愿前往的。 王思端坐在云镜前,细细的在脸上涂着脂粉,昨日与母亲分别时的哀触渐涌心头。 母亲泪眼纵横的抱着她,仿佛一松手她便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思儿,娘不允许你这样做!你这是用你的命来换娘的自由啊!我不允许!你是我怪胎十月辛苦生下的,我绝不能让你就这样去送死!” 她搂住哽咽着的娘亲,也许这是自己今生最后一次抱她了,安慰的说道:“娘,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我是庶女,在这个家里是没有出路的,今日不死,往后也会被钱氏借着别的由头迫害。这样提心吊胆的生活……我实在是乏了……若是我去冥婚,可以换取你下半辈子的幸福,做女儿的心中也是得到了一丝慰藉。” “冥婚啊!那可是冥婚!是把活生生的人陪同死人一同埋入地下,和活埋有何分别?你死了,娘可怎么活啊!” 王思在娘亲的耳畔轻声道:“娘,你要相信我,我是不会轻易让自己就这样死去的。我答应你,我会好好的活下去,用尽一切办法。也请你为了我,好好的生活。接下去我说的话,你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 …… 王思抿了抿唇脂,那娇艳欲滴的红如同一抹血色映于她薄唇之上。 娘亲知道了自己的计划,应该可以安安心心的生活了吧……世间安得两全法?她想要的太多,她想母亲可以平安喜乐,她想自己可以活下去,当然,她最想要的是跳出随郡王家的桎梏。 “姑娘——吉时已至,请上轿——” 喜婆子在闺房门口欢天喜地的呼唤着。 王思心一沉,该来的总是要来的,非生即死。自己潜心布置了这样一个局,成败在此一举。 她随手抓来红盖头盖在自己的头上。王府的丫鬟婆子们将她送入了那通往“结亲”的喜轿之中。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十里红妆之下,围观百姓都惊讶于这个去冥婚的小姑娘竟然不哭也不闹。 她是不知道何为冥婚吗?她是不晓得死亡意味着什么吗?竟然如此从容!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对着李楚凡的灵牌,王思拜了三拜。表面虽然波澜不惊,然心中还是些许紧张的,她默默祷告着:大少爷,你我好歹朋友一场,若是你在天有灵,定要保佑我的计划完美施行。 “礼毕——送入洞房——” 王思被几个身壮力粗的大汉抬起,放入了棺材之中。她可以清晰感受到,在她的身旁,躺着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盖棺——入穴——” 眼前又是这熟悉的一片黑暗,如同堕入无间地狱一般,全身上下忍不住战栗,被永夜的黑刺痛。双人棺材被抬起,放入墓穴之中,重重的砸向地上。 “这里头的姑娘也是个可怜人……” 这样的话,王思是第二次听到了。 “是啊,这丫头只怪啊投错了娘胎,生错了日子,才被配了这冥婚……” “唉……现在想想,宁做穷人家的狗也好过做富人家的鬼啊……” 第十七章 新生 夜色是盗墓人最好的屏障。 “大哥,你说那小丫头靠谱吗?”其中一个正在挖着盗洞的男人低声问道。 另一个摇摇头道:“管它呢!反正我们就是拿钱办事,一切按着她说的来做就行!” 他们轻松进入李家大少爷的墓穴,将放在周遭的陪葬品悉数带走,最后还不忘听从那个女孩的吩咐,将封于棺椁四角的钉子卸掉。 一个女孩拿出一百两白银让他们来盗墓,这是他们职业生涯中遇到的一等稀奇之事。应了她的要求,他们只拿走墓穴之中的财宝,决然不会碰棺材里的东西。 “第一次碰到这么轻松的活计……竟然有人花钱来请我们掘坟,这钱不赚白不赚!” 整理好一切,两个盗墓者从隐蔽的盗洞离开。 阴冷潮湿的墓穴之中,又一次恢复了平静。 嘭!一声巨响—— 棺材盖应声重重的砸向地下。女孩直挺挺的从棺材中坐直了身子。 虽然她已经事先买通做棺材的人在棺木的一侧打了三个通风口,但在里面待久了还是觉得胸闷气短。 王思摸黑从棺材中爬出来,拿出身上携带着的火折子,点亮了不远处案台之上的红烛。一颗悬着的心也渐渐放松了下来,不枉费这几日的一番算计,自己总算还是活了下来。 她走到棺材前,打量着已经面如死灰的李楚凡的尸身,随后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精致的小木盒,那里面一条紫色的虫子正在灵活的扭动着。 那个神秘男子称之为回魂蛊,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来头,但总觉得应该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既然他坚信他的虫子可以令人起死回生,那就死马当活马医吧! 王思小心翼翼的提起紫色虫子,按照那个男人所说的,将它塞入李楚凡的口中。 顷刻间,李楚凡的皮肤由苍白转为红润,安静的胸口也开始有了缓缓的微小起伏。 王思一惊……难不成,他真的要活过来了?她坐进棺材中,注视着李楚凡。 大抵过了半个时辰,他的双眼突然间睁开,喘着粗气看着眼前的一切,首先映入眼中的便是一个身着红装的女孩。 “李楚凡!你终于醒了!”王思兴奋的叫嚷起来。 少年显然有一些懵,强撑着力气坐起身来,不可置信的看着王思。 “小丫头,我们这是在哪啊?” 王思无奈的耸了耸肩膀,道:“看不出来吗李大少爷,我们这是在你的墓穴里。” “这是什么意思?” “你死了,然后你的父亲找了个女子为你你配了冥婚,那个女子就是我。” “我死了……”李楚凡揉着太阳穴,努力思量着王思的话,“那一日,我在假山后看到我父亲的七夫人与我二叔在偷情……再然后我被他们发现,随即推去了湖水中……” 王思点头,“这样就说的通了,你被他们推去湖中,然后就淹死了。” “那我怎么又活了过来?” 说道这件事,王思的语气中带着骄傲:“这你就要感谢我喽!一个怪人给了我一种名为‘回魂蛊’的虫子,我抱着试一试的态度给你吃下……没想到你还真的活了过来,看来那个怪人没有骗我!说不定……他是妖怪?” “天底下竟然有如此神奇之物!”李楚凡感慨道,要不是自己亲身经历,打死他都不会相信。 王思问道:“李大少爷,接下来你打算如何?” “我在大家眼中已经是个死人了,还能有怎样的打算?小丫头,你要去哪里?感觉你从容不迫,想必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若你有一个好去处,我跟你同去!” “我呢设计了这么一个大局,就是为了逃出家族的牢笼。不论是父亲,钱氏,还是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的‘庶女’的头衔,都让我产生了对随郡的厌恶。现如今,在他们眼中我也是一个死人了。我打算去别的地方,重新过自己的生活!”王思笑着说道。 她的笑中带着些许释然,终于,她可以冲破枷锁。 李楚凡望向她,不由自主上扬着唇角:“不知我的救命恩人可否带上我呢?你知道的,我和你一样,早就想逃离随郡的一切了!去它的李大少爷,这个名号我也早就听烦了!” 其实王思的计划之中并没有李楚凡,原本她并不指望一条小虫子就可以起死回生。然而没有想到的是,那个怪人说的都是真的。 “李大少爷愿意放弃锦衣玉食的生活?” “这些都是虚无的东西。我早就不在乎了!” “好吧!多一个人也多一些照应!李大少爷觉得乾州如何,我们去那儿开始新的人生。”王思道。 李楚凡道:“乾州是个不错的地方,人杰地灵,民风开放自由,好去处。以后别叫我大少爷了,从今以后我只是李楚凡。” “那我叫你什么?李楚凡?听起来也太生硬了吧!” 少年傻傻的笑着,挠头道:“要不你叫我‘小巴’?” 王思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小巴?这是个什么不正经的名字?听起来蠢蠢的!” “这是我的乳名,以前我娘还在人世的时候,她就这样唤我。一般人我可不会” “小巴……小巴……好吧,以后我就这样唤你了!作为交换,你帮我起一个名字吧!” 少年疑惑,“你不想叫王思了吗?” “王思这个名字带给了我太多不好的回忆。既然人生就要重新开始了,那就应该从姓名开始改变。我想跟随我母亲的姓氏,林。” 李楚凡冥思一番,言道:“林偲嘉如何?” “思?是思想的那个“思”吗?” “不。是再多加一个人字旁。你不是想要改变原来的自己吗?那就多加一个人字旁,这样你就是一个独立的人了。”李楚凡娓娓而谈。 女孩满意的笑道:“好!就听小巴的,从今以后我不叫做王思,我名为林偲嘉!” “小嘉!”李楚凡唤道。 “小巴,我们这就动身逃离随郡,去乾州!” “好!我们一起去乾州!” 第一章 业障(1) “小巴,如果有机会,你还想回到随郡吗?毕竟那里还有个家……” “家?母亲亡故,我的家便没了。但是如果有机会我还是想回去……” “为什么?” “小嘉,我想回去!我想回到郡公府,揭露七夫人的真面目!我想告诉父亲,他一直视为心肝宝贝的女人其实是个蛇蝎妇人罢了!” “小巴,这一切会实现的……” ——————————————————————————————分割线 磴——磴——磴—— 睡眼惺忪的打更人如若梦魂般的游荡在随郡李府偌大的宅院之中,“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已是二更十分,一派富丽堂皇景象的郡公李府霎时间熄灭所有火烛,周遭静沉下来,连聒噪的夏虫都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就在这时,一道女子的身影脚底生风似的从花园中穿过,奔着西侧偏房的正贤阁去了。房中晕开暖黄色的烛火,似乎已经等待某个人良久。 女子站在房门之前鬼祟的左右张望一番,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便放心的推门而入。 “我的美人儿……你终于来了!”房中传来一个中年男子饥渴难耐的声音。 呵呵呵…… 女子尖锐荡漾的笑声紧接而来,“死鬼!我看你近些日子不少去酒肆花楼啊!拿着你哥哥给你的钱,不务正业。那么多年轻貌美的小姑娘天天围着你打转,你还会想起我?” 男子一把抱住女人,将头埋在她那高挺的胸口处蹭了蹭,紧接着不安分的手开始不安分的在她身体上游走。靠近她的多,轻轻的呵了一口气,油腔滑调地道:“卿儿你真是冤枉了我,那些庸脂俗粉怎能胜得过你?快来我的好卿儿,就让我在床上好好疼你!” …… 林偲嘉环抱双手靠在正贤阁院后的假山前,气定神闲地假寐着。任凭屋内如何春光旖旎,她只是闭着眼,毫无波澜,似乎在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故地生情,她的心骤然收疼,已经十年了……想当初自己从随郡离开之时,只是一个八岁的女孩。如今,十年弹指间,自己已是二九年华。一念生,一念故,那个与随郡这片土地有关的少年,那个与她言笑晏晏的故人,如今早已化作了一抔黄土。 小巴,最终,我还是又回到了这里…… “小嘉嘉你不乖哦!” 一道稚嫩的声音将林偲嘉的思绪拽了回来。她睁开眼低头看向身旁,一个约莫六岁的男童正以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看着自己。两人目光碰撞之后,林偲嘉淡然的勾起唇角,伸出手来捏住小家伙圆嘟嘟的小脸,不屑地道:“小不点!都说了不要再叫我小嘉嘉!你这么一丁点大小孩,应该叫我姐姐才是。” 那孩子一听到这话,气鼓鼓地道:“小嘉嘉!都说了不要再叫我小不点!你明明知道,我已经十四岁了,不是一个小孩子!” 林偲嘉耸耸肩,不以为意地道:“总之你就是这样小小的模样啊,谁能看出你已经十四岁了?小不点!小不点!”她补刀似的又叫了两声。 的确,这小家伙确实不应该被这样称呼。毕竟他已经十四岁了。只不过他从娘胎里带的儒症,让他无法长大,永远都是这样一副六岁男童的模样。 “小嘉嘉!小嘉嘉!”小不点反击道,“我要把你欺负我的事情告诉阁主,还有你借着公务出来,但是报私仇的事情我也会一并告诉他!哼!” 听到这话,林偲嘉愣了片刻,随即捏住小不点的肩膀,略带威胁地道:“你要是敢和阁主说这件事,我就把你丢进往生阁后院的蛇洞中去,让你和那些长着獠牙的毒物好好相处几天!” 小不点霎时被恐吓住,脸色变得铁青,语气乖巧起来:“哎呀!我美丽善良的小嘉嘉怎么忍心送我进蛇洞呢?我发誓,你来随郡的事情我不会说出去的!” “这就乖了嘛。”林偲嘉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果然这小不点一听到蛇洞就会软了骨头。 哼!都说这世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话不假。小嘉嘉就是那难养的女子小人!迟早有一天我会让你再也不敢捏我的脸……小不点暗暗的在心中忖道。 “小不点,办完这件事明日我们就回乾州。”林偲嘉若有所思地道。 小不点歪着头,略带不解地问道:“你不是说你还想要去看看你的母亲吗?” “母亲……”林偲嘉声音低缓下来,“还是不见了罢,毕竟王思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这世间只剩下林偲嘉……” ————————————————————————————分割线 “时间差不多了。”林偲嘉抬头望了望黑夜中的星移斗转,算准了时间,“小不点,你在这儿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说着顺手将手中一柄隐隐发出银光的长剑丢给他。 林偲嘉朝着前院走去,毫不犹豫的推开那双扇朱门。 屋内,一室氤氲,欢岚香轻擦鼻尖而过,尽意销魂。伴着一两声低浅的沉吟,微风轻抚而过,吹开绕床的素纱,这床上一丝不挂交颈缠绵着的一对人儿若隐若现的映入林偲嘉的眼中。 她冷哼一声,丝毫没有撞破活春宫的尴尬与羞赧,反而露出满面的鄙夷与讽刺。 倒是床上的两人发现突如其来的一个妙龄女子立在眼前,霎时间凝固在了一处。 林偲嘉道:“梅可卿,十年了……你欠的命终究是该还上了……” 床上的女子脸色煞白,“你是谁?我欠了谁的命?为什么要还!给我出去!”她的声音颤抖着,顺势想要推开正趴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却发现,自己浑身疲软,无论如何都动弹不得。那男人也是同样,目眦尽裂想要挣脱这虚无的束缚,然而毫无办法。 “放心,我只是下了一点点让你们无力的药而已,片刻便解。”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梅可卿追问。 “天道轮回,因果报应……大公子来索你的命了……” 林偲嘉一字一顿的说罢,便头也不回的走出房中。迈着轻巧的步子,她的薄唇轻轻上扬,喃喃道:“好戏就要开始了……” 极目望去,星星点点的灯火正朝着正贤阁的方向涌来…… 第二章 业障(2) 翌日清晨,随郡的街头巷尾变得越发的热闹起来,一些令人咋舌的事情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的回荡在悠悠百姓的口中。上一次这么热闹还是十年前郡公府那场轰轰烈烈的冥婚呢。 一家小酒馆中,林偲嘉与小不点正在默默地吃着早点,看似悠闲自得,然而两双耳朵却早已竖起来听着旁边一桌的人说着随郡那些权贵富家的奇闻异事。 “你们听说了吗?昨天晚上郡公府发生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郡公爷的那个美娇妾与小叔子暗通款曲。正当二人缠绵情浓之时,被郡公爷撞了个正着!说来也奇怪,那一天郡公本是视察西城墙,要在行府休息的。谁知道却半夜急匆匆赶了回去,就好像谁人与他通风报信似的。”一个胖妇人兴奋的说着,那声音大的仿佛是要让周围的人听去个干净。 同桌的另一个男人也迫不及待的分享他的听闻:“我还听说呀,这郡公府的七夫人已经和郡公的弟弟好了十几年了。两人偷情从来没有被发现过。昨晚不知怎的,就被郡公爷捉奸在床了。而且,那七夫人事后疯了,不停地说胡话。一会儿说她造了孽,一会儿又说大少爷来索命了……” “唉!这富人家自有富人家的心酸与无奈啊。本来这种事情发生了应该家丑不外扬的,但不知为何今儿一早朝满郡皆知。郡公爷头顶被扣了这么大一顶绿帽子,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这不,一早便下令将这伤风败俗有污门楣的二人浸了猪笼……” “这十多年啊,李郡公府就没有消停过。先是大少爷逝世,接着配冥婚闹的满城风雨。现在又出了这档子事情,看来是祖宗没有荫蔽啊!”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激动的说着。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别人家的轶事自然成了平头老百姓们茶余饭后的消遣罢了。 林偲嘉的嘴角微然上扬,是对这样的结果表示满意。她端起茶杯轻抿一口,也许,这就是她想要的了结吧。有因必有果,梅可卿终究是为十年前的事情付出了代价。 “小嘉嘉,冥婚是什么?”小不点有些不解地问道。 林偲嘉的眸垂了下来,涩涩地道:“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小不点被这样搪塞住,只得另起话题,悻悻地问道:“既然事情都办完了,那咱们要走了吗真的不去看你母亲了吗?” “不去了……有了太多的牵挂与羁绊反而都成了我的软肋。我知道她一切都好就行。” 小不点耸耸肩膀,他真的很不了解小嘉嘉。自己做了她的随从也有好几年了,她给人的感觉捉摸不透。有时候她一笑便如春风绽开,直暖心窝。有的时候又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杀伐四方,堪称冷血。 “小哥,我想向你打听一些事情,不知道你可方便?”林偲嘉叫住前来添茶的店小二,若有所思的问道。 “姑娘想问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 “东街口那边做丝绸生意的王家现如今怎样啊?” 小二皱了皱眉,却紧接着一副热心肠的嘴脸对林偲嘉说道:“姑娘是想去买丝绸吗?恕我直言,可千万别去他们家买啊。王家十几年前也算是随郡赫赫有名的商贾大户。但却撞上了一些触霉头的事情,丝绸生意一落千丈,面料从原来的上品之选变为了如今的下下品,要不是百年家业攒下的家底啊,他们早就不能维持绸庄啦。” “触霉头?”林偲嘉追问道。 店小二津津有味地讲着:“就是三年前王家大小姐出嫁之日。那一日花容月貌的大小姐本是欢欢喜喜的要嫁与有名的大才子赵简,谁知那新郎官却莫名在迎亲之时从马背上摔落在地上,当场吐血身亡。这红事变白事,你说说可不就是触了霉头吗?王大小姐可是这随郡一等一的美人儿,现在确是没人敢上门提亲的丧门星啊!更倒霉的事情还在后面,又过了没几日,王家的大夫人又失足落水,人救上来的时候已经断了气……” 店小二絮絮地在林偲嘉耳畔叨念着,她握住手中的那柄冰凉的长剑,缓缓的起身往外走去,驻足在酒馆门口,抬头望向了初秋深邃的天……天知、地知、神知、鬼知,何谓无知?善报、恶报、速报、迟报,终须有报…… “小嘉嘉,你等等我呀!”小不点追了上来,“故事听得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 “小不点,我们这就动身回乾州吧。” 一听到“乾州”两字,小不点就打心底里高兴,难以抑制激动地笑出声来。所谓在家千般好,出门万事难。在往生阁的时候,自己有许多去处,可以去练武场耍耍刀,也可以去思安茶馆调戏一下漂亮姐姐,总比像现在这样跟在阴晴不定的小嘉嘉身边来得快活自在呀! 林偲嘉斜瞥一眼,便立刻知道了这小不点心中的那点小九九。她耸耸肩道:“唉……孩子大了留不住了……你一心想着思安茶馆的漂亮姐姐,完全不把我放在心里啊……到底谁才是你的主子?要不我回去给阁主说道说道,让你去漂亮姐姐身边给她当随从?” 小不点大惊,连忙摇头:“小嘉嘉!你这样说可就不仗义了啊!若是你和阁主说了,他一定会认定是我没照顾好你,才被你打发走的。他……他会生气……会把我丢进蛇洞了啊……不要不要!” “呵!真心不知道你这个小不点为何如此怕阁主?” 正说着,不远处一个身着紧致黑衣外披黑袍的男子映入了林偲嘉的眼帘。他仿佛一直在盯着她看,然而就在她与那男子目光对视的一瞬,他敏捷的将身躲避在门柱之后,这让她浑身不自在。更加奇怪的是,望着那男人的面容与身影,她的心底泛起了一阵迷糊……为何是如此熟悉的感觉?就好像是在哪里与之见过面?甚是不解。 第三章 彼岸(1) 佛说,到时为彼岸,过处即往生…… 人人皆言现世苦,欲念往生求解脱,可这千梵人间,又有谁能真正求得往生呢? ——————————————————————————分割线 林偲嘉知道,从两日前自己离开随郡,那黑衣男子就已经悄声跟上了自己。根据自己多年的经验和习武之人敏锐的直觉,这男子的身手大抵不在自己之下,虽不见得有杀气,却也很是可疑。 路程行到乾州边境,她特意支开小不点,在树林处停住了脚步。 “出来吧,您都跟了我两日了,要不歇一歇?”林偲嘉故意扬高音调,冷冷地道。 果不其然,男子毫无遮掩的从树后走出,立在距离林偲嘉两步远的身后。 陡然之间,林偲嘉运气而起,顺势拔出腰间的透出耀眼银光的长剑,一个转身刺向黑衣男子。她的行剑势如破竹,丝毫不给对方转圜的余地。 就在剑气逼近男子鼻尖之时,他灵巧的飞身而避,手中虽握有一柄长剑,却不曾在这危急时刻出鞘,只是用赤金打造的剑鞘回闪林偲嘉凌厉的招式。 好强的内力!林偲嘉心中感叹道,这般的内力,放眼整个往生阁也只有阁主与武宗与之同属一阶,自己也只能勉强抗衡。 几回合之后,不相而下的互搏,二人陷入了僵局之中。 打斗间,林偲嘉再一次细看向男子的面容。二十多岁的模样,从容不迫,剑眉星目与之相得益彰,尽显英气。然而……为何总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她皱眉…… 这一时的分神,给了男子可乘之机。他一个回身,右手极速在林偲嘉乌黑的发顶一掠,便将她插在发髻上的一枚碧玉簪子握在手中。 男子退后两步,瞥了一眼簪子,又不怀好意地望向面前的女子,打趣般的耸了耸肩,脸上满是一副欠打的表情,仿佛在炫耀自己技高一筹。 林偲嘉心一沉,她对男子没好气的说道:“打架就打架,拿簪子做什么!快把它还给我!” 男子将碧玉簪子在手中把玩细细看着,嘴中说道:“这簪子不是什么值钱玩意,木兰花的样式老旧,看上去是十多年的旧物了,姑娘却如此上心,莫不是心上人送的吧。” “要你管!”林偲嘉的火爆脾气霎时间窜上头顶,“你究竟是何人!” 男子不紧不慢地道:“姑娘别气,我这几日跟着你只是想向你求证几个问题罢了。如果姑娘能和我敞开心扉的聊上几句,我便将这簪子双手奉还。” “既然如此,你便将说说看。”林偲嘉强压住怒火。 男子道:“姑娘可是往生阁的人?” “是。” 男子继续说道:“乾州往生阁……听上去是极雅致的名号,却做着杀人越货的买卖。阁中养着许多武艺高强之人,无论是谁只要出足够多的钱,就能让这些杀手为之办差。” “公子只说对了一半。往生阁的名号在整个大晟人尽皆知,说我们是盘根错节的杀手组织,有钱便可不分黑白的杀人。其实不然,那些人都是有罪之人,往生阁虽是收钱办事,却还是分晓是非黑白的,凡杀之人,必为其定罪。”林偲嘉道,“公子是想要与往生阁做交易吗?” 男子笑着摇头道:“不,我只是想向你寻证一件事,今年除夕之夜,岳山派掌门死于非命是往生阁出手的吗?” “往生阁做下的事向来都是承认的。”林偲嘉双眸轻眨望向男子,“正是在下用手中的破月剑穿透他的胸膛……一剑毙命……” 男子愣了一下,大抵是没想到眼前这个面容姣好,有着江南女子柔美之风的女子竟然让堂堂的一代掌门命丧其手。 片刻,他回过神来,目光滞留在她手中的那柄剑上,“天道苍苍,剑舞刀仗,冲云破月,傲视天下……姑娘手中的破月剑可是大有来头。冲云刀,破月剑,可是百年前的神兵利器,如今其中一柄在你的手中……不简单啊……” 林偲嘉蹙眉,着实不想听他废话,举起银剑道:“你究竟为何而来?” 男子将木兰簪子递与林偲嘉,笑着道:“这簪子很特别,既然知道了答案,那鄙人这就离开……只是还有一言……女子本就不属于这血腥的江湖,姑娘生得这般俊俏,应该可以有更好的生活……”说罢,便轻功一运,攀于茂林之间不见了踪影。 空荡荡的树林之中,唯有鸟鸣之声穿耳而过。林偲嘉伫立原地,脑海中那男子的言语挥之不去……女子本就不属于这血腥的江湖…… 究竟是怎样的际遇将她带到这弥漫血色的江湖中呢?想来自己活了两世,第二世伊始,她暗下决心,要做一个强者,不会让自己受委屈,要保护自己在乎的人……到头来,只不过是无法兑现的玩笑罢了。 “小嘉,活下去!无论如何,你都要活下去!” 那个声音再一次回响于耳畔…… 人生的牵绊千丝万缕,世间痛苦千种万件,做强者太难,但至少这个江湖可以带给她一丝慰藉,因为在这里,她可以挥舞手中的破月剑,血色是她最好的面具! 林偲嘉握紧手中的木兰碧簪,迈出步子朝乾州的方向走去。 ————————————————————分割线 “嘉儿,你回来了……”男子半靠在狐裘软椅上,望着林偲嘉推门而入的方向。 林偲嘉四处看了看,随即皱眉上前,走进烛台前点燃了烛火,“屋里这么黑,你为何不点灯?” 一边说着,明黄的光亮也弥漫了整间屋子。她回头望向坐着的男子,恰与之目光相对。明明二十的青春年纪,他却有着四十岁的沉稳笃然,尤其是他的一双眸,如同黑潭深泽,永远令人看不穿。 男子淡淡地一笑,说道:“你知道的,我更喜欢黑暗。”他将桌上的一杯茶拿起递与林偲嘉,继续说道:“这茶是刚泡好的,知道你要回来了,解解乏。” 他从来都是这样细致入微。林偲嘉将茶接过,轻抿一口道:“好茶!” “是啊,坤州进献给皇帝的茶怎么会差?” 男人说道“皇帝”二字的时候不知怎的面容不再平静,俊然的脸上一双眉不由自主的蹙了一下。 林偲嘉已经习惯了他的情绪波动,他是一个极其冷静又不假颜色之人,唯一能让他有所动容的当属“皇帝”二字。 “嘉儿,你这次去随州不单单是办往生阁的差……对吗?”男人如水般的眸子望向他,“随州一直是你的一个心结,现在你的仇人也所剩不多了吧……” “阁主!”林偲嘉起身单膝跪地,低下头道“我不该借着公差去办私事……您处罚我吧!” 男人的面容依然平静,他缓缓说道:“心中有仇恨有怨气总得发泄出来才好,无罪……无罪……加入往生阁的人不都是为了成全自己吗?” “阁主……”林偲嘉望向男子深邃的眼眸,“你的心中可也有仇恨?” 男子不语…… 到时为彼岸,过处即往生。放不下仇与恨不是为了折磨自己,而是成全自己曾经那一颗跳动的心。 林偲嘉关上门离开,男子轻呵一气,缓缓抬头看向西墙之上挂着的那幅名册:林偲嘉,段沉,新眉,银汉,飞星,流岚,虹霓…… “那丫头如此不守规矩,你竟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个清婉且孤傲的女人声音在屋中响起。 男子的目光没有从西壁的名册上离开,只是静静的听着女人带着些许牢骚的话语。 “南宫晫,你为何不回我的话?林偲嘉已经多次做了越界的事情!若是再不施惩戒,她会越发不把往生阁的规矩放在眼中。”女人咄咄道。 透窗的月光洒在男子的一席素衣之上,银晖映衬着宁静且深沉的面容。他轻轻的抿了一口未凉的茶,淡淡说道:“陵,那个丫头对我来说很重要。” 暗色之中,女人的一吸一呼都带着压抑住的愤怒:“难道你爱上了她?” “爱?这个词太虚无缥缈了,你且不要和我理论。林偲嘉这个丫头骨子里的那股劲儿正是我们往生阁需要的。” 男子的眼前似乎又浮现出第一次见到林偲嘉的情景…… 奴隶市场中,女孩被沉重的铁链死死的拖住,她的右脸有一道被利器划破深入皮肉的叉,血肉模糊。 “求求你买下我,只要让我活下去,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她的脸又脏又乱,血色与土色相混。唯独那双又大又圆正盯着自己的眼中,写满了对生存的渴望。 “任何事?就算违背信念,成为一个嗜血如麻的魔鬼也在所不惜?”他问道。 女孩苦笑一声,“活着就是我的信念。我答应过一个人,要好好活下去。为此,我可以付出一切。” “既然如此,我便收了你。定下一个约定吧,十二年……未来十二年,你都要为我效力,为我之命是从。十二年后,要走要留,你的自由……”他道。 “好!十二年!这是我和你的约定!” 第四章 彼岸(2) 腊月的风如同一根根冰杵刺进女孩的五脏六腑,她踉踉跄跄的在乌压压的死人堆中找寻着什么,泪水在通红的脸庞上凝结。 尸体腐臭的味道与血腥味嘈杂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死人,他们有的头与身分离,有的浑身上下都是血,有的已经不能称之为一具完整的尸身…… 突然,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从女孩身后一跃而起,他扯着嘶哑的声音冲着她喊道:“小嘉!替我报仇!小嘉……活下去!” 一汪血泉顺着女孩的脚踝迅速的爬了上来,不速之时就淹没至她的胸口,紧接着是脖颈,最终竟将她卷入粘稠的血色液体之中。 “小巴!是你吗……小巴……” …… 林偲嘉陡然从床上坐起,强烈的窒息感让她下意识的捶顿了几下胸口。已经数不清是自己第几次梦到那个乱葬岗了。过去的事情就如同鬼魅一般,如影随形的跟着,成为她永远的梦魇。 她努力的撑开疲软的双眼朝着窗外看去,天还未明,一轮散着寒气的圆月仿佛就挂在自己目所能及的不远处。正如大家认可的那样,往生阁的最顶层确实是乾州乃至整个大晟朝观景赏月的好地方。偏偏,阁主将这风华之地的一层赐给了她。 无功不禄,无福消受…… ————————————————————分割线 三个约摸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驻足在往生阁之前,傻傻的凝视着这座恢弘磅礴的楼阁。这是她们过活了十几年见过最高的阁楼,免不得一番惊叹。足足五层的高楼,仿佛将要穿入云层,简直可妙不可言。 “咳咳……”周娘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立在往生阁的门口,朝着小姑娘们道“三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快把你们掉到地上的眼珠收一收,今日你们是新来的伺候丫鬟,我得好好的给你们讲一讲这往生阁的规矩。” 周娘笔挺着身子带着小丫头们从侧门进入,一路指指点点,“这里是往生阁的一楼。下人们采买和办事只能从侧门进出。” 进入一楼,丫头们惊讶的发现,偌大的厅室之中赫然立着十方粗圆的梁柱,这柱身上的图纹竟然全部是用金箔雕刻的巨蟒,它们攀在柱上,栩栩如生。殿正中是一座用上乘之玉雕刻的麒麟,它张着大口,面目狰狞,仿佛片刻将从中有焰火喷出将眼前之人吞噬殆尽。 一个丫头被这玉麒麟吸引,忍不住上前想去摸摸这巨型玉石。刚行两步,被周娘尖声喝止:“不许碰!你是嫌活腻歪了?今日我便明明确确告诉你们,这阁中的陈设摆件最好都不要去触碰,若是不小心碰到触发了什么不好的东西,自己丢了小命,休怪我林娘没有提醒过你们。” 小丫头一听脸色煞白,心中咕哝着:以前只听说这往生阁是整个乾州最有钱最气派的地方,这里的工钱比别的地方足足高出十倍,没想到还会丢了性命! “往生阁是做什么买卖生意的想必你们也有所耳闻。在这里,你们只要做好一个丫鬟该做的事情就好,其余的不该说的不说,不该问的也别问。”周娘放缓声色道,“大殿后面的院子便是下人们住的地方,一会儿你们随我前去领取你们的衣服。” “周姑姑,这往生阁有五层,您只说了我们在这一层的活动范围,那上面我们不能去吗?”一个丫头疑惑问道,说着用手指了指左右两侧通向上层的阶梯。 “二楼是议事堂,阁主每五日便会召集阁中众人在那议事。我们要提前一天上去打扫。三楼是往生阁文宗与武宗的住所。他们二人都是一等一的大忙人,平时很少会在房中,也没见传唤厨房为他们准备过饭菜,因此就每三日派一两个丫头上去打扫拂灰便是。” “那最高的两层呢?” 周娘清了清嗓子说道:“最上面的两层可要小心伺候着,是我们绝对得罪不起的人呐。四楼是往生阁主南宫晫的‘听闲阁’。别看往生阁营的是霸道之业,阁主确是一位芝兰玉树,安静风雅之人,所以你们伺候的时候别聒噪让阁主心中生了厌烦。而五楼则是地位仅次于阁主的二阁主林偲嘉的居所。二阁主看上去是柔柔弱弱的一个小姑娘,却严厉的很,我可是从来没见过她的笑脸。听说功夫了得,善于权谋,这往生阁的半壁基业便是她襄助阁主打下的。” 新来的小丫头们一边听着周娘的话,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她们愈发的对周娘口中的阁主与二阁主充满了好奇。尤其是二阁主,小小的一个女孩能够坐上往生阁副主的位置,究竟是多么厉害的一个人物…… 正说着,一个清瘦的年轻男子从正门走来,霎时间吸引了小姑娘们的目光。他长的极好看,骨节分明的手中握着一把水墨画的扇子,就如戏文里所描述所描述的白面书生一样,儒雅非常。 男子显然没有被那些暗波相送的少女目光打扰,神色悠闲的踏上了阶梯,朝着四楼的听闲阁走去。 “咳咳咳……”周娘面色微怒,小声呵责道,“你们究竟是听周娘我训话呢,还是去看旁的人呢!” 小丫头们连忙收回盈盈的目光,低下头羞赧地问道:“周姑姑,原来往生阁中还有生得如此漂亮的人……” “他是往生阁四执事之一,飞星。以后见到记得恭敬的行礼,收起你们丢了魂的眼神!” ——————————————————————分割线 “飞星,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吗?” 听闲阁内,南宫晫低眉,轻呼冒着热气的茶水,神色淡然地问话道。 “是……宗主集结了左道武士与剑,四执事也已整装待发。”飞星笃定的道。 南宫晫咋了一口茶,抬起乌墨般的双眸:“三日后,辰时出发。” 飞星蹙了蹙眉,“阁主,属下还是不明白,攻打滇元神教如此之大的事情,为何要向二阁主保密?她若是知道我们去南境……” “你不需要知道原因……” 第五章 燕南飞(1) “自去自来梁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飞星立在一棵攀满青苔的古树前,悠然地摇着手中的折扇,“南境的秋天真是风光大好,不似乾州一般,深秋的风一吹啊,凉透了骨子。” 他扫了一眼周围的人马,忧愁的叹息道:“这一次可是我见过往生阁派出的最大阵容了……也不知这一去,等到回来的时候还剩多少兄弟……” “飞星!你这个无事悲秋的白面书生,又在这里说什么丧气话!” 喝斥他的,是不远处树下的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他面色严肃,加之右脸上有一条显目的如枯树藤蔓般的伤疤,总给人一种深沉的压迫感。 飞星无奈的耸耸肩,撇着嘴道:“宗主教训的对!是我这个书生多言了!大战在即,军心不能涣散!” 明面上如是应和着那男子,心中却小声嘀咕着:都已经不当大将军这么多年了,还是一副将军做派,成天以为自己还在统领三军,就会教训我! 此时,一个身着红衣的妙龄女子走进他身边,面无表情的递过一块肉饼给他。 “虹霓……” 不等他的话说出口,女子便转身离开,仿佛像是在躲避瘟神一般。 飞星却笑着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你看,都两年一个月十天了,你都不曾对我笑过。南境之地凶险,不知这一次我还有没有命回去,你……是否能在这原谅我?让我走也能走的安心?” 女子停住步伐,唇微微颤抖,半晌,她甩开了飞星紧握着她的手,直勾勾的望向他:“大战在即,别在将这些不重要的事情挂在嘴边!”言罢,便径直离去。 “哈哈哈……飞星使向来风流倜傥美女环抱,偏偏搞不定冷峻的虹霓使。”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飞星使你还是认栽吧!” 阁中看热闹的兄弟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着,四大执事之中,也只有飞星能任由他们调侃了,其他三位……都是不好惹的主呢。 日光熹微的林中,从远处走来一个少年,他的面容与眸子中蕴着无限的悲切。 他走近宗主段沉,语气毫无起伏地道:“宗主,我已经四周探查过了,可以进入前方树林,过了渡边林,就是滇元神教控制之地了,小心行事。” 段沉赞许的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道:“银汉,这次行程,你辛苦了!” ————————————————————————分割线 “一念生,一念灭,往乎太虚之间,无若凡尘贪嗔痴……” “年轻的人呐,请剖开你的心,让滚烫的鲜血洒落每一个角落……你的身体会飘起,你的灵魂会解脱……” 靡靡之音在偌大的渡边林往复回荡,那声音夹杂着一阵阵诡异的弦乐,撩拨着所有人的心,激起了躁动与强烈的不安之感。 “是滇元神教!” 人群之中,被叫做银汉的少年突然兢惧的喊道。 他的眼中涌上一丝可怖的灰色,嘴中喃喃的念道:“滇元的人知道了我们的行踪,他们提前出手了……大家小心……” 段沉上前,一只大手用力的捏住少年的肩头,目光坚定的看向他:“别担心,我们也不是吃素的!” …… “年轻的人呐,请剖开你的心,让滚烫的鲜血洒落每一个角落……你的身体会飘起,你的灵魂会解脱……” 缥缈的唤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随之而至的是上百只色彩艳丽的紫蝶,它们排布有序,形成一个圈在往生阁众人的头顶盘旋。 “所有人都不要去瞧这些蝶!这是灵蝶,惑人于无形!” 然而,银汉的警告终究是晚了一步,一些修为尚浅的阁中弟子已被紫蝶摄了心魂,他们有的目光呆滞,有的又哭又笑,有的手舞足蹈,如同提线木偶一般。 陡然间,竹林深处飘来的弦乐之声急转而变,每一声都激荡人心,灵蝶阵型随即变化,列为北斗星状,继而转为九宫之形。天阴沉下来,空气仿佛凝结在原处,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段沉皱了皱眉,握紧了手中的长刀,嘴中低声道:“南境都是什么劳什子妖术!有本事就和你大爷我正面打一架啊!” 被摄了心魂的人登时脸色煞白,面部因极大的痛苦而扭曲,最后鲜血从口中喷出,便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银汉见状,抽出腰间的长剑,朝着灵蝶砍去,一剑下去,被劈成两半的蝶如沙粒般消散在风中。 “用剑去砍那些灵蝶,破了九宫蛊阵我们就有希望活着出去!”银汉如是说道。 剑起蝶落,夹杂着漫天飘散的血色,不断地有人倒下了。 霎时,一道银色的光芒冲入血阵,从外部破开了灵蝶围成的北斗七星阵。天空霎时间放晴,只见一个身姿曼妙,着水蓝绣衫的女子手中持银剑落入阵眼之中。 众人满布愁云的脸上也阴霾顿散,“二阁主!” 然而,欣喜之情还未言尽,空气中的尘埃再一次汇聚而成一只只紫蝶,阵型复原,如同一个巨大的血阵,笼罩着往生阁众人。 女子环视四周,面色严肃说道:“所有人两两为一组,背靠背砍落紫蝶,不得背留空门。银汉,飞星,虹霓,流岚,你们分别用剑气冲破巽,坤,艮,乾四宫。段宗主,你与我合力破中门!” 行云流水的布局,大家即刻如是而做。须臾之间,九宫散落,紫蝶纷纷化为灰烬,随风而散。树林又恢复了不久前的宁静…… “二阁主,多亏你来了,否则这个小小的九宫蛊阵倒是难住我了。”段沉送了一口气,拱手朝着面前的女子作揖道。 女子将手中的银剑收回剑鞘中,朝段沉点头示意道:“段宗主,论武学修为,您一直都是在我之上的。只不过我恰巧懂得阵法八卦而已。还有,叫我林偲嘉就行,二阁主这个名号我不怎么喜欢。” 四位执事聚拢过来,飞星的脸色并不那么好看。“二阁主……您怎么……来南境……” 林偲嘉瞥了他一眼,依旧是一副不显喜悲的淡然神色:“我大抵是往生阁中最后一个知道阁主计划的人了吧。你们所有人都把消息藏的密不透风,怎么,我已经是一个局外人了吗?” “二阁主……”飞星无奈的挠了挠头:“是阁主命令我们不许把出征南境的事情告诉你的……他这是不想让你涉险。” “那你们呢?明知道危险万分前路莫测不还是来了?我只知道,我的使命,就是和你们并肩作战!” 风在一瞬间似乎戛然而止,网住往生阁的二阁主,武宗与四执事,也许这样的组合最令他们舒适与安心。并肩作战……这四个字求来不易。 第六章 燕南飞(2) 寮原台,南境山势最高之地。俯眼下去,万里之地尽收眼底。 一男一女并肩而立于寮原台之巅,秋风徐来,撩动他们的长发与衣袂。 女子面容冷峻,给人一种不可接近的凌厉之感,娇艳如血的红唇轻勾起一抹略显苦涩的笑意:“恕离,你猜对了。那小女子果然破了我们的阵法。” 身旁被唤作恕离的男人微微颔首,他的眼如同蒙上了一层灰翳,无半分情感流露,只是安静的看着山下树林中那位手持破月剑的女子。 “十几年过去了,这小丫头的性子还是和以前一样。”恕离轻和的说道。 “往生阁终究还是来了。”女子肩膀陡然微颤,“恕离,百年前星司预言的劫难……恐是要实现了……” 恕离缓缓转头看向女子,注视着她,伸出无血色的拇指轻抚过她滴血般的唇,“阿桑,无论何时,我都会守住滇元神教,守住你。” 女子握住他的手,“往生阁在近五年里以无人可挡之势迅速壮大为中原第一武林势力。与之相比,滇元教却是百年积弊的万顷大厦,二者如何相提并论……” “我们还有坚不可摧的信仰!”恕离抬起眼,“犯我滇元者——必死!” ——————————————————————分割线 黑夜缓缓的笼罩整个南境大地,往生阁众人在一个人烟稀少的村寨中落下脚。 已是子时,然林偲嘉却怎么也无法入睡,便跳上房顶,对着一轮圆月发呆。 小时候读诗文,南境的袅袅炊烟,小桥流水都使她万分向往。如今她真的来了此地,却全然无半分欣喜之感。 她苦涩一笑,可能是人变了吧。从前,她活经两世,总觉世间苦,仇恨迁,心无依,便勾勒出世外桃源的模样供自己遐想。而现在,她是大晟朝中第一武林帮派的副首领,坐拥高强的武艺与被人尊崇的地位,没有人再可轻易欺侮她……高处不胜寒…… 手中的银剑在月晖下显得格外清寂,林偲嘉拭了拭拂在其上的夜露,那一句淡雅却有力的话语又在耳边回响—— “从今以后,你就是破月剑唯一的主人!” 呵,冲云刀,破月剑……这是她与他定下的契约。天道苍苍,剑舞刀仗,冲云破月,傲视天下…… 不知何时,林偲嘉的身旁静悄悄的坐下了另一个人。她转头瞧了一眼,道:“银汉,这么晚了,你为何也没睡……” 银汉的目光投向前方,手中把玩着一棵蒲苇:“对不起,来南境的事没有告诉你。” “我知道,这是阁主的意思。” “南境之地凶险莫测,他不愿你涉险,毕竟,你是他在乎的人。”银汉耸了耸肩。 林偲嘉微微摇头道:“阁主的心思我并不想去猜测,我只知道,我的使命就是冲在最前面,用这柄破月剑开路。” “二阁主,你的信仰是什么?”少年突然问道。 她愣住,片刻后才道:“信仰……这个词语太缥缈了,若非要说出一个实在的……那就是……活下去!” 活下去!这是李楚凡与她说的最后三个字。心中泛起一阵被虫蚁啃噬的遂痛,这三个字太沉重了,要用鲜活的生命来换。 “活下去……”银汉喃喃重复着。“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诛心之言,这样的信仰确实真实了许多!” 少年抬头望着寒彻透骨的月,往事涌上心头…… 那时的他还是一个天真的孩子,与南境之地的黎明百姓一样,认定唯一能给他们带来幸福的归处便是滇元神教。无数次他对着月亮起誓——愿以此身之血肉,捍卫滇元之圣魂! 信仰神教,信仰它所有的一切,为了它甚至可以付出自己的生命…… 然而,神教却回应了他什么呢——轻视,污蔑,抛弃……被信仰背叛的滋味……剜心蚀骨之痛! 南地虽暖,心凉则故。 ——————————————————————————分割线 经历三天的休整,林偲嘉制定出攻破滇元教的战略。排兵布阵是她擅长的,且比起刀光血影,她更喜欢这种不见血光的博弈。 十年的时间,她潜心习得破月剑法与诡谋机巧,放眼整个往生阁似乎也只有阁主可与之匹敌。 十年光影,十年沧桑,她终究成了别人眼中的强者。 “二阁主,我们何时开始进攻?”段沉对着拟阵沙盘若有所思。 林偲嘉轻锤他厚实的肩膀,道:“说过多少次了,叫我的名字就行,别叫我阁主,我不喜欢。” 段沉无奈的挠挠头,“那就叫你……小嘉……如何?” 谁知林偲嘉陡然面色一尘,一层阴霾爬上眉梢,稍停留片刻回答道:“小嘉……小嘉……我不喜欢别人这样叫我。” 女人心海底针,段沉甚是想不通,一个平时看上去不斤斤计较的人,竟然对一个称呼如此执着…… “那就叫偲嘉吧!你也别天天一口一个宗主挂在嘴边,我比你年长,你就叫我段大哥吧!” “好!一言为定!” “偲嘉,说一说你的计划吧。” 段沉召集了往生阁四执事一同旁听,虽然二阁主是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但每一次她的布局都可以用“惊叹”而字来形容。神手诡划——可谓是二阁主本人了。 对着南境的沙盘地势图,林偲嘉标红了东南西北四角的分坛。 “这是滇元神教的四大分坛……”银汉凝视着地图,眼中流露出一丝酸楚,随即消失殆尽。他首先发话道,“东南西北四方与总坛天然形成一道天网,相互策应,缺一不可。若我猜的不错,二阁主是想先从四大分坛下手,如若攻下,必断滇元之羽翼。” 银汉吐露出的每一个字,都在颤抖。虽已经过去四年,每每提起滇元神教有关的人过事,他还是会心中翻涌着五味杂陈的情绪。 林偲嘉对于他的过往有一些了解,她知道,让银汉重回这个将他的身心折磨的伤痕累累的地方,是一件极其残忍的事情。她将手搭在十七岁少年的肩膀上,希冀着他可以放下过往,赶走心魔。作为他的战友,她能为他做的实在太少……唯独……理解…… 第七章 天道为逆(1) 乌鸦在紫竹林的上方盘旋,发出凄厉的鸣叫。林偲嘉将自己隐蔽于竹林之中,静心等待夜幕的降临。 她沉静的目光注视着离她不到百米距离一座用石头磊起的圆筒形建筑,三十名护卫有序的将之围起,他们警惕的凝望四周,手中的长戟紧紧握于手中,不敢怠慢。因为那儿是滇元神教西分坛的心脏——圣蛊室。 滇元神教,傍水而生,应蛊而兴。蛊术是神教立教之根本,也是他们的引以为傲的保护屏障。蛊,可为虫,可为蝶,亦可为人。 而四大分坛之中的西坛,则是豢养与培育虫蛊之地。 依据事先制定的计划,他们首先要攻克的便是西坛。断绝蛊虫应援,无疑是砍断了滇元教的一条臂膀。 日头终于坠入了地平线,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记刺耳的口哨声。随后身着四名黑色紧衣的蒙面之人从天而降,立于圣蛊室之前。 从身形可以辨出,他们两男两女,正是往生阁的四大执事。 圣蛊室护卫们见有人闯了来,立刻挥起手中的武器冲向四人。一场厮杀拉开帷幕…… 毕竟双拳难敌四手,银汉四人很快就显出了敌不寡众之感。他们互相眼神示意,便一同朝着东面树林出口散去。 护卫的首领见状,好胜心切,下达命令全力追击,独留两人看守在圣蛊室的门前。 林偲嘉轻身一越,在二人猝不及防情形下,借剑鞘之力击晕二人,她的力道大抵可以让这两人一日之内醒不过来。 她站在圣蛊室石门前,打量着封于其上的阴阳盘锁。这是一种由奇门遁甲之术精心打造的盘锁,左右各五个方形石块,吸于石门棋格之上。 五阴对五阳,只有将所有的图案都配对成功才能开启大门,若是阴阳图案配对错误,便会立刻牵动机关,后果不堪设想。 这样的锁着实令人头痛。阴阳之学纷繁复杂,虽然她十年之间没有停止研究的脚步,却也不过是个门外汉而已。若是阁主知道她现如今的尴尬,估计会表现出常有的姿态——嘬一口茶,然后淡静的摇头道:“唉,嘉儿……学艺不精……学艺不精呐……” 留给她的时间所剩不多,林偲嘉横下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就是阴阳和合之道嘛,自己未必不行! 她对着巨形阴阳盘锁,深思之下搬动了第一块木字位的石头。 嘭!一声巨响,立于东南方位足有三人合抱粗细的石柱轰然倒地,掀起滚滚烟尘。还不等林偲嘉做出反应,千百支木箭不知从何处齐刷刷的射向她的脊背。 她旋即转身而对,拔出手中的破月剑,对着飞临自身的箭矢劈了过去,极速的防护,为自己形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保护屏障。 忽然,一个矫健的男人身影冲入了箭阵之中,他以最快的速度挡在林偲嘉的身前,一只手击落飞来的箭矢,另一只手将身后的她推向阴阳盘锁前,随即郑重且迅速的说道: “将水字位向东进五位,金字位南进三位,木字位北退六位,土字位西悦两位……火,正其位,不动!” 千钧一发之际,顾不得盘算来者何意,林偲嘉觉得,单从他的行为来说,至少不是敌人,便听从他的指引,挪动阴阳盘锁。 一切布置完毕,顷刻之间暗处不再有箭矢飞出。石门,也紧接着哗然开启。 “阁下上一次不是该问的都问了吗?为何又会出现在这里?”林偲嘉认出了这个从天而降的男子。正是前不久自己于乾州边境遇见的那个人。 男子收起手中的剑,英气逼人的眉宇间透着似笑非笑之意,他道:“我如果今天不出现在这儿,你可就早就被乱箭射成筛子了,怎么,不先感谢下你的救命恩人吗?” 林偲嘉一脸淡漠的点点头,道:“感谢那是必然的。但我并不认为你出手相助只是简单的助人为乐而已。” 一边说着,她一边朝着圣蛊室内走去,“公子,等我办完手头的事情再好好谈谈你与我之间的事。” “姑娘别着急走呀,带我一个!”男子跟了上去。 圣蛊室中,道路两旁一排排明黄色的烛火静静的燃烧着。林偲嘉警惕的握着剑柄,朝着室中心走着。 男子一路尾随,却倒是识趣,没有过分纠缠也没有添乱,只是安静的走在林偲嘉的身后。 行至千步,她们终于来到圣蛊室的中央,在那儿有一个巨型的圆台,其上放着数以百记的白瓷盛器,可以看见,每一个盛器之中,皆有一条红色的蛊虫在蠕动。 这儿应该就是银汉所说的培育蛊虫之地了。 林偲嘉纵身跳入圆台中心,扫视着大小等同的盛器,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我猜你是在找蛊母虫。”男子立于台外,言语中透着笃定的说道。 “我对你的身份越来越好奇了,什么事都逃不脱你的眼睛。”林偲嘉望向他,带着满腹的打量。 男子勾起一抹笑挂在棱角分明的脸上,剑眉之下的那双眸闪着清澈的光影。林偲嘉陡然之间恍惚,眉头不经意的蹙起,他笑的样子像极了一个人…… “能被如花似玉的姑娘惦记,是鄙人的荣幸!”男子微微颔首道。 不,眼前的男人轻浮之至,怎么可能是他?是自己想多了而已。 林偲嘉收回思绪,继续保持着一副冷淡的模样,不再理会他,而是沉思于手头最重要的事情。 男子没有说错,她确实在找蛊母虫。根据银汉的描述,蛊母虫,乃是蛊虫之魂,同一种类的所有蛊虫都由其孕育,与之心灵相通。诚然,蛊虫可由控蛊师来操纵,但母虫却是根本所在。若母虫亡,蛊虫便亡。 然而,母虫并不好找,她被隐藏在众多虫之间,不得而辨,是滇元的一种混淆视听的防御之法。 “母虫并没有那么好找,若是砍错了,这上百条虫子可就要才去自身防御机制,对你进行攻击了。”男子提醒道。 或许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歃血引虫——”林偲嘉严肃的说出四个字。 这是下下乘之法。蛊虫对血腥味敏感,他们会不由自主的蠕动到流动的血液处,疯狂的汲取。唯独母虫会不为所动,这是辨别的最佳时刻! “喂!帮我一个忙可否,一会儿我割破手腕引虫,你帮我砍了那母虫。” 言罢,林偲嘉掀开左臂的纱衣,右手持剑用锋利剑刃对准白皙的皮肤便要抹了上去。 第八章 天道为逆(2) “且慢!” 在剑刃与皮肤几乎要相碰之际,林偲嘉的右手被一旁男子的大手死死控住。 “这种割肉取血的事还是交给我们皮糙肉厚的男人吧。” 男子说是迟那是快,还不等林偲嘉反应过来,就握住她的手带动破月剑刺向自己的手臂…… 霎时,粘稠的血流淌而下。 林偲嘉不明白,这个人与自己毫无瓜葛,为何要做这样的事情,他此番前来究竟有怎样的目的? 男子抬起手臂,任凭鲜血滴落在地。盛器之中的蛊虫闻到了弥散在空气中的血腥气息,纷纷躁动起来,以极快的速度爬向血源处。 “还愣着做什么,做你该做的事!”他喊道。 林偲嘉将手从男子大手中挣脱,环视四周,终于,她发现了一条反应异常的蛊虫——“就是她了!” 她拿起剑,运气劈下去,蛊虫被凌厉的剑气倏然截成两段。 男子手臂的鲜血依旧在不停的流淌着,百余只蛊虫爬向他……随着那只蛊虫身亡,它们渐渐地停止了蠕动……片刻之间,银白透亮的虫子们周身变为乌黑色,停滞不前…… 被砍死的果然是蛊母虫!林偲嘉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她急忙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丝帕与金疮药粉替男子简单的包扎了伤口。 “喂!谢谢你。”她低声说道。 “你的谢意我接受!咱们快点离开这里,蛊母虫一死,滇元教的人立刻便会知晓此事。让他们捉住我们可就惨了。” 二人迅速离开圣蛊室,在紫竹林深处落下脚来。 林偲嘉将一瓶金疮药递到男子手中,“这药可止血生肌,你拿回去用吧。” 男子毫不气的接过,打量着手中的瓷瓶,“往生阁的灵丹妙药鄙人还是第一次见识到。今日救了你也不亏,还白拿了一瓶药粉。” “你是谁?来南境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会帮我?”林偲嘉一脸正经的问道。 男子无奈的摇摇头:“姑娘你就是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一上来就撕破脸问东问西……这样不太好吧。” “少在我面前打马虎眼!你是朝廷派来的人!”林偲嘉说道。 “为何这样说?” “往生阁与江湖中各道均有交集,自然对武功高强之人有过调查。放眼整个江湖,无人能与阁主的武功内力匹敌……而在你身上,我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醇厚内功修为……既然人不出自江湖,那便来自于朝堂……”林偲嘉笃定的说道。 男子点点头,“你很聪明,我是朝廷的人。” “朝廷何时管起了南境的事?” “南境虽是大晟边境,却还在版图之内,朝廷有资格对它进行管辖。往生阁这次如此声势浩大的来攻打南境第一教派,意欲何为啊?”男子反问道。 他的话确实将林偲嘉问住。此番攻打滇元教意欲何为?虽说往生阁在近十年之中致力于收并江湖中大大小小帮派与组织,但都是在极有把握的情况下展开的。而这一次……她不确定胜算有几分…… 男子瞧见她眼中闪过的迷惘,继续说道:“看来姑娘对于往生阁的决策也不甚了解。今日姑娘也忙活了一天,鄙人就不打扰了,告辞。” 他拱手作揖,随后运着轻功,攀上竹树便不知所踪。 偌大的竹林空留林偲嘉一人,她心中翻腾着无数的困惑,比如那个男人的身份,比如阁主为何要出力不讨好的攻打滇元神教,再比如阁主为何要隐瞒,不让自己一同加入南境之战…… ——————————————————————————分割线 南境的夜风穿过厅堂,略过女人的发,轻轻的扑在她那张姣丽婉媚的脸上。 她合着双眼,尽力压制住心中锥心般的疼痛与慌乱。今晚,她一直引以为傲的滇元神教防御屏障被攻破了一角。西坛的圣蛊室在一个时辰之内竟然被一个小丫头连锅端掉,这是多么讽刺可笑的事情! “万俟桑……今日在最伟大的月亮神之下,我将教主之位传于你——自此以后,你便是月亮神最忠实的信徒,必将她的旨意传达终生……自此以后……滇元便是你的魂,你的血,你的一切!” 母亲将象征着权利的水晶杵递与她的手中…… 十五岁的她接过水晶杵,指向那一轮圆月,对着寮原台下的南境大地珍重发誓:“今日起,我万俟桑,与神教天地共存亡!终我一生,尽我精血,保滇元万世昌耀!” 五年过去了……万俟桑苦涩一笑,她原本以为,滇元千年的昌盛会一直延续下去,然而,中原往生阁的到来却打破了这一切! 他们究竟想做什么!滇元神教偏安一隅,只想控制南境之地,并没有与中原的帮派有利益瓜葛……然,人无伤虎意,虎有吞人心! “教主似乎在为眼前的事苦恼万分。” 黑暗之中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响起。 万俟桑缓缓睁开眼睛,凝视着暗处的一个黑影,“你是谁?” “一个来帮助你解决眼前困境的人。”那人回答道。 “阁下说着要帮我,然而却不显现真容,我怎样才能看到你的诚意呢?” 男人轻轻一笑:“鄙人的诚意可不是体现在这面子之上。鄙人带来了可以与往生阁抗衡的兵马……” 万俟桑抬眉,饶有兴趣:“阁下是朝廷的人?放眼整个江湖,已经没有哪个帮派组织能与往生阁匹敌……除非,朝廷……” “教主蕙质兰心。不错,鄙人是朝廷的人,这一次前来,是要帮教主渡过难关。” “呵呵呵呵……”万俟桑花枝乱颤的笑起来,一双弯眉随之悦动,“真是天大的笑话……一只恶狼竟然说要保护小白兔不被老虎吃掉!那岂不是等到赶走老虎之后,可以安安心心享受美味佳肴吗?” “教主,您多心了。朝廷只是伸于援手,别无他想。” “大晟朝廷,这千年以来与我教向来进水不犯河水,表面尊重,却每年派遣细作探听我教内务。你们心中的算盘的,无非是想伺机控制滇元,从而掌握南境大局罢了……这与往生阁有何分别!” “鄙人带着诚意而来,却不曾想教主的眼界只停留于眼前的困囿。今日我们的谈话便就此而止,过几日我会再来找您……届时,望教主能改变主意,接受鄙人的意见。” 第九章 天道为逆(3) 滇元神教东分坛,是往生阁的第二个目标。东坛是温养灵蝶的圣地,与西坛的蛊虫不同,蝶的能动性很强,变化多样,摄人心魂。因地制宜,自然不能用对付西坛的方法。 灵蝶,养于幻花室之中,它们从幻花之中汲取能量与毒素,以达到令人致幻的能力。若是将幻花悉数拔根,灵蝶便会因没了养料而凋败。 经历了西坛的事件,其余三坛都万分警惕起来,纷纷在坛周布下天罗地网与幻术结界,提防往生阁来犯。 这一次,林偲嘉选择从内部攻破,最好的法子便是伪装成坛中信徒混迹于他们中间,伺机而动。 行动的前几日,林偲嘉命令武宗段沉与四大执事带着人,不痛不痒的骚扰三坛的防线,用以混淆视听,营造出一种往生阁正在用武力强攻的假象。从而掩饰她真正的行动。 林偲嘉穿上东坛信徒男人的衣服,还不忘在自己脸上贴上两撇小胡子,整整三日都与坛中众人一样,在圣树之下虔诚祷告。无巧不成书,在人群之中,她又瞧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在一片喃喃的祷告声中,她悄悄的移动那个人身边,低声道:“怎么哪都有你!” “我以为经历了上一次的并肩作战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姑娘为何还对我一副极度嫌弃的模样!”男人微微一声叹息。 林偲嘉无奈,自己究竟是造了什么孽会被这个冤家缠上! 祷告会结束后,她约了男子于房后一处较为隐蔽的地方见面,这一次,她一定要知道这难缠的男人究竟是何人! “今日在这里,我们就把话好好的说清楚!”林偲嘉冷若冰霜的问道。 男子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道:“你有你的任务,我也有我的事情要做,姑娘何必向对待敌人一样同我言语。” 不等他说完,林偲嘉敏捷的从袖口中抓出一把白色无味粉末,在他眼前一晃洒开。 “这是什么?”男人蹙眉问道。 林偲嘉满意的扬起头,威胁着说道:“想必阁下有听说过往生阁的文宗吧,她师出毒王谷,这便是她制作的毒粉,一闻即中,一刻钟后便会内脏绞痛而亡,只有我手中的解药可解。” “既然如此,那姑娘就说说你想知道什么?”男子妥协。 “你叫什么名字?” “鄙人……江云舒……” “你几次三番跟着我做什么?”林偲嘉接着问道。 “准确的说我并不是跟随你,而是在做我自己的事罢了。我也有我的任务在身。姑娘你放心,我不会打扰到你。” “是谁在那里——” 巡逻的护卫听到了悉悉索索的声响找寻过去。江云舒神色一紧,一把拉住林偲嘉的衣袖,旋转的藏于两间房狭窄的缝隙之中,在这里,刚好是视觉的死角,不会被发现。 两人的身体由于惯力贴的很近很近,以林偲嘉的高度,无奈下只能侧头贴于江云舒缓缓起伏的胸膛之上,他轻轻呼出的气息喷在她的额顶,晕开了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触。 护卫还在四处查探着,二人唯有屏住呼吸,不作一点声响,一片紧张的寂静中,江云舒心跳的声音显得愈发躁动。 终于,护卫没有发现任何状况,败兴而散。 林偲嘉赶忙推开江云舒,不知为何,她的心跳动的很快,就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战一般。 “一刻钟已过,请问姑娘,鄙人为何还没有毒发身亡?” 江云舒的发问,让本就沉浸在尴尬之中的林偲嘉更加的尴尬。毒粉只是诓骗他的法子,自然不会有毒发生亡的事情发生。 “没想到一个看上去气若幽兰的女子,也会耍这些骗人的把戏。”江云舒感慨道。 林偲嘉失了面子,想要一走了之,却被他紧紧拽住了袖口,“别着急走啊!好歹告诉我你的名字!” “林偲嘉!” 言罢,她挣脱他一走了之。 江云舒的嘴角与眼眸含着笑意,望着女子远去的背影,喃喃道:“林偲嘉……林偲嘉……是个好听的名字。” ——————————————————————————分割线 在一日的午时,林偲嘉终于找寻到了一个护卫换岗的时机,乘其不备,凭借着轻盈矫健的身姿,溜到了幻花室前。 幻花室同样是一座用石头累积而成的厅室,与圣蛊室不同,它没有门,放眼望去,其中的花草蝴蝶隐约可见。然而,门口立着的十二个护卫却并不是那么简单。林偲嘉一眼便瞧出,这十二人站位看似凌乱随意,实则构成了一个强大的阵行,贸然攻入实属不易。 “这是牵机阵,由十二人组成,外者强攻,就会被他们的阵法网罗住,不得脱身。” 一个男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偲嘉心中无奈,怎么又是他! “江云舒,你来做什么?” 男子微微一笑道:“当然是来帮助你破阵啊。” “不想和你有太多的牵扯,所以这件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林偲嘉并不想接受他的帮助,在她看来,江云舒的身份还是一个未解之谜,在没有剥开谜团之前,他们二人应当保持距离。 “我知道你的戒心很重。但也应该权衡利弊。两个人的行动力总是好过一人硬闯,就算我真的另有所图,你不妨先利用我破了阵法,我想这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江云舒的模样倒是非常的恳切了。 “好吧,我就暂且相信你一回。若是你敢耍什么小心思,小心我手中的破月剑!” 说着,林偲嘉架起破月剑在江云舒的脖颈处比划了两下,这是赤条条的威胁。接受他的帮助并不是因为信任,而是因为林偲嘉心里知道,破解牵机阵必需要二个人的配合。 达成了共识,林偲嘉与江云舒点头示意,飞身一跃闯入了十二人的牵机阵之中。 林偲嘉从左翼攻入,用破月剑的剑气劈开一条道路。江云舒则从右翼进取,运着强大又霸道的内力冲入阵眼之处。二人紧密配合,把自己的后背交给对方,片刻便打散了阵型。 十二护卫显然慌乱了起来,他们想要重组阵行困住二人,却发现阵眼已被攻占,无能为力。 剑气与内力乘胜追击,霎时汇聚一处,随即蕴成一股强大的力量,将阵行彻底粉碎。十二护卫应声倒地。 林偲嘉斜勾起唇角望向江云舒,道:“江公子的内力很霸道。” 江云舒同样回应道:“林姑娘的剑气很嚣张。” 第十章 天道为逆(4) 进入幻花室,映入眼帘的是五彩缤纷盛开的花朵,在它们之上盘绕着许多紫色的蝶儿。一阵幽馥的香气随之扑鼻而来,其中夹杂着影影绰绰的血腥之气。 林偲嘉指了指不远处靠近墙根的灌溉通口,那儿不停的有鲜红色的粘稠物涌出,流入孕育着艳丽夺目花朵的土壤之中。 “喏,浇灌这些的花的不是水……而是新鲜的血液!” 江云舒抬头望着飞舞的紫色蝴蝶,不由感叹:“这是葬送了多少人的性命才得来的绚丽啊。” 早就听说南境的滇元神教擅长以血肉之躯温养幻蛊,今日一见,心中免不了一番波澜,这就是滇元神教,这就是让芸芸南境百姓信仰尊崇的神! “只要堵住血道,这些幻花就会即刻枯萎!”林偲嘉走进灌溉通口,打量着汩汩流出的血液。她随手捡起一旁的大石头,就准备往通口处堵去。 “小心——” 身后突然传来江云舒急切的声音。 林偲嘉被喝止,停下手中的事情,发现她被十几只灵蝶围住。它们扑棱着翅膀,以一个规整的阵型绕着她快速的移动着,顿感一阵眼花缭乱般的眩晕。 果然,滇元的人留了后招。 江云舒在蝶阵外想要冲入,却发现阵势的强大让他不得而入,十几只蝶儿的飞速旋转竟将他劈将过去的剑挡回——“林偲嘉!” 蝶阵之中的女子强撑着眩晕从拔出手中的利剑朝着灵蝶砍去,猛然一剑下去……眼前的蝶去深感自己瞬间跌入了一潭湖水中。 她不断地下沉,被厚重冰凉的湖水死死的牵绊住,毫无挣扎能力,耳畔传来的似乎是在岸上江云舒的呼唤……“林偲嘉!出来!林偲嘉……” 渐渐地,她停在了湖底,四周的水进入她的耳她的鼻她的嘴,强烈的窒息感! 陡然间,林偲嘉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少年,他依旧十来岁的模样,笑容灿烂,如同阳光洒向腊月天,温暖人心。 少年缓缓的走向她,抬起右手,向以往那样轻轻拍了拍她的额顶,“小丫头,若是有一日我们可逃出牢笼,你愿意陪我一起吗?” 林偲嘉霎时间泪如雨注,她努力的点头,不停地道:“我愿意!我愿意!只要你回来,我什么都愿意去做……” “小嘉……我可以回来……但你需要去做一件事情……” “我听你的……只要你能回来……小巴……不要再离开我……” 少年走进她的神前,苍白的手指节分明,一下扣住林偲嘉因为抽泣不断颤抖的手臂,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一字一顿的缓慢说道:“我要你去死……” 一边说着,少年一边抬起她的胳膊,带着破月剑一路行至她雪白的脖颈处,“听我的话,一剑划下去……只要一下,我便会回来!” 林偲嘉神色怔怔,跟着少年的指引,破月剑剑刃一寸一寸的接近自己的皮肤…… 铮—— 破月剑银色的光晖在一片水色之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少年被突如其来的剑气倏然从中劈开。 他不可置信,乌眉与一双眸子痛苦的皱在一处,喃喃的问道:“为什么……你不是想要我回来吗?为什么……” 林偲嘉收回剑,朝着一点点灰飞烟灭的少年淡然一笑:“你不可能是他。从小巴嘴里说出的……只会是让我好好活下去……” 话音落下,周遭的一切天翻地覆,变得明朗真实起来,林偲嘉的眼前又出现了灵蝶,然而已经没有刚才的活力之感,她持剑运着气朝蝴蝶削去,顿时将它们劈成两片,随之消失殆尽。 她的心一沉……差一点自己就着了道。 “林偲嘉你没事吧!”江云舒上前问道。 “没事,这是攻心之阵,可破。”林偲嘉突然感觉到自己的眼角还挂着一颗泪珠,赶忙乘着江云舒没留意之时扭头擦去。 “你哭了?没想啊,往生阁杀伐果决的二阁主竟然还会如同小女子那样落泪?” 该死!林偲嘉心中大囧。“没有!”她极力否认,然后转移话题道:“为什么灵蝶偏偏冲我来,唉……若是冲着你去,还指不定能不能走出阵呢。” 江云舒高傲一笑,摇摇头道:“这攻心之阵只会率先攻击心有软肋的人……我……无欲无求……” “哦?是吗!江公子当真心中坦荡?我想只不过是占了运气而已!”和他斗嘴,已经成了林偲嘉控制不住想要做的事。 “刚才隐隐约约听到你叫了一个名字……好像是……什么……巴……” “是去死吧!”林偲嘉恼火,这个人怎么阴魂不!不再去理会他的言语,继续拿起石块完成刚才未做完之事。 灌溉口被堵死,血液不再流出。片刻之后,土地由红变黑,紧接着斑斓色彩的花朵变成灰色,枯萎…… 盘旋上空的灵蝶似乎有些感应,翅膀渐渐失去了动力,扑棱棱的全部落在黑色的土地中,瞬间化为灰烬。 ————————————————————分割线 “什么!一群废物!不是说他们插翅难逃的吗?”万俟桑在教坛之上怒火中升,随手抄起桌上厚厚的竹简朝着坛下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东坛主与两个长老砸去。 东坛主不敢抬头,言语中带着畏怯,瑟瑟发抖的道:“属下有罪……本以为防护已经足够的强大,还在幻花室中提前设置了攻心阵,没想到……还是让往生阁的人有了可乘之机……” 万俟桑冷笑一声,轻捷地瞬时来到东坛主面前,一只冰凉却十分有力的手掐住他的脖子:“既然如此,东坛主办事不利,就一同去给那些灵蝶培养吧!” 她手指收力,东坛主脖子处渗出点点血斑,脸上渐渐爬上黑色的丝状物,他变得面目狰狞起来。这是滇元教主处死下属的毒蛊,片刻之后,丝状物遍布整个头颅,人会在极度的痛苦之中被折磨而死。 就在此时,一只苍白的大手覆在万俟桑的手上,将她拉离东坛主的脖颈。 “恕离,你这是做什么!他办事不利,就该受死!”万俟桑忿然作色的望向紧紧握住自己双手的黑袍祭司。 恕离平静的一双眸子注视着她,柔语道:“阿桑,现在正是神教用人之际,不可杀生。往生阁我会亲自料理,你唯一要做的,就是稳定人心。” 第十一章 黑衣祭司 从东分坛回来,林偲嘉发现众人的神色皆怪怪的。 站在门口迎接的是飞星,他心不在焉的来回摇晃着折扇,眼神飘忽不定。 “怎么了飞星?”林偲嘉问道。 “二阁主……你出去办事的那几天,阁主也来南境了。” 林偲嘉挑眉道:“看你的神色,我猜阁主是带着怒气来的。” 飞星一个劲儿的点头,二阁主果真是了解阁主的。“阁主脸色当真不好看……让你一回来就去房间找他……” 林偲嘉无奈的吐一口气,是祸躲不过,阁主的怒气明显是冲着她来的。 进入内屋,南宫晫与往常无异,只是静默的坐着,一旁的素白瓷杯中冒着热气,茶香四溢。 林偲嘉单膝跪地,低下头,道:“阁主,我回来了。” “嘉儿,这一次,你没有服从命令。” 这话应是责怪,然南宫晫的语气依旧平静柔和。 “阁主,这一次是我错了,我没有服从命令,还是来了南境。但我不后悔,与你约定的十二年里,我要为往生阁冲在最前面,不管前途是死路还是血战。” 南宫晫抬起茶水轻抿一口,缓言道:“罢了。先前是我错估了滇元神教的实力,认为段沉带人前来就已经足够。现在想来是我草率了,滇元的能力不容小觑。我会亲自坐镇此次攻打滇元的计划。” 林偲嘉不可思议的抬起头,恰与之沉邃的眼眸相撞。这一次,她看不懂他了……不,他的世界从来没有人能够读懂。 “阁主,我们这一次消灭滇元神教的理由是什么?十多年了,往生阁从来都是师出有名,然而这一次……” 南宫晫道:“理由自是有的,日后再告诉你。” …… 陡然,窗外湛蓝的天空阴沉下来,乌云压沉而下,予人以难以描述的压抑感。 南宫晫与林偲嘉疾步走至房外,观望周遭的一切。 “好强大的气息!”南宫晫皱眉。 段沉奔过来,神色凝重对二人道:“阁主,有一个身着黑袍的男人突破了我们的外围防线,正朝着这里来。” 话音刚落,黑袍男子便如同神迹一般出现在众人面前。他披散着的乌发垂下,与黑色袍子自然的融合在一起。苍白的脸上竟挂着一抹似有非无的笑容。 林偲嘉打量着这张没有一点点血色的脸,她认出了他! “你是十几年前给我回魂蛊的那个男人!”她惊讶道。 男人的笑意愈发明显,他望向林偲嘉,悠悠然说道:“小姑娘,这么多年我可是没有忘记你呢。都说女大十八变,你与那时想比,出落的美丽多了。回魂蛊你用了吗?” 林偲嘉一时语塞。 一旁的南宫晫插话道:“阁下可是滇元神教的大祭司?” 男子微微颔首,“正是。” “恕离大祭司今日前来有何指教?”南宫晫问道。 “哈哈哈,指教不敢当,只是想与你们切磋一番。” 恕离一面说着,一面抬起右手,在空中虚画了一个圈。骤然,一道闷雷而下,只见低空乌云卷覆,随后上百只紫色的蝶儿凭空出现。 “往生阁众人,列阵,迎敌!” 第十二章 溯昔(1) “往生阁众人,列阵,迎敌!” 众人跟随南宫阁主的指令,皆扬起刀剑,警惕的对着头顶盘旋的蝶。灵蝶的亏他们不能再吃第二次。 林偲嘉与南宫晫以往昔最熟悉的姿态背对而立,女子拔出银晖闪耀的破血剑,男子则握紧了手中散发金光的冲云刀。 只见黑袍祭司石灰白般的手在半空中挥舞一番,千百只蝶随他的手势飞舞,由他操控,却丝毫没有要攻击地下之人的意思。 银汉仰头看着那灵蝶变化莫测的阵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大叫不好,“这是溯昔之阵!各位定要稳住心神,切不可被灵蝶带走了思绪!” 往生阁众人跟随银汉,盘腿于地,心中默默念着清欲虚无咒,以此抵挡溯昔之阵的侵袭。 溯昔……溯昔……这是一个有关回忆的梦。入阵者会被往事牵绊,永远困在属于他自己的或欢愉或痛苦的记忆之中。 清欲虚无咒如同一个巨大的屏障将众人笼罩其间,喃喃弥音扩远幽长。不知过了多久,一切似乎静止下来…… 四周愈发的冰冷起来,这是透着死亡的冷寂,林偲嘉的眼前一片暗沉的黑,她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压在胸口,不得动弹。她想喊叫,却发现无论自己如何努力都不能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这里头的姑娘也是个可怜人……” 外面隐隐绰绰传来几个喘着粗气大汉的声音,“是啊,这丫头只怪啊投错了娘胎,生错了日子,才被配了这冥婚……” 冥婚!不,她还不想死! 林偲嘉拼命的拍打着厚重的棺材壁,骤然一阵落空感袭来,她落在一处金碧辉煌,莺歌晏晏之地。浓郁的脂粉气息令她作呕。 一个脑满肠肥的男人用他油乎乎的手抓着她的脸,露出放荡猥琐的笑:“小姑娘长的真俊!你知道我是谁吗?大名鼎鼎的岳山派掌门!今日你从了我,以后你就可以吃香的喝辣的,穿绫罗戴金银,总好过费心经营你那个不值几个钱的茶店吧!” 说着,男人粗壮的身体就要压了过来……突然,林偲嘉身体一沉,待她睁眼,发现她眼前站着的是那个白净的少年。 他急切的抚着她的脸,颤抖着说着:“你躲好!一定要藏好,不要让他们找到你!我去引开他们!” “小巴!”林偲嘉死死的抓紧他的袖口,拼命地摇头,串珠儿样的泪不停的落下,“不要离开我,你出去就会没命的!” 少年强扯出一丝笑。和往常一样的,他的笑还是那么好看,他缓缓拨开她抓紧衣袖的小手,说道:“小嘉,答应我,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这是我们两之间的约定!” “不——小巴——你不要走——” “小嘉,一定要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分割线 不知何时,段沉也进入了属于自己的梦境之中。 他的眼前一片血色,黑压压的敌人朝着自己冲过来,他们在呐喊,在叫嚣,手中的刀剑之上,猩红滴落…… 啊! 他怒吼一声,如同一头巨狮在咆哮,全身的青筋暴起,举起手中的长戟,奔向正朝着他而来的敌军…… 第十三章 溯昔(2) “一念生,一念灭,往乎太虚之间,无若凡尘贪嗔痴……” 黑袍大祭司半阖着眼,薄唇轻启喃喃道。 四周陷入死寂一般的安静,往生阁众人终究没有抵挡住溯昔阵那强大的催心之术,纷纷困囿于自己的回忆之中。他们有的双唇紧闭脸色乌青;有的神色慌张,如鲠在喉;有的则有一滴滴泪珠从眼角划出…… 四大执事如此,武宗段沉也如此,林偲嘉与南宫晫亦如此。 呵,这些人难道都是些经历过大悲大痛的人吗?瞧瞧他们的神色,再一次莅临往昔,有如再一次剜心锥骨……往生阁……是个有故事的地方…… 恕离心中如是思量着,缓缓移步走进南宫晫的身前。 往生阁的阁主,他的名字在这十年之中威震整个大晟武林。谁都不曾去想,一个杀伐四方,收安各大门派,黑白两道通吃的传奇人物,竟然只是一个二十五岁的年轻男人。 而与她背对而坐的女人呢? 恕离认识她,虽然已经十年过去了,但她的样貌变化不大,唯一不同的是,她的眉宇之间透出一股凌厉之色,拒人于千里之外。 遥想十多年前,自己亲自去追回挣脱束缚逃离的蛊王,虽成功在随郡境内收服它,却不曾想被蛊王的剧毒反噬,周身术法暂失。是这个女孩找到僻静的地方让他修养。 “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的吗?刚才可是我救了你,若不是我,你还可以像现在这般生龙活虎吗?你这个人,看上去仪表堂堂的,谁知竟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连恩公的问题都不想回答。” …… 呵,当时她只有七八岁,却对如此奇怪神秘的他毫无半分畏惧,小小的一张脸上写满了倔强与不服气。 当时他断言……这个女孩将来一定不简单……这不,十年后,她坐上了大晟朝第一门派的第二把交椅,用手中的一把破月宝剑辅佐南宫晫,号令武林。 是时候结束了! 恕离在手心之中蕴起一团杀气,对准南宫晫的天灵盖劈下去。 电光火石之间,他消瘦的骨腕被一股灵巧的力量反擒住,一时无法动弹。 “攻心之法确实好用,却不是一招制敌的方法。”一个男人的声音幽幽然响起,与此同时,南宫晫睁开了眼,直直的盯着他。 恕离心中一颤,眉头随之一蹙:“你竟然破了我的溯昔之阵!” 正说着,他感到后颈一丝迫人的凉意袭来。林偲嘉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他身后,破月剑的剑刃不偏不倚的对准自己。 林偲嘉冷笑:“你的阵法果然厉害,差一点就被困住了。然而你忘记了,虽然人的弱点是悲痛的回忆,然那段记忆之中还有让人振奋的执念与信仰。” 黑衣祭司的术法中途被打断,后知后觉还泥陷在梦境回忆之中的人接二连三的清醒过来。 哈哈哈哈…… 恕离笑起来,“研究了半辈子攻心之术,终究是以己之矛攻己之盾了!” 言罢,周遭陡然狂风大作,沙砾飞起,迷住众人的眼。 恕离的声音随着暴戾的风渐渐飘远…… “若是想救那个女孩,明日子时,滇元法会,林偲嘉……你一个人前来!” 第十四章 溯昔(3) “林偲嘉,若想救她,只能你一人前来……” 黄沙散去,滇元大祭司辽远幽长的声音随之弥散殆尽。众人睁开迷了的双眼,环视四周。 “不好!虹霓不见了!”飞星惊呼道。 南宫晫静默一叹:“定是刚才恕离在施行狂风之法时,乘乱挟持走了虹霓。” 林偲嘉面色凝重,抿着樱桃色的红唇,沉思良久,道:“恕离是冲着我来的。明日滇元法会,我一人前去营救虹霓。” “不,这样做太危险。”南宫晫否定道。 银汉也急切的制止道:“二阁主,滇元法会危险之至啊。那一日,教主,祭司,各坛坛主,长老,术法师都会前去,你一人前去,双拳难敌四脚,会陷入不利之势!” “飞星使——” 人群中一个往生阁剑唤着。 只见飞星脚下加快了步伐,离开了人群,右手中的折扇被愈发的握紧,朝着马厩走去。 虹霓出事了,生死未卜,那些疯狂的滇元教人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他定要去救她! 林偲嘉无奈,一个飞身来到飞星面前,制止住他急迫且略显慌乱的脚步。 “飞星,切不可冲动。”林偲嘉注视着他那双夹杂着愤怒与担忧的眼睛,摇了摇头,说道。 “二阁主,我得去救她!虹霓对我有多重要你们是知道的,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不知何时,南宫晫也立在了飞星的身后,他的声音听起来如此镇定,“一个人最大的弱点就是‘多羁绊’。若是你先自乱阵脚,就给别人可趁之机。” 飞星无力的垂下双眸,阁主说的没错,虹霓就是他这一生永远躲不掉的羁绊…… 难以忘怀,在那个寒风刺骨的冬日,她身穿一件火红的长袍,玲珑素雅的脸上,笑如三月暖阳;难以忘怀,她递给他一块热乎乎的肉饼,洁白的雪飘落在她皓白的手腕之上,与之相融;难以忘怀,她轻轻启唇,柔轩的语调之中却带着鼓舞的道:“小哥哥,大丈夫能屈能伸,一时的困境不算什么。有朝一日,待你考取功名,我定会到你府上讨一杯喜酒来喝。” 他们的牵扯与羁绊就是于那个冬日伊始。那个时候,她还不唤作“虹霓”,而自己也不是“飞星”…… 飞星抬起头,眉眼之中的强压着要去救人的冲动,定定的看向两位阁主:“阁主,我……听你们的……” 南宫晫面色一如既往的平静,他将所有人召集于内厅,坐于正位,细细而谈。 “既然恕离如此迫不及待的想要与我们交锋,那我们便如他所愿。”他的嘴角不由得扬起一抹诡谲的笑意。 林偲嘉侧头,“阁主的意思是,明日直接打入内部,歼灭滇元中心力量?” 不错,这么些年来,跟着南宫晫久了,她愈来愈懂得阁主的思量。 段沉若有所思的摇摇头道:“一天的时间排兵布阵,很是仓促,再加之他们还挟持着虹霓使为人质,属下认为,我们胜算并不高。运气好,也只有一半的胜算。” “胜算……”南宫晫悬声缓语重复这两个字。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五成胜算……足矣……” 第十五章 溯昔(4) 人生最难的事情莫过于经历生离死别……不,人生最难的事情莫过于忘记…… ———————————————————————————— “一念生,一念灭,往乎太虚之间,无若凡尘贪嗔痴……” “伟大的月亮神,您是否听见吾的呼唤;尊敬的月亮神,您是否听见吾的祷告;感灵的月亮神,您是否听见吾的诉求……” 浩大的滇元神殿,万俟桑穿着一身银雕华服,手执水晶之杖,肃穆且威严的立于神坛上方。她俯视着坛下乌泱泱重复着叩首动作的人们,大祭司恕离同样庄重的站于其身后。 一年一度的滇元法会,是对月亮神的膜拜与祭礼,是神教最为重要的盛会。这一天,南境所有百姓都趋之而来,人从偌大的神殿排开,绵延十里。他们不远万里而来,只为了能够对着月亮神殿拜三拜,以表示自己对于滇元神教的信仰与忠诚! 滇元之于南境,犹如鱼儿之于塘水。 “拜礼毕——请月神祭——”恕离空灵旷远的声音升起,众人应声起立,开始同一频调用用右拳捶打左肩,高亢的喊道—— “一念生!一念灭!献祭礼!佑万安!” 伴随着此起彼伏的齐呼与拳肩碰撞的闷声,一个被绑在木十架上的人被四名壮汉合力抬入上殿来,放置在用木柴堆积的篝火台之上。 月神祭,顾名思义,献给月亮神的祭礼。被作为祭礼的人,是在南境之内挑选阴年阴月阴时的少女,施以火祭,上达神明,以此来完成这一仪式。 被奉为祭礼的女子,身着一袭素白纱裙,不施粉黛,一副幽静淡雅的姿态……这样的清素气质,月亮神定会喜欢。 “一念生!一念灭!献祭礼!佑万安!” 恕离举起火把,一步一步走进火祭坛,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淡然的眼眸之下却在不自主环视观望。 “哼!大祭司,你的计划不会得逞的!”被束缚住的女子轻声地说道,虽然无力却透着无尽的不屑。 恕离不慌不乱,他面色平静的低沉嗓音道:“我在赌。毕竟你与林偲嘉同门一场,她不会眼睁睁看你去死的。” 说着,他缓缓抬起手中火光冲天的炬,对着坛下众人高声道:“今日月盈之时,着为献祭之期——一念生!一念灭!献祭礼!佑万安!时辰至……送礼归……” 恕离手中的火把落下,在火星与木石即将相触的一刹那间,一道女子的声音划破了紧张的氛围,穿透而来。 “慢着!恕离,我来了!” 黑袍祭司的唇角勾起一抹浅笑,随即停止了手中的动作。 林偲嘉从大殿之外运着矫厉的轻功,登时立于恕离的面前。 她面色威紧,对他道:“你挟持虹霓不就是引我前来吗?现在我来了,你先放了虹霓。” 恕离脸上蕴着诡笑,摇头道:“现在的你没资格与我谈条件。” “为什么?” “小丫头,你可一点也不遵守约定呢,我说的是让你一人前来,而你却带了这么多往生阁的人来?如何让我相信你的诚意!” 最后几个字,恕离声色突变,变得凌厉起来,随声而起的是他看上去毫无血色的手。 只见他的手在半空中一挥,坛下拥挤的人群之中便有十几人应声倒地,仿若被一张巨网束住,不得动弹。 第十六章 溯昔(5) “呵,大祭司的眼尖的很,我的属下藏在人群中如此小心,还是被你发现了。”林偲嘉耸肩道,语气中虽带惋惜却不带有恼怒。 恕离微微抬眸,他俯瞰着神坛之下虔诚的人群,平静的道:“滇元神教的每一个信徒,我都认得……” “与她废话什么!” 万俟桑从主坛飞下,祭出手中的水晶杖架在林偲嘉的脖颈处。她恨透了这个女人,字里行间都带着极度的恨意。若不是她带人前来,滇元的平静就不会平白被打破,万俟家族守护千年的信仰也不会面临崩塌之危。 “滇元众人听着,这个女人前来的目的是侵犯我神教!定不能让她或者出去!”万俟桑对着众人高声说道。 “犯我滇元者死!犯我滇元者死!犯我滇元者死!” 上至坛主长老,下至普通信徒,皆摩拳擦掌义愤填膺的对着林偲嘉这个不速之呐喊着。 “犯我滇元者必死无疑!” 铛——铛——铛—— 古老沉闷的钟声响彻南境大地,每一记撞击都震着人心随之颤动……这是子时的示钟。 林偲嘉神色舒缓,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纵使她的面前有一人正气势汹汹的威胁着她的生命,她却幽幽然立在原地,一双自信的双眸直视着与自己年龄相仿的敌人。 果不其然,一个身着滇元圣服的男子气喘吁吁着一路跌跌撞撞冲进神殿,他上气不接下气的对满殿殿元信徒喊道:“月亮神……月亮神……显灵了!月亮神显灵了!” 他的言语中带着急切与欣喜,这辈子能见到月亮神本尊简直是死而无憾了! 月亮神殿之中瞬时鼎沸而起,月亮神真的显灵了?这是天大的喜事啊! 乌泱泱的人群不再去理会神坛之上究竟在发生着什么事,皆狂奔着涌向传闻中月亮神降临的地方。这其中同样有坛主与长老,登时,神殿空静下来,唯有神坛之上的教主祭司,林偲嘉,与被下了药蛊一动后绑在柱上,一动也不能动的虹霓。 在距离神殿不远的所谓的‘圣树’枝头,一位身段飘逸,着素色雪衣,冰肌莹彻的女子立在那儿,她轻点着指尖,宛若飞浮于空中,似笑非笑的俯瞰着地上的信徒。 “月亮神显灵了!月亮女神显灵了!”人群中时不时的有人欢呼。 同时也有人问道:“女神降临有何贵干?是有何等指示须告知我们?” 树梢之上的女子微微眨眼,空灵的声音响起:“吾之信徒……你们听好……滇元神教已不再是千年之前那个诚心向月的教派……如今的神教,人心已易,你们的虔诚之心被她们利用!吾之心善,不忍见此,故来告知。” “什么?这怎么可能!滇元神教不是月之使者吗?” 信徒们摸不着头脑,皆满脸写着半信半疑。 月亮神无奈一笑:“这些年,她们控制你们,是让你们为他们办事。众生一心以信仰为重,万俟氏便可掌控南境实权与民心” 言罢,女子体态轻盈的飘起,对着那轮洁白剔透的圆月飞去。 第十七章 溯昔(6)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善良质朴的人儿们呐,愿你们的心灵回归净土,精神赋予信仰!” 渐渐地,月亮神消失在月亮冷傲的光辉之中,徒留摩肩接踵的人群,他们有的面面相觑,有的失声痛哭,有的闷气横声。这是信仰瞬间崩塌之时的众生百态。 离他们不远处,飞星与银汉正在看着眼下发生的一切。 飞星摇着折扇,打趣道:“以为流岚只会一声不吭的打打杀杀,没想到装扮起神女来也是有模有样啊。啧啧……这姿色,这神态……”一面感叹,他一面看向站在一旁表情淡然的银汉,还不自主的将手肘搭在他的肩膀上。 “喂兄弟!你看看这流岚也是个美人胚子,要不哥就做个主,你们两凑成一对可好?” 银汉冷若冰霜的脸上,眉间一皱。他看了一眼目色带笑的飞星,随即一抖肩,甩下他表现着亲昵与友好的手肘,“凑对的事情还是留给你自己去做吧!” “我可不行呐……我的心全部是属于虹霓的!”飞星猛劲儿摇头。 “若是流岚知道你在背地里编排她,以她和虹霓的要好程度,你估计再也进不了虹霓的身了。” 飞星脸色大变,“别呀兄弟,你可千万别告诉流岚,我知道错了!” ————————————————————————————————分割线 “月亮神?”万俟桑冷冷的笑着望向林偲嘉,“哪有什么月亮神!只不过是骗骗那些愚蠢的南境百姓罢了。” “月亮神可是滇元的信仰,怎么,教主也不相信?”林偲嘉反问道。 “我相信月亮神,但神殿外的那个却定不是真的!” 万俟桑话音未落下,千千万万吵嚷着的人便涌进了神殿。他们面色带着极大的愤怒,一副要来讨个说法的姿态。显然,从天而降的“月亮神”将他们对于滇元神教的拥戴摧毁殆尽。 “万俟氏!今日我们便来问问你,究竟何故要欺骗我们!” “我们这么信赖神教,以为你们是月亮神的使者,为我们带来光明和希望……没想到!没想到啊,你们却挂羊头卖狗肉!” “月亮神会诅咒你们不得好死!” …… 一时间群情激愤,其中不乏还有掌管滇元神教术法的长老与护卫,他们一同包围着万俟桑与恕离,还有一些幼稚的百姓竟朝他们丢起了鸡蛋与菜叶。 林偲嘉掩不住笑意,“教主,您那些所谓的愚蠢信徒恐怕是来者不善呐。” 万俟桑脸色铁青,情况已经不在她的掌控之中。原本恕离将往生阁的执事捉回,是为了引林偲嘉上门,他们再一同结合法会之上人多势众的优势擒住她。如此一来,犹如断了往生阁的右臂。 然而……现在的局势复杂起来。滇元众人临时倒戈,她与恕离反而陷入了艰难之地。 林偲嘉灵巧的躲开万俟桑的水晶杖,纵身跃起,度过无数的人头,朝着殿外飞去。 “教主,大祭司……这儿施展不开,想要擒我,就随我到外面一战!” 第十八章 溯昔(7) 万俟桑二人一路追逐林偲嘉至寮原台,虽然他们心里清楚,这是她的圈套,只是想引他们离开神殿。然,如今已势同水火,总要选个日子了结清楚。 今日,便是这样的日子了。 恕离运着轻功,飞至林偲嘉的身前,万俟桑跟至她的后背,二人强大的气势将一个看上去瘦弱的少女围困住。 “小丫头!今日便是死期!”万俟桑挥舞手中的水晶杖,朝着林偲嘉刺去。 与此同时,恕离停于半空中,禁闭双眼,快速的念起咒语。 不一会儿,乌云密布起来,狂风大作吹起黄沙石砾,紧接着无数只光彩夺目的蝶儿飞至。这一次的灵蝶和以往的不同,它们每一只周身都蕴着来者不善的杀气,朝着同一个目标——林偲嘉,俯身冲下,似乎是想用强烈的撞击与这个女子同归于尽。 破月九式——尽湮灭! 林偲嘉调息运气,握紧手中的剑,飞腾至半空,使出破月剑法第九式,一声闷响破出,本向她聚拢而来的灵蝶神形具灭。 恕离的脸上爬上一丝不可思议,没想到这个小丫头小小的身躯里蕴藏着如此强大的功法力量,他一直引以为傲的杀阵竟然被她的一招一式攻破。 不由多想,恕离与万俟桑合力攻向林偲嘉。这时,一个男子疾若凌风而至,以其强势霸道的内力冲破了二人对她的围困之阵。 只见那男子的手中紧握一把耀着金色光芒的长刀,与林偲嘉背靠而立。 恕离冷笑一声:“阁主的这个局不得精妙。” 男子回之以淡漠的浅笑:“精妙不敢当,只不过是诛心之论研习的多罢了。” “竟然往生阁的阁主也来了,那咱们今日就把所有的恩怨一并了结。”万俟桑恨恨地说道。 言罢,四人摆开阵来,在片刻互相观望实力之后,在同一时刻冲向对方,刀剑相碰,内力互博,扬起一片尘埃。 两两互相配合,一攻一防,上百回合已过,然胜负未分。 突然了林偲嘉看出对方的攻防软肋,一个旋身,飞剑刺向万俟桑。 “小心——” 恕离破口而出,还不等万俟桑回神,已迈步挡于她的身前。 嚓—— 剑插入皮肉中的声音…… 恕离的胸口一片腥红的血色顺着剑刺入体的地方缓缓晕散开来,与他黑色的长袍交融在一起。 林偲嘉对这突如其来的事情始料未及。恕离竟替万俟桑挡下了一剑! “恕离……恕离……”万俟桑的声音几乎在颤抖。她扶住在她身前岿然不动的男子,眼泪倏然而下。 恕离的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他定定的看着林偲嘉,突然,身体强撑着力量直起,冲向她,右手蕴着强大的气息,逼着她只得向后褪去。左手在身后一划,登时力起一道灵蝶屏障,将万俟桑与南宫晫一同至于屏障之外。 林偲嘉举起染着鲜血的破月剑抵挡恕离突然发疯似的进攻,他的力量比之前任何一个时候都来的猛烈。一直将她逼于寮原台的边缘处才停了下来。 “小丫头,有一件事情,我猜你一定有兴趣想去知晓。” 第十九章 溯昔(8) “小丫头,有一件事情,我猜你一定有兴趣想去知晓。” 恕离隐隐渗出鲜血的唇角勾出一丝难以揣摩的笑容,这笑似狡黠似得意,让人不寒而栗。 林偲嘉问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小丫头……你还记得十年前我给你的回魂蛊吗?”恕离显然因失血过多越发的虚弱,他强撑着精神发问道。 回魂蛊…… 这三个字霎时间慑住林偲嘉林的心神。她握住破月剑的手不自主松懈下来,死死盯着面前这个脸色煞白的男人,“回魂蛊怎么了!你究竟要说什么?” “咳咳……” 恕离抬起似笑非笑的眸子,说道:“回魂蛊,是滇元孕育一百年的圣物。别看它只是小小的蛊虫,却是用一百个正值壮年的男人周身血气温养而成。当日因你对我的救命之恩,我将它赠与你,算是投桃报李吧。” “大祭司突然提起这件事有何意图?” “咳咳咳……咳咳咳……” 恕离的周身随着咳嗽不住的颤抖着,他接着道:“咳咳……你用回魂蛊救的那个人现在还活着!” 林偲嘉眉头猛的一皱,“你在胡说着什么!” “回魂蛊进入人体,便可生肌回血补气,让人起死回生……咳咳……然,它在体内并没有死,与回生之人相互依存,血脉相通。若是那人死了,这蛊虫便也死了。身为大祭司,我可以感知到所有蛊的动向……就我所知……回魂蛊没有亡……那个人当然也没有死……” 林偲嘉的手开始不住的颤抖,恕离的话语让她多年以来尘封心底的火光在再一次蠢蠢欲动的复燃……他的话几分真几分假……究竟该不该信他…… 她的眼前晕开一层气雾,周遭的一切都渐渐模糊起来,脑子里千万种丝绪混做一图,剪不断理还乱。 耳畔传来的是恕离悠悠然的声音……“林偲嘉……那个人没有死……他还活着……好好的活在这个世界上……” 突然,林偲嘉顿觉手上一阵落空,当回过神来时为时已晚……锋利的破月剑不知何时被恕离夺了去,电光火石之势刺进自己的胸膛。 后知后觉的痛意袭来,一口温热的鲜血抑制不住的从口中喷出。她感觉浑身的血气正在被缓缓抽离,那把耀着银光的剑,正一动不动的插在自己的胸腔前……呵呵,既讽刺又可笑,她的武器最终刺向了她自己。 静默之余,恕离抬起手在她的眼前划过,登时,伴随着双眼一阵锥心的疼痛,她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恕离体力不支,喘着粗气道:“小丫头,我要死了,拉着你陪葬也不错……” 言罢,他出尽全身最后一丝气力将林偲嘉朝着高耸的寮原台下推去……一切都还结束了…… 与此同时,恕离轰然倒地,乱风飞沙霎时间停止,他身后的那一堵拦住万俟桑与南宫晫的气墙也消弭于空气之中。 林偲嘉的身体极速的向下沉去,破月剑依旧贯穿着自己的身体,也许这样也不赖,临到死了,还有自己的老伙计陪着,黄泉路上也不算寂寞。 她的眼前只有暗沉的黑色,无力的缓缓阖上…… 一念生,一念灭,往乎太虚之间,无若凡尘贪嗔痴…… 李楚凡……你终究是我林偲嘉这辈子都躲不掉的软肋! 陡然间,她的身体还未落地,却跌入了一个人的怀中…… 第二十章 溯昔(9) 沁郁的茶香飘过,弥漫整间屋子。南宫晫一个人端坐在黑暗之中,闻着茶的气息,同时沉心感受被这种寂静夜色笼罩。 黑暗的包绕让他觉得舒适,四周的一切不见色不显光,没了多余纷繁的视觉冲击与暗示,他可以闭眼,用一颗心去细细揣摩很多事情。 然而今日,他觉得这份黑似乎多了一些什么……听很多人说过,这样的感觉被称之为……孤独…… 十年了,那个女孩与他并肩而战,用冲云刀与破月剑一起造就了武林的传奇。 难以忘记,初见她之时是在奴隶市场,女孩被沉重的铁链死死的拖住,在她脏乱带着污血脸上,他瞧见了对生存的渴望。 “求求你买下我,只要让我活下去,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女孩虚弱的语气中透着坚定与恳求。 “任何事?就算违背信念,成为一个嗜血如麻的魔鬼也在所不惜?”他问道 “活着就是我的信念。我答应过一个人,要好好活下去。为此,我可以付出一切。” “既然如此,我便收了你。定下一个约定吧,十二年……未来十二年,你都要为我效力,为我之命是从。十二年后,要走要留,你的自由……”他道。 “好!十二年!这是我和你的约定!” 呵呵,十二年的约定终究不能够实现了。 南宫晫低垂着眼睑,有一些事情,他想不明白。本该处于下风的恕离与她说了什么?为什么她会失神让恕离有机可乘?虽然各种原有理不清,但可以肯定的是……一定与她心中深深藏着的那个人有关。 显然,他与林偲嘉虽十年相随,一同出生入死,但她的故事,从未与他分享。不过这也公平,自己的故事也无人而知。 …… 暗色中,一个人闯入。 “南宫晫……如你所愿……恕离死了……” 来者说话的声音在颤抖,带着时刻要溢出的愤怒。 南宫晫点亮茶桌上的灯烛,霎时整间屋子亮堂起来,同时照亮了那人的脸。 他的唇角展现笑意,为她斟满一杯热茶,一副有朋自远方来的姿态,“我猜教主深夜前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与我说。” “当然!”万俟桑苍白的脸上那刺眼的红唇回以浅浅的笑,“我是来加入往生阁的。” 南宫晫不慌不忙的端起热茶递与她,“教主可是南境第一教的主理人,我们区区一个江湖帮派岂敢得到你的垂青。” “呵呵……”万俟桑冷笑道,“这所有的一切不都是在你的算计之中吗?南境百姓现在已经不信任滇元神教,恕离也死了……我这个教主还有何用?再者,林偲嘉也死了,她的位置是时候有人补上了。” “滇元可是你们万俟族世代守护的净土,你真的舍得吗?”南宫晫问道。 万俟桑摇摇头:“世代变了,万俟族固步自封终究是要走向灭亡。我要用我自己的方式来振兴滇元!” “虽然林偲嘉的位置无人能够替代,但你对于往生阁来说,也至关重要……欢迎你的加入……万俟桑……” 南宫晫站起身,微微颔首道。 第二十一章 溯昔(10) “小巴,我好累啊。转眼十年,发生了好多事……也许我要来找你了……” 少年站在远方,他笑着,却看上去并不那么开心,“小嘉,你忘记我和你说的话了吗?那是我们之间的约定啊!活下去……活下去……” …… 一阵天旋地转,林偲嘉陡然间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冲抵,迫使她睁开眼睛。 怎么回事?眼睛生疼的紧,不论自己多么努力都无法将其睁开。她可以感觉到,在自己的双目上敷着冰凉的草药,以一条柔软的丝带束住。而她躺的地方,是一个用杂草垒起的床。 记忆涌了上来,在昏迷之前,她是被恕离推下了寮原台,并且,他还不知用了何法伤了她的眼睛。 那现在自己又在哪里呢? 她依稀记得,在坠下时,有一个人腾空接住了自己。但她随即便晕了过去没了知觉。 救她的人是谁呢? 吱呀—— 林偲嘉的眼睛虽看不见,但听力却出奇的好。这是破旧木门打开的声音。 一个人走了进来,通过气息判断是个男人,而且是个没有武功的男人? 他渐渐地走进她的身边,小心翼翼的打开附在她眼上的丝布。 “你是谁?”林偲嘉突然问道。 那个人没有说话,周遭安静的只能听到男人的呼吸声。 林偲嘉再次问道:“你究竟是谁?寮原台下是你救的我吗?嗯……应该不是你,当时的那个人武功高强,而你不会武功。” 男人依旧没有回答她的问话。 林偲嘉显然有些急了。本来眼睛看不到就心情很糟,在加之遇见一个无论如何都不开口的人,她那易燃易爆炸的脾气瞬间涌上了脑门。 “是阁主让你来的吗?这里是哪里!你为什么会来照顾我!你究竟是谁!” 每每说出一个字,胸口剧烈的起伏就牵扯着被破月剑刺穿的伤口剧烈疼痛。 …… 冰火两重天,就算今天她这个瞎子要将屋顶掀翻,那男人还是静静地坐在原处,丝毫没有启口说话的意思。 半晌,男人终于有了动静,他举起了林偲嘉的一只手,摊开它,用自己的一根手指缓缓写道…… “我是个哑巴。” 林偲嘉一怔,怪不得他一直不开口,原来是无法说啊。 那人继续在她的手心中写道:“我是山中的猎户,三天前在树林中发现了受伤的你,带了回来。” 这个男人的话林偲嘉还是八分信的,他不是习武之人,又住在如此简陋的地方。大抵就是这山中的猎户了。 “你给我用的是什么药?” 男人写道:“是家传的金创药,胸口的伤口应该可以愈合,但是眼睛……我也没办法。” 林偲嘉叹了一声,能捡回一条命,已算是万幸了,眼睛等到回往生阁再找新眉好好瞧瞧吧。 “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男人点头,在她的手上写着:“好。” “近些日子帮我去打听打听着这附近是否有一对外来的人马扎营,有男有女,几乎每个人都持着兵器。若有,带我过去。” 第二十二章 迷雾(1) 林偲嘉从恢复意识起,便在猎户的地方住下,调养着剑伤。 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每日只能通过一双耳朵来判断与感知周遭的一切。许是心理作用,她觉得自从眼瞎以后,听力变的异常好。 猎户是个热心肠的好心人。他的生活很有规律,一大清早便出门打猎,走之前会为她留下粥饭。日落之后,他会带着猎物与草药回来,还会通过书写的方式告诉她今日找寻往生阁人马依旧无果的消息。 日升日落,转眼七天已逝。林偲嘉开始习惯这样的生活。没有谋算,没有打杀,也没有十年以来在她脑海中久久挥散不去的血色。 夜里伤口疼痛的睡不着,她喜欢坐在门前吹着凉意袭身的晚风中,就这样安静的坐着,听风吹动树叶的声音,可以使她痛苦稍减。 男人在她身边坐下,也许是因为哑言,他总是那样静默,唯有一张一翕的呼吸证明着他的存在。 “这样的生活挺不错……自得自乐,远离江湖,虽然眼睛看见,但也不算太糟糕。”林偲嘉微笑着道。 男人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这是她们之间的商定,若表示同意就轻拍一下她的肩。 林偲嘉继续说道:“认识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呵呵……不过这也不重要,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我知道那是你就行。你愿意听我说说我的故事吗?有些事情在心里藏得久了,滋味不好受。” 猎人在她的手上写着,“你说吧,我认真听着。” “也许有些事情你可能不会相信,但它确实发生在了我身上……你听说过冥婚吗?就是将活人与死人配成阴婚,装进一个棺材里。呵呵……我切切实实的体会过那种感觉,那是绝望在心中弥散开来的滋味。” 一面说着,林偲嘉的眼睛越发的湿润。 “不过,一切还好,和我一同在棺椁中的少年并没有死,我和他一同逃了出来。那算是一次灵魂的逃脱吧,终于冲破了家庭的束缚,我与他结伴而行来到了乾州。” 回想刚从随郡出来的那两年,林偲嘉不由自主弯起唇角。“年轻气盛这个词说的一点也没有错,本以为我暗自攒下的十两黄金与一沓银票可以让我和他在乾州滋润舒服的过活一辈子,呵呵……”想到这里,她略带着自嘲,“孩子毕竟是孩子,丝毫没有与大人抗衡的力量,在去乾州的路上我们便被山匪劫去了全部财产,不幸中的万幸,那些山匪们只图钱,没有抓我们卖到奴隶市场。就这样,两个兜比脸还要干净的孩子来到了乾州的方郡。在那里,我和那个男孩相依为命,肚子饿就去富人家打零工挣点钱,晚上便睡在年久失修的庙宇中躲避风雨……这样的日子,虽然苦了一点,但似乎没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每天都在为衣食住行奔波,互相扶持,一年的时间里竟也攒下了可以盖一座茶馆的钱。” 第二十三章 迷雾(2) “思安茶馆……对,就是那个我们买下的茶馆。他原是府中尊贵的嫡少爷,我好歹也出身富贵人家,对于茶道还算是有研究。茶馆就这样开起来了。” 林偲嘉眨眨眼,任凭凉风袭过她的发,浸入她的身骨。嘴中没有停下,像个絮絮叨叨的老人回忆往事。 “那两年,日子渐渐稳定下来,我和他日日夜夜为了赚钱和生存奋斗,生活很充实。然而……在那一日之后,所有的一切都变了。“我不知何日在思安茶馆招惹了岳山派掌门,呵……一个色鬼……他竟然差遣人将我抓到了一个叫‘馥园’的青楼中,想要霸王硬上弓!是小巴冲进馥园救下了我,当时还有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小哥一同前来,我不认识他。总之,他们两个一前一后的抵挡着馥园中打手的攻击,艰难的将我带了出来……再后来……” 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从她嗯脸颊划过,“小巴将我藏了起来,自己出去引开馥园的人……之后,就再没有回来……第二日风声过了,我出来寻他,只在街口处发现了一大滩暗红凝固的血迹,路人说,昨儿个夜里,好几个粗壮的男人活生生用手中的棍棒打死了两个少年!现下已经扔去了乱葬岗!我踉跄着在偌大的乱葬岗里找了三天三夜……” 她的声音越发的失控,那是一种不了描述的绝望,每每触及,变若剜其逆鳞,锥心止痛,“乱葬岗那么大……当时的我只有十一岁……在死人堆里翻来找去,终究是没有找到小巴的尸首……都怪我!要不是我小巴就不会死!” 一旁的猎户听的入神,看着女子梨花带雨,只能微微叹息一声,他在她的手上写道:“他的死是他的选择,想必九泉之下他定会为护住了你而感到欣慰。” 林偲嘉失神良久,拭了拭眼睛,各自说道:“今日终于将埋在心底里的事情说出来了,舒畅了许多。七年已过,这件事始终是我不可割舍的心病。瞧,这一次我也是因为这心头坎害了自己。从今……我不会再去多想,会按小巴说的那样,好好的活下去,为了自己,为了往生阁,我都要好好的活下去!” 男人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大抵是表达他的认同。他不会说话,正因为这样,成了一个很好的倾听者,而林偲嘉最需要的就是这样一个可以安安静静听她讲述心事的人……往生阁里人虽多,却因为太过于熟稔而不便于敞开心扉,她总认为这样会使往生阁里的人觉得她矫情。 就这样二人并肩二坐,吹着风,说着话,等着天明。突然,男人站起身,没有任何的感知,就朝着栅栏外走去。 “喂!你要去哪儿?” 四周空无一人…… “喂!怎么说走就走?是我太唠叨了吗?” “二阁主……” 林偲嘉一愣,这声音她听得出来,是银汉。 “你是怎么找过来的?”林偲嘉问道。 “今日午时,一封信插在箭上飞入营帐,指引我们找了过来。”银汉如是说道。 “银汉,你来的时候有看见一个猎户吗?听声音大抵二三十岁的样子。” 银汉望了望四周,摇头道:“我这一路过来并没有看到任何人呐。二阁主,快同我回去吧,阁主在等你。” 第二十四章 迷雾(3) 依旧是那座气势磅礴的滇元神殿,墙壁之上烛火明灭,跳动的光影映在万俟桑精致秀美的脸颊,她的目光沉沉,凝望着眼前这死一般的沉静。 一切都变了,没有万人仰慕,没有千人追随,也没有……恕离。 她的眼睛只感到湿漉漉的,这是她人生第一次有想要落泪的感觉。心里空落落,脑海之中如同回马灯一般倒放着她过往的岁月。 从落地那一刻起她就注定与别人不同,泱泱南境都在为她的诞生欢呼雀跃,是这样了……滇元圣女……月亮神最纯洁的使者! 她的人生都与那个男人捆绑在一处……恕离,是她心中天底下最好的男人。那一年她三岁,刚开始有了记忆,十岁的恕离眼眸中透着真挚与笃定地对她道:“桑儿,不要怕,今后的荆棘丛生,我都会在你身边,倾我之力,护你周全!” 现如今,话犹在耳,那个曾发誓会护她一辈子的人却永远不会回来了! 啪嗒…… 一滴泪毫无征兆的落下,这是她生平的第一滴泪。母亲曾说,眼泪不适合好东西,会让人变的软弱,万俟家的人不该拥有这个东西。 呵呵,确实,眼泪的滋味不好受。万俟桑冷冷地勾起唇角,她想笑,她想大笑,想让所有人知道,眼前的困境对她万俟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教主请节哀……” 一个男人的声音传入万俟桑的耳中。 放眼望去,她的面前,江云舒正立在那里。 万俟桑略略理了理鬓边的几缕碎发,起身走向他道:“你果然又来了……朝廷的人……” 江云舒微微颔首,“此次前来,还是上一次的意思,教主携领滇元神教是否愿意归顺大晟王朝?不知教主可有思量。” 万俟桑一副傲然的姿态,她抬起头,目视着眼前的男人,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朝廷为何盯着我们偏安一隅小小的教派呢?” “滇元神教如今元气大伤,基业有损,朝廷正可以作为你们的保护屏障,鄙人思量,这是你们现如今最佳的出路。”江云舒回应道。 “哈哈哈哈,”万俟桑花枝乱颤的笑起来,她的笑容邪魅入了骨子,不经意将手搭在江云舒的肩上,“小郎君,你这话就有点牵强了。” 江云舒感觉不自在,将她的攀在自己肩上的手抖落,“教主,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要动手动脚。” “朝廷派来的人就是周正,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万俟桑无奈的摇摇头。 江云舒言归正传问道:“教主对于我的提议有什么想法吗?” “是……我有想法……小郎君,实不相瞒……我已经为自己找好了出路!而你就是我要向那条出路递上的投名状!” 不等江云舒作出反应,万俟桑已举起置于腰间的水晶杖,向着他攻去。 江云舒皱眉,一个回身躲闪她的招式,“教主这是何意!” “实不相瞒,我已加入往生阁,阁主想请你前去聊聊!” 第二十五章 迷雾(4) “教主,事已至此那我们便没有什么可谈的了!” 江云舒躲闪着万俟桑的进攻,却并没有用拔出腰间的剑与其对抗。他面色威紧,对着突如其来的形势显然没有充足准备,便想着买卖不成仁义在,就此离开。 他一个飞身越过万俟桑,朝着大门而去。谁知,大门突得关上,从暗处又闯出四个江湖人,将他围困在其中。 “呵,看来教主是有备而来啊。”江云舒略带苦笑,手下不自主的握紧了剑柄。 万俟桑点头示意,四个剑冲向了江云舒与他扭打在一处。显然四人不是他的对手,几回合之下就被他打倒在地。 陡然,江云舒感着后脖颈处一凉,一把剑在自己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抵住了自己。 万俟桑从正前方而来,笑颜盈盈,望向蹙着眉的少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还是乖乖和我们走吧。” 江云舒小心翼翼转过身子,发现正用剑对着他的人,正是林偲嘉。不知为何,他笑了,“林姑娘,原来是你啊。” “江公子,我们阁主想见你,跟我们走一趟吧。”林偲嘉淡淡地说道。 江云舒凝视着她,“你的眼睛怎么了?” 林偲嘉的双眼依旧没有恢复,世界漆黑一片,然她却云淡风轻的道:“不重要,看不见不代表听不见。” “呵,狠心的女人。几天前还并肩作战呢,如今就从朋友变成了敌人。就算眼睛瞎了,还想着要和我打架。” 他用剑反力弹开了她的破月剑,与她纠缠在一起,剑刃相碰,实力不相上下,转眼三十回合以过,胜负未分。 万俟桑心急眼前的局势,也加入了战斗。那四个剑也缓过来了精神,冲入了打斗之中。 江云舒靠近林偲嘉,在她耳畔轻声道:“林姑娘,我发现你这眼瞎了,武功招式却越发的狠了!” “休要废话!” 林偲嘉耳朵翕动,听着他声音传来的方向,挥剑而去,势风凌然。却不料被他一个回挡放力,控制在怀中。 “喂,就趁现在,挟持我。”林偲嘉靠近他的耳边,以极低的声音说道。 江云书释然一笑,他将长剑抵在林偲嘉雪白的脖子上,一步一步向后退去。“不要过来,再往前走一步,你们二阁主的命可就不保了。” 四个剑愣住,面对眼前的局势,他们进退两难,拿着剑的手在颤动着,望向万俟桑。 万俟桑皱着眉,冲着他们破口大骂道:“没用的蠢东西,上啊!怕他作甚!” 剑无奈道:“那可是二阁主啊!” 江云舒挟持着林偲嘉渐渐地退到了门口,轻声一句:“谢谢啦,这个恩情鄙人铭记于心!” 言罢,他将林偲嘉往前一推,破门而出。 “还愣着干甚!快去追呀!”万俟桑唤着四个剑一同出门追去,然,滇元神殿之外极目望去,哪里还寻得见江云舒的身影? 万俟桑扭过头去,望着面色毫无波澜的林偲嘉,恨得一口皓齿咬得咯吱作响,“好一个林偲嘉,竟然敢放走朝廷的人!” 第二十六章 迷雾(5) “所以最终,你们还是失了手?”南宫晫望着并立其前的万俟桑与林偲嘉,淡然地问道。 万俟桑气恼,言辞激烈的辩驳道:“本来那人是跑不掉的了,林偲嘉却故意放走了他!南宫晫,这就是你一直引以为傲的属下啊!吃里扒外!” “咳咳……”南宫晫轻咳两声,抬头看向林偲嘉。她只是静静地站着,眼睛因为不能视物而显得空洞无神。 视线转向脸色难看的万俟桑,“教主,你也累了,早些去歇息吧。明日我们就要启程回乾州了。”他言语恭敬地道。 万俟桑悻悻而去,偌大的房中只留下南宫晫与林偲嘉二人。 两人一立一坐,却是长久的沉默。终于,南宫晫来了口:“嘉儿,那个朝廷的人真的是你故意放走的?” 林偲嘉不置可否:“他救过我的命,算是报恩。再者,他的武功高强,在纠缠下去,我们未必能抓住他。” “嘉儿,我越发的看不懂你了……”南宫晫一声轻叹,“过去的七年,你从未违抗过我的命令!” “南宫……我又何曾看懂过你呢?你曾说,建立往生阁,是给天下无奈之人一个栖身之所……你曾说,我们只须管好江湖之事,宗庙朝堂不去涉足……你曾说,你的愿望是建立一个新的武林秩序,让往生阁中的每一个人都肩负荣耀。但是你现在做的是什么?将权利之手伸向南境,暗地里与朝廷抗衡,与滇元教主联盟……南宫……在我看来,这可不单单是扩张江湖势力啊。” 南宫晫的眸子透露出深邃幽沉的光影,“若是如你所言,我所做的一切另有目的,你还愿意追随我吗?” “十二年!这个约定我不会忘!南宫……在这十二年中,我会是你的利刃,劈开前路的荆棘……这是我的报恩。”林偲嘉一字一句笃定地道。 ————————————————————————分割线 晟都,镇国将军府。 江云舒穿过叠瓦层翠的一间间院阁,来到祠堂。 镇国将军府江氏祠堂,位列着上百座先祖牌位,香火氤氲,连绵不绝。 袅袅香火之中,一个身板周正的男人立在那里,大抵五六十岁的模样,却透着硬朗的风骨,一眼瞧去,便看得出是久经沙场的军中之人。 男人面色凝重,带着不可侵犯的威严对江云舒厉声道:“没用的东西!跪下!” 江云舒不作任何反驳,双膝重重的磕在冰冷的地上。对于自己的父亲,大晟王朝镇国大将军江义,他从来不敢有任何违逆。 “说,这一次,你有何过错!”江义喝道。 “孩儿无能!南境一行未能令滇元归于朝廷,反而使往生阁占了先机。”江云舒低着头道。 “优柔寡断,毫无用处!这一次,家法伺候!”江义疾声厉色地道。 江云舒一言不发,他解开衣带,将上衣脱掉,一动不动的跪在原地,将宽厚的背对着父亲。 江义从祠堂前的案桌前取下带着倒钩的长鞭,不留任何情面的一下下抽过去…… 第二十七章 思安 大晟王朝地域辽阔,分为四州两地一都。荣州为大晟先祖发迹之地,居于东位。耀州居于西,坤州居于南,而乾州居于北。四州拉锯而立,将晟都包绕其间,犹如铜墙铁壁一般,戍卫都城,展示荣耀乾坤的帝国风貌。 两个附属之地,南境与北丘,在数百年前战败于大晟的铁骑之下,自此俯首臣称。 泱泱帝国,历经千年,犹如雄狮,屹立不倒。 ————————————————————————分割线 乾州,方郡。 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的街市上,一座清新雅致的茶楼显得格外与众不同。它没有世俗之气,陈设摆件别致脱俗,茶香溢门而出。门面之上,上好的牌匾用清丽小篆写着四个大字——思安茶馆。 方郡的人都知道,这思安茶馆的老板娘是个大美人。她约摸二十出头的模样,经常端坐于馆中,静静的看着百姓们喝茶谈趣,确是一言不发,高冷非常。说她孤傲,但她却不避嘈杂的人群;说她喜闹,但她却不曾开口对任何一位人说话聊天。 “老板娘,今儿个我出五十两银子,去爷的家中快活一番可好?”郡中的纨绔子弟一行人上前搭讪道。 老板娘丹凤俏眸微微抬起,不喜不怒,只是看向那三两个吊儿郎当的男人。她的目光像是带着刀子,刺得他们生疼。 为首的男人有些怒了,在家里除了他老爹,还没有哪个人敢用这样不恭不敬的眼神看自己!他上前拽住老板娘细嫩的胳膊,骂骂咧咧的道:“骨子里透着浪荡的贱妇,在这里装什么清高!今儿个爷就要了你!”说着就要把她带离座椅。 突然,男人觉得另一只胳膊有一股子钻心的疼痛袭来,扭头望去才发现,自己的胳膊被一个看上去瘦瘦小小的女子钳制住,她人虽娇小,气力却不小,总感觉只要她再使出多一点点的劲儿,自己的这只胳膊就要废了。 那女子神色漠然,不慌不忙的道:“把你的脏手拿来!否则……你的胳膊就不是你的了!” 男人心中一震,她虽面无怒色,然,举止与话语中却透着让人不敢抗拒的凌厉。再望向她的腰间,一柄银剑格外刺眼,直觉告诉他,这个姑娘大有来头。 他缓缓的松开抓住老板娘前臂的手,不停地赔着不是,“是我该死!冒犯了姑娘!” 女子见状,也松开了擒住他的手,“滚!” 男子连同他的狐朋狗友们灰溜溜的从茶馆离去。霎时,周遭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老板娘勾着凤眼,笑道:“林丫头越发的厉害了。就算这眼睛瞎了,教训起人来却丝毫不会手下留情。” 林偲嘉无奈的耸肩:“眼瞎心不瞎。” 老板娘站起身,抬起手扶过她的手臂:“走吧,去我屋里,给你看看眼睛。” “新眉,丑话可说在前头,若是治不好我的眼睛,你的招牌可就砸在这里了!”林偲嘉略带打趣道。 老板娘引着她向后院走去,悠悠然地说道:“我新眉的招牌可不是这么容易倒的。” “还有!刚才那个男人要占你便宜,你也不躲一下!”林偲嘉道。 “呵呵呵……他要不碰我还好,就是因为他碰了我,估计未来十天他都下不来床。”新眉俏眉一勾,唇边绽开一丝狡黠的笑意。 林偲嘉不禁摇头:“啧啧……毒王谷的人惹不起!” 第二十八章 难得清闲 思安茶馆后园。 “小嘉嘉,让我看看你的眼睛!”小不点聒噪的在林偲嘉周围左蹦右跳,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在她身上打量着。 林偲嘉心中无奈,强行按住他的肩头让他坐下来。“安静些,小不点呐,你吵的我脑袋痛。” 小不点耸肩,带着不服气道:“哼!也就只有你会嫌弃我!漂亮姐姐从来不会埋怨我聒噪。”说着,他的眼神瞟向一旁而立的新眉,笑脸相迎,“漂亮姐姐,你说,我是不是可乖了!” 新眉回之以微笑,她温柔的摸了摸小不点的头顶,没有说话。 “呵,瞧瞧你那副卖乖样,在我面前怎么从来都是张牙舞爪的呢?”林偲嘉白眼一翻,尽显嫌弃。 三人在一处说说笑笑的许久,新眉突得话题一转,说道:“偲嘉,那个新加入滇元教主可真是不简单啊。” “怎么了?”林偲嘉问道。 说到这件事,小不点气鼓鼓地对林偲嘉道:“你养病的这几日,她在往生阁算是立住了脚,本来四执事都是听你差遣的,她就跑到阁主那里要了飞星和流岚到她麾下。啧……好歹这是你的人啊,阁主竟然也不征求你的意见就答应了她。你二阁主的面子往哪里搁?” 林偲嘉面色云淡风轻,“这也没什么。阁主自有他的盘算。” 新眉接着话道:“还有,我最近接下的几桩买卖,阁主都让我交给万俟桑完成了。偲嘉,这样一来,你可是“清闲”的很呐。” “巴不得清闲呢。想来这几年,我一直忙进忙出,做着刀口舔血的买卖,着实也累了。能者多劳嘛,既然万俟桑这么能干,那就让她辛苦辛苦,于我而言也无所谓的。”林偲嘉摆出一副轻松悠闲的模样,她嘴角挂着笑道,“好啦,别再愁眉苦脸的了,既然往生阁无事可做,难得清闲,我去茶馆喝茶啦,你们要不要一起啊?” 她朝着前厅茶楼走去,徒留新眉与小不点二人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这渐行渐远的背影,清瘦却精神,然,今儿个却多了些说不清的失落与孤寂。腰间的破月剑闪着烁烁的银晖,与它的主人一同缓缓地消失于眼前。 …… 林偲嘉在茶楼中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透过窗,街市的车水马龙,人群的嘈杂嬉闹皆可观可闻。 这儿与十年前有很大的不同呢。那个时候,也是在此处,外面的街市还无现在这般热闹非凡。她与小巴买下了一个破烂便宜的门面,倾注心血的将它打点好,经营起了一家名为“思安”的小茶馆。 思安……是渴望安定的意思。从那时起,两个小人儿就认定了这里是他们的家。 呵呵,“思安”却并没有给她与小巴带来安定,反而招致了无边的灾祸。 七年前,她加入了往生阁,当再一次来到物是人非的小店面前之时,她决定重新经营这家茶馆。这里,大抵是她与小巴最后的一点联系了吧。 林偲嘉呷了一口眼前沁香四溢的热茶,心中自嘲道:“呵!难得清闲!” 第二十九章 新眉(1) 往生阁三楼,芊音轩。 新眉抱着厚厚的一沓文卷走入其中。与其说这里是安排给往生阁文宗的住所,不如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办公之所。 虽有床榻,她却从来没有在这儿睡过一个晚上。可能是觉得这儿与自己格格不入吧。 新眉走到一面足足有两人之高的书架前,看了看手中的卷宗,再瞧瞧自己伸手不能触及的地方,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唉,自己若是会武功,运着轻功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将卷宗放好吧,然而现在,她只能无奈的搬起一个小凳站上去。 咔嚓…… 不争气的凳子腿脚松动,新眉没有站稳,直愣愣的朝后倒去。 陡然,她跌入了一个坚实的男人怀抱中。那个人的气息萦绕在她的鼻尖……是沁人心脾的茶香…… 男人将她拥着,缓缓放在地上,待她站稳脚,才松开护着她的手。 新眉抬头恰好与男人的视线相对,面上霎时涌上了一丝尴尬与羞赧。 “阁……阁主……”她小心翼翼地道。 “怎么如此不小心!”南宫晫的语气依旧如水般淡然,其中却夹杂着不怒自威的嗔怪。 新眉那双丹凤眼眸微微一眨,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又让阁主看笑话了。我这个人呐,总是会磕磕碰碰的。” 南宫晫随手拿起书架上的一卷文卷,细细打量起来。 “攻打滇元的这一个月,往生阁接了什么生意,盈利如何?”他问道。 新眉心下想了想,回道:“五桩生意。依照阁主吩咐的,都是些不痛不痒的,派些平常的往生阁子弟前去即可。共收获酬金五百两黄金。” 南宫晫若有所思的点头道:“这些账和往常一样,不记录在明面之上。继续做那件事情……” “阁主,那一天是快要到来了吗?”新眉抬起头望向身旁傲然而立的男人,她的言语中带着微颤。 南宫晫轻轻眨眼,以示肯定,“那一天终究是要到来了。” 他知道,新眉盼望着那个日子,等了足足十余年。他看着她从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女孩变成了如今这般亭亭玉立的模样。 那个时候,往生阁建立伊始,有两个人站在了他的身边,一是武宗段尘,另一则是她,新眉。 新眉挑了挑眉眼,似乎想到了什么,对南宫晫道:“阁主,你的谋划还未告诉偲嘉吧……她追随你,是因为你口中所说一统江湖的抱负……殊不知,这些只是个弥天大谎罢了,你……志在大晟王朝……她若是知道了一切,会怎么呢?” “我的一生充满了谎言,于她是这样,于我自己,亦是如此。每当往生阁浴血而归,证明自己是江湖中不可撼动的王者之时,我总是会欺骗自己,这就是我的本来面目,一个将所有血与泪都尽情挥洒在这浩瀚江湖之中的人,快意恩仇,人生乐哉。然而,我却有着别的谋划……呵呵,我终究不是一个洒脱的人。” “我们都是逃不出桎枯的人……”新眉轻叹。 “再等等,找一个适当的时机,我会把我的过去和未来全部告诉林偲嘉,一清二楚……” 第三十章 新眉(2) “小嘉嘉!小嘉嘉!” 天刚蒙亮,小不点便在林偲嘉的门前疯狂的敲打着。想凭借着自己一股子蛮力把还在熟睡中的他叫醒。 “小嘉嘉!你快起床啊!大事不好!” 房门被极不情愿的扯开,林偲嘉睡眼惺忪中带着渐渐要被点燃的愤怒,“小不点,你扰人清梦!” 小不点满头大汗,神色慌乱,他拖着林偲嘉纤细的手臂往楼下走去:“快去看看吧!分阁一个兄弟中毒身亡,所有人都说是新眉宗主下的毒,眼下正在一楼大厅讨说法呢!” 林偲嘉眉头一皱,胡乱的理了理自己的仪容,飞速跑下楼去。 一楼大堂,水泄不通的围满了人。南宫晫面色深沉的坐在上位,段尘和四执事一言不发的立于他的身后。 堂下,一具通体发黑的尸体格外的乍眼。而距离横躺于地的尸身不到两步开外,往生阁文宗新眉正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儿。 “阁主!我们兄弟几个诚心诚意投靠往生阁,在这儿待了三年之久,出生入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文宗不分青红皂白就毒杀我们亲弟,您一定要替我们讨回公道啊!”围绕在尸体旁的一个矮胖男人脸色通红喘着粗气对南宫晫道。 南宫晫看了看他,紧接着又瞧了瞧一旁的新眉,深邃的眸子注视着她那双貌似睥睨一切地凤眼问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属下没有做过,自然不会承认。”新眉决然地回道。 林偲嘉走进南宫晫身边,低声道:“阁主,这件事大有蹊跷,定要细细斟酌,我相信宗主不会做出杀害同门之事。” 话音未落下,堂下的矮胖男人咋咋呼呼地接话道:“二阁主这样说有失偏颇吧!我们有证据,也亲眼看到文宗对胞弟下手!还有什么要斟酌的!” “把事情的经过详细说一遍!不许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林偲嘉对矮胖男人道。 那男子细细回忆起来:“昨天夜里,我们兄弟几个去西街小酒馆里喝酒,正逢微醺时,文宗也出现在了酒馆。我这个弟弟,他一贯有酒后乱性的坏毛病,看着文宗靠近,便撩拨了起来。大抵是触了姑娘家的眉头,文宗登时抬起手来,在胞弟的头顶撒了些白色粉末。随后,她便离去。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们发现……胞弟已经失去知觉倒在了地上,浑身发紫,面容可怖!” “是啊是啊,就算我们说假话,那店里的小二和掌柜的也可以作证啊!他们也亲眼目睹了全过程。若是我等兄弟说了一句假话,必受天谴!”一行的另一个男人也插话道。 “阁主!定要公允,给我等兄弟一个交代啊!” 林偲嘉心头一怔,所有的一切证据都指向了新眉。然而,她心里和明镜似的,不可能是她。原因很简单,昨天一整个晚上,她们两人都待在思安茶馆中品茗聊天。她……不可能有分身术。 “阁主,昨夜我与新眉在茶馆,我可以作证不是她。”林偲嘉对南宫晫道。 南宫晫静默的看着堂下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道着。 终于,他还是开口问新眉道:“最后再问一次,是你做的吗?” 第三十一章 新眉(3) “最后再问一次,是你做的吗?” 新眉沉默不语。她的眉眼如远山之黛般,不染尘俗。 “呵,现下人证物证俱全,宗主却依旧不承认,不是不是忒不坦荡了!” 万俟桑在此时插话道。 “教主真是明白事理之人呐!”矮胖男人应和道。 林偲嘉看着眼前的此番局势,她心中一个念头萌生,然而只是自己的猜测,全然没有证据。 “阁主,这件事还需要深入调查!”她如是劝说道。 南宫晫对着她摇了摇头,“嘉儿,今日事今日毕。” 他继续问新眉道:“你是否有做过谋害同门之事?” “阁主这样问我反倒让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了。所说没有,那便会被认定是辩驳,若说有,那就坐实了自己的罪名。属下着实不知,该如何作答。”新眉勉强的在脸上挂上一丝笑意,说道。 南宫晫静默片刻,站起身来道:“往生阁文宗新眉,有残害同门之疑,今日起幽禁思过,交出半枚宗印,革去职权。这段时间,宗印交由万俟桑掌管,代行文宗职权。” “阁主!这样太过于武断!”林偲嘉劝阻道。 然,南宫晫并无改变心意的意思,他对堂下众人道:“大家皆是往生阁的兄弟,我们建立这样一个组织的初衷便是匡扶武林建立全新的秩序,首先我们要同心一致。若是今后再有何人做出伤害同门之事,必将严惩不贷!望诸位各司其职,各行其事,为往生阁铸就一道坚不可摧的壁垒!” 堂下众人听得阁主所言,皆慷慨激昂,他们口中呼号着“阁主英明”,目送着这个年轻的男人离去。 林偲嘉立在原地,望着南宫晫离去的背影,她的鼻头不由得一酸。他还是以前的那个他吗? 遥想七年初见之时候她在人群之中一眼便注意到了那个浑身散发着淡雅气质的少年。他是那样的坚定,如此的快意恩仇,他告诉她,想要打造一个新的江湖。这一句话,让她重燃了生活的斗志。 然而,现在呢,少年长大了,他的眼眸变得愈发深邃,渐渐地蕴蓄着她看不透的东西。新眉之事漏洞百出,他难道看不出来吗?一定不是这样。他一向精明通透,怎会瞧不出这里面的门道。 究竟是为什么? 今日南宫晫的做法,在林偲嘉看来更向是一场鼓舞人心的变法。当着往生阁众多人的面,他树立了自己精明的形象,更让他们心中激昂,使往生阁上下一心。 这样看来,如此做法确实没什么不妥。但是真的只有牺牲新眉才能换取这样的效果吗? 南宫晫……真是让人越发的猜不透了。 “偲嘉,不必为我操心。我没事的……” 新眉对她道。 林偲嘉心中意味难平,“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你放心吧,我一定会调查清楚这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还你一个公道。” “偲嘉……谢谢你……还有,对不起……若是今后你发现我有一些事欺瞒了你,请原谅我……” 第三十二章 文宗 芊音阁。 万俟桑驻足于一方分格摆满卷宗与竹简的檀木柜架之前,一抹笑意不经意勾勒起来。从今日起,她便掌握了文宗印,算是彻底在往生阁立足了脚跟。 嘭—— 一声巨响,房门被撞开,林偲嘉疾步走进来,只见她的脸色阴沉,径直来到万俟桑面前,不等她有所反应,便掐住了她的细颈,运着一股子势不可挡的怒气,将她抵到了柜架之上。 “林偲嘉!你这是做什么!”万俟桑诧异,问道。 林偲嘉冷冷的看着她可以一双眼眸冰冷的似乎放着刀子,“万俟桑,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以为那些个心机手段便真会无人不知吗?我已经暗下调查了,那日在酒馆是你杀了人。只不过……你带了这个面具易了容,将祸水引给新眉罢了。” 说着,林偲嘉将手中紧紧攥着的一张人皮面具扔在万俟桑的脸上,“往生阁容不得你这样心肠歹毒的人!” “哈哈哈哈……”万俟桑不慌反笑,本就娇艳的面容愈发的令人捉摸不透。她轻轻的将林偲嘉扼住自己喉咙的手掰开,一双魅人的眼眸盯着眼前的女子,道:“容得容不得……二阁主说话算数吗?说的明白些,你也不过是南宫晫的下属罢了。再者,你当真以为南宫晫不知道我做了什么吗?哈哈哈……他什么都知道,然而还是罚了新眉,提拔了我……因为,他需要滇元的助力,他除了讨好我别无他法!容得下我,这自然是南宫晫的意思。” 林偲嘉眉头一皱,反手为掌冲着她的胸口猛击过去。她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嘴角不停地有鲜血渗出。 “万俟桑,这笔账,咱们日后慢慢算。你最好在代理文宗这个位置上尽职尽责,若是行差踏错,我的破月剑可不是吃素的!” 林偲嘉一甩衣袖转身离去,她自认今日真是在强压这份怒气了,如若不然,定要这个女人尝一尝破月剑的厉害。 ——————————————————————分割线 “阁主!今日我来,是有一件事情要与你问个清楚明白。” 林偲嘉不等敲门有人应答,便闯入了南宫晫的书房。 他依旧如同往常那般,端坐于竹椅之上,手中握着一本书,面前放着一盏热茶,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 他轻轻的抬起眼,瞧着眼前这个满心满眼都写着怒意的女子,温和说道:“嘉儿,我知你为何而来。是因为新眉和万俟桑吧……” “呵……”林偲嘉不由得冷笑一声,“原来正如万俟桑所说的那样,你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不错,我知道。人是万俟桑杀的,新眉是被冤枉的。”南宫晫微微点头道。 “为什么!”林偲嘉追问道,“阁主……现在你的所作所为,我是越发的看不懂了呢……” “往生阁文宗,掌管着大大小小的阁中事宜与人员调配,新眉是独一无二的人选。然而,万俟桑,是我现阶段非常需要的人。我必须许她一个地位来稳住她,来稳住她身后的滇元势力。” 第三十三章 千渡(1) “嘉儿,陪我去楼顶吹吹风聊聊天!” 林偲嘉一愣,与南宫晫共事七年,这还是他第一次提出要与她谈天。她眼中的阁主,不善言辞,从来都如同一个闷葫芦般,宁可一个人人默默品茶,也不会与旁的人多说一句话。今日倒是与他的作风极为不符。 二人一前一后登上往生阁的顶楼,坐在瓦檐之上,任凭深秋的风呼啸而至,与他们的呼吸一同张翕。 南宫晫静沉的眸子望向身边的林偲嘉,道:“嘉儿,自从南境回来,你疑惑颇多,却总是没有向我开口问话,今日倒是忍不住前来了。” “是的,我心中许多想法与思量,但总是没有勇气问出口。然而新眉的事让我心中的心中好不是滋味。不从你这里寻个答案,我的心是不会安的。” 南宫晫微微颔首,他的一举一动儒雅相宜,像极了一个温和静雅的少年秀才,每一次都让林偲嘉不自主的在他身边放低了音量,抑住自己火急火燎的性子,深怕惊扰了他的平静。 “往生阁……往生……嘉儿你觉得人死了真的能够得到永久的安宁吗?”南宫晫问道。 “逝去的人我尚且不知,但我知晓,活着的人也许并不能安宁。逝者已去,给活人留下的只有一张如何都冲不破的霾网罢了。” 男人一时晃了神,他轻轻的将一只手搭在少女的肩上,目光中带着悲悯的神色:“这是你的过去,你从未同我说过。但今日我想同你说说我的过往……” 林偲嘉不禁蹙眉,阁主向来周身笼罩着神秘,如今当真是要自己揭开,令她猝不及防。 “我……其实不怎么喜欢听别人的故事。因为我的故事也很少与人分享。阁主这样言,是要为了公平起见也听我的故事吗?”林偲嘉问道。 男子陡然展露笑颜:“你这个丫头,不但倔强且精明!我可不是为了讨故事才与你深夜谈天的,你莫不要冤枉了我。” “既然如此,那我便听听你的过往吧。”林偲嘉耸耸肩,歪着头,摆出一副听看的模样。 南宫晫道:“有一件事情我骗了你七年。” “我想我已经知道了。你把我从奴隶市场买回来的时候言,你要建立往生阁,以此在武林立足,创造一个公平公正的武林秩序。但南境一行,我发现,你的目光不只是停留在大晟的武林,而是志在朝廷……” 南宫晫不经意将两手交握,缓而点头道:“对。建立往生阁,我的最终目标是大晟王朝!” 林偲嘉偏头望向他,从他的黑洞的眸子中,她第一次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似光,似火,燃烧着他周身的那一份的清雅,随之替代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恨意。 他继续说道:“你可知千渡教?” 林偲嘉想了想,点头道:“有些许听闻。大多是来源于攻打滇元的时候搜集的资料情报。二十多年前,千渡教作为南境滇元的传教使,在中原建立,以此向整个大晟疆土灌输滇元神教思想,使无数中原人成为滇元的信徒,做出疯狂行径。一时间局面难以控制,朝廷将之列为邪教。” 第三十四章 千渡(2) “大抵是在二十八年前,大晟王朝有一个遭受皇帝厌弃不得宠的皇子,名曰贺兰堂。因缘际会之下结识了千渡教的圣女。他们二人一见倾心,并发誓今生只钟情于对方一人……” 南宫晫说着,林偲嘉撑着头静静地在一旁听他讲述这个故事。 “圣女为了追求自己的爱情叛出千渡教,并将教中的秘法与蛊术一并给予贺兰堂。一夜之间,在大晟甚嚣尘上的千渡教离散崩塌,而贺兰堂也因灭邪教有功而得到皇帝的重用。圣女从此背负了叛徒的骂名,好在贺兰堂没有忘恩负义,八抬大轿迎娶她为妻子,这对于她的心中也算是慰藉。” “圣女这样做只是追求自己的爱情,也可以理解。然,让全教陪葬却是不敢苟同。”林偲嘉言道,“后来怎么样了呢?” 南宫晫轻缓阖眼,继续说道:“贺兰堂苦心经营,依仗着父亲的器重,更多的是借助千渡教那些个惑人心神的术法,短短五载便成为了大晟朝炙手可热的权贵人物。紧接着,他的双手开始沾血,他杀了所有同脉兄弟,杀了不顺从与他的文臣武将,最终,一刀刺进了老皇帝的胸口。贺兰堂就这样成为了大晟王朝新一代的帝王。呵呵呵……这用血与肉堆积起来的江山啊……” “原来现在的皇帝是如此登上皇位的。不过这些宫闱秘事还真是被藏的密不透风,天下百姓全然不知。那……圣女呢?成为了妃子?抑或是皇后吗?”林偲嘉睁着双大眼睛,不停地追问道。 “呵呵。”南宫晫冷嗤一笑,“就在贺兰堂登基为帝的第二日,有本参奏,说他的发妻乃千渡邪教的圣女。一时间整个大晟将此事传的沸沸扬扬。翌日,贺兰堂的发妻,一路帮助他登上皇位的女子,就被她的丈夫着人绑了起来,送到了晟都的刑场,赐以‘梳洗之刑’。英明神武的皇帝呐,对全天下的百姓言,他是受了妖女的蒙蔽,如今悔过,定当斩进天下奸邪,不留丝毫情面!哈哈哈……这就是贺兰堂,这就是那令人作呕的皇室!” 说到最后,南宫晫周身都开始颤抖,他咬牙切齿,他怒皱眉头,一直以来的那副温润如玉的面孔不复存在。“嘉儿,你可知道,我,南宫晫,便是那圣女的儿子,呵呵……当然,也是贺兰堂的儿子。” 林偲嘉道:“所以,你这些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仇做准备?” “报仇?应该说是雪恨吧。从我十岁那年便立下誓,有生之前定要让那贺兰堂亲自体会一下众叛亲离不得好死的滋味。我要夺走他一切在意的东西,他的江山,他的皇权,他的地位,他的骄傲……这所有的一切,我要一并拿走!等到那日,我会将他带至母亲的灵位前,让他泣血忏悔,让他永生永世在负罪中轮回!” 千渡千渡,渡了万人,终究是放不过自己…… 林偲嘉注视着远方的那一轮寒彻透骨的弯月,心中不甚唏嘘。无论是往生,抑或是千渡,这其中的人呐,总是被心中的那一张霾网套牢,其言不可破,其行不可破…… “嘉儿,现如今我的故事都讲与你听了。我的目标与筹谋你也全都知晓。你还会跟着我吗?” “跟!为何不跟!你的恩怨情仇与我无关。但与你定下的十二年之约,我必然践行!这是我与你之间的恩怨。” 第三十五章 假面(1) 一大清早开始,小不点便在林偲嘉的房中,对着四五张人皮面具碎碎念叨,满屋子都充斥着他的怨恨。 “每每那个万俟桑嚣张跋扈的劲儿,就让我气不打一处来。现在好了,她鸠占鹊巢,拿着文宗的令牌开始对你邀来喝去,小嘉嘉这你都能忍了吗!”小不点摆弄着手中雕刻精细的面具骂骂咧咧道。 林偲嘉看了眼半人高的小不点,轻声叹了一口气,道:“你呀,就是替新眉姐姐抱不平所以恨毒了万俟桑。这蛮横的模样还是在外人面前收敛一些的好。万俟桑现如今代掌文宗之责,自然有由头安排阁中每个人的任务。” “那她将镇国将军府的任务交给你纯粹就是想看你办不成事!明明探查清楚了在南境遇到的那个江云舒就是镇国将军府的少将军,他与你当时打过照面还有一些来往,就这样派你前去,不是明摆的要人家少将军识穿你的阴谋嘛!”小不点依旧不依不饶的回嘴道。 是啊,万俟桑的私心人尽皆知。昨日往生阁刚从探子那里得知江云舒是镇国将军府少将军,后脚她便将去将军府盗取兵符的任务交给了自己。想来是想让自己被抓个现行,不能够完成任务。林偲嘉心中清楚的如明镜一般,但与万俟桑还没有到正面起冲突的时候,自己也勉强应下了这项难于登天的任务。 她拨弄着几张人皮面具,从中选出一张,严丝合缝的带在脸上。“带上这个,江云舒大抵就认不出我来了吧……”她在小不点面前摇头晃脑了一阵,又在镜子前端详了一会儿自己的“新面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嗯……小不点,你做的这张脸还蛮俊俏的,我就带着它去镇国将军府了。” 小不点站在一旁嗤之以鼻:“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臭美!呵,这就是女人呐!” 大晟镇国将军府,乃朝廷一等一的公爵之府,自打大晟建国以来,便是武官之首,手握大半兵马,护一国之安危。 林偲嘉此番接到的任务是盗取西路十六军的兵符。这类偷取兵符若是别家还好说,她自认只要一夜便可成事。然,这次的目标是镇国将军府,现任镇国大将军江义的威名与铁血手腕不论是在江湖亦或是外朝都如雷贯耳,被大晟朝的百姓称为“铁面阎罗”。面对这样一个大人物,她不敢怠慢。因此,她决定采取迂回战术,扮做府中丫鬟的模样,混入将军府再行盘算。 “小嘉嘉,镇国府可是龙潭虎穴,此行定要谨慎。”小不点一面帮她打包着行装,一面如同一个碎嘴的婆子一般絮絮念道,“你呀,总是大大咧咧的,凭着一骨子正气到处横冲直撞。想想你在南境时眼睛瞎了就是吃了这个亏!所以呀……听我一句……你……呜呜呜……” 不等他说完,林偲嘉便随手将桌上一个半巴掌大小的饼塞入他的口中。 “呜呜呜……好你个林……呜……咳咳咳!” “小小的年纪,说话愈发的像极了后院的周娘,絮絮叨叨!”林偲嘉无端翻起了白眼。 “我才不要像周娘!才不要!” 第三十六章 假面(2) “你们这些新来的,手脚都麻利一些!别一个两个的都像是将军府没给你饭吃一样!” 管教嬷嬷趾高气昂的对着院中干粗活的丫鬟们呼来喝去,仿佛自己便是这个院子里的主。 林偲嘉掺杂在手忙脚乱的丫鬟中间,心中嘀嘀咕咕的念着小不点的不是,说着让他在将军府中寻个方便进入主屋的差事,没想到他竟然将自己安排在了厨房里干打杂的苦役,这下想脱身也很难!唉,这个小不点,估计又是皮痒了,净给自己使绊子。 “高嬷嬷,高嬷嬷,不好啦!”一个十五六岁的女使跌跌撞撞的冲进厨房,拉住管教嬷嬷,一个劲儿的喘着粗气。 高嬷嬷如同瘟神一般将她的手拉扯开来,往后退了步,一脸不甚耐烦的模样道:“该死的丫头,是天塌啦还是地陷啦?瞧瞧你那副惊慌失措的模样,丢进了我们这后院的颜面!” 那女使脸色煞白,气喘吁吁地道:“是啦!和天塌了也别无分别。最近新招来的这批粗使丫头中,不知是谁得罪了少将军,现下他正带着人往我们这厨房后院来呢。他让我先来知会一声,让进两日所有新进府的丫头都梳子干净到院子里排排站好,他定要好生找出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来!” 高嬷嬷听闻大惊,不由得往后一个趔趄,“天杀的!是谁得罪了那个小祖宗呀!少将军天生脾气不好,得罪他的必然睚眦必报。尤其是他可还是老将军的独子,举家上下对他疼爱有加,若是谁冒犯了他……啧啧……可是死路一条!”她看了看周围的一圈丫头们,不住的摇头,“你们谁闯下的祸事,等会儿自己就承认了,别人这一院子的人都与你陪葬!” 林偲嘉心中总有一丝不详的预感,少将军……那不就说的是江云舒了吗?他突然来这里作甚?与自己有无干系?想来,此人来者不善呐。 一院子的丫鬟女使皆按照吩咐在空地儿列队等候。林偲嘉特意站在最后一排不起眼的地方。虽然她现在借着人皮面具易了容,江云舒八成是认不出,然,万事还是小心谨慎些才好,毕竟那个男人不好对付。 半盏茶的功夫,江云舒便带着三个仆从站在了众人面前。 他和几个月前相看,似乎显得清瘦了些。林偲嘉在心中默默地道。 江云舒笔挺些身板,面色凝重的立在丫鬟们面前,细细的一张张脸认过去,高嬷嬷陪着笑迎了上来,“哎呦,是什么风把我们少将军吹来了?您有何贵干,可千万别累着了自己,就让老婆子我为您带劳吧!” 江云舒瞥了她一眼,露出厌烦之色,又对着身后一个随从使了眼色。 那护卫立刻会意,对着高嬷嬷大声地道:“高嬷嬷能否站远一些,我家少将军喜欢清净,您这声调怕是吵着他了。” 高嬷嬷霎时一张黄脸憋得通红,悻悻地退出好几步路来。 江云舒的目光在丫鬟们之中扫视着,最终将目光停留在了最末尾站着的林偲嘉处,他抬起手来指向她,语气不怒自威地道:“你,过来……” 第三十七章 假面(3) “你,过来……” 江云舒颐指气使的话语着实让林偲嘉一惊,怎的?他这是认出了自己?不应当啊,自己敛了周身的武气,也带上了一张人皮面具。小不点做的人皮面具,以假乱真的功夫在整个武林中都是数一数二的……那么,到底自己是如何招惹到了这位少将军了呢? 高嬷嬷快步上前,粗鲁地拽住林偲嘉的衣袖就将她脱到众人之前,“你这个死丫头,看看你惹下的好事!” 江云舒上前,拨开高嬷嬷粗糙的手,近距离的打量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他深沉的目光洒在女子的脸上,身上,甚至脚尖,仿佛要将她里里外外看个透!他面色凝重的很,让人猜是不透,良久终于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林偲嘉心下一沉,他认得自己的声音,以他那精明的头脑,定是能听声识人的! “少将军问你话呢!哑巴啦!”高嬷嬷依旧乐意横差一嘴。 林偲嘉犹豫,自认不能开口,若是行差踏错被这个狐狸一般的人物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那便是无端生出了许多麻烦事。 江云舒打量着她,呵然一笑:“没想到内院竟然招了一个哑巴姑娘来!嬷嬷,您这是办事不利啊……” “少将军明鉴啊,这个死丫头她会说话,在场的都可做个见证。不知为何今日见您登门责难竟装起了哑巴!该死!”高嬷嬷脸涨得通红,心中大叫不好!今日出门不知撞上了什么煞星,竟将小祖宗招惹到了自己管辖的这一亩三分地上来。 江云舒无奈耸肩,既然这姑娘不愿意在这开口说话,那就带回我屋子里“好好”审问! 他的语调阴阳怪气,让旁人听了去颇有一些纨绔子弟强抢民女的意味。 林偲嘉被几个下属推搡着一路进了江云舒居住的“萧风院”。在往里走,便被带入了书房内。 属下退去,只留下江云舒与林偲嘉四目相对。 江云舒做在书案前,撑着头,注视着站立得笔挺的女子,问道:“你可知我为何要找你来?” 林偲嘉默然不语。 “他们说你可不是一个哑巴,这张金口真是难开啊,为何就是不愿意说一个字?” 林偲嘉依旧不言。 “你知道我是谁吗?大晟朝堂堂镇国府少将军!小丫头,你在端持着什么?” 林偲嘉还是不开口。 啪—— 江云舒皱眉一拍桌,站起身子,走到她面前,低声在她的耳畔道:“我知道,你不开口,是怕我听出你的声音……我的老朋友……好久不见啊……” 林偲嘉强撑着面色平静,心中却早已万虫噬心,江云舒是发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吗?自己已经伪装到了如此地步,他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江云舒见她面色镇定依旧,继续说道:“南境一别已经两三个月,不知道林姑娘可曾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我们一同并肩作战的日子?” 一面说着,他的手缓缓抬起,触碰到林偲嘉那张苍白冰凉的假面之上…… 第三十八章 假面(4) 江云舒的指尖在即将触碰到女子脸颊之时,一股疾迅的力量将他的手弹开。 “江云舒,你……”林偲嘉后退一步,眼中冒着怒火看着眼前的男子,呵,他可真是生了一颗狐狸一般的七窍玲珑心啊,果真被他识破了。 男子的脸上刚才的严肃之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洋洋自得的笑意:“林姑娘,镇国将军府可是我的地盘,你们想要在里面搅动风云可要先过我这一关呐。” 林偲嘉无奈地摘下脸上的面具,不得不承认,这一局是她输了。“你是怎么知道这是我?我明明已经够小心谨慎。” “再精明能干的人也怕后院起火。”江云舒感慨着,手下斟满了一杯茶水递到林偲嘉的手中。 她不由得一笑:“少将军真是优待俘虏啊。” “我江云舒在军中向来有善待阶下囚的美名。” “你!真是给根竹竿就窜天啊。我怎么就是就是阶下囚了?”林偲嘉争着辩驳,“要不我们去院子里好好打一架分出个胜负来!” 江云舒叹了一口去,做出低姿态来,说道:“好好好,您是贵,不是俘虏,不是!”说着,引着她做在椅子上。 “江云舒,后院起火是何意?看在朋友的份上,如实告诉我吧。”林偲嘉问道。 男子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道:“嘻嘻,既然朋友都开口了,那我必回全部告知。唉……原先以为你们往生阁上下齐心如同一股绳,现在看来这里面水深得很呐。就在昨日我收到了一封匿名信,说是往生阁派遣了细作入了镇国将军府,还点明了来者是二阁主,让我好生查看。” “既然是匿名信,那如何断定是往生阁的内鬼?”林偲嘉不解。 “信件开封,墨香未散,那是乾州自产霖芝墨的气味。还有那信纸,造价金贵,就算是皇宫也很少用……如此看来,也只有你们往生阁财大气粗用来当做信纸了。”江云舒一一道来。 林偲嘉一怔,江云舒的一番话让她惊诧万分。没想到一个舞刀弄枪的将军竟然心细如尘,细枝末节都被他拿捏的恰到好处,这样的人与自己站在对立面着实令人头疼。 她回过神来,思忖着说道:“大抵是万俟桑做的。原因有二,其一是我杀了恕离,她想伺机报仇;其二,她想要我失手,最好丢了性命,这样她就可以坐稳在往生阁中的地位。” 江云舒唏嘘一声:“你们往生阁的水深的很,个个心怀鬼胎。言归正传,你这次来的目的是什么?” “自然是不能说!少将军,既然你识破了我,那你打算如何?是将我绑进你们的地牢好好拷问吗?”林偲嘉问道。 “啧啧啧,林姑娘这样说可真是寒了我的心。身为这镇国府的少主人,放任你这个细作于身份不符。然,我们也算是朋友,一同出生入死过,断不能送你上死路。”江云舒凡。 “那少将军您想怎样?” “要不我们取个折中的方法。你留下来,在我身边寻个由头待下,等到过些时日,你们往生阁的风波过了,你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