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朝歌》 第一章 重生 一道亮光划破夜空,紧接着天上“轰隆隆”一声闷响,豆大的雨点开始往下砸,砸在屋顶上,窗上,地上,噼里啪啦的。 卫缨猛的一惊醒。 背后已经汗湿,里衣粘在背上黏腻着,带着闷热。蜡烛已经熄了,屋子里一片漆黑,只有时不时的闪电照来的光亮。 今夜的风似乎有些大,呼啸而肆虐。刚入春带着寒气的风吹进屋子里,倒是让她觉得很清爽。 今夜的风,还带着点泥土的味道。 卫缨站在窗边,迟迟没有拉上窗户。外面的雨零散着打进来,落到卫缨的脸上,凉凉的,但好像带着寒气,要浸到人的血肉里。 卫缨眸子漆黑,却是无神的。呆站着好一会儿,才伸手去拉了窗户。 怕又是一夜无眠了。 第二日雨已经停了,空气里略带着潮湿,夹杂着雨后的泥土的味道。 卫缨后半夜迷迷糊糊的眯了眯眼,竟是睡了去。只不过早晨到了巳时才起来。听到外面已经没有雨声了,卫缨连忙去开窗户,深吸了一口气。 “小姐,您起了。”青屏掀开门帘进来,手上端着洗漱的用具,说道,“今早见您熟睡着,便没有喊您起来。” 卫缨点了点头,由着青屏服侍,今日给她梳个飞云髻,明个儿来一个悬月髻。卫缨从来不在乎青屏给她打扮成什么模样,在她看来,都是一张陌生的脸。 这张脸的主人,不是她,是一名叫君晚照的女子。 而她,早已在黄泉路上走了多时。照理说应当是魂归地底,入土为安了才是。 只是不知道是何缘故,等到她再次睁眼,竟成了刑部尚书之女君晚照。 但此时的君晚照不在京城,而是在浙江杭州,温府。不然,或许她还能为她自己收收尸。 温府当家的是君晚照的舅舅温子诚,刑部浙江清吏司郎中,一个五品官员。在杭州,很是受老百姓们爱戴。因为温子诚接手的案子,从来都没有一个是冤案,且向来不徇私枉法,不受贿赂。 杭州的街坊小巷里,没有哪个不知道清吏司郎中温子诚的,一个个提起来,直说他断案如神,满满的都是倾佩。 卫缨来这里已经七天了,她还没有见过温子诚。 “舅舅还不在府中吗?” “老爷最近在忙一宗案子,这几日一直在牢狱里与犯人周旋着。” 卫缨没有说话,脑子里却在盘算着。 温子诚是靠着君晚照的父亲君北骥提拔的。因为卫缨的母亲温氏,再加上温子诚人品不错,又受人喜欢,一路走上了清吏司郎中的位置。虽说不在金陵,但杭州也是个富饶且风水尚佳的地儿。 只不过,温氏因为一场疾病,去世了,而那时候君晚照才十一岁。温氏性子向来温软,君晚照同她有些相像。又加上温氏只是个姨娘,在府中谨小慎微。君晚照自小逢人便低眉顺眼的,被人欺负了也从来不说。 但是令人没想到的是,温氏死了之后,君晚照突然与君北骥说,她母亲生前有遗愿,那就是身归故土。 于是君晚照在临江院跪了一整天,君北骥这才答应让她同她母亲一起,回到杭州。 君晚照在杭州一待就是三年。 可是到了温府,也一直是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母亲不在人世,府中又无人照应,还总有些人来找麻烦,更甚者恶语相向。温子诚忙着公务,对后宅之事也是鞭长莫及。于是七日前,君晚照抑郁而去,悄无声息。 这才有了卫缨的到来。 “我今日想出去逛逛。” “好!”青屏可欢喜了,小姐终于愿意出去走走了,以往的时候,半年都不踏出房门一步的。 如今是昭明三十四年,随着北方胡人文化的传播,民风更加开放了,卫缨出门便没有戴着斗笠。 这会儿正值清明,天气虽不说寒冷刺骨,但还是有些凉意,卫缨打了个寒颤。 “哎呀,都怪奴婢粗心,忘了带件斗篷出来。”青屏一脸懊悔。 “无事。” 君晚照的身子不好。卫缨此刻想着,等过几日她一定要打打拳练练剑,养好这具身子。 鹅卵石铺垫的小路旁,开着不知名的野花,竟然与被人精心种植的牡丹争奇斗艳。小小的一簇,生长的格外用力。 卫缨不禁莞尔一笑。 “果然,小姐您出来心情会变好。”青屏看到卫缨嘴角扬起,越发觉得小姐平日里一定要多出来走动。 路过临江院的时候,卫缨停下来,朝那里看了一眼。 正巧被从门口出来的温颜看到。 “这是……表姐?” 温颜睁大了双眼,步子飞快,但身上的襦裙却只是随着脚步轻轻飘动。 “妹妹。”卫缨蹲身行礼。 “三小姐。”青屏低头弯身。 温颜生的娇俏,脸上浮上潮红,越发可人。额前的碎刘海随风飘动着,衬着眼眸如星星一般,亮晶晶的。 许是看到卫缨往临江院看,温颜说道:“我刚与母亲请安,父亲还未回来。” 卫缨点了点头,说:“我改日再来。” 温颜此时或许还是太过震惊,眸子里写满着不相信,除了过节什么的,她一年到头可是都见不了这位表姐几面的。 “表姐这是要出门吗?” “待的久了,想出门看看。” 温颜笑道:“我可以陪表姐一起去,带你去吃醉红楼的醉仙虾球,你一定会喜欢。” 说着,抿了抿嘴唇,那样子怕是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卫缨觉得温颜甚是可爱,她对杭州不熟悉,一个人瞎逛也没意思,便点点头,笑着说道:“有劳妹妹了。” 温颜挽过卫缨的手,一起朝前走着。 卫缨突然觉得视线亮了许多,抬头一看,原来是太阳出来了。 阳光洒在脸上暖洋洋的,卫缨眯了眯眼,又低下头看向身旁绿油油的山茶树,树叶上还粘着几颗水珠,闪闪发光,已经有几个花骨朵冒出来含苞待放。 身旁温颜臂弯上传来温热,还有她脸上迎着阳光的微笑,卫缨突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卫缨啊,老天让你重新活了,是什么感受呢?大概就是,从阴曹地府,突然间到了天堂吧。连空气,花草,树木,阳光,都觉得好难得。 第二章 天虞 一路上,卫缨和温颜遇到的丫鬟婆子都十分震惊地看着她们行注目礼。待她们走后,才小声私语。 “这位表小姐怎么出来了?” “三小姐和表小姐两个人什么时候这么亲密了?” “……” 春和院。 “你说什么?可看清楚了?”厅堂上头发花白的老人听到禀报,混浊的眸子里闪着惊讶,嘴角却是抑制不住地扬了起来。 “老夫人,老奴可是看的一清二楚呢,是真的。”赵妈妈笑的一脸慈祥。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我还担心,晚照那孩子走不出来,要熬坏了身子。”老夫人眼睛里闪着泪花,嘴唇有些颤抖。 她还记得君晚照来的那天,见到她的时候,眼皮子都不曾抬一下,整个人像是木头一般,不说话,不哭,不闹。后来便一直待在临时安置的小院里,也从不出来。逢年过节什么的,才肯来跟她们吃吃饭,每次也都是低着头,一言不发。老夫人一直都心疼她这个外孙女,在京城一定是过的很苦。要不然本来是少女无忧无虑阳光明媚的时候,怎么变成如今低眉顺眼谨小慎微的样子呢? “得把这消息告诉老爷。”赵妈妈笑道。 卫缨和温颜倒是没想到她们一起出个门在府里能引起轰动,这会儿两人谈笑着,已经到了集市了。 “正好这会儿是中午,我们去醉红楼吃饭,怕是人会很多,你饿不饿呀?”温颜挽着卫缨的手,扭过头问道。 卫缨点头眨了眨眼,早上没用早膳,加上心情略好,这会儿确实有点饿。 “那咱们去买些糕点垫下肚子。”温颜拉着卫缨的手,有些兴冲冲的,“我知道有一家卖糕点的特别好吃。” 卫缨突然一下就笑了,她觉得温颜这股子爱吃的劲儿特别可爱。小小的簪子上挂着一串水晶珠儿插在温颜发间,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晃着,卫缨想,温颜定是个特别美好的女子。 集市里很热闹,加上卫缨与温颜样貌不凡,一个娇俏可人,一个沉稳清冷,引起了很多人的注目。 温颜停在了一家叫江南糕点的店门旁边,说:“就是这家,他们家的翠玉绿豆糕,莲蓉花生夹心酥,绿茶饼,红豆糕,都特别好吃。” 进了小店,里面便是糕点的软糯香甜的味道,各种糕点五花八门,卫缨看的眼花缭乱。 “对了,祖母喜欢吃红豆糕,你买一点给她送过去吧,她一定会很高兴的。”温颜说着,眼睛却一直盯着糕点,没有看卫缨。 似乎是怕卫缨拒绝。 “好。” 果然,温颜立即喜笑颜开,朝着店主说道:“我要三份红豆糕和两份莲蓉花生夹心酥,然后还有……” “不用了,就这些。”卫缨说道:“待会儿还要吃午饭呢。” 温颜点点头,接过包裹付了银子,便复又拉着卫缨的手出了店门。 卫缨呆呆地看着温颜的手牵着她的,感受到手中的温热。周围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卫缨觉得,此情此景,她一生都不会忘了。 往前面走一点就是醉红楼,大字招牌挂在上面十分瞩目,进出的人络绎不绝,热闹非凡,看来生意十分红火。 门口的小厮看到温颜了,忙笑着弯腰上前,说道:“三小姐,您今儿来了。这位是……” 温颜向来都有一群常聚在一起吃饭的姐妹,只是今天这位瞧着倒是面生。 “她是我表姐。”温颜拉着卫缨的手,声音里似带着一分得意,“可还有座位吗?” “有的有的,您二位里边儿请。” 看来温颜真的是这里的常,店小二给她找了个二楼靠着围栏的地方,不但可以看到楼下所有的人,周围还不吵闹。 “老样子,今天是两份。” 店小二表示了解,便匆忙下楼了。 “那位是温家三小姐吧,前几日在醉红楼就看到她了。” “温三小姐可是醉红楼的红人,听说这醉仙虾球还是她指点厨师的呢。” 卫缨看了眼温颜,见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然后笑道:“怎的,还害羞了不成。” “不是……其实我就是跟厨师说多加一种香料而已,哪有他们说的那么夸张。” 说完立刻开始拆包裹,将两份糕点摆在她面前,说:“你尝尝,可好吃了。” 卫缨这会儿肚子已经在跟她抗议了,于是拿起一块红豆糕吃了一口。当真是入口即化,甜而不腻,浓重的红豆的味道立即窜到鼻子里。 温颜小脸上满是期待。 “好吃。”这是她这辈子吃的最好吃的红豆糕。 “我也觉得,祖母也是这么觉得,每次我惹祖母生气了,就给她买红豆糕,她就不罚我了。” 卫缨笑了笑,君晚照的外祖母,她其实是没有印象的。君晚照本就出门少,温府的人怕是君晚照也没记住几个,只知道老夫人经常送些新鲜玩意儿给她,都被她存放在盒子里了。 卫缨前面一桌来了两个人。 一个穿着侍卫的衣服,提着剑,背对着她,看不到脸。一个身着锦衣,束着玉冠。面容清秀,眉目间带着温润。 “天虞山山脚便不好进,你可有法子?”锦衣男子问着他对面的侍卫。 天虞山? 卫缨心一跳,难道是天虞山的天虞老人?她前世便知道天虞老人归隐了,但没想到天虞山竟是刚好就在杭州。 “天虞老人一直都不见外人,除非你有信物。”那侍卫开口说话了,声音却十分清列,格外好听。 卫缨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那锦衣男子似乎是注意到卫缨的视线,便放低了声音,说道:“这些年一直都有人想拜天虞老人为师,这风声在金陵都传遍了。” “都说了,谁拜了天虞老人为师,就是他要辅佐的下一任君主。”锦衣男子声音有抑制不住的激动。 “那跟你有什么关系,再说,天虞老人说了从此不问朝政不管世事,传闻不可信。”那侍卫说话倒有些轻佻,锦衣男子急得握拳,他倒是悠闲地架起了二郎腿。 卫缨眯着眼睛,眉毛皱了起来,思考着那二人说的话。 传闻确实不可信。 天虞老人不是没收过弟子,他的弟子也不是他要辅佐的下一任君王。 因为,他至今唯一一个弟子,就是她。 第三章 喝酒 “林兄,你到底有没有法子啊?”锦衣男子貌似很着急。 那侍卫把店小二招呼了过来,不知道说了什么,那店小二便“哒哒”跑下去了。 “不是,你怎么还有心情喝酒啊,我在杭州没时间多待了。”锦衣男子眉头皱在一起,看着侍卫悠闲自得的样子恨不得一巴掌拍过去。 卫缨这边上菜了,一盘有名的醉仙虾球,一盘酒烧鹅翅,一盘尖椒肉丝,一碗扇贝菱角捶肉汤。 香味窜进了卫缨的鼻子里。 “吃吧。”温颜拿起了筷子,夹起一个醉仙虾球放进卫缨碗里。 卫缨的注意力还在对面。 “官,您的女儿红。” 侍卫朝着小二点点头,便开了酒,给自己倒了一碗,头都没抬,说道:“要喝自己倒,不喝拉倒。” 锦衣男子委屈地端起了酒坛子。 温颜见卫缨的注意力一直都不在吃饭上,视线貌似是在她身后,于是她便回头瞧了一眼。 温颜这一瞧倒是不要紧,锦衣男子觉得坏了。 那侍卫见锦衣男子看着他后面魂不守舍的,便也转过了头。 卫缨看到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她觉得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脸。 他的皮肤很白,像是那种不正常的白,他有一双眼瞳漆黑漆黑的眸子,就这么盯着人看,神秘而深沉。他的鼻梁很高,光线投出侧影,叫人觉得捉摸不透。他的嘴唇不厚不薄,但是紧抿着,像是在戒备着,整张脸就像鬼斧神工一般。 仅仅是一秒钟,那侍卫便转过回了头。 片刻便也惊鸿。 一时间,卫缨好像听不到周围的嘈杂。她觉得这一刻,异常的安静。 “那是谁家的姑娘啊。”锦衣男子眼里冒着光,压低声音问道。 “我怎么知道,没见过。”侍卫又倒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天虞山的事我帮不了你,山上那号人不是谁都可以见的。你回到金陵就说,天虞老人亲自跟你传话,不见不该见之人。” 锦衣男子听了后,嘴巴张了半天,最后只得竖起大拇指,点头说道:“林兄真狠。” “多谢夸奖。” 又一饮而尽。 卫缨看着那侍卫喝了一碗又一碗,笑着自言自语道:“酒是好东西,越喝越暖。而水,越喝越寒。” 那侍卫放下碗,身子顿了顿,却没有回头。 有时候,她真想这样,喝她个醉生梦死的,忘了前尘往事,好好生活,当做这个世界很美好。可是每次她想喝酒的时候,她就会想起同她一起死在断头台上的一百三十多个人。 那日正当中午,寒冬天里,大雪纷飞。 她死在侩子手的刀下,尸骨都没法保全。最后应该被丢在乱葬岗了,她居然还想着去收尸。 她的魂有了可以安放的地方了,那一百三十多人呢? 她还有什么资格喝酒啊。 她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卫缨想着想着,眼眶便开始泛红。 温颜注意到了,连忙放下筷子,准备去掏手帕,有些慌张地说道:“怎么了这是?” “这个尖椒太辣了。” 温颜噗嗤一笑,将帕子递给了她。 吃完了饭,卫缨也没了想逛街的心思,温颜便陪她一起回去。 “去春和院的时候,在祖母身边的那个是赵妈妈,你记得问声好。”温颜提醒她道。 想必是温颜也知道她不出门,府里没有几个认识的。 刚踏进院门的时候,温颜便被唤住了。 “我从后面只瞧着身形是三姐姐,还真没看出来旁边是表姐啊。” 卫缨转身,看到一个穿着粉红对襟小袄的女子走过来,头发上插着珠花,那腰似弱柳般不盈一握。 走到近了,便觉得只是面容清秀而已,不是令人惊艳的美人。 温颜先蹲了身,道:“四妹妹也是来给祖母请安的吗?” “是的,已经请过安了。” 温雅回了一礼,视线却停留在卫缨身上,上下打量着。 卫缨挑不出毛病的也行了个蹲礼,青屏也跟着行礼。 温雅早就听说温颜和卫缨出去逛街了,没想到是真的,还让她给碰到了。 “那我们就进去了。”温颜看到温雅在打量卫缨,有些不悦,语气中带了几分不气,说完便直接转身进了屋子。 温雅笑了,扯了扯嘴角,她可不能生气,庶女可不能跟嫡女生气。 屋里老夫人可将门外几人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的,知道君晚照也要来了,不免坐直了几分。 “阿颜给祖母请安。” 老夫人点点头,眼里带着慈爱,看了看旁边的卫缨。 “晚照给外祖母请安。”卫缨抬头,扬起一个微笑。 老夫人却看得想流泪。 “对了祖母,表姐还给您买了您最喜欢的红豆糕呢。”温颜笑道。 “赵妈妈。”卫缨将手上的包裹递给她。 老夫人脸上满是喜悦,连忙将包裹拆开,吃了一口。 “好吃。”晚照带给她的,好吃。 卫缨看着笑的像个孩子似的老夫人,有些心酸。女儿过世,便只剩温子诚这么一个儿子。唯一一个外孙女还差一点也要离开她了,一个老人,得多难过。 “以后外祖母想吃晚照便给您买。” “好好好。”老夫人眼中似闪着泪花,亮晶晶的。 看到温颜冲她微笑,卫缨心里很是感慨。 君晚照啊,其实,你也是挺幸运的。你看,你的身边还有对你好的人,他们都很爱你啊。 我也很幸运啊,能遇见这些美好而善良的人啊。越是尝过失去是什么滋味,越是懂得珍惜。 卫缨陪老夫人聊了会儿天,便回了她的小院。 青屏一路都很高兴,叽叽喳喳的,说着她在集市的所见所闻。 “看来以后我得多出门了。”卫缨看着青屏笑道。 地上的积水差不多已经干了,卫缨进了屋里,坐下便开始沉思。 天虞山,她要找个时间去一趟。天虞老人,她也必须要见一面。只是她现在是君晚照,身上又无信物。该怎么见呢? 忽然,卫缨灵光乍现。 写字! 天虞老人是认得她的字的。她只需写一封信,叫人传到他手上便是了。 师父啊,都说您身处深山却也能算尽天下事,可是,您有没有算到,她卫家被灭了满门呢?忠烈王府最后落得个这样的下场呢?一百三十多人,一夜之间,成了孤魂野鬼呢? 第四章 算计 临江院。 一位妇人坐在塌上,做着绣活儿。 外面穿着青蓝色云印比甲,内穿绛色立领窄袖褙子,淡色襦裙,头上戴着低调的镶金?髻,耳上别着碧玉珠,描着远山黛,额前画着金色的花钿。 “母亲。”温颜进来了,给妇人行礼。 “回来了?”大夫人摒退了身边的丫鬟,停下手中的活儿,“今日玩的开心吗?” “挺开心啊。” “阿颜,你可知道自己的身份?”大夫人沉声道。 “什么身份?”温颜转身去给自己倒了杯茶,“我不懂母亲在说什么。” 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温颜看着窗外,那是什么树? “我早就告知过你,不要与表姑娘有过多的来往,这下子整个府中都知你与她关系甚好了。” “那又怎样?” “我说句不好听的,你与晚照身份有别,你是嫡出,她是庶出,还是被她父亲丢到杭州来的庶女,你与她一起有什么好处?” “母亲您这是何意,什么叫丢到杭州来。”温颜皱着眉。 “君晚照她的母亲据说在君家日子过得不怎么样,你看看君晚照胆小怯懦的模样就知道,哪里是一个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再说她在温府住这么久,他父亲可是没有过问一句的。” “胆小怯懦?”温颜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阿颜并没有觉得。” “母亲不想跟你争辩,你从小被你父亲送到怀瑾夫子身边学习,高门里的事你一概不懂,你只需听母亲的话就是了。”大夫人缓和着声音说道。 外面的风停了,树叶也不动了。 “我不懂,也不能证明母亲您是对的。还有,如果不是因为姑姑,我并不觉得爹爹会有今天的职位,表姐是庶女,那也是尚书府的庶女,母亲您不能这么说她。”说完转身便出了门。 “你……” 大夫人看着温颜离开的背影,话堵在喉咙里,不免气闷。 这边卫缨已经吩咐青屏把笔墨纸砚置办好了。 她握着狼毫笔,蘸了蘸墨水,在宣纸上写起来。 一首曹操的《观沧海》飘飘洒洒而成,力透纸背。 她的书法,是天虞老人亲自教导的。 卫缨将宣纸举起来,对着窗户晾着,看着上面的字愣着神。 师父,肯定会认得吧。 外面有人敲门,卫缨回过神来,示意青屏出去看看。 半晌,青屏进来说:“老爷那边传话过来,说让您待会儿去春和院用晚膳。” 卫缨挑了挑眉,没想到这么快。 “你回了他说,我会去的。” 她猜到温子诚若是回来,不是老夫人就是大夫人,一定会告诉他今日发生之事。 老夫人是真心待她,她一清二楚。只是大夫人,到底高门阔院里的当家主母,都是分清了尊卑贵贱,嫡庶之别的,更何况她母亲过世,无依无靠的。温府上下没有人知道,是君晚照求着君北骥让她到杭州来的,只是她不说,府里就都以为,是君北骥把她扔这儿了,君晚照无心澄清,朝她而来的流言蜚语就越来越多了,以至于最后落得这样的结局。 天微微暗下来的时候,卫缨吩咐青屏给她梳妆,看起来整洁点,便披上斗篷出门了。 夜晚还是有些凉意的。 到了春和院,卫缨才知,这次不是家宴,席上只有温子诚和大夫人,还有温颜。 她记得,温子诚有两房姨太太,这次都没有过来。屋里蜡烛点了不少,灯光很亮,每个人的脸都明晃晃的。 “晚照来了,快坐。”老夫人叫她进来,招手让她过去。 “表姐。”温颜起身过去迎她,将她带到老夫人身边入座。 大夫人瞥了温颜一眼,心中气结,这丫头,非得跟她反着来。 “外祖母,舅舅,舅母。”卫缨落落大方地行了个礼,青屏退到一旁。 “今日就只是简单的陪外祖母吃个饭,别有压力。”老夫人笑眯眯地说,头发花白却满面红光,精神矍烁。 “不会啊,能陪外祖母吃饭,晚照很开心。” 卫缨一番话倒是让温子诚都侧目,大夫人更是惊讶。 “晚照的变化很大啊。”温子诚叹道。 卫缨朝他看去,他头上戴着网巾,面容同温氏倒是相似,脸上有些青茬,身上还穿着公服。 “前些年是晚照心中的结没有解开,实在是让你们担心了,而且,在这儿住了许久,也添了不少麻烦。” “这是哪里的话,怎么能叫添麻烦呢?”温子诚说道。 “不管怎样,晚照心中都记着这份恩情。” 这三年,温子诚和老夫人怎么对君晚照的,她都一清二楚,除了些眼皮子浅的小人外。就算没有这些人,君晚照也活不长了,她身子本就不好,如今连唯一的精神支柱都失去了,终日郁郁寡欢,没有活下去的念想。 卫缨和温颜把老夫人逗的眉开眼笑的,一顿饭吃的倒是其乐融融。 回到小院里,卫缨便开始计划去天虞山的事。 首先,她得知道天虞山怎么走,这个怕是要麻烦温颜了。 次日清晨,卫缨便早起去了温颜那里。 “表姐,你今天怎么这么早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温颜这会儿正在吃早膳。 “你可知天虞山怎么去?” 温颜放下汤勺,沉思道:“我应当知道吧,因为天泉茶庄就在那附近,我之前跟着夫子在那里学过一段时间茶艺。” “那你今日能不能带我过去?”卫缨坐下问道。 “你要去天虞山?”温颜瞪大双眼,震惊地看着卫缨,“我听说那里没人上的去的。” 怕是温颜还不知道天虞山上有位天虞老人。 “我知道,你只需要带我到那里就好。” 温颜点了点头,然后递给卫缨一个包子。 “我吃过了。”卫缨忍不住笑道。 于是,三小姐和表小姐又在府中众人的目光下出了府。 “这三小姐和表小姐怎么又出去了?” 于是临江院也炸开了锅。 “三小姐又和她一起?”大夫人一脸恨铁不成钢,脸色像是便秘一般难看。 她从小培养温雅,想尽办法将她送到怀瑾夫子那里学习,目的就是为了让温颜有一个更高的,她的女儿,所接受的一定要是最好的,她不能给她的,她千方百计也要让她拥有,她不想温颜一辈子待在杭州,她的女儿,是要去金陵的,决不能让她和君晚照厮混。 大夫人眉头紧锁,算计着该怎么让君晚照远离温颜。 第五章 接剑 都说天泉山庄茶香飘十里,许多人慕名前来,为了见识一下天泉老人的茶艺。 “我师父当年带我到天泉山庄学习茶艺的时候跟我说过,天泉山庄其实也像半个天虞山,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进去的,更不是谁都可以见到天泉老人的。”温颜说道。 此时她们已经到了天泉山庄门前了。许是因地势偏高,再加上靠近天虞山,山庄周围竟有雾气缭绕。 比金陵的高门大院都更有气派,忠烈王府在它面前也不过如此吧。 不过这木浮雕式的招牌,倒是简朴。看起来也有些年月了,字都有些斑驳。 卫缨笑道:“这招牌,可是天泉老人所为?” “当年天泉老人开设天泉山庄时说过,山庄在一日,招牌便在一日。” 温颜说的对,天泉山庄不是谁都可以进的,卫缨见已经有些人被挡在外面了。 太阳已经出来了,居然亮得有些耀眼,卫缨看前面人扎堆在一起,吵吵嚷嚷的,看的人有些恍恍。 那个侍卫正抱着剑。 那个锦衣男子在他对面一脸焦灼地走来走去。 侍卫似乎觉得有些好笑,嘴角扬起一抹怪异的弧度。 突然,他朝卫缨看来。 四目相对。 锦衣男子停下来了,朝侍卫的视线的方向看过去。 “那不是那日在醉红楼的那位姑娘吗?”锦衣男子双眼冒光。 “哪个?” “穿粉色裙子的那个,你这什么记性啊。”锦衣男子幽怨地看了侍卫一眼,“再说这张脸记起来也没什么难度啊。” 粉色的? 卫缨今天穿了件鹅黄色的对襟窄袖褙子,里面穿了件同色稍淡一点的百褶裙。后面的披发被她在中间绑了根绳子,头上仅仅戴了根雕花简单的玉簪。 侍卫嗤笑一声。 卫缨见那锦衣男子盯着温颜,于是立即转身拉着温颜转头便走。 “不进去吗?”温颜问道,回头看了一眼,似乎有两个人往她们这个方向过来了。 “我们是去天虞山。”卫缨余光瞟到那锦衣男子居然小跑着跟了上来。 卫缨不由得瞪大眼睛,居然还有胆子跟过来? 于是卫缨按照温颜所指的方向一路赶到了天虞山。 “表……表姐,你走这么快干什么?”温颜被卫缨拉着快步走得喘着气儿。 到了天虞山山脚了。 卫缨前面不远处立着一块碑,碑上刻着三个字,碑的旁边站着一个人。 那块碑想必是历经了多年风霜吧,看它上头好似被磨平了些,有点沧桑。 那人也不知是谁,站在那里戴着黑色的斗笠,看不到面容,只双手撑着把剑。 卫缨走上前,走到那人对面。 “姑娘止步。”那人说话了,声音十分沙哑,也不知是苍老的缘故,还是说了太多话的缘故。 “我要见天虞老人。”卫缨说道。 “我也要见天虞老人。” 卫缨不回头也知道,是那锦衣男子,声音不好听说话还如此自负。 倒是温颜疑惑地看了一眼。 “我们又见面了。”锦衣男子上前拍了拍扇子,对着温颜摆出自以为十分风流倜傥的笑容。 “我们见过?” 卫缨笑了。 那侍卫也笑了。 “得了吧你。” “林兄,你这话说的就不应该了。”锦衣男子还是不肯放弃,于是指着那侍卫说道:“他你也没见过?” 温颜思考了一下,忽然想了起来,拍着手说道:“是那日在醉红楼的二位公子啊。” 问了还不如不问。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戴着斗笠的男子动都没动一下。 “在下杨烁。” 见卫缨和温颜没有反应,于是补充了一句。 “家父是浙江巡抚杨籍。” 温颜有些迷茫,皱眉思索,倒是卫缨吃了一惊。 杨籍?原先是都察院的左都御史,在都察院地位可是举足轻重的,没想到居然被调到浙江当巡抚来了。 “杨籍的儿子?”戴着斗笠的男子径直到杨烁的面前,身形快如闪电,看的卫缨好一阵赞叹。这等高手,之前她没在师父身边见到过啊。 “你找天虞老人干什么?” “我……我来求一个物件儿。”锦衣男子吓了一跳,忙扭头过去看那侍卫。 “林兄。”他朝那侍卫拼命示眼色。 “听说南襄王曾有一枚戒指,在天虞老人手中。”侍卫走上前,眉眼深邃,双眸格外深沉。 “你是谁?”戴斗笠的男子居然拔出了剑,厉声问道。周围气压都低了几分,感觉一场厮杀一触即发。 “在下林铮,巡抚大人的护卫。” 大风吹起,地上的树叶尘土被风卷得胡乱的飞。天虞山脚下,五个人,一时间僵持不下。 卫缨有点幽怨,她觉得她被插足了。 “咣当”一声,草木树叶“唰唰”震颤。 那戴斗笠的男子,居然将剑挥向林铮,而林铮,迅速抽出他怀中抱着的剑,一个转生,挡了下来,剑上火花四射,四周空气都产生了波纹。 “林铮。” 那戴斗笠的男子念道,然后冷笑一声。 “怎么?不服?”林铮提剑入鞘,又将那把剑抱在怀里。 四周恢复静止。 “哼,巡抚的护卫。”戴斗笠的男子声音沙哑,声线像是坏掉了,听着格外的讽刺。 林铮微微地翻了个白眼,蹙着眉头,抱着剑走到一边儿去了。 “杨烁,东西你自己要。” 杨烁慌了,连忙跟过去。 卫缨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一个小小的护卫,跟巡抚大人的亲儿子称兄道弟,还随便使唤,说话丝毫不气。关键是,他的武功绝对非同一般,那高深莫测的斗笠男子的一剑轻轻松松就接下来了。 “所以,表姐你来干嘛?”温颜打破了僵局。 卫缨回过神,将手中的信交给那戴斗笠的男子。 “我不要求见天虞老人,我只请求你能帮我把这封信交给他,见不见我是天虞老人自己的事。” 戴斗笠的男子接过信,没有多问,直接转身上山了,一瞬间就没了踪影。 杨烁屁颠儿地又过来了。 “二位姑娘是为何要见天虞老人?” 卫缨刚想说你管得着么,转念一想,他的父亲是杨籍,说不定以后还会有用到他的地方,于是说道:“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求天虞老人帮我解答。” 第六章 报仇 杨烁点了点头,表示了解。 “在下怎么称呼二位?” 这才是重点吧。 卫缨笑了笑,说道:“我姓君,这是我表妹,温家三小姐。” “原来是清吏司郎中的女儿,怪不得。”杨烁夸赞道。 温颜笑了笑,行了个礼。 天虞山脚下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周围开始嘈杂,议论纷纷。 这些人怕是因着天泉山庄的缘故,听说天虞山是个比天泉山庄更了不起的存在,才过来看看的。但是,估摸着他们并不知道山上有个天虞老人。 “这天虞山为什么不让上去?” “下面有人守着不让上。” “山上住着人?” “……” 卫缨盯着上山的路,等着那个人出现。 她内心其实有些慌的,心跳如同小鼓般扑通扑通的。就算师父知道忠烈王府的事情,他也不会想到她活了下来。 山上的树在动,卫缨忍不住走上前。 她看到了那个黑影。 戴斗笠的男子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她面前,低声道:“请您上山。” 卫缨一颗心落地了。 可是温颜…… “只您一人。” 温颜看了卫缨一眼,见她面露难色,于是说道:“你去吧,我在天泉山庄等你。” 卫缨放下心来,跟着戴斗笠的男子上了山。 在众目睽睽之下。 杨烁惊掉了下巴。 “不是你说天虞老人不是谁都能见的吗?那是怎么回事?”杨烁指着跟在戴斗笠男子身后的卫缨。 林铮眯着眼看着他们的身影,眸色深沉如水,嘴角紧抿着,面孔像刀削一般锋锐。 “那我们呢,能不能上去?” 有个胆子大的,便冲上前去,刚到那石碑处就被震飞了,“啪”得一声摔到地上,众人目瞪口呆。 “有……有阵法?”杨烁问道,有些难以置信。 林铮睨了那摔倒在地上不停“哎哟”的人一眼,像看一个白痴。 “温家三小姐她表姐是谁?” 杨烁愣了一下,半天没反应过来。然后想起来什么,说道:“我听说她是刑部尚书的女儿,不过是个庶女。她母亲过世了,她父亲将她扔在温家便没有过问一次。” “刑部尚书君北骥?”林铮倒是讶异了一下,居然是君北骥的女儿。 林铮摸了摸下巴,眼中似乎隐隐有些笑意,他看着山上的云雾,说道:“你觉得君北骥这人怎么样。” “尚书大人,我倒是不是很了解,很少听我父亲提起,好像他挺尽职尽责的,深得皇帝圣心。”杨烁道,“你问他做甚?” 林铮摇头,没再说话。 半晌,他对杨烁说:“如果天虞老人不想见你,你是不可能见到他的,回去就按我说的那样与你父亲说就行。” 山脚下因为那男子摔倒,众人知道不可能上去,便差不多都散了,只剩下杨烁和林铮在这。 “那走吧。”杨烁叹了口气,“不知道我父亲为什么非要我来要东西,他自己来不就行了,要的还是南襄王的戒指,这多尴尬啊。” “你父亲当然不可能自己来要南襄王的东西,如果被人知道了,后果会很严重,借你的名义还能掩人耳目。”林铮道,他们正往天泉山庄那里走。突然,他回头看了一眼。 那山上依旧云雾朦胧,长青柏歪着脖子,奇形百怪。貌似还有小动物在林中飞窜,树林里时不时浮动一下。似乎还有一些不知名的鸟儿。他听到了叫声,但好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 他也想让杨烁上去,拿到南襄王的戒指,他也想帮他见到天虞老人,当然他更想亲自见一见天虞老人。可惜啊,天虞老人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见的,但他现在偏偏就是随便什么人之一。 林铮嘴角泛着冷意,眼神更是阴鹜的可怕。 君北骥的女儿么?还能让天虞老人见她一面。呵,倒是不简单。 其实天虞山不高,卫缨没有轻功,只能一步步往上走,她很惊讶,山上只住着天虞老人和这戴斗笠的男子两个人,居然还修了路。 于是卫缨走半个时辰就到了。 山顶上又是一番光景。 有一座木屋,有一方池塘,有一片田地,有一群小鸭子,还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老人坐在藤椅上,望着被云缭绕的天空,眼都不曾眨一下。 卫缨没有说话,那戴斗笠的男子也早已消失不见。 老人缓缓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卫缨,眼神冰冷如同刀子一般,像是要看透她,看透这具躯壳里面,到底是什么。 鸭子“嘎嘎”地叫着,扑腾来扑腾去的,池塘里貌似还有鱼儿在嬉闹着。 空气中却一片死寂。 “你是谁?”老人声音喑哑,却压的很低很低,平淡的没有一丝感情。 “刑部尚书之女君晚照。” “也是忠烈王之女卫缨。” 说完,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从她脸上滚下,落在地上。 “啪嗒”一声。 老人缓缓站起,混浊的双眸中布满着鲜红的血丝,他嘴唇都在颤抖,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突然,老人跌着坐到藤椅上,痛苦地抓着乱糟糟的白发,像困兽一般发出一道细微的呜咽声。 卫缨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师父。”卫缨的声音颤抖着。 “您都知道了。”卫缨哽咽着,“在上断头台的那一刻,我都听到骂忠烈王的声音,说他造反,说他恩将仇报不知好歹。” 卫缨声音越来越大,情绪渐渐失控。 “忠烈王一生为皇帝效忠,从未有过僭越之念非分之想,在南疆在西宁,平战乱抓匪寇,将军做的不做的事他都做的好好的。凭什么?凭什么最后落得一个造反的名头将忠烈王府满门抄斩?一百三十多个人,一个都不放过!” “他楚胤凭什么!” 卫缨双眼猩红,大口喘着气,拳头紧紧地攥着,指尖将掌心掐出血来也不知道。 “炽烈军解散了,全部都解散了。” “忠烈王府,好像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我活下来的时候,我想去金陵为我自己和其他人收尸,后来我想,一百三十多人全部问斩,尸骨都不全,我如何收尸?” 老人缓缓放下双手,卫缨看到他满是沟壑的脸上的泪痕,狰狞着。 “师父。” “我要报仇。” “为忠烈王府一百三十多人报仇。” 卫缨抹了下脸,眼神坚定,好像一座一座堆砌起来的坚冰,敲不碎,也化不了。 第七章 案子 山顶上吹来一阵清风,吹动了老人的白发,吹红了少女的双眼。 卫缨重生之后,每夜都做噩梦,每夜都惊醒,梦里鲜血淋淋,梦里的一百三十多人,他们身上穿着囚衣,赤着双脚,脚上带着镣铐,拖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听着却异常沉重。 “那天真的很冷啊,可是却没有下雪。”卫缨抬头看着天空,泪水从眼角滑落。 “师父你知道,我最喜欢雪了。” “要是那天下一场雪,或许我死的时候,也不会那么难过吧。” 老人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他微微转过头看向卫缨,眼中含着的,似乎是心疼,又似乎是愧疚。 “是师父没有能力。”天虞老人哑着喉咙,像姿态怪异的快要腐朽的树桠在风中发出的声响。 他没能及时阻止皇上,他没能发现那些奸人的诡计,他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徒弟,他没有能力。 “是皇上吗?” 卫缨说道,眼神冰冷地没有一丝温度,她从未有过这样的眼神。没有嗜血的鲜红,只有深不见底如同寒潭般的黑。 天虞老人摇摇头。 “我还在查。” 见她没有说话,天虞老人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看来你还不知道,南襄王的事。” 卫缨皱眉,她在山脚就听杨烁说要来寻南襄王的戒指。 “出什么事儿了?” “南襄王被揭发与忠烈王为同谋,被皇帝发配边疆,结果途中遇难,不幸身亡。”天虞老人嘴唇颤抖着,拼命地摇头,混浊的双眼中满是泪花。 卫缨不敢置信,张着嘴巴,好一阵没能说出话。 风忽然停了,鸭子没叫了,鱼儿游到远处去了。天上好像没有云,蓝蓝的一片,没有一丝痕迹。 “不是皇上,是太子吗?” 卫缨脑中极速旋转着,分析着。 天虞老人没有说话,他走到卫缨面前。 “要想知道真相,必须得去金陵。” 卫缨点头,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 “刑部尚书君北骥,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皇上的人。” 天虞老人面沉如水,眯着眼说道。 卫缨把她现在的处境告诉了天虞老人,他很难相信她居然以这种方式活下来。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醒来之后就这样了。” “这是个机会。我知道君北骥这个人倒是挺聪明,太子和那些皇子之间他谁也不站,又不会讨不到好,虚与委蛇的紧。你与他是斗不过,最重要的是先要让他相信你。” 卫缨点点头。 “我如今还不能出山,南襄王世子一直都不曾来找我,我也不知他现在是怎么想的,你如果回金陵,有机会的话一定要跟他接触,或许对你有帮助。” “如果要查的话,记得东厂那边先不要动,切记。” 天虞老人深深地看着她,眼中含着期冀。 卫缨将他的话一一记在心里。 “对了,我上山之前,听到山脚下有人说他来寻南襄王的戒指。” “我知道,李末已经同我说过了。” 李末想必就是那戴斗笠的男子。 “我也在调查左都御史杨籍,他临时被调来浙江,我也很奇怪。” 天色渐渐暗了,李末将鸭子都赶进棚里去了,随后便去池塘打了条鱼回来,一言不发便蹲在那里杀鱼。 卫缨跟天虞老人告辞之后便下山了。一想到温颜怕还在天泉山庄等她,便有些着急。 卫缨匆匆忙忙地赶到天泉山庄的时候,就见温颜在门口站着。 看到卫缨后,她连忙走过来。 “久等了。”卫缨脸上满是歉意,“你不会一直站着等我吧。” “没有,我刚出来没一会儿,想着天快黑,你应该快下来了。”温颜挽过卫缨的手笑道。 回到温府天已经黑沉沉地如同墨水一般了。 两人连忙到春和院和临江院请安。 老夫人见她们平安回来便放下心来,只是到了临江院那头,大夫人脸色难看的紧,卫缨说两句便出来了。 “温颜!”大夫人抚着胸口,一口气气硬是顺不过来,“我上次怎么跟你说的?这次你跟她出去就算了,你看看现在都什么时辰了?” “天都黑了!” 蜡烛上的小火苗颤了颤。 “母亲,我们这次是有很重要的事。”温颜自知这件事情做的不对,声音都小了些。 “外面有多危险你知道吗?你一个姑娘家的,这要是出了什么事……”大夫人捏着手帕轻轻挨了下眼睛,“我可怎么办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同她相处这才几天几天,你就这么信任她?” 温颜哑口无言。 大夫人说了一大堆,见温颜没有答复,一声不吭,以为奏效了,便正好顺势将心里边儿盘算的什么时候给它办了。 卫缨知道温颜那边肯定讨不了好,怕是大夫人心里有计较,说不定还会给她耍阴招什么的。 “青屏,这几日你注意着大夫人那边。” 青屏答应了一声好,边倒茶边问:“小姐,您今日出去干什么了?” “去干了件大事儿。”卫缨神秘一笑,然后便取了纸笔,在纸上随意写着。 巡抚衙门,刑部尚书,忠烈王,南襄王,太子,皇上…… 这之中关系错综复杂,涉及牵扯到的人肯定还不止这些,只有等她去了金陵,一步步挖掘,才能知道了。 次日午时,卫缨被传过去到临江院吃午膳。 令她没想到的是温子诚也在,老夫人身子不舒服便没有过来。 温颜把卫缨拉到自己身边坐,大夫人权当看不到。 开头寒暄了几句,气氛便冷凝下来,温子诚见了,叹了口气说道:“近日接到一个案子。” “怎的?”大夫人给温子诚夹了块肉。 “这次司里接到的案子有点严重,于是和巡抚衙门一同审理,但是这巡抚大人是新上任的,从金陵来。据说还是都察院的人,不简单呐。” 卫缨的筷子顿了顿,温颜看了她一眼,眨了眨眼睛。 卫缨示意她不要说话。 “是什么样的案子?” 怕是没料到卫缨会问,温子诚愣了一下。 大夫人皱眉,说道:“一个闺阁女子,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晚照只是单纯的好奇而已,什么样的案子需要清吏司和巡抚衙门共同审理。” 第八章 现场 “说说倒也无妨,杭州河道的都转运使曹远被举报与人暗度陈仓,背地里做黑生意,贪污了不少。” 卫缨沉默了,都转运使掌管盐道运输,又是水路交易的枢纽,贪污受贿的话数额肯定不小,背后牵扯到的人更是不简单。且不说江湖上的盐商,还有各级官员,中间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都是不为人知,一层又一层,查起来简直就是麻烦透顶。 “更棘手的是,那曹远昨天被人发现死在了青楼里。” 温颜惊诧地问道:“就是说,他在青楼寻欢作乐的时候被人杀害了?” “阿颜,说话注意点。这哪里是一个大家闺秀该说的?” 温颜瘪了瘪嘴,没说话了,夹了块藕夹到自己碗里,默默吃起来。 死在风月场所里,那可有意思了。 卫缨眼里划过一丝笑意。 与巡抚衙门共同审理的话,说不定她还可以混水摸鱼,接近杨籍,从中查探查探。 于是第二日卫缨就吩咐青屏给她备一套青灰色长衫,还有一顶黑色大帽。 “小姐您这是要去哪啊?” 卫缨愣了,昨个儿忘了问是哪个青楼了。她不想问温颜,打算上集市里打听打听。 于是卫缨让青屏待小院儿里给她打掩护,然后翻墙溜了。 温府和集市隔了一条小巷,卫缨在巷口随便拉了个人问。 这事儿说起来整个杭州差不多也应该知道了。先是都转运使贪污,后又是死在了青楼里,这场风波怎么着也算是席卷了杭州,成为百姓饭后的谈资,一个个唾骂不说,这曹远也是遗臭万年了。 “红袖招。”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这名儿倒是取得别致。 卫缨摸了摸两瓣儿胡须,大摇大摆地进了门,往日楼里面有多热闹,现在就有多冷清。 “哟,公子,难得啊您这时候还过来。”老鸨挥着帕子笑的满脸都是褶子。 这个时候红袖招是没什么人,出了这种事情,谁还敢来,生意做不做的下去都成问题。 不过连官府都还没有封锁红袖招,出了命案,居然还敢接生意,这后台也是厉害。 卫缨来之前就打听清楚了,曹远是死在一名叫白露的姑娘的房里。 可白露已经被巡抚衙门带走了。 “妈妈,白露在吗?”卫缨故意问道。 老鸨脸上笑容僵硬。 “公子,还真不赶巧儿,您也知道,白露这会儿应该在官府里,不如我把绿袖给您叫过来?” “白露的房间可让进去?” 老鸨皱了皱眉,扭了扭身子,没有说话。 卫缨挑了挑眉,拿出锭银子在手上把玩着。 “白露的房被封了,不过这会儿应该没人。”老鸨看着卫缨手中的银子笑道。 卫缨将银子朝她扔过去,便抬腿上了楼。 被封的房间,就是白露的房间了。 卫缨悄咪咪地开了门,便闪身进去。 房间里尸体已经被清理了,没有任何异味,应该是保留了原状,窗户也被锁上了。 奇怪了,房间里面整整齐齐,完全没有异常啊,连个花瓶都没有打碎。 地板上还有血迹,只不过不是很多,此时已经干了,看样子像是人躺在地上流出来的。 除此之外,什么痕迹都没有。 太奇怪了。 突然,“啪”得一声,门开了。 转过身一看,差点没吓出病来。 林铮黑着脸,抱着剑站在门口,身后跟着几个护卫,旁边是不知所措的懊恼着扭着帕子的老鸨。 这位爷不让她出声啊。 “你是谁?” 林铮直接走到卫缨面前俯视着她。一双黑色深不见底的眸子就这么盯着,靠的极近,连呼吸都感觉到,卫缨觉得被他压制得有些喘不过气儿来。 不觉低下头,忍不住后退一步。 “好玩儿吗?”他声音很轻,还带着笑意,莫名的有种蛊惑的感觉。 “君小姐,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 他果然一眼就看出来了。也是,她也就换了个衣服,贴了个假胡子而已,眼睛还是那双眼睛,嘴巴还是那个嘴巴。靠这么近,认不出来还奇了怪了。 “好奇而已。”卫缨随便敷衍了一句,然后问道,“你过来查案的?这个房间难道没有搜过?” 林铮听她这么问,觉得有些意外。 “你为什么这么问。” “我不知道当时现场是怎么样的,除非房间现在是处理过了的,那你们现在回来就只可能是来搜查了。而且,估计凶器还没有找到?”卫缨有些玩味地摸了摸胡须。 林铮瞥了她一眼,眼里带着嫌弃,像是很看不惯她这一行为。 “不错,凶器没有找到。我们只是把嫌犯带走了,还没有来得及搜查。” “已经验过尸了?”卫缨问道。 “这位公子,请您出去,官府查案,请不要插手。”林铮身后的护卫皱着眉,有些反感卫缨问这么多问题。 卫缨有些失望,她没办法深入,就搞不清楚这件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也接触不了杨籍。 她又不想利用温颜来找杨烁,但是林铮这个人一看就不好惹,她的主意完全打不到他身上。 “我有事要和公子谈一下,不知公子能不能在对面的茶馆等等在下。” 卫缨眨了眨眼睛,怎么还主动找上门来了呢? “没问题。” 卫缨心情瞬间明朗,既然林铮有事要说,那她就有机会了,不管是什么事,只要有了接触,一切都好说。 温府后院。 青屏锁了门,提着篮子准备上街去买点菜回来,路上遇见了大夫人身边的碧罗拿着箩筐朝她打招呼。 “怎么了碧罗姐姐?”青屏问道。 “大夫人在庙里求了锦囊给表小姐,叫我立刻给挂到表小姐的锦帐上。哦,还有一匹上好的丝绸是老爷给表小姐的,我一并带过来了。” “谢谢老爷夫人了,姐姐给我吧,我这就拿回去。” “你不是要上街买菜吗?”碧罗笑道,“再不去天可就暗了,你家小姐可是要吃晚膳的,来不及了怎么办?” 可是小姐此时不在院里啊。青屏提着篮子不知道说什么,心里干着急。小姐临走前还吩咐着她,不要让人发现她不在院子里。 这可如何是好? 第九章 理由 “我这也才刚出门,回去放个东西没一会儿的。”青屏道。 “可是这锦囊你不会系啊,这系锦囊可是有名堂的,”碧罗笑眯眯的,“还是我亲自去给表小姐系上吧。”于是不管不顾地往前走了,青屏没法子,只得追上去。 “表小姐?您在不在屋里?” “小……小姐这会儿应该在书房里。” 碧罗疑惑,这么个小院,还有书房? 青屏眼见碧罗进了屋子,叹了口气,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碧罗径直走到床边,慢慢将锦囊系在锦帐上,眼角暼到青屏没在看她,迅速将袖口里的荷包扔在卫缨床上,拉上锦帐的同时将荷包往枕头里塞。 然后麻利地转过身拍了拍手。 “系好了,那我就先走了。” 青屏巴不得她赶紧走,于是提着篮子赶快迎着她出去了。 卫缨在茶馆里等了一盏茶的时间,林铮就敲门进来了。 卫缨特意选了个包厢。 “林护卫,坐。” 林铮走到卫缨对面,将手中的剑放在桌上,双手环胸,冷冷地看着她。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卫缨喝了口茶,眼睛却落在林铮的剑上。 剑身花纹很是玄妙繁复,虽然是很暗沉的青铜色,但好像经常被人擦拭,可见主人应该很爱惜这把剑。 林铮嗤笑一声,将剑立在了脚边。 卫缨撇嘴,小气鬼,看看都不行。 “我想问君小姐一件事。” “天虞山的事?”卫缨在他问完了之后就迅速接话了。 林铮挑了挑眉,不可置否。 包厢里虽然安静,但楼下集市的吆喝声还有人来人往的纷杂议论,听得格外清楚。卫缨放下茶杯,敲在茶托上的声音清脆的很。 “我思来想去,觉得天虞老人实在没有见你的理由。” “那你呢?见你的理由又是什么?”卫缨问道。 “不是我,是杨烁。” 好吧,为了南襄王的戒指,卫缨想。杨烁讨要南襄王的戒指,是奉着巡抚大人的命令,林铮是巡抚大人身边的护卫,跟在杨烁身边,实在没什么值得怀疑的。 “天虞老人只是不见不该见之人,这话你自己亲口说过。只能说我该见他,至于杨烁该不该见,也不是我说了算的。” 林铮点点头,靠在椅子上翘起了二郎腿,样子倒是悠闲自在。 “那你有没有办法,让我和杨烁见他一面。” “理由?你得给我一个理由。”那样她才能跟天虞老人转告。 林铮挑眉审视着她,像是在思考她可不可信。 “既然天虞老人愿意与我见面,那能有什么话是可以与我说的,而且除了我,也没别人。” 林铮望了望楼下哄闹的集市,转过头说:“杨籍在调查南襄王遭举报一事,被上面的人知道了,便将他派遣到浙江来了。” 果然如此。 卫缨早奇怪,杨籍在都察院左都御史当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被调任到杭州,原来是为了查这件事情。 “杨籍原先是南襄王的人?”卫缨调笑道。 林铮皱眉,眼睛里透着阴冷,卫缨看的全身发寒,自知这话说的不妥当,便低下头去。 “有问题才去调查,你怎么就能说他是南襄王的人?”林铮冷笑一声,话中带着些鄙夷。 卫缨听了很是不舒服。 得,她跟这位爷八字不合。 “行,我可以帮你,但我有一个条件。” “说。” “曹远的这个案子,我要参与。” 林铮眯着眼,突然笑了。 不是那种冷笑,倒是很自然的在笑,眉目开展,看的很是舒心。 “没问题。”林铮痛快道。 “天色不早了,我就先告辞了。”卫缨言道,颇有些风范。 林铮在茶馆里坐了会儿,噙了口茶,眼里盛着些笑意,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 临江院。 大夫人命人把温颜叫到房里来,吩咐丫鬟上些茶点,便拿账本端着在看。 “母亲。”温颜进来了。 “明日你请晚照在你屋里吃吃饭,姑娘家的聊聊天。”大夫人翻了一页帐。 温雅讶异,母亲前几日不是还让她不要接近表姐吗? “我观察到晚照没有什么坏心性,想着之前你说的也有道理。”大夫人放下账本,语重心长道。 温颜只当母亲总是想通了,开心还来不及,连忙答应便出了屋子,想着明日要怎么准备哪些饭菜。 大夫人心情十分美妙,碧罗办事她放心,就等着明天看好戏了。 卫缨回院里的时候,青屏正一脸愧疚地看着她。 “小姐,我没瞒住。” “怎么了?” 卫缨边进里屋边说道,抬头便看到锦帐上挂了个锦囊。 “大夫人身边的碧罗说,大夫人在庙里给您和三小姐求了个锦囊,特意来给您挂上,还有老爷送您的丝绸也带过来了。” 平白无故地给她求锦囊?这是个什么意思? 卫缨把锦囊拆下来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也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妥当的,就是很普通的一个锦囊,但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也是,大夫人无事献殷勤,本来就很奇怪。她只多了个心眼儿,吩咐着青屏继续盯着。 次日温颜身边的小丫鬟就来告知,说温颜请她到她紫棠院里吃午膳。 卫缨没多想,收拾着便过去了。料想着温颜应该不知道昨日她出府的事,只不过怕是对之前在天虞山之事觉得好奇。 “表姐你来了。”温颜在门口迎着卫缨,立马吩咐着丫鬟上茶和点心。 卫缨还是第一次来温颜的紫棠院。 果然嫡女住的屋子就是要气派一些,院子大不说,还是四合的,中间有个小池塘,里面应当是种荷花养金鱼的,只不过这个时候还不是荷花盛开的季节。 里面虽不是富丽堂皇,但也是古朴雅致,十分有格调。卫缨看墙上都挂满了字画,应该都是温颜自己作的。 “都是上不了台面的,表姐你就别看了。”温颜见卫缨一直在看着墙面,羞红了脸道。 “哪有,我觉得这些字画都称得上是精品。”卫缨赞道。 “我跟在怀瑾夫子身边学习,他对我的要求很高。” 卫缨见温颜身边似乎没有十分贴身的丫鬟,屋里的几个侍女好像与温颜都不怎么亲密,于是好奇问了问。 第十章 东风 “我自小便跟在怀瑾夫子身边,十二岁才回来常住,不是很适应有贴身丫鬟。” 卫缨点头,表示了解。 没一会儿,便有人传话,说是大夫人身边的碧罗过来,有话要与三小姐说。 无非也是些无关紧要的话,交代完了碧罗便回去了。 温颜笑着进来说道:“母亲还怕我怠慢了你,特意叫我好生招待着。” 卫缨脸上满是疑惑。 “忘了跟你说,这次是母亲让我叫你过来吃饭的呢。”温颜笑的很开心。 轮到卫缨懵了。她这个舅母是向来不喜欢她,认为她住在温府简直就是添麻烦,她那远在金陵的父亲又从来不过问,连一个子儿都见不着,凭着大夫人这心高气傲的劲儿,没道理让温颜接近她啊。 这顿饭吃的也是稀里糊涂的,虽然温颜对于她去天虞山的事并没有多问。只不过那天卫缨去天虞山的时候将温颜晾在天泉山庄一下午,卫缨多少有点愧疚,想必温颜心里也是不舒服的,只是不便多说而已。 如今还请她过来吃饭,虽说是大夫人的主意,但卫缨觉得她还是要跟温颜道个歉,而且之前她还帮了她这么多忙。 “前几日去天虞山,其实我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的。而且我过段时间便要回金陵,这跟我回金陵之后的事情也有关系。那天不应该叫你在天泉山庄等我的,实在是抱歉,我考虑欠妥当。” 温颜笑了笑,其实她也没太放在心上,只是觉得卫缨有什么事瞒着她,多少有点不痛快。而且那天确实是很晚回来,母亲说的话也有点道理,毕竟她与卫缨也才熟识不久,没道理这么相信她。但她还是觉得,卫缨不会骗她,也不会害她。 突然她想起什么似的,道:“你要回金陵?” “嗯。我去金陵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温颜看卫缨眼神坚定,便也没有追根问底,只点了点头。 “其实我母亲也希望我能去金陵。” 卫缨没有说什么,金陵这个地方,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湖,很寒冷,却什么也触摸不到,又像满是血腥不停厮杀的战场,很残忍,却又不得不往前冲。 这其中有很多的无奈,却也无比肮脏。 卫缨吃完饭便回了自己的小院了,一路上都在想着大夫人此举到底是什么意思。 “青屏,我这几日让你注意着大夫人那边,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青屏冥思苦想,也想不出来个什么。 “除了那日碧罗姐姐来系锦囊,也没别的什么了啊。” “奇怪啊……” 临江院。 大夫人躺在贵妃榻上,轻合着双眼。碧罗轻轻地给她捏腿,说道:“事情都办妥当了,那君小姐肯定猜不到。” “现在就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大夫人得意道。 卫缨疾步走到小院里,进了里屋,站在床边仔细研究着那个锦囊。 她记得她回来的时候,锦帐是拉上的。 “青屏,我昨天回来之前,这锦帐是你拉上的吗?” 青屏回想了一下,说道:“不是我,是碧罗姐姐系锦囊的时候一并拉上的。” 系锦囊就系锦囊,好好的拉她的锦帐做甚? 卫缨掀开被子,床板上垫的棉絮,都没有发现什么,直到她不小心挥开枕头,才发现下面藏着一个玫红色的荷包。 “这……”青屏惊得捂住嘴巴。 拿出来打开一看,里面赫然装着一对耳环。 是温颜的,前几日见她戴过。 来不及继续多想,她要在大夫人行动之前先发制人。 “青屏,准备些点心,我们现在就去临江院。” 这明显就是要来一出栽赃陷害的戏码,好让温颜与她产生嫌隙,正好也让温子诚和老夫人怀疑她,改变对她的看法,说不定还 会乘胜追击将她赶出温府。 借着系锦囊的名义将东西塞在她枕头下,卫缨就算怀疑也只是奇怪那个锦囊,不会想到别的。更何况那天卫缨刚好还不在场,只能说是大夫人幸运,否则她连门都不会让碧罗进。 卫缨气势汹汹地来到临江院,进了门却规规矩矩地行礼。 “晚照怎么有空来了?”大夫人笑容有些尴尬,莫不是被她发现了什么? “听说是您叫三妹妹请晚照去紫棠院吃饭的,晚照心里很是感激,我以为舅母瞧不上晚照,不愿意三妹妹与晚照有往来呢。” 卫缨来的路上已经交代好青屏了,让她到时候见机行事。 “怎么会呢,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你们关系好,舅母高兴还来不及呢。”大夫人笑道,想着原来是这回事,心下更放松了。 卫缨站起身,装模作样的倒了杯茶送到大夫人面前,说着:“对了,还要谢谢舅母的锦囊呢。”然后一不小心,腿一歪,整个人摔倒在地,茶水泼了大夫人一身。 “天哪!”卫缨大惊,大声嚷嚷着,“青屏还不快帮夫人擦擦。” 大夫人整个人都呆了,碧罗也呆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人意想不到。 卫缨不着痕迹地对青屏使了个颜色。 “舅母,都是我不好,不知怎么的不小心绊了一下,您没事吧。” 大夫人注意力全在卫缨身上,哪有管青屏在帮她擦什么,更没注意到,青屏已经将荷包悄悄的塞到了她的袖口里。 谁叫她今日还偏偏穿了件立领广袖上衣。 “我没事,倒是你摔了一跤,没摔疼吧。” 卫缨摇摇头,缓缓站起来,十分歉疚地告了辞,继续敷衍了几句,便带着青屏离开了。 “小姐您真是太聪明了。”青屏夸赞道,她在想小姐是怎么会想到去翻床铺的呢? “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我们关注点都在那个锦囊和丝绸上,却没想到,其实这些都是障眼法。” “她无非就是想诬陷我偷了温颜的东西,好让温颜排斥我。” 卫缨一早便知道大夫人不喜欢她,而且更不希望温颜与她有往来,但没料到她会用这样的法子。若不是她谨慎,到时候真怕是有理也说不清了。而且大夫人肯定会将这件事情传遍整个温府,她待不待的下去都成问题。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吃穿用度都是用的温府的,大夫人的心情她也可以理解。她也不好做太绝,所以这次仅仅只是将荷包“还”给了她,若她自己能发现最好,若是没能发现,到时候也能圆个谎,事情就算过去了。 第十一章 冤枉 大夫人嘴上不说,心里却嘀咕着卫缨毛手毛脚。上衣倒是没弄脏,于是吩咐碧罗给她换条襦裙。 “你去紫棠院,把小姐请过来。”大夫人随便吩咐了个丫鬟。 温颜来的时候,大夫人正笑眯眯地,顺势把她拉到身边来。 “和你表姐吃饭吃的怎么样了?” “好着呢。” 大夫人点点头,忽然疑惑道:“咦?今日怎么不见你戴你最喜欢的那对耳环呢?” “我放在盒子里了,用荷包给装好了,耳环太过贵重,阿颜不愿老是带着招摇。” 大夫人眼里充满着慈爱,笑道:“今晚去祖母那里吃饭,你给戴上吧,瞧着格外娇俏,你祖母见了肯定高兴。” 温颜羞涩地应了声好。 传卫缨去春和院吃饭已经到了傍晚了。估摸着大夫人还没发现她袖口里的荷包,不然不至于中午让温颜请她过去吃饭,晚上又在春和院整一出。 卫缨前脚刚踏出小院没一会儿,就听到后边有人叫她。 “四妹妹?” 温雅眼里闪着光,身段优雅从容,瞧着甚是妩媚。头发上簪着红色珠花,戴着流苏耳环。 “表姐,你这也是去春和院?” 也? 呵!果然就是为了让她在全温府面前出丑,到时候人多嘴杂,难以说清,便让她背上偷窃的名头。 “嗯,不如一同去吧。”卫缨笑着便往前走,唇边却带着一丝冷笑。大夫人为了让温颜远离她,不惜让她背上这么重的名头,到时候若是传了出去,影响的可是她的一生。 卫缨和温雅前后脚跨进了春和院,里面气氛好不热闹,怕是温府上上下下都请过来了。 “晚照,来,过来。”老夫人眼尖,一下就瞧见卫缨了。 温雅撇着嘴,扭着腰到二姨娘那去了。 “外祖母。” “你舅母见你状态好了不少,特意为你弄了个家宴呢。”老夫人慈眉善目,甚是舒心。卫缨陪着老夫人聊了会儿天。 等到人都落座,快开席了,温颜才姗姗而来。 “怎么来的这样晚?”大夫人连忙迎上去。 温颜一脸焦躁,眼泪都要出来了,她抓着大夫人的手说道:“耳环不见了。” “什么?”大夫人大惊失色,厅堂里突然安静下来,地上落一根针都听得见。 “什么不见了?”老夫人问道,温子诚也走了过去。 “父亲,怀瑾夫子带我去金陵那次,昌平郡主赐给我的那对耳环,不见了。”温颜急得有些语无伦次。 “昌平郡主说了,那对耳环是文宣王赠予她的,至于文宣王是怎么来的,我都不敢想了。” 当年她跟着怀瑾夫子到文宣王府拜访,昌平郡主与她一见如故,便赠了她一对耳环留作纪念,说若是以后来金陵见她,定要她戴着那对耳环。 可是,怎么就不见了?上上下下都找遍了也不见踪影。她院里的丫鬟都知道轻重,跟在她身边这么久了,没道理现在才来偷啊。 “你先别急,好好想想,上次戴是什么时候?”大夫人轻声道。 “昨日我同表姐一起去天虞山的时候还戴着,回来我便用荷包收起来,就没戴过了。” “这几日可有谁进了你的屋子?”温子诚问。 “没有啊。”温颜有些手足无措,“除了今天中午请了表姐过来吃顿饭……” 这几句话里三句不离卫缨,一旁看戏的人凡事长点心的都猜到什么了。 温颜不由得看着卫缨,一脸震惊。 “阿颜你这么瞧着我做甚?难不成怀疑是我偷了?” “不是的,我……”温颜还没来得及说完,大夫人就接腔了,说道:“从昨日到现在,进去过紫棠院的就你一人。晚照啊,你若是想要,跟舅母说便是了,何必要这么做,多伤阿颜的心呐。” “舅舅外祖母你们评评理,从昨天到今天,就算只有我一个人去过紫棠院,又没有人亲眼见我偷了那对耳环,就把这罪名按到我头上吗?”卫缨字正圆腔,不疾不徐地说着,“而且昨日我去吃完饭就回来了,阿颜全程都看着呢。” “昨日我特意去紫棠院问了小姐是不是招待好了,那个时候表小姐您可是在小姐屋里呢。”碧罗站出来,皱着眉说道,“该不会是你那个时候钻了空子吧。” “碧罗,放肆!”大夫人教训着碧罗,让她退到一边去了。 众人顿时议论纷纷,温雅和二姨娘在一旁看着好戏。让她们争去吧,就看到时候谁输谁赢了。 卫缨笑了,原来是这样啊,她说怎么那个时候碧罗来了,还把温颜叫出去说一些不痛不痒的话,原来是这个目的。大夫人做事可真是滴水不漏。 “你们一个劲儿地往一边倒,我也无话可说,那就去搜我屋里好了。”卫缨大声说道。 温子诚和老夫人没有说话,神色却十分尴尬。温颜也沉默了,没有看她。 “碧罗,带着人去表小姐院里搜。”大夫人冷哼一声。 卫缨不慌不忙,坐下来倒了盏茶,慢慢品尝着,悠哉游哉,那模样恨不得让人打她一顿。 大夫人看着有点慌了,她怎么这样淡定,信心十足的样子? 天快黑了,像一滴墨水混在清水中,污浊的,却又不如墨那般黑透了。 碧罗带着一群丫鬟回来了。 “禀告夫人,没有发现荷包。”说完碧罗都想抽自己一巴掌,头皮都有些发麻,她都不敢抬头看大夫人。 卫缨没有说话,继续喝着茶。 温颜抓着大夫人的袖子说道:“不可能是表姐的,耳环我明日再好好找找吧。” 大夫人皱着眉,心下慌张,一甩衣袖指着卫缨厉声说道:“说不定是你拿去倒卖了呢?” “夫人!你怎可这样说晚照?”温子诚语气不善,脸也黑了。 大夫人刚想说话反驳,突然温雅“呀”了一声。 “那地上的是什么东西?” 众人纷纷低头望去。 “我的荷包!”温颜急忙蹲下去捡起来,打开一看,耳环静静地躺在里面。 “我可是亲眼看见,耳环从大夫人你的袖子里掉出来了呢。”卫缨说道。 “你血口喷人!怎么可能?”大夫人看着周围的人都开始悄声耳语着,一颗心狂跳。 “大家都亲眼看到了,是从你的袖子里掉出来的。” “我拿阿颜的耳环做什么?还放在袖子里?这不明目张胆吗?”大夫人看向温子诚,满脸的冤枉。 温子诚冷哼一声,撇过头去。 “不是你拿的,难不成还有人塞在你袖子里?”卫缨笑出了声。 大夫人大梦初醒,失控喊道:“是你!是你放在我袖子里的!” 卫缨笑的更大声了,站起来说:“各位可都看明白了,说我偷东西的是舅母您,现在东西在您身上,又说是我放下您袖子里的,我这是百口莫辩呐。” 第十二章 杀心 温子诚脸色忽明忽暗,看看大夫人慌张口不择言的模样,大抵也猜到了。 老夫人脸色难看地坐在位置上一言不发。 “母亲。”温颜看着大夫人,希望她能给她一个解释。 卫缨喝着茶,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对温子诚和老夫人的目光视而不见。 她卫缨,从来就没做过受了委屈往肚子里咽的事。 “我……”大夫人脸涨的通红,简直要钻到地缝里。她自知这场仗,她输了,她虽然将事情安排的滴水不漏,但没想到卫缨的心思比她想象中要缜密的多。 “都回去吧,这顿饭,我看也不必吃了。”老夫人挥了挥袖子,鼻腔里出气。众人当即作鸟兽虫鱼散,一个个事不关己地出去了,嘴里却还不停的嘀咕着。 卫缨第一个起身告退。 “小姐,我们这么做,会不会不太好?”青屏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件事真的不能怪她做的过分了,若是她退一步圆了过去,大夫人势必觉得她好欺负,有一就有二。再者,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戳破这层遮羞布,已经很给大夫人面子了。 “表姐。”温颜急匆匆地跑了出来,站在她面前低着头说道:“这件事是母亲做的不对,我代她向你道歉,你千万不要介意。” “舅母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并不代表我会原谅。毕竟如果不是我提前发现,后果多严重你也可以想到。这件事前后与你没有关系,你不用想太多。” 卫缨不好把话说太重,毕竟温颜是被利用的那个,而且完全不知情,安慰了她两句便回去了。 从前没发现,温府的石子路原来走起来硌得慌,怕是周围花草树木茂盛,环境太好便没有注意到。现在脚上踩着,卫缨却在想会不会没踩稳摔一跤。 卫缨的小院里一向冷清,一直都只有青屏一个人忙上忙下的,但人多了卫缨也不习惯,更不放心。只是像昨天那种情况,或许人多了,也不会让碧罗钻了空子。 “差点忘了,还要去趟天虞山。” 她都快把林铮的事儿给忘了。 于是连忙吩咐青屏磨墨,准备书信一封,明日去天虞山交给李末,让他带给天虞老人。 次日。 阳光特别好,天气也越来越暖和了。卫缨坐在小院里抬着头看着天空不时飞过几只小鸟,突然,有一只鸽子盘旋在她头顶上,饶了几圈后稳稳地落在了卫缨的肩头。 “这鸽子是何意?”青屏看着怪好奇。 卫缨瞅了一瞬,便知道是何意了。笑着摘下鸽子推上绑着的纸条,那鸽子便毫不留恋地“扑腾”一下飞走了。 打开纸条,上面只写着一个字。 见。 卫缨抿唇一笑,将纸条塞在了袖口里。 “青屏,给我备件衣裳,我要出门。” 半晌,青屏将她要的衣服放在她面前,眼神哀怨。 “小姐,您这次出门又不带上奴婢吗?” “带上你可以,换上跟我一样的衣服就带你出去。” 卫缨面前摆着一套男装,青色的窄袖长衫,十分低调,还有束头发的网巾,以及带着绳子的大帽。 青屏叹了口气,便准备去了。 于是年轻俊美的公子带着小厮出门了,当然是翻墙出去的。 去巡抚衙门找人,不换身衣裳怎么行? 卫缨来到巡抚衙门门口时,塞给门前的护卫一锭银子,让他把林铮叫出来,果然那护卫笑眯眯地进去叫人了。 林铮个儿高,在一群护卫中格外挺拔,抱着剑一副懒散的模样,又长着一张任性的脸,嚣张跋扈起来都没人说他讨厌。 “正好今日查案,去不去?” 卫缨忙屁颠儿地跟上去,道:“去去去,当然去。” 青屏在后面看着忽然觉得她家一向清高的主子此时看起来有些狗腿。 罢了罢了,她的错觉吧。 卫缨并肩与林铮走着,在袖子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小纸条给他。 林铮有点嫌弃地看着那张小纸条。 “怎么还嫌弃上了?天虞老人亲笔,不看拉倒。”说话语气跟林铮模模样,十分欠揍。 林铮抽过纸条,打开看了之后会心一笑,复又将纸条塞到卫缨手里。 “……” 得,早知道不给他看。 “我们现在去哪?”卫缨说到正事儿上。 “杭州第一大盐商,郦水局。” 郦水局是杭州的百年基业了,本是靠着做盐商发家致富,如今家底深厚到难以想象。杭州本就是个富饶的地方,更何况盐道上弯弯绕绕不少,不仅得跟官府来往,还要跟江湖人打交道。 现在的郦水局当家的叫柯寻,据说年纪轻轻便在黑白道混的风生水起的,将郦水局的江湖地位又抬了一个阶。 卫缨听着林铮给她的讲解,不由得佩服起来这个柯寻。江湖不好混,他居然将一个做盐田生意的郦水局的江湖地位抬起来,也是了不得。 “他和曹远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前几日搜查曹远的府邸,发现了他的账本,其中便有走私郦水局生意的记录。郦水局掌管着大大小小的盐田,曹远负责运输。本来数目都是上报给官府的,但是曹远在里面做手脚,抽出一部分盐转卖给黑市,然后其中的利润他们拿来平分。” “要找黑市,就必须得跟一些江湖人士打好关系。”卫缨冷笑一声,这中间一些黑生意,让人听了真是恶寒。 “而且郦水局在外口碑极佳,百年商户了,老百姓都很信任他们。” 没想到其实是暗地里榨着老百姓赚黑钱。 “我们猜测曹远和柯寻怕是有什么利益上的冲突,柯寻担心曹远那里会暴露他,于是起了杀心。”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前几日我派人盯着曹府的时候,有人半夜私闯去曹远书房找东西。将那人拿下后严刑逼供,他便说出了他是郦水局的人。” 卫缨一笑,说道:“怕是他们也没想到你会盯着曹府。” 卫缨和林铮相貌都极是出众,尤其是林铮那股不说话都张扬的劲儿,一路上吸引了好多女子的目光,卫缨看着林铮不由得啧叹。 林铮瞥了她一眼,冷哼一声,眉眼里满是不屑。 第十三章 死意 “所以我们现在是去曹府?”卫缨问道。 “没错。曹远的事情巡抚衙门已经上报给了皇上,皇上下令让我们彻查。” 这只是杭州的盐商,不说全国最大的扬州的盐商,要是这些盐商个个都跟官府勾结,国库不得亏空好几万两银子。 卫缨想着想着居然笑了起来。 林铮看着她幸灾乐祸的表情,莫名其妙。 到了曹府大门前,卫缨不禁感叹,原来富人的府邸是这个样子的。 朱漆大门上面挂着金丝匾额,门上吊环涂着金漆,碧色檐角上勾立着,两边的石狮子雄赳赳气昂昂,口中含珠,石阶比其他府邸都多几层。 里面更是雕梁画栋,大院中置两方池塘,有一座石桥连接着,那石桥扶手旁还镶着碧玉珠子,阳光从里面穿透过去,折射到卫缨脸上。 “啧啧啧。”卫缨边感叹边摇头。 林铮目不斜视,径直由人带着去曹远的书房里,卫缨连忙拉着青屏跟上去。 “搜,把里面给我搜干净,所有东西全部翻出来。”林铮吩咐道,丝毫不拖泥带水。 卫缨跟青屏站着不动,看着他们动作利落地将东西一个个扔出来,毫不怜惜。 “头儿,你看看这个。”有个护卫将一个账本送到林铮面前,但林铮只不过随意翻了翻就扔到地上去了。 “假的。” 卫缨挑眉,确实,真的账本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让他们找到。 “我们在找账本,郦水局也在找,我们必须要抢在他们前面。”卫缨说道。 可是将整个书房都翻遍了,都没有找到。林铮到各个角落里去查探,没有发现任何机关暗道。 “会不会,不在书房里?毕竟这可是所有盐商走私的证据,他应该会很小心藏起来,藏在那种除非他死了,否则没有人可以找到的地方。” 有时候反其道而行之,说不定会有新的发现。 林铮沉默了一瞬,抬脚出门。 “走。” 不在书房里,这府中这么大,会藏在哪呢?难不成把整个府邸上上下下都找一遍? “曹远到底是怎么死的?凶手是谁?” “仵作检验出来,说是银针入候,中毒而死。”林铮黑着脸说道,“初步怀疑是白露,我们调查她的底细,只知道她是被贩卖到青楼里的。” 如果按照林铮的思路,柯寻想要杀人灭口,于是趁着曹远在红袖招里让白露用银针杀了他,其实可以解释的通。只是这中间还有许多漏洞没有补上,比如为什么是白露杀了他,白露又为什么要杀。 “能不能带我去巡抚衙门?”卫缨问道,她主要任务可是接近杨籍。 林铮睨了她一眼,然后转过头去说道:“不行,太扎眼了。” 卫缨沉默,突然想到一个点子。 “林公子,我明日再过来。” 于是带着青屏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温府,夜深人静之时,有一个黑影在墙檐边快速闪过,一路来到临江院。 夜里风还有点大,窗户被吹的嘎吱响。 黑影趁着又一阵风吹过来,迅速拉开门又关上去,屋内又恢复一片安静。 卫缨拿出火折子,对着上面吹一口气,火焰便燃了起来,悠悠地晃动着,映照着她的脸。 她小心翼翼地挪动着,避开障碍物,在侧厅里的衣架上看到了温子诚的公服。 卫缨猫着腰走过去,拿着火折子对着公服上下寻找着。最后在腰间摸出了一块木牌,上面写着清吏司三个大字。 卫缨心满意足地将木牌塞到袖子里,踮着脚尖,趁着风吹的时候又迅速闪了出去。 第二日清晨,温子诚发现腰牌不见了。 “夫人,你看到我的腰牌了吗?” “昨日你回来的时候看你腰间还挂着呢,估计什么时候蹭掉了,你先去,我在家给你找找。” 温子诚点头,没想太多便出门了。 这厢卫缨换了男装,袖子里塞着木牌,带着青屏这个满脸幽怨的小厮翻墙出去了。 到巡抚衙门时,门口的护卫见又是她,便机灵地跑里面去叫林铮了。 然后又跑出来说:“铮爷叫我带你进去。” 卫缨心下疑惑,也没多问,跟着他进入了。 “公子您跟我们铮爷是什么关系啊?”护卫一脸好奇,往日里可从来没有人来找他们铮爷。 “前几日喝酒认识的。” 护卫了然地点点头,铮爷爱酒,整个巡抚衙门的人都知道。 于是护卫领着卫缨来到牢房。 “铮爷在里边儿。”然后就立马跑开了。 卫缨全程疑惑脸。 进去之后卫缨知道,那护卫为什么跑开了。 越往里面走,越感到窒息。 牢房里并不像卫缨想的那样,一个个地伸出手冲着过去的人喊冤,而是缩在角落里,乱蓬蓬的头发遮着脸,脚上带着镣铐,双手双脚都被勒出血痕。 卫缨感觉到青屏在发颤。 牢房里面一片死寂,与两年前卫缨待过的天牢一模一样。 恶臭充斥着鼻腔,有声音都不是人发出来的,而是老鼠的叫声,蟑螂的窸窣声。潮湿阴冷的空气直逼人胸口,透不过气来。 墙上挂着的油灯一闪一闪,随时都要熄灭。 卫缨双手握拳,满眼通红。她路过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朝她看。 可是当年在天牢里的时候,只有她,不停的锤着铁门,不停地喊,双手锤的都是鲜血,也还在不停地喊,但是没有一个人看她。 那种孤独,那种绝望,随着卫缨一步一步地走着,缓缓升起,笼罩着她。 “小姐,您没事吧。”青屏声音都在颤抖。 “没事,不用怕。”卫缨紧紧地握住青屏的手,感觉到一片湿冷,不知道是她手中的汗,还是青屏的。 一直到尽头,卫缨看到了林铮。 他靠在木椅上,手里拿着鞭子,鞭子上染着血。 卫缨一点点走近,在幽暗的灯光下,看到了他的侧脸。 他皮肤更白了,确切地说,是一种惨白,脸上溅上血迹,那种强烈的对比直击人心。 慢慢地,他扭过了头。 眼里全是死意。 卫缨没看错,是死意。 可是,卫缨却突然觉得很悲哀,她好像感受到了他的绝望,他的悲愤,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浓浓的血水弥漫着她,包裹着她,让她喘不过气来。 似乎他现在已经死了,但却没有灵魂没有血肉地活着,带着无尽的绝望,孤独地活着。 第十四章 疑点 卫缨站着没动,只是身旁那油灯上的火苗斜了又斜,像是要熄灭。 林铮站了起来,慢慢朝卫缨走来,青屏忍不住后退一步,紧紧的抓着卫缨的手。 鞭子拖在地上,林铮一步步逼近。 直到她可以听得到到他的呼吸声。 “怕了?”他声音沙哑。 卫缨摇了摇头,眼神却很坚定。他没有杀意,只不过浑身上下戾气逼人。林铮凝视着卫缨的双眼,然后慢慢后退,将鞭子扔给一旁的护卫,掏出帕子擦了擦脸。 “感情你这是拿我的眼睛当镜子了?” 卫缨说完,气氛似乎轻松了点。 “这位公子是?”林铮身后有人问,看穿着像是巡抚衙门里的官员。 卫缨咳了一声,然后拿出袖口里的木牌,说道:“在下是清吏司郎中的手下,看看此案到什么情况了。” “这清吏司郎中可是昨日才来这儿呢,今日又派人来查探了,可真是上心啊。”那人笑道。 “可不是,毕竟这是个大案哪。” 林铮转过身去,卫缨便跟上。这才看清楚绑在邢台上的那人是个男子,她还以为是白露。 那人垂着头,满身血迹,囚衣破烂不堪,已经不省人事了。 卫缨咽了口唾沫,别说是林铮把他打成这个样子了。 “这人犯了什么罪?” 林铮睨了她一眼,掰着手指说道:“强迫幼女,贩卖人口,偷窃,杀人,罪犯该做的他都做了。” 卫缨沉默了一瞬。 “白露呢?” 林铮没说话,带着她到另一个隔间去了。 那里面关着一名女子。身形瘦弱,长发不似别的囚犯那样乱蓬蓬的,反而被她绑在了脑后,她脸上虽憔悴,但却很干净。 此刻她正靠着墙,眼神空洞没有焦距,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是白露?” 那女子回过神,笑着看了她一眼,有些嘲讽。 “是不是?”卫缨没有在意,继续问。 女子别过头,明显地拒绝,似乎卫缨越是问下去,她越是不说。 “被关进牢里通常有两种人,一种是有罪的,一种是无罪的,”卫缨双眸凝视着她,“你有罪吗?” 白露回过头,黑漆漆的眼珠盯着她,良久,她说话了。或许是因为卫缨这番话,或许是因为别的,似乎她在一瞬间想通了。 “我没罪,也有罪。”白露轻笑了下,笑容却很苦涩。 “我杀的是该杀之人,我没罪,我杀了人,是有罪。” “该杀之人。”林铮轻轻地呢喃着这四个字,忽然笑了下,意味不明。 “曹远该死。”白露眼里有着浓烈的恨意。 “我有时候叹命运的不公。为什么有的人生来便是富贵命,有的人却注定卑微一生?命运这东西有什么好分对错的呢?可是这种事情若是发生在你头上,你就没有是非之分了。”白露苦笑。 “你承认你杀了曹远,为什么杀他?”林铮问道。 白露悠悠地调整了下位置,舒展了下手脚。 “不是说了吗?他该死。” “你的意思是,你心下愤懑,于是为民除害,舍小我成大我?”林铮冷笑。 白露挑眉,说道:“你想这么说也可以。” “你与柯寻什么关系?” “柯寻是谁?”白露笑着问道。 林铮没有继续问下去了,注视了白露良久,突然抬腿离开。 卫缨叹了口气,确实,没必要再问了,问不下去了。 “她是柯寻的人,只不过她不承认。”林铮边说往牢房外走,“既然杀了人,不管什么原因,都要付出代价。这就是公平,有的时候,公平不讲人情。” 卫缨笑了,说道:“恰巧,我这人最喜欢公平。” 卫缨一路跟着林铮,直到他带着她到了巡抚大人办公的地方。 他倒是履行诺言。 门口的侍卫连忙将他迎进去,一口一个“铮爷”地叫的极是热络。 “林……”杨籍正坐在红木椅上,见林铮进来了便要起身,眼睛瞟到后面跟了个人进来,复又立马坐下去。 “巡抚大人,在下姓卫,是清吏司郎中的手下。” 卫?还是魏? 林铮看了她一眼。 “卫公子啊,”杨籍笑道,“温大人还真是用心,他这些天一直往这儿跑,倒是辛苦。” 杨籍穿着暗红色公服,带着网巾,将帽子搁置在一边,眉眼温和,留着胡须,笑起来很是和蔼。 “今日跟着林护卫一起在牢房里,有不少收获。” 林铮皱眉,哪里来的收获?不过还是未言语,听着卫缨与杨籍你来我往,相谈甚欢。 林护卫全程抱着剑站在旁边,不发一言。杨籍偶尔眼角暼一眼,脸色有些尴尬,还带着一丝慌张。卫缨都看的一清二楚,心里更加疑惑。 杨烁她不好说什么,杨籍这是个什么意思? 约莫又聊了半盏茶的时间,卫缨说还有事先回去,便向杨籍告辞了。 路上林铮突然问道:“你有什么收获?” 卫缨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然后想起来,说道:“白露啊,白露是凶手。” “我也知道白露是凶手,可承认了就不一样了,就像我们知道她与柯寻有关,但是她不承认这点。” “得挖。”卫缨眯着眼说道,“我决定要在巡抚大人面前立件大功,讨好他。” 林铮鼻子里出气,抽了抽嘴角。 回到小院里,卫缨赶忙进厢房换了身衣裳。这几日温府倒是安宁,没人来打扰她。照前几年,一天不知道要被烦多少次。 卫缨摸着下巴,在屋里慢悠悠地晃来晃去。 这一天里,疑点重重。 首先便是白露,这个女人在牢里还保持着整洁干净,这股子清高淡定的劲儿实在不像一个妓女有的。她承认她杀了曹远,却避开柯寻,看起来似乎是在帮柯寻撇开关系,独自承担,但卫缨却不这么觉得。 如果她是要袒护柯寻,那么一早便承认她杀了曹远便是。 那她当时承认就可能只是因为卫缨的那番话让她突然想通了。 或许她只是觉得,她认为她有罪,她便承认,但是她无罪,她也要说明。 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必须要弄清楚。 其次就是林铮。 他在牢里的时候,就是见惯了战场上的厮杀和鲜血的卫缨,也不曾体会到那种孤独和绝望。 除了她在被关进天牢,被押上断头台的那一刻。 还有便是杨烁和杨籍对待林铮的态度。尤其是杨籍,那小心翼翼,谨慎的模样实在是令人费解。 第十五章 转魄 卫缨趁着月黑风高,将温子诚的腰牌又放回去了,下次再去巡抚衙门,应当也用不着。 次日,卫缨刚吃完早膳,想着找个时间去天虞山看望下师父,温颜就来敲门了。 “表姐,有一事我要跟你说说。” 自从大夫人那件事过去之后,温颜便一直没有来找她,她也因为最近曹远这个案子没有时间去紫棠院。 “怎么了?”卫缨给温颜倒了杯茶。 “我过几日便要跟着师父去金陵了。”温颜双手握着茶杯,低着头说道。 “好事啊。怎么不开心的样子?” “师父被授翰林学士,我跟着师父一起去翰林院入学,只不过在金陵举目无亲,人生地不熟的……”温颜看起来有些失落。 卫缨得过段时间才能回金陵,至少要把曹远这个案子解决。温颜也不能算是举目无亲,至少君北骥还算是她的姑父,只不过卫缨与君北骥的关系很尴尬。 “若是你去金陵的话,我相信舅舅一定会跟我父亲说,他定当会照顾你的。”卫缨安慰道。 “可是你是他亲生女儿,他都这样对待你,他对我又能照应到哪里去。” “其实,来杭州是我求着父亲的,并不是他让我来的,”卫缨转头看了看窗外的蓝天,“或许,他只是碍于面子,不愿低头吧。” 温颜震惊地看着她,没想到竟然是卫缨求着君北骥来这儿的。 “你安心吧,就等着我到金陵找你去。” 两人又聊了会儿,卫缨跟她讲着金陵的奇闻轶事,当然那都是两年前的了。 是啊,两年,她死了已经有两年了,不知现在的金陵,是个什么模样。 吃过午膳,卫缨便出发去天虞山。 到了山脚,还是那一人一碑,静静的伫立在那儿。 李末看到他,侧过身子让她上山。 卫缨站在山下,呆呆地看着她面前的这一座高山。 人间四月天,是最好的时候呢。 “李末,可否与我一同上山。” 李末只点头,便跟在她后面。 到了山顶,便瞧见天虞老人坐在藤椅上钓鱼,但是木桶里却一条鱼都没有。 “师父。” “我在这里已经钓了一上午了。可是,一条鱼都没有钓到,又不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怎么就没有呢?”天虞老人哈哈大笑。 “或许师父您吃鱼的时候,都是让李末直接抓的,这里的鱼儿,应当都习惯了到处躲避,不让自己被抓,又怎么会有鱼儿胆大的上钩呢?”卫缨说道。 天虞老人大笑着,点点头,收了鱼竿。 “来找为师有何事啊?” “两件事。”卫缨走到天虞老人身边,“第一,想问问杨烁和杨籍的事。第二,想让李末教我武功。” 李末头上戴的斗笠颤了颤。 天虞老人笑道:“我知你武功并不弱。” “我不弱,君晚照弱。” “那李末你答应否?” “您吩咐的,李末怎敢不应。” “再就是杨烁,那日他来找师父您,可是要回了南襄王的戒指?”卫缨问道。 天虞老人缓缓起身,负手向前走,卫缨连忙上前扶着。 “没错,我已经给他了。杨籍一直在调查当年忠烈王造反一事,还有南襄王为何会被人告发,又是被何人所告。杨籍怕是惊动了上面什么人,才被突然遣到杭州来。” “杨烁不日便会回金陵。若是你要去,倒是可以和他一同前往。” 卫缨摇了摇头,说道:“我这几日正在和杨籍周旋,处理一个案子,”看天虞老人疑惑,卫缨继续解释,“都转运使曹远和郦水局的柯寻走私盐田生意,前段时间曹远在青楼遇害,我们怀疑是柯寻派人杀的,但是还没有证据。” “柯寻这个人我倒是知道一点,此人手段十分狠辣,在江湖上也有些地位,单凭你现在的实力,我劝你还是不要去招惹。” 卫缨看着周围嘎嘎叫着的鸭子,扑腾来扑腾去的,轻笑道:“或许之前我没打算招惹,但现在我想了。” “所以你才让李末交你武功?”天虞老人笑着,“这倒是你的性子。” 言罢,便退后到一旁的屋檐处,让李末过来。 “练完武功,为师还要考你的阵法。” 卫缨点头,转身负手而立。 清风吹过卫缨的头发,她一席白裙,衣袂飘飘,墨发飞扬。 李末放下剑,缓缓朝卫缨走去。 鸭子都跑远了,没有一点声音了。 天上白云飘走了好几朵,天空更蓝了。 “得罪了。”李末抱拳,便立刻上前出招。 这是试探。 卫缨迅速反应,勉强接招,堪堪后退几步。 武功就是这样,一天不练,便是退步。 一直到太阳渐渐到了西边,卫缨才停手。接下来,便是阵法了。 “阵法即排兵布阵,这个为师早就教过你了。但是为师还没告诉你,如何将兵器与阵法合用。” 天虞山脚下的阵法并不算是兵器与阵法的结合,只是布局之时顺应一些天地法则,形成一道屏障而已。这个在皇宫重地,或是王爵府邸密处都有设置。 一直到日落西山后,卫缨才起身告辞,明日下午再来。 “明日记得带一把剑来。”天虞老人拾起鱼竿,继续垂钓,悠闲自得。 卫缨笑了笑,或许有的时候,钓鱼并不是为了让鱼上钩,而是一种心性,一种沉淀下来,静坐不语,宠辱不惊的心性。 卫缨没回小院,而是上街打探了下哪里有好的煅兵器的铺子,她要去打一把剑。 走到一个十分安静的小巷子里,卫缨听到清脆的“当当”的声音。 “要什么兵器。”铁匠自顾自地捶打着手上的铁,没有抬头看来者何人。 “要一把剑。” 铁匠停下来了,或许因为是女子的声音,感到好奇。 火星子噼里啪啦的溅出来,周围没有声音,因为这里没有行人。 “要什么样的剑?” “剑身青铜锻造,长一百二十公分,把长三十公分,铜色青而利。”卫缨负手笑道。 铁匠愣了下,放下手中铁锤,随即说道:“只有铁,没有青铜。” “青铜可以有,我出高价。” 铁匠沉默,然后继续捶打着手中的兵器,一下又一下。 卫缨耳边只有铁与铁之间敲击的声音。 “我听说,你打造一把剑,只对剑不对人。” “是。” “当当”声渐缓,似乎没有那么急促了。 “那我给这把剑取个名字吧。” 铁匠没有说话。 “转魄剑可好?越王八剑之一,我想请你帮我锻造。” 卫缨笑着,眉目之间像山林一般清峻。 第十六章 变天 铁匠忽然笑了下,倒也不继续锤炼手上那把刀了,坐到一旁喝了口水。 “就算名儿叫转魄剑,终究它不是越王八剑之一。” 卫缨双手环胸,笑道:“之所以转魄剑是越王八剑之一,那是因为它是越王打造的,如今我让你打造,那这就是你的几千剑之一。” “你这小姑娘有意思,好,我帮你!不需要你出高价。”铁匠大笑几声。他老李做了半辈子的铁匠,打了半辈子的兵器,头一次遇见有人这么说话的,倒是有趣。 “大概多久能煅好?” “三天足矣。” 卫缨点头,约定三日后来此取剑。 待卫缨回温府时,天已经快黑了,仿佛笼罩了一层薄薄的黑纱,今晚似乎没有月亮。 一夜好眠。 第二日上午卫缨便到巡抚衙门去了,这下连门口的侍卫只是问了声好,没有带她进去。 “你们铮爷还在牢房里?”卫缨问道。 “这会儿应当在的。” 卫缨点头便要进去,谁知刚往前走一步,林铮就出来了。 “你......”卫缨讶异地指了指他,“这是要去哪?” “去找你。”林铮走到她面前,停顿了一会儿,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卫缨被他瞧的有些发慌,轻咳了一声道:“出,出什么事儿了?” 林铮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道:“进来吧。” 卫缨跟他走到牢房。 一直走到最里面,林铮停了下来。 “这里是停尸间。” 卫缨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白露死了。” 林铮轻声道。 卫缨一愣,张着嘴巴不知道说什么。 “她是撞墙而死,死前在地上用血写了一个人的名字。”林铮平静地说着,眼里不带一丝情感,“我昨天下午查到了这个人,是当年贩卖白露的人。” “这个人,在郦水局办事。而且,”林铮停顿了一瞬,“他是白露的亲生父亲。” 卫缨看到了躺在木板上的白露,她除了额头上都是鲜血,身上其他地方都干净整洁,即使囚衣已经破烂不堪。 “白露母亲生她的时候难产而死,父亲又是个赌徒。后来她父亲背上巨额债款,便将白露贩卖到青楼里,期间还一直勒索她,找她要钱。” “后来她父亲瞧上郦水局这块肥肉,便让白露诱惑柯寻。” 卫缨静静地站着,双手握拳,一言不发。 她昨天还跟师父说,她要将这件事情查清楚,探探郦水局,招惹一下柯寻。 本来她不打算蹚这趟浑水,是因为白露,她才改变的主意。 并不是因为她可怜,被人利用。或许,她只是特别欣赏她即使身在沼泽泥泞里依旧保持着干净纯粹。她会埋怨上天的不公,但她却好像只是淡然地身处这个漩涡里,不管外界如何,她都保持着本心。 所以她承认她杀了曹远,却不承认是受柯寻所指使。可能她觉得,因为柯寻才杀了曹远,这场刺杀似乎就变了味。所以她并不是为了袒护柯寻,只是她真的觉得曹远该死。 卫缨感到一阵无力,曹远死了又能如何,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曹远出现,想到百姓要继续被那些官员和恶势力压榨,卫缨就觉得,那天她为国库会亏空好几万两银子而幸灾乐祸应该感到羞愧。 “其实,杭州并不是你想的那么太平。”林铮突然说道。 “昭明三十四年了,皇帝也老了,天也要变了。” 卫缨心里一颤,转过头去看林铮,脸色震惊,却没有在他脸上看出任何表情。 停尸间里的恶臭充斥着卫缨的鼻腔。 “将白露安葬吧,她不应该躺在这。” 说完卫缨便转身出去了。 她走在牢房的过道里,两侧是一个又一个被关押的牢犯,死气沉沉,卫缨在想,他们是因为什么而犯罪呢?也是因为被命运或是被外界逼得没办法而不得不低头吗?还是他们之间也有含冤入狱的呢? 她在想,两年前被关在狱中的一百三十多人,是觉得他们是被冤枉的,还是在心里咒骂着忠烈王,怪他让他们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卫缨在狱中,并没有受到虐待,并没有被严刑逼供或是遭受拷打,似乎罪名已经十分肯定了,证据已经十分充足了。所以,很快,他们便上了断头台,仿佛这是一件及其理所当然的事情。 越是这样,卫缨越觉得心寒。整个金陵,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帮他们。 她死的时候想着,将他们忠烈王府灭了满门,那你楚胤继续灭别的忠臣良将的门好了!让这大楚亡了好了! 后来知道南襄王的死,她才知道,哪里是楚胤,他只不过是一个傀儡皇帝而已。 如今看到白露的死,她悔恨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大楚亡了,岂止是他楚胤受罪,要承担后果的是这天下的百姓啊。她作为忠烈王之女,天虞老人的徒弟,有这样的想法,跟曹远之流有什么两样? 走出牢房,卫缨有一种重见天日的感觉。外头阳光正好,照在卫缨的脸上。她抬头看着天,良久,才迈开步子往前走。 谁知道,还没走两步,迎面就遇到了温子诚。卫缨脚步一顿,刚想转过身去当做没看见。谁知旁边那人忽然喊了一声“卫公子”,卫缨不得不走上前去,死死的低着头。 “温大人,贵司办案还真是用心,您和您手下都三天两头的来查探,怪不得坊间都说温大人是他们心中的青天老爷。” “不敢当不敢当。”温子诚摆摆手,然后皱眉疑惑道:“可我这几日并没有吩咐手下来查案啊。” 温子诚走上前打量着卫缨,道:“而且我身边并没有姓卫的人。” 卫缨自知是瞒不下去了,于是扯下那两瓣儿假胡须,抬起头道:“舅舅。” 温子诚哼了一声,说道:“我就奇怪说那天腰牌怎么莫名其妙的不见了,又听说这几日你老往外跑,这下被我逮着了。” “你一个姑娘家的,不好好在府里待着,在这儿来瞎凑什么热闹?” “胡须沾上,赶紧回去!” 卫缨抿了抿唇,默默地将胡须贴好,灰溜溜地出去了。 温子诚赔笑道:“内侄不懂事,见笑了。” 那人就是前几日在牢里的官员,倒是挺欣赏卫缨,于是摆手笑了笑。 “令侄这是不拘一格。” 卫缨回了温府,想来温子诚回来怕还是要训诫一番的,不如借这次机会跟他说清楚算了。 第十七章 湖心 师父吩咐带把剑,卫缨下午去铁匠铺那里随便拿了把就上山了。 卫缨又是练得满身大汗,好在下山时不时有清风吹来,身上的燥热也散了,倒是挺清爽。回来卫缨就吩咐青屏去给她烧热水沐浴。刚穿戴完,就有丫鬟通报说老爷传卫缨去临江院。 好吧,该来的还得来。倒不是怕温子诚说什么,她是嫌大夫人嘴碎,到时候又该嘀咕她了。 卫缨到的时候天已经差不多黑了,临江院灯火通明,丫鬟们从厨房里端着菜出来,见卫缨的时候还行着礼。 屋里人已经坐好了,温颜也在,卫缨走到她身边坐下。 “今天就是随便在一起吃个饭,聊聊家常。”温子诚说道,还特意看了卫缨一眼。 大夫人虽然神色略尴尬,却也没说什么。 “晚照啊,你这几日,在巡抚衙门倒是发现了什么没有啊。”温子诚边给卫缨夹菜边说道。 “巡抚衙门?什么巡抚衙门?”大夫人皱着眉,温颜也疑惑地看着卫缨。 “你自己说。”温子诚好整以暇,不紧不慢地吃着饭。 “我以清吏司的名义擅自查案,偷了舅舅的腰牌,这件事情是我不对。”卫缨低头说道。 “我说那日怎么找一天都没找到。你居然胆敢偷你舅舅的东西,我就说你......”大夫人说着说着突然闭了嘴,面如菜色,想必是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 卫缨挑眉,没有理她,自顾自地说道:“目前怀疑是柯寻所为,可唯一的人证白露已经自杀身亡了,所以现在线索断了。” 温子诚点头:“和我了解的情况一致。”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卫缨抬头看了温子诚一眼,实在不知道他这是个什么意思。按理说他这会儿应该教训她偷他腰牌伪造身份擅自查案才是,怎么还问起计划来了,再说就算有计划她也不会说啊。 “还不知道,这要跟林护卫商量。” 温颜道:“就是那日与杨公子一起的那个吧?” 温颜点头。 大夫人听得不明所以,黑着脸看向温颜,道:“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 温颜不说话,低头扒拉着饭。 温子诚点点头,居然笑了,也不只是气极反笑还是什么,卫缨看的有些发慌。 “女子的礼仪规范你们倒是给我忘得一干二净啊,到时候你父亲知道了还会怪我管教无方,大牢里也是你这个闺中女子能去的地方吗!” 卫缨眨着眼睛,没敢说话,温子诚这是生气了。 “还查案,你能查什么案?” “杨公子是谁?”大夫人用手肘碰了下温颜。 “巡抚大人之子。”温颜小声说道。 “巡抚大人?就是你说的从金陵调派来的那个?”大夫人问温子诚,眼里闪着光,“那孩子人怎么样?” 温颜皱眉,道:“母亲,你就别问了。” 大夫人直了直腰,说道:“我只问下又有何妨。” “据我所知,杨公子不日便会回金陵,阿颜倒是可以同他一起。” 从杭州到金陵也有一段路途了,路上又不是一直走的官道,就怕到时候遇上地痞匪寇什么的,若是跟杨烁一起,还能安全一点。 温子诚皱眉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你是和怀瑾夫子一同前去,倒也未尝不可。”然后转过头问卫缨,“可有办法联络到那位杨公子?” 卫缨点头:“可以。” 卫缨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舅舅,可否让我把这个案子继续查下去,一旦结束了,我保证不会再插手这些了。” 温子诚看卫缨神色坚定,就算他不同意这丫头肯定也会想办法溜出去。三年来好不容易见她有改变,温子诚怎么忍心拒绝,这丫头身世可怜,他这个做舅舅的也没帮什么,现在她有自己想做的事,他还怎么好拦着她呢? 于是点点头,说道:“若是发现有危险,就不要继续下去了。” 卫缨神色一喜,连忙感谢。 大夫人撇撇嘴,冷哼了一声。若是温颜,她肯定不会让她去,这要是传出去了,还有哪户人家敢上门提亲。 饭后。大夫人将温颜留下,握着温颜的手嘱咐道:“若是到时候跟那杨公子一同前去,你可要好好与人相处,你在金陵也没个熟人,多一个朋友也是好的不是?” 温颜有些不耐烦,她拍了拍大夫人的手,敷衍了几句便回了紫棠院了。 她对那个什么杨公子才不敢兴趣呢,倒是表姐和林护卫在查什么案子呢? 这边卫缨得了温子诚的许可,以后便放心大胆地出门,再也不必翻墙了,而且也可以大摇大摆地去巡抚衙门了。 次日卫缨照常去天虞老人那里练武功,下午便换了身男装去巡抚衙门了,但这次没带着青屏。 她和林铮说了杨烁那事,他答应的倒是痛快,且说杨烁可以迁就温颜的时间。 “你还没问杨烁呢,帮他答应合适吗?” 林铮皱眉,似乎不能理解,道:“有什么不合适的?放心吧,他保证乐意。” 林铮在屋里准备着东西,似乎是要出门的样子。 “你一个护卫,居然还有专属办公的地方?”卫缨调笑道。 “有问题?”林铮挑着眉,一双桃花般的眸子涟着光,那嚣张的语气和他身上狂傲的气质倒是相得益彰。 卫缨摇头,说道:“去哪?” 林铮与她擦肩而过,留下三个字。 “郦水局。” “我跟你一起去。”卫缨想了想,连忙跟上去。 林铮转头,疑惑道:“你行吗?” 卫缨嗤笑一声,不屑道:“我就告诉你一个人,你打不打得过我还不一定呢。” 林铮扬了扬眉,眼里带着点笑意,仿佛挺愉悦。他知道卫缨身上有秘密,但他现在还懒得查探,也不想查探,日后若是有缘还能遇见,再深究也不迟。 郦水局不是一座府邸,也不是像天泉山庄那样的庄子,而是一片湖。 卫缨来的时候只剩下震惊。 在湖心建房子,怕是只有柯寻这种富得流油的商户才做的出来吧。 “你别惊讶,这湖名心远湖,柯寻亲自命名的。这湖本就奇特,湖心处地势高,柯寻看了,就想着在湖心建了房子。”林铮道。 卫缨点点头,看到有有一座石桥连接着岸边和湖心。 “你准备明着来还是暗着来。” “对付柯寻这种人,傻子才和他明着来,把人卖了别人还舔着脸给他数钱。”林铮冷笑道。 第十八章 放火 “所以,你的计划是什么?”卫缨问道。 “我来,不是找柯寻,我是来找白露的生父,周文邦。” 林铮对她说,白露并不是自杀,而是他杀。在给白露尸检的时候,发现白露的指甲里有血迹,应该是死前挣扎过。 “所以白露留下那个名字,是想说,周文邦是杀人凶手。” “那天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卫缨皱眉。 “我还没来得及说,你就走了。”林铮瞥了她一眼。 卫缨回忆了一下,确实是那样。 微风吹过湖面,带起阵阵涟漪,闻起来还有一股清新的泥土味。 林铮静静地凝视着湖面,道:“等天黑吧。” 郦水局在郊区,卫缨和林铮赶到的时候已经近酉时了,估计再过一个半时辰,天就将黑了。 卫缨突然想起来,她的剑还没拿,不由得一阵懊恼。 “怎么了?”林铮找了个地方隐匿起来。 “我的剑,在铁匠铺,约好了今日去取,我给忘了。”卫缨跟过去。 “什么剑?”林铮漫不经心地问道。 “我给它取名,叫转魄剑。” “呵。”林铮冷哼了一声,表情很是不屑,看的卫缨简直想抽他。 林铮表情有些微妙,道:“你见过转魄剑吗?” “没有。” 一阵沉默 卫缨看了林铮一眼,他只是看着前方,似乎在回忆什么。 一直到戌时过后,天已经完全黑了。 “你怎么打算的?” “先放火,后抓人。” 确实,简单粗暴。 林铮扔给卫缨一片黑色面巾,她麻利地带上,然后猫着腰跟在林铮后面。 两个人轻功都很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林铮回头看了她一眼,眸子里带点笑意,在月光的映衬下似乎有星星闪烁。 林铮躲在墙角处,前后都有人在巡逻,卫缨在他对面掩护他。林铮看着她,对她打了个手势。 卫缨表示了解,躬身沿着墙根,悄悄绕道巡逻的人身后,迅速出手。 一声闷响,那人倒地。卫缨将他拖到角落里,将他的衣服扒下来套在自己身上,然后立刻跟上林铮。 此时林铮已经换好了衣服。 两人一前一后往前走。 这里的房屋排列成环形,绕湖一圈。林铮刚刚已经向那巡逻的人逼问过周文邦的住处,不过那人只是大概指了个方位后就晕过去了。 房屋里灯火通明,林铮和卫缨缩在墙角,有细细碎碎的说话声传来。 “周管事,今日可有什么收获?” “哪有什么收获,曹远一死,盐引都不好弄了,那边催得紧,我这里正焦头烂额呢。” 卫缨看了林铮一眼,仔细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清云阁的人可不好惹,里面一个个的都是祖宗。” 卫缨正聚精会神,突然墙檐上有一只猫突然蹿到身上,卫缨吓了一跳,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林铮脸色一变,迅速拉过她,见后面有一扇门开着,闪身进去紧贴着卫缨压在门后的角落里,还好这是一处空着的房子,没有人住。 林铮呼出来的温热的气息洒在的卫缨脖子那儿,痒痒的。 “什么声音?快过去看看。” 卫缨睁大双眼,感觉快要窒息。她忍不住抬起头,正好看到林铮的耳根,似乎有些发红。 她忽然忍不住想笑。 林铮眼角瞥到卫缨压抑的笑,脸色略微发黑。 “禀告周管事,是一只猫。” 然后四周恢复了安静。 林铮立刻后退,转过身去。 卫缨摸了摸鼻子,压低声音说道:“什么,什么时候放火?” 林铮闭了闭眼,感觉太阳穴处一跳一跳的。 “现在,就在这里。” 然后从怀里掏出火折子,溜到房里,没一会儿,就有火光闪烁。 然后出来拉过卫缨就躲到门后。 火势渐渐大了起来,明灭的火光下,林铮的脸忽明忽暗,他紧抿着唇,右手已经悄悄地握住了剑柄。 “你不是没有见过转魄剑吗?”外面已经有动静了,匆忙的脚步声和呼喊声混在一起,弥漫在黑夜中。 “现在就可以见到了。” 一束白光刺进卫缨的双眼里,剑出鞘。 门“彭”的一声被踹开,立刻有人涌进来。所有人都在帮忙灭火,没有注意到门后有两个人。 周文邦最后一个进门。 林铮迅速闪到他身后,剑刺进了周文邦的腰间,然后抽出,入鞘。 整个过程不过眨眼之间。 人来人往,进进出出,而火势愈来愈汹涌,丝毫没有灭下来的迹象。周文邦被定住,发不出来任何声音。 来往的人只是好奇,周文邦为什么站在那不动。可情况实在紧急,没有人问周文邦怎么了,只顾着拼命救火。 卫缨上前,将准备好的麻袋拿出来。 林铮将周文邦慢慢拖出去。 “周管事,您身体不舒服,我先扶您回去休息吧。”卫缨大声说道,然后跟在周文邦后面,遮住他腰间的伤口。 没有人怀疑。 林铮将周文邦拖到没有人的地方,卫缨将麻袋套在他身上,林铮扛起来就跳上墙一跃而出。 卫缨连忙跟上。 “接下来你不必跟着我了,明日再来罢。”说完,林铮便往前跑去。 卫缨呼出一口气,沿着原路返回,寻思着去铁匠铺,看看门还是不是开着的。 等到卫缨来到那条小巷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铁匠铺里还燃着蜡烛,有一个铁匠静静地坐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把剑,等着一个人。 卫缨走到他面前,轻喘着气,她是一路赶过来的。 “来了。” “久等了。”卫缨笑道。 “我打了半辈子的兵器,这应当是我煅的最好的一把剑了。”铁匠将手中的剑递到卫缨面前。 卫缨接过,抚摸着剑身,看着上面细致漂亮的花纹,眼里闪着光。 “今日有幸见到了真正的转魄剑,您这把剑,虽不是越王八剑之一,但我想,它会是独一无二的转魄剑。” 铁匠摆了摆手,笑着道:“这把剑当我送给你了吧。” “这怎么成,我......” 铁匠抬起手制止了她,转过身说道:“对剑不对人,收下吧。另外,谢谢啦。” 说完,便吹了蜡烛,关了门,踏进这片小巷。 今夜的月亮很明亮,银色的月光铺洒在地上,在那铁匠身上,将他的影子倒影在起伏不平的石子路上。 这应该是个有故事的人吧,卫缨想。 然后转过身,一人一剑,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第十九章 名义 林铮将周文邦抗回了巡抚衙门,然后随意往地上一扔。解了周文邦的穴位后,就看到他惨叫着颤巍巍地从麻袋里爬出来。看到自己身处牢狱,一下子胆子就大了。 “哪个不怕死的敢惹郦水局的人......” 一旁的护卫听到后,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 林铮冷笑一声,一脚踹过去。 “哎哟!”周文邦直接滚了个圈,摸着腰上的伤,眼泪都要出来了。 剑刺的不深,顶多就划了个口子。林铮起身,手上拿着剑,慢慢地走到周文邦旁边,然后蹲下来。 “哪个不怕死的?”林铮声音极轻,可周文邦听到后冷汗直冒。 这是哪路阎王啊。 还没念叨完,一双手突然掐住了他的脖子。 “说啊,哪个不怕死的?” 周文邦脸涨得通红,感觉快要窒息,双手双脚死命挣扎着,就像那墙上的油灯,忽明忽暗就快要熄灭。 “我......我怕,死。” 林铮嫌弃地抽回手,拿过一旁护卫呈上的帕子,仔细地擦了擦。 周文邦有一种死而复生的感觉,感觉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了,他整个人瘫在地上喘着气儿,道:“爷,我,我到底犯了什么罪?” “你的女儿白露,是你亲手杀的吧。” 周文邦瞳孔一缩,心砰砰直跳,连忙抓着林铮的腿,哭道:“清,清儿死了?” 林铮盯着他,突然笑了。 “不承认?” “我不知道她死了啊,而且,我怎么可能杀自己的亲生女儿,我还是人吗?” “人?从你将你女儿卖到青楼里的那一刻,你就已经不配当一个人了。”林铮眼里没有丝毫感情,昏暗的灯光映在他的瞳孔里,似火焰在燃烧一般。 周文邦流着冷汗,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 “别想什么主意了,郦水局的人知道了也不会来救你。”林铮走到一边坐下,悠悠地架起了二郎腿。 “是你杀的,不是你杀的,在我这里都不重要。反正我要谁的命,就没有要不到的。” 周文邦自知是穷途末路了,双手颤抖着,连忙跪着磕头:“爷,求您别杀我,您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清云阁,现在跟郦水局是个什么情况。”林铮端着茶盏浅啜一口。 “清云阁与郦水局一直就是势同水火,现在更加严重了。”周文邦低着头,眼睛忍不住瞟了一眼,这才看清楚他面前的人长得是什么模样。 “要我挖了你的眼珠子吗?” 林铮头都没抬,放下了茶盏,突然厉声喝道:“再敢看一眼试试!” 周文邦头恨不得低到地上去,感觉到周遭的压力,冷汗涔涔。 “我要你以郦水局的名义,给清云阁的阁主写一封信。” 周文邦脑子疾速转着,还没来得及想出什么,就被林铮提着来到案台处。 “清云阁的阁主认得你的字吗?” 周文邦刚想说不认识,然后左肩一阵钻心刺骨的疼痛袭来,忍不住惨叫一声,叫声回荡在寂静的大牢里,格外响亮。 林铮低头贴在他耳边,缓缓吐出几个字:“别跟我耍花样。” 周文邦感觉自己的左肩已经废了。 林铮拿过笔塞在周文邦手里,喝道:“写!” 周文邦瘪着嘴,简直想哭。 这不是祖宗啊,简直就是活阎王啊! 哭丧着写完了之后,周文邦整个人脱力,往下一倒,昏死过去。 一旁的护卫眼疾手快的将他拖走。 “把这封信,交给清云阁。” 次日,卫缨来到巡抚衙门,刚进去就碰到了杨烁。 林铮正与他在说话。 “那件事我已经和他说过了。”林铮道。 卫缨点头,今晚就同温子诚说好。看那杨烁笑的像朵花一样,卫缨忽然想到了南襄王的事情。 不知道能不能找机会打探一下,可此事过于机密,想必杨烁不会告诉他吧。 卫缨看了林铮一眼。 林铮皱了皱眉,总感觉卫缨在打他主意。 “人抓到了,现在怎么样了?” “清云阁跟郦水局现在的局势很严峻,我今日打听了一下,清云阁阁主早就看柯寻不顺眼了,昨日我叫周文邦写了封信,估计这会儿郦水局已经闹得人仰马翻了。” 清云阁是江湖的大帮,柯寻做黑市生意,就是找清云阁垄断,双方合作,共同获利。 如今连清云阁的人抽身了,其他人更不敢找柯寻。柯寻再想继续做这黑生意,怕是也找不到人了。 “这件事已经上报吏部了,都转运使这一职位应该很快就会补上。”杨烁笑道。 林铮脸色晦暗不明,看着杨烁。 “放心吧,我爹很靠谱的。”杨烁拍了拍林铮的肩膀,然后见林铮没反应,讪讪地收回了手。 卫缨眯着眼,看着他们一来一往,心中疑惑更加深重。 太不正常了。 “去看看周文邦。”林铮道,便抬腿往前去,杨烁和卫缨连忙跟上。 周文邦正在牢房里躺着,见林铮过来了,连忙起来缩到墙角去了。 “我说你对他干了什么,他怕成这个样子。” 卫缨看着周文邦,双手握着拳,沉默着。 “你杀了白露?” 周文邦低着头没有说话。 “为什么杀她?” “受柯寻指使,昨天他已经全招了。” 周文邦双眼无神,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双手。 “我就是用这双手,杀了清儿。她先还在挣扎,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她停下来了,我就趁势将她的头撞到了墙上。这里,是清儿住过的牢房,墙上还有她的血。”周文邦说着,眼神却是空洞的。 周文邦自知,他肯定是活不了的,即使他逃了出去,柯寻也定不会放过他。他晚上做梦的时候梦到了清儿,她举着刀,要杀他,她这么恨他,杀他一百次也不够吧。 他腰上的伤口已经腐烂,左手已废,一辈子待在这阴冷潮湿的暗牢里,比死了还要痛苦。 卫缨知道,林铮不杀他,就是要他痛苦一辈子,日日活在梦魇里。 回到温府,卫缨就同温子诚说了杨烁已经答应,并问了温颜什么时候去金陵。 “听阿颜说,怀瑾夫子准备后天出发。明日我准备给阿颜举办一个送别宴,届时也会请怀瑾夫子前来。你明日可别到处乱跑了。” 卫缨点头答应,想要给温颜一件送别礼。可是时间仓促来不及准备,不由叹了口气,便打算去了金陵再找温颜罢。 第二十章 送别 第二日卫缨早起吃完早膳,让青屏为她梳了个妆,穿了件藕色立领广袖长衫,套了个刺绣祥云云肩,穿着粉色襦裙。 头上绾着悬月髻,插着粉色珠钗。额间描了花钿。眼眸清冷,眉若远山,唇色略浅,气质沉静,渊渟岳峙。 君晚照确实有一副好样貌。 青屏看着卫缨,眸子里冒着光,对自己的杰作很满意。 卫缨今日没有去天虞山,在屋里练了一上午的字,临到午时,才放下笔。 “走吧。”卫缨对青屏说道。 二人同去了临江院。 卫缨来的算晚的,临江院里好不热闹,府中上上下下几乎全到这来忙活了。 温颜还请了些闺中密友前来,这会儿正围在一起聊天。 见了卫缨过来,温颜连忙起身去迎她。 一旁几个小姐们也笑着起身行礼。 “这几日我太忙,时间仓促便没有来得及给你准备礼物,待我去金陵了,再好好请你吃顿饭。” “表姐哪里话,此次前去金陵能同杨公子一起,还是表姐您替我说的,我还没有感谢你呢。”温颜笑道。 她何尝不知,卫缨这是帮了她大忙了。杭州到金陵路途中多有险阻,她们师徒二人本就危险,又不会武,若途中有杨公子一群人陪同,真的是降低了很多风险。 “杨公子?可是巡抚大人之子?”其中一位女子说道。 “是的。”温颜没有多说。 那女子不由得另眼看卫缨几分,能同巡抚大人的儿子说上话,温颜这位表姐也是不一般。 温颜带着卫缨入座,老夫人看到了,便唤她们一同过去。 温子诚正好也在。 “翰林院里大都是王公贵族的公子千金们,更甚有郡主世子在内,温颜你去了,虽有幸能结交这些人,但自己还是多留一个心眼,好好与人相处,凡事多忍让一些。” 老夫人怜爱地抚摸着温颜的手说道,一旁温子诚也嘱咐了几句。 “若有什么事的话可要记得与我父亲说才是,好歹他也是你的姑父。”卫缨对她眨了眨眼。 温颜心里都清楚,自从知道卫缨来到杭州的原因之后,内心却也没有那么抵触她这个姑父了。 大夫人在一边跟那些姨娘们唠嗑,洋洋得意底气十足,她总算扬眉吐气了一鬼,这些人们眼皮子浅,哪里知道怀瑾夫子会被选中去金陵当翰林学士,还好当初她坚持要送温颜跟着怀瑾夫子学习。 这下子去了翰林院,那才真正的是前程似锦。 “老爷,怀瑾夫子来了。”有小厮进来和温子诚通报。 温子诚立马挥袖上前,去迎接怀瑾夫子,温颜连忙跟上。 老夫人见卫缨看着他们,便说道:“晚照啊,听阿颜说,你不日也要回金陵了?” 卫缨看老夫人眼里有不舍,心下叹了口气,说道:“晚照一直住在这里也不像话,况且当年是跟父亲闹僵了,才求的他的同意来的杭州,现下也是该回去了。” 老夫人摇了摇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卫缨陪着老夫人再聊了一会儿,就见怀瑾夫子在温子诚和温颜的迎接下进了大厅。 夫子身着素白长衫,头发中已是大半白丝,慈眉善目,气质儒雅,颇有风范。 卫缨没有上前,只在席坐上默默看着。 温子诚将怀瑾夫子带到了老夫人这一桌,大夫人见了便立刻前来坐下。 温子诚一一向怀瑾夫子介绍。 整个宴会中卫缨除了同温颜和老夫人说几句话,便没有再发言。 一直到吃完了饭,便辞了回到小院里。 明日温颜便启程去金陵了,她下午正好和杨烁说一下。 酉时卫缨才前来巡抚衙门,哪知林铮不在,护卫说他去清水阁了,卫缨只觉不赶巧,应当早一点来的。 卫缨总觉得,她离去金陵的日子,怕是也不远了。这个案子一结束,她也要马上回去了。只是杨籍那里,她还是没能打探清楚,她或许杨籍真的查到了什么信息呢? 可是她又找不到理由让杨籍透露给她,难道真的要说出实情吗? 卫缨略一思索便觉不妥,毕竟她现在的身份是刑部尚书的女儿,师父跟她说,君北骥是皇上的人,再了解他的底细之前,她不可轻举妄动。 于是卫缨打消了这个念头。便跟那门口的护卫说,让他给杨烁通报一声。 跟他说温颜打算明日前往金陵,杨烁便痛快地答应了,并信誓旦旦说一定会保护好他们师徒俩。 卫缨不由得一笑,对他说或许他们还可能会在金陵再见。 “那到时候我再请你喝酒吃饭,你可要把温三小姐一同邀出来。” “阿颜此次去金陵,没个熟人,还请杨公子力所能及照应一番。” “那是自然。”杨烁爽快地说道。 聊了几句,卫缨便告辞回府了,她也该计划计划,什么时候回金陵了。 次日上午卫缨去天虞山,同天虞老人说了回金陵这件事,天虞老人本意也是如此,毕竟很多事情只有亲自去了金陵才能搞清楚。 “当年我与南襄王交情颇深,他的儿子曾在我这里学习过一段之间,不过那个时候你还没有拜我为师。” “若是你能同南襄王世子处好关系,定对你所处形势有利,你调查起来也容易一些。” “可是南襄王不是已经……南襄王府还有这般势力吗?”卫缨道。 “即使南襄王死于非命,但还有十万兵权掌握在南襄王世子手中。南襄王妃是内阁首辅大人长女,整个内阁都是南襄王的人。” “如今南襄王世子兵权在握,背后又有内阁这一庞大势力,据说南襄王世子自己在锦衣卫也有一番地位。” 卫缨惊叹,没想到南襄王世子竟有这番实力,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若是你无法与南襄王世子抗衡,你便告诉他事情真相,否则他是不会相信你的。” 天虞老人转身到藤椅上坐下,撑起鱼竿垂钓,木桶里已经有两条鱼了。 “金陵多艰险,你万事当心,切记,保住性命最为重要。”天虞老人喉咙哽咽,眼圈早已发红。 卫缨点头,不禁热了眼眶。 她紧握双拳,看着这天虞山的风景。树林茂密,云雾缭绕。只是来日艰难万分,危险重重,一旦入了金陵那个不可测的漩涡之中,再抽身可是难了。 世间美景甚多,天虞山只是其一,怕也是唯一。 第二十一章 晚照 卫缨回温府后便与青屏说了她不日便回金陵这件事,青屏却不怎么开心的样子。 “小姐,其实若不是没办法,奴婢倒希望小姐能一直在温府里。” 卫缨笑道:“为何?” “尚书府里那么多人欺负您,我……”青屏知道从前君晚照性子懦弱,凡事诸多忍让,从不出头。被人欺负了,委屈从来也只往肚子里咽。 “从前,府上就数二姨娘欺负您最多了,还有二小姐,五小姐,小少爷……” 卫缨哑然失笑,摇了摇头。 君晚照家中行四,温氏是三房。 卫缨对君家的几个少爷小姐们倒是有点印象,不过君晚照同他们接触很少,青屏所说的二小姐名君沅兰,是二房何氏之女。 君沅兰或许是嫉妒君晚照相貌,同为庶女,她就没有君晚照生的讨人欢喜。况且君北骥对君晚照的喜爱,明眼人都是看在眼里的。 至于那五小姐和小少爷,都是四房所出。 然后便是尚书府嫡女君雅南,在君晚照心里那是蕙质兰心的,她的哥哥君子维也在国子监读书,君晚照依稀记得,她这位大哥,好像当时十三岁便得了科举考试的第五名。 君雅南和君子维乃大夫人赫连氏所出……等等,赫连氏? 卫缨蹭的一下从红木椅上站起来,青屏吓了一跳。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卫缨抓住青屏的手,问道:“大夫人姓赫连?可是内阁首辅大人的那个赫连?” “是,是啊。”青屏眨了眨眼,想到尚书府还算大夫人对三房照顾多一些的,她一直都觉得大夫人和善宽容。 卫缨跌坐在椅子上,脸色疲惫。 南襄王妃是内阁首辅大人的长女,大夫人虽是庶女,但好歹也是南襄王妃的妹妹。 那岂不是说,刑部尚书,很可能也是南襄王的人? 可是为何师父却说君北骥是皇上的人呢? 乱了,太乱了。 卫缨揉着太阳穴,觉得就好像身处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闭塞得喘不过气来。 从现在开始,她必须小心走好每一步,要不然错一步,步步错,最后满盘皆输。 夜色浓重,卫缨一夜无眠。 次日卫缨便赶着时辰去了巡抚衙门,从林铮那里得到消息,说吏部已经派人过来了。清水阁也不再和郦水局合作,只不过柯寻不认罪,巡抚衙门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曹远的账本还没找到,这案子就还不算结束。” 卫缨也没打算再插手,这几日她得计划去金陵的事了。 “你要回京?”林铮问道,然后反应过来了然地点了点头。 “或许我们有缘还能再聚。”他笑道。 卫缨也笑笑,没有多说,便告辞了。 或许这次只是萍水相逢而已,也许林铮会在这里当一辈子巡抚衙门的护卫,也许他会回京,他们都是有秘密的人,却谁都不可说。 卫缨回去的时候刚好温颜准备启程,杨烁也已到了温府门口,大批车马一下子引来众多人的注意。 杭州谁都知道清吏司郎中的女儿拜怀瑾夫子为师,即将进入整个大楚最高等的学府学习了。 “表姐,你回来了。”温颜连忙过去拉住卫缨的手。 “还好赶上了。”卫缨说道,“一路上小心,等过段时间我便去京城找你。” 温颜含泪同温府众人告别,便上了马车。 “杨公子,小女就拜托了。”温子诚向杨烁行了个礼。 “大人放心,在下定会将令爱平安送入京。”杨烁道,然后对卫缨摆了摆手。 卫缨笑了笑,点点头。 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卫缨同温子诚入府的时候,顺便也说了她即将回京的事。 温子诚嘱咐了她一些,并说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告诉他。 卫缨回到小院里,她哪里有什么需要的,不过是带上青屏,还有她的剑,以及一些衣裳首饰罢了。 至于如何回京,她倒是不担心,毕竟她会武功,想来路上也不会遇到什么困难。 她吩咐青屏着手准备,过几日便去天虞山同师父告别。 来这里也将近一个月了,一个月来卫缨适应了许多,从阴曹地府里重生,重见天日,到如今已经可以轻松笑着待人接事。 她不是忘了家仇未报,而是将它深埋于心,冷静沉着,不感情用事。 她也知未来的路有多艰险,可是她必须走完她选定的路。既然决定报仇,那就不管前路如何,风霜雨雪也好,披荆斩棘也罢,本该她走的,她就得走完。 几日后青屏将东西也准备的差不多了。卫缨便去天虞山同师父拜别。 天虞老人该说的也都说完了,只将吩咐李末将一枚小小的戒指给她,说见这枚戒指就如同见他。 卫缨别的也没有多说,便同师父告别了。下山之后到集市上的江南糕点买了些红豆糕,准备带给老夫人。 到了春和院,将红豆糕递给赵妈妈,就坐在老夫人面前。 “晚照啊,到了京城里,你母亲不在,一个人定要多加小心啊。”老夫人泪眼婆娑,抚摸着卫缨的手,叹了口气。 阿颜走了,如今晚照也要走了,她孤家寡人的,送走一个又一个,如今身边也就那么几个人了。 卫缨点头,鼻子发酸,老夫人对她的好她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她也一直将老夫人当做自己亲生的外祖母看待。 同老夫人聊了几句,卫缨起身告辞,回了小院。 青屏已经收拾好了。 “小姐,我们什么时候走?” “明日启程吧。” 青屏叹时间过得好快,其实在温府日子过得挺轻松自在的,等回了尚书府,可就没那么舒坦了。 卫缨打算写一封家书寄回去,但是又怕她的字和君晚照不一样,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第二日温子诚帮她雇好马车,卫缨跟温子诚和老夫人告辞,便上路了。 马车摇摇晃晃,奔走在集市上,卫缨掀开车帘,看着外面匆匆而过的人和马车。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风一阵阵吹过来,温柔又和煦。 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杭州忆,忆何深,来日若有相逢时,便举杯邀月,开怀畅饮,共寻桂子,共看潮头罢。 只是不知,那会到何年何月了。 既然已经踏上这条路,从此刻开始,她便不再是卫缨了,而是君晚照。 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的君晚照。 第二十二章 君府 半月后,君晚照赶到都城金陵。 与杭州相比,金陵又别有一种风情。 有词写的好: 把江山好处付公来,金陵帝王州。 想今年燕子,依然认得,王谢风流。 只用平时尊俎,弹压万貔貅,依旧钓天梦,玉殿东头。 看取黄金横带,是明年准拟,丞相封侯。 有红梅新唱,香阵卷温柔。 且华堂、通宵一醉,待从今、更数八千秋。 公知否,邦人香火,夜半才收。 古人早已说遍金陵风光,千古帝王,旧时王谢,一座城里葬着桩桩旧事,在这前朝旧址里被诉说着。 “小姐,我们到了京城了。”青屏说道。 君晚照点点头,半月风尘仆仆,路上还好也没有发生何事,二人平安抵达。 “你可还记得,尚书府如何走?”君晚照问青屏。 “知道的,我来给车夫指路。”青屏掀开帘子出去。 这会儿在城关处,已是日落时分了。青屏递了通关文牒,守城的人见了便给她们放行了。 管道上热热闹闹,人来人往。入了集市,更是络绎不绝。多的是身着锦衣华服的人在四处逛着,京城中心地段,确实都是些权贵。 不一会儿,到了刑部尚书府大门口。 马车缓缓停下,君晚照在青屏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门口有小厮见了,便跑下来询问。 “请问小姐有什么事吗?” 这小厮估摸着是新来的,君晚照并没有见过。 “麻烦通报一声,说君晚照求见尚书大人。” 小厮点点头,便小跑着上台阶进去了。 朱红色的大门上楠木匾额上写着君府二字,恢宏古朴。君晚照有印象,这好像是皇上亲笔题写的。 不多时,小厮便急急忙忙跑出来了。 “四,四小姐,您请。” 君晚照轻颔,提起裙摆由着青屏扶她进去了。 心芷苑。 “你说那丫头回来了?”二姨娘何氏攥着手帕,狠狠地蹙着眉,娇艳的面孔上满是烦躁。 君沅兰刚好进了厢房,她也听说了君晚照回来一事,见何氏这般,坐下来安慰道:“母亲,您慌什么?温氏都死了三年了,她君晚照回来也是没有娘庇佑的,就算父亲再喜欢她又能如何?” 君沅兰捂着嘴轻笑,伸手扶了扶发髻上簪着的牡丹珠花步摇,便吩咐着丫鬟上些点心上来。 何氏冷哼了一声,道:“也是,温氏那蹄子都死了三年了,她不在的日子我过的不知道多舒坦,如今小的回来了,又该给我添烦了。算算日子,那丫头好像也快及笄了。” 抚摸着女儿娇俏的脸庞,仔细瞧着,君沅兰虽不是多惊艳的美人,却是妩媚可人。如今已及笄,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 “过几日我便跟你父亲说你的婚事去。” 君沅兰小脸一红,勾了勾唇角,想到君晚照那丫头从前那低眉顺眼懦弱无能的样子,眼里划过一丝嘲讽。 沉枫苑。 君北骥手上捏着茶杯,指尖发白,却面不改色。 大夫人赫连氏见了,上前抚着君北骥的肩,柔声道:“三年了,虽您从未过问,妾身却知道,您心里很在乎晚照的。当年是晚照不懂事,如今她知道回来,您应当高兴才是。” “唉……”君北骥放下茶杯,拍了拍赫连氏的手,道:“晚照从小性子就倔,只是温氏性子却是软糯,她会随着她母亲去杭州,其实我也猜到的。” “我只是觉得,是我亏欠了她们母女。” 有小厮进来通报,君北骥坐直了几分,赫连氏也站到一旁去了。 君晚照款款而来。 今日她穿了件石榴红立领宽袖上衣,藕粉百褶裙。发髻上别着粉色珠玉银钗,除此便再无其他。 三年了,君晚照的五官已经长开,眉目清峻,薄唇红艳,却没有丝毫矛盾违和之感。气质沉静,落落大方。让人不禁想到君子如兰,空谷幽香两句。虽说是形容男子,放在君晚照身上却一点也不为过。 “父亲,母亲。”君晚照上前,跪下行礼。 “起来吧。”君北骥沉声道。 君晚照起身抬头,看着她面前二人。 君北骥虽已到中年,两鬓微白。却依旧俊逸儒雅,加上岁月的沉淀,眉眼深沉,别有一番魅力,年轻的时候怕也是风采过人。 大夫人赫连氏面容清秀婉丽,鼻梁高挺笔直,眉眼弯弯,双唇含珠,额角两缕碎发垂下,细看却也有种惊艳之美。 “晚照,坐吧。”大夫人温和道,“莲心,上茶。” 君晚照坐下,然后沉默。 “这三年,咳,过的如何啊。”君北骥轻啜了口茶。 茶已冷,入口苦涩,君北骥却没有让人重新上茶。 “谢父亲关心,晚照过的很好,温府的人都十分照顾我。”君晚照低着头,笑道。 君北骥点着头,扯了扯嘴角,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夫人接话,走到君晚照旁边,拉过她的手,轻声说道:“赶了这么久的路,想必晚照也累了,我带着晚照去桃花苑,让她好好歇息吧。” “老爷一直吩咐人打扫你的房间,保持着原样呢。” 君北骥笑笑,有些尴尬,又喝了口茶水。 君晚照看到没有说什么,便跟着大夫人去了。 “你父亲的脾气你也知道,他向来不善言辞,其实这里面心里是一直记挂着你的。”大夫人边走边说。 路上花草茂盛,牡丹鲜艳欲滴,叶子绿油油地泛着光。地上的鹅卵石平滑光洁,两侧各有一方池塘,池水清澈。 温氏所住桃花苑地界很好,坐北朝南,苑里种着一棵桃花树,枝繁叶茂,粉红一片。微风阵阵,花瓣随风飘落,清香扑满园。 君晚照走过去,任由桃花落在她的发间,肩上。 进了主屋,大夫人转过身看到君晚照,微愣,笑着抬手将君晚照发上的花瓣摘下,将她肩上的抚落。 君晚照看到她眼里的温柔,心中不由得一动。 “辛苦了一路,先让青屏照顾着你,我去多派几个人到你的院子里来,你好生歇着吧。”说完大夫人便离开了。 君晚照坐下,看着青屏,内心其实是很惊诧的。 她回来这么一会儿,见到了她听说的尚书大人和赫连氏。没想到君晚照在府中处境并没有她想的那么艰难。 她能感受到,至少君北骥和大夫人其实是真心待她的。 “大夫人真好,从前每次夫人和小姐您被人欺负了,都是大夫人出面帮咱们的。”青屏感叹,见君晚照起身,便扶着她去休息。 第二十三章 过继 青屏扶着君晚照进了卧房。屋里陈设还算雅致,草木盆栽也打理的极好,可见君北骥也是用了心的。 “如今君府上下,应该都已经知道我回来了吧。” 青屏点头,道:“小姐您歇会儿吧,一路奔波,别的事等您歇好了再做打算如何?” 君晚照顺着青屏的意思,解衣上床歇息了。 等醒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屋里已经点了蜡烛,光线虽不明亮,却很温暖。 “小姐,您醒了,晚饭已经给您准备好了。”青屏掀了珠帘进来。 “现在是什么时辰?”君晚照刚醒,这会儿还有些迷糊,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会儿已经是在君府了。 “已经二更了。”青屏道,“大夫人派的人已经来桃花苑了,是传她们过来吗?” 君晚照摆摆手,示意不用了,由青屏给她更衣。 “明早再传罢。” 沉枫苑。 赫连氏服侍着君北骥解衣,柔声道:“我已经挑了些丫鬟到桃花苑了,都是些机灵伶俐的,老爷暂且放心。” 君北骥沉吟一番,牵着赫连氏的手走到床边,道:“婉儿,我有一个想法。” 赫连氏笑道:“您尽管说。” 顿了一会儿,君北骥还是说道:“我想将晚照过继到你的名下。” 赫连氏愣了一下,虽有些意外,但还是体谅的。 “温氏如今不在,晚照没人庇护,老爷您又不经常在府中。若是交由妾身照顾,她也少受些苦,将来及笄了,婚事也好操办些。” 君北骥点头,眼里满是欣慰,说道:“知我者,婉珺也。” 君府的灯火渐渐熄了,夜沉如水,一片安宁。 次日清晨,君晚照是被窗棂上的麻雀唤醒的。 洗漱完之后天色尚早,也才刚刚日出时分。 “将大夫人派来的那些人都传进来吧。” 青屏答应,立刻出去了。 然后珠帘阵阵摇晃,清脆声传荡在君晚照耳边。 “给四小姐请安。” 紧接着,左边梳着双髻的小丫鬟脆生生道:“奴婢春风,是府上的二等丫鬟。这分别是夏蝉,秋月,冬雪。” 君晚照有些迷糊,眨着眼点点头,道:“名字不错。” 春风说道:“奴婢们的名字都是大夫人取得,以前我们四个都是跟在大夫人身边。” 夏蝉紧接着道:“奴婢自小进府,略微会一点功夫。” 君晚照挑眉,没说话,听着秋月和冬雪各自介绍自己。秋月擅打理,冬雪擅言谈。君晚照不由得笑,大夫人倒是挑的用心。 “这里暂且无事,你们先下去吧。” 君晚照思考着,大夫人赫连氏表里如一,当真是名温柔细致的女子。现在就是二姨娘以及二小姐两个人了。从前温氏还在的时候,她们母子二人就十分猖狂。加上二房何氏娘家势大,是京城有名的皇商,便自恃清高,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 二房同温氏一样,都只生下一女,偏偏君北骥就偏袒温氏母女一些,何氏自然咽不下这口气,便经常打压她们,时不时来挑事。 君晚照还没有把她们放在心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不怕事儿。 可刚想完,事儿就来了。 春风进来,道:“姑娘,三小姐来了。” 君晚照扶额,也不好不见:“让她进来吧。” “妹妹,你可算是回来了,你不在,姐姐我可是少了很多乐趣呢。” 人未到,声先至。君沅兰捏着帕子捂嘴轻笑,掀了帘子进来了。 君晚照起身,道:“三姐姐。” 君沅兰今日特意挑了件偏领宽袖上衣,搭着大红珠花金绣云肩,百褶裙轻舞。额间花钿细致精巧,眼角落一颗泪痣,虽说五官不那么精致,却别有风姿。 今日她盛装打扮一番前来,见了君晚照不过一身素白衣裳,却亭亭而立,气质如莲。眉目格外秀丽清隽,不由得捏紧了帕子,心中愤愤。 这小蹄子,几年不见,倒是出落得更加惹人了。 “不知姐姐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君晚照套着,语气带着明显的疏远。 “听说你回来了,我这不是来看看你吗?”君沅兰笑着,有些尴尬。 “三姐姐看完了吗?”君晚照命春风倒杯茶,递给了君沅兰。 “你这话什么意思?”君沅兰身后的丫鬟柳眉倒竖,跋扈道。 君晚照眼角瞥了那小丫鬟一眼,没有说话。 “你那什么眼神?”丫鬟继续出言不逊,君沅兰听了,并没有制止,只悠悠地喝着茶。 君晚照将茶杯轻轻地放在茶托上,慢慢站起身,走到那丫鬟面前,抬手就是一下。 “啪!”清脆的一声,衬着屋里格外寂静,微风阵阵吹进来,珠帘轻轻摇曳。 君沅兰呆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厉声道:“君晚照,你做什么?!” “你身边的丫鬟不懂礼数,我替你教训一下。”说完继续坐下来喝着茶。 “你......”君沅兰气的不知道说什么,一句话堵在喉咙里,眸子里满是怒火。 “姐姐还有什么事吗?我还要去给大夫人请安呢,不然到时候怪罪下来可不好了。”君晚照说完,疑惑的看着君沅兰,似乎在很认真的询问。 君沅兰气的心狂跳着。 “小姐,她竟然敢打我,您快点教训她!”那丫鬟捂着脸,狠狠地瞪着君晚照。 “你给我闭嘴!”君沅兰怒道。 “难不成姐姐一大清早过来是跟我吵架来的?妹妹真的有事,恕不能奉陪了。春风,送!” 君沅兰怒极反笑,指着君晚照半天说不出话,冷哼了一声出去了。 珠帘狠狠地撞在一起,发出响亮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君晚照喝完最后一口茶,起身对春风说道:“走吧,去给大夫人请安。” 春风低着头应了一声,跟青屏一块儿出去了。 沉枫苑。 赫连氏正在花园里浇着花,见君晚照来了,便放下手中的花浇。 “晚照给夫人请安。”君晚照低身行礼。 赫连氏瞧着君晚照格外舒心,见春风也跟在后面。 “派过去的人用的可还习惯?” “回夫人,晚照很喜欢。” 赫连氏笑着,然后调皮道:“怕是过几天,你就不会一口一个夫人地叫着我了。” 君晚照疑惑地看着大夫人。 赫连氏摇头道:“罢,此事还是等你父亲亲口跟你说吧。” 然后便牵过君晚照的手,带她进了主屋。 “雅南今日被昌平郡主邀去玩儿去了,待她回来,我再让她去看你。” 第二十四章 霍青 君晚照对君雅南的印象很深刻。她一直都觉得,作为嫡女,君雅南是活的高高在上的,但她却没有一点架子。每次同她在一起,都如沐春风般。 没想到君雅南同昌平郡主关系也好,这让她不由得想到温颜。 说起来过她还没去国子监看看她。 “夫人,大哥是在国子监读书对吗?” “是啊。”赫连氏笑着,拉着君晚照到主屋里去。 “您应该知道,我表妹温颜前些日子也入了国子监。” “是的呢,我还让子维多照应照应。”赫连氏道,“你如果要去的话,待子维今晚回来,我同他说声。” 君晚照感慨大夫人的细心,道:“晚照多谢夫人。” 聊了片刻,君晚照就回桃花苑了。到日入已过,近黄昏时刻,就见夏蝉进来了。 “小姐,老爷那边传话让您过去用晚膳,说了这次是给您接风洗尘的。” 接风洗尘,怕是君府上下都请过来了。君晚照吩咐青屏给她好生装扮一下,不可太过随便。 到了沉枫苑的时候,天已经差不多黑了。丫鬟们进进出出,倒是没有多少闲工夫搭理她。君晚照带着春风和青屏进去了。 满屋子人都几乎坐齐了,还剩下几个空位,应是还有几人没到。 屋里闹哄哄的,点足了蜡烛,屋里敞亮极了。君晚照站着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应该坐哪。 赫连氏刚跟君雅南说话,眼角暼到君晚照来了,立刻起身过去接她。 君雅南和君子维起身,给她让了个座位。二房何氏跟君沅兰说着话,完全没有看她。 “哎呀,我来晚了。” 君晚照刚坐下,就见一位妇人提着裙摆跨进来了。发髻上悬着硕大的牡丹花步摇,君晚照一眼就看到了。衣着也是鲜艳亮丽,样貌虽说一般,却也算是喜庆。 没错,喜庆。 何氏瞧见她这副模样,嘲讽地撇了撇嘴角。 “呀,三姑娘回来啦。”四房李氏笑着入座,拉过身后的君思柔和君书禹,将他们往座位上按。 君思柔一脸不耐烦,像是极不愿意同李氏坐在一起。君书禹还很小,怕是只有五六岁的样子,坐下来后便自顾自地摆弄着碗筷。 君晚照点了点头,算是回应李氏。 “三姑娘还是那般不爱说话嘞。”李氏笑道。 君晚照有些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四房李氏还真是热情。 “好了,既然人都到齐了,动筷吧。” 赫连氏给君晚照夹了块鲟鱼上的肚皮肉,说着:“我还记得,从前你便喜欢吃,在杭州应该是尝不到的。” 君雅南打趣儿道:“娘,你看你,妹妹一回来你就开始偏心了。” 君子维笑着:“哥哥给你夹,你就别瞧了。” 君晚照也被逗笑了,心里很是温暖。 君北骥看着,笑眯眯的,然后放下筷子,轻咳一声,道:“我有一件事要宣布一下。” 众人纷纷放下碗筷。 君书禹还沉浸在饭菜里没有听到,李氏连忙抽出筷子,轻轻地拍了拍君书禹的手。 “如今温氏过世,晚照无人照顾,所以我决定将晚照过继到夫人名下。” 屋里一片寂静,只有蜡烛燃烧的“噼啪”声。 君晚照震惊,看了君北骥一眼。蜡烛的火光照在他脸上,他的眼里透着坚定。 “父亲,这不合适吧。这样的话,名分岂不是乱了?”君沅兰第一个忍不住了,“况且这样对我和思柔也不公平啊。” 李氏皱眉,说就说,把她家思柔带上做甚? “没什么不合适的,宗族之间都可过继,我小小尚书府有什么不能的。”对于君沅兰后半句,君北骥避而不言。 何氏看不下去了,嘴角扯着笑,道:“那夫人一个人,也照顾不过来啊。” “我如今已经及笄,哥哥又在国子监读书,娘不用在我们身上耗费多少精力了。”君雅南字正圆腔,声如珠玉落盘。 “是的啊,四妹妹一个人住在桃花苑里,父亲又不常在府中。”君子维帮腔。 “那为何不将她过继在我或者四姨娘名下呢?”何氏冷哼一声。 “你同温氏关系向来不好,我会将晚照安心过继于你名下?思柔和书禹都这么小,四姨娘一个人都忙不过来。”君北骥瞥了她一眼,云淡风轻地说道。 李氏点了点头,说的在理。 何氏被堵的哑口无言,愤恨地攥着帕子,不在说话了。 一顿饭上,众人心思各异。君晚照是没想到的,君北骥居然可以做到这一步,确实是真心疼爱她。只是她想不通,以前温氏的日子,怎么会这么难熬。 “对了子维,明日你带晚照去趟国子监,她想去看看她表妹。”赫连氏道。 “没问题,我明早派人告知你。”君子维爽快道。 “哥,我也想去。”君雅南看着君子维,扑闪着大眼睛。 君子维笑着答应。 听着她们谈话,君晚照一阵感慨。曾经她和她的哥哥,也是这样的呢,只是如今已是物是人非了。景还是那番景,只是人已不是那个人了。 吃完饭君晚照就回了桃花苑了。今日早些休息,明日怕是要早起。 第二日刚吃完早膳,就有小厮过来,说大少爷让她去君府门口,马车已经备好了。 君晚照连忙起身,带着青屏和夏蝉就去了。怕君子维等,君晚照加快了脚步。 到的时候,君雅南也在门口。 君子维穿着青色长衫,腰间别着玉佩,眉眼温润,丰神俊朗。 君雅南梳着简单的发髻,只簪着跟碧玉钗子。柳眉弯弯,明眸皓齿,两腮粉红,跟大夫人有八分相像。穿着鹅黄色立领窄袖上衣,素色襦裙,显得活泼机灵。 “晚照来啦,快过来,我们坐一辆马车。”君雅南牵过她的手,将她带到马车面前。 一路上,君雅南跟她说着金陵有哪些变化,新开了什么首饰铺,成衣铺。 其实她都知道,她只不过是几个月没回金陵而已。 记得从前她拉着哥哥卫霄,在集市上逛来逛去,有什么新鲜玩意儿都要去瞧瞧。 忽然,街上好一阵热闹,君晚照掀开帘子往外看,见百姓们都围在一起。 “忠义大将军打胜仗归来啦!” “忠义将军凯旋归来啦!” “……” “忠义将军?”君晚照疑惑,看向君雅南。 “是的。自从忠烈王出事,忠义将军霍青就被提拔为四将之一,然后就立刻前往西宁征战去了。” 君晚照感到一阵眩晕,有些难以想象。 霍青?忠义将军? 她清楚地记得,霍青,从前是她父亲的副将!如今却成了忠义将军了?! 短短数月,究竟发生了多少事情? 第二十五章 楚渝 “能不能详细说说,忠义将军?”君晚照轻声问道,然后掀开帘子看向窗外,装作很随意的样子。 “听说当年皇上因为忠烈王之事暴怒,一气之下将炽烈军解散。后来又觉不妥,便提升霍青为忠义将军,让他重新组织炽烈军。”君雅南说道,“这些我也是无意从父亲那里听到的。” 当年忠烈王被举发造反,皇帝原本是下命将全体炽烈军发配边疆。是忠烈王苦苦哀求,最后皇帝才决定只是将之遣散。如今又让霍青重新组织,君晚照真是想不通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 “忠烈王之事你还不知道吧。”君雅南突然说道。 君晚照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没有说话,静静地等君雅南说。 “其实我也想不明白,忠烈王在世人眼中一直是忠心耿耿,一心为国。怎么会突然举兵造反……”君雅南摇了摇头,叹着气。 君晚照像是被剜着心,紧紧的握着拳,却只能配合着作出惊讶的神色。 大概是看到君晚照表情太过牵强,君雅南以为她不感兴趣,便没有继续再说下去。 “后来南襄王同时被揭发为同谋,被皇上流放边疆,最后路途中不幸身亡,南襄王妃遭受打击,如今卧病在床,母亲为这事难过了好久,这段时间一直在照顾南襄王妃。” “南襄王世子呢?”君晚照问道。 怕是没想到君晚照会突然问,君雅南愣了一下,然后说道:“南襄王世子一直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皇上下令只允许南襄王世子为南襄王守孝七天。七天过后,南襄王世子便没了踪影,一直到现在都没出现。” 君晚照皱了皱眉,神龙见首不见尾?那她还怎么找人? 风吹起马车窗帘,君晚照看到有三两个人骑着马奔腾而过。 没看到人脸,只知道他们穿着黑色的飞鱼服。 那是锦衣卫。 君晚照眯着眼,她记得,师父说过南襄王世子在锦衣卫中也有势力。 “你可曾去看过南襄王妃?”君晚照抛开那些念头,转而问道。 君雅南说大夫人一直在照顾着南襄王妃,可见她们关系是极好的。毕竟出了这种事情,谁都尽量是独善其身的。 “母亲同南襄王妃虽不是亲姐妹,但关系胜如亲姐妹。前些日子我还跟着母亲一同去看望了南襄王妃,看她气色倒是好了不少。” 君晚照咬唇,关系很好,君北骥定知道此事。大夫人去照顾南襄王妃的事一定会引起人注意,君北骥却没有阻止。 说明他不怕皇上对他有意见。 现在的问题就是,君北骥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皇上,太子,还是南襄王? 可惜她只是小小的刑部尚书的庶女,不,现在应该是嫡女。 但是很多事她还是无法插手,现在除了南襄王世子可以帮她,也没别的人了能让她相信。 马车缓缓地停了下来,君晚照回过神。 “到了?” 君雅南点点头,然后掀开车帘出去,君晚照跟在后面。 君子维站在一旁等着她们,然后便在前方带路。 路上遇到不少君子维的熟人,他一一向他们介绍君晚照和君雅南。 大部分人都已经见过君雅南,还有几个人同她很熟悉。 “子维!” 君晚照见一人笑着走过来。面如冠玉,剑眉星目,身姿挺拔,看起来很是阳光的样子,让人见了就十分舒心。那人走上前拍了拍君子维的肩膀,便对着他挤眉弄眼的,示意他介绍介绍。 “舍妹雅南。”君子维故意说道。 “我当然知道那是雅南!我是说旁边的!”那人低声说道。 “怎么了楚渝哥哥,你跟我哥哥说什么悄悄话呢?”君雅南笑道,她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君晚照也听得一清二楚,而且她认识他。 德亲王世子,楚渝。 “舍妹晚照。”君子维不打趣儿他了。 “且向花间留晚照。”楚渝摸了摸下巴,“好名字。” 君晚照挑了挑眉,道:“多谢夸奖。” 四人一同进去,倒是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来往的人都好奇的看着他们四人,更是有几个女子,目光不时流连在楚渝和君子维身上。 国子监不愧是高等学府,读书氛围浓厚,四处竖着石碑,上面刻着字,育人学习之类都有。园林设计极佳,令人心旷神怡。 “夫子还未开始讲课,我去同温小姐说一声,你们在这儿稍等片刻。”君子维道。 君雅南带着君晚照去了一处凉亭,凉亭对着一片池塘,池塘里面有一群金鱼,皆若空游无所依,俶尔远逝,往来翕忽。 “表姐!” 君晚照回头便见温颜提着裙子飞快地跑过来。 她依旧穿着一身的粉色,格外娇俏。 “你来的好快,我还以为你要很久才能到金陵呢。”温颜脸颊红红的,眼睛亮晶晶的。 “这位是?”温颜疑惑地看向君雅南。 “我是君雅南,晚照的大姐。” 温颜杏眼圆睁,道:“我记得,昌平郡主好几次同我说起过你。” “你与昌平郡主熟识?”君雅南疑惑道。 “是的,有幸同昌平郡主结为手帕交。” 君子维和楚渝也跟过来,不过只是远远地站在那。 “那个又是谁?”楚渝撞了下君子维,“你妹妹怎么这么多?” “那是我父亲的侄女,晚照的表妹。”君子维言简意赅。 楚渝了然地点点头,倒是多看了几眼温颜。 “你又打什么歪主意呢?”君子维皱眉看着他。 “你想什么呢。我楚渝是哪种人吗?” 君子维冷哼了一声。 “我堂堂德亲王世子,就被你这么嘲笑,我感觉受到了打击。”楚渝故作伤心状,闭着眼,皱着眉,很是委屈。 那边君晚照同温颜聊着在国子监这几日之事。挺温颜所说,似乎在国子监还算是适应。 “那就好,只要适应便好。若是休了假便到尚书府来找我。”君晚照道。 “倒是可以一同去文宣王府。”君雅南笑道。 君晚照点头,说道:“好呀,我倒是挺想认识昌平郡主。” 温颜更开心了,拉着君晚照说了很多,一直到日头大了几分,温颜便说要上课了。 君晚照同她告别后,便跟着君雅南坐马车离开了。 回了温府,正巧碰到赫连氏准备出门。 “母亲,您这是去南襄王府吗?”君雅南下了马车,上前问道。 君晚照心中一惊,连忙跟过去。 第二十六章 烦躁 “有几日没去了,除了我和无双,敢去南襄王府的也没有几人了。”赫连氏道。 君晚照站在君雅南身后,深思着。赫连无双,内阁首辅赫连彰的嫡孙女,外公是大楚四将之一的镇国将军,当年因作一赋而名满京城,被皇上册封为平阳郡主。 前世她同赫连无双有过几面之缘。 “不如我带着晚照跟您一起去吧。”君雅南拉过君晚照的手。 赫连氏担心君晚照不愿意,踌躇地看了一眼她,道:“晚照,你的意思呢?” “我去。”君晚照目光坚定,这么好的机会,她怎么能错过。 “那便出发吧。”赫连氏道。 三人一同上了马车。 南襄王府地处玄武街东边最尽头。府邸高大,气势磅礴,有一种遗世而独立之感。 为了隔绝杂音,特地清理出一条小小的巷子,马车缓缓驶入,内里设置繁华精致,亭楼阁榭,错落有致。 正门口的小厮见了马车过来,认出来是尚书府的,连忙跑下来迎接。 “夫人,您来了。” 赫连氏点点头,君晚照和君雅南跟在身后。南襄王府的大部分人都见过君雅南,只是不认识跟在一旁的君晚照。 走到一处院落,赫连氏停下。 君晚照抬头一看,匾额上写着沉香榭三个大字,字迹低调,却透露着潇洒。 门口站着一个丫鬟,打扮却和普通丫鬟不同,她并没有梳着双髻,而是将头发简单的束在脑后,没有多余的发饰。穿着藕荷色上衣,浅色的襦裙。眉目清秀,气质沉稳。 见了她们前来,只是低着头站着,并无让她们进去的意思。 “莞姑娘,这是鄙府四小姐,名晚照。”赫连氏拉过君晚照,说道。 明莞抬头看了君晚照一眼,没有多说什么,便进去通报了。 没过多久便出来请她们进去。 “世子这段时日不在府中,便严加查看了些。”明莞低着头说道。 走过一条鹅卵石小路,眼前便是一座房屋。 屋里面设置很是简朴雅致,除了基本的必须物件,屋里只有几盆盆栽,别无他物。 明莞掀了珠帘让她们进去。 一位妇人靠在床头,正随意翻着书,窗帘遮挡了她的面容。屋里点着香,却不是很刺鼻。 君晚照慢慢走近,床上半靠着的妇人的容颜渐渐展现出来。 还是那张动人心魄的面容,虽然经受了时间的摧残和腐蚀,经历了那般伤痛,依旧是那副容颜。 君晚照小的时候,曾见过南襄王妃一面。她印象最深刻的,便是她那双眼眸。 双眸剪水般,流光潋滟,琥珀色的瞳孔承载着满满的温柔。 “见过南襄王妃。”赫连氏上前道。 “妹妹见外了。”南襄王妃轻声道,“雅南也来了。” “姨母。”君雅南上前行礼。 “这位是?” 君晚照回过神,意识到自己一直在盯着南襄王妃看,连忙低下了头。 “三房温氏的女儿晚照,她母亲过世,老爷便将她过继到我的名下。”赫连氏道。 南襄王妃轻轻地点了点头。 赫连氏将丫鬟端上来的药拿过来,慢慢地喂着南襄王妃喝。 “云铮这孩子,好几个月没看到他了,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南襄王妃皱着眉,无奈道。 君晚照耳朵动了动,云铮应该就是南襄王世子了吧。 只是,她似乎从来都没见过他。真如君雅南所说的神龙见首不见尾。但好歹忠烈王与南襄王交情也不错,却一面都不曾见到,君晚照不禁失笑。 待赫连氏同南襄王妃多聊了几句过后,便起身告辞了。路上赫连氏见君晚照有些心不在焉,便说道:“以后还是要带你去南襄王府多走动走动,等过段时日,还要带你去趟赫连府。” 君晚照心中惊讶,她没想到赫连氏这是完全把她当做自己的女儿看待了,竟然会带她回赫连府。 至于南襄王府,她当然乐意多去走动了。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南襄王世子。如果还不跟他联络,很多事情都无法进行。 她现在没有任何眉目,也没有方向,更没办法着手开始调查。她现在手下无人,炽烈军又已解散。 忠义将军霍青她肯定没办法接近,否则凭她当年跟着父亲征战北疆同他们在一起的战友情,即便霍青是副将,但炽烈军毕竟还是她父亲的炽烈军,说不定她还能接手。 君晚照皱着眉头,感觉格外烦躁。这个南襄王世子,到底上哪儿去折腾去了?连南襄王妃都不知道他的去向。 回到尚书府,君晚照同赫连氏和君雅南道过别之后便回了桃花苑。 刚进屋歇息没多时,秋月便进来通报说三小姐请见。 君晚照按了按眉心,怎么又来了? “让她进来。” 珠帘晃了晃,撞击声十分清脆。君晚照抬头便见君沅兰冷笑着站在她面前。 “三姐姐有什么事吗?”君晚照起身说道。 “你去南襄王府了?”君沅兰眯着眼,眼中闪着嫉妒与狠厉。 虽说如今南襄王府没落了,但好歹爵位还没有被剥夺,况且南襄王世子权大势大,连皇上都忌惮他。 大夫人又是内阁首辅的女儿,如今君晚照过继在大夫人名下,想必又会和赫连府扯上关系,不就完全骑在她头上了。 君沅兰越想越气,偏生君晚照还一脸无所谓。 “我去了,有什么问题吗?”君晚照说道,她看得出来君沅兰的气愤。 “你凭什么去南襄王府,你不过就是过继去的,凭什么可以去见南襄王妃?” 君晚照像看一个白痴,没有理她,自顾自地坐下来,喝了口茶。 “这都是我的事情,和三姐姐你有什么关系吗?”君晚照慢悠悠开口。 君沅兰气了个半死,出言道:“你也不照照镜子,醒醒吧君晚照,你真的以为你和君雅南平起平坐了吗?她是什么人?尚书府真正的嫡女,这京城的公子们倾慕的对象。你君晚照除了这张脸,还有别的吗?” 君晚照挑眉,语不惊人死不休。 “你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看我今日去了南襄王府,你不痛快罢了。你说我除了这张脸,没有别的。”君晚照直直地盯着君沅兰,道,“那么你呢?你可是连我这张脸都没有呢。” 君沅兰气的无话可说,跑去拿起桌上的茶杯,奋力摔在了地上。 清脆的声音响彻在房间里,夏蝉听见后连忙冲了进来。 “小姐,您没事吧!” 君晚照摇了摇头,然后用帕子遮着脸哭了起来。 表情那叫一个委屈。 君沅兰抬手指了指君晚照,又指了指自己,这是在怪她将她弄哭? “三小姐,您太过分了,冬雪,快去禀报大夫人。” 第二十七章 中毒 君沅兰气的浑身颤抖,不过也反应过来了,眼睛示意身旁的丫鬟去阻止冬雪。 “君晚照,你不就是靠着身后有大夫人撑腰吗?”君沅兰想着想着居然冷静了下来,“你以为我就奈何不了你了吗?” 君晚照摇头,实在是不想同君沅兰争辩。她指着鼻子骂她,她已经很容忍了。她多少理解她的心情,曾经她随意欺负的对象一下子身份地位凌驾于她之上,心里不平衡也是正常。 过去的事那都是过去,现在她是卫缨,也是君晚照,她不会揪着过去不放,也不会对她如今的处境坐视不理。 “三姐姐你现今在我这里是讨不到好处的,还是回去吧,妹妹不送。”说完君晚照便起身到了卧室。 君沅兰怒极反笑,甩袖走人。 回到心芷苑便对着何氏一阵委屈。何氏安抚着她,冷哼道:“她以为她如今成了嫡女就怎么了不起了?她母亲始终就是姨娘,这谁也改变不了,大夫人待她多好又如何?” “你也真是沉不住气,她如今硬气了,在她那里当然讨不到好,要学会用脑子知道不?”何氏轻轻点了点君沅兰的额头。 君沅兰眼睛一亮,拉着何氏的手道:“母亲,您有主意了?” 何氏嘴角上扬,眼里透着精光,艳丽的面容满是狠厉。 君晚照靠在塌上,闭眼沉思着。后宅之事,其实她并不擅长。忠烈王一生只娶一妻,她也只有一个哥哥。后来年岁大了,便跟着父亲四处征战,父亲也不让她守那些闺阁礼教,但该教的也都教与了她。 从温府的大夫人对她的算计,到如今君府何氏母女二人,她都深觉后宅里当真是堪比战场般。只是后宅里这些都是暗着算计,战场上那都是明明白白地厮杀。 可她重生并不是为了和这些不入流的女子们斗来斗去的,她还有她的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要获取君北骥的信任,要找到南襄王,还要与内阁首辅打好关系,更甚者,东厂那边她也要深入。亲王郡王之间的势力分布也要搞得清楚明白。 忠烈王和南襄王双双因为此事丧命,背后牵扯绝对不止一种势力,相信不仅有皇上参与,应当还有太子,亲王也不可避免。 前几日,忠义将军霍青凯旋归来,着实让她吃惊不已。她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如今局势紧张,可是南襄王世子…… 君晚照有些头疼。 日子一天天过去,已经到五月尾声了,天气也渐渐燥热起来。 小厨房里已经开始熬绿豆汤了。 君晚照从小便不喝绿豆汤,虽说绿豆汤清凉解暑,但她不喜欢这个味道。 不过还是吩咐了厨房里的人熬一些给丫鬟婆子们喝。 冬雪端了一碗呈上来,道:“不知道小姐喜不喜甜,便直接把碎冰糖一并拿过来了。” 君晚照手里拿着书,皱了皱眉,她似乎没告诉她们她不喜欢喝绿豆汤。 看了眼碗里深绿色的绿豆汤和摆放在一边的碎冰糖,君晚照摇了摇头。 “小姐不喝吗?”冬雪疑惑道。 这时青屏掀了珠帘进来了,看到桌上的绿豆汤放着没动。 “小姐,您夏日里不是素爱喝绿豆汤解暑的吗?” 君晚照眨了眨眼,她倒是差点忘了,这会儿记起脑海中的一些画面,但还是不愿意委屈了自己,便放下书道:“我不是很想喝,冬雪你端下去喝了吧。” 青屏也没问什么,示意冬雪下去。 “小姐,大夫人那边送来几匹布,说是上好雪纺面料,拿去给小姐您做几套衣裙。还有些首饰,我一并拿去库房了。” 君晚照拿起书,道:“我知道了,你看着做吧。” 这天似乎确是有些燥热了,倒不时有几缕微风吹进来,带来些许清凉。 君晚照放下手中的书,按了按眉心,算算日子,好像是快到了她的生辰了? “听说三姐姐是前些日子及笄的?”君沅兰的及笄礼举办的倒是不怎么声张,甚至都没有邀请她。 “是的,小姐。”青屏答道。 她是今年及笄,怪不得大夫人送来几匹雪纺面料让她做些衣裙,还有首饰,估计是及笄礼想让她体面些。 “小姐!不好了!”春风着急忙慌地跑进来,珠帘带起一阵脆响。 君晚照皱眉,道:“何事?慢慢说。” 春风喘着气,说道:“冬雪身上,突然起了红疹,满身都是,您快过去看看吧!” 君晚照立刻起身随春风前去,到了小厨房里,看到冬雪躺在地上打滚。 “什么情况?” 夏蝉哭着道:“冬雪喝完了绿豆汤之后,还没一会儿,就说身上奇痒难耐,抓了半天也不见好转,然后就开始起红疹,先是脸上,再是身子,已经抓破了好几处了。” 君晚照当机立断,吩咐道:“春风夏蝉,将她的手脚绑住,别让她乱抓,青屏快去请大夫来!” 青屏连忙点头,飞快跑出去了。 “此事先不要外传,若是让我发现谁穿了出去,便立刻将她发卖了!”屋子里众人噤若寒蝉,春风和夏蝉已经将冬雪放在椅子上固定住了。 君晚照仔细上前查探,看到那红疹密密麻麻,冬雪脸上还有几处血迹。 此时她不停地挣扎着,神志全无。 “把绿豆汤拿来,要冬雪刚刚喝的那碗。”君晚照道。 夏蝉连忙将绿豆汤端过来,里面还剩余一些没喝完。 君晚照就坐在冬雪旁边,静静地看着她,一直等到大夫过来,才起身。 “她这是中毒了。”大夫查看过后说道,“这是一种草药,名海津花,没有香味,一旦触碰过后便会起疹子,这位姑娘是口服,便更严重了。” “可有解决办法?”君晚照说道。 “办法是有,不过可能需要慢慢调养,没个两三月是好不了的。” 君晚照握着拳,眼底一片冰冷。 “您再看看这碗绿豆汤,是否有毒。” 大夫将银针试探,拿出来,银针立刻发黑。 夏蝉捂着嘴倒吸一口冷气。 君晚照冷笑,当真是好算计。给她下毒,她自然就无法举行及笄礼,甚至几个月都不能见人。 女子一旦及笄了,就意味着该嫁人了。若是这风声到时候一传出去,谁都会对她敬而远之。 这其中获利的会是谁? “今日厨房有谁进来?”君晚照问道。 “四……四姨娘身边的翠玉说,她们那里绿豆多出了些,听闻小姐您素爱喝绿豆汤,便都给您拿过来了。” 第二十八章 商量 四姨娘?君晚照心里疑惑,她猜的其实是二姨娘。怎的是四姨娘送过来的? 君晚照思忖一番,道:“春风,你去跟大夫开药。青屏,陪我到四姨娘那里去一趟。” 君晚照脚步飞快,青屏都要跟不上了。 到了四房所住的清辉苑,君晚照径直而入。 “四……四小姐,您今儿怎么过来了?”门口守门的婆子一脸惊讶,连忙跟进去禀报,“姨娘,四姑娘来了!” 李氏这会儿正给君思柔绣着帕子,君思柔坐在一旁吃着点心,见君晚照进来了,放下点心擦了擦手,没有说话。 “四姑娘今日怎么得空前来了?”李氏笑着,发髻上还是那朵鲜艳的牡丹花。 “我来是想感谢四姨娘的绿豆的。”君晚照坐下。 “噢,其实那也不是我的嘞,前几日二姨娘送了一箩筐过来咯,我推辞说不要嘞,她硬得是塞给我哟。”李氏放下手中的绣活儿,拍了拍手。 “二姨娘给您的?”君晚照眯着眼。 “是的嘞,我自己那里还有大箩筐没吃完,她又给我送过来这么多。我听人说四姑娘你爱喝绿豆汤,就给你咯。”李氏笑道,“说起来是得感谢二姨娘嘞。” 君晚照心中冷哼,感谢? “那二姨娘您是听谁说我喜欢喝绿豆汤的?” “啊哟,我是听我身边的李婆婆说的嘞,她说你喜欢,我便想着不如给你送过去咯。” 君晚照心中冷笑,面上却点着头,说了声告辞便起身离开了。 君思柔撇了撇嘴,委屈道:“四姐姐怎的都不与我打招呼了?” 李氏继续拿起未绣完的帕子,说道:“你四姐姐如今是嫡女了哟,身份可不比你高的些啦,不与你打招呼很正常。” 君晚照找了那个李婆婆,问了是谁说她喜欢绿豆汤,偏生李婆婆打马虎眼儿,说府中上下都知道她喜欢绿豆汤。 君晚照直接将她拖到墙角,压着她抬手直接按在了她的喉咙处。 “李婆婆你上有老下有小,说实话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李婆婆吓得直哆嗦,只感觉脖子那里凉飕飕的,颤着声儿道:“是……是二姨娘身边的海棠姑娘,给我十两银子,叫我把这话原封不动地说给四姨娘听。” 君晚照听完,放下手便后退一步。青屏见怪不怪,小姐先前在杭州已经足够让她惊讶了。 君晚照出了清辉苑便一路朝心芷苑走去,气势汹汹,吓了路上的丫鬟婆子们。 “这四小姐是去哪,脸色这般不善?” “哪里知道,这不是我们操心的事。” 丫鬟婆子们各自散了,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到了心芷苑,君晚照刚要进去,就被门口的婆子拦住了。 “四小姐有何贵干?” “孙婆婆,我知你是二姨娘身边的人,可如今你拦住我不让我进去就不合适了吧。” “二姨娘怎么说也是您的姨娘,您这么闯进去着实也不合适吧。”孙婆婆面不改色。 君晚照冷哼,暗自使力,硬是将孙婆婆推开。 “我今日还偏要闯一闯!” 厢房里何氏与君沅兰正得意着,想着估计这会儿君晚照应该已经满身疹子了吧,心里畅快极了,不由得笑出声来。 “二姨娘好兴致,什么高兴的事儿不如说出来让我也乐一乐啊!” 君晚照人未到,声先至,何氏和君沅兰笑声戛然而止,不由得愣神。 见了君晚照气势腾腾地进来了,却还是那一身素衣,眉眼清峻,此时却格外冰凉。 何氏慌了,疹子呢? “二姨娘是不是惊讶着我身上怎么没起红疹呢?是不是特别失望啊?”君晚照冷笑。 何氏扯了扯嘴角,道:“四姑娘这是说的什么话,什么疹子?” “二姨娘还不承认呢?我身边的丫鬟可否被您还惨了呢。”君晚照拉过椅子,兀自给自己倒了杯茶,悠悠道:“您也别在这里装不知道了,四姨娘都告诉我了。您那一箩筐绿豆可是送的好哇。”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何氏眸光闪烁,捏着帕子心下慌张不已。 “君晚照,我没去找你,你如今上门来捣乱是个什么意思?”君沅兰指着她说道。 君晚照起身,直直地走到她面前,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直到君沅兰被盯得发慌。 “二姨娘,既然我都找上门来了,那就肯定是知道前因后果的,您何必不承认呢?” 青屏跟在她身后,一言不发,内心却将何氏和君沅兰骂了个遍,打小便欺负她们家小姐,如今居然还下毒,真是黑心。 “是我又怎么样,难道你还有证据么?”何氏也不慌乱了,她是遣人去跟四姨娘身边的人说了,可那又如何,凭她君晚照懦弱的性子,还能在李婆婆嘴里挖出什么来? “证据,这可是二姨娘您亲口说的。”君晚照笑道:“二姨娘您死性不改,下毒害我,三姐姐您三番五次上门来闹对我出言不逊,是不是从前我脾气太好忍让了些?” 何氏默不作声,君沅兰也冷笑着不说话。 “既然二姨娘不肯到父亲那里主动承认,就别怪我不气了。”君晚照说完便甩袖走人,广袖不小心碰到桌上的茶杯,掉在地上碎了一地。 “碰”地一声,何氏和君沅兰吓了一跳,却暗暗发慌。 “难道李婆婆靠不住?已经招了?”君沅兰道。 “她这是诈我们呢,你慌什么!”何氏皱着眉,却也知道不能坐以待毙,便计划着将李婆婆找来问一问。 君晚照回到桃花苑,立刻便吩咐众人将冬雪中毒一事传来,并前去沉枫苑禀告大夫人。 “怎么会这样?你说的可是真的?”赫连氏大惊失色。 “确实如此。”君晚照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她,“估计这会儿二姨娘会去找李婆婆,晚照恳请母亲您跟我前去。” 赫连氏心下也有了计较,便跟着君晚照一同去了清辉苑。 “呀,夫人晚照你们怎么一起来了!”李氏连忙起身迎接她们。 “四姨娘,我想同您商量个事儿。”君晚照悄声对李氏说着什么。 李氏似懂非懂地点头,人还是懵着的。 然后吩咐李婆婆小厨房里给小少爷煮些吃食。 李婆婆收到嘱咐,便在小厨房里忙了起来。 君晚照同大夫人一起在墙边隐秘处躲着。 赫连氏不禁笑了,道:“这种事我还真是没做过。” “凡事都有第一次嘛。”君晚照也笑了。 第二十九章 头疼 还没一会儿,就见一个小丫鬟探头探脑地进了小厨房里。 李婆婆这边刚刚把食材准备好,就见海棠过来了。 “李婆婆,还好你在厨房,不然我还得去寻你。”海棠道。 李婆婆眼神闪烁,手里依旧忙活着,摆弄着砧板上的胡萝卜丝儿。 “海棠姑娘可又有什么事了?” 君晚照和赫连氏见那小丫鬟进去半天没出来,笃定了便往小厨房里去。 “李婆婆,你可是将此事暴露了?”海棠悄声说道。 李婆婆怎么可能承认。 “我没有啊。” “那四小姐是怎么知道二姨娘在绿豆里面做了手脚的?你还不老实交代?”海棠没了好脾气,见厨房里没人,便怒道。 “好一个老实交代!”赫连氏面无表情地进了小厨房,上了台阶,脸色平静,眼眸里却一片寒凉。 海棠大惊,见来人是赫连氏,心道完了。 君晚照跟在赫连氏身后,冷冷地看着那二人。 “我可是听得一清二楚了,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赫连氏冷声道。 “大,大夫人。我只是个传话的,这件事跟我没有关系啊。”海棠连忙跪下,颤声道。 “这件事你跟我求饶也没有用,我自会禀报老爷。”赫连氏说完便转身一甩袖,带着君晚照离开了。 海棠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回去禀告给二姨娘。 “废物!”何氏将手中的茶杯用力扔在海棠身上。 君沅兰安抚着何氏,道:“母亲您别动怒,老爷回来了便会知道这件事,我们还是想办法开脱吧。” “还有什么法子开脱?!事情败露,找不到任何借口了!”何氏大声喊道,面容狰狞,形象全无。 君晚照,没想到她这么有手段,居然直接跟大夫人守株待兔。 “只希望老爷的处罚能轻一点了。”何氏叹道。 君晚照同大夫人一起来到沉枫苑,天色渐暗,君晚照便留在这里用晚膳。 君雅南笑道:“四妹妹什么时候跟我一起去见见昌平郡主啊?” “我都可以,时间由姐姐来定。”君晚照十分乐意,只是她不好主动提起罢了,如今君雅南说了,她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 “后日国子监休长假,我们去接了温颜妹妹一同过去吧。”君雅南提议道。 君晚照点头,这样最好了,正好她可以跟温颜叙叙,倒是有段时间没见了。 夏日里白昼长,这会儿也不过是天色染了一层厚厚的灰,但屋里还是点燃了蜡烛。 菜刚上齐,君北骥便回来了,赫连氏起身去迎接。 “晚照今日也在啊。”君北骥微微笑道。 君晚照和君雅南站起身行礼,道:“父亲。” “快坐下吃吧。”君北骥摆手坐下。 饭吃到一半,赫连氏突然道:“老爷,妾身有一事禀报。” 君北骥边夹菜边说道:“尽管说。” “今日二姨娘在给晚照的绿豆里下毒。” 还未说完,君北骥脸色一边,“啪”地一声将筷子拍在桌上。 赫连氏缓缓地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清楚。 “二姨娘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君雅南不敢置信。 “来人,将何氏给我传过来!”君北骥沉声道。 屋里噤若寒蝉,无人说话,只闻众人的呼吸声。 没过多久,何氏便进来了,见气氛不对,立刻跪下来,眼泪就开始往下掉。 “老爷!都是我的错!是我一时鬼迷心窍要害四姑娘!您罚我吧!”何氏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叫人好生心疼。 “我当然会罚你!”君北骥怒道,硬是不愿多看她一眼。 “可怜我沅兰,前些日子刚及笄,我不想给府上徒增麻烦,便随意给她置办了及笄礼,我做娘的心中何曾不感到亏欠?”何氏哽咽道,“不像四姑娘如今已是嫡女了,自然不同于庶女的待遇。都是我一时心生妒忌,为沅兰感到不平!都是我的错啊!” 何氏这一番话当真是毫无破绽,充分展示了一名母亲对自己女儿的愧疚与上心,真是叫人同情。 君北骥眯着眼,他将晚照过继在大夫人名下,确实是遭到府上众多人的非议,认为此事不公。可是温氏如今已经过世,逝者在天之灵,他怎么忍心置她的女儿于不顾? 可是也是让沅兰和思柔心中不痛快了。 “此事你应该跟晚照好生道个歉。”君北骥语气有所缓和。 “四姑娘,都是二姨娘不好,二姨娘被猪油蒙了心,一时鬼迷心窍,我给你道歉,都是我的错。”何氏眼里带着哀求,声音哽咽。 “我接受。”君晚照道,“但并不代表会就此放过。” 君北骥倒是意外,虽说他确实要处罚何氏,但是他却没想到,凭着君晚照的性子,她居然没有退让。 “罚二房何氏三个月月奉,禁闭一个月。”君北骥冷声道,说完便转过身子,不再搭理。 何氏瘫坐在地上,低着头道:“多谢老爷,多谢大夫人,多谢四姑娘。” 然后慢慢爬起来,失魂落魄地出去了。 君晚照继续吃着饭,没有再多说话。众人眼观鼻鼻观心,大约都知道了四姑娘如今是个不好惹的人物了,心里开始忌惮起来。 吃着吃着,君北骥突然叹了口气,觉得有些难以下咽。 “怎么了?”赫连氏问道。 “忠义将军霍青,前几日回朝,皇上命他重新组织炽烈军。”君北骥叹道。 君晚照不由得坐直了身子,心里咯噔一声。 “这是好事啊,您叹什么气呢?”赫连氏疑惑道,君雅南也好奇地看着他。 “霍青一旦组织了炽烈军,怕是会一下子成为四将之首,在朝中地位可想而知。” 君晚照皱眉,她倒是没想到。炽烈军是何等军队,在军中又是何等地位,虽说是听命于皇帝,但终究是在霍青的手下。 “霍青曾是忠烈王的副将,却突然成了忠义将军。这其中诸多事情我也不清楚。就怕此人不是善类,白白葬送了一支好军队。”君北骥道。 “最头疼的是南襄王世子不见踪迹,你这几日有没有去南襄王府?南襄王妃可曾说世子的去向?” “我昨日刚去的,王妃也不知她去哪儿了。”赫连氏道。 君晚照心中已经一片惊涛骇浪。君北骥这几番话,表明出的意思令人吃惊,特别是最后提及南襄王世子,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南襄王世子不见踪影,他头疼什么? 第三十章 结交 “父亲,世子哥哥三月前就不见了吧。”君雅南给君北骥夹着菜道。 “是啊,现在不光是我着急,还有首辅大人。”君北骥叹着气道。 君晚照狠狠地皱着眉,努力分析着君北骥的话。 “罢了罢了,你们就当我发发牢骚吧。” 君雅南默不作声,只埋头吃饭,倒是赫连氏却是一脸担忧。 “我瞧着姐姐的身体,已经每况愈下了,这样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我四处派人打听,也没有世子的消息。东厂那边盯得紧,我们六部这边紧张的很呐。前几日吏部的赵大人跟我说,他突然接到指令说,让他派人去杭州任都转运使,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君晚照大惊,稳了下心神,道:“我知道此事。” 君北骥恍然:“对,晚照你刚从杭州回来,可否详细说说?” “杭州都转运使曹远贪污,不久前被当地的盐商杀害,此案是由新上任的巡抚大人审理的。”君晚照特意说了杨籍。 “是的,就是杨大人向吏部请求指派人的。”君北骥道。 君晚照顿时心乱如麻。 杨烁同林铮说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如同平地惊雷炸在她的心上。 林铮,到底是什么人?杨籍向吏部请求派人一事,他一定参与了,从杨烁的话里就可以猜的到。 还有君北骥,他到底是哪一派? 如果说君北骥是皇上的人,他没有立场说出这些话。就她前世所知,东厂都是太子的人。君北骥说东厂盯六部盯得紧,证明他不是太子党。若说是皇上的人,他也没必要为南襄王世子的消失而头疼。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吃过晚膳后,君晚照回了桃花苑。思考了一晚上也没有头绪,她想她应该要有所行动了。 到了国子监修长假之日,君晚照同君雅南一起去接了温颜。 甫一到正门口,就见温颜正与楚渝说着话。 君晚照下了马车,唤了她一声。 温颜双眸一亮,连忙走到君晚照面前。 “表姐,你怎么来了?” “我今日和大姐接你同去文宣王府。” 君子维这时也正好出来,邀着楚渝的肩膀走过来。 “你们俩可倒好,成天腻歪在一块儿。”君雅南打趣儿道。 “你们这是特意接温小姐的?”君子维问道。 “是的,今日约好了去文宣王府同昌平郡主一聚。”君雅南道。 周围人来人往,各府马车挤在门口,很是嘈杂。倒是不少从国子监出来的贵府小姐们有意无意地往君子维和楚渝身上瞟。 “要我说,我们几个改天得找个时间好好儿聚聚。”楚渝道。 他一手搭在君子维肩上,一手拿着扇子。一双桃花眼不笑也似笑,剑眉入鬓,鼻梁高挺。这下笑起来更是生了花儿般明媚。 “没问题啊。”君雅南道,“我也叫上郡主。” 商量好后,君晚照三人便离开前往文宣王府了。 坐在马车上,君晚照的思绪却飞得老远。 前世她知道,文宣王府的昌平郡主方静姝,性子直爽,为人低调。但却喜爱结交各种朋友,看她同温颜成为了手帕交就知道了。 她之所以这么希望能结交昌平郡主,其实是因为文宣王妃,当朝的二公主,皇上的亲妹妹。 她记得文宣王妃当初是太后亲自指婚给文宣王的。 文宣王是大楚唯一一个异性王,当年陪着皇上征战天下,打下了大楚江山,算是开国功臣。 文宣王既是郡王又是驸马,多少都是因为皇帝。 所以她才希望能与昌平郡主结交,最好能将关系打到最好才是。 没多久,马车缓缓停下来,君晚照收回思绪,下了马车。 王府门口的小厮见了三人,立马带着她们进府。 到了昌平郡主所居住的院子,三人便一前一后踏进去。 “郡主。”君雅南见屋里没人,便又唤了两声。 “郡主在闺房里,我带君小姐进去吧。”门口的丫鬟上前说道。 昌平郡主许是听见了动静,君晚照见门突然开了。 方静姝在房里看书看的入了迷,听到声音后便立刻前来开门了,然后就见面前站着三个人,倒是吃了一惊。 她戴着海棠珠花步摇,熠熠生辉,身着藕荷色的雪纺衣裙。柳眉弯弯,眉心画着金色花钿,杏眼明亮,唇红齿白。额前几缕碎发轻舞,俏丽明媚。 “雅南,阿颜,你们怎么一起来了?”方静姝惊讶道:“这位是?” “我的妹妹晚照,也是温小姐的表姐。” 方静姝了然地点头,她前几日也是听说了尚书府的四小姐已经过继在大夫人赫连氏的名下了。 “快请进。” 屋里很是简洁雅致,墙上挂着几副字画,君晚照随意看了看,突然目光定了定。 “郡主平日里对刀剑也感兴趣?”君晚照话音里带着惊讶。 “是的,这是我父王当年同皇上征战是所用的一把剑,我瞧着甚是喜爱,便向他讨要了来。”方静姝笑道,圆圆的杏眼像小鹿的眼睛一般。 “听闻当年文宣王用一把遮云剑跟随皇上打下大楚江山,想来就是这一把了。”君晚照叹道,上前仔细瞧了瞧。 “晚照妹妹也对剑感兴趣?”方静姝问道。 君雅南倒是好奇,她完全没能把从前的君晚照同刀剑想到一起。 温颜其实并不惊讶,之前在杭州的时候,她就觉得表姐很神秘,尤其是去天虞山的时候。 “我也有一把剑,当然不能与这把遮云剑相提并论。”君晚照笑道,“但是我却很喜欢它。” 方静姝眼里透露着赞赏,道:“晚照妹妹你可真是个有趣的人。”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君雅南见日落西头,便提出回府。 温颜还是回了国子监,同怀瑾夫子也有个照应。虽然说是休长假,但是还有不少监生未归家,都留在了这里。 回府路上,君雅南好奇君晚照为何会有一把剑,便问了她。 “我在杭州的时候,曾路过一个铁匠铺。”君晚照眼里带着回忆,“我觉得那个铁匠是一个很有故事的人,便请他帮我打造一把剑。” “说来好笑,我给它取名叫转魄剑。只是后来我竟见到了真正的转魄剑,倒是被人嘲讽了一番。” 想起当时在心远湖,郦水局的时候,她同一个人等着日落等着天黑。她见到了真正的转魄剑出鞘入鞘,虽不过眨眼之间,那光彩依旧夺目,深深地印在她的脑海里。 只是那一人一剑,不知还有没有缘分再见了。 第三十一章 赫连 君晚照回桃花苑时,君雅南同她说过几日应当会有个小聚会,届时君子维的朋友和楚渝的朋友应当都会到场。 君晚照听着当然觉得这是好事了,便点头答应。 这段时间一直都没有闲工夫,练剑已经搁置好一会儿时间了。 第二日一大早,君晚照就在院里提着剑开始练字师父教予她的剑法。 桃花扑扑簌簌地落下,随着君晚照的剑气漫天飞舞,席卷了整个桃花苑。 只是也惊呆了整个桃花苑。 还好除了青屏和春风四人也没有别的丫鬟了。 “我会武这一件事切不可对外喧哗。”君晚照收了剑,对众人说道。 小丫鬟们一个个瞪着眼珠子拼命点头。夏蝉小心翼翼地跟上去,眨了眨眼睛,说道:“小姐,您可不可以也指点我一下?” 君晚照笑了,点了点她的额头,道:“你那三脚猫功夫,练练拳腿就行了。” 过了几日,君雅南就到桃花苑敲门了。 春风将她迎进来,君晚照起身接见。 “姐姐今日怎的得空来了?” “我那日和你说过的话你忘了?”君雅南睁圆了眼睛。 君晚照怎么会忘记,只不过却故作恍然大悟道:“噢,我想起来了。是那个聚会吧,约好在今日吗?” “你真是不上心,换作别的姑娘,得早准备好些天了。” 君晚照心想她应当比别的姑娘还要上心一些。 “什么时辰?” “就中午。怕是他们都已经赶过去了,我以为你早准备好了,你看你的衣服,穿的还是昨日的吧?”君雅南皱眉,拍了拍她的手,“快去换,穿好看点!” 君晚照哑然失笑,连忙唤青屏去准备去了。 君雅南无奈地摇了摇头。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君晚照出来了。 她今日着了一件石榴红上衣,浅色百褶裙。头上戴着梅花簪子,小巧别致的梅花珠玉上落了一串流苏。青屏坐下给她描眉,点了花钿。眉目清隽,唇红齿白。虽说气质如莲般沉静,这石榴红却衬得她活泼明媚了些。 君雅南眼里有止不住的赞赏之色。 “走罢,他们说不定都等急了。” 马车咕噜咕噜转着,终于停了下来。君晚照掀了帘子,面前是一座阁楼。抬头看去,匾额上写着清平乐三字。 “这里是他们常聚的地方,我偶尔会跟着哥哥来。” 进去之后,方知这清平乐的玄妙之处。每一个包间的门都是背立互不干扰的,形成一个环形。顶楼是露天的,有直升的红木楼梯。 “那顶楼都是少数人才能上去的。”君雅南小声同她说道。 君晚照了然,那少数人怕指的就是京城里那些王公贵族们吧。前世她只是听说京城有这么个地儿,这倒是头一次来。 上了顶楼,又是另外一个天地了。今日天好,虽有太阳,阳光却不刺眼,偶尔还有微风吹来,煞是舒服。 君雅南带着君晚照走到了一个圆桌处。 “来啦!”温颜见了她们二人,起身招呼她们过去。 方静姝也在她旁边坐着,二人怕是一同前来的。 君子维早已跟楚渝坐在一块儿,正好在君晚照旁边。余下的便是些君晚照不认识的人了。 “晚照,我来给你介绍下。”君子维站起身指着一位着青色锦衣的公子道,“这位是东宁候府的陈公子。” 陈阔向她点了点头。君晚照见他眉目俊朗,面孔坚毅,倒像是习武之人。 “陈公子可曾练武?”君晚照道。 陈阔挑眉笑道:“君四姑娘好眼力。” “我们这位君四姑娘可不是一般人,她自己还有一把剑呢。”方静姝笑道,很是直爽。 君晚照低头抿唇轻笑,微微摇头,不甚在意。 君子维继续介绍:“这位是赫连府的赫连御和赫连无双。” 君晚照心中咯噔一声,慢慢地抬头,看了君子维所指的那二人。 赫连御轻眯着眸子,倒像是在审视她。他穿着玄色锦衣,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子的冷气,像是冬日暖阳里的坚冰。眉眼狭长而深邃,鼻梁比常人还要高挺一分,唇色淡而薄,此时抿成一条直线,下颚如刀削一般锋锐。 赫连无双同她倒是相反。她面容婉丽,肌如白雪。细眉微微上扬,自成风情。有一双多情潋滟的桃花眼,增了些魅惑。她的鼻梁同样高挺,倒是给她添了几分英气。 二人当真都是不可多得的好样貌。 君晚照见赫连御这般眼神,倒是不惧,直直地回看了他一眼。 赫连无双轻笑道,声如莺啼,“早先去看望姑姑的时候,就在姑姑那里听闻了君四姑娘的名字。” 君晚照扬眉,南襄王妃? “噢?还有这等事?”楚渝惊讶地看向君晚照。 “母亲曾带我和姐姐一同去看望过南襄王妃。”君晚照缓缓说道,声音平静。 赫连无双眉眼弯弯,桃花眼里像含着水雾,说道:“是的呢,君四姑娘给姑姑留下的印象倒是深刻。” 君晚照抬头看了赫连无双一眼,她笑的明媚,却在她的眼里看不出笑意。 赫连御感觉到君晚照的视线在他们这边,便不由得也抬头看了她一眼。 君晚照转移了视线,眸光从赫连御的脸上掠过,清冷得很。 赫连御皱了皱眉,他感受到了敌意。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倒是可惜了世子不在,不然应当更有趣一些。”楚渝见情况不对,连忙出声。 “是的啊,堂哥也不知道去哪里了。”赫连无双落了落眉,眼里带着失望。 “你还别说,我记得当时我跟世子去山上打猎。” 楚渝话还没说完就被陈阔打断了。 “你还打猎?” 楚渝白了他一眼,道:“我怎么了我,我就打猎。”然后继续回忆,“然后一直到了快天黑,我说咱们回去吧。” “世子偏不,居然就地坐了下来,他说他要等天黑,我有什么办法,我肯定和他一起等啊。” “结果等着等着,天黑了,我说那咱回去吧。” “还没说完,好家伙,一双冒着绿光的眼珠子就慢慢向我们靠近。”楚渝绘声绘色地比划着,脸上还有余悸。 “那是狼啊!我当时吓得直咽口水,一看世子终于站起来了。结果他直接上去,抽出剑跟那头狼干上了。” “我的妈,那把剑出鞘的光当时差点亮瞎了我的双眼。后来我就只听得到打斗声,还看到剑隐隐约约反射出来的光。” “然后世子就提着奄奄一息的狼过来了,脸上还有血,一言不发就往山下走。” “啧啧啧,不愧是世子,这事儿也就他干的出来。”楚渝赞叹道。 众人听得全神贯注,原本南襄王世子在他们心中狠戾的影响,此刻更深了几分。 第三十二章 优越 “好了,上菜吧。”楚渝招呼着小厮过来,将桌子收拾了一下。 待菜都上齐后,楚渝邀所有人举杯共饮,道:“今天世子不在是他的可惜,这么多美人他也见不着了。” 君子维撞了撞他的肩膀,道:“你以为世子跟你一样。” 楚渝大笑着,仰头一饮而尽。 众人坐下后,陈阔道:“前些日子不是说忠义将军打了胜仗吗?你们有谁与他熟识吗?” “我见过他一次,父亲曾带我去拜访过这位忠义将军。”赫连御道,“但也只是有一面之缘而已。” 君晚照喝着茶,水汽氤氲在她的眼眸中,看不清楚情绪。 “这事儿也就咱们几个在这说。我听说啊,当年忠烈王造反,忠义将军霍青可是他的副将呢!这转眼就被封为四将之一了,皇上还命他重组炽烈军,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秘辛啊?”楚渝便吃便说。 赫连御皱着眉沉吟,一瞬间周遭突然泛着冷气,然后敛眸说道:“我父亲与我提起过此事,但也只是随口一说。听说是霍青告发忠烈王的,皇上念他有功,是个良将,便将他封为忠义将……” “咚!”茶杯落在了桌子上。 众人一惊,都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君晚照连忙将茶杯扶起,好在里面的茶都喝完了,没有洒在桌子上。 “表姐,你发什么呆呢!”温颜反应过来,笑着说道,“多吃点儿。”然后给她夹了好几样菜。 赫连御眯着眸子,心中冷哼。她可不是在发呆,她清醒的很呢! 君晚照深深地埋着头,不敢看众人的目光,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拿起筷子,心中却已经是惊涛骇浪,砰砰跳着。 霍青,霍青告发的,是霍青告发的。 她内心抓狂到像要疯了一样,拼命地吃着碗里的菜,眼眶已经开始发热,却不敢抬头。 赫连御的目光一直在她的身上。 “哥,你不吃吗?”赫连无双扭过头,黑白分明的眸子直直地看着赫连御,“你看什么看这么入神呢?” 赫连御没回答,下颚紧绷了下,拿起筷子开始吃起来。 一顿饭除了楚渝和方静姝在活跃气氛,其余的人都很沉默。 散席的时候,君子维和楚渝那几人继续玩儿去了,于是君晚照和君雅南回府。 “晚照,你刚刚突然怎么了?我瞧着你可不像是发呆。”君雅南知道温颜那是帮她圆场。 “是吗?”君晚照扯了扯嘴角。 君雅南想到那时的场景,笑道:“可能御哥哥看起来是生人勿近了点。” “你与赫连他们二人关系都很好吗?”君晚照问道,君雅南称呼赫连御这么亲密,但似乎在饭桌上她们交谈并不是很多。 君雅南有些闪躲,说道:“还可以吧。” 君晚照眯着眼,心中略微有了点数。不过也不再多言,马车里陷入沉默。 等到了君府,已经到傍晚了,君晚照便直接回了桃花苑。 沉枫苑。 赫连氏见君雅南回来了,笑道:“怎么,今日玩儿的可还好?” 君雅南挑了挑眉,淡淡说道:“还好。” 赫连氏皱了眉头,眼里却带着笑,柔声道:“你不是带晚照去了吗?怎的看起来不太高兴?” “母亲,我是将我的朋友们都给她介绍了,可是我感觉,晚照妹妹怎么有些不识好人心呢。”君雅南嘴里嘀咕着,赫连氏还是听的清楚了。 “你晚照妹妹可能性子就是这样,你也别多想。”赫连氏便看账本便说道。 “是吗?”君雅南撇了撇嘴。 “好啦,待会儿叫晚照过来吃晚膳。”赫连氏笑道。 酉时,便有小厮来桃花苑请君晚照过去用膳了。 君晚照收拾了下心绪,便带着青屏赶过去了。 路上竟是遇见了君沅兰,看到她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君晚照没在意,只顾着往沉枫苑走。 君北骥此时已经回来了,正与君子维说着话。 君晚照心知下午回来那会儿惹了君雅南不痛快了,却也不好提起,便打算就这么去。 “晚照来了,坐下吧。”赫连氏道。 丫鬟们正摆弄着碗筷,君雅南坐在君晚照旁边,沉默不语。 君子维丝毫不觉气氛不对,便开着玩笑。 “对了晚照,你们走后,赫连少爷还问起你了呢。” 君雅南咬着唇,眼角瞥了君晚照一眼。 “是嘛。”君晚照轻轻勾了勾唇角,笑的有些疲惫。 这话说出来,不是更让她尴尬了吗? 君北骥听了之后脸色很好,笑着说道:“以后你们二人带着晚照和赫连府多走动走动。” 君雅南面无表情,平静地问了一句。 “凭什么?” 只是很简单的询问而已。 君北骥皱了眉头,道:“什么凭什么?” “晚照妹妹很是疑惑我们同赫连府的关系,似乎我们与御哥哥和无双妹妹关系并没有那么好,我们又怎么带她去走动呢?” 君晚照抬起头直视君雅南。 “姐姐,我在马车上只不过随口一问,绝没有别的意思。” 君子维笑着打圆场,君北骥和赫连氏彼此对视了一眼。 君雅南笑了,点点头,然后说道:“吃饭吧。” 然后气氛又轻松起来。 君晚照扯了下嘴角,心中微嘲。 君雅南的心思她现在是懂了。她之所以这么愿意带着她四处认识她的朋友,其实只是一种炫耀的心理。她是天生的高高在上的嫡女,自然有她自己的优越感。 她心底还是觉得君晚照只是一个庶女,始终是要低她一头的。其实这没有对错,在君雅南看来,这是符合常理的事情,如果君晚照的地位高于她,或者结交的朋友比她还多,那才是不符合常理。 如今君晚照对她产生了怀疑,惹她不快了。 君晚照心中开玩笑想,以后若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可绝对不能告诉她。 其实她现在最想知道的,是炽烈军,到底有没有重新集结完毕。 如果赫连御说的是真的,炽烈军又被霍青成功组织,那她真的会悔恨终生,她的重生都白费了。 她一直跟在父亲身边,自然知道炽烈军是怎样一支军队,如果真的落在霍青手上…… 君晚照咬唇,暗暗下定决心。她要亲自去会一会如今的忠义将军,霍青。 第三十三章 认识 用过晚膳,君晚照回了桃花苑。其实她知道,在君府并不像温府那般自由。君府耳目众多,再说光是桃花苑便有四名丫鬟,她不能完全放心。 若是到时出门,她该如何说呢? 是光明正大的出去,还是翻墙呢? 君晚照思考了一下,觉得还是光明正大的出去稳妥些。免得到时候还要她们帮忙打掩护,被揭穿了反而更不好解释。 于是次日君晚照美其名曰出门散心,带着青屏一人就直接出府了。 然后就找了个成衣铺子换了套男装。 青屏早料到会是这样,因为她手里正抱着把剑,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乍一看就像根木棍儿。 君晚照大摇大摆的像是一个阔公子带着和小厮出门闲逛,这阔公子长相又比较出众,于是吸引了一大批女子的目光。 路上随意打听了下忠义将军的府邸。 “就是之前忠烈王住的地方。”那人指了指,和南襄王府的方向相反。 君晚照牵强地扯了扯嘴角,心却仿佛被撕裂了般。 原先忠烈王住的地方…… 呵,这府邸安排的好啊。 君晚照轻车熟路地来到了忠义将军府附近,找了个小茶馆坐着,一直等到天黑。 忠义将军府里里外外全部把守的严严实实,估计连个苍蝇都很难飞进去。 君晚照坐在楼上的一间包厢里,端着茶杯,看着府邸里面侍卫巡查的轮换规律。 今夜回去怕是很晚了。 “青屏,你先回去,跟春风她们说一声,就说我今晚歇在国子监了。” 青屏知道君晚照的意思是说她去寻温颜了,并且晚上同温颜一起住。 “当然,万不得已不能让父亲和母亲知道。” 青屏担心她的安危,不过还是将剑放在了桌子上退了出去,轻轻地将门带上。 渐渐的日落西山,前面的街市开始陆续点起了灯,天空被一层黑纱笼罩。 茶早已经凉了,君晚照将包裹着剑的灰布缓缓拆开,露出里面的青铜剑柄。 黑夜总是降临的格外快,君晚照将面巾带上,蓄势待发。 侍卫两柱香轮换一次,此刻正是交接的时候。 君晚照抓住时机,从包厢的窗户直接跳上了围墙。 猫着腰小心翼翼地行走在围墙上,君晚照对忠烈王府的一切都太熟悉了,轻而易举地就找到了霍青所居住的地方。 君晚照从围墙上轻轻一跃,稳稳地落在了地面。 剑上的灰布并没有完全扯掉,只露出了剑柄。君晚照环顾四周,沿着墙根缓缓行走。 “咻!” 君晚照膝盖吃痛,忍不住往下一跪。 还没站起来,脖子上就被架了一把剑,在月色下泛着幽幽的冷光,君晚照咽了口唾沫。 然后脸上慢慢被黑影覆盖,一只手轻轻地挑开了她的面巾,一张清冷而精致的脸暴露在空气里。 那人隐藏在黑夜里,好像笑出了声。 “看来君小姐很喜欢玩儿这种游戏。” 声线极端魅惑。 君晚照抬头,就见那人从黑暗中缓缓而出,他蹲了下来,和君晚照保持同一个高度。 君晚照眯着眼凝视着他。 这是一张难以形容的脸。 长眉斜飞入鬓,飞扬跋扈。一双眸子却格外深邃,黑如寒潭,深不见底。鼻梁高挺,在月光下打出一片侧影。唇色寡淡,像是没有气色,皮肤也是白的惊人,尤其是在月光的映衬下,尤其惨白。 君晚照突然想起了林铮,但是面前这个人却有着和林铮不一样的脸,气质也略微不同。 这一位,浑身上下戾气逼人,还带着几分嗜血。 “你认识我?”君晚照皱眉。 那人扬了扬眉,像是想起什么来,毫不气地将她提起来,压在墙上。 君晚照眼睁睁看着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按在她的脖子上越来越紧,却动弹不了。 “认不认识你不重要,你得告诉我,你来这里干什么?”那人凑在她耳边,吐出来的气流喷洒在她的耳朵上,声音蛊惑至极,却满含杀意。 君晚照只感觉一颗心狂跳着,压在她脖子上的手没有丝毫松开的意思。 “你,是谁……” 那人忽然笑了,声音很轻很轻,如果不是在她耳边,或许根本听不见。 “你居然还有心思关心我是谁?” “死也要做一个明白鬼。”君晚照挣扎着出声。 “你就这么确定你会死?” 银色的月光洒在那人的脸上,她却只能看得到他半张脸。冷漠,没有任何表情,没有一丝温度。 他们隐匿在墙角,没有任何人发现。除了侍卫巡逻的脚步声以外,没有任何声音。 按在她脖子上的那双手忽然松了,但她还是动弹不得。 君晚照拼命地呼吸着空气,差一点,她就要命丧黄泉了。 这人,太可怕了…… “说,你的目的是什么。” 君晚照也不遮掩了,她也知道在这个人面前也遮掩不了什么了。 “我想知道,霍青究竟是什么人。” 是不是真的是他举报了忠烈王,他到底听命于谁,是哪个党派。 “你以为就凭你在这里观察,就能知道他是什么人了?”那人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总比不来要强。”君晚照无视他的冷哼。 “上头是谁?”那人突然提起了手中的剑,轻轻地放在她的脖子旁边。 又来?! 君晚照此刻很想翻白眼。 她咬了咬牙,太阳穴突突跳。 “没有。” 剑慢慢地靠近她的脖子,直到划出一道淡淡的血痕后停了下来。 君晚照感觉到一丝痛意。 过了一瞬,那人拿开了剑,后退一步,将剑入鞘之后冷冷地看着她。 君晚照松了一口气,捂住脖子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才看到他穿着一身黑袍,系着暗色蟒纹腰带,腰间挂着一块黑玉牌。 君晚照眯了眯眼,盯着那黑玉牌看。 还没来的及看清楚,下巴就被人轻轻挑了起来。 君晚照被迫和那人对视。 她真的不想看那双毫无波澜深不可测的双眼,感觉一旦不小心沦陷就是万劫不复。 “就当你没来过,回去吧。” 他轻声说完后,便立即闪身不见踪影。 君晚照松了口气,感觉全身无力,歇了片刻便跃上墙头,打道回府。 君府灯火通明,君晚照悄悄地溜进桃花苑,见春风几人正严防死守,见一个男子突然进来,都吓了一跳。 看清之后发现是君晚照,连忙迎上去。 “今天你们看到的,谁要是说出去了,我扯掉她的舌头。”君晚照轻飘飘地一句话,却让几个小丫鬟们一哆嗦。 君晚照说她已经用过晚膳了,吩咐青屏给她准备热水沐浴。 在热水里泡过之后,君晚照满身疲惫地倒在床上欲哭无泪,她这运气也太差了吧,这是碰到了个什么人啊…… 第三十四章 世子 次日君晚照迷迷糊糊醒过来时才日出时分,奇怪自己昨晚睡得那么晚为何会醒的这般早。 冬雪已经将早膳摆的整整齐齐的,然后站在一边低着头一言不发。 君晚照料想估计是昨晚把这几个小丫鬟给吓到了。 “小姐……你的脖子。”春风指了指自己脖子的左侧。 君晚照轻咳一声,起身去照了照铜镜,看到那血痕结了一层细细的痂,不由得心中默默吐槽,那个杀千刀的…… 然后随便找了块方帕系在脖子上,将伤口遮住。 昨天晚上没细想,今早清醒过来,越发觉不对劲儿,首先她和那人从未谋面,就连前世也未曾见过,他是如何认得她的? 再就是他定然是在霍青屋里,发现了动静然后出来用石子击中她的膝盖。 还有就是她问她上头是谁,怀疑她是被人派过来的,可为何最后又放她走了呢? “小姐?”春风唤了唤坐在铜镜面前发呆的君晚照。 “嗯。”君晚照回过神,洗漱好之后开始用膳。 刚吃完,夏蝉就进来了。 “小姐,玲珑姑娘来了。” 君晚照沉吟片刻,这才想起来玲珑是君雅南的贴身丫鬟。 “四小姐,我家小姐请您去沉枫苑。”说完后,半个眼神都不曾给她便出去了。 “这玲珑怎的这般不把人放在眼里。”冬雪小声嘀咕,撇了撇嘴。 君晚照喝了口茶水漱了漱口,她当然知道为何,自然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丫鬟。 君晚照决定今天带冬雪出去。 到了沉枫苑后,发觉君子维和君雅南都现在门口。 “晚照妹妹,过来。”君雅南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笑眯眯地同她招呼着。 君晚照自然回之一笑。 “今日去赫连府拜访,母亲嘱咐我们特意带你过去。”君雅南道。 君晚照表示了解,虽然她愿意去,但是她着实不想见到那兄妹俩。 上了马车后,车厢里格外寂静,只听得到外面街市传来的哄闹声。 “今日晚照妹妹可切莫失了态。”君雅南望着车窗外,忽然出声道。 “晚照知道。”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马车停了下来。 君晚照下来后,发现门口还停着一辆通体黑色的马车,那白马雄赳赳气昂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倒是君雅南惊呼了一声,道:“世子哥哥也来了?” 然后掩盖不住脸上的喜悦之情,提着裙子,急急忙忙地上了台阶。 “雅南你慢点儿。”君子维失笑。 君晚照呆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也是抑制不住的激动。 当然这激动和君雅南不同。 门口小厮将他们带进府中,三人算是绕了十八弯才停了下来。 君晚照握了握拳,压抑着内心的冲动。南襄王世子终于回来了,也就是说,她终于可以有机会向他将事情打听清楚了。 里面传来断断续续说话的声音,不时还夹杂着几道笑声。 君晚照低着头跟在君雅南和君子维二人身后,进去便继续跟着他们行礼。 “好好好,这位便是四姑娘晚照吧。”一道柔和的女声传过来,君晚照微微低着头上前行礼。 然后抬起头,面前站着一位气度雍容不凡的妇人,容貌大气清秀,有着明显贵族气质。 她当然知道为何赫连夫人会有这般气度。她可是当朝的荣阳长公主,是皇上的亲姐姐,身份地位尊贵显赫。 她身旁便是赫连战,赫连无双和赫连御的父亲。君晚照记得赫连战是在都察院任职的,不知道如今还在不在。 坐在高堂之上的便是大楚的内阁首辅赫连彰。首辅大人已经两鬓花白,胡须都白花花的,乍一看倒是和蔼可亲。可君晚照知道,掌握重权的内阁首辅,怎么可能如表面这般平易近人。 “晚照见过首辅大人,赫连大人,夫人。” “还有世子。”君雅南凑单她耳边,小声提醒。 “见过世子殿下。”君晚照低着头,只看到对方玄色衣袍上的金丝蟒纹云绣。 蟒纹…… “四小姐有一个好名字。” 对方声线极端魅惑。 君晚照忽然感觉额头冒出了冷汗,头皮有些发麻。 缓缓抬头,那张令她终生难忘的脸就这么活生生地出现在她面前。 君晚照眨着眼,迅速低下了头。 此刻她只想骂人。 “四小姐这么热的天脖子上还系着帕子,难道不热吗?”那人声音里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君晚照咬着牙,这还不是拜你所赐! “多谢世子关心,晚照不热。” 君雅南表情有些惊愕,她从未见过世子同哪个女子说过这么多话。 “父亲,母亲,世子殿下。”赫连无双和赫连御进来了,“子维哥哥和雅南姐也在啊。” 唯独漏下了君晚照。 赫连无双像是看不见她,直接走到世子面前,仰着一张悄生生的脸,说道:“世子哥哥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赫连御远远地同世子点了点头,便站到赫连大人身旁。 “昨日刚进京。”世子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声音也变得清冷起来。 君雅南想,对呀,世子就应该是这般才对啊,然后不由得看了君晚照一眼。 “四小姐老是低着头做甚,难不成我还会吃了你吗?”世子突然出声,像是压抑着笑。 这次就连赫连战和荣阳长公主都不由得看了君晚照一眼。 赫连无双脸上的笑有些僵硬,然后说道:“君四姑娘,世子殿下同你说话呢。” 君晚照扯了扯嘴角,感觉脖子那里隐隐有些刺痛。 大约是天气炎热,方帕包裹住脖子便出了些汗。 “罢了罢了,或许是我太可怕,吓着你了。”世子殿下好心圆场,却明显地带着戏谑。 是,您真有自知之明,君晚照想着,当然也只敢想想。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都觉得气氛不对。 “好了,都坐着说话吧。”赫连彰发话了,声音沙哑,却十分有威慑力。 君晚照跟随君雅南入座,世子等她坐下来之后,特意挑了她正对面的座位,然后笑吟吟地看着她。 君晚照觉得瘆得慌。 “今日我赫连府总算是是热闹了一番。”赫连彰大笑,眉眼愉悦。 有些话也不怎么避讳,就在他们这些晚辈面前说出来。 “世子你可曾去见过忠义将军?”赫连彰喝了口茶,脸色晦暗不明。 “昨日一回来便去了。”说完后,还转过头挑着眉看了君晚照一眼。 君晚照伸手拿起桌上的茶杯,默默地喝着茶,装作没看到。 也只有注意力全部在世子身上的君雅南和赫连无双看到他们二人的不对劲,捏紧了手中的茶杯。 第三十五章 尊重 “世子殿下,这段时日你去哪里了?”赫连彰慈眉善目地说着。 众人都看着世子,眼里带着疑惑。 “四处游历了一番而已。”他语气平淡,深邃的眉眼里似乎藏着东西,却也道不明白。 “世子哥哥可否跟我们讲讲你的所见所闻?”赫连无双眨着双眼,水灵灵的。 君晚照放下了茶杯。 世子轻笑了下,便打开话匣子说了起来。 君晚照垂眼沉默着,听得却是仔细。 入了夏了,天气真真的炎热了起来,此时太阳光强烈的很,屋里亮堂堂的。 世子脸色愉悦,薄唇一张一合的,君晚照渐渐的模糊了听力,只觉得屋里所有人都在听他讲着趣闻,只有她,好像是一个局外人。 “原来杭州这般有趣。”赫连无双脸色有些兴奋,“改日寻个机会,我也要去杭州玩玩。” 君晚照抬眸,看了眼坐在他对面的那个人,而那个人正好也在看她。 直勾勾的,双眸像一片大海,寂静辽阔无边,却随时会掀起惊涛骇浪一般。 君晚照忽然觉得她似乎高估了自己,高估了从前跟着忠烈王征战北疆的自己。 眼前这个人这般强大,遇上他,她丝毫没有招架之力。 无论是昨夜在忠义将军府她被他用刀架在脖子上逼问,还是此刻逃避他的眼神。君晚照都觉得,她与他之间似乎有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可是他们是同一条战线的人,而她却没有强大到足以和他并肩。 可他是她唯一的希望,对于她来说,他就像她战场上的战友,关乎生死存亡的战友。 炎炎烈日,她却觉得指尖冰凉。 接下来他们说了什么君晚照已经听不进去了。 世子还不知道她的身份,但肯定已经引起了他的怀疑,他定会打听她的底细,不过料想他也查探不出什么来。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君子维兄妹二人起身告退,君晚照忙跟着行礼。 踏出门的那一刻,里面传来一道声音,清冽如泉。 “云铮先告退,改日再来看望外祖父。” 君晚照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上了马车,君雅南看着她,有些话终是没有说出口。 忽然马车咕噜咕噜地停了下来。 外面有几道忽明忽暗的声音传到车厢。 随后车夫便掀了帘子,露出一张清秀的少年的面孔。 “君四姑娘,我家世子请您下车。” 南襄王世子身边的小厮。 君晚照点头,下了马车。 溪澈一言不发地带着路,内心却疯狂吐槽,世子啥时候学会约人姑娘幽会这一手了? 然后在一条小巷子口停了下来,摸了摸鼻子,说道:“世子在里面等你。”然后迅速跑开了。 君晚照眼见着他的背影消失,最后转过头,看了眼面前安静而幽深的小巷,迈开了步伐。 巷子里只有风声和脚步声,君晚照边走边握紧了双拳。 然后,她停了下来,抬头往上看。 只见一道黑影从她眼前闪过,疾风让她忍不住闭眼,再睁眼就见南襄王世子稳稳地落在了她的面前。 君晚照右脚后退,全身戒备着。 “刑部尚书之女,为何会对忠义将军感兴趣。”南襄王世子瞬间到了她面前,却被君晚照伸手挡住。 南襄王世子并不打算就此放过,按下君晚照的手臂。 “君小姐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解释。” 君晚照迅速转身避开他,手作刀状向他砍过去,却被他以掌接下。君晚照眯着眼,用左手击中他的胸口。 力道却不足以大到让他后退。 君晚照识趣,立刻转身退后。 “还不错。”南襄王世子伸手弹了弹衣服,挑眉说道,眼里却带着赞赏,“能接我两招,也算可以。” “南襄王世子,您叫我过来,是让我来接招的?”君晚照冷哼一声。 “我明明问了你问题,是你不回答我。”南襄王世子脸上满是不解。 “我为何要回答你?”君晚照静静地站着,缓缓吐出几个字来。 小巷里陷入了沉默。 太阳隐在了云里,光线暗了下来,南襄王世子的双眼也暗了下来。 “想必世子您已经查过我了,因为什么都没有查出来,于是单独叫我出来询问我。”君晚照一步步地朝他走近。 “不可否认世子殿下您真的很强大。”君晚照站到他面前,却不是那么近,“但很多事情常理难以解释。” “您昨天赐我的那一道血痕还在,”君晚照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如果您想让我回答你的话,请您给我足够的尊重。” 君晚照直直地看着他的双眸,丝毫不惧。 因为云遮挡住了烈日,穿过巷子的风也清凉了起来。 “南襄王世子楚云铮。”他沉吟片刻后说道,“我等着你的答案。” 话落,那一道黑影消失在了这寂静无声的巷子里。 君晚照轻呼了口气,后背重重地靠在墙壁上,望着湛蓝的天空,久久无言。 昨日那一剑,今日算是出了口气。 君晚照回了桃花苑,坐在塌上沉思。 忽然全身上下涌起一股无力感。她如今身为刑部尚书君北骥的嫡女,见了南襄王妃,见了内阁首辅,见了昌平郡主,见了荣阳长公主,见了南襄王世子。 最后还是君北骥的女儿,她的身份没有任何改变。 而南襄王世子,他的势力错综复杂,内阁,锦衣卫,都有他的人。 明明是她忠义王府惨遭灭门,她重活过后却没有能力去做她想做的事情。 她该做什么?她该如何做? 君晚照低头按着眉心,眼眶却微微发红。 “小姐。”夏蝉的声音传过来,君晚照整理了下表情,抬起头来。 “何事?” “大夫人请您过去,说是商量您及笄礼的事。” 君晚照皱了皱眉,这才想起来,明日便是她的生辰了。 沉吟片刻,君晚照起身向沉枫苑走去。 见了大夫人和君雅南坐在一起,君晚照上前行礼。 说到及笄礼,君晚照沉声道:“我想一切从简,不想太过张扬。” 君雅南眉梢微扬,说道:“你会想着一切从简?” 君晚照没有说话。 “世子今日不还找你呢吗?”说完,君雅南瞅了瞅赫连氏,给了君晚照一个侧脸。 赫连氏惊讶,然后疑惑道:“世子?” 君晚照嗫嚅了下,一时之间竟找不到理由。 “是的,他只是听说晚照曾在杭州居住过,便问了问。” 君雅南轻哼了一声,却也不好继续再问下去。 第三十六章 妄想 终是到了君晚照及笄那一天,天气却有些闷热。即使是穿了雪云纺纱,身子还是有些粘腻。 君晚照的及笄礼的确是置办地很简单,没有请多余的宾,赐了冠笄之后便和几房姨娘们一起用膳。 君沅兰说身子不舒服便没有过来,何氏也借着由头没来,倒是李氏和君思柔和君书禹都来齐了。 “夫人,四姑娘及笄礼也办了,这婚事有没有打算嘞?”李氏边给君书禹夹菜边说道。 君北骥和赫连氏彼此对视了一眼,君晚照当做没听见,默默地吃着菜。 君雅南垂着眸,说道:“这个李姨娘您就不用操心了,我的婚事都没有打算,晚照妹妹也不必着急。” 赫连氏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君雅南的婚事其实她一早就同君北骥商量过,但是知道君雅南眼光高,京城里面一时间竟也找不到门当户对的。 其实主要是尚书府地位尴尬,不好随便与人订下婚约。 君雅南表面上看起来没所谓,心里如何不着急呢?她去年就已经及笄了,到今年母亲都没有与她商量过婚事。 “还是等雅南姐先有了婚约再说吧。”君雅南头都没抬一下。 一屋子里陷入了沉默,只有筷子与瓷碗碰撞的清脆声。 君晚照回桃花苑的路上,天空忽的阴沉了下来,几多乌云堆砌在一起。 “怕是要下雨,我们赶紧回去吧。”夏蝉说道,便急忙忙地往前走。 走了几步,回过头见君晚照居然停在了原地不动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 君晚照墨发被风吹的胡乱飞扬,发尾被吹得打在脸上,居然有些疼。 回京城这么久,终于是要下场雨了。 “小姐?”夏蝉复又走回来,疑惑地看着她。 君晚照低头,迈开步子沉默地往前走,脚步却并不快,慢悠悠地,似要等这场雨下来。 终于,在她踏入桃花苑的那一刻,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这场雨,下之前居然没有闪电,也没有打雷。 婚事么?她倒是挺期待君北骥会如何安排,她前有君雅南做头,倒是不必着急,正好可以从中揣摩一下君北骥的心思。 屋里阴沉沉的,君晚照命人点了蜡烛,昏黄的烛光笼罩了整个屋子。 她又想起了当初在北疆时,有一次也是这般阴沉的下雨天,雨点打在帐子上响得很,噼里啪啦得像是打在心里。 那一日,边界处瓦刺部落来犯,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那一日,由于炽烈军迟迟未到,忠烈王独自带着一千精兵与五千蒙古人血战。 待雨停了,地上却满是血水,与雨水交杂在一起,深深地浸到这黄土地里。忠烈王遍体鳞伤,差点丧命。 那一日,炽烈军为何迟迟未赶到呢?因为霍青路上耽搁,带着三千炽烈军卡在了断桥处。 真的有断桥吗? 君晚照如今开始怀疑。 她见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不由得笑出了声,笑出了眼泪。 霍青啊霍青,枉当年忠烈王如此信任他,提升他为副将,可他都做了什么? 想拥有三千炽烈军,他简直是妄想! 君晚照蹭地站起来,提了剑就往门外冲去,春风拦都拦不及。 刚跑到门口,就见君晚照往雨里冲去。 雨势渐大,君晚照握住剑柄,拔出了剑,一道白光闪过春风的双眼。就见君晚照在雨中挥舞起来,拼尽了全力。 桃花早已谢了,君晚照剑气凌厉,桃花树被逼迫地东倒西歪,枝叶“唰唰”地震颤。 半个时辰后,君晚照累的扑通一下坐在地上。 雨水打在她的脸上,身上,她却没有任何感觉。 自那以后,君晚照便日日在院子里舞剑,一练便是一上午或者一下午,把自己弄得筋疲力尽,青屏瞧着都心疼。 练了半月的剑,君晚照武功进步不少,身子也格外轻盈。这半月里,她不停地在想着办法,终于让她有了思绪。 当年炽烈军解散,却无一伤亡。整个炽烈军都听命于忠烈王,炽烈军的校尉赵寒津与忠烈王更是生死之交。 若是她能够找到赵寒津,便是一个突破口。整个炽烈军对赵寒津的信服不亚于对忠烈王。 只是,她该如何寻找赵寒津呢? 君晚照忽然想到一个人。 杨烁。 隔天君晚照便到了杨府,请求见杨府大少爷杨烁。 门口的小厮愣头愣脑的,见了君晚照迷糊了半晌,终是反应过来后屁颠屁颠地跑进去通报了。 然后就将君晚照带进了府。 “君小姐,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杨烁见了她很是惊讶。 “回来有一个多月了,一直都没能与你说。”君晚照笑道,“你可曾去国子监看过温颜?” 杨烁抓了抓脑袋,眨着眼有些尴尬,道:“看过一次。” 聊了几句,君晚照便进入了正题。 “杨公子,想必你也知道,我与天虞老人颇有渊源。那日你能上山,是我和天虞老人说的。” 杨烁点头:“是……咳咳,林铮同我说过。” 是什么?君晚照虽有疑惑,却也没探究。 “所以,你们与南襄王的关系……”还没说完,杨烁便急忙要去捂住她的嘴。 “你可别乱说……”他表情有些凝重,“会要人命的。” 君晚照点头,表示理解,道:“你大可放心,既然我能与天虞老人结识,那必是可信赖之人。”然后顿了顿,“我来这里,是想问你一件事。” 杨烁表情有些警惕,退后一步说道:“什么事?” “你知道炽烈军吧?你可认识校尉赵寒津?”君晚照开门见山。 “我滴老母亲……”杨烁后腿了好几步,拍着胸口哀怨地看着君晚照,“你一个高门阔院里的小姐怎么会知道这些东西。” “我都说了我不是一般人。你快告诉我,你认不认识?”君晚照上前一步。 杨烁瞅了她半晌,终于还是聋拉着脑袋,叹了口气。 “我认识他。炽烈军解散后,他还去找过……”杨烁闭眼,恨不得给自己一大嘴巴子,眼神有些闪躲,“反正我听说他最后去了京城外的荒野地方,具体不知道在哪。” 君晚照一步步靠近杨烁,盯着他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真的吗?” “据我所知,霍青受皇命重组炽烈军,这风声定当是传到赵寒津耳朵里了,我觉得,他应该已经到京城来了。” 君晚照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有些虚无缥缈。说出来的话却敲击在杨烁心中,他不由得站直了身子,静静地与她对视。 第三十七章 戒指 最终,杨烁叹了口气,他转过身到书桌旁坐下,抿唇沉思着。 “君小姐,不是我不想告诉你,是我真的没办法给你透露什么。我顶多只能说,赵校尉,确实是回京了。” 知道他回京了君晚照又能怎么样?京城这么大,她上哪儿找去? “你为什么不能告诉我?那你能不能说说,我该去找谁问?”君晚照依旧不肯罢手。 杨烁皱着眉,脸色微苦,倒了杯茶放在书桌上,往君晚照那边移了移。 “君小姐,实在不好意思,我只能说这么多。” 君晚照没有接过那盏茶。 杨烁感觉空气有些凝滞,抬头瞅了眼君晚照,见她一身沉静地站在那里,敛着眸也不说话。 “杨公子,这件事对于我来说真的很重要,你只需要告诉我,我能够找谁就行了。” 君晚照的眼神近似哀求。 杨烁是在看不过眼了,咬了咬牙,张口说道:“城西竹林堂里的闻老先生,你可以找他。” 君晚照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已是波涛汹涌。闻老先生与她师父是金兰之交,她手中有师父的戒指,见他一面应当很容易。 “我知道了,多谢杨公子。”君晚照朝他抱拳,真心实意地感谢他。 杨烁内心哀怨,就当作感谢她上次天虞山的帮忙吧。 君晚照从杨府的大门踏出去,看着天色也尚早,城西竹林堂她前世去过一次,离这里不是很远,便去集市买了顶帷帽,买了匹马,赶往竹林堂去。 虽说闻老先生与她师父是义结金兰,但闻老先生低调得很,大楚国的老百姓皆知天虞老人,却不知竹林堂闻缺。 午时,艳阳高照,万里无云。君晚照一路赶来,身上出了不少汗。 到了竹林堂门口,君晚照便接下帷帽,一下子便清爽不少。 竹林堂不愧叫竹林堂。 四周竹子茂密成荫,要不是立了个破旧低矮的石门,上面挂着个匾额,让人知道这是有人住的地方,不然还真以为这里就只是一大片的竹林。 风吹的竹叶“沙沙”地响,君晚照牵着马马走到一边,用绳索系上。 君晚照走到门口,抬头望了望那悬着的匾额,深吸一口气,然后伸手扣了扣门。 “吱呀”声传来,有个侍童探头探脑地出来,见门口站着一名女子,还是一个长的很好看的女子,便松了些防备。 “姑娘有何事?” “小女子请求见闻老先生一面。”顶着烈日,不一会儿,君晚照的额头便有些汗湿。 “敢问姑娘姓名。”侍童皱着眉头,闻老先生吩咐过,不能什么人都往里带。 “我姓君。烦劳将这玫戒指交于闻老先生,我就在这里等着。” 君晚照的掌心里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枚低调古朴的青铜戒指。 侍童双手接过,便关上了门。 君晚照往里面缩了缩,避开那日头,掏出帕子擦了擦汗。正午时的,这太阳还是有些毒辣。 门再次开了,那侍童弯着身子道:“请您进去。” 君晚照立刻踏进门,便感到一股子的清凉之意,霎时惊奇。 但转念一想,前世她来竹林堂的时候正是寒冷冬日之时,里面也像是放了好多个火盆般温暖。 侍童将她带到一间木屋里便退下了。君晚照看着面前敞开的木门,却迟迟未曾跨进去。 她或许要跟闻老先生表明身份,但又怕他不相信,毕竟这种事情常人确实是难以理解。 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君晚照轻轻地敲了敲门。 “进来。”里面穿出一道老者的沙哑的声音。 君晚照进去之后,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竹林,那竹林里面摆着一张石桌,三个石凳,石凳上坐着一位煮着茶的老人。 “闻老先生。”君晚照走上前,“小女子姓君名晚照,刑部尚书府行四。” 闻缺对她这种上报家门的做法不可置否,继续煮着茶。 “这枚戒指,你是哪来的?” “是天虞老人给我的,他说过,见此物就如同见他。”君晚照道。 “为何会给你?”闻缺放下了手中的茶壶,示意她坐下。 “抱歉。这个恕小女子不能说。”君晚照低着头坐下,内心斗争了半晌,最终决定隐瞒。 闻缺闻言叹了口气,道一声“罢”,便递给了君晚照一杯茶。 清香扑鼻,茶味清淡不涩口,没有杂质,喝下去感到胃里一阵温热。 “君小姐前来所为何事,且直说吧。” 君晚照沉吟片刻,道:“我想请问闻老先生,您知不知道炽烈军校尉赵寒津,如今身在何处?” 闻缺握着茶杯的手一顿,胡须颤了颤,脸色微沉,深深地看着君晚照。 “为何要打听他在哪?” 闻缺开始防备起来了。 君晚照没想到闻老先生竟如此抵触有人询问赵寒津。从石桌上拿起那枚戒指,放在手心里。 “闻老先生,我既已将这枚戒指拿出来,为的就是您能如实告诉我。” “这枚戒指,真的是天虞老人亲自交给我的。”君晚照补充一句。 空气中一片死寂。只听得到风声竹叶的“沙沙”声。那茶还放在桌上,飘散着雾气。 君晚照紧紧地捏着手中的戒指,手心已渗出了一层汗。 “他就在这里。” 君晚照松了松拳。 “在这竹林的那一头,就看你能不能过去了。”说完,闻缺起身便往右侧木制的矮房子里走去。 茂密的竹林遮挡住了炙热的太阳。君晚照将戒指收在了袖口里,盯了竹林半晌,终是跨出了一步。 可没想到,只一步,便引得竹林震颤起来,带起一阵强风,似要席卷君晚照。 风声呼啸,竹子被吹的东倒西歪。 君晚照跨出了第二步。 霎时间,竹林里安静了下来,那被吹歪了的竹子也恢复了原状。 君晚照跨出了第三步。 “咻”的一道破风声从君晚照背后袭来,她迅速转过身子避开,却又有一片如刀片一般的竹叶从她眼前穿过。 只有一指的距离,那竹叶便要划破她的双眼。 君晚照越走越深越走越快,最终一口气出了竹林。得益于那半个月的勤学苦练,不然绝不会这般轻松。 竹林之外还是竹林,只不过又多了间小木屋而已,破旧灰白的木门紧闭着。 “赵寒津校尉,刑部尚书之女君晚照请求一见。” 没有动静。 “赵寒津校尉,忠烈王之女卫缨请求一见。” 话音刚落,忽的狂风骤起,君晚照运转内功,岿然不动。 然后风停了,就见那木屋的门缓缓开了。 她的面前,多了一个人。 第三十八章 战友 那人穿着一席十分简单的黑袍。身材高大魁梧,五官端正,眼神却十分凌厉。浑身上下裹着一股子着冰冷的气息,宛如冰天雪地里的寒流。 “赵都督。”君晚照低头抱了抱拳。 “你不是卫千户。”赵寒津警惕地看着她,能过这片竹林的人,武功都不弱。 君晚照前世在军中被授予千户头衔。 “炽烈军总共三千人,都督是您赵寒津赵大人,于昭明二十六年被皇帝授予此官衔。”君晚照顿了顿,继续道,“昭明三十年,炽烈军内部出现内奸,此人名周威,是我巡视炽烈军之时所发现的,后来与赵都督您一同商榷,活捉了那个内奸。” 赵寒津脸色越来越沉,盯着她的目光越发不可思议。 “这件事军中只有你我还有我父亲知道,这下你能相信我了吧。”君晚照静静地伫立着,然后猛然靠近赵寒津,抽出他别在腰间的剑。 “还有,这套剑法,可是您亲自教我的。”君晚照握着手中的剑,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着剑诀。舞出来的剑气凌厉,向赵寒津袭去。 赵寒津一跃而起,然后稳稳地落下,看着君晚照已经停下来,久久未语。 君晚照出了些汗,轻喘着气,偏过头看了眼后侧那一排排竹子。 “哗啦啦”的一声,最前面一排绿竹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赵寒津闭上双眼,掩住眸子里的惊讶,复睁开时,双手抱拳准备行礼。 还未出言,就被君晚照阻止了。 “赵大人您不必多礼,这等玄妙之事,我也解释不了,您知道就行,对外我依旧是刑部尚书之女。”君晚照微微笑道。 赵寒津点头,不再多问,请君晚照进了那矮小的木屋。 “想必赵都督到京城来,定是听说了那事。你可有什么想法?”君晚照坐在简陋的木凳上,看这小木屋里除了桌椅和床铺以外,便没别的东西了。 “我去了京郊之后,就不曾打听过过皇城里的事,竟不知他霍青……会做出这等耻辱之事来!”赵寒津红着眼,一拳锤在木桌上,本就破旧脆弱的小木桌,顿时就裂了一条细小缝。 “但是我奇怪的是,前些时日我去忠义将军府的时候,在里面看到了南襄王世子。” 赵寒津皱眉,眸色深沉。他也知南襄王被告发之事,按理说南襄王世子应当是同他们站在一条战线上查出幕后真凶才是,怎的会与那霍青同流合污? “朝堂上的文武百官都认为是霍青告发的忠烈王,南襄王世子却不以为意,竟半夜出没忠义将军府。” 说完,君晚照看了眼那紧闭着的木门。这屋里竟一个窗户都没有,黑压压的,只有缝隙里钻进几道光线。 “我一时半会儿接近不了南襄王世子,他似乎对我抱有很深的怀疑,我怕到时候告诉他反而会引起他的反感。”君晚照道。 赵寒津点头,不再提南襄王世子之事。只说炽烈军是绝对不能落入霍青手中的,他希望君晚照能够接手炽烈军。 “这事儿还得赵都督您来才成。”君晚照笑道。 她此时已经不是那个千户大人了,炽烈军中谁能信服她?只有赵寒津,他们的都督大人,才能够统领炽烈军。 所以她才暴露了她的身份。 赵寒津说他明日便会离开竹林堂,君晚照告诉了他尚书府的位置,让他在附近的栈住下来。 说完后君晚照便出了小木屋,在赵寒津的指点下,绕过了那片充满机关和阵法的竹林。 待出了竹林,便豁然开朗,转头就见闻老先生又在那石桌上煮着茶。 “闻老先生,告辞。”君晚照低头说道。 “不送啊。”闻缺没有抬头,只盯着桌上摆着的茶具,手却也不曾歇下来。 侍童还在木门那里守着门,见她过来了,小心翼翼地开了门,将她送出去。 一出门便感觉一股热浪涌来。 午时过后这天更是炎热了几分,马儿躲在阴凉处低头吃草。君晚照走过去,麻利地解了绳子,带上帷帽便骑着马离去。 这么热的天,她真不想在太阳底下多待半刻。 君晚照快马加鞭回了君府,将马随手丢给门口的小厮。 小厮一脸惊讶地接过绳子,眼珠子随着君晚照的身影转动。 今日府里就见四小姐出了门,可竟也不曾知四小姐还会骑马了? 君晚照不管那么多了,她身上所有不寻常的地方到时便统统都拿杭州做借口。 脚步不停地回了桃花苑了,君晚照一进门就给自己灌了好几杯茶。 夏蝉无奈地看着她,又想起来君晚照不喝绿豆汤,便去吩咐小厨房做些银耳莲子汤。 “对了,冬雪怎么样了?”君晚照一屁股坐在红木椅上。 “身上的红疹已经消退了不少了,再过半月应该就能痊愈。”青屏道。 君晚照点点头,没再多言,卧房里陷入了沉默。 小丫鬟们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没有一个人多嘴。 “我今日出门,是去找人去了。还有我那一身功夫,都是待在杭州那三年里学的。” 小丫鬟们看着她眨了眨眼睛,似乎很奇怪她为何会说出这些话。 君晚照轻咳了一声,前世她身边便没有丫鬟服侍,有也只是在王府里的时候,有几个管她膳食的丫鬟。 如今她还真不知该如何和她们相处。 该说的,还是得说吧? 气氛忽然有些凝滞,秋月反应过来后便笑了起来,说道:“小姐您做您自己的事就成,我们全凭您吩咐。” 然后小丫鬟们便一个接一个地应着声。 君晚照已经很满意了,只要不泄露她的行踪,不吃里扒外就成。 这一日过去,君晚照心中倒是略微松了口气。至少她身边多了一个赵寒津,她有了与她并肩作战的人,让她的心能安一点。 洗浴之后君晚照便一头倒在了床上。估计最快明日赵寒津便会到栈,她计算着时间,考虑天气因素,决定等到傍晚再去找他。 想着想着,君晚照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沉枫苑。 君北骥和赫连氏却没有丝毫睡意。 “如今雅南,沅兰,晚照的婚事,没一个敲定的。如今形势,我们该如何是好?”君北骥望着头顶锦帐上的金丝绣,沉重地叹了口气。 “我想起来,东宁候府的二公子,如今还未婚配?”赫连氏忽的转过身子,看着君北骥的侧脸道。 君北骥抬手抚了抚胡须,双眼突然亮了起来,道:“好像是这么回事……” 第三十九章 玉珏 人选是有了,可是这三个女儿里面,将谁许配给东宁候府的二公子好呢? 东宁候不参与这些朝堂争斗,几方势力他哪个都不站。若是与东宁候府结为秦晋之好,也不会引起众人纷纭。 “这样吧,改日去一趟东宁候府,问问东宁候的意思。”君北骥道。 赫连氏应了一声,心中却思绪万千。 东宁候虽是侯爷,但也是一名武将,为国立了不少功绩。府上的二公子陈阔,如今在兵部也有一席之地。 日后陈阔承袭爵位,仕途光明,也是前途无量。 只是这三个姑娘,到底还是难以抉择。雅南和晚照名义上都是嫡女,沅兰虽是庶出,可母亲何氏娘家却京城有名的皇商,家底之深厚难以想象。 想着想着,赫连氏便睡了过去,蜡烛早已灭了。今夜月光皎洁,屋里被覆盖着一层冰凉的银袍。 第二日君晚照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实是被热醒的。她出来的时候,正见春风拖着一箱冰块往院里运。 “这暑天里真是热的让人受不了,昨日里府上便给各院发放了冰块,小姐您昨天一整天不在,奴婢就没去领。”春风喘着气道。 君晚照点头,并未多言,只去房里拿了剑,就在院子中开始练起来。 午后,赫连氏就乘着马车一路来了东宁候府。好在路途不远,也就隔着一条街的距离。 赫连氏在丫鬟的搀扶下下了马车,跟门口的小厮打了招呼,就往里去了。 东宁候夫人听了消息,连忙前去接见。 “婉珺姐您怎的得空来了,这天热成这样,路上受了不少罪吧。” 东明侯夫人当初与赫连氏是手帕交,只是近些年联系的少了,东宁候独善其身,君府也不想惹人非议,毕竟君北骥明面上还是皇上的人。 赫连氏笑而不语,只道:“我有些日子没来了。” 东宁候夫人自是知道赫连氏这次前来所为何事,君府里虽说各小姐们及笄礼举办得低调,但哪个高门里不知道她们一个个的如今都已到了婚嫁的年纪? “贵府二公子如今也年已弱冠了吧,妹妹可有何打算?”赫连氏抿了一口丫鬟端上来的酸梅汁,倒是可口清凉。 东宁候夫人笑得畅快,却也不绕弯子,她直言道:“确有这个打算,只是现在还没得人选呢,婉珺姐你可有好的建议?” 赫连氏暗暗放下心来,便也不多言语了,聊了几句别的,最后起身告辞。 “改日我便将生辰八字给妹妹你送过来。” 东宁候夫人笑着送她。能与君府结秦晋之好,她自当乐意。刑部尚书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再加上赫连氏父亲又是内阁首辅,怎么算都是门当户对,不吃亏的。 天色渐晚,日头也暗了几分,君晚照算着时间,准备出门去栈见赵寒津。 刚到那悦华栈,君晚照就惊呆了,瞅着匾额好一会儿,才确信这就是悦华栈。 此时门口已经堵满了人,乌泱泱的一大片。众人指指点点,接头交耳,热闹得很。 “这是发生了何事?” “听说文宣王府的表少爷从外地过来,临时在这里落脚,结果刚刚被发现死在了房间里。” 君晚照无端地感觉不妙,连忙拨开人群往里面挤。 梗着脖子望着,见几个身穿飞鱼服的人在低头交谈。 锦衣卫? 君晚照大惊,栈已经被封死了,里面所有人都被赶了出来站在一旁,接受审查。 没有看到赵寒津。 君晚照慌了,她知道赵寒津身份特殊,或许是趁机逃跑了。但还是不敢掉以轻心,绕到栈后门,稍动轻功便跃了上去。 君晚照从窗户里跳进去,然后猫着腰出门,看到对面房间被封锁,两三个锦衣卫正聚在一起。 其中一个人抱着剑,靠在栏杆上,君晚照莫名觉得那姿势很熟悉。 然后那人似乎嗤笑了一下,懒散地转过身子,一张脸正对着君晚照,手上抱着一把青铜剑。 很是眼熟。 君晚照想骂娘。 怎么一有命案就能看到林铮? 还有他什么时候成了锦衣卫了? 另外那两三个锦衣卫说着便往楼下走,只有林铮还站在那。 “走了。”见林铮不动,有人提醒他。 “你们先走。”林铮扬了扬下巴,然后转过头看着楼下。 君晚照见状,动了动身子,露出一节衣袖。 然后就听有轻轻的脚步声,一直到她耳边,停了下来。 “出来吧。”林铮声音清列,不带任何感情。 君晚照沉默,一个转身就正站在他面前。 林铮闭上双眼,太阳穴跳了跳,忍不住抽了下嘴角。 “君小姐,怎么哪儿都有你?” 君晚照疑惑,哪儿都有她?她不就在曹远的案子上露了一面吗? 看着君晚照莫名的神色,林铮收起了脸上的表情,挑着眉说道:“你又来查案了?” 君晚照轻咳一声,眼睛看向别处,点了点头。 赵寒津在这栈里居住,定是隐姓埋名的,可她又不知他住在哪一间房…… “去看看?” 君晚照回神,便跟着林铮往对面的房间走去。 “文宣王府的表少爷,本居住在苏州,据说是到京城来投靠文宣王,想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林铮边走边说,“仵作已经看过了,死亡时间是三个小时前。” “而且奇怪的是,他死的时候,正趴在桌子上,还摆着两杯酒。” “两杯?” 说完便进了房间,里面保持着原状,那两个酒杯正端端正正地摆在桌子上。 “怎么死的?”君晚照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仔细端详着。 “被一刀捅死的。” 突然,君晚照眸子一凝,低下头皱着眉死死地看着那桌布。 上面用血写了一个小小的“霍”字。 她猛的抬头看向林铮,见他正眯着眼看着她。她嗫嚅了半天,最终没有说话。 这证据很明显了。 “忠义将军与他有什么仇怨?”君晚照想不通霍青为何要杀了文宣王府的表少爷。 “无冤无仇。不过你怎确定忠义将军是凶手?”林铮挑眉,靠在门上,表情有些戏谑。 都已经这么明显了,京城里姓霍的有这本事的,除了霍青她想不到别人。 只是霍青知道赵寒津在此处吗? 君晚照四处看着,突然愣住了。 林铮朝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那床脚处,正安静地躺着一块墨色玉珏。 第四十章 婚事 君晚照立刻上前捡起那块玉珏,心却在狂跳着。 这是赵寒津的。 这块玉珏是当初忠烈王赏赐给赵寒津的,他平日里却鲜少拿出来,是以除了炽烈军中的人,没有旁的人见过这块玉珏。 林铮眯着眼,慢慢走上前。 “认识?” 君晚照低着头,脑子却在飞速旋转着。她现在不清楚林铮的身份,但也猜的到他与南襄王有密切的关系,只是如果她说出这块玉珏是谁的,不就暴露了她认识赵寒津? “不认识。”君晚照摇摇头。 林铮看着她,却伸手从她手里拿过那块玉珏,眸子里闪着光,似是不相信她的话。 “这个案子落在锦衣卫手上,估计就没有刑部尚书的事儿了,所以,你也没机会插手了。” 林铮将那玉珏塞进衣襟里,然后就示意君晚照出去。 “现场你也看过了,可以出去了?” 君晚照扯了扯嘴角,然后站在门口停住不动了。 “我必须要查这个案子。”她静静地看着林铮的双眼,像是要看到他心里去。 “先出去吧。”林铮似是轻叹了口气,便侧过身子去关了门。 君晚照和他打了声招呼便原路返回,从窗户上跳了下去,又绕回了正门,那里依旧是人山人海。 她居然在那间房里看到了赵寒津的玉珏,难道赵寒津与那人认识? 霍青又是为何要杀了那人?若是文宣王府知道此事,这不赤裸裸地结怨吗? 偏生锦衣卫又将此事揽了去,否则她还能借着刑部的由头过去查探一番。 现在只能另想办法了。 君晚照回府的时候已经日落西头了,只不过那落日余晖却是好看的紧,黄澄澄的一片,绚丽夺目。 刚踏进桃花苑的门,夏蝉就急急忙忙地出来了,见了她像是见了天大的喜事儿一样。 “小姐,您可算回来了,奴婢还以为你又得天黑才能回呢。” “出什么事儿了?”君晚照眨着眼,进屋倒了杯茶水准备坐下来喝。 “夫人传话过来,叫您去用晚膳,芬萝姑娘刚走没一会儿呢。” 君晚照挑眉,又去用膳?却也没多想,便带着夏蝉过去了。 哪知刚踏进沉枫苑,就见君沅兰和何氏正赶在她后头。 “哟,四妹妹你也来了。”君沅兰道。 君晚照点头对付了一下便往里屋走去。 君沅兰冷哼一声,趾高气昂地从她边上走过去了。倒是何氏一句话也没说,面上却从容不迫得很。 君晚照不明所以,今天这是又整了个家宴吗? 进了屋,便看到李氏和君五和小少爷都坐齐了。 “都来了,动筷吧。”君北骥沉声道。 各自沉默地吃了一会儿,赫连氏便放下筷子,轻咳了一声。 众人纷纷落筷。 “今日把大家都叫来呢,是有一事要说。关于雅南,晚照,还有沅兰的婚事。” 何氏略微猜到,那日她就知道赫连氏去东宁候府为的就是这件事。 “我已将你们的生辰八字送去了东宁候府了,他们会在你们三人中择一人,就等过几日东宁候府的消息了。”赫连氏笑道。 君雅南和君沅兰神色各异。 说实话君雅南心里是不大看得上东宁候府的二公子陈阔的。她的要求,要比这还高一些。至少,要像南襄王世子,赫连御那样的配得上她尚书府嫡女的身份吧。 再加上她的外公可是内阁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太子可都要奉承着。 君沅兰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她本来就是庶女,如果能嫁到候府去做正妻,那真是捡了个大便宜。 她自是知道为何赫连氏会将她的生辰八字一同送过去,无非就是何氏娘家是皇商,家底殷实,又赫赫有名。 “我退出,还请母亲将我的生辰八字要回来。” 君晚照一句话如同平地一惊雷,君北骥和赫连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屋子里一时间安静地有些异常。 “胡闹!”君北骥反应过来,皱着眉轻喝一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是你想退出就退出的?”东宁候府这么好的夫家不去,还有谁更适合? 李氏被吓的一颤,她感觉她趟了一趟浑水,这事儿跟她毫无关系啊。 “我也要退出,我不愿意。”屋子里沉默了一会儿,君雅南突然打破了寂静,一句话差点没把君北骥气死。 赫连氏惊得不知该说什么,纸都已经送过去了,哪里还能收的回来了? “你们一个个的,反了天了还!”君北骥怒气冲冲地拍了拍桌子,他用心良苦地谋着合适的人选,好容易敲定了东宁候府,结果一个个地跟他说不愿意? “这事儿由不得你们!都给我回去!”君北骥喘着气,脸都涨红了,赫连氏忙劝慰他,给他顺气儿。 众人忙起身,麻溜儿地回去了。君晚照面无表情地站起来,向君北骥二人行礼告退。 “不知好歹!”君北骥越想越气。 除了东宁候府,哪里还有个安宁的地儿。这朝堂里哪一个不是拉帮结派,斗得你死我活的? “好了,您别气了。她们自会懂得您的用心良苦的。”赫连氏抚慰道。 可惜君晚照懂得君北骥的用心良苦,她也没打算嫁到东宁候府去,甚至说她根本没想过嫁人。 东宁候府不参与朝堂争斗,算是最干净最安宁的地方,可是对她无丝毫好处啊。 她是要报仇,要找到幕后凶手,要摸清楚敌人的底细,她必须要站到南襄王那一派去的。 夜里君晚照回到桃花苑,路上虽不时有凉风吹来,却还是觉得浑身粘腻,忙叫春风给她准备热水沐浴。 君晚照瞅着木桶里的花瓣儿,皱眉思索着。 文宣王府如今应该已经知道此事了,她明日若是去探探昌平郡主的口风,说不定能查出什么来。 次日清晨,君晚照便早起赶去了文宣王府。 方静姝正愁眉紧锁着,见君晚照来了还大吃了一惊。 “我也是听说了此事,便过来看看你。”君晚照关切地说道。 “难得你还有这份心。”方静姝叹气,“我与堂哥这些年虽没有联系,却也是从小一起长大,如今他竟被人杀害,父亲愁的昨晚一晚上都没睡着。” 听方静姝说,她堂哥名唤方明,是她姑姑的儿子。 “你们还不知道凶手是谁?”君晚照试探道。 “锦衣卫不是还在查吗?”方静姝眼里还带着泪,疑惑地看着她。 君晚照摇了摇头,内心却大骇。 锦衣卫暗中隐瞒了下来! 想必那块桌布也早已被处理了。 难道霍青在锦衣卫还有强大势力不成?不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可能就帮他隐瞒了去? 毕竟涉及文宣王府,这可非同寻常。 第四十一章 凶手 君晚照沉了沉眸子,思索一番,说道:“郡主,有件事,我不知当不当讲。” 方静姝不觉有什么,道:“你尽管说。” “我在贵府表少爷所住的房间里,看到桌子上面写着一个字。” 这话君晚照自己说出来都觉得奇怪,她看着方静姝沉默了一瞬,似是有所怀疑。 “我去了现场。”君晚照肯定地说道,直直地盯着方静姝。 然后屋子里的下人就被方静姝吩咐退下了。 “什么字?”她轻声问道。 君晚照眯着眼,噙了一口茶,然后轻放下茶盏,起身走到她面前。 “霍。” 房间里一片寂静,很快,方静姝轻笑出了声。 “怎么可能,我文宣王府同忠义将军无冤无仇,他何苦要害我堂哥。” 君晚照挑眉,坐在木椅上一言不发。 “你真的,看到了?” 君晚照知道,不管她所说是否属实,但她既然放出了风,方静姝定会与文宣王说及此事,届时就算文宣王不相信,也必会引起他的怀疑。 “我来,就是为了想将此事告诉你,而且我猜测,锦衣卫已经将这件事压下来了,就算他们找到了凶手,那也是替死鬼!” 方静姝紧握拳头,眸色凝重。 “既然如此,晚照就先回去了。” 君晚照见方静姝没有说话,便离开了。 她回府的时候,路过了悦华栈,见大门紧闭着,她驻足凝视了片刻,便抬腿往前走了。 会不会,有这么一种可能。霍青打听到了赵寒津居住于此,想将他强行绑走,结果被方明看到,便将他杀害。 桌布上的霍字,床脚下的玉珏,若是将这两个证据结合在一起,那她只能想出这么个理由。 林铮明明看到了那个字,却并不肯定凶手就是霍青,还有意隐瞒。明明他应该是南襄王的人,怎么会…… 君晚照抬头看了看天上的烈日,散发着刺目的光芒。叹了口气,她转过身子,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君晚照在杨府门口停了下来。 “君小姐,您来了。”门口的小厮已经认得她了,连忙将她迎进去。 杨烁正说着话,听了通报后,认命地走出了门。 “君小姐,您这又是有什么事?”杨烁满脸哀怨。 君晚照双手环胸,挑眉道:“不请我进去坐坐?外面可热得很。” 杨烁叹了口气,请她进去。 房里很凉快,君晚照见四角都堆放了冰块,不由叹道杨府的富裕。 “林铮回来了,你知道吧。”君晚照开门见山。 杨烁没说话,疑惑地看着她。 “你不用装,我昨天已经见过他了,从小小的巡抚侍卫,转眼间就变成了锦衣卫。”君晚照声音很轻,面上很是无所谓的样子。 “然后呢?”杨烁坐下来,倒了杯茶递给君晚照。 “杨公子,我跟你坦白吧。” 杨烁垂着眸子不语。 “我这么跟你说吧,我与天虞老人的立场相同。不知杨公子,你的立场是如何?” “和你一样。”半晌,杨烁终于实话实说。 所以,林铮也和她一样。 君晚照点了点头,说道:“昨日,我去了城西的竹林堂,并且见过都督赵寒津。” 杨烁猛的抬头看她,眸子里满是探究。 “你到底是谁?” 君晚照进来时就发现,屋里竟然没有丫鬟,便多嘴问了一句:“你都没有服侍的丫鬟吗?” 杨烁被堵的一愣一愣的,半天反应过来后恼羞成怒,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道:“君小姐,你为何扯开话题?” “我都已经公开我的立场了,你可什么都没告诉我。”君晚照悠悠地喝着茶。 “这我没有透露的权力,你要问就去问林铮。”杨烁撇了撇嘴。 君晚照想她要是能问林铮她还用得着跑杨府来吗? “不不不,我不多问别的,我就想知道,你们同忠义将军霍青是什么关系?” 是敌人,还是盟友。 杨烁沉默了一瞬,刚准备说话,却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昨日在悦华栈的事你应当知道了吧,我去现场看过。”君晚照站起身,“而且,我刚刚从文宣王府过来。” 杨烁“蹭”地起身,走到她面前俯视她,沉声说道:“你什么意思?” “我将我所看到的,全部告诉了昌平郡主。”君晚照冷声说道,眉眼凌冽。 “真正的凶手,利用的就是你这样的傻子。” 突然一道声音轻轻响起,带着点蛊惑的感觉。 林铮从屏风后面出来,歪着头看着她,眼里闪着幽幽的戏谑。 君晚照笑了笑,怪不得屋里没有丫鬟。 “我凭什么相信你霍青不是凶手?” 君晚照嗤笑一声,那神情简直同某人一模一样。 林铮无端端地觉得有些眼熟。 “因为霍青根本没道理杀了那文宣王的表少爷啊。”杨烁道。 “有。”君晚照淡淡地瞥了一眼林铮,“为了灭口。” “跟那块玉珏有关对吗?” 君晚照不得不佩服林铮的脑袋瓜子,太聪明了。 “事已至此,我便说了罢。那块玉珏,是都督赵寒津的。” 杨烁刚准备说话,君晚照抬手阻止了他,说道:“我之所以认识就是因为昨日去竹林堂的时候见过这块玉珏。” “至于我为何要去见赵都督,恕我不能说。” “那恕我们也无可奉告,但是,还请君小姐相信我们,忠义将军,绝不是杀人凶手。” 林铮眼神坚定,就像当初在郦水局,抓周文邦,转魄剑出鞘的时候,那般坚定。 君晚照偏过头,久久未言,最后起身告辞。 回了桃花苑,君晚照内心却是有点失落的,她感觉她此行没有任何收获。尤其是当林铮说霍青不是凶手的时候,她更是觉得无力,她觉得,若是凶手另有其人的话,才更可怕啊。 傍晚时分,君晚照被传去沉枫苑吃晚膳,料想是东宁候府那边传了信过来了。 去的时候人都到齐了,赫连氏脸上带着笑意,十分温柔。 “东宁候府那边有结果了。”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都静静地听着君北骥继续说下去。 “经过先生算过之后,属雅南的生辰八字,与二公子陈阔最为契合。”君北骥脸上的笑容格外舒畅。 君晚照松了口气,她猜也是君雅南,毕竟是真正的嫡女,身份地位无话可说。 “这样也好,雅南是长女,本就是该先嫁人嘞。”李氏咯咯笑着,见君雅南抬眸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便讪讪地低头收了脸上的笑。 君沅兰却嫉恨不起来,只觉得心里十分委屈,眼里有泪水在打转。 “父亲,女儿不愿。”君雅南坐得笔直,一个字一个字掷地有声。 第四十二章 尸检 屋里突然安静了下来,圆桌上菜色齐全,众人皆一个个地盯着桌上的菜,一言不发。 赫连氏怕君北骥又要发火,忙道:“雅南,休要胡说!” “那陈二公子,女儿根本就不喜欢他!”君雅南说着也委屈了起来。 君北骥被气笑了,胡子一翘一翘的,扬声道:“还由得你喜不喜欢?”然后眸子冷了下来,面色也微沉,“我还以为你是个知分寸知大局的,作为长女,你真是让我失望!” 君雅南被说的愣住了,面上多了一丝恐慌,张着嘴看了君北骥好久。 赫连氏知道君北骥这番话分量太重,定是吓着君雅南了,于是安抚道:“你父亲也是为你好,你莫要错会了他的意。” 君雅南狠狠地皱着眉,眼里闪着泪花,鼻子红彤彤的,立马就起身甩袖走人。 “吃饭,莫要管她。”君北骥说道,拿起筷子开始夹菜,却漫无目的地夹了块辣椒放在碗里。 君晚照见了后,重新给他夹了块糯米肉丸,也不看他,就自顾自地吃起来。 君北骥反应过来后,脸色终于有所缓和。 君晚照眼角瞥了一眼,佯装随意道:“父亲,你可知悦华栈一案?” 君北骥拿着筷子的手一顿,道:“你怎会知道?” 君晚照轻咳一声,道:“是昌平郡主同我说的。” 君北骥了然地点头,然后轻了叹口气,摇着头说道:“这案子处理起来怕是复杂得很。” 君晚照抬头看了他一眼,半晌没反应过来,愣愣道:“这个案子,父亲您也在审理?我听说不是锦衣卫全权接揽下来了吗?” “没有,交给刑部了。” 君晚照面容呆滞了好久,脑子里硬是想了好几个来回,终是反应过来,微微一笑。 君北骥看得不明所以。 有刑部接手,她查起这个案子可就轻松多了。 “父亲,你可不可以容许我也参与这个案子?”怕君北骥不同意,君晚照忙说道,“我与昌平郡主也有些交情,昨日里刚从文宣王府回来,我同她说了,也好让她宽宽心不是?再者从前在杭州的时候,我也帮过舅舅的忙。” 君北骥神色诧异,然后沉吟一番,说道:“那明日便让子维带你去刑部罢。” 君晚照心下一喜,吃的更欢了。 君沅兰眼里的泪水还没干,她心觉她在这里就是个多余的人,看向一旁默默吃饭的何氏,却也不见回应,便更是气恼。 一顿饭吃下来,每个人神色各异,都没有多留,各自回去了。 君晚照心情愉悦,回桃花苑之后舒舒服服地沐浴之后便躺在床上,想起那日在悦华栈与林铮的那一番对话,忍不住扬起嘴角,面上像是生了花一般,灿烂极了。 第二日君晚照便兴冲冲地洗漱妆点一番,穿了套那日买回来的男装,于是就赶到沉枫苑去了。 君子维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君晚照,不由得失笑。 “你,怎的弄成这番模样了?” “这不是看起来方便些吗?我就是跟在大少爷身边的一个小厮。”君晚照调皮道。 君子维笑着摇头,招呼着她上马车。 到了刑部,里面的一个个牢头狱卒都认得君子维,笑着同他打招呼。 “你怕不怕。”君子维低头问道。 “我在杭州的时候就去过巡抚衙门的大牢。”君晚照扬着头,很是得意的样子。 君子维不由得惊讶,笑着夸赞了她一番。然后直接带她去了刑部大牢。 君晚照看着里面黑压压的,空气不流通,沉闷不已。这里倒是比巡抚衙门的牢狱要大很多,君子维轻车熟路地带着她去了停尸房。 有牢头见了他过来,热心地跟在身边。 “仵作怎么说?”君子维道。 “还没走呢,要不您亲自问?” 君子维点头,牢头便去把仵作唤来了。 君晚照本四处观察着,一股尸体腐烂的恶臭渐渐钻进她的鼻子,她忍不住皱了皱眉。 “要是受不了就先出去?”君子维柔声问道。 “没事。”君晚照摇头,她前世在天牢里待着的时候,所受的煎熬是这儿的万倍。 君子维抬脚进了停尸房,君晚照低头跟在后面。 “仵作来了。”牢头面上堆着满满的笑。 君晚照从君子维身后站出来,抬头一看,忍不住呆愣了片刻。 仵作竟是一名女子。 “来来来,罗蜉,把你检验的都与大少爷说说。”牢头催着她道。 罗蜉面无表情,头发尽数绑在脑后,穿着简陋的短褐,将他们带到方明的尸体面前。 君子维神色如常,看来是经常到这停尸房来。 尸体面色青紫,腹部被捅了一个窟窿,此时已经腐烂,呈黑红色。尤其是天气炎热,气温高,腐烂得特别快,那气味也是让人难以忍受。 “除了检查伤口,还对死者的内脏做了检验,推测死者死前服了毒。”罗蜉声音冰冷,毫无感情。 君晚照皱眉,这与她想象的有些偏差。 既是一刀桶死,还对他下毒做甚? “锦衣卫那边说,死者死的时候眼睛是闭着的。” 如果方明死前挣扎着将那字写完,突然断了气,眼睛应当是睁着的。 君晚照突然眸光一亮,她想起来,那桌上的字,根本整齐地不像是一个将死之人写出来的! 那霍字写得十分有力道,方明当时已经快断了气,根本没有力气才是。 “能不能推测那毒停留在腹内多久?”君晚照突然说道。 罗蜉有些诧异,脸上终于多了一丝表情,缓缓说道:“根据毒发状况,应当是停留了半个时辰左右。” “也就是说,死者先毒发,后被人一刀捅死?”君晚照连忙问道。 罗蜉点了点头,又看了她一眼。 君晚照摸着下巴,皱眉深思。毒发本就致命,却又多捅一刀,这若不是有什么苦大深仇,何必多此一举。 还有那字,实在是让人怀疑。 君晚照猛的想起那桌上摆着的两杯酒。 “对了,当时房间里有两个酒杯,那酒里面有没有毒?” 罗蜉更是诧异了,探究地看着她然后说道:“检测过,有毒,和死者体内的毒一致。” 君晚照笑了,那笑却冷到了骨子里,让人看了发寒。 君子维奇怪道:“你怎的还去过案发现场了?” 第四十三章 毒蛊 “就机缘巧合看到了。”君晚照转移话题,看向罗蜉,“对了,那个毒是什么毒?” 罗蜉盯了她半晌未曾说话,这小厮看起来明显就是这位大少爷身边的小厮,怎的听着二人对话觉着一点都不像主仆。 “椛阴散。”罗蜉沉着眸子,嘴角勾起一抹似嘲讽的弧度,却觉得隐藏些难尽的悲凉。 “这种毒,出自苗疆,由毒蛊制成。虽说要用毒蛊,制作却并不繁复,成本也很低,但是毒性十分强。” 君晚照皱眉,看了君子维一眼,见对方也是一脸莫名。 怎的扯上苗疆了? “你叫罗蜉?”君晚照问,停尸房里没有点蜡烛,只有幽幽的壁灯映照出来点点光亮,她对面的罗蜉面色格外沉寂,像是没有表情,没有感情。 罗蜉没有回答,同样看着她。 停尸房里散发着恶臭,闷热难耐,君晚照背上已经渗了汗,额头上也冒出细密的汗珠。 反观罗蜉,却一身清凉。 “你所说的这些,应当都已上报给锦衣卫了吧。”君子维问道。 罗蜉点了点头。 “回去吧。”君晚照见已无可查,转身前看了罗蜉一眼,便走出了停尸房。 “大哥先回去吧,晚照还有事情,稍后便回府。” 君子维觉得她这个妹妹今日种种都有些出人意料,不过也没有多说,便乘马车先回府了。 君晚照现在刑部门口,抬头看了眼那夺目的烈日,伸手遮了遮,抬腿往集市上去,耳边开始变得纷杂扰乱。她一步步走着,朝着忠义将军府相反的方向走着。 她不知道南襄王世子是否在府中,但她还是来了,她必须来。 南襄王府门前十分冷清,那鎏金四字洋洋洒洒,如今也不知道经历多少年的风霜,变得灰扑扑的。 门口没有侍卫,君晚照径直踏了进去,待到二重门的侍卫见了她穿着一身青袍,抬剑横在她面前。 “何人?” “劳烦禀报一声,我找世子。”君晚照说道,对侍卫的行为不以为意。 侍卫冷哼,并不退让。 君晚照一抬手,挥开了横在她面前的剑,转身就来到了那侍卫的身后。 其他的侍卫见了,立马都跑过来将君晚照围住,一个个虎视眈眈。 “我只是要找世子。”君晚照淡淡道。 侍卫们沉默地看着她,手已经悄悄摸上了剑柄。 “找我非得用这等架势吗?”一道魅惑的声音传来,随后那抹黑色身影便来到了她面前。 “君小姐,你每次的出场方式都是那么的别具一格。”楚云铮径直走到她面前,冷冷地看着她,那双黑漆漆的眸子寒凉如水,脸上却什么表情都没有。 炽热骄阳下,二人对峙着,仿佛天地间已无声。 “世子,我这个人,比较记仇。”君晚照忽然出声,唇角漫着不屑。 楚云铮笑了笑,示意侍卫退下,请君晚照进府。 “君小姐前来所为何事?” 君晚照进了屋,却并没有想象的那般凉快,服侍的丫鬟们也是一个都没有。 “平日里这里没人来,”楚云铮背着她说着,语气里却夹杂着几分冷冽,他转过身,“也没备茶水,还请君小姐不要见怪。” “世子气了,”君晚照伸手接过,“我来是想请世子帮我一个忙。” 君晚照坐在那擦的干干净净的雕花红木椅上,面色坦然。 “我想请世子带我去见见忠义将军。”桌布上有字想必除了锦衣卫没有别人知道,君晚照便没有多说。 楚云铮瞧了她片刻,觉得并无不妥,便答应了,然后就往外走去。 “你去哪?”君晚照起身。 “不是你要去忠义将军府吗?”楚云铮疑惑地看向她。 君晚照眨眨眼,然后点头跟了上去。 楚云铮腿长走的飞快,君晚照小跑才能跟上他,不一会儿到了门口,就见小厮牵了两匹马出来。 君晚照疑惑地看了眼楚云铮。 “不会?” 君晚照拿过他手上的缰绳,一言不发地跨上马,动作熟练,姿势潇洒。 二人骑着马,走在集市上,颇引人注目。 “那可是南襄王世子?”有姑娘询问身边的人,然后探讨起来。 “想不到你还挺出名的。”君晚照悠悠说道。 楚云铮不屑的冷哼了一声,脸色黑沉沉的。 “想杀世子您的人应当挺多的吧,您还这么明目张胆地暴露在人前?”君晚照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惹得楚云铮忍不住看看身边这个女人到底是个什么表情。 “难道就因为太多人杀我,我就要活在阴暗里一辈子?”楚云铮顿了顿,“即使那样,依旧会有人杀我不是吗?那我为何不明目张胆些?” 君晚照被楚云铮的连环三问堵了堵,没再说话,二人一路沉默着到了忠义将军府。 看着头顶上的匾额如今已经换了字,君晚照不禁叹了口气,物是人非啊。 楚云铮直接进了门。 君晚照脸色微黑,连忙跟进去。 府上的侍卫没一个人拦他们,只纷纷对着楚云铮行礼。 还未到屋门口,就见一人胡子拉碴地走了出来,大笑着说道:“屋里面就听到动静了,世子怎的有空来了?” “霍将军。”楚云铮笑了笑,眉眼间却不曾带着疏远。 君晚照抬头看着霍青,他浓眉大眼的,不修边幅,穿着一身绛色暗纹长袍,腰间束着阔带,掉着块玉佩。 君晚照眸子一凝,她记得霍青不管是出征还是闲赋在家,一直都带着那块玉佩。 “这位是?”霍青侧身看向她。 “小女子君晚照,家父是刑部尚书君北骥。” 霍青见君晚照神色平和,气质沉静,眉眼间充满着自信和沉着,不由得露出赞赏的目光。 “快进来吧。”霍青连忙迎着他们进屋。 君晚照环视一圈,不由得怔住,屋里的陈设家具,都按照原来的样子摆放的整整齐齐,像是有人精心呵护一样。 她忍不住看了眼霍青。 “这次来,是因为君小姐想要见霍将军一面。”楚云铮眉眼带笑,偏头看着她。 君晚照回过神,连忙说道:“久仰将军威名,特意前来拜访。” 霍青面色有些尴尬,心里暗自疑惑着世子怎么会与刑部尚书有关系了? “对了霍将军,文宣王府的事你可曾知道?”楚云铮忽然道。 第四十四章 苗疆 霍青皱眉,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君晚照拿起手边的茶盏,轻轻吹开杯里的茶叶,雾气氤氲在眼里,看不分明。 “文宣王府的表少爷前些日子死在了悦华栈里,而且在案发现场,那房间的桌子上还写了个字。”楚云铮淡笑着,表情有些意味不明。 “哦?什么字?”霍青问道。 “正是将军您的姓,霍字。”楚云铮说完看了君晚照一眼,眉眼冷冽,宛若寒冰。 忠义将军“蹭”地一下站起来,半晌说不出话,只脸涨的通红。 君晚照前世了解这位将军的秉性,不善言辞,闷声闷气的,喜怒形于色。 “我都没去过那什么悦华栈,还有我根本不认识那表少爷。”霍青半天憋出来一句话,然后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还没缓过神儿来。 “很明显,有人陷害您,而且那人用毒还十分的高明。”楚云铮道,“是用苗疆的毒蛊所制,名叫椛阴散,不知将军您知不知道啊?” 霍青皱了皱眉,摸着下巴沉吟着“苗疆”二字,然后回忆道:“我曾经倒是跟王爷去过苗疆,不过那是很早之前的事了,那时候郡主还只有两三岁呢。” 君晚照看着霍青感慨着,心里却微微震颤,那时候还小,她还没有记忆,但她后来的确听说过父亲去过苗疆。 而且看着霍青的神色,不免让君晚照有些恍惚,她是不是,错怪了霍青。 “小女子斗胆问将军一句,听说您奉命重组炽烈军,不知进展如何?” 霍青微怔,旋即想到此事或许是君北骥告诉她的,于是叹道:“还没有,我正在找一个人,若是没找到他,重组炽烈军会很困难。” “敢问那个人是不是赵都督?”君晚照盯着霍青的双眼询问着。 霍青大惊,不由得转头看向楚云铮。 楚云铮轻笑了下,只顾着喝茶,没有回应霍青。 “是,是的,”霍青咽了口唾沫,“不过姑娘你是如何知道的?” 君晚照沉默了会儿,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珏,放在掌心。 “将军您可见过这块玉珏?” 霍青起身走到她面前,警惕地看着她道:“怎么会在你手上?” “在那方公子的房间里发现的。” 霍青疑惑:“为何会在那里?” 看来霍青根本不知道赵寒津在悦华栈消失的事。也难怪,他连悦华栈的命案都不知,更何况去杀人了。 “君小姐,可否请你将这块玉珏给在下,这是赵都督很看重的东西。” 君晚照挑眉,说道:“将军气了,自是可以。”然后将那玉珏交到霍青手上。 “不过你说那椛阴散出自苗疆,我倒是有点印象,不过我不敢肯定。”霍青瞅四下无人,压低声音说道,“当年去苗疆的时候,太子殿下是跟我们一起去的。苗疆为了和中原打好关系,便教了太子些秘术,还说这些秘术只有他们苗疆的王女才会。” 秘术?君晚照看了眼楚云铮,见他也是皱着眉头,看起来并不知道此事。 “我会去试探下太子。还有请将军放心,锦衣卫已经将此事压下来了,不会牵扯到将军您身上” 霍青点了点头,然后看了下君晚照。 “霍将军请放心,君四心里清楚,不会多嘴。” “如此,就先告辞了。”楚云铮起身,君晚照也跟着行礼告退,霍青见了,忙将他们送出去。 一路上,楚云铮沉默着不说话,君晚照看了他好几次,见他云淡风轻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晴空下的烈日被几片云朵遮挡了住,天色忽明忽暗的,映衬着君晚照的脸也忽明忽暗的。 “那晚在忠义将军府,我是因为听说霍将军重组炽烈军,于是就去查看了一番。”君晚照抬头看了看天,这理由编的她自己都不相信。 楚云铮笑了笑,没说话。 “我有一件事想问世子殿下,”君晚照嗫嚅了半天,终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外面都传言,霍青将军告发忠烈王起兵造反,然后还导致南襄王因此受连累……” “确实是霍青告发的没错,”楚云铮打断了她的话,“但是当时那个情况,必须要有一个人站出来,所以忠烈王迫不得已选择了霍将军。” 君晚照停了下来,面上冷的像结了冰,那双眼里像含着利刃,锋锐无比。 楚云铮回头看了她一眼。 “什么情况,你知道当时什么情况?突然一下一夜之间就下令满门抄斩了,还有什么迫不得已?!”君晚照的语气里满是讽刺,像一把把尖刀向楚云铮袭去。 楚云铮听着,皱了眉头。他长这么大,也就这女人敢如此放肆地与他说话。 “君小姐,你是否能注意下你的语气和言辞?”楚云铮眨着眼。 “不能!”然后说完,一夹马肚子,就往前飞奔而去,扬起一片尘土。 楚云铮挥了挥手,沉着眸子深深地看着那个渐渐远去的背影。 君晚照双眼通红,她想一定是被风沙迷了眼,才会忍不住想要流眼泪。 回了君府,将手里的缰绳一把扔给门口的小厮,气势汹汹地往里走,满身都是煞气。 君晚照前世也是身经沙场,有那一股子兵家的血腥气也是正常,但此时着实吓到了一众君府的人。 这煞气一直伴随到君晚照进了桃花苑,丫鬟们见了一个个低头不吭声,默默站在一边。 “谁都不要进来!”君晚照“砰”的一声将门关上,小丫鬟们吓得浑身一颤。 君晚照气的发抖。迫不得已?居然还有迫不得已?当时的情况她什么都不知道,她醒的时候就是一群官兵要将他们拿下抓到天牢里去,然后莫名其妙的就上了断头台。 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一无所知!为什么当时的情况没有一个人告诉她?她就这么满含着冤屈地死了,死在了那冰天雪地里。在侩子手的刀下,人头落地! 君晚照忽然感觉浑身发冷。原来,父亲他们一早就料到了,和霍青商量好了,和南襄王商量好了,就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就她和哥哥被放弃了,是这样吗? 君晚照仰头,泪水从眼尾滑落,看着屋顶越来越模糊,又从模糊变得清楚。泪水滑到脖子上,冰凉冰凉。 第四十五章 风声 君晚照第二天醒了很早。明明昨夜本是睡不着的,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了去,今早却天还没亮就睁开了眼。 左右睡不着,大早上还略微有些凉意,君晚照洗漱好后便去院里练剑。 直到东方渐白,太阳升起,院子里洒下一层金色的光辉,君晚照才停下来。 本是睡眠不足,气色应当很差才是,但练了半个时辰的剑,这会儿脸色倒是白里透红。 她回了正房,春风正在上早膳,见君晚照大汗淋漓地进来,愣了一会儿,道:“我说怎么没见小姐您人呢,原来是练武回来。”君晚照的生活起居其实并没有让她们几人照料,她们几个也就是打扫打扫院子,整理房间,管理膳食什么的。 平日里君晚照爱独来独往,出门了也不带个贴身婢女,让她们这些丫鬟们感觉无事可做。 夏蝉掀了门帘进来,带进一股子热气,这日头才刚出,温度就已经这么高了。 “姑娘,芬萝姐姐来了。” 君晚照吃着粥,点了点头。 然后就见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丫鬟进来,穿着青白褙子,素色罗裙,模样十分清秀。 “四小姐,夫人有请,特意嘱咐您好生装扮一番。”说完,芬萝屈身行礼,便出去了。 君晚照情绪有些低落,实在没有心思,粗略地吃完后,便叫青屏进来,让她给她梳妆。 铜镜面前的女子眉眼间如远山般清隽,双眸明亮,瞳孔乌黑如同黑珍珠一般,菱角小嘴,唇珠丰润。气质却沉静中带着丝冷漠,如同那雾气缭绕的寒冰。 君晚照兴致不高,面上也冷冷的,经过昨天那么一吓,小丫鬟们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到了沉枫苑,从走廊那边远远地走过来,就看到赫连氏以及君子维兄妹,还有二房母女。 君雅南今日穿着石榴红的雪纺罗裙,金丝绣牡丹,手臂间搭着轻飘飘的浅橘色披帛,柔弱却多姿。发髻繁杂,珠光宝气,血红镶金梅花步摇垂到肩颈处,衬得那肌肤更加雪白。 君沅兰要比君雅南低调淡雅一些,她着了件淡绿色的纺纱裙,头发挽起来,戴着根碧玉簪子,清秀出尘,倒是与她往日的形象大相径庭。 反观君晚照,还是穿着一身素衣,除了梳妆过以外,没有别的变化。 君沅兰见了,心中冷哼一声,眼尾上挑,眸子里不知道是轻蔑还是嫉妒。 君雅南不动声色,只上下将君晚照打量了一遍,然后淡漠道:“四妹妹不知今天是何日子?” 君晚照摇头,疑惑地看着君雅南。走进了才发觉她额间还描着金色的花钿,虽衣着华丽,却并不显得老气,反而娇俏妩媚。 “这风声已经传的这么久了,你一点儿都不知?”君雅南挑着精致的眉梢,看着君晚照那满是询问的双眼,道,“皇宫里在避暑庄里举办了一场宴会,邀请京城宗妇,世家的公子贵女们前去参加,你居然一点都不知道?你这几日不是经常出去吗?” 君晚照心道我出去那是查命案去了,哪里能听到这种消息。 “料想晚照妹妹确实不知道。”君子维嘴角扬起一抹别有意味的笑,君晚照见了也心照不宣地笑笑。 君雅南见了,轻哼了一声,转过头看别的去了。 赫连氏笑着道:“思柔受了风寒,李姨娘留在府中照顾,便没有来。”说完,招呼着她们赶紧上马车,君晚照与赫连氏还有君雅南同乘一辆。 马车的矮木桌上摆放了些瓜果,还有盛好的冰凉的玉浆糖水,君晚照眨了眨眼,给每人都倒了一杯。 “这种事自有丫鬟来做,四妹妹可要注重自己的身份,免得去了避暑庄还遭人闲话,说我尚书府不管教闺阁礼仪。”君雅南鼻子里出气,扬着头如同高傲的孔雀。 赫连氏脸色尴尬,道:“你晚照妹妹这是心思细腻。天气炎热,特意给我们倒些清凉可口的熟水。” “娘,你……”君雅南皱着眉,刚要说话就被君晚照打断了。 “母亲,这次宫里举办宴会是皇上属意的吗?” “是皇后娘娘。皇上在宫中静养,不会出门的。” 君晚照觉得事情应当不会这般简单,瞧着君雅南和君沅兰的打扮就知道。虽说君沅兰衣着素雅,对比君雅南却十分出尘,叫人看了感觉舒服的很,想来也是别出心裁,特意如此装扮。 “太子如今已过弱冠之年,府上却连个侧妃都没有,想必皇后娘娘是借着这个由头,给太子选妃吧。”赫连氏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眼眸中似带着些愁绪。 避暑庄在京郊,有些偏僻,马车驶了有近一个时辰,才缓缓停下来。 下了马车之后,方知来人有多少了。 君府来的算早的,这庄子外的马车都已经停满了,人来人往,拥挤异常。 君晚照跟在赫连氏身后,不动声色地抬手将头上唯一的金簪拔了下来,随手递给身后的青屏。 夏蝉见了,奇怪道:“小姐这是何意?您今日着装已经很素雅了,怎的还把金簪给拔了?”她在马车上自然是听到了赫连氏的话,想来宴会上又是一番争奇斗艳了,主子穿的如此低调,肯定会珠玉蒙尘,偏生还把这唯一闪亮亮的金簪给拔了。 君晚照今日有些兴致缺缺,但想到会见到太子,便强打起些精神来。 “我就是不想太引人注目,低调些好。” 夏蝉“哦”了一声,撅着嘴吧跟在后面,她还是觉得她家主子才应该艳压群芳,毕竟小姐生的这般好看。 避暑庄地理位置确实奇特,周围是高山环绕,烟雾寥寥,君晚照感到一丝凉意渐渐包裹住她。 赫连氏和君雅南走在前面,步伐稍快,君晚照慢吞吞地跟在后面,君子维忍不住回头看她一眼。 “我跟着呢,大哥你尽管走便是了。”君晚照笑了笑。 话音刚落,便见了楚渝从君子维身后蹿出来,故意吓唬他。跟在楚渝旁边的还有温颜,见了君晚照,双眼一亮,连忙走过来。 “表姐。” 楚渝见了,也向这边走来,道:“温小姐,你可是跟我一起来的,怎的见了你表姐了就把我给抛弃了?” 温颜小脸一红,温声温气道:“世子嘴里还真是没个正经。” 君晚照摸着下巴,暧昧地看着他们俩,也不说话。 “表姐,你这什么眼神。”温颜轻轻地拍了下君晚照的手臂,低着头羞红了脸,嘴角却抑制不住地扬着笑。 第四十六章 宴会 君晚照也不继续打趣儿她了,只觉得煞是有趣,便提步往里走。 楚渝早已跟着君子维扯闲去了,时不时回头看一眼。 “说正经的,你对德亲王世子,是不是有点好感?”君晚照也不瞧温颜,只看着前面那二人的背影。 温颜半天没说话,抬起头后复又低下头去,轻声道:“我不过一个小小的清吏司郎中的女儿,哪里高攀得起德亲王世子。” 君晚照扭头看了她一眼,温颜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她眼中的情绪,只那脸上的酡红还未消散。 进了门,绕过水墨山河的屏风,君晚照呆愣住了,堪堪在那里停下来不知该往何处去。 眼前怕是有上百多人正坐着交谈。中间有琴师奏乐,舞姬们穿着红绸衣裙,身姿婀娜,翩翩飞舞。 君晚照要下一个木制楼梯,方能到下面去。那楼梯分两边,一边通向宗族世子和世家少爷,一边通向宗妇和京中贵女。 君晚照眨眨眼,站在楼梯口中央,已经有人往她们这边看过来了。 刚准备往左边的楼梯走,耳边就传来一道略微刻意的咳嗽声。 君晚照转头一看,就见楚云铮负手站在她旁边,静静地注视着下面那些畅聊着的人们。 见君晚照不说话,楚云铮道:“还生气呢?” 温颜瞪大了眼珠子,站在一旁直直地看着他俩。 君晚照吸了吸鼻子,转过身低头向楚云铮行礼,道:“世子言重了,我怎么敢生世子的气呢?” 楚云铮双臂交叉于胸前,眯着眸子,语气不善,道:“太子今日选妃,君小姐可要做好准备。” “太子选妃与我何干?”君晚照站直了身子,突觉下面吵嚷声渐大,连琴声都盖不过了。 楚云铮眼里染上笑意,不再说话,转过身就往右边的楼梯走去。 君晚照皱了皱眉,挽过温颜的手臂,看着下面的女,寻找着赫连氏所在的位置。 没成想这一眼看过去,君晚照感觉有千千万万双眼珠子在她身上。 越往下走,那吵嚷声越大,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那是谁家的小姐?” “不知道啊,好像跟南襄王世子很熟的样子。” “那是君府的四小姐。”说完,方静姝往嘴里塞了块绿豆糕。她听说君晚照为了她堂哥的案子,特意去了刑部查探,心中甚是感动。 君晚照眼尖瞧见了方静姝正对着她笑,便冲她点了点头。 旁人见了更是惊讶了,小声议论着。 “好像与昌平郡主也很熟的样子啊。” 忽然,温颜指了指中间的位置,君晚照望过去,正好看到赫连氏向她们招手,便提步走过去。 “来的这般晚,我们都在寻你人去哪了,你还有心思闲聊。”君雅南哼道。 这闲聊指的应当就是和南襄王世子了。 君晚照没说话,看了看四周,这才知旁边是什么人。 正前方是赫连夫人和赫连无双,右边是东宁候府的女,君晚照瞧着眼生,应当是不认识。 刚准备扭过头去,右手臂就被人轻轻地拍了一下。 “我叫陈涵。”听她说她是陈阔的妹妹,从小便与她哥哥合不来,时常干架。 陈涵说话豪迈,性子十分爽快,不愧是将门之女。 “听说你大姐跟我哥哥订婚了?” 君晚照没说话,心道你是陈二公子的妹妹,应当很清楚才是。 陈涵瞧见君晚照的神色,有些尴尬,讪讪道:“哎呀,我这不是跟你找话题聊天儿吗?太无聊了。” 君晚照被她逗的一笑,便也跟她聊了起来。 前面的赫连无双许是听见了身后的谈话声,转过头凝视着君晚照,桃花般的眸子里平静如水,却又冷的像冰。 君晚照拉着温颜和陈阔聊天,压根儿没注意到。 忽然,琴声停了下来,舞姬们纷纷散了退下,就见前面高台上有宫里的内侍举着明黄的华盖,身后跟着成群的女官们。 然后就见一名穿着明黄迤地长裙的妇人从容不迫地登上高台,威仪尽显,气场强大。 君晚照冷冷地凝视着那高台上的皇后娘娘,太子的生母薛皇后,也是四将之首镇国大将军的女儿。 薛皇后如今不过三十年华,保养得当,如同双十少女一般。双眉狭长,眉梢轻扬,额间金色的牡丹花钿耀眼夺目,双目清亮,却锋锐无比,透着一股子狠意。 那双如利刃般的双眼看着席上宾,轻扫过她右手边的女们,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 君晚照眼神轻飘飘地掠过薛皇后,面色略带一丝嘲讽,不细看却是看不出来的。 偏生薛皇后双眸一凝,就停在了君晚照身上,她脸上的神色,也瞧得一清二楚。 “小王爷今日也来了?”薛皇后笑道。 一名着暗红锦袍的男子起身向皇后行礼,肆意笑道:“皇后举办的宴会,本王怎敢不来呢?” 君晚照紧了紧拳头,眯着眼盯着那人。 齐王长子,楚云深。 楚云深的人可不像他的名字这般有诗意。 齐王年老得子,把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当做眼珠子一般对待,整天里托着供着,生怕摔了病了。于是楚云深被宠的无法无天,放纵狂傲,在京城中横行霸道,常常是一言不合就跟人当街打起来。 于是京里人赠他阎王这一称号,他倒是谦虚,说阎王这称号他当不起,他就是个小王。 渐渐的,宫里宫外逢人便称他小王爷了。 楚云深生母是皇后的亲姐姐,且医术高明,曾经救过薛皇后一命,所以薛皇后才允许楚云深这般放肆。 君晚照这边的女们一个个悄声议论着,时不时还有几道难以言表的激动声。 这楚云深生的是好看,身上有股子“老子天下第一”的牛气哄哄的气势,那小眼神也撩人,邪里邪气的。 君晚照默默地扶了扶额。 前世她与楚云深有过交集,她在京中待的时间不常,虽没见过,却也听过此人威名。 那日她回府路上,瞧见有人当街斗殴,而且拳脚很硬,简直是单方面虐待。于是君晚照就出手将那人给收拾了,揍得鼻青脸肿。 嗯,这个被打的回去爹娘都不认识的人就是楚云深。 虽然被打这么惨,楚云深却并没有声张,也没有说要报复她,反而见了她就笑眯眯地一口一个卫姐姐地叫着。 不过后来,她就跟随父亲出征了,再一回来,就出了这种事情。曾经那个屁颠颠跟在她身后的人,如今却需要仰望了。 第四十七章 斗艳 “君四姑娘?”陈涵拍了拍她的手臂,“发什么呆呢?” 君晚照回过神,嘴角扯出了一个极淡的笑。 陈涵眨了眨眼,又转头看了看已经坐下来端着酒杯的楚云深,摸着下巴没有说话。 君晚照没有理会,看着面前桌上摆放的糕点,随手拿起一个咬了一口。 “难不成君四姑娘你喜欢小王爷?”突然,陈涵放下手转过身盯着她。 “咳咳,”君晚照拍了拍胸口,差点没呛着,然后皱眉说道,“你想什么呢!” 陈涵见她神色认真,又摸了摸下巴,心道原来不是小王爷啊。 “不是小王爷,那是谁?”然后向对面张望着。 君晚照默默吃完了糕点,往里面缩了缩,眼神无意间瞟到对面,正好看到楚云铮冷眼瞧着她。 她又是哪里招惹这位爷了? 前面的赫连无双换了个姿势,正好挡住了君晚照的视线。 “本宫好久没举办这种宴会了,上次还是两年前吧。”薛皇后笑道,声音温和。 自从两年前皇上宣布闭关养调养身体,后来所有的朝政便全权交由薛皇后处理,除了上次忠烈王一事皇上亲自露面以外,两年以来基本上见不到圣颜。 底下宾纷纷笑着议论着,薛皇后此举众人皆是心知肚明,算是给他们所有人举办了一场相亲宴。 “庄秀,今日的宴会,就由你开场吧。” 众人皆往薛皇后的目光所及之处看去。 一位女子缓缓从席上站起,垂着眸,迈着小碎步款款而来,那绿荷色的纱裙随着脚步轻舞着,墨绿色的坎肩垂到脚底,上身着藕粉色雪纺短衫,宛若一朵绽放的红莲。气质也如莲一般清冷优雅,带着不容亵渎的高贵。 女子峨眉描远山青黛,眼波如水,眼尾上挑略带红色,顾盼生姿。小巧琼鼻之下丰唇水润如珠,整张脸只能用天姿国色来形容。 那在中心随着音乐翩翩起舞的人,便是楚云深的姐姐,清和郡主楚庄秀。 那琴音时而波澜壮阔,时而如小桥流水般静谧,楚庄秀的舞蹈,也随着琴声变换着,底下众人不由得纷纷看的痴了。 君晚照伸手,又拿了一块糕点往嘴里送,瞥了眼陈涵,见她正如痴如醉。又抬眼往对面看了看,见楚云深正勾着楚云铮的肩膀,嘴里不知说着什么,瞟了眼中央的楚庄秀,又用眼神示意了下楚云铮。 君晚照冷哼一声,又拿了一块糕点开始吃起来。 一曲结束,楚庄秀轻喘着,面向薛皇后行礼,然后便退回席上。 “表姐,清和郡主真的好美啊。难怪人送京城第一美人之称呢。”温颜在君晚照耳边悄声说道。 君晚照点头,眼神飘忽,道:“确实美。” 楚云铮正和楚云深说的热闹,俩人笑的像一个人似的。 很快,赫连无双站了起。薛皇后脸色微僵,不过眨眼间便恢复到之前那无懈可击的笑容。 “无双今日抚一曲《醉牡丹》赠予皇后娘娘。”说完,赫连无双便落座,抬手搭在那把木琴上。 君晚照抬头看了看天,见云朵了遮住太阳几分光亮,视线便也暗了暗。 渐渐的有风吹起,从赫连无双如青葱般的指尖吹过,从君晚照那昏昏欲睡的脸上吹过。 她的右手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君晚照清醒几分,打起精神来看向右边的陈涵,轻声道:“怎么了?” “赫连无双,京中很有名气的,没成想今日也能见到。”陈涵语气中带着些兴奋。 君晚照疑惑,她好歹是候府的小姐,又是陈阔的妹妹,怎么会没见过赫连无双呢。 “别提了,就我哥,还想着他能四处带着我去玩儿呢,我不在他眼皮子底下,他别提有多省心了。”陈涵撇嘴,白了一眼对面正襟危坐的陈阔。 陈阔许是注意到了,冷刀子直接杀过来,陈涵往君晚照那里缩了缩,陈阔见了,收回那冷冰冰的眼神,冲着君晚照轻轻点了点头。 “好呀,他陈阔对人区别怎么那么大,我好歹也是他亲妹妹,你瞧瞧他那眼神。”陈涵撅嘴,皱着眉头怒道。 一旁的君雅南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低头沉思一番,心里已经有了算计。 “这么长时间了,舞也跳了,琴也弹了,太子殿下怎么还不见人呢?难不成是害羞了?”楚云深大声说道,双脸已经微微涨红,也不知喝了多少酒。唇上的酒渍亮晶晶的,眉眼之间尽显风流,勾人的很。 众人皆默不作声,这宴会上敢这么说话的,也就那小王爷一人了。 “小王爷可别要乱说,本宫怎的还会害羞了?”一道声音响彻在众人耳边,却又分不清方位。 然后就见一抹明黄出现在高台之上,太子正端端地负手站在薛皇后身边,眉眼间颇似薛皇后,虽说太子并没有继承到薛皇后的长相,但是那如鹰一般的眼神却如出一辙。 君晚照完全清醒了。她双眸沉沉地盯着高台,捂着嘴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里,带着三分探究,七分仇恨。她坚信,忠烈王一案,太子绝对参与在其中。 太子楚天择扫视着下方,最后停留在君雅南身上,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 君雅南伸手掠过那垂及锁骨的金色步摇串珠儿,然后捏着手帕按了按嘴角,眼波流转,媚眼如丝。 君沅兰见了,忍不住冷哼一声,她还以为她今日别出心裁能让人眼前一亮,没成想却被君雅南这一身的珠光宝气给盖过去了,想来太子也不过就是喜欢这种艳丽妩媚的。 君晚照左手杵着额头,宽大的衣袖挡住了脸。 想到昨日霍青之言,君晚照面色沉如水。若是太子真的学了那苗疆的秘术,那这椛阴散很有可能就出自太子之手。 君晚照忽然想到一个人。 她放下手,也不感觉困倦了,大概是那糕点吃的人清醒了些。 仰着头看了看蓝天,因为日头被云遮住,也不觉刺眼。天上万里无云,湛蓝的看着格外舒心,偶尔有一阵微风吹来,夹杂着清凉,夹杂着山间的云雾,夹杂着茂密的森林,就这么吹来,轻抚着君晚照的脸。 第四十八章 山河 赫连无双一曲终了,施施然起身,垂着眸子回到座位上,没有抬头看太子一眼。 在场的人都知道,赫连无双这一曲是弹给谁听的。 “听说赫连小姐从小便爱慕南襄王世子,他们俩青梅竹马,京城的人都说二人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呢。”陈涵吃着新端上来的果仁儿说道。 君晚照挑眉,貌似很有兴趣,她靠近陈涵,视线停留在对面,轻轻说道:“那南襄王世子的态度呢?” 陈涵耸肩,拍了拍手,说道:“那就不知道了。” 楚云铮许是注意到了君晚照的视线,懒散地靠在椅子上,悠悠地喝着茶。 太子笑着在薛皇后身旁坐下来,一抬头便看到了楚云铮,二人目光对视,都互相点了下头。 然后就见君雅南缓缓站了起来,赫连氏一回头就觉面前覆上一层阴影,抬头就看到君雅南正对着太子笑。 “雅南!你在干什么?”赫连氏压低声音,拉了拉君雅南的衣袖。 君雅南低头微笑着,轻轻拂开赫连氏的手,然后抬腿往前走。 陈涵瞪大了双眼,拍了拍君晚照的手臂,惊讶道:“你大姐这是个什么意思?” 君晚照眨眨眼,也是没想到,然后皱了皱眉,思考了下。 “可能,她有别的想法。” 陈涵“啊”了一声,没听懂君晚照的话。 君雅南微提着裙摆,一抹靓丽的红在正中央飞舞着。 陈阔旁边的一位世家公子撞了撞他的肩膀,压低声音道:“什么情况,你不是和君府大小姐订婚了吗?” 陈阔端起酒杯送到唇边,嘲讽道:“是吗?” 君雅南旋转着,裙摆像生出一朵绚丽的花,停留间眼波传神。 太子笑着,目光随着君雅南转动。 “你这大姐明显是打着太子的主意啊。”陈涵咂着嘴。 “所以说她有想法。”君晚照道。 薛皇后捏着帕子,压了下嘴角侧过头,说了些什么,女官俯下身子回答一句后便直起身,静静地站在一旁。 君雅南停下来,转过身子的时候看了太子一眼,额间的花钿熠熠生辉,然后转头露出一个完美的侧脸。 薛皇后点了点头。 君雅南并没有坐下,她面向高台上,朗朗出声,道:“皇后娘娘,民女献丑了,比起我四妹妹,民女此舞只不过萤火之光罢了。” 君晚照眨眼,看向温颜,君雅南这是在说她? 温颜看懂了她眼里的内容,点头道:“没错,是表姐你。”然后怒道,“为什么君小姐会这样对你?” 温颜不傻,她知道君雅南此番话明显是给君晚照下套,据她所知,君晚照并不会跳舞,甚至可能连琴都不会弹。 “哦?你四妹妹是哪个?”薛皇后笑道,声音十分温柔。 君雅南没有说话,扭头看了君晚照一眼,笑容里带着挑衅。 君晚照叹了口气,知道躲不过,安抚地拍了拍温颜的手,站起身来。 “民女君晚照,君府行四。”君晚照低着头说道,“大姐姐的舞蹈比起民女来有过之而无不及,民女不敢与大姐相提并论,所以民女斗胆献丑弹一曲给大家助兴。” 薛皇后点头,没再说话。 意思是她可以开始表演了。 楚云铮眯着眼,脸像结了冰,“彭”地一声放下手里的酒杯,周遭隐隐浮现着怒气。楚云深被他吓了一跳,看向楚云铮道:“怎,怎么了?” 还好刚刚清醒了不少,不然要是糊里糊涂地睡了过去,事儿就大了。君晚照佩服自己上场时脑子里闪过的竟是这么一句话。 楚云铮皱着眉,死死地盯着君晚照,终于看到她的目光转过来,眼里透着自信和坚定。 君晚照坐下来,双手抚过琴弦,脑子里瞬间闪过一首曲子。 “皇后娘娘,云铮请求舞剑给君四姑娘作伴。” 话音刚落,台下便一片惊呼,瞬间炸开了锅。 君晚照也怔愣地看着楚云铮。 “天呐!我就说世子与这位君四小姐关系不一般。” “但是也不用做到这种地步吧。” “那可是世子啊!” 避暑庄一隅,这场宴会的巅峰时刻,便是在此时,就连太子出场,也比不上这般热闹沸腾。 “你干嘛?”楚云深压低了声音,又看了眼挺直腰背坐着的君晚照。 楚云铮没有回答,挑了挑眉说道:“不如一起?” 还未回答,楚云深就被拉了起来,然后就听见耳边有道魅惑声音响起来,他忽然觉得天都暗了。 “皇后娘娘,小王爷说他要同我一起,不如我们就当场比剑吧,”楚云铮转过头,“小王爷意下如何?” 楚云深咽了口唾沫,木然地点了点头。 京城人人都道他是行走的阎王爷,可在楚云铮面前他就是个小小的黑白无常,常常是被虐的渣都不剩,还比剑?关键是他居然还点头了? 楚云深突然想把头给削掉。 场下再次沸腾。 薛皇后眸子里闪着诧异的光芒,没想到会出现这么个情况。 太子眼眸阴鹜,握紧了拳头盯着楚云铮。 君晚照整个人在状况外,看着那二人走到她面前才回过神来,指尖拨动一跟弦。 “峥”地一声,回荡在君晚照耳边。 是这个声音。 君晚照微微一笑,闭上双眼,复又睁开,眼底已是一片清明。 一首《山河曲》终是再次出现在众人前。 这首曲子,是她的哥哥卫霄所谱,手把手教予她的。 宝剑出鞘,君晚照面前一道亮光闪过,伴随着琴声而起,就见面前那二人已经比试起来,众人纷纷提起了心,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 刚开始,琴声如同在描绘大好山河,绿水青山,连绵起伏。滚滚长江,波涛汹涌。众人眼前出现那江南的烟雨,出现那小桥流水人家,出现那青翠园林,出现那独自漂浮的小舟。 这是美景。 忽的,琴声突转,如同银瓶乍破般激昂起来。千军万马呼啸而出,战马飞驰,刀光剑影,兵刃相击,声声入耳。 这是战场。 突的,琴声凝滞,转而阻塞,像是杜鹃啼血,声声呜咽。曾经的大好山河,如今已是流血漂橹,哀嚎遍野。 这是灭亡。 …… 琴声戛然而止。 两把宝剑都停留在对方的脖子旁,只不过楚云深的剑离楚云铮还有一指距离,他却感觉脖子上已经是冰凉凉的了。 第四十九章 关系 “啪啪啪。”薛皇后笑着拍手,楚云铮挑眉,将剑收了回来。 楚云深抱拳,道:“甘拜下风。” 台下一片惊叹声,那些个女子都捂着嘴,眼冒桃花,双颊红彤彤的。 君晚照向薛皇后行礼,便转身回到座位上,走之前,看了一眼君雅南。 “四妹妹真是一曲惊人。” 君雅南握着拳,嘴角勾起一抹牵强的笑,眼里闪烁着惊讶和怨愤。 “姐姐过奖了。” 赫连氏忧心忡忡地看着君雅南,叹了口气,心里只希望不要发生什么意外便好。 君晚照刚坐下,温颜和陈涵便一个左一个右的抓着她。 “你还说你不喜欢小王爷?你看看人都为你比剑了。”陈涵道。 “我就说在木梯那儿你跟南襄王世子就不对劲儿,果然没错。”温颜道。 君晚照满脑子疑惑。 不说温颜,陈涵那脑袋瓜子是怎么想到她会喜欢楚云深的? 叹了口气,一抬头就见赫连无双回过头,眨着一双桃花眼,笑着说道:“竟不知君四姑娘琴艺如此高超。” 君晚照套奉承几句,便没再说了,然后往太子那个方向看了看。 见太子目光并不在她这里,便放下心来。想来楚云铮拉着楚云深一起比剑就是这么个目的。 分散太子的注意力。 不过楚云铮何必要多此一举,还真怕太子看上她不成? 君晚照笑笑,抬眸朝对面看去。 楚云铮喝着酒,斜眼睨着正喋喋不休的小王爷。 “你,你到底什么目的?”楚云深皱眉,“这可不像你的风格。” “这种场合,你怎么可能抛头露面?” “还有,你定与那君四姑娘熟识。说,你俩什么关系。” “我看你俩在木梯上就不对劲儿了。” 楚云铮再次充分认识到楚云深话多。 君雅南见太子并未关注君晚照,心下安定不少,那双如水的眸子一直看着高台上那抹明黄的身影。 宴会进行到后面,薛皇后便提前回去了,让他们在避暑庄各自转转,赏玩一番。 君晚照便与温颜和陈涵四处逛着,走到一座凉亭,这里人的很多,君晚照刚准备到别处去,肩膀便被人拍了下。 一转身,就看到楚云深那笑的像朵花儿似的脸。 君晚照眨眨眼,刚准备说话,就见温颜和陈涵默默往后退了几步,走到那凉亭去了。 周围吵嚷起来,君晚照听到围绕着她的纷杂的议论声。 “小王爷有何事?” 楚云深勾了勾手,边走边道:“来来来,咱过来说。” 君晚照皱眉,还是跟了上去。 赫连无双眯着眼看着远去二人的背影,忽的就转身走到别的地方。 到了一方荷花池旁,楚云深停了下来。 “我很好奇,你同世子关系很好吗?” 君晚照沉吟一番,说道:“一般吧,见过几次。”大概是前世与楚云深相识的原因,君晚照说话便有些随意。 楚云深自是感觉的到,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你倒是一点都不怕我。” “小王爷的武功低于世子,而我好歹也接过世子两招,我自是不怕你。况且光天化日之下,我一介女流,小王爷还能做什么不成?”君晚照笑了笑。 池面吹来一股清风,带起一阵荷花香气,令人心情舒爽。 楚云深点点头,没再说话。 君晚照看着池里盛开着的荷花,也沉默着。 “咦?那不是世子吗?” 君晚照抬头,看着对面,那儿的确有一道模糊的人影。 “无双?” 那道人影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那便是赫连无双了罢。 君晚照双手环胸,眯着眼冷冷地瞧着对面。 赫连无双拉着楚云铮的衣袖不知说了什么,便见他似乎是笑了下,回了一句,惹得赫连无双娇羞地低下头去。 楚云铮一抬头,身子便顿住了。赫连无双见了,看了他一眼,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四人互相对立,远远相望。 君晚照轻笑了下,屈身行礼,转身便走。楚云深见了,连忙跟上去。 “世子哥哥,小王爷何时与君四姑娘认识了呢?”赫连无双道。 “小王爷和谁不熟?” 楚云铮冷声说完便抬腿离开了,独留赫连无双一个人在池边。 君晚照和楚云深一时间成了所有人关注的对象。 主要是她身边这尊大佛实在是太引人注目。 一看就是成天招蜂引蝶的人。 “我总觉得你说话与我一个朋友很像。”楚云深道。 君晚照挑眉,笑了下。 “是吗?怎么像了?” “说不出来的感觉。不过可惜,我现在已经见不到她了。”楚云深那飞扬入鬓的长眉此时染上几分落寞。 “看来你很在乎那位朋友。”君晚照道。 “嗯,我很喜欢她。” 君晚照一愣,看了眼楚云深。见他正一脸崇拜加回忆的样子,就知道他说的喜欢绝对不是她想的那个喜欢。 每一个从他们身边经过的人,都会停下来给楚云深行礼,然后便跟身旁的人悄悄议论着,君晚照感觉自己的后脑勺发凉,想来已经被瞪出了上百个洞了。 再走几步,便见陈涵一脸愤怒地走了过来。 “君四,到底是不是你大姐与我哥哥订的婚?” 君晚照点头,不是她难道还有别人不成?不过看陈涵怒气这般大,不由得问了句怎么了。 “你那大姐,正与太子聊的热火朝天呢!”陈涵黑着脸,她都替她哥哥难受,自己的未婚妻,居然还想着打别人的主意。 虽说这会儿陈阔正与人谈天说地,倒也不是没听见风声,总归是有人在他旁边嚼舌根子。 本来这场婚事他就不甚在意,对方是谁他都无所谓,只不过既然已经订了婚,君雅南再做出这种事确实有些不妥。 赫连氏此时也是焦心的很,见君晚照过来了,忙拉着她说道:“快去把你大姐带到我这里来!” 君晚照自然知道,便立刻前去了。楚云深看热闹般跟在她身后,显得有些兴奋。 走到一座假山旁边,就看到那明黄的身影旁站着一身红衣的女子。 君晚照叹了口气,硬着头皮上前。 “大姐姐,母亲有事找你说。” 君雅南心中冷哼,能有什么事。她也知道她此举不妥,可是本来她就说过她不喜欢那东宁候的二公子,他们非逼着她嫁给他。 那她只好用这种法子逼着东宁候府退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