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卿歌》 一 明卿义诊 纪府求医 七月初五。 江宁府西城时关巷巷尾。 沈明卿以牙色的罗纱遮面,穿着鸭卵青色复襦搭荼白色千褶裙端坐在楠木椅子上看诊。 学医七载,沈明卿一朝出师,便成了江宁府第一医馆弼草堂的坐堂大夫,且是江宁府有史以来的第二个女大夫。按着弼草堂的规矩,新入门的大夫需得在城外义诊七日。今日已是沈明卿义诊的最后一日,来看诊的病人似乎比昨日还要多些。 一位须发花白的老妇颤颤巍巍的坐到沈明卿跟前的木凳子上,梳着垂挂髻的小丫鬟在那老妇腕上盖了方柔软轻薄的帕子。 沈明卿芊芊素指轻轻的搭在老妇脉上。 “老人家是风热之症,等下拿了我的帖子去弼草堂取几副桑菊饮来吃,再回家好生养两日便好了。”诊过脉,沈明卿温和的对那老妇说 那小丫鬟连忙递了帖子给那老妇,又伸手将她扶起来才又站回沈明卿身旁。 正要喊下一位病人,却瞧见一个短褐粗衣,小厮打扮的年轻人气喘吁吁的朝沈明卿这边跑过来。 “小娘子,你瞧那人跌跌撞撞的样子,真真有趣。”那小丫鬟嗔笑道 “荷儿,人家许是来瞧病的,你怎能嬉闹。”沈明卿严声道 “荷儿知道,还请小娘子勿怪。”那小丫鬟腆着笑脸应道 那小厮匆匆跑到沈明卿跟前儿便扑通跪下喊道:“小娘子救命啊,小人求您去救救我们家小郎君吧。” 原来是替主人家来的,这江宁府素来是不缺医士的,她沈明卿在这时关巷也不过是做个义诊罢了,却不想竟又富贵人家求医求到她这儿来的了! “起来说话,你是哪家的小厮?”沈明卿问道 “小人是通判纪大人家的,我家小郎君害了病,还请您去瞧瞧。”那小厮道 本府通判纪大人家里有两位小郎君,大的名曰纪衡,是江宁府出了名的才子,年纪轻轻便中了举,听说今年便要赴京赶考。 小的么,名渊泽,名气不差兄长多少,但却是个平日只知斗鸡走狗,全不思半点经义文章的纨绔子弟。据传言,这位纪小郎君如今不过弱冠,尚未娶亲,便已在府里纳了三四个通房,听闻月前还要迎了个卖唱的小姐进府。若非纪大人在家里管着,早不知要闹成什么样了。 “纪大人家的小郎君?敢问是纪府的哪位郎君?”沈明卿又问 “是,是我家渊泽小郎君。”那小厮为难的说 “纪渊泽?”沈明卿不由扑哧一笑,纪渊泽在江宁府是人人皆是避之唯恐不及的主儿,沈家是书香门第,清贵人家,沈明卿自然也不愿和他那样的人有什么牵扯。 “我医术浅薄只怕会误了你家小郎君的病情,你不妨去回春堂请顾大夫去诊。”沈明卿一口回绝 “回小娘子的话,顾大夫去了临安,听说要一月后方回。”那小厮说 “珍时馆徐郎中的医术也远在我之上。”沈明卿推辞道 “这,这徐郎中说是昨日捣药时不慎弄伤了手臂,诊不了了。” “那你去百草堂找韩大夫总可以吧!”沈明卿道 “这韩大夫昨夜便被府尹大人家请了去,连着慈安堂的姚大夫,刘大夫也一并去了,阖江宁府就只有小娘子你一人能救我家小郎君了!”那小厮哭着喊道。 “可我这也有好些个病人,实在脱不开身啊。”沈明卿继续推辞 “小娘子,咱们江宁府的人谁不知道您医者仁心,你就发发慈悲去瞧一瞧我家小郎君吧。”那小厮见沈明卿不肯去,便跪在地上直磕头。 “你可知你家小郎君得了什么病?”沈明卿问 “小人也不知,只是听主母说我家小郎君一身红疹,浑身发烫。”那小厮说 “什么?”沈明卿惊得站起来。她在那里踱了几步便回头对丫鬟说:“荷儿,此事事关重大,你回家禀明祖母,我这便随他去纪府。” 纪家这位小郎君的事,她沈明卿自然是不屑管的,但他若是真的得了痘疹,处置不当只怕会累及无辜。 二 初登纪府 明卿受辱 听到沈明卿肯去纪府,那小厮连忙雇了轿子。 沈明卿也不含糊,着人收拾了药箱便上了暖轿。 轿子走了小半个时辰便到了纪府,还未等下轿便瞧见纪府门前站着位紫衣华服的美妇,看打扮,应当是纪府的主母。 未等沈明卿下轿,便听到那纪府主母训责小厮的骂声:“我叫你去请大夫,你就给我找了这么个小姑娘吗?” 那小厮一脸委屈的说:“大娘子,小人已经跑遍了整个江宁府,就找到沈小娘子一个大夫啊!” “胡说,江宁府有几个大夫我难道不清楚吗?我看就是你们这些猢狲想害死我儿才不肯替他请好大夫来。” 那纪府主母一巴掌打在那小厮脸上,怒气冲冲的骂到 “大娘子明鉴,小人打小就跟着小郎君,怎会会想害他呢!”那小厮辩解道 “你还敢狡辩,若是我儿此次有什么闪失,我必叫我家官人把你活活打死!”纪府主母道 “大娘子,明卿虽不才,却也学过几年医,您还是快让我进去为令郎诊脉吧!”沈明卿见纪府主母教训起家仆来,便好心提醒道 “你是哪家的大夫?”纪府主母问道 “明卿在弼草堂坐堂。”沈明卿回答道 “弼草堂?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弼草堂有你这么个大夫,你莫不是大街上杂耍骗人的,我家二郎千金贵体,绝不能让你这种人来治。”纪府主母道 “大娘子不让我治?”沈明卿对纪府主母露出一个不耐烦的笑,顿了顿说:“可是如今江宁府就只有我一个大夫,你说这该如何是好?不如您再让令郎等上小半个月,到时便有顾大夫那样的名医来诊治纪小郎君了。” “我儿就算是病死也不会让你一个小姑娘给诊治。” “不让我诊吗?”沈明卿笑着说:“不让我诊,令郎可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说完沈明卿提着药箱便要钻进轿里去。来请她的那个小厮连忙拉住沈明卿裙角道:“小娘子,您可不能走啊!小人求您救救我家小郎君吧!” “并非我不想救,是你家主母不让啊。”沈明卿从那小厮手里夺回那半片衣角,后退一步,却不着急离开。 那小厮有又朝他家大娘子跪了跪,哭道:“大娘子,小人求您了,你就让沈小娘子去给我家小郎君看看吧!您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家小郎君病死啊!” “你这是什么话?难道我便不心疼我儿了吗?”纪府主母气的一脚踢开那小厮道 沈明卿抿抿嘴,微微笑了笑,纪府这桩事,着实是,忒有趣儿了!虽说明卿医道不显,但这做母亲的拦在门外不让大夫进门看病的,也实在奇怪。到是这小厮是个心疼自个儿主子的。 沈明卿整了整衣襟,理了理头发,摆出一副看戏的好姿态,斜靠在轿子上。若不是怀疑那纪小郎君患的是痘疹,她沈明卿才不来纪府趟这趟浑水呢。 来都来了,既然那当家主母不让进,她便等在这看戏好了。 正当那纪府的大娘子要将那小厮发买了时,沈明卿便瞧见一定蓝呢官轿拐了角朝这边过来。 轿夫撩起轿帘,压下轿子,一个朱红官袍的中年男人走出来。腰佩鱼带,头戴幞头。原来是一府通判,纪川崎,纪大人。 “这是要闹什么?我泽儿还在病着呢!”纪通判看着在自家门前闹着的当家主母和自己儿子的小厮,愠声道 “主君,我要这个奴才去给咱们泽儿请大夫,可他却带了个黄毛丫头回来。”纪府主母忙凑到纪通判跟前说 纪通判这才打量了一眼带着面纱,提着药箱,斜倚在轿子上的沈明卿。 “不知这位小娘子是哪家的大夫?”纪通判问沈明卿 “通判大人有礼,民女姓沈,在弼草堂挂名行医。”沈明卿道 “莫非是郗老太医的外孙女,沈明卿小娘子?”那纪通判听得沈明卿是弼草堂的大夫便和声细语的问 “正是明卿。”沈明卿又还了个礼道 “哦,果然是沈小娘子,有小娘子在,我儿必能安然无恙!”确认了明卿的身份,那纪通判激动的说道 “噢,这是贱内陈氏,不懂礼数,委屈沈小娘子了。小娘子快请进,快请进。” 三 纪氏渊泽 纨绔浪子 有纪通判在前面领着,纪府一门倒是都对沈明卿恭恭敬敬的,沈明卿跟在纪通判身后,绕过花厅和回廊便到了纪小郎君的院子,溪河馆。 这纪小郎君大概是命里缺水,这才要在名字和住处上都带了水字。 进了院子,沈明卿停在卧房前说:“我自己进去看吧,劳通判大人和陈大娘子稍候。” “哎,好,我们就在门外候着。”纪通判忙道 听那小厮说的,这纪小郎君是极有可能得了痘疹,此症虽多发于孩童,但大人发病却更是凶猛,为防扩散,还是谨慎些好。 沈明卿推门细步走进去,未至床前便听见那纪小郎君的呻吟声。 卧房内只有两个丫鬟站在远离床边的墙角呢,想来是怕了她们小郎君的病,不敢靠近吧,她们在府里为奴为婢,也是可怜人,沈明卿便对她们说:“你们都出去吧,这里用不着你们。” 那两个小丫鬟像是得了恩赦般跑了出去,临到门口又转身冲沈明卿福了个礼以示感激。 沈明卿冲她们笑了笑便走到床边,掀开床幔便看到一身素锦里衣的纪小郎君趴在床上。那小郎君双脚从锦被里撅出来,手里死死抱着枕头,许是出过冷汗,额发紧紧黏在侧脸上,鼻梁挺俊,眼窝深邃,若是不看脸上零星散落的红疹,到也算是个美男子,也难怪风流。 “喂,你是哪家的大夫?”纪渊泽见来人掀开床幔却不说话便开口问道 “弼草堂。”沈明卿垂头低声道 听见沈明卿黄莺出谷般清脆的声音后,纪渊泽连忙转过身来看着她:“不想竟是个女大夫!” “女大夫怎么了,如今你的小命可就捏在我这个女大夫手里了!”沈明卿不甘示弱的说 “女大夫,我这可是痘疹,你敢看吗?”纪渊泽轻浮的冲沈明卿挑挑眉道 “自然敢,若不是痘疹,我有何必巴巴跑来呢!”沈明卿浅笑道:“把手伸给我。” “手吗?”纪渊泽伸出手臂在沈明卿面前晃了晃便笑着说:“你想给我诊脉?可我偏不让!” “你这人,倒像是我求着要给你诊病似的,不想看算了!”沈明卿怒声道 她沈明卿好得也是名门之后,肯屈尊来他们纪府也是怕这纪渊泽真得了痘疹,祸害全江宁府的人,他母亲在门外拦着给她脸色看也就罢了,这当病人竟也这般不让人省心! “哎,你别走啊!”纪渊泽看明卿似乎真的生气要离开,便急忙抓住明卿的衣袖道 “松开,松开!”沈明卿厉声斥道:“你说不定是真的得了痘疹,可别染上我!” “你先答应我你不走我才松手。”纪渊泽道 沈明卿无奈的笑了笑说:“我不走便是了,本就是来看你的,方才说走, 不过是炸炸你罢了。” 听完沈明卿的话,纪渊泽也很气的松开手。 纪渊泽裹着被子往里边挪了挪,伸手拍了拍他腾出来的空地说:“美人请坐!” 沈明卿狐疑的打量了他一会儿,自已搬了个椅子坐到纪渊泽床边。她从药箱里翻出脉枕,又在纪渊泽手腕上盖了一方帕子才小心翼翼的将手搭在他的寸口。 四 为迎角妓 渊泽装病 不对啊! 沈明卿以为自己诊错了,便要拿纪渊泽的另一只手来诊。 纪渊泽翻了个身,平躺下了把另一只手递给沈明卿。 还是不对,这纪小郎君脉象平缓,哪里像有病的!明卿抬头盯着纪渊泽。过了一会儿,她从床头拿了盏灯却看纪渊泽脸上的红疹。 看不清,再凑近些。 嫣红色的疹子,没有腥味,却带着一丝淡淡的栀子花香。 沈明卿拿帕子擦了擦纪渊泽脸上的红疹。 竟,竟然,竟然褪色! “你装病!”沈明卿气愤的喊出声来 “嘘,嘘!”沈明卿话未出口便被纪渊泽捂住了嘴。他另一只手抓着沈明卿的肩把沈明卿按到床沿上。 “知道我装病你还声张,你这女人有没有脑子。”纪渊泽急忙说 没脑子?她沈明卿就是没脑子才放着城门外排成一长串的病人不管而被他用个假病诓到了纪府。 沈明卿伸手去推他,推不开,嘴里支支吾吾的想喊人,喊不出声,明卿便一双剪水明眸死死盯着纪渊泽。 “我松手后你不许大喊。”纪渊泽盯着沈明卿说 沈明卿点点头。 “也不许跑出去!”纪渊泽又说 沈明卿点点头。 “这还差不多。”说着纪渊泽松开一直堵着明卿的手。 沈明卿信守承诺没有再喊人,也没有扭头就跑。 沈明卿反手抄起自己的药箱抡到纪渊泽头上。 沈明卿的药箱是枣木的。 纪渊泽向右一闪,药箱便砸到床沿上。 两木相碰,发出很沉闷的响声。 接着又是咣当一声,沈明卿重力失衡,狠狠砸到纪渊泽的床上。 纪渊泽趁势压到明卿身上,一把扯下沈明卿脸上的面纱。 倒是很漂亮的女孩子! 肤色莹白,鼻尖挺立,眼眉弯弯,一双明眸似秋水一般灵逸,两腮泛红,似春日桃花般柔和静美。 “沈小娘子,屋里怎么了?”听到屋里的动静,纪通判急切的问道 “没,没怎么,是我打翻了药箱,不打紧,你们不用进来的。”沈明卿支支吾吾的说 “这才乖嘛!”纪渊泽指尖绕着明卿的秀发缓缓说道 “放手!”沈明卿低声愠道 “我也是迫不得已才装病的,小娘子人生的这么漂亮想来心地也一定很好,要不帮个忙呗!”纪渊泽讨好的说 “帮忙?帮你装病?”沈明卿不屑的说 “对啊,我本来以为会是顾老头来的,半个月前就跟他商量好了,谁知道他们竟然请了你这么个黄毛丫头来,害得我还要另想办法。”纪渊泽一脸无辜的说 “还早就商量好了!”明卿气愤的说:“你好好的装病做什么!装病便装病,你为何还要装痘疹这样吓人的病,你可知你这样很有可能引起江宁府的恐慌!亏得你父亲是个有主意的,提早封锁了消息,否则你早晚得惹出大祸!” “不过是装个病罢了。”纪渊泽说 “你可知痘疹是会传染的?你可知得了痘疹的十个里边至少要死八个?” “我不知啊。”纪渊泽摆出一副无辜的嘴脸说:“这疹子还是我家舒云画的,溢香坊的胭脂,汴京城买的,遇水都不褪色,你闻闻,香吗?” 说着纪渊泽便把脸凑到明卿鼻下。 “你起开!”明卿怒道:“说,为何装病!” “我这不是为了接我家舒云进府嘛!”纪渊泽不忿的说:“都怪我爹那个老顽固,非要嫌舒云是贱籍,不肯让她进门。” “所以呐?”明卿问 “我家舒云出的主意,我装个重病,假装快死了,我老爹一心软,铁定会接纳我家舒云的。”纪渊泽说 听完纪渊泽说的话,明卿愤怒的咬着下嘴唇往外走。 未到门口,纪渊泽便从床上跳起来死死拽住明卿的衣袖,推搡之际却见纪通判推门而入。 “哎呀,泽儿你这是好了吗?”纪通判见儿子能从床上起来便高兴的问。话音刚落他便意识到自己儿子正拽着沈家小娘子的衣袖,正想让这逆子赶紧松手给人家道歉,便听见沈明卿气冲冲的话。 “通判大人,令郎身子好得很,只怕是脑子病了!” 在纪通判威严的目光下,纪渊泽很不甘心的松开了沈明卿的衣袖。 明卿冷哼一声,夺门而去。 五 沈毅归家 亲人共聚 从纪府匆匆忙忙跑出来会后,沈明卿压着一肚子火钻进轿子里。 “回沈府。”沈明卿吩咐道 两个轿夫抬起轿子直奔翠羽巷沈府。 沈府是沈家的祖宅,平日里只有沈明卿和祖母齐氏住着,少有人登门,分外冷清。可今日明卿刚到家门便看见府外站了好些官府的差役,莫非是叔父回来了? 沈明卿的叔父,沈毅,二十年前太宗皇帝御笔亲点的探花郎,如今的户部尚书,持天子剑,代官家巡视洪州水患,赈济灾民。 沈明卿给那两个轿夫几文赏钱后便走进家门,尚未进去,她的贴身丫鬟荷儿便便迎了上来。 一见自家小娘子回来,荷儿便凑上去说:“小娘子你可算回来了。二爷今日从汴京回来了,老太太正打发我去找你呢!” “知道了,知道了。”沈明卿将手中的帕子丢给荷儿笑着说:“看门口的阵仗便猜到是叔父回来了,叔父现在在哪,是在前厅会还是在沐云斋陪祖母吃茶?” “在沐云斋,正陪着老太太说话呢。”荷儿回答说:“方才还说到小娘子了,你快去瞧瞧吧!” “知道了!” 沈明卿胡乱应了一声便跑去沐云斋,刚一进门便听见祖母慈蔼的笑声。沈家老太太看见孙女进门便笑着说:“卿卿回来了,今日去义诊可累着了,快到祖母这儿来喝口茶吃点点心。” 沈家的长子长媳早已亡故,长房便只留下沈明卿这么个小孙女,无父无母孤苦伶仃的,老太太自然是捧在掌心里千宠万宠。 沈明卿冲老太太福了个礼道:“明卿给祖母请安。” 说完,又转身冲她叔父行礼道:“明卿给叔父请安,恭贺叔父衣锦还乡。” “哎,好!”沈毅激动的看着沈明卿欣慰的说:“明卿都长这么大了,真是越长越漂亮,越长越像我大哥了!” “诶,什么话!你大哥一个糙人,像他做什么。我看咱们卿卿是越来越像她母亲了。” “母亲说的是。”沈毅连忙点说:“明卿这通身的气度确实像大嫂,我看即便是汴京城里的姑娘们也比不上咱们家明卿。” 听了沈毅这么多溢美之词,沈明卿又行礼谢道:“叔父谬赞了。” “还傻站着做什么,快过来,快过来。”老太太招呼明卿坐到她跟前儿紧紧拉着她的手说:“可怜这孩子了,打小便没了爹娘,就我一个老婆子疼着。” “母亲这是哪里话!”沈毅连忙说:“明卿是咱们沈家的骨肉,即便大哥大嫂不在了,儿子也一样当她自己的亲闺女一样疼!” 老太太满意的点点头,一会儿看看功成名就的儿子,一会儿看看体贴孝顺的孙女,高兴的合不拢嘴。 “叔父这次回来可要多住几日?”沈明卿问 “不了,洪州水患未平,平民骚乱四起,本是片刻都耽误不得的,明日一早我便要启程西向了。”沈毅回答道 “叔父深受官家天恩,为国效力,理当如此。但明卿还请叔父珍重自身,切莫太过劳累啊。”沈明卿道 “好,明卿真是懂事了!”沈毅含笑看着自己的侄女说:“这次回来你婶婶还叫我给你带来好些汴京时兴的衣裳首饰,已经叫人卸到你屋里了也不知尺寸合不合适,你等下回去试试。” “婶婶备的尺寸自然不会差,还请叔父替明卿好好谢谢婶婶!”沈明卿道 六 黎明送别 沈毅劝告 与祖母,叔父闲话到深夜,第二日天还未亮沈明卿便打着哈欠从床上爬起来。 听见屋里的动静,荷儿连忙进来给沈明卿梳妆。小丫鬟打开首饰匣子,钗环步摇一件件的往沈明卿头上试戴。 “荷儿,你这是要把我打扮起来去唱戏吗?”沈明卿见菱花镜里自己珠玉满头的样子不由问道 “啊,小娘子不喜欢这样吗?今天可是要去送别二爷的,难道不是要打扮的端庄一点吗?”荷儿无辜的说 沈明卿看着可怜巴巴的荷儿无奈的说:“好吧,你说的很有道理。今天去送叔父的确不能穿着太素。但我等下还要去弼草堂看诊,你见过穿着这么招摇的大夫吗?咱们还是昨日那身装扮好不?” “可是小娘子是沈家的长房嫡女,怎么能和那些普通医士比呢!”荷儿道 “你呀!”沈明卿笑着揪了揪荷儿的额发道:“若嫌昨日那样太素便换一支鲜亮颜色的钗环,褙子也改成那件蜜合色秀海棠花的可好?” “可是二爷给小娘子捎来的那套捻金梅花头面才好看啊!”荷儿说 “你是不是还想劝我换上那身缂丝的蜀锦襦裙啊?”沈明卿笑着问 “那当然是最好了!”荷儿激动的说 “荷儿,玩笑开够了?快给我梳妆,等下若是误了送叔父的时辰,看我怎么罚你!”沈明卿正言道 拗不过沈明卿荷儿只好再把她打扮成一个朴素端庄的医女,梳妆完毕,天不过刚擦亮。 沈明卿带上昨夜便备好的易于储藏的江宁特产便去了沐云斋。 此时沈毅早已到了沐云斋,正在和老太太辞行。 “叔父这么早便要走吗?可用了早饭?”沈明卿关切的问 “时间紧迫,早饭我等会在马车上用就好了。”沈毅道:“明卿啊,叔父这一走还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你一定要好好孝顺祖母,不能惹祖母生气,知道吗?” “是。”沈明卿道 “卿卿是个好孩子,聪明懂事,从不叫我多操心。倒是毅儿你呀,你代官家巡视洪州水患是给咱们沈家祖上添光的事儿,你只管好好干,不用为我们娘俩多操心。”沈老太太道 “哎,儿子谨遵母亲教诲,定不负官家信任,不辱我沈家门庭。”沈毅道 “好,好。”沈老太太欣慰的站起来要去送沈毅。 “母亲,春寒未退,你还是别出去了,让明卿去送儿子就行。”沈毅连忙道 “是啊!”沈明卿上前又扶着老太太坐下说:“外面天冷,祖母仔细着凉了,还是让明卿代您去送叔父吧!” “好。”沈老太太想了想点头道:“那你们去吧!” “唉。”沈毅跪到地上给老太太磕了个头道:“儿子拜别母亲,愿母亲福寿安康,万事遂心。” 拜别老太太,沈毅便径直推门离去,沈明卿也跟着他走了出去。一路上,叔侄二人沉默不语。 直到到了门口沈毅才停下来又仔仔细细的打量着沈明卿。 “叔父在看什么?”沈明卿不解的问 “没什么。”沈毅犹豫了片刻又说:“明卿,叔父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叔父是明卿的长辈,您但有训教,明卿自当洗耳恭听,哪里又有什么不当讲的呢!” “好,那叔父便跟你说一说。”沈毅道:“叔父知道,你母亲出身医道世家,你也是从小便跟着你那外祖父学医,医术高明。你要行医叔父本是不该拦你的,但你到底还只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在外抛头露面,人多嘴杂的难免会损了你的清誉,误了你的终身啊!” “是,叔父所言明卿谨记在心,必会仔细斟酌,小心行事。”沈明卿道 “那好,你自己考虑着,叔父先走了。”沈毅长吁叹道 七 弼草堂内 渊泽闹事 沈毅走后,沈明卿也赶去了弼草堂。 弼草堂在时关巷,四十年前也算是江宁府最大的医馆。四十年前,沈明卿的外祖父还未去汴京皇城做太医,他老人家在江宁府开设医馆,治病救人,惠泽贫民,阖江南路都赞江宁郗大夫的仁名。 可惜,外祖父被征召入京做了太医,只能把这偌大的医馆交付给不通医理的母亲,等到这弼草堂传到沈明卿手上时已成了江宁府最不起眼的医馆。唯有当年郗老太医留下的义诊的规矩还在诉说着弼草堂当年的风采。 医馆不忙,沈明卿便去看药童们备药。 “白寇再碾的细一些,等下兑了熟附子做成果附汤。” “白蔹已经好了,你加些藜芦。” “蒴翟挫的差不多了。” 正当明卿忙着指点药童时却听见外面有人骂骂咧咧的闯进来。 来人一脚踢到弼草堂门板上,怒气冲冲的喊:“把你们这那个姓沈的女大夫给我叫出来!” 沈明卿转头看去,正瞧见纪渊泽背着手站在门口。 “好啊,原来你在这儿!”纪渊泽见明卿云淡风轻的站在不由愤怒的说 “纪小郎君,何事啊?”明卿笑着问 “何事?看不出来爷是来砸你场子的吗?” 纪渊泽走到明卿跟前一脚踢翻了放在地上的还未去壳的白寇,黄色的果子滚了一地。 “纪小郎君还想踢哪个?”沈明卿就近拉了把椅子坐下问 “踢哪一个?自然是都踢了!” 纪渊泽又把簸箕里其他的药全都踢翻,不解气,又去踢地上的药碾子。一脚踢到石头上,他吃痛的往后退了两步。 “你这个小肚鸡肠,心肠狠毒的女人!”纪渊泽伸手指着明卿骂道 纪渊泽的手,樱红刺目,手心肿的很高。 “纪小郎君是刚挨了家法吗?多少手板啊?”沈明卿浅笑道 “你!” 纪渊泽气急败坏的把手收到袖子里,怒道:“我不过是要你帮我圆一个谎,你至于那么害我吗?” 沈明卿将手撑在桌子上,柔声道:“纪小郎君莫要冤枉人,小女子可从不曾害过您呀!” “没害过我?”纪渊泽道:“你看我的手都肿成什么样了?你知不知道,都是因为你,我爹差点就叫人把我家舒云打死了!” “舒云?替你在脸上画疹子的哪个?”明卿问道 “哼,你还好意思问,若不是我母亲相救,我家舒云早就死了!” “是。”沈明卿点点头,慢慢走到纪渊泽面前,伸手摘下面纱,缓缓说道:“第一,通判大人是公正中直的好官,绝不会无辜伤人性命。” “那是我爹又不是你爹,你怎么知道他不会杀我舒云!”纪渊泽道 明卿也不理他,只是继续说:“第二,我是医者不是戏子,既没工夫也没必要陪你做戏。第三,以纪小郎君在咱们江宁府的名声,若不是看在通判大人的面上不忍见你横死,我是断不会去纪府的。” “我名声怎么了?”纪渊泽不忿的质疑 沈明卿柜子里翻出一个白色的瓷瓶扔给纪渊泽说:“定痛丸,可减轻你手上的疼痛。” “你把我害得这么惨,就这么一瓶药就想把我打发了?”纪渊泽气愤的说 “纪小郎君误会了。”沈明卿道 “误会了?”纪渊泽不解的问 “这瓶药,还有地上小郎君打翻的这些药,连同您踢坏的门板,等下我会叫人列好清单送到通判大人手上。小郎君若是还没有踢够尽可以继续啊。”沈明卿嫣然笑道 “你,你,你是觉得本小郎君治不住你了是吗?”纪渊泽道 “是啊。”沈明卿道 “你给我等着!” 纪渊泽恨恨的说了一句便要转身离开。 “最后奉劝纪小郎君一句,有道是慈母多败儿,你做出这么些荒唐事令堂都一味袒护你,这居心吗?” “居心如何?”纪渊泽回头问 “居心如何关我何事,你快走吧,别误了我们做生意。” 八 主仆闲话 再忆当年 纪渊泽夺门而去,弼草堂里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沈明卿。 明卿重新戴上面纱,摆摆手道:“没事,没事。” 众人目光未转,依旧是直勾勾的盯着沈明卿。 这沈小娘子才回江宁几天啊,这就得罪了纪小郎君!只怕以后难有安生日子了!哎! 明卿尴尬的笑了笑说:“要不咱们先把这里收拾收拾?” “好。”众人应道 那几个药童连忙把地上的药收起来。 “还看!还不去找个匠人把门修好!”沈明卿对一脸坏笑的荷儿说 “小甲已经去请了。”荷儿道 “那你就去帮他们收拾!”沈明卿说 “小娘子,他们收拾的正好,我也插不上手。要不我来帮你列纪小郎君损坏的药品单子吧!”荷儿笑着说 “好个荷儿,竟敢调侃我!定是我不在江宁时祖母将你娇惯坏了!不过是几筛子药罢了,难不成我还真要告到通判大人的府衙不成?”明卿假装生气的说 “小娘子,你昨日不是去给他诊病吗?怎么竟成了仇家?”荷儿不解的问道 “说到诊病就叫人气得慌,这个纪渊泽根本就是在装病!” “装病?”荷儿不解的问 “是啊!说是要迎某个烟花之地的姑娘入府才要装病卖可怜的。那姑娘叫什么来着,舒云,对,叫舒云。”沈明卿道 “舒云,谢舒云!”荷儿惊道 “你认识?”沈明卿见状问道:“你自小便在沈府,怎么会知道这种人啊?” “不仅我认识,小娘子你只怕也认识。”荷儿说:“那位姑娘是因罪罚没的官妓,本是姓谢名绮,儿时曾与小娘子你一同玩耍过的。” “谢绮?我似乎有点印象,我当年去汴京时她似乎还来送过我。怎么她们家出什么事了吗?” “就几年前她父亲阵前投敌,惹恼了官家才被罚作官妓的。”荷儿道 “也是个可怜人,不过她怎么和纪渊泽扯上关系的?”沈明卿问 “纪小郎君混迹风月场所多年,两人自然不免碰面。听说这次纪小郎君是想聘舒云小姐为妻,所以通判大人才千拦万阻的。” “也难怪。”明卿点点头道:“自太祖皇帝建国以来还未听说过有哪个官宦人家娶一个官妓作正室大娘子的。更何况谢绮的父亲阵前投敌,为保全性命而至国家大义于不顾,害妻儿老小流离失所造人白眼,如此人家教养出的女儿,莫说是聘为正妻,即便是买到府里为奴为婢,只怕纪大人都是不肯的。” 只是可惜了谢绮,她原是个极聪慧明理的女子,她本该有个锦绣前程的。 “那谢绮现在如何了?”沈明卿问 “听说已被纪小郎君从教坊里赎出来了,却不知安置在哪里。” “不是在纪府吗?”沈明卿问 “小娘子,纪大人怎会让舒云小姐进门呢!”荷儿道 “可方才我瞧纪渊泽气势汹汹的样子倒像是亲眼看着舒云被打似的,难不成她不是在纪府被打的?”明卿说 “自然不是,荷儿听说这舒云小姐自从被纪小郎君赎身之后便一直由纪家主母照看着,想是被养在哪个庄子里了罢。” “纪家主母,徐大娘子?”明卿问道 荷儿点点头。 这徐大娘子作母亲做的着实是有些奇怪。不仅拦着自己入府诊病,还要替儿子照看外室,这是怕纪渊泽惹出的祸事不够多吗? 九 点香斋内 闲言惊人 点香斋是江宁府最著名的糕点铺子,斋里的朱师傅祖上原来是给宫里的贵人们做吃食的,机缘巧合来到江宁府,开了铺子做生意,因为做出来的糕点分外精致可口,便满朝开起了铺子。 汴京城也有这么一家,比江宁的老店要大些,新些,气派些,味道却不如江宁老店里的正宗,在汴京时沈明卿常去吃,不仅明卿,许多官家千金都喜欢。 沈明卿在二楼挑了个临窗的雅座,自顾自的捧起一碗滚热的荷叶粥喝了起来,荷叶粥清香爽口,在配上一碟浓郁的杏仁酥酪,实在是人间至美。 今日点香斋里便汇集了不少名门闺秀。有沈明卿认识的,也有她不认识的。但她们每一个都是锦衣华服,珠翠满头,与沈明卿俨然是两个世界的人。 日暮,沈明卿从弼草堂出来便想着来点香斋尝尝多日未吃的荷叶粥,再给祖母带些软糯的糕点回去,却不想竟在这里碰到这么些人。 “沈姐姐?”一个衣饰华丽的女子迎面向她走来 明卿莞尔一笑:“姑娘是?” “我是徐微啊,你不记得我了吗?”那女子道 “是徐府尹家的大姑娘,也是纪大人家徐大娘子的亲侄女。” 荷儿凑到沈明卿耳畔提醒道 “徐妹妹有礼了。”沈明卿道:“徐妹妹有事吗?” “听闻沈姐姐回了江宁,微儿本该备上好礼前去拜访的,却不想竟在此处遇到姐姐。” “哦。” 明卿应了一声,徐微这个名字她是有些印象的,但在明卿的记忆里徐微是极清瘦怯懦的女孩子,与眼前这位言谈举止从容不迫的大家闺秀相差甚远。却不想时隔七年,一个人的气质竟会有如此大的改变。 不过,沈明卿从前便与这徐微没什么交情,这么多年不见,难道不该装作互不相识吗?何况,自己好歹也带着面纱,她是怎么认出自己的? “沈姐姐是真的要作女大夫吗?”徐微问 “是啊,我在弼草堂坐诊,以后你若是有需要尽可以来找我,”明卿回答 “沈家老太太也不反对?”徐微又问 “行医救人乃是有功德的事,我祖母为何要反对。”明卿略有些不耐烦的回答。 “难道江宁府的闲言碎语姐姐竟是半句也不曾听说过吗?”徐微凑到沈明卿耳畔悄悄说 闲言碎语吗?女子行医会招来外人的闲言闲语沈明卿自然是明白的。但左右不过是道她不知礼数,不分尊卑,有违孔教礼法罢了,这些虚名,她并未太过在意。 “姐姐可知现在满江宁府都在传你和我二堂兄的闲话。”徐微道 徐微的二堂兄,纪渊泽? “此刻人人都道你为我堂兄诊病时,曾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了小半个时辰,还道我堂兄今晨特意去你待的医馆与你会面,说你二人之间,不清不楚,似有缠绵情意。”徐微道 “什么?”沈明卿惊得差点将嘴里的荷叶粥吐出来 她和纪渊泽,缠绵情意?这是哪位神思敏捷的说书先生的飞绪?怎的如今江宁府的人们这般爱传这些有的没的闲话! 徐微笑了笑说:“我知沈姐姐是个守礼的,可我堂兄那个名声,无论哪家姑娘与他扯上关系,只怕都难逃一个清誉受损的下场。” 十 徐氏登门 求娶明卿 关于沈明卿和纪渊泽之间的闲言碎语愈演愈烈,这几日,就连来弼草堂求医买药的病人们都开始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沈明卿。 “这沈小娘子看上去知书达理的,怎么会和纪小郎君那样的人有什么牵扯呢!”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看着她知书达理,谁知道她心里在盘算什么?” “要我说啊,这沈家小娘子放着好好的名门闺秀不做偏要出来抛头露面,操持贱业,必然也是个有算计的!” “我听说这沈小娘子生的明眸皓齿,明媚动人,甚合纪小郎君择妻的标准。” “大娘子说得甚是有理,我得回家好好嘱咐嘱咐我家二郎,定要离这女子远远的。” 听着前面几个妇人的言语,荷儿不高兴的嘟着嘴,反倒是沈明卿,照旧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好像前面那几个人嘴中的沈小娘子不是她沈明卿似的。 这些闲言碎语沈明卿自然是不在意的,但此刻却有一桩很要紧的事等着她去处理。 府里派人来弼草堂通传,说是纪府来人了,来的还是纪家的徐大娘子。 明卿匆匆赶回府去,只见徐大娘子正在沐云斋和祖母有说有笑的吃茶。 见沈明卿回来,徐大娘子连忙拉着明卿的手亲切的道:“这便是沈家的长房嫡女吧,那日在纪府初见时我竟没有认出来,明卿可不要怪我啊!” 沈明卿抽出手来尴尬的笑了笑道:“不妨事。” “果然是书香门第教养出来的好闺女,就是识礼数。”徐大娘子拍拍明卿的手亲昵的说 “老太太,咱们明卿可曾许了人家了?”徐大娘子又问 “还没呢!”沈老太太道 “那就好,那就好!我就厚着脸皮替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求门亲事。”徐大娘子道 “倒不知是纪家哪位小郎君啊?”沈老太太问 “是我家的老二,纪渊泽。”徐大娘子缓缓道 听到“纪渊泽”三个字,沈老太太立马干咳了两声道:“哦,我这孙女才刚从汴京回到家里,我老婆子还指望能把她多在身边留几年呢,不着急嫁的。” “老太太说笑了,这明卿今年可都有十七了,也该好好选选人家了。纪家和沈家都是江宁的大户人家,门当户对的,日后两家若是结了亲,两个孩子也方便来看望您啊!再者说,我儿和明卿也是年岁相仿,两个孩子见过两次面,很是投缘,咱们做长辈的何不成人之美呢?”徐大娘子道 “说到门当户对?”沈老太太反问道:“听说徐大娘子的长子纪衡小郎君也未婚配啊,我老婆子倒是觉得他和我们家明卿也很般配啊!” “衡儿啊,”徐大娘子尴尬的说:“是也相配,可是不巧,前些日子我才替衡儿定下来我兄长家的一个孩子,叫徐微的,沈老太太您也是见过的是,个好孩子。” 沈老太太嗯了一声:“那只怕是咱们两家没有做亲家的缘分啊!” 听祖母推拒了纪家的婚事,明卿的心才稍稍放下些。若是她嫁给纪渊泽,那还不如直接投湖来的干脆。 话说这徐大娘子可是哪根筋搭差了,竟也想替纪渊泽求娶明卿。就纪渊泽在江宁的名声,只怕连庄户人家也不肯把女儿嫁给他的,更何况还是沈家这样的高门大户! 莫非是瞅准了自己今日的声名被她儿子所累,才想趁火打劫不成! 十一 祖孙相谈 明卿发愿 打发走了徐氏,沈老太太便留明卿在沐云斋叙话。 “卿卿,你可知这徐大娘子为何要替纪小郎君求娶你啊?”沈老太太问 “纪渊泽名声不好,求娶别得高门嫡女只怕很难成事。倒是孙女与纪渊泽传过些闲言碎语,许嫁的可能性更大些。”明卿坐在老太太跟前说道 “你说的到也不差,可你既知纪小郎君的品行,当初又为何去招惹他!”沈老太太面带愠色 “哎呀祖母,这病人登堂求医,大夫上门诊病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吗?孙女又怎会料到后面的这些个牵扯!”沈明卿撒娇的说 “哎,终究还是个孩子,纪家的事远不像面上这么干净简单。不过纪家大郎纪衡我是见过的,很识礼很上进的孩子。却不想他母亲竟是这个样子,想用污言来祸害我们卿卿。”沈老太太心疼的捏捏明卿的脸道。 “嗯能教养出纪渊泽那样的公子哥,想必只是个不明事理妇人罢。”明卿道 “纪渊泽可不是她教养出来的,这徐氏出身书香世家,兄长更是咱们江宁的府尹,可是个有主意的人。要说纪渊泽落得今日的名声,只怕这位徐大娘子还要担些关系。”沈老太太说 “祖母此言何意?”沈明卿瞧着这里面似乎是有故事的,便好奇的问 “要说纪家的事,那可是久远的很啊!”沈老太太娓娓道来 “祖母快说,孙女想听听。”沈明卿催促道 “这纪大人原来是师从徐大娘子的父亲,两人倒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只是纪大人高中之后家里给他定了个显贵高官家的嫡女做正室,这徐大娘子便只能入府为妾了。” “竟有这回事?”沈明卿吃惊道,看那徐氏主母的架子端的那样好,竟半点也瞧不出曾为人妾室的样子。 “这两个女人进门后不久,徐大娘子便生下来纪府的长庶子纪衡,纪大人的正室夫人也生下了纪府嫡子纪渊泽。只可惜这位夫人是个福薄的早早便去了。”沈老太太道 “所以说这徐大娘子不是纪渊泽的亲生母亲?”沈明卿问道 细想纪渊泽装病那日缘何满江宁的大夫都不在? 不是说有几位是被府尹大人请去的吗?这府尹可是徐大娘子的兄长。她若是真心求医又怎会求不到?她若是真心要救纪渊泽又怎会在府门前拖延阻拦,不让明卿进府呢? 原来竟是个存了恶心的后母! “那她如今又怎的成了正室娘子的?”明卿问 “也是她命好。会教养儿子,家里的兄长又争气,那纪大人本就对她有情,怎加上不愿因嫡庶尊卑坏了纪衡的前程,便将她扶了正。”沈老太太道 “祖母,那这徐大娘子又是怎么做后母的?”明卿好奇的问 “吃穿用度都是捡着顶好的来,平日里既不打也不骂,只一味的娇纵着,任着纪渊泽长成如今这副模样。”沈老太太道 “那,那她这是郑庄公捧杀共叔段呀!”明卿气愤的说 “你说那是捧杀,可人家偏说是可怜纪渊泽年幼丧母才格外娇宠些的。” “那纪通判就这么由着她惯坏自己的儿子?”明卿问 “终究是那纪渊泽自己不争气,贪图玩乐不思进取,这才着了人家的道。”沈老太太道 “不过这纪渊泽也确是到了该成婚的年纪。若是在江宁定不下来,想必他外祖家会从汴京给他定户人家。这徐大娘子想来是怕纪渊泽哪日娶了哪位高官家的女儿跃过他儿子去,这才着急忙慌的来找你。”沈老太太又说道 “哦,原来如此。”明卿嘟着嘴道:“看她刚才那副样子,还以为是真瞧上我的呢!” “哎,就她们纪家那样,即便是替纪衡来说亲。祖母也是断然不会同意的,更别提那个不成器的纪渊泽了。”沈老太太道:“不过卿卿你可想好将来要嫁什么样的人了,祖母也好给你物色物色!” “祖母说什么呢,孙女还小,还要多陪在祖母身边几年呢!”明卿含羞笑道 “这都十七了,不小了不小了!祖母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嫁给你祖父了!”沈老太太笑着说 沈明卿眸色明亮,红唇微启,秀口言道:“明卿早已在菩萨面前发了愿,此生若要嫁,便要嫁一个父亲那般的盖世英雄。” “英雄是好,可你外祖父未必会愿意再把你嫁给军旅之人!”沈老太太感叹道 “他老人家若是不允,那明卿便做个本分医者,奉养祖母和他老人家终老。”沈明卿言道 十二 徐氏纠缠 明卿苦忍 一想到徐大娘子是如何把纪渊泽娇纵成如今这副样子,想到她表面上装的慈爱却想让纪渊泽病死,明卿便觉得齿寒。 这些宅子里的争斗沈明卿从前从未听过。沈家家风一向很好,父亲和叔父也都只娶了一位大娘子,且都是温良贤淑之人。 对于徐大娘子,明卿自然是有十万分的不喜。但世事本就是那么奇怪,你越是不喜的人,越是要长长久久的与你纠缠下去。这徐大娘子似乎是铁了心要替纪渊泽求娶明卿。每日不是带着厚礼去看望沈老太太,就是腰痛腿痛的来弼草堂找明卿。 着实是,忒烦人了! “明卿啊!今日晨起我便觉得腿有些酸痛,你帮我看看吧。” 徐大娘子锦衣华服的端坐在弼草堂里,俨然是一副长者使唤小辈的做派。 “腿疼?今日是腿疼,昨日是头疼,明天该换哪疼了?天天就知道装病!若是哪天真病了,我看那个大夫管你?我堂堂一个大夫,是来治病救人的,闲暇时本该研究医书药典,哪有空陪你们做戏!”明卿腹诽 “腿疼吗?”明卿蹲下去象征性的摁了摁她腿上的几处穴道,思量片刻道:“徐大娘子的腿没什么病,若是实在觉得酸痛便回府里躺着好好休养一番便是了。” 最好是歇在家别出来了,别来折腾她,更别去折腾她祖母!这位大娘子好歹也是出身书香门第,饱读诗书,怎么这么不自知! “是吗?听你这么说我便放心了。方才在家里我们渊泽也说要我好好躺着休息。我们家渊泽和明卿你一样,可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明卿默默的点点头。昨日头疼时说的是什么来着? “哦,我家渊泽给我找了薄荷脑油,他可是个聪明剔透的好孩子!” 明卿不耐烦的耷拉着眼皮听徐大娘子絮叨纪渊泽的好处。 亏得纪渊泽平日里的行事并没有什么能拿到台面上说的。可饶是如此这徐大娘子还是揪着样貌,性情说上半天。 因为是个长辈,又因为她毕竟是通判大人的大娘子,府尹大人的亲妹妹,明卿只能忍,且只能把纪渊泽想象成一个丰神俊朗,性情温良的好郎君似的微笑着忍下去。 “徐大娘子说的有理,您是福泽深厚的人,听说您的长子纪衡小郎君马上就要进京赶考了。令郎是学识渊博的人,此番进京定能高中!”明卿吹捧道 祖母传授给明卿的妙计:这徐大娘子对纪衡可是万分看中,若叫她以为沈家有意纪衡,必然会少些纠缠。 “咳,我们衡儿平日里只知道读书写字,不解半点风情,有什么好的!”徐大娘子笑道 “读书好啊,男子本就该以仕途为先。”明卿道 “是,我们渊泽也是个好读书的。从前和他兄长在一处读书时,先生们个个都夸他呢!”徐大娘子道 沈明卿干笑两声,纪渊泽好读书这种话只怕阖江宁府只有她自己敢这么说,且即便说了,都不会有一人信的。 明卿咬牙含笑道:“徐大娘子说的是,你真是教子有方!” 十三 再见谢绮 车内会谈 清晨,沈明卿在沐云斋陪祖母用过早膳后便套了车赶去弼草堂。辰时去,酉时归,日日如此。 昨夜这里又下了一场小雨,天比前几日暖了些,青石板路上隐约冒出三两点嫩绿。沈明卿撩开车帘,氤氲着新雨清香的和风扫过面颊,清清凉凉的。 车外站着一个头戴长帷帽的姑娘,身着一袭缃色的罗衫,青丝半舞,身姿飘然。 “你找我?”明卿问 “是。”那姑娘垂头回答,声音温软,似水如歌。 她慢慢摘下头上的帷帽,双手局促的握在一起。 眼前人肤若凝玉,目似流萤,唇若桃花,眉如远山,似颦似蹙。 “你是谢绮?”沈明卿问 “沈小娘子说笑了,如今哪里还有什么谢绮,有的只是教坊里的歌舞伎舒云罢了。”那姑娘低头答道 “那我便唤你舒云。”明卿说:“你找我何事?” “我,”舒云有些犹疑:“我有些话想和沈小娘子说,却不知沈小娘子何时方便?” “你上车吧,有什么话便在车上说。”明卿道 “谢沈小娘子。”舒云道 荷儿将舒云扶上马车后便令车夫继续驾车。 路上有些颠簸,马车很小,勉强挤了她们两个人。 车内静静的,舒云垂着头,墨色青丝随意的散落在肩头,她似乎还在酝酿,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我也算是旧相识,你想说什么说便是了。”明卿见她有些拘束便安慰道 舒云默然抬头,眼眸流转,轻启红唇:“纪小郎君装病那件事是我不好,连累小娘子了。” “无妨。”明卿道 “如今江宁府内皆道纪家小郎君不日便要迎娶沈家小娘子了。”舒云轻轻说道 “我知道。”沈明卿回答 徐大娘子的打算明卿也多少料到一些,假意亲近,让明卿骑虎难下不得不答应这门亲事。 “你可会嫁他?”舒云问 “那你可想我嫁给纪渊泽?”明卿反问 “自然是想的。我知你是个性情纯良的人,纪小郎君若能得你为妻,日后必能事事顺遂。”舒云直言道 “那你呢,你不想同他在一处?”明卿问 “我一个官妓,即便是从了良藉也高攀不得纪小郎君。”舒云道 “若非你家中生了变故,你想比不会瞧得上纪家吧!此刻你纵然出身不好,但凭你的相貌才学只怕也瞧不上纪渊泽那种腹内没有半点文墨的纨绔子弟吧!”沈明卿道 “纪小郎君的确不曾在诗书上用心。但他却不惜一掷千金将我从风月场中救出来,这份恩德我必永生铭记。”舒云道 “恩德?”明卿笑道 “是,我真心盼着你能嫁给他。”舒云轻轻地说:“他本不该为我做任何事,他本该娶一个你这样的名门贵女。” “所以你此来便是求我嫁给他?”明卿问 “是。”舒云道 “是徐大娘子让你来的?”明卿不悦的问 “她的确要我来求你,但我私心里也是这么想的。”舒云道 “我是断不会嫁给纪渊泽那样的人。况且不求上进的是他自己,若他自己不想浪子回头,只怕没人能帮的了他。”明卿冷冷道 “是舒云强求了,告辞。”舒云道 马车在弼草堂门前停下,舒云起身准备下去。 “对了听闻通判大人着人打了你,你的伤如何了?”明卿问 “不过是挨了几板子,算不得什么。”舒云道 明卿点点头道:“相识一场,日后你若有什么难处便可来此处找我,我会尽力相帮的。” 十四 误伤舒云 争执再起 听到沈明卿的话,舒云不由红了眼眶,自打家里出了那样的事,她流落教坊,从前交好的姊妹们便再没了联系。当年她与沈明卿也不过是点头之交,她竟肯襄助自己! “多谢你!”舒云道 “下车吧。”沈明卿也不想过多安慰她便冷冷的说 舒云点点头,提着衣裙慢慢下车,落地之后便伸手去扶沈明卿。 沈明卿浅浅一笑,搭上舒云的手。 不知为何,沈明卿的发髻忽然松了。发间插着的簪子啪嗒坠落,正正砸在舒云的手上。 簪上攒着的金丝顺势划破舒云的手腕,一滴鲜亮的血珠凝在她素白晶莹的肌肤上。 “你在干什么?” 不知何时,纪渊泽竟然站在这里,他伸手将舒云揽入怀中,小心翼翼的用素帕子拭去舒云腕上的血迹。 沈明卿的手还停在那里,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虽说是自己的簪子伤了舒云,但这委实算不得自己的过错啊! 站在一旁的荷儿连忙伸手去扶沈明卿,明卿摆摆手,自己跳下车去,信步走进弼草堂。 “弄伤了人,连句道歉的话都没有吗?”纪渊泽在沈明卿背后大喊 “你们还要不要进来。”沈明卿说。 他们两个一前一后来找沈明卿,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好事。 纪渊泽拉着舒云的手走进弼草堂,正想发作,却见沈明卿从柜子中翻出一瓶药扔给纪渊泽。 “替她收着吧,这药是去疤的。她这样的女子,手上若是留了疤,岂不可惜。” 这舒云生的也算是白璧无瑕,若是落上什么疤痕,岂非罪过? “你以为我是和你计较这一瓶药的吗?”纪渊泽虽有些生气却还是接过了沈明卿沈明卿扔来的药。 “那不知纪小郎君数次到访我弼草堂是想通明卿计较什么?”沈明卿笑着说。 纪渊泽气急败坏的怒吼:“沈明卿,你不要太过分。” 在徐氏面前多番忍让也就罢了,难道还要她在纪渊泽面前曲意逢迎吗?沈明卿冷言道:“我不想看到你们家的人,尤其是你,请出去吧。” “让我出去?”纪渊泽冷笑道:“我母亲来时你怎么不让她出去,她不也是纪家的人吗。” “你母亲是长辈,难道我还能赶她出去不成。”沈明卿说。 “哼!长辈?我瞧着你就不是个守礼的人!你如此纠缠定然是别有所图吧!”纪渊泽笑着说。 本就被徐大娘子烦扰的厉害,听道纪渊泽这话,沈明卿不由蹙眉瞪了不知好歹的纪渊泽一眼。舒云揪了揪纪渊泽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说。 “别有所图?”沈明卿笑道:“我图什么,还有,从来都是你和你那位‘精明能干’的母亲来纠缠我,我何时纠缠过你们?” “你明明知道我母亲是来纠缠你的,为什么不打发了她?为什么让她继续留在这里,传出那么些闲言碎语?你分明就是企图嫁进我们纪家!” 沈明卿轻蔑的笑了笑,嫁进纪家?他这是哪里来的自信?莫说她沈明卿,只怕阖江宁府都不会有女子想要嫁给你这种纨绔子弟。 “我虽然名声不大好,但怎么说也是纪家的嫡子,你想要嫁给我也是很自然的事”纪渊泽还是不甘的争辩道 “你母亲几次三番来找我就是想让我嫁给你的。”沈明卿又扫了舒云一眼,淡淡的说:“她也是。” “什么?”纪渊泽不解的低头看向舒云 “还烦请转告你那位冠冕堂皇、虚情假意的母亲,徐大娘子,叫她以后不要来打扰我,更不要去打扰我祖母。”!沈明卿双手抱臂,无奈的说道:“你告诉她,你对我无意,我对你亦然。即便是满江宁府的人都说我与你纠缠不清,我也不会去趟你们纪家的浑水。” “母亲是想要我娶一个名门闺秀罢了,并不是故意要纠缠你的。”纪渊泽说 “江宁府我这样出身的姑娘不止我一人。” “或许是母亲觉得我们两个有缘分。” 沈明卿忽然觉得纪渊泽有些可怜,明明被徐氏那般坑害却还是信任,尊敬,替她辩驳,替她据理力争。 沈明卿忍着不住叹息道:“你可知你母亲为何要替你求娶我?” “当然是为我好。”纪渊泽脱口而出 “我告诉你,你母亲替你求娶我是因为我父母双亡,在江宁府势单力薄,容易受人摆布。是因为你诓我去纪府又来弼草堂闹腾坏了我的清誉,你母亲觉得为了保全名声我最终一定会嫁给你。” 沈明卿想了想又接着道:“还有。我虽出生名门,但每日抛头露面,坐堂行医,在外的名声向来算不得娴良。若娶了我,只怕与你的前程没有半分助益。听说你外祖家是汴京城里的高官,想来你母亲若是不能替你娶到我,你外祖家会必会从汴京挑选更好的女子来配你。你母亲这么做是防止你越过你的兄长。纪衡他娶得可是江宁府府尹大人家的女儿徐微!有此女为妻,你那兄长此后的官途应该很是光明坦荡吧!” “你不要污蔑我母亲。”纪渊泽道 “她若是行的正坐得直又怎么会怕别人的闲言!” “母亲虽不是我亲生的母亲,但对我一向很是关爱,甚至比对兄长还要好些。” “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你那母亲只一味宠你,把你纵成现在这样无所事事的样子,难道是爱你的吗?你瞧瞧你自己如今的样子,再看看你那位同父异母的兄长,便知你那母亲打的什么算盘!” 十五 语重心长 明卿劝告 纪渊泽呆呆的愣在那里,不知该再说些什么。 沈明卿说的话他当然知道都很有道理。但他却不愿意相信那个照顾了自己这么多年的母亲会对自己包藏祸心。 “纪小郎君,舒云觉得沈小娘子说的很有道理,你不妨仔细想想,徐大娘子的所作所为的确不想一位好母亲该做的。”舒云也劝道 徐大娘子把自己留在纪府的别院,摆明了是要撮合自己和纪渊泽的。但哪有一位母亲能接受一个出身风尘的女子嫁给自己的儿子。徐大娘子派到舒云身边伺候她的侍女明里暗里都在挑唆自己争一争。可自己若是争了,岂不是把纪渊泽推向纪大人的对立面,让他们父子再起冲突吗? “纪渊泽,你的出身在江宁府也算是最好的了,我知你是个聪明的。难道你就甘心一辈子都被人称作纨绔子弟,一辈子被人瞧不上吗?我言尽于此,你也该好好想想了!”沈明卿道 纪渊泽沉默了许久,慢慢开口说道:“我这样每天听听曲儿,喝喝茶,逗逗美人不也挺好的嘛!” 沈明卿轻笑了一声道:“算了,这本就是你的事,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她忽然觉得祖母说的很有道理,的确是纪渊泽自己不争气。以他这样的心性,即便是有生母在身旁严加管教只怕也不会比现在好多少。 “时辰不早了,等下怕是就会有病人上门,你们两个若是没事就赶紧离开吧!”明卿婉言下逐令,她已不想再和纪渊泽这样不思进取的人在一处。 “还有事。” 纪渊泽放开舒云,信步走到沈明卿面前,低头看着她说:“我不想娶你,但父母之命不可违,所以我希望你能一直就这么推拒我母亲。” “好。”沈明卿爽快的答应道 纪渊泽翻出一张名帖对沈明卿说:“还有,三日后我母亲会在府上举办桃花宴,这是帖子,她让我来邀你。” “放心,我定然会找个合适的说辞推脱不去。”沈明卿接过帖子随手扔到桌子上 “很好。”纪渊泽笑着点点头,转身去拉舒云的手 舒云后退一步,只有半片衣袖被纪渊泽抓到手中。 “怎么了?”纪渊泽问 “没事。”舒云垂头揉了揉眼睛,重新把手递给纪渊泽。 沈明卿看着他们两个携手走出去便将帖子拿起来递给荷儿 “我记得我有个绘着桃花的白瓷瓶,你到时候替我拿了送去纪府,就说我去看诊,没空赴宴,备上薄礼为其助兴吧。”沈明卿道 荷儿接过帖子好生收了起来便开始帮沈明卿研磨。 “小娘子在写什么?”荷儿看沈明卿在纸上密密麻麻的写了许多字,便不解的问 “给叔父的信。”沈明卿说 “二爷?” “前几日叔父来信说洪州发了疫病,当地的医士门研究了几天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这几张是我在外祖父的医书里看到的治疗时疫的方子。等下我写好了你便着人送去洪州。”沈明卿道 “是郗老太医,他可是咱们江宁府的神医呢!”荷儿激动的说。 郗老太医可以算是本朝最有威望的太医,不仅医术高明,更有仁义胸怀,从前在江宁时就常常为平民义诊。 “外祖父的医术的确是叫人望尘莫及。”明卿浅笑道:“希望这些方子对叔父有用吧。本来就已经发了水患,灾民们正是窘困贫饿的时候,再赶上疫病,还不知要死多少人呢!” 沈明卿想了想,又说:“咱们江宁府和洪州毗邻,想来若是洪州的危局不能顺利解决,不久以后便会有流民涌进咱们江宁府,回府以后你让采办去多买些米粮以便日后救济。” “是。”荷儿应道 “咱们弼草堂的青蒿还多吗?雄黄和苍术呢?这些都是控制疫情的良药,万万缺不得。”沈明卿又嘱咐道 “都全着呢,小娘子就放心吧!”荷儿安慰道 “嗯嗯。”沈明卿点点头 她长吁了一口气,说:“最近事情还真多!” 她牵挂着洪州的疫情,每日又得看诊,还要应付徐大娘子和纪渊泽,着实是,忒忙了! 写完方子,沈明卿把笔墨砚台什么的全都推到一边。捋了捋袖子,整个人趴到桌子上。这一天明明才刚开始,她却已经面带疲色,只想就这样安逸的打个盹。 “小娘子是累了吧!”荷儿连忙走到沈明卿身后替她揉肩:“小娘子,其实有二爷照应着,咱们沈家什么都不缺,你为什么还要这样辛劳自己呢!” 沈明卿把头斜贴在桌子上,软软的说:“要像其它那些名门闺秀那样,一辈子锦衣玉食,安稳稳地度过,倒也简单。只是我另有所求,有些事,不能不顾及。” “可小娘子毕竟只是一个女孩啊!”荷儿心疼的说 “我虽是女孩,却是沈家长房剩下的唯一一个人。有我在,沈家长房便在。平日里叔父和婶婶帮的已经够多了,但我怎能事事都指望他们呢!” 十六 桃花宴会 众人齐聚 桃花算是开的很早的一种花,每年三月便已有桃花盛开,一直延绵到五六月,照耀了几乎整个春夏。 江宁府的桃花一向很美,枝干扶疏,花朵丰腴,色彩艳丽。而纪府的桃花更是美不胜收。 纪渊泽的生母喜欢桃花,便在府内的花园里便植桃花,白碧桃,撒金碧桃,千瓣桃红,绛桃,甚至是绿花桃,各色桃花,应有尽有。也是自那时起,纪府便有了开春后在桃花初开时举办桃花宴的规矩。 纪渊泽生母虽痴爱桃花,却红颜薄命,没有主持几次桃花宴。反倒是徐大娘子年年遍邀江宁府的名门贵女,毫门公子共赏桃花。 今年的天气比往年要冷上几分,桃花开的也比往年晚了些时候,三月下旬,迟来的桃花终有盛开。许是因为开的晚了些,人们的期待多了些,今年的桃花似乎比往常更艳,更美…… 纪府的家仆们从昨天便开始准备桃花宴。妙龄侍女们用芊芊素手采来瓣瓣桃花,送去厨房制成桃花糕和桃花羹。小厮们从桃树下起出一一坛坛桃花酒:去年三月采了最娇嫩,最艳美的桃花所酿,在树下埋了一年,正是最好喝的时候。 桃花宴,一应餐盘皆是纪渊泽的生母当年托人在定窑烧的,素白的瓷器,绘着姿态各异的桃花。 整个纪府此刻都透着淡淡的浅粉色,氤氲着迷人的桃花香。 纪渊泽也在,他平素是最不喜欢这样的宴会,但这是他生母留给他的回忆。纪渊泽既然来了,自然是带着舒云的。 这样的宴会舒云并不陌生,曾经作为名门闺秀的她也曾盛装出席,与同来的女孩的攀比谁的衣衫首饰更时新,更华丽。 因为沈明卿早便差荷儿送了礼来推辞不去。所以徐大娘子便让舒云也坐到女席上。 席面上,舒云的对面坐的是徐微,徐大娘子的侄女,府尹大人的千金。 “这位妹妹看着有些眼生,不知是哪位大人家的官眷啊!” 一个穿着嫣红色襦裙的姑娘问舒云。 江宁府的地方官多年来未有变动,这些小娘子们都是家里走动了许多年的,就算没什么交情,起码也混了个脸熟,舒云一个外人冷不丁的坐在那,的确是尴尬的很。 “这是我的朋友,你们叫她云儿就好了。”徐微回答道 她没敢说出舒云的名字,因为无论是罪臣之女谢绮,还是江宁名妓舒云,都不会被这些出身高贵的女孩们接受。 舒云感激的看向徐微,她跟徐微也算是旧相识。从前她风光时,徐微总是缠在她身后,如今她落难,徐微竟还会维护她! 见席间众位小娘子们熟络的聊着天,徐氏便差人取来了沈明卿送来的贺礼。她故作郑重的亲自打开盒子,小心翼翼的取出那盏绘着桃花的白瓷瓶。 明卿送给她的自然算不得什么名贵的瓷器,寻常民窑里烧出来的,比不得纪府定窑出的白瓷晶莹透亮。 徐大娘子尴尬的笑了笑说:“这瓶上的桃花倒是很精致啊!” “的确好看。”徐微捧场的说 席面上的小娘子们虽不喜欢沈明卿,但碍于沈家在京为官的那位二房郎君,也随意称赞了两句。 “这么好看的瓷瓶空着也是可惜了,不如让我家二郎去折一支桃花插上啊!”徐大娘子提议 “正是,正是。”徐微应和道 底下的小娘子们都面面相觑,莫非传言是真的?莫非这纪渊泽当真要娶沈明卿? 沈明卿送来的瓷瓶,纪渊泽折来的桃花,这样的事传出去岂非更坐实了沈明卿和纪渊泽之间的流言? 隔着一层屏风,纪渊泽沉静的站在那等着徐大娘子的吩咐。 “泽儿,你去替我折一支桃花回来插到这瓶子里。”徐大娘子吩咐道 “好。”纪渊泽应了一声,从徐大娘子的侍女手里接过明卿送的瓷瓶便信步走到园子里寻摸合适的花枝。 与女席一墙之隔,桃林里也摆了男席。 早起忙过政务的纪通判也在席面上露了个脸。 来赴宴的男子多是些秀才举人,文采斐然,就着园中纷纷扬扬的桃花,席上的小郎君们便开始玩开了飞花令。剩余几个不通文墨的富家子便凑在一块玩起了投壶。 纪家的小郎君,纪衡,自然是行令赋诗,穿梭于一众文人之间。至于纪渊泽,本就是投壶的一把好手,与他同玩的又都是平日里一起厮混的朋友,倒也是风生水起,逍遥自在。 十七 桃花雅宴 诗酒风流 千瓣桃红下,摆着一张紫光檀的长桌。 桌上放着几坛桃花酒,一些精致的糕点,嫣红色,桃花的颜色。 围桌而坐的是一群衣饰华丽的年轻男子。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一个青衣少年说 “好,好。”其余人皆拍手称赞道:“仲怀兄,该你了,该你了!” 仲怀,姓徐名慎,是府尹之子,徐微的兄长,诗书读了不少,年前才中了秀才,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 徐仲怀男子用竹筷敲着白瓷酒盏道:“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 “好诗,好诗。只是李长吉的将进酒太过萧瑟悲凉了些,仲怀兄这诗不应景啊,你可得自罚一杯!”一个青年笑道 “哎诶,咱们几个各个都是青春正盛,又逢初春雅会,干嘛念这么伤怀的句子,仲怀是该罚,该罚!”一个穿着墨绿色青年喊道 “好好好!”徐仲怀笑着端起酒杯,仰头饮尽一杯桃花酒。 酒香清冽,花香四溢。 “叔晨兄,该你了,该你了。”徐仲怀饮了酒便笑着对方才打趣他的那个一身墨绿色长袍的男子说 “好,你们听我的!”叔晨道:“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好诗,还是这李太白更飘逸洒脱,此刻纪府的桃林岂不就如那九天仙女们住的仙境一般吗?小弟自愧不如啊!”徐仲怀的男子笑道。 “哎,下一个,下一个。”青年们看着末尾那个穿着黛色长衫的男子道 “桃花,桃花……”那男子支支吾吾的说:“哎呀,这带桃花的诗句都被你们说尽了,我想不起来了啊!” “想不起古人的诗不打紧,承远兄自己写一句也行啊!” 承远姓谢,其父是江宁的转运使,虽在学问上狠下过一番功夫,奈何天资不足,成效有限。 “写诗,算了算了,你们还是饶了我吧!我一个混人,那里会写诗!”谢承远摆摆手,指着坐在前边的一个白衣男子道:“咱们这儿不是现放着一个大才子吗,去去去,想听诗?让平之给你们写去!” “行啊承远,你这是要认输啊!这样,你给我们每人都作个揖,今儿这局咱们便饶了你。” “作揖?你想的到美!”谢承远站起来凑到一个白衣青年身边道:“平之,替我想句是好不?” 这白衣男子姓纪,字平之,单名一个衡字。正是通判大人的长子,江宁府出了名的大才子。 纪衡其人,委委佗佗,如山如河,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一拢素衣洁白,似有流光缠绕,两三点桃花盈身,朝霞透过桃树枝丫倾泻在罗衣上,映得它璞玉般的侧脸和脖颈,烨烨生光。 纪衡起身微微做了个礼道:“平之才疏学浅,恐拙诗污了诸位仁兄的清耳,便不买弄了。” “别啊!”谢承远道:“大家同窗这么多年,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小小诗会,无关生死,承远兄言重了。”纪衡道 “哎,平之,你要不就随便做一句吧!咱们可是都想看看举人相公的文采呢!”徐仲怀也跟着说 “是啊,是啊,平之还是作一句吧!”其余众人也跟着起哄道 “这,好吧。”纪衡扛不住他们的软磨硬泡,只能屈从。 “蘸水桃红灼灼色,花叶层层透暖香。” 他的声音颓然间响起,清澈,温和,似昆山美玉碎裂,西海青鸟低鸣。 桃林里,凝露未干,轻盈的从浅粉色的桃花花瓣上滚落。晨光明媚,在晶莹的露珠下折射出溢彩流光的炫影。 风过,卷落桃红,零零星星的散落在白色衣衫上。风中带着桃花的浓香,衣裳也沾染上了花香…… 十八 众人嬉笑 欲见舒云 “蘸水桃红灼灼色,花叶层层透暖香。” 纪衡话音刚落便听见众人都捧贺。 “好诗好诗!”徐仲怀笑着说 对于这个即将娶他妹妹的大才子,徐仲怀还是捧场的很。 “我说你们几个天天在这里念这些酸诗不觉的无趣嘛!”另一桌上一个在投壶的少年说 只见少年锦绣罗裳,手臂轻举,箭矢轻跃,准确的滑进铜壶中。 “不无趣。”坐在一旁品着小酒的谢承远一本正经的顶回去。 这少年正是谢承远的庶弟,谢承轩。这兄弟二人都是张扬活脱之人,平日里最爱斗嘴掐架。 “要我说这桃花不过是颜色鲜亮了些,香味浓了些,哪里用着你们这般赞颂?”谢承轩扔了箭矢跑到谢承远身边,很自然的把手臂搭在谢承远肩上。 “粗俗!”谢承远道:“诗经有云: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这其中的诗意,境界,你可晓得?” “哎。”谢承轩顺手从桌子上拿了块桃花膏扔到嘴里道:“你也就只知道个诗经,比我强不到哪去。” “去去去!”谢承远随手把谢承轩眈在他身上的胳膊摔下来。 “要我说,这么漂亮的林子里就在有一位衣袂飘飘的佳人子翩翩起舞,非得那样才叫有诗意!”谢承轩道 “佳人?”谢承远笑了笑,说:“你妹妹不是在后院吗?你倒是叫她来给你翩翩舞一个啊!” “呵呵。”谢承轩道:“小颜?她大概只会翩翩折花枝吧!” 谢承轩口中的小妍便是谢府的庶女,他的亲小妹,谢兮颜。 “承轩兄此言有理。”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徐仲怀应和道 这个谢兮颜,在江宁府的女子中,可算的上个异类。这姑娘,全然不像文官家金尊玉贵的小娘子。她那身手,可是比普通男子还有彪悍的多。 “哎,咱们何必去找什么佳人子,平之,你们府上不就现放着一个能歌善舞的美人儿吗!”另一个投壶的少年走过来高声说。 听到“美人儿”,围在那投壶的几个小郎君也都凑了过来,神色略带激动的问:“莫非是那位?” “那是自然,阖江宁府还有比那位更标致水灵的人儿吗!”那少年说 “平之,你府上可是进了什么美人儿吗?怎的都没告诉过我?不行,今儿你一定得叫出来给咱们见见!”徐仲怀笑着问。 纪府上能歌善舞的美人自然是指的舒云,纪衡没有姐妹。纵然纪衡有姐妹,纪府的小娘子只怕也没人敢打趣。 纪衡干咳了两声道:“兄台说笑了,后院里都是些女,我们怎好打扰。” “女们咱们自然是不敢打扰的,但这不是有个不是人的吗!”一个少年说 “哪个,哪个?”谢承轩一脸呆萌的盯着谢承远低声问 “舒云。”谢承远小声在他耳边提点 “哦!”谢承轩点点头。舒云其人,他自然是见过几面的。以他的出身,在某家的酒宴上瞧见过一个左右逢迎的名妓,的确是很正常的事。席上的男子们只怕大半都有和舒云有推杯换盏的交情。 “舒云不是在你府上吗?”那位少年说:“叫她来侍宴啊!” 纪衡尴尬的笑了笑,红着脸道:“舒云姑娘已归我二弟,自然算是我们纪府的内眷,怎好再到男席上侍宴。” “不过是个风尘女子,渊泽买到府上定然也是当小娘子供起来的,来这儿给咱们几个跳个舞,唱支曲儿,有何不妥?” “她到底是我二弟的人,二弟此刻不在,我等怎可随意呼和!”纪衡争辩道 “平之这话就不对了,这谁家从教坊里买来的姑娘容不得呼和?” “罢了罢了,反正你们家二郎不在,咱们也不好随意使唤他的人,这样你们继续投壶,我们继续行令,咱们再热闹起来!” 见纪衡在言语上争不过那少年,徐仲怀便起身帮他 “渊泽不是被徐大娘子叫到女宾席那边了吗?平之,你打发个人去请,若是渊泽不让自然会拦下的!”那少年最后争辩道。 “是啊,是啊!”与那少年交好的几个小郎君也赶忙相劝道 徐仲怀看着纪衡犹疑的纠结的脸,缓缓道:“你拿主意吧!” “咳,还要拿什么主意!”那少年从身边随意揪了个梳着垂鬟小髻的丫鬟道:“你去你家大娘子那说一声,看她准不准。” 那小丫鬟瑟瑟地看着纪衡不敢乱动,只等自家主子最后的指令。 “你去吧。”纪衡缓缓道 既然二弟与母亲在一处,必然会一口回绝的,二弟买的人,他自己若是不让见,只怕这个群闹事的小郎君就没什么说辞了。 十九 舒云受辱 纪衡相助 内院,女宾们正坐在一起闲话各家家常。舒云插不上嘴,只好一杯杯的往嘴里灌桃花酒。 她是从欢乐场上下来的人,酒量一向是好的不像话,喝大半坛桃花酒,也只是脸上有些微微醺红而已。 她没有醉,她还很清醒,越是清醒心里便是越不痛快。她已经不是从前出身名门的谢绮了,如今她不过是个官妓,被一个贪恋她美貌的官宦子弟买下来藏在别院里。她已经接受了这样的身份,可是现在为什么又要让她混迹在在这群官家千金里? 一个小丫鬟匆匆跑过来对徐大娘子说:“大娘子,花林那边的几位小郎君要见舒云姑娘。” “怎么回事?”席间的一位小娘子吃惊的看着问:“你竟是舒云?” “舒云不是那个被纪家二郎赎回来的官妓吗?” “我们怎么能和这样的人同席而坐!” 席间的小娘子们个个都面带愠色,凭她们的出身,怎么能和一个官妓同席吃酒呢!这徐大娘子是怎么个待之道? 见席间众人变了脸色,徐氏才始觉今日将舒云安排在这里实为不妥。 “既如此,你便去吧。”现今也只能让舒云离开,免得惹怒了这群小娘子。 舒云起身,对席间的众人福了个礼便匆匆离开,那些女孩们异样的目光似乎都在嘲讽着她卑贱的身份。相貌,才情,品性,她自问不输席上任何一个小娘子。但只是出身这一点,便足以叫她万劫不复。 舒云穿着素白色衣裙静静的站在桃花林中,粉色的花瓣落到她的肩上,与她微微熏红的面颊交相呼应,如轻歌曼舞般,清澈晶莹,引人情动。 纪衡的心忽然动了一下,不知是因为满心满眼的桃花还是眼前突然出现的素衣白裙的舒云。 席间的男子,舒云大都见过。毕竟像纪衡这样从不寻花问柳的世家子弟实在是少之又少。 “舒云啊舒云,你可终于来了,自从你被纪渊泽那小子买了来,我们可是有近一个月未见了吧!” 方才那位一直要让舒云来的的少年嬉笑道。 “多日未见,穆小郎君安好。”舒云垂头低道 “方才是不大好,不过现下见到舒云便觉得一切都好了。”那少年打趣道:“舒云去给我跳支舞吧!本小郎君想看舒云跳舞了!” “舒云这身衣裳怕是不大方便跳舞。”她推辞道。 她穿了衣裳拘谨的襦裙,如何能舞? 舒云的目光扫过在场诸人,虽都是熟悉的身影,却没有那个能将她护在身后的纪渊泽。 “无妨,无妨,舒云姑娘天生丽质,往这桃花林里一站便已是风光无限,绰约动人,不必再舞了。”坐在一旁的谢承远道 舒云对谢承远微笑以示感激。 “也对,那舒云为我斟酒吧!”那位姓穆的少年说 她呆呆的站在那里,不知是该去斟酒,还是该转头离去。 她留,便是下了纪家的脸面。她已归纪门,若是在为旁人侍宴便是要纪渊泽面上无光。 她走,便会得罪席间诸人。为纪家平添许多是非。 舒云站在那里进退两难,不知该如何行事。 “哦,舒云莫不成是跟了纪渊泽以后便瞧不上我们,不肯替我们斟酒了吗?”那少年笑道 “舒云不敢。” “那好,换我为舒云斟酒。”那少年笑着拿起酒杯倒了一满杯桃花酒递给舒云。酒杯摆在面前,舒云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我喂你。”那少年轻挑的笑道 他伸出另一只手将舒云拉到自己腿上,双臂将舒云紧紧箍在自己怀里。手握酒杯,抵在舒云嘴角。 同席的小郎君们虽然也去过教坊,但大都是与女孩子们品诗论词,把酒言欢,像那少年那般轻浮的举动是万万不敢有的。见此情形,这些个小郎君们大都侧着头不看。 谢承远在这些人中和舒云的关系算是很好的,便轻咳两声,示意那人停下。 “承远兄是看我美人在怀心里不痛快了吗?”那少年道:“没事,美人而已,承远兄若是喜欢那便让给你啊!” 那少年嘴说虽说着话,双手却依旧在轻薄舒云。 许是方才的酒喝的略多了些,舒云便壮着胆子去推那少年。 “放开我。”舒云道 “什么?”那少年笑道 “放开她。” 纪衡突然站起来,走到那少年身边。 “平之兄?” 那少年不可置信的抬头看着纪衡。他在这里放恣的调戏舒云便料到会有人来制止他,但他怎么也没想到,第一个看不下去的竟然是纪衡,纪平之! 纪衡掰开那少年的手,将舒云拉起来,严厉道:“这是我纪府的人!你若是想与女子调笑便请回你穆府去!” 这纪衡是疯了吗? 纪衡拉着舒云走开,留下满林目瞪口呆的小郎君们。 二十 灾民涌入 明卿相助 洪州的境况和沈明卿预想的差不多,水患之后,田地里的庄稼绝产,辛苦了大半年的庄户们颗粒无收。 洪州粮商囤积居奇,哄抬米价,逼得洪州平民生活艰难,鬻儿卖女。 又逢疫病突发,来势汹汹,洪州民众死伤无数。城门初开,灾民们便蜂拥而出,逃向离洪州最近的江宁府。 清晨,沈明卿套了马车赶去弼草堂,一路上尽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民。怀抱婴儿的少妇,相互搀扶的老人,成群结队的幼童…… 车帘只掀起一个角,沈明卿从细缝里望去,昔日宁静繁华的江宁府已混乱不堪,逃荒而来的穷人们四处哄抢,沿街个各种铺子,摊位都关了门,几家较大的酒楼外都站了身形高大的护卫,满街都是巡防的衙役…… “荷儿,咱们别去弼草堂了。”沈明卿道:“去粥棚那儿瞧瞧。” 流民一入境,江宁府的几家大户便在城里开设了粥棚。 府尹徐大人家带头,纪家,沈家,谢家,穆家,还有几户富裕的商贾家纷纷效仿。 沈家的粥棚搭在西城门,西城门流民最多,赈灾最难。倒是多亏沈明卿早有安排,采购了许多米粮才勉强撑住了场面。 一到西城门,沈明卿便利落的跳下马车。走过灾民们排成的长队,沈明卿走到棚子里。 “陈叔,今日的粮食还够用吗?”沈明卿问粥棚里站着的一位长者。 陈叔是沈家的老仆,照顾了沈家两代主子,为人公正,处事利落,很受沈明卿祖母的倚重。 “回小娘子,今日灾民虽多,但按着小娘子您规定的份额拿的粮,约摸够用。”陈叔回答道 “嗯。”沈明卿点点头,轻轻应了一声,又说:“咱们施粥的消息传出去,明日来的灾民只怕会更多。” “官府那边有什么动静吗?”沈明卿问荷儿 “徐大人家,纪大人家,谢大人家,穆大人家也都开始施粥了。”荷儿道 “那几位大人施粥用的也是自个儿的俸禄,到底只是一家之力,即便是施粥解的也只是一时之困,若要从根儿上解决这件事非得官府出面不可。哎,只是官粮难放啊!”沈明卿感慨道 受灾之地毕竟是洪州而非江宁府,陛下已经派人从江宁调走了不少粮食,江宁官府的粮仓里只怕余粮也不会太多。更何况若无中书明旨,阖江宁的官吏有那个敢开官仓的呢! 沈明卿拿起勺子轻轻在锅里搅了搅,稀薄的米汤,惨惨淡淡的,却是那些灾民眼下唯一能依仗的救命稻草。 “小娘子,再多给一碗吧,我孩子已经两天没吃饭了!”一个衣衫破旧的妇人哭着对沈明卿说 那妇人怀中抱着一个面黄肌瘦的孩子,脸上沾满尘土,分不清是男孩还是女孩。 “姐姐,我饿了。”那孩子软软诺诺的恳求,一双明亮的瞳仁闪着无比期待的目光。她伸手抓住沈明卿的褙子,妃色的衣上立刻染上一个黑色的小掌印。 “小五,快放开小娘子,你都把人家的衣服都弄脏了。”那妇人训斥怀中稚子,面带歉意的看向沈明卿。 “无妨。”沈明卿对那妇人说 她撩起那孩子额前黏成一块的头发,用素帕子擦了擦她的脸,眉清目秀,竟是个漂亮的女孩儿,看她端正的五官,长大之后应该也是个亭亭玉立的美人。 只是个四五的孩子,却被一场天灾逼上绝境,背井离乡,与慈母漂泊至此,实在可怜。沈明卿长吁一口气叹道:“江宁府涌入的流民尚且如此,更何况是灾难的发生地,洪州呢!” 沈明卿忽然有些担心沈毅,她的叔父向来是慈悲心肠,但凡遇到什么可怜事必定是会去帮上一帮,如今洪州的局面只怕不好,想来她的叔父已经把随身所带的财物都折换成了米粮药材了吧! 叔父是京官,虽说拿了天子御剑,但到底也只是名头上的体面,洪州官场错综复杂,也不知叔父真不镇得住。 二十一 对开粥棚 卿泽相谈 沈明卿在粥棚那儿站了会儿,正打算离开,却突然发现自己对面也搭起了棚子。 “那边是哪家的?”沈明卿问陈叔 “哦,听说纪家也要在西城门施粥,想来那就是了。”陈叔一边盛粥一边回答沈明卿。 纪家? 像施粥这种是惠泽灾民,助长名声的好事,纪家来的相必是那位丰神如玉的纪衡小郎君吧! “我去瞧瞧!”明卿扔下手头的勺子,拉着荷儿走过去。 纪家的粥棚里,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坐下长椅上,双脚嚣张的翘在桌子上。这人左手把玩着一枚精巧的玉钩,右手枕在头下,赫然一副老太爷的架势,这人当然不是纪衡,这人当然是纪渊泽。 “你怎么来了!”纪渊泽笑着问明卿 “来看看,怎么不可以?” “当然可以,你最好一直在这儿盯着,我也好得空出去溜达溜达。” 纪渊泽真诚的看着沈明卿,那张俊朗的脸上,写满了,百无聊赖,和无所事事…… “觉得无趣?怎么你们纪家打发了你来主持施粥?”沈明卿故作随意的问他 “这么无聊的事,要不是有好处,我才不会来呢!”纪渊泽愤愤道 “好处?” “对啊!这次的施粥我若是能主持好,我爹便准许我把舒云收到房里。”纪渊泽挑眉笑道 “纪家似乎不缺一个盯着分粥的人吧!” “怎么不缺?我哥今年要科考,没空来。我爹每天忙着公务自然也来不了。关键时候,还得我纪渊泽上。” 明卿噗嗤一笑:“纪小郎君,施粥又不是什么大事,只消派个稳重点的老仆跟着就行了,何必非要你呢?” 纪通判打发纪渊泽来这里想来一是为了改改纪渊泽在江宁府不学无术,纨绔不堪的名声,二来也想用流民的惨况激一激纪渊泽,让他日后能晓得男儿在世必得为苍生黎庶计。可惜这位纪小郎君此刻心里想的却还只是自己思慕着的美人。 “你看看你面前这些流民,他们衣衫褴褛,形容枯槁。他们中有许多人已经几天没有吃饭了,你看看这些面黄肌瘦的孩子,听听他们的呼求与呻吟,你难道就没有半分怜悯吗?” 被沈明卿这么一问,纪渊泽呆呆的愣在那里,木了一会儿,无辜的说:“我这不是在施粥,在救灾吗?” 沈明卿长吁了一口气,缓缓道:“你家里可是有万石存粮能救济他们度过这场天灾?” 纪渊泽摇摇头。 “新年伊始,这些灾民眼下若能回到洪州重新耕种,秋末想来还能收获一茬粮食!”沈明卿感叹道。 “太好了,那我们赶他们回去吧,这些人堵在江宁府,害得我出去玩都玩不痛快。”纪渊泽兴奋的说。 最近他每天出来都能碰到灾民沿路拦截乞讨,着实是麻烦的很! “说的容易,可他们若是能在洪州过活又何必跋山涉水流落到咱们江宁呢!”沈明卿道 “那你说中怎么办?”纪渊泽问 “你在问我?”沈明卿道 “嗯,问你啊!你自诩聪明,这点小事会想不出来?” 沈明卿笑着回他:“我聪明也是女子有的小聪明,这种关系国计民生的大事,自然该由朝堂上的大人们解决。你父通判江宁,你那一群狐朋狗友也都是官家子弟,你难道就不想回家问问令尊有什么事是你能帮忙的?你难道不想联络一些学生上书咱们江南路的宣抚使,转运使开仓放官粮吗?你难道就不想给这些灾民找一些谋生的营生,让他们不再依靠救济过活吗?” 沈明卿心想这么点拨纪渊泽他应该知道该怎么办了吧! “啊,”纪渊泽不知所措的看向沈明卿,这姑娘在说些什么?这些关自己何事? “此次水患,祸在洪州,我江宁只是无辜受灾。要想平息此灾,必然是要与洪州负责赈灾的官员同时施力。” “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但关我何事?”纪渊泽道 “你就不想回家把这些事告诉你父亲,让他觉得你并非全然是个不学无术混人,让他知道你也是个忧国忧民的人?” “不想。”纪渊泽道 哎,真的是扶不起的阿斗!本来是看在纪通判的一片苦心上想帮一把纪渊泽,谁曾想,他竟然,竟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