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揽芳华尽君欢》 第一章 平地起波澜 康泰四年,西容皇宫 “皇弟,不要怪朕,那玉华国的娘子军已连下三城,为今之计唯有速速求和,休养生息。”身穿明黄龙袍的男人一脸无奈地看向红色的人影。” “所以我就活该被牺牲?若只是求和,又何须和亲?皇上说得如此头头是道,怎自己不去牺牲,我记着大皇子也正适龄呢。”满脸怒容的男子一拂袖,红色的袖摆扫过,勾起一抹绮丽的艳色,他轻笑一声,眼底却满是讽刺。 说话的这位乃是西容陇西郡王,封号“景”,是西容先皇的老来子,排行十七,颇得先帝喜爱,自幼养在先帝身边,真真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口里怕化了,自小娇养长大,连太子也不敢过多招惹。 此子多沐圣恩,却又不恃宠而骄,反倒是天资聪颖,腹有奇才,因为这,西容臣子少不得怀疑先帝要废太子,这十七皇子却也奇怪,不仅一次次拒绝大臣们的邀约,私下也不愿与之打好关系,且自先帝欲废太子的传言四处流传后,他却似放纵本性了一般,四处闯祸,竟成了皇城不小的的祸害。 “容羲和,你怕是这些年被父皇宠坏了吧?别忘了你不过一介小小郡王,我要你去,你就得去!父皇已经死了,没有谁护得了你!”西容新皇容羲予顷刻收起脸上的无奈,大声冲那红色的身影吼道,额上青筋暴粗,整张脸都透出凶戻。 “你竟恨我?为何?从始至终,我都未曾与你为敌!”容羲和恨声道,缓缓垂眸,掩过眸底的一抹受伤。 “为何?呵呵,父皇自小宠你,连皇位也差点给你了,你很得意吧,别人趋之若鹜的,你弃之如敝履,可朕的皇位又何须你来相让!若非怕被说做薄情,四年前你便该死了!”这声音满含恨意,一时间那张脸都显得更加狰狞了。 “是啊,父皇真是宠我呢……原来皇兄嫉妒我啊,我可真是荣幸啊……”母族尽亡,母妃”早逝”,还能享受“无上恩宠”,当真是“宠”我呢!呵,这样恩宠谁想要!这样想着,嘴角的笑意越发深了…… “你……呵,来人,拟旨,朕可要景王风光大嫁呢!景郡王想是累了,淮公公,将景郡王送回去!” 门外侍立的太监听见这话,赶忙上前,皮笑肉不笑地道,“景王,您累了,还是早些回去待旨候嫁吧,来,老奴送您。” “哼!”容羲和一甩衣袖,竟是直接走了。西容帝皇却是有些诧异,没想到这无法无天的竟这般就妥协了,却又放心不得,转头却是瞥见了方才那内侍,说道:“你很好,以后近前伺候吧!”那太监喜出望外,急忙谢恩。康泰帝却是一脸嫌恶地叫他退下了。 话说另一头的容羲和已步出了西容历代帝寝——坤乾宫,心头好一阵冷笑:果真是傻呢,皇家哪来的深情厚谊,竟去相信这个。不过自己从不做无利之事,此事再纠缠下去也是无益,而今在西容已是步履艰难,去玉华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是心却已是寒了,到底是意难平啊。皇兄,我原是不想对付你的啊……只是有些事情,也该着手去安排了。 乱世历载:“乱世元年,风云卷,乱世起,景王辱,玉女悟,帝王悔,群雄起” 第二章 布棋 “啧啧,你们听说了吗?咱们景王要嫁去玉华了!”几个妇人聚在一起,兴奋地聊起这些天的八卦来。“嘿,陈大家的,你这是从哪听来的?这景王,可不是好惹的。” “咋的,这我还能扯谎?他三叔家有个小孙子,有能耐着呢,前些日子进了尚书府侍弄马匹,消息灵通着呢!那些大人物说是商议,可不就是定下了,圣旨这几日就要下,这还能有假?”那妇人见旁边女人们都不信,一下急了眼。 “那景王还真从了?”旁边的妇人一下被勾起了兴趣,拉起那陈家妇人问了起来。 “不从还能咋的,一朝天子一朝臣呐!不过要我说啊,景王心中指不定怎么开心呢,这玉华国,听说里面尽是些放纵女子,可不正是合了景王心意?” “这玉华可是以女子为尊呐,景王开心的起来?不过景王走了,咱可真是苦尽甘来呐!”“可不是,景王这些年来可干了不少丧良心的事。”“是啊是啊。”众人七嘴八舌,却是聊起那些个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来。 …… 那陈家妇人却不甘自己被冷落,急急插上一句:“这玉华听说可是女人的乐土,真该叫我家那口子去瞧瞧,咱女人可顶了半边天呐。” 旁边妇人一听她这么说,却是吓白了脸:“你不要命了,这话也是随便说得的?官家听了,还不抓了你去!那姚家娘子私逃出国,可是在菜市口挂了三天呐!” “嘿,你们这帮老娘儿,挤在一块唧唧歪歪个啥呢,还不滚去做饭,老子等着吃呢!”不知哪一家有汉子探出头来,兀自斥骂。那一群妇人顷刻便散了。 转眼间,街道已是空无一人,这时却有一个男子走出,他身材颀长,五官精致却不女气,身着一身艳丽的红色,本是艳俗至极的颜色却生生叫他穿出风流之态来。想不到,竟是传得这般远了呢……他的嘴角露出一抹笑,看了却叫人冷到了骨子里。 “主子,查清楚了,您请过目。”空无一人的街道陡然传来声响,一个黑色的身影悄然显现,却默立在红衣男子身后,恭敬地递上一个小册子,也不再出声,好似习惯了黑暗。 “人都派出去了?” “是,都安排好了。” “很好,棋子已经落盘,就看怎么下了……” 太平的日子里百姓们总是格外八卦,一时间将景王和亲的传闻传遍了整个皇城,消息的来源也是五花八门,一时间好似人人都成了密探。 “造孽哟,简直是奇耻大辱!皇上可真是糊涂啊!”早已致仕的宋太傅听到这个消息,却是气急攻心,险些背过气去。 次日早朝,宋太傅殿前死谏,怒骂康泰帝罔顾国体,竟对一群女人屈膝乞怜!康泰帝气恨不已,这宋太傅乃是三朝元老,他竟不能立刻处置他!只得敷衍他:“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皇上,老臣以为老大人言之有理,先前失城求和,本就有失声名,而今主动和亲,叫天下男儿如何看我西容?”礼部尚书早已按纳不住,立即上前。 “皇上,说得有理啊!”“臣附议。”“万万不能叫那些女人牝鸡司晨呐。”“皇上……”一个个大臣出列,满朝文武,竟是大半都不支持和亲玉华。康泰帝的脸也愈加阴沉:容羲和,你收拢人心的的本事当真了得! “此言差矣,诸位大人一味反对和亲,可知玉华拿下的乃是南荆三郡,我西容粮食多是产自那里,失却三郡,冬日又愈近,不知又有多少百姓要饱受冻饿之苦!诸位大人不要忘了,玉华愿以三郡求……咳咳……换我西容和亲,有何不可?皇上才是高瞻远瞩啊!”一片嘈杂声中,突然出现一道不一样的声音,却是令康泰帝心中一喜,也不是所有人都被收买了嘛,转头去看,原来是翰林院侍书刑临,不过才是个六品小官,不过这样的人才值得信任呐。 “荒谬,此等言语简直居心叵测!“将我西容男子之尊至于何地,平白叫天下男子蒙羞!”“岂可叫女子牝鸡司晨!”“陛下……” “诸位大人将西容尊严致于首位,刑临钦佩。然自南荆之败起,我西容早已蒙耻,而今之重乃在于及时止损,以便日后雪耻!”那刑临却是从容不迫,镇定自如地应答。看得康泰帝更加满意:此人可为心腹。 这话却似捅了马蜂窝一般,一时群情激奋,朝会也是愈发热闹了。 “诡辩之言,简直诡辩之言,陛下万不可听信此言。”“果是黄口小儿,上不得台面!”“陛下,听我一言……” “咳”,康泰帝威严地咳嗽了一声,见安静下来,又缓缓开口:“诸卿言之有理,此事且容后再议……” 这宋太傅却不想就这样放过:“皇上,微臣自知自己触犯陛下,罪不容赦。可老臣所言,句句发自肺腑,而今唯以这一条老命让您清醒!”话音未落,这宋太傅竟径自向那大殿旁的石柱撞去。 “来人,传太医!”那新提上来的淮公公径自向太医院跑去,很快便又回来,太医立刻上前切脉,很快便又放开,轻摇了摇头。 见此情景,礼部尚书却是立刻上前:“陛下,老大人所言句句肺腑,您万不可辜负啊!”言辞恳切,顿时引起一片附和声。 “好样的,你们真是好样的!”康泰帝见群臣威逼,恼怒不已,径自拂袖而去。 事情却并未就此结束,片刻,便有圣旨下达:“景王心怀天下,德才兼具,愿以西容未来系于己身,往玉华国和亲为质,以系两国和平,特赐黄金五千两,泻玉十对……即日动身,钦此。” “侍书郎刑临见解独到,深得朕心,特擢升其为正五品侍郎,即刻前往吏部任职。” “礼部尚书年老,恤其老弱,允其停休三月。” “宋太傅虽已致仕,然居庙堂不改其忧,特赐谥号忧正,追封殿前行走!子孙丁忧十年不得入仕!” 朝会散后,却见刑临跟着丞相于泽上了一趟马车,拱首行礼:“多谢恩师赐教,刑临铭记于心。” “这也是你的缘法,我可没说什么。”丞相却是兀自品茶,胡须微翘,一副和善的模样。 刑临却没忘记这和善面孔下的狐狸心肠:“恩师何不自己在殿前……” “本相知道你要说什么,咱们这位皇上手段虽还稚嫩,却也是为上的,礼部尚书啊,太急了,如今皇上正缺只鸡杀呢。你瞧那些个真正的老狐狸,有哪一个下了场的?本相可不缺那些个露脸的机会,这机会啊,可都是听话懂事的年轻人的,你可明白?”说着喝了口茶,看向刑临。 “学生明白。”丞相突然笑了:“本相果然没看错你,孺子可教啊!”刑临也是一笑:主子的棋盘成形了呢。 再说圣旨已下,诸多德高望重的大臣眼观鼻鼻观心,也不敢再多话,此事竟就这般定了下来。 景王,当真成了西容立国百年来第一个和亲的皇子! 第三章 阴谋 “主子,朝会出结果了。”面容冷峻的男子单膝跪下,恭敬地望着上首那人。 那人一身白色锦袍,银色的丝线勾勒出大片祥云图案,本是再清冷不过,他却又不肯好好穿上,露出大片肌肤来,比之女子也是不惶多让了。头发只用一根绸带松垮地系着,发丝散乱,腰间系了一块暖玉并着个绣了并蒂莲的香囊,手里拿着把玉质雕花的折扇,整个人斜倚在小榻上,倒似个跌落凡尘的神仙公子。举手投足华贵非凡,天生一副纨绔公子的模样,却叫人不敢轻视了去。 “哦,如何?”他摇了摇玉扇,颇有几分漫不经心。 “宋太傅在议事厅驳斥皇上,然后一头撞死了。王爷,皇上下旨了,让您……” “他也太急了些,三朝元老呢,就这般死了,也不怕寒了士子的心。还有呢,就这样?咱们的人呢?”容羲和听了,却是一声轻笑,似是不以为意。 “刑临颇得丞相赏识,得了几句提点,已去了吏部。至于其他几个有些见识的也安插下去了。” “老狐狸果真是老狐狸,也不知他看出来没有?对了,刑临是咱们的人,没有传出去吧?” “应是没有,属下已叫他们掩去了痕迹。” “这世上可没有不透风的墙,半真半假就好。” “王爷”,半跪的人欲言又止,“您为何叫刑临……朝中明明大都是反对和亲的,为何不……” “不过一群墙头摆的小人罢了,你看这圣旨一下,可还有反对之人?况且,这水啊,还是搅得越浑越好。暗影,你跟了我多久了?”这语气十分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温柔了,但这名为暗影的男子却心中惴惴:“属下八岁起就跟在王爷身边,如今已有十年了。” “这么久了啊,也该懂规矩了!”容羲和淡淡地说着,又拿起一杯茶,轻抿了一口。 “属下知错。”暗影跪在地上,心中叫苦,这两年太过安逸,竟忘了主子的忌讳。 “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也不用我教了,记着,没有下次了。退下。” 暗影如释重重负:“属下告退。”说着便退出书房,倏尔隐去了。 容羲和依旧斜倚在榻上,轻摇着折扇,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暗忖:宋太傅死了,这倒是可以拿来做做文章。只是,就这么被送走,还真是不甘呢,总得送份大礼给那些个人啊……他面上依旧云淡风轻,手中却多出些粉末来,手上戴的玉扳指却是没了踪迹,再一松手,一阵风吹拂过,便什么也不剩了。 ┄┄┈┈┈┈┈┈┈┈┈┈┈┈┈┈┈┈┈┈┈ 此时,千里之外的玉华却也并不平静。王都玉城人声鼎沸,家家户户张灯结彩,道路两旁尽是欢乐的人群,其中多以女子为众。 “嘿,今天玉将军要回来了吗?”“瞧你这孤陋寡闻的样子,将军今天可不就是要搬师回朝嘛。”“将军可是狠狠下了西容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们的脸面!”“咱们又解救三个城呢,将军一去边疆,咱就开始打胜仗了哩。” “可不是嘛,将军这一去,咱京城可少了那些掷果盈车的盛景呢,那些个小郎君也是一个个没了精神气。”“说起来,这玉将军,可真是一表人才呐,听说有个玉面将军的浑号哩!”道路两旁的人群议论纷纷,却是说起了这众人夹道欢迎的主角来。 要说这玉将军啊,出身四大世家之一的玉家,母亲是玉家家主,先皇钦封的相王,父亲也不简单,乃是饱受宠爱的倾城郡君。她讳名“清辞”,字子涵。 这人呐,小小年纪,却也是真的了不得,不说是仙人下凡,也当得一句神童,别人家的姐儿们才开始识《诗》,人家早看起《尚书》了。说起她,也该是京城世家女的童年噩梦了,至于少年时?对不起,人家早不和“娃儿们”玩了! 这不,她十二岁上了战场,十四岁就独当一面,如今一十有五,竟把西容的野汉子赶出几百里去! “来了来了!”“嘿哟,别挤别挤。”“贼骨头,你挡着我看将军了!” …… 更有些往日难得一见的世家公子打开窗户,满面羞红地瞧着那渐渐走近的大军,手里紧紧攥着绢花香囊,就等着人走近了便扔下去。 一众兵马渐渐走近,居中为首一人,骑着黑色的骏马,浑名“黑旋风”,身材欣长匀称,一身银色的铠甲,腰间斜挎着一把长剑,端得是雄姿英发,整个人英气勃勃。光看背影便叫人看出其人风华霁月,顿生结交之意。面上却戴了个黑色的鬼面面具,却是青面獠牙,一副凶恶模样,却更引人去探究那面具下的绝世风华。 “将军,好多人呐,我,怎么都看着我呐……”左首一人瞧见两旁密集的人群,颇有几分踌躇。 “周副将,你平日在战场勇猛无匹,怎的今日竟害羞上了?”右边的副将却调笑起她来。 “是啊是啊,副将,今天这么俊郎君在,咱们大老娘们可不能怂啊,哈哈哈哈……”“就是就是……”后面跟着的将士听到也纷纷应和。 “别欺负阿芸。”戴着面具的将军淡淡说了句。 这时却有些花枝、香囊、手帕落了下来,落得众人满头满身。 “将军,我敢打赌,今日这花呀,大半是冲你来的。”右边的副将伸手拂去落到身上的手帕,一转眼对上了楼上小郎君懊恼的眼神,哈哈笑了。 “楚潇,今日回去,蹲马步一个时辰,我会叫月儿监督的。”玉清辞凉凉地扫了一眼。 “咳咳,将军,我是乱说的。”楚潇连忙补救。 “两个时辰。” “是……”楚潇有气无力地答道,控诉地看着那银色身影。 京城啊,终于回来了……看不见的面具下,玉清辞的嘴角微微上扬,母亲,父亲,我回来了。 “她回来了?”女皇看着手中的奏章,随意地问道。 “是,今日刚进城。” 女皇手中的朱批停了一瞬,面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喜怒:“玉家又立下大功,朕可没什么可赏的了啊……不如,抄家吧……” 空气里,好似有阴暗在慢慢滋生…… 第四章 归来仍是少年 愈走愈远,喧声也渐渐弱了,同行的将士一个个离去回家了,玉清辞也并未阻止,行伍之人,本就是多年未归,想家也是正常,这样一来,身边也只剩下发小楚潇了。转眼到了玉府门前,两人翻身下了马。许是近家情怯,看着门口熟悉的石狮子,玉清辞牵着马却是怎么也不敢进去了。 “怎的,你还不进去,”楚潇看不得玉清辞在门口踌躇的样子,“伯父可要等急了。” 玉清辞正要应她,却见那朱漆大门突然开了,入眼是一抹鲜亮的青色,却是幺妹清锦迎了出来,“我一听这敲锣打鼓的,就猜是你回来了,阿姐,还不快进来。怎的还戴着面具呢,莫不是怕被人劫了去?” “没大没小。”这样说着,却也伸手解去了戴了三年的面具,露出一张清冷坚毅的脸来。 “姐姐越发美了呢。” “可不,这些年若非戴了面具,你阿姐还不知要勾了多少人去呢!”这两人一唱一和,倒叫玉清辞不好意思起来,微红了脸。 “嘿哟,清锦妹妹,怎的你家就你一个人出来了,伯母他们呢?”楚潇颇有几分好奇,调侃起来。 玉清辞虽未开口,一双眼却也是望向了自家小妹。 玉清锦却是轻笑一声,“阿姐,你可别恼,母亲一早便上朝去了,阿爹恼你不辞而别,叫我们都别理你,我可是偷溜出来的呢。” “小锦,父君这些年来可还安好?” “你一声不吭地走了,阿爹整日整夜地睡不着,就怕你哪磕着碰着了。他又一向刀子嘴豆腐心,嘴上怨你,可你每每寄信来,十次有九次是他先抢去看了。只怕他这会儿早就坐不住了,只是还得你先给他个台阶下。阿姐,你呆会儿可要好好向阿爹认错才是。” “小锦,这三年苦了你了。”她素来冷然,做不出什么亲近之态来,这会儿瞧见自家妹妹脸上肉少了些,有些心疼,忍不住上前来拍了拍她的肩头。 “这本就是为人子女该做,为女子者,唯孝当先,哪里当得苦字。倒是阿姐你,我瞧着却是黑了也瘦了,一会儿阿爹瞧见,又要心疼了。”玉清锦听得自家冰铸的姐姐关怀的话,心底暖暖的,原本被抛下的不忿也散去了几分,脸上的笑意也更生动了。 “咳咳,你们要秀这姐妹情深也请先回去。”楚潇看了这场面却有几分眼疼,她可没有什么嫡亲的姐妹,母亲风流,姐姐妹妹的倒是一大堆,个个对她虎视眈眈,不过她也不好惹就是了。只是这玉家,也真让人羡慕,相王不好美色,府上只一夫二侍,比平常稍有些家底的人家的夫侍还要少。当年生玉清锦时损了身子,这些年来也只得二女一子,府上也少有那些个腌臜事。 “你还不走?我这儿可没有给你的饭。”玉清锦见这家伙杵着不走还说些酸话,心里就来了气。玉清辞却是嘴角微翘,这两人倒像是天生的不对盘,一见面就吵。 “真是无趣,走了!”楚潇利落地翻身上马,马蹄扬起尘灰,卷了玉清锦满身,她登时气怒:“呸,好你个楚潇,别让我逮着你!” “哈哈哈哈……有本事来追啊!”楚潇一夹马肚,跑得却是更快了,转眼便消失在街角。 见楚潇走远了,玉清锦发作不得,便转向自家姐姐:“阿姐,咱们进去吧。”说着伸手拉住了玉清辞的手,径自向府中去了。 “还未问你,怎不见府中门房?”玉清辞甫一推开大门,却未见前院有半个人影,有些疑惑。 “早跟你说过啦,阿爹与你置气呢,人都被叫去花园了,他老人家想晾你一会儿呢!” “若有人来拜访,可怎么好?” “我说你怎么老爱操心呐,不过与我一般年纪,却成天扳着张脸,你有闲心想这个,不如想想呆会儿如何哄阿爹吧。” “父母在,不远行,父君怪责是应当的。” “你可真是块朽木,”玉清锦一脸恨铁不成钢,“阿爹心有郁气,你说两句软话哄哄怎么了,依我说,你费心让阿爹开心,才是为孝呢!” 玉清辞却是愣了愣,昔时所受教导让她受不得半分逾矩,与父君也不似清锦那般亲近,不过想来,清锦所说也有几分道理。 相王府内摆设无一不精致,主君平日颇好些风雅之事,府中景致皆是走了文雅之道,入目首先是大片的湘妃泪竹,如今正值初秋,竹叶微微泛黄,却有藤萝依附而上,颇有几分雅趣。林中多有君子兰,白芷,风信子,菊等隐于其间,虽是初秋,亦不乏花香。品种虽多,却不杂乱,更胜布局,怎一个巧字了得。 玉清锦见她看得仔细,笑着道:“阿姐,你一去三年,我看这府中景致也没甚趣味,今日你回来,只觉得这园子也亮堂了几分呢!” “府中倒也没甚变化。”玉清辞淡淡接了口,不知人又如何了呢,心中浮上一道淡雅的身影,有些怅惘。 又穿过一道回廊,两人已进了后院,入目便是主君的汀兰院,玉清辞的心倒是愈发忐忑:当日是她少年豪气,看不得玉华一败再败,不顾母亲再三阻拒,自作主张去了前线,连父君也未曾告知。 心里想着,脚下却也未停,缓缓步入了汀兰院。却见那院子正中显眼位置放了张躺椅,相王主君华氏正躺着看一本帐薄,四周仆婢者众,先前惦念的门房也在旁边站着。 “阿爹好生惬意,锦儿也想躺躺呢!”玉清辞还未开口,一旁的清锦倒忍不住了。 “你这没正形的丫头,又去哪野了,你是家中的顶梁柱,倒还不如慕儿听话懂事。”华氏轻斥,言语间却难掩喜爱之意。 玉清辞见他们这其乐融融的模样,倒有些羡慕。 “父君,不孝女清辞回来了。”玉清辞走上前来,便跪了下来。 华主君收起面上笑意,“我道是谁,原来是鼎鼎大名的玉将军呐,我哪当得你如此大礼,将军跪错了罢?” “父君,女儿知错了,我不该任性,劳您为我受累了。” “阿爹,你看阿姐也知错了,阿姐奔波一路,如今正是疲累,便原谅了她吧。” “你倒愿做好人,我又没叫她跪!” “哎呀,我的好华美人,你大人有大谅,便原谅了阿姐吧。” “没大没小!好啦,还跪着干什么呢,倒似我苛待了你似的,过来我瞧瞧。” 玉清辞听话地上前,任父亲四下打量,眉眼间却是掩不住的笑意。“瘦了,也黑了。”相王君拉起玉清辞的手,语气颇有些心疼。 “阿爹果然嘴硬,先时还生气呢,这会儿倒心疼上了。阿姐这一回来,我就失宠了。”玉清锦佯作吃味,语气颇为忿忿。 “你们呀,一个两个的都不让我省心!真不知你们何时能懂点事!”相王君作出一副气怒的样子,但任谁都能听出他语气里的疼宠来。 “所以阿爹才要多管管我们啊!”玉清锦却是上前摇了摇华王君的衣袖,透出满满的依赖。 “调皮,”华王君宠溺地点了下小女儿的鼻尖,又转向了大女儿,“清辞,你过了我这一关可不算什么,你母亲还等着你的解释呢。” “待母亲回来,孩儿自会向她请罪。” “好了,你今日也累了,先回去歇着吧。”华王君摆了摆手,便叫两个女儿先退下了。 玉清锦又一路陪着玉清辞去了东厢房清心院,这两姊妹自小亲近,院子也都在东厢,正是这相邻的清心院与君兰阁。玉清辞甫一回家,对府中各院着实有些生疏了,亏得了有清锦的陪同,才未落得迷路的境地。 “阿姐,我可是安全地把你送回来了,你回去可得好好说说这滴珠,好几日前便在我耳边念叨,问你为何还不回来,可烦死人了。” “小姐,你可回来了!”许是听到了声音,有个小丫头径自从里面跑了出来,满脸激动,眼睛里好似溢出了光。 玉清辞心中暖暖的,你走的那么远那么久,回来却依旧有那么些人关心你,如清锦,如父君…… 千帆散尽,归来仍是少年。 第五章 暗涌 “外边这般热闹,玉家那丫头倒是很得人心呐。”一双手推开包厢窗子,微显出身形,两鬓微霜,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倒似个慈祥的老人,原来是李家老祖宗,前任太师李隆宗。 “你这一闲,倒对这等事情关注起来,巴巴地拉着我到这开了个包厢。你瞧这周围的,哪个不是怀春公子,我们两个老家伙,来凑个什么热闹?”另一人拾起桌边的一盏茶,微抿了一口,颇有些不以为然,眼睛却时不时地闪过精光。别看这位不太起眼,却也曾是一方巨擎,正是当年大名鼎鼎的首辅元齐。 “玉家这些年来愈发势大了,我倒真有些羡慕了。”李隆宗关上窗子,似是无意地说道。 “怎的,你如今试探起我来了?” “这话怎么说?” “你我都知道,月盈则亏,水满则溢,玉家越鼎盛,便越危险。” “那你可要与我……” “哎,这种事情看破不说破就好,一切还得看那位的,我元家可不想趟这浑水。”元首辅用手指了指天。 “玉家可是压了我们这么多年,你就不心动?”李隆宗见她不心动,又接着盅惑。 “玉诚那老东西可不傻,咱们且先看戏就好,当然,必要时候……”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晌午,上朝的人处理完公务,陆续回了家。 相王步入王府,门房赶紧迎出来,殷切地侍候着。“世女回来了吗?” “回……回王爷,世女辰时便到了。”那门房见相王发问,颇有些惶恐。 “去叫她来书房见我。”相王向身边小厮简单交代了句,转身向书房走去。 …… “母亲,您找我?”玉清辞甫一听说母亲回来,就朝书房走去。 “你可知错?” “女儿知错,是女儿一时冲动,只是当时情势危急,女儿忍不得。”玉清辞眼神,定定地看向母亲。 “你自小懂事,我也未曾管过你。你可知你这一冲动,却是令我玉家陷入险地。你真以为我玉华如此不堪一击?若是如此,我们又凭什么立国百年?你去了边地,若无关照也只能从小兵做起,又有何益?我倒未料到你竟是这般倔强!”玉诚见一向懂事的女儿倔强的模样,登时有些气怒。 “女儿……不明白。”玉清辞听得此言,却有几分不解。 “你是不是以为自己立了功?” “不是这样么?” 到底还是孩子啊,玉诚心下叹息,只得再度开口:“清辞,女皇忌惮玉家。” “啊,母亲,我……我错了。”玉清辞也不笨,细细一思索便明白了,心里一急,“现在该怎么办?” “为娘准备辞官了”,这重逾千斤的话被她说来却是分外云淡风轻。 “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不该……”玉清辞大惊,恼恨自己冲动铸成大错。 “不怪你,女皇忌惮玉家已久,况我玉家当日入世,本就是为这锦绣河山。而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正是急流勇退的时候。”玉诚却似是松了口气,倒是十分平静,“钻营这许多年,娘也累了,就想陪你几位爹爹过些平淡日子。 玉清辞听了,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对了,你今日未曾进宫复命?怎的如此不懂事?”停了一会儿,玉诚倒似是想起了什么。 “连日奔波,将士们都累了,我问过文将军,她说回来先不急着进宫,我就想先等您回来。” “哼,包藏祸心的东西!你这丫头,往日倒是挺精明的,怎的竟听信此言?也罢,今日晚了,你明日一早与我同去。”玉诚叹了口气,有些恨铁不成钢。 为什么吗?大约是军中呆久了,以往的心思计谋也收起来了吧?终究是忘了,军中也不缺这些个算计,还是得多长几个心眼啊!玉清辞这样想着,倒是愈加怅惘了。 第六章 赏?罚? 翌日清晨,玉清辞一早被滴珠折腾起来洗漱打扮,美名其曰自家主子太糙了,白白辜负了一张好脸,要好好拯救一番。 玉清辞见她一片赤诚,倒也不太好拒绝,便由了她去。只是当小丫头第二十五次插上一根玉簪又放下时,她终是忍不住叹了口气:“滴珠,你要弄到什么时候?再拖下去,早朝便该迟了。” “小姐戴什么都好看,滴珠不知该选哪一个了。”滴珠有些迟疑。 “我是去上朝,又不是去斗艳的,寻常打扮就好。”玉清辞顿了下,复又开口,“罢了,你去将我的宝铠拿来,我进宫复命,原该如此。” “小姐……”滴珠有心想劝。 “滴珠,我素日纵你太过了……有些事,到底不该你管……”玉清辞有些无奈,语气却是颇为严厉。 滴珠知道自家小姐说得对,你看别家哪有小婢管得主子的?自己吃定了主子性子温润,又有从小一同长大的情谊,不会给自己这个贴身小婢没脸,倒比玉容、玉润两个大僮子(相当于暖床丫头),还要得脸。但到底还是有些委屈:自己满心都是为了主子,却是得了斥责。 “滴珠,我不是怪你,也知你是为我好,但有些好得看我愿不愿意,你可明白?”见这丫头委屈得要掉泪,更是无奈了,自己把这丫头养得太娇气了,哪有女儿家动不动掉泪的,这泪流的,倒似个男儿了。 听了主子的安慰,滴珠的情绪平复了几分,只是眼圈微红,脸上犹带泪痕,若在西容,倒称得上美人垂泪,不知要惹来多少人的怜爱。 “阿姐,你起来了不?前院来人叫咱们去用早食呢!”正当此时,一道清朗的声音蓦然在院外响起,话音未落,人也迈入院中,正是那玉清锦。 “阿锦且先等等,待我换身衣服。”玉清辞又转向滴珠,却是嘴角带笑,“还不拿盔甲来。” “阿姐,你要披甲上殿?”玉清锦入得院来,听了有些疑惑。 “怎么了,不妥吗?”玉清辞接过滴珠刚捧来的盔甲,拨弄了两下。 “没有,只是阿爹又要不开心了,他一直希望把我们培养成温文尔雅的女公子的。我是不成了,阿姐你又去做了个莽夫……”说完,玉清锦捂了捂嘴,一脸一言难尽。 说话间,玉清辞已经穿戴完毕,只手里提了个头盔儿,两人遂一同往前院去了。到得前院,相王及夫侍早已坐好了,见二人来晚,相王微皱了皱眉,有些不满,气氛一时冷凝起来。 左首一个穿红衣绣了芙蓉的男子急忙圆场:“妻主不是急着上朝吗,现下两个孩子也来了,这便用膳吧。”正是相王二侍之一的右侧侍,母家姓莫,闺名莫沉,平日里得一句莫侧君的称候,在府中人缘颇好,最擅这打圆场、和稀泥之事。 “也是,今儿可是这几年咱家头一次聚的这般全呢!”那莫侧君下首的左侧侍云淡也在一旁帮腔。 听得此言,玉清辞难得愣了下,心中又涌出些愧疚了,二妹和弟弟都留在家中,偏偏自己不听话跑去边地,不仅不孝,还累得母亲辞官。 这厢话落,众人都用起饭来。相王清俭,堂堂王府,早食只有清粥小菜,众人吃得却极文雅,倒似是吃着什么山珍。 用罢早食,相王带了女儿径直入宫去了乾德殿。朝会尚未开始,殿中只三三两两来了几人。 “相王带女儿上朝来了啊?玉将军当真是少年英才。”“可不是,相王当真有福啊!”“玉将军大胜归来,可是好一番提振了我玉华的声威呢!” …… 众人见相王进来,夸起玉清辞来毫无保留,谁不知相王爱女如珍似宝,不像别家怕宠坏孩子,两个女儿自幼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若是夸一夸得了相王青眼,日后官途也不愁了。 相王听了众人对清辞的夸奖,明知不过是奉承之言,心中却是妥贴极了,脸上也不禁流露出些笑意来。 站在一旁的户部侍郎元任却颇为不忿,她母亲元齐前年致仕,只给她谋了个侍郎的差事,倒说是为了元家好,不然这会儿倒不知是该围着谁转呢。有些元老瞧见她的神色,心中轻叹:到底是年轻啊……更有御史瞧得此景,却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众人心中各怀心思,一会儿功夫却也都聚齐了。少顷,女皇来了,众人山呼万岁,朝会也便开始了。 玉清辞率先出列,稽首行礼:“陛下,臣玉清辞幸不辱命,将西容人赶出南荆之地,今特来复命。” “好,清辞为我玉华立下大功,想要何赏?”女皇大笑出声,一时抚掌叫好,但那眼神幽幽,却无半点喜意。 “戍守边地乃末将职责,哪敢讨赏?” “清辞高义,你不要赏,朕却不可不赏,便封你为中郎将,邑万户,并赐黄金五千两。” “陛下,且慢,老臣有本启奏,便是要告玉将军渺视皇权,罔顾军纪。回城而不面君,是为不敬;无令而散军丁,是为乱纪!老臣以为,这玉清辞,不只不该赏,还得重罚!”御史丁明却是站出来驳斥起来。 这丁明一如既往的毒舌,一顶藐视皇权的帽子扣下来,顿时绝了不少人想要为玉家说话的心思。 楚潇、周芸今日也上了朝,先时未曾开口,此时倒都一齐上前:“末将楚潇(周芸)拜见陛下。陛下,将军是怜惜士兵们与家人分离之苦,才许了她们先回家,万无藐视皇权之意,还望陛下明鉴。”楚王在后面暗咬了咬牙,这死丫头果真不听话! “呵,普天之下,皆为陛下子民,哪轮得区区一个将军来定夺!”丁明冷嘲一声,却是寸步不让。 “陛下,此事是末将思虑不周,请陛下责罚。”玉清辞见楚潇与周芸为自己对上“铁嘴御史”,又是感动,又是担忧。 “左相,你怎么看?”女帝听了,未曾接话,转而向杵在一旁的左相许清桓问道。 “陛下,此事玉将军有功有过,不若功过相抵罢了。”许清桓见自己躲不过去,含糊说道,倒是和得一手稀泥。 “爱卿言之有理,清辞功大于过,便去了那千两黄金,其余照旧便好。此事到此为止,于卿勿要多言。”女帝见此,淡淡道,但每一字皆是字逾千斤,只字未提封赏其他人。 玉清辞心中却是咯噔一下,与母亲对视一眼:女帝此番只封赏自己一人,只怕是将满朝武将都得罪光了,玉家处境堪忧…… 第七章 情断 女皇的话甫一出口,便见那些个所谓的老臣脸上变了颜色,心中十分满意:有些事,且让他们自己斗就好,想必他们不会让朕失望…… 这样想着,心里也倦怠了几分,便随意地朝那侍书女官摆了摆手。 “退朝!”一旁侍立的女官见女皇摆手示意,赶忙上前。众人三三两两走出勤政殿,各自去所属部门述职去了。 相王是吏部尚书,其实依她的资历早该名入一品之列了,而今依旧只是个从一品,不过饶是如此也没人敢轻视了她去。相王为人和善,在朝上多有知交好友,玉家更是有从龙之功,位列四大家族之首,逾百年而不衰。 要说这四大世家,分别是玉、元、楚、李四姓,四家之中,玉、楚皆与开国世祖有相携之情,因此情谊匪浅,得封王爵。 元、李却是新近冒出头来,元氏原在前朝便是世家大族,家学渊远。而这李氏,说来也怪,倒似是突然出现的,只是家中多出些才貌惊人的小郎君,一时也成了家家户户的求亲首选,成了京城新贵。 相王要去吏部轮值,玉清辞与母亲在宫门前分开,将马车留给了相王,自己孑然一身朝家走去。 越想今日朝堂上的步步杀机,便越恼恨自己,玉家得了女皇猜忌,母亲在朝堂上必定颇为不易,自己还……果真坐实了陛下的猜忌。 玉家在朝堂本就压了文臣一头,与右相不对付,与左相也不见得有多深的情谊,文臣大多忌我玉家。而今我又去了边地,与武将争锋,偏一去又大胜,得陛下大肆封赏…… 虽说只是个虚衔,难保前线拼杀的将士不会眼红,玉家此番,恐怕与满朝文武,尽皆起了龃龉。枉自己有个神童之名,连这都未曾看透。 “想什么呢?竟这般入迷,我叫你许久都未曾听见。”玉清辞正想得仔细,背后却有一双手伸来,冷不防被拍了个正着。 “该不会想起了哪家小郎君吧?我可知道,那苏将军家的……” “楚潇,你休得胡言!”玉清辞听了有些恼怒,两颊却隐隐透出些粉色。 “周芸,你瞧,她可不就是恼羞成怒了?”楚潇讪讪地收回手,不甘心地向旁边默默跟着的周芸说了句。 “刚刚在殿上,多谢你们了。”玉清辞正色道。 “原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们不过说了实话罢了。”周芸见一向严肃的将军郑重道谢,有些局促地摆了摆手。 周芸说得轻松,玉清辞却知她们担了怎样的压力:楚潇是楚王长女,却一向不为楚王所喜,这才去边地博上一把,此番她为自己说话,只怕更为楚王所厌弃了。 周芸更不用说了,她出身寒门,不似自己受了母亲照拂,不知积攒下多少军功才得了如今在军中的地位,今后或许命途更加坎坷了…… “且不说这些烦心事了,我先时见你与苏将军家的公子交好,你回来怎不去看他?”楚潇收起面上的嬉皮笑脸,倒是正经了几分。 玉清辞知道她是为了开解自己,心下更是感动。 “知道你最是腼腆,今日正好有空,我们替你掌掌眼如何?”说着楚潇便强拉着玉清辞往苏府而去,玉清辞不好拒绝,加之心中……便由了她去。周芸见此,只默默跟在二人身后。 “清辞,这三年你不在京中,我可听说啊,这苏家三子苏韵华才貌惊人,有第一才子之称。还未及冠,媒人便险些踏破了他家门槛去!”楚潇一路上叽叽喳喳,倒是拣着些趣闻聊了起来。 玉清辞却听得仔细,心中又是感慰,又是紧张,更是迫不及待起来。许久未见,他该是更显风韵了吧? 这苏韵华与玉清辞倒是有着一同长大的情谊,也称得一句青梅竹马了。苏府原也离相王府不远,两人自小长在一处,倒生出些莫名的情愫来。玉清辞心中更是对他好感颇多。 行伍之人体力好,只一会功夫,便走到了苏府。 三人上前敲门拜访,便有门房开了门迎了三人进去,只说公子早有命令,令其好生迎候,不可薄待。周芸与楚潇很是知趣,只说想在园子里走走,便由侍从引了去,只留下了玉清辞。 不知为何,王清辞心中总有几分不安,好似有什么即将失去…… 门房当先在前引路,这苏府玉清辞来得久了,倒有几分相熟,心中倒有几分奇怪:这门房并未引她们去三公子的梅园,也不似苏府的正堂。 不知走了多久,玉清辞远远见了远处有人影,着锦衣,一派温雅端方,正是苏三公子。他执一柄瓷质花浇,倾身向一株海棠探去,这时并非海棠开放的时节,他却好似并不在意。只满头满身的白,定睛一看,却是梨花,玉清辞才发现这地方竟是种了满满的梨树,梨花随风而舞,分外高洁。 只是这似乎并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玉世女,你来了。”那锦衣公子蓦然转身,见了玉清辞,清浅一笑,尽显疏离却并不失礼。 好像有什么东西变了啊……玉清辞盯着他精致的容颜,果似她所想,他言行举止更显风华,待人接物也是再标准不过的世家公子仪态。可,他们,他们明明是那么亲近的人啊…… “世女可知,韵华为何在此处见你么?”见玉清辞久不答言,他也不以为忤,反倒是先开口。 “梨”,“离”啊,你是这个意思吗?玉清辞心中有些难过,毕竟是一直放在心上的少年啊…… “世女聪慧,想必早已知道了罢?韵华年少不知事,竟与世女私许终身,愿世女勿怪。韵华实是把世女当做姐姐来看待的……” 苏韵华一字一句,却似一把利刃扎在玉清辞心口,她身子晃了晃,好似要倒下来,强自镇定:“你心中竟是这般想的吗,呵,姐姐,我竟是姐姐啊……” “韵华如今才发现自己情系何人,于世女,只是少年时的依赖,时至今日,韵华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心,世女,我……” “是何人?”玉清辞艰难地问道。 “圣旨这几日便要下,世女到时自然知晓。”他声音温润,眼神好似有些迷惘,只是玉清辞并未留意到。 “好,好得很,我便提前祝你大婚之喜,来日与妻主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来日必有后礼奉上,告辞!”玉清辞再听不下去,只想远远的离了去,心中倒似有刀捅着,强自转身,为自己保留最后的尊严。 那一刻,玉清辞心如刀绞,不再是那战场上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只是个被所爱之人抛弃的的可怜虫。十五岁的她第一次明白了心痛的意味,只是她却从未料到那只是一个开始。 情断,心殇。 第八章 启程 却说另一头,西容景王和亲的消息早已传至街头巷角,一时间奔走相告,上至八十岁的老人,下至刚知人事的稚童皆是知晓,家家户户都满溢着喜悦的气氛。 西容康泰帝适时递交了和亲文书于玉华,沿途八百里加急,逾十日方有回音:女帝批复,欲以景王为玉华相王世女正夫,两国结秦晋之好,盟约百年,互不侵犯。 于西容而言,这着实是个屈辱,不说与玉华的世仇,单说这玉清辞,谁人不知她是大败西容的元凶!这般热切地舔着脸贴上去,也真叫人不耻。然而于大部分西容人而言,这日子怎么过不是过呢?景王要走,不是一件好事吗?别的什么,与我有何干系? 至于大义凛然的士大夫们,却是真把刑临的话听了进去,自以为人格受了辱,当得那忍辱负重的名,倒反而背地里嘲弄起景郡王来:不是他往日风流不着调,皇帝怎会选了他?全然忘了往日里对景王的追捧。 这人呐,大抵是如此,与己无关,又有何可在意的?容羲和听闻,心中轻嘲一声。我走了,你们也不能忘了我,不是吗?不然,我可是会心里不高兴的啊……毕竟,蝼蚁虽小,也是能咬死人的…… 他拈起一颗颜色亮丽的珍珠,忽然笑了,那笑极美也极诡异,倒让侍奉的下人背后陡然生出一股寒意来。蓦然他摆了摆手,让一众下人如蒙大赦,急急退了出去,像是有虎狼在后头追似的。 “主子。”一室静谧中忽然传出声响,一个黑衣男子现出身影,一下跪倒在房门外。 “怎么,那群老东西没盯着这儿?你竟敢回来?”容羲和瞟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人,温声问道。 “回主子,他们知道您不日启程去玉华,将人都撤了。”跪着的人低着头恭敬地回答道。 “他们可曾怀疑你?” “应该未曾。” “你做得很好。” “这都是属下应该做的。” “你不怨我送你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属下永远不会质疑主子的决定,属下这一条命,自十年前起便是主子的了。”跪着的人平静答言,但话语中却饱含着浓重的感激之意。 “你如今在他们中地位几许?”容羲和不置可否,人心,是最不可相信的东西了…… “他们倒是未曾疑我,如今已升了千户,只是……”他话语中有些迟疑。 “怎么?” “只是属下无能,至今未能得到太多情报。” “他们是几朝的老人了,自是狡猾。西容若无这一把毒匕,早几百年便该亡了,你半途加入,做到如今这个地步,已很不错了。” “主子可有何吩咐?” “我要你说动他们,在去玉华的路上设下埋伏,最好让那些个不干净的人死无全尸。” “可这样局势难以把控……” “你不必担忧,他们狡猾着呢,必不会伤我,毕竟,我可是和亲质子啊……” “属下遵命。” “回去吧,再晚他们该疑了你。” “是。”那黑衣人旋急起身,几个起落便离了景王府,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这夜愈发的黑,像是有一片阴霾缓缓向西容笼罩而去…… 次日,康泰帝所下圣旨的最后期限已至,景王府的侍从鱼贯而出,端看财宝,便搬出了几箱子,果然不愧是先帝最宠爱的皇子。 更有康泰帝赐下的十几箱嫁衾,场面十分宏大,若抛去和亲不提,只怕谁都要赞一句贤兄了。 容羲和只是冷笑一声,眸中的冷光越发骇人了。 足足好几个时辰,景王府的财物才装箱清点完毕,昔时奢华的景王府邸,终随着景王这一去成了皇城百姓记忆中的一景。合府只留下三两个老仆,没个几年便荒了,这也是后话了。 既装点完毕,景王翻身上马,姿态说不出的潇洒,随行跟了新任的禁军侍卫统领,奉皇命“护送”景王东去。 容羲和一路驾马出了城门,回头望了身后宏伟的皇城,嘴角勾出一抹笑:终有一日,我会亲自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分割线—————————— “他走了?”御书房里,康泰帝急不可耐地向身旁的老者问道。 “自然,此时他已出城了。陛下,景王实在不足为惧,御龙卫掌控之下,他掀不起什么风浪,更别提他那烂泥扶不上墙的性子。您是先帝亲选的继任者,何必将他放在心上。此番景王受辱,却亦是辱及我西容国祚。”老者语重心长。 “尹师,朕觉得他可不简单。对了,可安排了人手?他景王府的珍宝,可比国库还丰,怎可便宜了他人?”康泰帝随口敷衍,随即转了话锋。 “老夫已叫金卫着手去安排了。” “说起来,还是尹师睿智高见,此番不让西容之物流入玉华,尹师该记首功!” “陛下过誉,老朽愧不敢当。既如此,老朽便退下了,还望陛下勿怪。” “那是自然。”容羲予面上挂笑,手上却是用力,指甲都深深陷进肉里了。 到底是年轻气盛啊。尹师瞧着他那手,笑着退下了。还未走远,便听得御书房传出瓷器碎裂的声响,更是轻叹。 这老东西,仗着父皇留下的权柄,三番五次阻拦朕的决议,可恨可恨,简直该杀!还有父皇,御龙卫不传给朕,留给那老东西掌控,真是老糊涂! 康泰帝心中气恨,一把捞过御案边摆着的瓷瓶便扔了出去,心下才好受些许。 不过转念一想,此番埋伏于他,劫了那几箱财宝,他无财无了地位,到得玉华必定寸步难行,心中一阵舒爽,连恨也谈了几分。 却说这尹师出了宫门,七转八折进了个小巷,身形骤然模糊起来,消失于云雾中。不过些许时候,却有两人抬了具尸首出来,朝乱葬岗而去。 “这家伙犯了什么事,首领回来便处决了他?”其中一人问道。 “嗨,谁知呐,首领的决定,你可别妄自揣夺。”另一人有些讳莫如深。 两人并未过多逗留,挖了个浅坑,只将人堪堪装下,又添了几把土,便离开了。 二人走后不久,一个黑衣男子走了出来。他长得极端方,也不甚英俊,好着那浅坑再三稽首。“兄弟,我对不住你,只是主子大事未成,我还不能死。来日,我必以千金之棺为你收殓。你好走。” 风中,似有谁在凄厉地哀嚎,那是无数枉死的冤灵…… 第九章 隐秘 玉清辞被伤透了心,踉踉跄跄地往外走,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元宝,你说为什么我心头闷闷的。”苏韵华见玉清辞渐渐走远,隐隐有些怅惘。 “公子,你是后悔了吗?你与世女毕竟有这么多年的情谊……” “不,我决不后悔!从前与她,不过虚以委蛇罢了。我要站,就站在最高处!我不会后悔的……”苏韵华斩钉截铁地说,语气坚决,但更像是在掩饰什么。不过不论如何,这一切玉清辞是不知道了。 她一路跌跌撞撞地出了梨园,眼中积蓄的泪再忍不住,一颗颗地滚落下来。她哭得极伤心,因为心啊,真的太痛了。 “咦,你怎么在这儿,你们聊好了?怎的这么快?”楚潇四处闲逛,一眼瞅着了前头那个显目的身影,有些疑惑。 玉清辞听强忍泪意,悄悄用袖子将眼泪抹去了,若无其事地转过身来:“你日后莫要乱说了,我们之间没有什么的。” 楚潇平日里大大咧咧,却也不是看不懂眼色之人,她一早便知玉清辞于苏三有意,所以紧着她调笑,如今见她如此,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苏三算什么东西,玉家于他,本就是高攀了,竟还敢拒绝?清辞也是,为这么个东西,竟将自己折腾成这样,岂是女子所为? 不过到底是自家姐妹,她心里这般想,面上却未多说,暗搓搓地想去找那“狗东西”算帐,至于“好女不与男斗”,那是个什么东西?欺负了她的人,总要找回点场子来!她可不似清辞那般心软好说话! “今日家中还有些急务要处置,我就先回府了。你记得带阿芸回去。”玉清辞一心只想独自离开,因而不待她答言,急急道。 瞧瞧,我们几人中也就她最傻了,都这会儿了还不忘为别人考虑,玉家怎么能出了个这般的人物?楚潇心下轻叹,有得必有失啊。 “你放心,我还能落了她去?你既有急事,就快回去吧。” 玉清辞冲她感激一笑,快步走出苏府,不顾外头百姓惊异的眼神,几个起落间便远去了。微风拂过她的脸颊,带来几丝凉意,卷起几滴水珠,不知是雨还是泪。 她什么也不顾,什么也不管,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终于她停了下来,原来已经到家了。 这世上无论你受到了多少伤害,总有一个地方愿意收容你,你可以在这里卸下所有的面具,坦露所有的悲伤。那就是家啊! 就这样放纵自己大哭一场吧,不过也是最后一次了,只当是傻了这么一次吧。若是她们知道我为他落泪,还不知道要怎么笑我呢?这,大约是情吧? 彼时的她还不知道,所谓情,比天高,比海深,如同罂粟一般诱人,引人沉迷。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的一见钟情,情深自许,不过是利益交织下的顺水推舟罢了。 “小姐,你怎么哭了?” 玉清辞抬眼一看,原来是滴珠出来了。 “小姐,别伤心,不论如何,婢子都在,还有二小姐她们。”滴珠见自家小姐只是哭,一脸的落寞脆弱,顿时心疼起来。小姐一直是个成熟稳重的样子,何时露出过这般模样? “没事,不过是太累了。”玉清辞勉强露出个微笑。还有这么多人关心自己呢,何苦为这事为难自己?不值得啊。 “小姐操劳过多,以后要多多休息。”滴珠认真地道。 玉清辞失笑,这丫头还当真了。不过,真好。 “回去吧,没事儿了。”她说。从此,往事种种,便如一场梦,消散在风中了…… 入夜,玉清辞走入书房。 “母亲?” “来了?可知我叫你来干什么?”相王瞧见清辞进来,放下了手中的书。 “女儿不知。” “你大了,有些事,也该告诉你了。”相王叹了口气,又继续说:“你可知陛下为何如此忌惮玉家?明明玉、楚皆是开国功臣,陛下如今独独忌惮玉家?那不过是因为,玉华开国皇帝,本就是我玉姓先祖!” “怎么会?!”玉清辞有些震惊。 “此事原是不传之秘。三百年,这天下还只有一个国家,是为容朝。自容朝建立起,女子的地位便渐渐降低,至容朝末期,更是低入尘埃,甚至一头牛都可以换上两三个女人。那时的女人,不过是些孕育后嗣的工具……” “暴政之下,必有反抗,容末暴发了好几次大型起义,可惜都失败了。毕竟你也知晓,男女天生体力便不对等。所幸,后来,有玉氏女言受上天启智,传以秘法,可弥补这一差距,暗地里招兵买马,终成气候,一举立国,是为玉华。” “当时最先跟随她的,便有华、楚之先祖。后来她假死离去,归隐山林,并传位于华家先祖,皇位也在华这一家一姓间传承了下去……” “我们玉家,就是她的后人。本来我玉家隐世山林,然玉华立国百年便遇上了危机,竟寻到了先祖。先祖不忍,于是自请出宗,入世解玉华之危。以后也一直未曾归宗,以后历代亦以回归宗族为追求,可惜……” “我玉氏有功于玉华,有功于社稷,无愧于己,无愧于心。可历代皇帝皆是薄凉之辈,既仰仗于玉家,又忌惮于玉家。当今女皇尤胜先辈,我方才让你稍掩锋芒,可惜如今看来,她还是要动手了……” “阿辞,我玉家一向子息单薄,这一代唯你与清锦二人,她又是个不着调的,玉家全靠你了。辞官之事也不能再拖了,你还有半月便要及笄,到那时我便辞官。” “母亲为何不再早些?” “吏部还有些事宜要处置,母亲不能就这样撒手不管,料半月她们也闹不出什么幺蛾子。更何况,我的女儿,值得最好的!”相王语气很骄傲。 玉清辞知道母亲是为自己着想,毕竟是以相王世女的身份还是以玉家少主及笄到底是不同的,心中十分感动。这,就是亲人啊。 第十章 赐婚 “对了,还有一事。今日散朝后陛下近前侍卫官有意透露,陛下许是要给你赐婚,只是还不知道人选是谁。你大胜回朝,陛下这几日必是要在宫中办一场接风宴,许是要趁这机会下旨赐婚……你自己心里有个准备。”相王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过话头告诫道。 赐婚吗?原来我也要被赐婚?这样……也好。玉清辞这样想着,便应道:“女儿知道了。”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早些回去歇着吧,今日娘和你说的,你也不必多虑,玉家立世百年,也不是那么轻易动得的。” 出了书房,冷冷地夜风刮到玉清辞的脸上,让她不禁瑟缩了一下,这天,真冷啊…… 初秋的寒意已初见端倪,勾得人一阵颤粟,只是人所不知的是看不见的寒才更骇人,而于无声处,更大的寒凛正在悄然酝酿…… ————— 玉华皇宫 “你是说,想让朕给你赐婚?”上首,久居高位的女皇看着跪在地上的七皇女华歆,面上无甚表情,令人辨不出喜怒,语气淡淡,却自有一番威势。 “母皇,儿臣与苏家公子两情相悦,愿以正夫之位求之,望母皇成全儿臣。”七皇女心中忐忑,掌心也开始冒汗,却坚持着将话说完了。 华歆心知这是一场豪赌,太女早立,又自幼养在皇夫膝下,得了皇夫母家支持。虽说玉华立储不论年纪,只论才德,但太女毕竟占了先机,自己资历、人脉皆有不足,好容易得了苏家公子的青睐,总得要拼上一拼。 毕竟,谁不想坐上那个位置呢? 女皇只扫了她一眼,在这个位置呆久了,心中也就没什么母女亲情了。就像现在,她一眼就看出了小七眼中的渴望——那是熟悉的,曾经自己也曾有过的——名为野心的东西。呵,也想争这个位置吗?那就让朕看看,你有几分能力吧! “你想要他?好,朕给你这个机会。你若能使苏卿同意,朕便赐婚于你!”女皇微微一笑,不带任何感情,更像是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一时间,华歆也分不清母皇指的是“他”还是“它”。但无论如何,没有拒绝,就代表自己还有机会。更何况,苏将军本就与太女有仇,除太女外,诸皇女中又有何人可与我争锋?苏将军不选我还能选谁?更别提,韵华与我…… “谢母皇。”思及此,她自是喜不自胜。 见她这个样子,女皇不用多想便知她在想什么。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淡淡的呢喃了句:“跳进来,便不好脱身了……” “母皇,您说什么?”那声音太小,华歆并未听清。 “没什么,后日宫宴,朕等着你的表现。”女皇轻笑,好似一个期待儿女表现的寻常母亲。 华歆却是轻颤了下,谁敢把母皇同寻常百姓等同?不过,两天?真的可以吗? “宫宴?” “哦,朕还未说,后日,宫中要办一个庆功宴为清辞接风。”女皇状似不甚在意地解释道。 华歆心里微惊:母皇她,这是什么意思?若说器重玉清辞,怎么对她如此不在意?若说不器重,又封她中郎将一职作甚? “好了,没事便退下吧,自己好生琢磨琢磨日后。”女皇也未再多说,不论如何,终究是她自己的选择。 “是,儿臣告退。”华歆只得揣着满腔的疑惑回去了。 少时,宫中传出女皇意旨:玉清辞大胜而归,于国有功,着后日于宫中宴饮群臣,为众将士接风洗尘,参军以上皆可赴宴。并赐三军美酒千坛,摆宴三天,与之同乐。 听得此消息,京中有公子待嫁的人家却是喜不自胜:有点门路的都探听到女皇有意为诸皇女选夫,陛下膝下适龄皇女共有九位,但正夫人选却都还未定下。太女也只有一个侧夫罢了,这要是运道好被太女或其他皇女看中了,岂不是一步登天?那可是真正的皇亲贵冑啊! 再不济也能相看些好女儿,毕竟,能来的都是些青年俊彦,单那相王世女,便了不得了。 那些个大家公子更是个个摩拳擦掌,想要找到个好人家的。一时间京城胭脂、绸缎铺子尽皆卖断了货,更有些争抢的戏码在铺子里上演,倒是谁都想在皇宫宴饮上拔得头筹,来个一鸣惊人。 也有的独出心裁,想来段惊艳众人的表演,却是个个都不想落得下乘…… 这些人里,却也有一人与众不同。 相王府。 一个锦衣公子站在院中,身形有些单薄,脸色苍白,人也长得瘦弱。手里却拿了把铁锹,正在给那几株海棠添土,与他病弱的身形极不相符。果然,只挥了几下,便咳嗽了起来。 “公子,你不用为后日宫宴准备准备吗?”一旁的小侍走上前来,为他擦去额角的汗,又给他披了件狐裘披风。 “有什么好准备的?”他放下铁锹,接过小侍递来的一个手炉,淡淡地道。 “公子,您才是这京城的第一公子呀!这些年若非病着,哪轮得那苏家的哗众取宠呐。”小侍颇有些不忿,“也该让他们见识见识您的才华了。” 那锦衣公子却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 主仆二人并未注意到,门外有一人经过,恰巧听着了,正是玉清辞。她久未回来,又值心情不好,便在园中四处转悠,碰巧来了这茗兰居。 不想竟见到了久未谋面的长兄——玉清然。她自幼便知长兄身体不好,因此深居简出,久未出府,寻常也难得见上一面。虽说玉华不论嫡庶,皆为一母同胞,但不知为何,母亲却似更偏向自己和妹妹,这长兄,倒也可怜得很。 “兄长在做什么?”她这样想着,不由踏进院中。 玉清然看上去却有些惊讶,也是,这茗兰居,倒少有人来往。 “不过是为这海棠添把土罢了,倒还有心无力,让妹妹见笑了。”他只惊讶了一瞬,便回过神来,笑着应道。 “兄长体弱,更该出来走走才是。整日地闷在屋里,这病怎么能好?” 他默了默,似更惊讶了,却只淡淡应道:“妹妹所言有理,为兄知道了。” “最近可开了什么新方?兄长可好些?”玉清辞又问。 “已好多了,有劳妹妹挂心了。”他话还未说完,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却抬起头,勉强扯出一个笑来。 “可是累了?今日药吃了不曾?”玉清辞有些紧张。 “不妨事,老毛病了。”他若无其事地说道。 一旁的小侍却忍不住上前:“您今日的药还未吃呢,又劳累了这些许时候……” “既如此,兄长歇着吧,我还有事,便先走了。”玉清见状识趣地转身要走。 “妹妹慢走,翼寻,你去送送世女。” “不必,兄长留步。”玉清辞拒绝了他的好意,自己快步离开。 玉清然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忽有些怅惘。 第十一章 宫宴之前 玉清辞这厢才离了茗兰院,便见前院有个挺机灵的小侍名为束澜的,匆忙地冲自己跑了过来,嘴里还喊着:“世女,外头有好些人等着拜访呢!奴婢斗胆,收了他们的拜帖,世女请看。” 玉清辞一想,这也正常,玉家势大,自己也称得功臣二字,不论女皇心里如何作想,面上却是一副器重的模样,那些个世家大族又岂有放过之理? 她接过拜帖,看上去,倒是极厚,粗略翻翻,京城里稍微有些名望的人家倒是都聚齐了。只是……那些个真正说得上话、做得了主的世家,却是一个也没来…… 噢,不,应该也算是来了,不过都是些小人物罢了…… 怎么,在她们眼中,玉家该要倒了?竟如此轻践玉家!她手中一用力,竟是直接将那几张帖子攥成了个团子,直接扔了出去。 她又回转身,朝着那小侍交待道:“这几封,你且先回了话去,便说我允了,至于那几个,直说我有急事脱不身,回绝了去罢。” 那束澜显是惊了一下,然后急忙应声,又急急地退了出去。 玉清辞见她这副反应,也知自己失态了,近日里诸事不顺,自己很是急燥,才有些控制不住情绪。 不过,此事还得告知母亲一声才是。 突然,她似又想起了什么,眉眼间露出笑意来。 不久,茗兰院却是来了些不速之,原来是京中入三甲之列的衣坊的师傅,这原是玉清然久未有过的待遇,毕竟他极少出门,一年里也只分得分例里的几件新衣。他又无额外的例钱,一年间也极少自己出坊里裁制新衣。 再一细问,原是世女叫来的人,说是玉家长子必要出席宫宴,不得丢了相王府的脸。又有些小厮送了些颜色鲜亮些的玉冠来,叫他细细选了束发用。 见了这等阵仗玉清然倒没什么特别的表示,他那小厮却是乐坏了。王府风气极好,虽没那些个看菜下碟的刁奴,但主子受了重视,总也是好的。 自家主子长了世女三岁,在京中未嫁子里也算得年纪大的大了,王爷又一直没甚表示,怎不叫人心忧!说不定郎君这一回赴了宫宴,也能说上一个好人家不是?世女,也真是有心了。 奈何皇帝不急太监急,玉清然只随意取了个玉冠,也算不辜负了世女好意,只那翼寻急得直跺脚,恨不得自己上前为自家傻主子挑了好的来。 有这般一心为主的在,也算得一件幸事了罢?玉清然抿嘴笑了笑,那笑如雪山的白莲,直沁入人的心里去,那几个裁衣的男人也呆了去,为这笑,为这人。 —————— “你可知错?”苏府后堂,苏将军苏润拿了鞭子,声色俱厉地喝问。 “孩儿不知。”那锦衣的公子瞧着那骇人的鞭子,却不以为意,从容地道。 “既知道错了……什么,你说你不知道?!” 苏润又惊又怒,声音更是尖锐了几分:“我平素是怎么教你的,叫你与玉世女保持关系,你敢拒了她?你当苏家是什么高门大户,让你同玉世女有了关系,还是凭这地界优势!你竟敢……” “母亲,孩儿自然知道,只是,你可知道,孩儿可入了七皇女的眼儿呢!您说,是皇家好,还是玉府妙呢?”苏韵华依旧很平静,好似在陈述一个微不足道的事实。 “这样啊,你怎的早不告诉母亲?我就知你是个懂事的,既如此,你可要好好地交好了七殿下……”苏润听了,却是立即转了话锋,脸上的恼怒也即时收起,换了一副和善的脸孔,硬是扯出一个笑来,果真似个慈母了。 苏韵华也笑了:“我也是最近才确定了殿下的心意,这才晚了些时日。” “不晚不晚,我儿最是贴心……”苏润甩了鞭子,开怀大笑,本想要责罚这不听话的儿子,想不到竟有此意外之喜。 苏润搀起儿子,倒又是一个母慈子孝的场面了。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自己那唯利是图的母亲,心中轻叹:七皇女为的是母亲手中的兵,可惜……不过自己也不单纯就是了,谁也说不得谁。只要自己嫁了七皇女,就算没有那兵马,凭自己的本事,也足以立足。 思及此,他唇角勾出一抹笑来。 只是踏进卧房,他却再笑不出了——他为宫宴表演特意订的衣服,竟被人剪坏了! 长安街上,人声鼎沸。 醉香楼里,天字一号房中。 “韦怜,本殿欲求娶苏三公子,母皇却不同意,你可有良策?”七皇女一仰脖灌下一碗酒,很是烦闷,向一旁的幕僚问道。 “殿下为何想要此人?苏家,其实于您的大业并无太大益处。” “先生此言何意?苏家虽谈不上什么大家族。可苏将军手里可握着几万兵马……苏公子的才名更是广为传扬……” “可您的目的太明显了,这样一来,您入局就太早了,过早地与太女和其他皇女对上,并无好处。不只做不得渔翁了,于全局也未必有益。再说,苏家的名望毕竟比不上那几家。但也委屈不得,只能为正,最是尴尬。”幕僚颇为担忧。 “无妨,有了兵马的支持,孤还怕什么?” 幕僚却并不像她那么乐观,照理说,苏府手握兵权,该是晋升的时候才对,那苏润却似有什么忧虑似的,一心攀附权贵。莫非,有何隐情…… “殿下既想求娶,此次宫宴便是最好的时机。陛下已隐隐表露选妃的意思,您既已入局,只管显露真本事就是,当然,若能说动苏三公子,便更好了。”韦怜突然凑到七皇女耳边,悄悄说道:“必要之时,还可以………” “妙哉妙哉,就依先生之言!得卿之助,本殿喜不自胜,愿先生满饮此杯。”七皇女大喜,又举起手中酒杯,恭敬地敬上了一杯。 韦怜有些惶恐,只受了这一敬,拿起酒杯喝上一大口,一时间宾主尽欢,只是不知觥筹交错间,又是谁人哭,谁人笑了。 第十二章 风波 日子就这样平淡地过去,一晃便值宫中宴饮之时,偌大的皇宫也显得拥挤些。白日里,宫人们来来往往,一时间整个皇宫都热闹了起来。 名门望族家的小郎君也各自换上了准备多时的新衣,系上了用上等绸缎缝制的发带子,稍有些讲究的,还细致地扑上了些珍珠粉,在铜镜前左瞧右瞧,都想显得更出彩些。 玉华虽以女子为尊,却也没那簪花比美的风尚,国中亦欣赏那些清雅男子,不兴那矫揉造作的一套,是以郎君们也无太多装饰以供择选。国中男子虽瘦弱些,与那西容倒也无甚差别。 玉清辞又是一早被小丫头滴珠叫了起来,换上天蚕丝缝制的簇新的月白色裙子,上头绣了浅青色的莲,走起来裙摆便如丛丛碧波摇曳,当真是极美。可见是费了不少心思。 然后就是挽发梳妆了,这回小丫头可吸取了先时的教训,麻溜地梳了个当今最时兴的流云垂苏髻,取了宫里赐下的玲珑点翠簪,插上一支镂空雕花的累丝嵌玉金步摇,又加上一支八宝翡翠菊花钗,配上一副翡翠滴珠的耳珰,愈发衬得她光彩照人了。 只是这样她却仍不满意,比着支镂空兰花挂珠钗有些犹豫不决。玉清辞却是怕了她了,连连点头说可以了。 小丫头听了收了钗子,却又取了双耳同心白玉莲花佩配那新裙子,才意犹未尽地收了那一盒子首饰。对着自家主子左看右看,眉头皱起:“还是太素净了些罢?” “你弄得极好了,我很满意。”玉清辞笑着说。 “也是,无论哪般,小姐你都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少年英杰了。”滴珠转眼眉开眼笑,言语中很是骄傲。 玉清辞一时失笑,这丫头,哪有这般自夸的? “你们聊什么这么开心?” 就在这个时候,王清锦踏进门来,一眼见了焕然一新的自家姐姐,眸子里一瞬间闪过惊艳。 “果然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呢。穿了这身衣裳,姐姐愈发好看了。” “你也不差啊。”玉清辞笑着回她,她今日穿了一身淡粉色的衣裳,愈发显得娇俏可人了。 “好了,走罢,别叫人等急了!”玉清锦主动拉起姐姐的手,往前院走去。 马车早就备好了,她们走到门口,一眼便看见一抹牙白色的身影立在马车旁。不过初秋时候,那人便裹上了夹袄,还披了个狐裘的披风,怀里抱了个暖炉,格外惹人注目,正是大哥玉清然。 旁边相王牵了马匹,她今日在家休沐,也同她们一起赴宴,倒不似那些早就候在宫中的老臣。 “你们来了。这便走罢。”相王跨马而上,就打算走了。相王府再没有多余的马,玉清辞只好上了顶头那辆马车,玉清锦却跑去后头和父亲挤了一辆马车,说是要好好照顾阿爹。 真好啊。玉清辞心里想着。 玉清然也上了专为他备着的车,他身子弱,受不得一点颠簸,府中就专为他备下了一乘马车,最是舒适,连车夫也是一把子好手。也不知他在府中算不算得宠了? 马夫一扬鞭子,三辆马车依次而行,马车缓缓而行,玉清辞闭上眼睛径自休息。 …… “嘭!”玉清辞正在车上闭目养神,突然马车猛的颠簸了一下,像是撞上了什么东西。 “怎么回事?”玉清辞掀开帘子,向那驭马的马夫问道。 “世女受惊了,我们本走得好好的,不想有马车突然冲撞过来,一时避不开……” 玉清辞扫了一眼撞过来的马车,那样张扬的红色,除了元家那人,还能有谁? 元家二女元素汐一向看她不顺眼,凡事总想与她相争,不想三年过去,还是这般。 “常言道,好狗不挡道呐。我说是谁这般不识趣呢,原来……竟是你啊!”这时,却有一只手掀开朱红的车帘,话中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嘲讽。 说曹操曹操到,玉清辞正想着,便见那手的主人从马车中露出身形。她一袭褚红色的衣裳,墨色的长发飞扬,五官精致却极富侵略性,嘴角勾起一抹讽刺。 “多年未见,你却是越发不讲理了。不过,你既要先行,我让你便是。”玉清辞盯着她,语气平淡,说完便想吩咐车夫避开。 “谁要你让?今儿我还就呆这儿不走了。”元素汐越发气怒,她最是讨厌这人淡然的样子,大家都在人世沉浮,偏她一副万般不入眼的高傲样儿。 两个人当街对峙,长安街上久未见如此美人,一时观者甚众,将那街道围得水泄不通。这两人一冷一热,都是当世难得的俊杰,百姓都起了心思要看这一场争端如何收场。 但这番打算显然要落空了。 “素汐丫头,你准备磨蹭到几时?你不急,也该替这来往的人想想。”骑着马的相王不想理会这些小丫头的把戏,见她堵在街口不肯让,有些不耐。 “世叔见谅,素汐今儿不过与姐姐闹着玩罢了。”见相王爷出面,元素汐也不再闹腾了,横竖今日是她胜了一筹! 说着两家马车终于分开,一行人又向皇宫行去。 …… “怎的,你家二丫头还没来?”李隆宗瞧着来往宫人忙碌着,一脸兴味,转过头向元齐问道。她二人得了女皇恩赐,早早地便能坐在这歇着,两个老人家,倒抢了年轻人的风头。 “这丫头玩性大,大概又在路上贪玩了罢。”元齐见她调侃,轻飘飘地回了一句。 “这么多天,你也该想好了罢……那件事……你可要出手?”李隆宗压低声音,“那位的态度,你该知道的。” “此事……我自然是顺应上意……不出手,可是会后悔啊……当然,不知你打算怎么做?”元齐抿了一口茶,低声应道。 “不如今日来我家吃口茶?新到的雨前龙井滋味不错呢。” “好好好,早听你家订了新茶,我可是想得很呐。”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笑了。初秋里,寒意陡生。 第十三章 宫宴风云(一) 玉华皇宫里,一桌桌流水宴席早已摆上,且不说那一碟碟精致可爱的小点心,光那杯中的酒香就够吸引人了。更别提往来的宫人还一盘盘地往桌上摆菜,或羹或汤,一派热火场面。 酒菜已上,赴宴的大臣携着家眷也陆续到了。 一旁,那些大家公子聚在一起,聊起些趣事来。 “韵华,你今日怎的这么晚?”一个公子见苏韵华远离人群,独自拿着酒杯在一边独酌,有意拉拢。 未开宴而先喝酒,这本是不敬,由他做来只觉自然无比,没有不适之感。苏韵华正兀自沉思:他新做的衣裳不知被谁给毁了,害他费了好大功夫才又赶制出新的。可恶,究竟是谁? 思及此,他隐晦地看了一眼聚在一起聊得正开心的那几人,大概就是其中一个了吧?他正想着,突然听了此问,只淡淡答了句:“恰有些事,多耽搁了些时候,有劳你挂心。” “你管他做什么,人家心里可有数呢,这不,巴上了玉世女不算,这三年又不知勾上了几个人呢!” 一个穿着藏青色衣衫的公子摇了摇手中的折扇,原是吏部尚书之子,平素最看不惯苏韵华这京城第一公子。不过假作清高罢了,偏京中那些世家女就吃这一套,得了个第一之名。大家都是一样的人,谁也强不过谁去,偏他最会装。 这人,也在那几人之中。周围公子们听了这话,却没一个帮他说话的,显然对他意见不小。 苏韵华微眯了眯眼,你最好别给我逮到,否则……他转过头,瞧见一抹杏色,心下有了定计。 “你怎的这般说话?我不过与她们意趣相合,关系好些罢了。”说着眼圈微红,竟像要落下泪来。 早见惯他这手段,那尚书公子心道不好,果然见身后七皇女突然走出来,一把推开她,怒斥:“韵华如此人物,竟被你如此诋毁!” 这人,这人!这手段不知用了多少次,却次次都被他得逞!这个虚伪的小人!尚书公子被误会,却只能打掉牙往肚里咽。看不惯归看不惯,谁还愿意为他出头不成? 玉清辞在武将席里一人自饮自酌,她没去专为玉家人备的席位,那里离女皇太近,不自由,却看到如此精彩的一出戏。 果然凡事要跳出来才能看个清楚,以往她大概也是那被蒙蔽的人,今日从头看到尾,果然装可怜是个极重要的手段,总有人因此为你抱不平。如此看来,被他放弃倒是件好事了。 “你怎的一人在此喝闷酒?”楚潇突然走了过来,见她一直盯着苏韵华看,又笑着说:“今日可看清他了。” “我从未想过他是这样的人。”玉清辞一脸复杂,又喝了一大口酒。 “你先时是当局者迷了,不过,今晚你可瞧好了,有好戏看呢。”楚潇扑哧笑了,突然看向苏韵华那边,眼中满是兴味。 “你做了什么?”玉清辞有些好奇,也有些担忧,毕竟青梅竹马这么多年,虽然他不似自己心中所想,却也不希望他出事。 “没什么大事,你看着就好。”楚潇只随口应了句,并没有回答她。 “别太过火。”玉清辞见阻拦不了她,提醒了句。 “放心,我从不和男子一般见识。”楚潇笑着说。我只让他无法与我见识,她又在心中轻轻补上一句。 两人说话说话间,突然见一群人涌了进来,为首的侍人在前引路,原来是女皇陛下到了。众人纷纷跪了下来,山呼万岁。 女帝下了御辇,摆了摆手:“众卿平身,今日为众将庆功,诸卿同乐,不必多礼。那今日宴饮,便开始吧,诸卿尽可随意。” 女皇说得随意,众人却不敢怠慢,一直到女皇陛下坐定动筷,底下人才开始吃起来。 一时间觥筹交错,一番推杯换盏下来,倒是一副和乐融融的模样。这个说起张家姑娘年少有为,那个说你马家丫头也不错。 武将席这边就更热闹了,这边刚夸你李将军箭射得远,那个说你王先锋俘虏抓得多。玉清辞见了这热闹氛围,笑得更是开心。再一瞧,周芸早喝得小脸通红,楚潇也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倒是极好。玉清辞心里想,脸上也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来。这一笑,也不知让多少大家公子悄悄红了脸。 远处高台上,一个人盯着她的笑容,眼中是势在必得的狂热。 玉清辞似有所觉,四处看了看,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视线却消失了。她摇了摇头,大概是自己太敏感了吧。 那个男人转过头,露出正脸,原来是五皇子华容钦。他长得十分好看,却不同于玉清然与苏韵华,是一种俊朗的好看。 真可惜,差点被发现了呢。不过,你一定会是我的。他偷偷又看了眼那人,嘴角微微上扬,又病态地舔了舔唇角。 另一边,见无人注意,七皇女深情地望着苏韵华,眼睛里带着询问的意味。苏韵华回望她一眼,又低下头,轻点了下头,脸上却是意料之中的平静,可惜却无人看见。 七皇女只当他是害羞了,不过见她答应,心中又是一阵雀跃。今日必定能达成心愿,母皇必定会答应。如今,与太女她们也该有一拼之力了。 “相王呀,你这女儿,可真了不得呀,我家素汐,若能有她一半,我也不必愁了。” “你可说笑了,你家老大早入了仕,素汐丫头秋闱可中了解元,清辞不过成了个莽夫,哪比得素汐丫头。我家老二天天在家闲玩,哪比得你家呀。”玉诚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咸不淡地说道。 “诶,二位大人谦虚了,谁不知您二位的姑娘,可都是京城一等一的青年才俊,哪像我们家的,一天天尽干些偷鸡摸狗的纨绔事儿。” “是呀是呀,您二位有甚好谦让的?” 旁边有些官员听了,倒是搭了腔,都想给这二位留下个好印象来。 元齐听了,却是意味不明地笑了。 玉诚心中更是忧虑:这几个老狐狸,心中盘算着什么呢? 这样,众人面上一派和乐,底下却是波涛汹涌,也不知隐藏着些什么。 第十四章 宫宴风云(二) 酒至半旬,女皇突然起了身,举起手中的酒杯,笑得极开心:“今日与众卿同乐,一来是为我玉华将士庆功;二来,清辞过些时候便要及笄,也是个顶天立地的大女子了。前日那西容皇帝来信,言那景王极是仰慕辞丫头,我听闻他虽身在西容,却也是个顶好的,便允了。” 瞧她神色间似有醉意,满面笑意,好似真的像对后辈极满意的长辈,为小儿女指了这一门好亲事而开心。 一言既出,四下皆惊。这西容景王花名在外,哪里是个宜家宜室的?这等人,便是寻常人也不愿要的。更莫提,他乃是西容皇室中人,西容与玉华的仇怨,哪里是轻易消得的?他嫁于玉家世女,说得好听是两国联姻,但凡稍有些见地的,哪个不知玉家是接手了个大麻烦? 更麻烦的是,女皇于联姻一事未透出半点风声,岂非是一种信号么? 有些官位低的,偷瞧那玉家母女,见她们皆是一脸铁青,满目诧色,显是也没料到,便对她们多了些同情。不过心中如何想是一回事,面上却是半点不敢表现出来。 当今女皇自掌权以来,初时怕地位不稳,还是一副谦逊模样,大权归一后,最是介意臣下唱反调,那时还不知血洗了多少人家。更莫提今日显是要将联姻一事来个板上钉钉了。 但如那元齐、李隆宗等人,却是在心中笑了个够,更是坚定了决心。 玉清辞听了女皇的活,呆呆地坐着,只觉浑身血液都凉了,手脚一片冰凉。初时听母亲说女皇陛下欲给自己赐婚,还不觉什么,左不过是家里多养个人罢了,不想,竟是西容景王。 其实是谁也无所谓,关键,是女皇的意图已呼之欲出了。就算母亲当真辞官,不再涉入官场中事,陛下当真能容得下玉家么?她心里头一次对母亲的决定产生迷茫,心中只是忐忑。 “清辞,你对这门婚事,可还满意吗?”女皇笑着说。 玉清辞还发着呆,楚潇见状及时捅了她一下,她这才回过神来。她及时收敛了表情,可惜还是装不出笑意,只恭谨地道:“一切全凭陛下做主。” “清辞满意就好。玉诚,朕可是为你家寻了门好亲事啊!”女皇笑得更为开怀。 “老臣多谢女皇。”玉诚也站了起来,笑得也极是开心,倒像是真心的了。 玉家两母女既已表态,众人更没甚好说的了,只一些公子和主夫们惋惜就这样失却了一个上佳的妻主人选。 只玉清锦攥紧手中袖子,想站出去为阿姐理论,却不知被谁给拽了下,回头一看,是那小丫头滴珠。远处,玉清辞对她微摇了摇头。 她并不是不知事的蠢物,自然知道此时不该出去,她只是……只是替阿姐不甘罢了……没想到,还是只能沉默…… 本以为此事就该到此为止了,五皇子都突然站了起来:“母皇,不要给玉清辞赐婚好不好。儿臣……儿臣……” 五皇子在宫中算得个特殊的存在,女皇一向颇为宠他,要星星不给月亮的,今日没想到他竟这般驳了女帝的面子。 “闭嘴,你可知,你自己在说什么?!”女皇怒喝,顿时打断了他的话。 “儿臣自然知道,儿臣要做她的人。” “放肆!”女皇勃然大怒,眉眼间少见地带上了些怒意。 若是个稍微有点眼力见儿的,这会儿便该跪下磕头认错了,五皇子却是面不改色,还欲再说。 “够了,不必再说,五儿今日大概是喝多了,来人,送他回寝宫!”女皇一脸厉色,不欲听他再说,招呼贴身宫人把他拉回去。 五皇子见已成定局,也不再多说,只那眼中,还有炙热的光芒闪过。 众人惊异,自古以来只有女子求陛下赐婚,五皇子一介男儿,竟这般不顾名声,当众……当真是惊世骇俗!不过这五皇子也当真是得宠啊,这般忤逆,女皇陛下竟也未曾罚他。 玉清辞也是微诧,不想五皇子竟然在此时求陛下赐婚,一时有些怔忡。 众人只道今日大戏也该到此为止了,却见七皇女突然站了出来,也是一副醉醺醺的模样:“母皇今日为玉清辞赐婚,儿臣也想凑个热闹,儿臣心悦苏三公子,故斗胆,求您为儿臣赐婚。” 今日这宫宴果真是精彩,大戏一场接一场的。 女皇那日也只是随口一说,不想今天这七丫头就大咧咧地站了出来,果真是个扶不上墙的,她若真能想出个法子也就罢了,偏挑了这最不合适的时候,用了个最蠢的办法。呵,说她蠢都是抬举了她! 女皇心中鄙夷,面上却不显,先前的怒意看上去也消了些。 七皇女暗自高兴,母皇今日为玉家赐婚,总不好太厚此薄彼,此事,大约是成了吧?是以她没听那韦怜的话,就趁此良机跳了出来。 苏韵华却是自七皇女站出来那一刻就暗道不好,果不其然……真蠢呐,也难为她先前在自己面前装出的睿智模样……不过自己选的人,再怎么样也不能随意弃了,到得如今这一步,已回不了头了…… 他只好也起身离了席位,径直跪下:“苏韵华见过陛下,臣子与七皇女两情相悦,是臣子与殿下闹了小脾气,殿下想给臣子一个名份,才有了此举……望陛下勿怪。” “哦,是吗?”首座的女皇似笑非笑,又成了那个掌握生杀予夺的上位者,先前的怒意好似已经消散了,简直像是不存在了。 这苏三有点意思,几句话便给那蠢货改了口风,这老七人不怎么聪明,倒是挑对了人。明明是忤逆不看时机,由他说来,倒像是情难自禁了,若是她不成全,难道还成了棒打鸳鸯了? “是,还请陛下成全。”苏韵华深吸一口气,郑重地说道。 迈出这一步,即使前面是深渊,也只得走下去了。 女皇听了,不置可否,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只叫两人退下了。 搞得众人都很疑惑,女皇这是要做什么? 第十五章 宫宴风云(三) “怎么,可还有要凑这个热闹的?”女帝一声冷笑,也不知是在笑谁:“朕可等着呢!” 此时再是痴蠢的人也听出了女皇语气中的不满。也是,为上的,总不愿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任那人是谁。 几位原来蠢蠢欲动的皇女也把自己的小心思压了下去,七皇女却是懵了,顿时低下了头你鹌鹑状,不敢再说话了。 周围愈发安静…… 女皇见此却是笑了:“这是好事啊,你们怎的不愿说了?若有心仪人选,便趁此都说出来,朕一并替你们做主了。” 仍是四下安静。 “你们不说,朕便自己决定人选了。你们几个丫头,也是时候开府了。今日便来一个多喜临门,阿诚可不要怪朕沾了你家的喜气啊。” “陛下说笑了,老臣岂敢?”玉诚也笑着道。 “陛下,酒宴正终,诸位大臣想也该腻了,今日可来了不少不错的小公子,都想为此盛宴献上些表演。臣侍想也正好趁此为诸皇女挑选夫侍,您看呢?”皇夫郁氏起身向女帝福了一礼,笑着开口道,对上女皇半点不发忤,那一身雍华的气度极让人心折。 “皇夫所言,甚好。”女皇点了点头,笑容也真了些。 “来人,撤了酒席。”皇夫十分平静,有条不紊地吩咐了下去。不一会儿,原本摆得满满的酒菜便被撤了下去,代之以解酒的清茶,一看就是皇夫的安排。 更有宫人搬上了以轻纱制的屏风,众人见得里头公子的才艺,又不知其身份几何,只以花名代之,再是公平不过。亦能保留郎君们的尊严,不致因才艺落了下乘而受了嘲笑,也不给人小倌伶人之感,更添高雅。 那些大家公子都去了后殿寻了厢房细细拾掇,想在待会儿的才艺较量上一拼高下。 少时,一个个公子登台献艺,一时间,琴、笛齐鸣,书与画齐飞,众人品着茶,赏着台上才艺,倒也惬意非凡。 这不,又是一个公子在屏风后站定,旁边女官及时报了一声:清莲公子,剑舞。 话音一落,众人便见那屏风中透出来人影舞动起来,这剑舞说是舞更不若似武,总之光那看不清的人影,便足够叫人高看了。只是一两个闪身,便引得一片叫好声。 “你以为这剑舞如何?”楚潇忽转过身,向玉清辞问道。 “不过花架子罢了,在军中呆了这许多年,你难道不知?不过,倒也看得,一个弱质公子做得这个地步,也是了得了。”玉清辞将手中的茶饮尽,状似漫不经心。 “你说得倒公允,我不信你没看出来这清莲公子是何人。” “认得出又如何,认不出又如何?”玉清辞放下茶杯,不欲搭理她。 “不如何,但……算了,反正你一会儿就知道了。”楚潇欲言又止,终究什么也没说。 正在此时,周围竟突然安静了下来。 玉清辞直觉不好,转身便见那台上的人身上的衣服好似被谁突然扯碎了似的,满地都是些碎布条子,那人更是极仓惶,努力想把自己藏起来。 外头的人一个个倒是蠢蠢欲动,探究地盯着屏风后的人儿,今日之丑,可是丢大了。众人虽还不知那人的具体名姓,但私下里还不会传出点风声?一时间那些大臣都是心中惴惴,生怕是自家孩子倒了这大霉。 无人注意到,底下苏大人的手心里都冒出了汗来,七皇女的脸色也是大变。 “你干的?”玉清辞又惊又怒,更十二万分的后悔,她怎敢如此胆大妄为,竟在宫宴上做出这等事,早知道便该拦着她的。 “怎的,你不高兴?若非为你,我又何至于此?他欺了我的人,这便是下场。”楚潇十分委屈,她出手帮她报复这贱人,她竟还不乐意了,莫非余情难消?想到这个可能她又怀疑地看向了发小。 玉清辞不知她多想了些什么,心里又是感动又是埋怨:真是个做事不顾后果的。“你可知你这般做弃了皇夫和陛下的脸面于不顾!到底是一同长大的,这般叫他日后如何做人?” “原来,你担心我啊?放心好了,没事儿,我早安排好了,保证丁点儿事都沾不上我。” “你做的太过了,他弃了我,可我也不想要他了,你委实不该去毁了别人的人生。” “放心,毁不了,去了军中这三年,你怎的越发心软了!更何况,我这般,可还是帮了七皇女呢。”楚潇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呆坐着的七皇女,“就看她能不能把握的住了。” 七皇女总也不算太蠢,呆坐一会儿后就冲到台上,脱了自己的外袍递给那人。那人也是急忙接过,便往身上一裹。七皇女脸色十分难看,分外阴沉。 这么一来,周围也开始议论纷纷,好似已认定了屏风后的人是谁。 皇夫也是注意到了这个变故,面上颇不好看,耍手段竟耍到这里来了!招人吩咐了几句,便有几个侍人上来将他带了下去。 皇夫有意粉饰太平:“今日诸位公子果真有才有艺。”众人见此也是连连点头称是,好似什么都未曾发生。不过背地里的事,谁又知道呢。 女皇在一旁冷眼旁观,倒是什么也没说。 “陛下可有什么看得上眼的?”皇夫问。 “自然有的。”女皇兀自品着茶,语气淡淡。 听了此话,旁边坐着的几个贵君、妃侍也明白了陛下的心思,心思也活络了几分:想来这几位皇女的婚事也该定了,倒不知是哪几位入了陛下的眼,得入天家。不过陛下此时还未下旨,也不知有何用意。 京中有才有德的就那么几位,今日这献艺,说到底也不过是个由头罢了。太女虽立,但明眼人都知陛下大概对她并不满意,不然也不至令她去西南边陲做监军,与那五皇女为伴了。 去掉早夭的大皇女、二皇女,便就数三皇女、七皇女、八皇女有些实力,若能由此看出陛下对谁属意,能提前打点关系也好啊。 只是陛下的心思,哪里那么好猜呢? 第十六章 暗会 此时此刻,远在千里之外的西容丰都一间栈内 “在这里都呆了这么久了,王爷打算何时起程?”护送的侍卫统领王臣等了几日,终于按耐不住地跑去找景王身边一个叫茗川的小厮。 景王自出了京城后一路上就百般拖延,此番更是在丰都停了数日,直言身体不适,怎么都不肯动身。 “你急什么?王爷染了病,你不担忧王爷的身体,倒一个劲儿地摧着上路,到底安得个什么心?”这小厮也不是好惹,一句话便怼得人说不出话来。 “我没这个意思。”这侍卫统领心中暗暗叫苦:这般下去,何时才能回去?这般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怎么就落了自己头上? “既然如此,你就别多管,王爷自有主张。”茗川也不等他说话,便进了房间。王臣探身去看,床上果真躺了个人,一动不动的,像是真的病得很重。他叹了口气,只好转身走了。 身后,那躺着的人一把掀了锦被,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王爷还没回来?” “小心些,快躺回去,他还没走远呢。”茗川没好气地说。 “怕什么,他还敢回来不成。他刚刚都没能进屋,我看有你就足够应付的了。该死的,主子怎么还不回来,我呆得都快发霉了。”那人又翻了个白眼,无所谓地说着。 “你可真是……呃,对,身在福中不知福!” “不管你怎么想,我是希望主子早早回来的。”他跳下床,心中十分郁闷。 茗川闻言也轻叹一口气:也是,不能一直瞒下去啊。 …… 丰都南城有一座倚红楼,可以说是男人的乐土,女人的怨地,这还是白日里,来此寻欢的人也算不得少了。难得这里虽是寻欢作乐之所,布置上却不落下乘,更无一般秦楼楚馆里的脂粉气。 正是午后,一个藏青长衫的年轻公子走进这里。 “哎呀,这位大爷,头回来吧?您想要个什么样的姑娘,咱这儿啊,都有。”老鸨满脸堆笑地迎上来。 “天字一号房怎么走?”年轻人往后退一步避开,厌恶地蹙了蹙眉。 “上楼左走,顶头那间就是了。”老鸨见他不感兴趣,也不复刚刚热情了。 那年轻公子听了也不和她纠缠,直接上楼去了。 “呸,什么人呐。来了这等地方,还以为自己是什么洁身自好的公子呐!”见年轻人走远,她轻啐一口,又捏了捏手中银票,顿时眉开眼笑,“不过先前那公子出手倒挺大方。” 那年轻人很快就走近了天字一号房,他轻敲了敲门,道:“王公子在吗?听说你自北来,不知景城这时节令可好?”说完他攥了攥拳,好像稍有不对就要暴起。 “进来吧。” 低沉的男声响起,年轻人的心才放下,推开门就走了进去。 屋里是一个白色的身影,他手中捧着个茶碗,细细地品着茶。 “主子,玉华的人传消息来,此次与您结姻的是玉家少主,玉清辞。”年轻人彻底放下心,跪下行礼。 “她?那个打退我们的新将军?”男人放下茶盏,看向跪着的人。 “是。自她三年前去边关开始,西容就没赢过。” “倒给我挑了个好人呐。”他呵呵一笑,“好了,起来吧。对了,西容、玉华联姻,西楚有何反应?” 年轻人站起身,恭谨道:“西楚皇面上不以为意,但暗地里往边境增派了十万兵马。” “倒是不傻,”他轻声道,“对了,暗影可有消息传来?” “暗影传了口信,说夜色正好,狼已进圈。另外,这是西边刚送来的。”年轻人从前襟掏出一个密封的蜡丸,递了过去。 男人伸手接过,指尖略微用力就捏碎了蜡丸,从中取出一张小纸条,细细看起来。 “哈哈,极好。今夜,有好戏瞧呢!”男人看着看着,忽然笑起来,左手又是一个用力,竟将手中纸条化作了辗粉。 年轻人却是见怪不怪,自觉地又从袖中拿出一张薄帛递过:“这是新去玉华的人摸清的一些基本情况。” “云淡,玉华那边情况如何?” “此次将先前考校表现突出的几位都挑了出来,共派去百人。她们到了玉华便化作不同身份分散了开,如今已初步融入了玉华。只是,属下无能,还未能探知更多消息。” “无妨,总要一步一步来。”他和颜悦色的说。 有多久没见主子这般和煦的样子了?果然,离了那座围城,主子整个人都更好了。 “还有,令风轻带上甲乙丙丁四个去前面的连云山添些料,待我们过去便引爆。叫他自己掌控好分量,我要那些家伙有来无回!”他突然话音一转,厉声道。 “属下明白。” 白衣男人随手展开手中帛书,看了几行字,突然笑了:“玉华也不太平啊。” 名为云淡的人瞧见他的笑,不知为何,心里竟是一凛:难得主子又要从一座围城到另一座围城吗?云淡静静听着,没有说话。 “好了,你回去安排吧。”他眉眼间涌现出倦色,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 “是。”云淡又像来时一般轻轻走了出去,关上门时,他看见那人的倦色更浓,好似对什么都不在意。远在云端,举世无双。 屋里突然安静下来,喝茶的人默了一会儿,一只手拿过桌上的烛火,另一只手将帛书送了过去,须臾之间,那帛书就燃了起来,徒剩一堆灰烬。幽寂的烛光下,他脸上表情复杂难辨。 终于,他似是想起了什么,蓦然起身,径直从敞开的窗子跳了出去。 “崔妈妈,刚刚是不是有什么人从窗口闪过啊?”一个姑娘揉了揉眼睛,怀疑地问道。 “哪有什么人啊,你眼花了罢?管这个做什么,有那功夫,不如多接两个。”老鸨鄙夷地看她一眼,那些显贵的事,哪里是我们这样的人管得的? …… 入夜。 “谁?”黑暗里,先前那躺在榻上的小厮突然坐起,厉声喝道。 停了一会儿,他跳下床,四处看了下。 “奇怪,怎么没有呢?”他喃喃低语,心中忐忑。突然,他看到窗口出现一个黑影……他悄悄摸向腰间… 慢慢的,那人转过身来…… “主子?!”他惊住了。 第十七章 遇袭 “王爷,您可回来了,刚刚吓死小的了。”茗澜拍了拍胸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别动,来了。”容羲和没有理他,盯向某一处。 什么来了?他正要问,突然目光一凝,屏风边——有一只脚!原来,是真的有人。 他屏住呼吸,不敢再发出声响,悄悄地挪到自家主子身后。 愈发安静了…… 突然,那只脚动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刀从屏风后飞出来,握刀的人一身黑色夜行衣,目光凶狠若狼,明显手中沾了不少血腥。 茗澜正要冲上去保护主子(顺便立个功),不料容羲和一把拉住了他,目光严厉,同时整个人装作不小心被什么绊了一把,不经意地躲开了那钢刀。只是衣袖在这千钧一发之迹被划了一个大口子,隐约透出红色。 茗澜这才想起自己主仆二人一直伪装着不会武功,差点误了主子的事。可是如今情势危急,那人明显是要主子的命,可怎么办。 另一厢容羲和已陷入了险境,“不经意”这一招不能多用,为了逼真,纵有茗澜在一旁干扰挡刀,他也生生受了好些刀伤,身上穿着的白衣已经近乎都被染红了,显出几分狼狈。 那黑衣人眸中闪过几分疑惑,又好似终于确认了什么,他的刀势似乎慢了几分,两人四处“躲闪”,终于有了一丝喘息之机。 黑衣人突然瞅准时机踢倒了两人身旁的屏风,眼见屏风倒下,容羲和拉住茗澜就势一倒,装作被屏风砸倒晕了过去。 茗澜不知他用意,跟着也闭上眼睛。黑衣人见此也未经查探就跳出了窗。 见他走了,茗澜正要爬起来叫人,却发现自已被牢牢按住。 这样又过了一息,月光下,房间里分明又多了一个影子。原来竟还有一个人,大约从一开始就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 那个人看了他们很久很久,茗澜可以感觉到那人用阴毒狠厉的眼神扫过自己,他不由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耳边,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心中跳个不停,心跳声大若擂鼓。 良久,那道视线终于消失,茗澜小心地睁开眼,那人果然走了。又转过头,惊觉自家王爷又不见了,急忙在房间里搜寻起来。终于,看到床上的身影时,他松了口气。 又想起方才王爷硬生生受了许多刀,就走到柜子旁找出金创药,正想过来上药。 容羲和说:“你出去看看情况如何了。药给我就行。” 茗澜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听话地出去了,只留下了那瓶金创药。 容羲和从容地拿起药瓶,慢慢解开衣服,那里头,竟缝了许多血红色的小袋,浸染了大半衣衫。 其实他伤得并不重,毕竟,他从不是肯吃亏的人。衣服上的血全要归功于衣服上的血袋,他身上最多刮蹭了几下。暗影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而今,这么多年了,总是摆脱他们了。从今以后,或许该有段安宁日子了。 不过除了外头的“财宝”,但愿他们会喜欢我的另一份大礼吧。他的嘴角勾起,似讽,似嘲。 ┈┈┈┈ 茗澜得了吩咐跑了出去,外面悄无声息,看上去好像没什么人,可这绝不正常——主子身边通常有两人暗中保护的,更别说还有姓王的人在一旁看着…… 走过前廊,他呆住了:那里,一道长长的血迹,蜿蜒着往下延伸,尽头处,是……该死! 玄关处趴伏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日常做着洒扫杂事的少年,平日里沉默寡言,少有人识,但至少于他而言是熟悉的。 可恶,只有自己一个人了吗? 他快步跑了过去,少年苍白着脸,近乎要没气了,听到声音,他努力睁大眼,口中呢喃:“他们……他们来了……少主他……你……小心……” “我知道了,你振作些,我去叫人。” “没有……没有了……”少年的声音却越来越小,渐渐低下去,手上也失了力气,垂落在半空,只大睁着眼,不知瞪着何处。 茗澜叹了口气,小心用手替他合上了眼。 除了他,大堂里还零零散散地躺了不少人,有自己人,也有如先前黑衣人一般打扮的人。大概都再也醒不过来了。 桌椅横七竖八地倒着,碗蝶的碎片铺满一地,墙上、地上到处都是鲜红的血迹,看着骇人得很。 想起少年先前的话,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不好。他突然反应过来,猛地冲着一个方向跑过来。 跑了没多远,他停了下来,面色难看:没了,什么都没了。 外边隐有人声传来,茗川面色晦暗地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脸疲惫与难堪的王统领。 “你看见了,咱们的东西,全给人抢了。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东西都给搬空了,人一个也没抓住。他妈的这帮王八犊子打哪来的!” “还有你们这帮人到底干什么吃的,还好意思说是护送呢,连几个贼都逮不住。一个个的,贪生怕死!”茗川没好气地说。 “本官尽力了。” “刚刚王爷房里来了刺。”茗澜说。 “你们没派人去保护王爷?!”茗川的声音大起来,“王爷没事吧?” “王爷受了些刀伤,叫我下来看看情况。” “你就把王爷一个人留在屋里了?”茗川不满地瞪着他。 茗澜看着他,没有说话。 茗川也没理他,自顾自地上楼去了。 进了屋,他脸上的神情马上变了:“主子,一切都在您的预料之中。” “那几个有问题的,解决了?” “是。他没有怀疑吧?”容羲和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漫不经心地道。 “没有,他信了我的说辞,大概以为和我们成了自己人。只是……”茗川忽有些迟疑,“您未何不连他一起除了,还让他……他毕竟是那边的眼线。” “无妨,他翻不出什么风浪来,此事,我自有主张。”容羲和拽了拽衣角,并不在意。 “是。属下知道了。王爷可需沐浴?” “备水吧。” “是。” 一夜无话…… 第十八章 序幕 “来来来,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哎。” 庄家摇动手中的骰盅,煽动着围着赌桌的人们,人群沸腾了。有些人压上自己的全副身家,赌上自以为的运气。 庄家摇动的手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大、大、大!”“小、小、小!”赌徒们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方小小的骰盅,好似看着自己的命。 终于,骰盅开了,有人输有人赢,有人哭有人笑。 玉城的夜晚繁华而有魅力,蕴染了一城的纸醉金迷。 这里是不夜城里最大的销金窟、揽金地,这里可让人一夜暴富,也可让人瞬间倾家荡产,这里,是玉京最大的赌场——天盛赌场。 “嘿嘿,是豹子,我又赢了,拿钱拿钱。”年轻姑娘兴奋的涨红了脸,看着色子的眼都放出了光。 庄家无奈地叹口气,推了一堆算筹到她面前。 “怎么样,周青,姐姐我没骗你吧?这可是个好去处啊,瞧这一会儿的功夫你都赚了多少了。”不远处,穿着艳丽的女人听见这边的动静,笑着走了过来。 “谢谢南姐。”周青有些腼腆,局促地冲她谢道。 被叫做南姐的人隐晦地与庄家对视一眼,貌似恳切地劝她:“这地方好虽好,开开眼也就够了,咱们现在回去吧,你姐姐若知道我带你来这里,怕是得打人了。” “南姐,我……我还想再赢一点……”周青腼腆地笑了笑。 “行吧,再玩一局,咱们就回去。” 旁边有个赌徒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里轻叹:又一个上钩了,好像曾经我也是这个样子吧?那时候带自己来的又是谁呢?嗯,是周姐。 新的一局又开始了,那赌徒又一头扑了进去,盯着那一方有魔力的小东西。 这是魔鬼的圈套,套中了,便再也挣不脱了…… 这一次周青押了小,听南姐说要走,她心中着急,竟是放上了大半筹码。 也不知是谁在一旁有意无意地说:“这赌啊,就是要趁运气好的时候把钱都押上,一旦是背运了,可就惨了。” 周青心中好像有一把小钩子在挠,氧得钻心。她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又加上了一把筹码。 庄家见赌徒们都已下注,轻轻地摇起手中的骰盅,众人的眼睛随着她的动作一上一下,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她停下了动作,揭开了盖:“三个六,大!” 周青的脸一下白了:居然又是大! 南姐这时候走上前来:“好了,咱们走吧。” “不,我再赌一次,就一次,我要把输的都赢回来!”周青看着庄家把那堆算筹扒走,觉得很不甘。 “哎呀,你真是,说好了最后一把的。你姐姐回头该知道啦……” “没事儿,我不会叫姐姐知道的。南姐要是想走就先走吧。” “好吧,这回可真的是最后一次了啊。”南姐一副不情愿的样子,为难地说道。 周青听得欣喜,却没有注意到南姐眼中的得意与欣喜。 她急于把输了的都赢回来,又听南姐说是最后一次,看也没看就把剩下的算筹全压在小上了。毕竟,先前几次都是大,这回怎么也该是小了。只是她却错过了坐庄的人那一脸狡诈的神情。 半刻钟后,周青的面色晦暗:竟又是大。 眼见最后一点筹码也被庄家收走,她心中的不甘越来越大:怎么会这样,之前不都压对了吗? “走吧。”南姐拉着她说。周青有些犹豫,看着赌桌想走又不想走。 该添最后一把火了。 只见旁边一个跑堂的伙计走了过来,满脸堆笑:“您可是没带够银子?咱们赌场可以赊账呢,看您先前运气那么好,说不得就又赢回来了呢?” “周青,再不回去,你姐姐该怪罪了。” 提到姐姐,他这才想起,自己先前是把姐姐这一个月的俸禄都花光了,若是姐姐问起…… 不行!良久,她终于下定决心。 “南姐姐,咱们走吧。”她微笑着说。 南姐一愣,真的走了?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出了赌场,两人在街口分开,周青停了一会儿,看着南姐走远才又转了回去。 远处,本该走了的南姐也悄悄转过身来,看见周青又回去了,心中得意:吓死老娘了,还真以为你要回呢。我就说嘛,我要套的人,哪里有不稳的?这钱啊,稳了。 她笑了笑,悄悄从后门进了赌场,敲开了一间隐蔽的屋子,一个黑色身影坐在阴影里,看不清面容。 “钱您什么时候给我啊?”南姐谄媚地笑道。 “事情办妥了?” “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费的了什么事。咱们当时说好的,我引她迷上赌就行了的。” “桌上是一百两,拿了赶紧走。记住我说的,我不想让第三个人知道这事,否则……”黑夜里,这话满是寒意,平白叫南姐出了一身冷汗。 “您放心,我这嘴啊,最是牢靠了,绝不会漏出个一星半点的。” “行了,你走吧。最好别叫我再看见你了。”话语里饱含深意。 南姐拿了桌子上的包裹,笑得合不拢嘴,出了赌场,她找了个昏暗的角落,咬了咬怀中的银子。嘿,真的,这回发大了。 这一厢,周青简直沉迷于赌中无法自拔了。赊账后她确实赢了几把,但每当她想着再玩一局就收手,就又输了。就这样,一局又一局,越赌越大,越赌越多,到得最后连她也不知赊了多少了。 直到最后,看到小伙计递过来的帐本,她才惊呆了:怎么赊了这么多!当时真是被猪油蒙了心似的。 她的衣服渐渐汗湿一片:十万两,姐姐在军中才刚刚立稳脚跟,这怎么还得起?! “爷,您看看,把银子给还了吧,是叫人去取还是我跟着您去拿?”小伙什依旧满脸带笑,说出的话却叫她如坠冰窟。 太阳渐渐升起,初秋的早晨凉爽而又惬意。无人知道,阳光下,阴霾渐渐滋生,阴谋拉开了序幕。一个引子,将引来怎样的风雨? 第十九章 毒计 “这就是你请我喝的茶?”元齐听着隔壁赌场的动静,心中有些不满。 李隆宗笑了笑:“怎么,不满意?今日这茶,可是别有一番滋味呢。况且,此地可是重要一步棋呢。” “今日说的那事儿,你有何想法?”元齐压住心中不快,道出今日来意。 “此事我心中早有了成算,你一会儿就知道了,这也是我的诚意。”李隆宗诡异一笑,透出一股子狡诈的意味。 元齐不置可否,继续品着茶,还别说,这茶还真不错。 一室寂静。忽而,外头传来了敲门声。 “瞧,人来了。”李隆宗又是一笑,“进来吧。” 门开了,进来的是个中年女人,看上去很是稳重,像个老实人。 “大人?”女人瞥了一眼一旁的元齐,低下了头。 “无妨,元大人不是外人。”李隆宗对她道。 “已将人诱到了赌场,眼下那周青还在赌桌上耗着,想来该输去不少了。”女人见此不再犹豫。 “好!如此,也该实行第二步了,你可明白?”李隆宗脸上笑意加深,温和地道。 “属下明白。” 李隆宗摆了摆手,那女人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倒像从未有人来过似的。 “你这是何意?叫我看你这李家主如何将别人家的好姑娘引入深渊的吗?”见人走了,元齐开口道,脸上的不悦显而易见。 “呵,你可知这周青是何人?”李隆宗没有回答她,反而问起来。 “嗯?” “这周青可是一个重要的棋子呢,说起来你大概不知,她姐姐正是那仗义执言的周芸呢。你说,若令周芸揭开玉家的真面目,是不是妙极?” “你能令她倒戈?先时她可是为玉清辞连前途都不顾了。”元齐有意给她泼冷水。 “呵,这世上可没有什么情谊是永远不会变的,只是利益够不够罢了……”她脸上明明是一样的笑容,却偏偏叫人背脊寒意陡生。 “别卖关子了,你打算怎么做?”元齐不耐烦的问。 李隆宗凑近元齐耳边,压低了声音,说了几句。 只见元齐脸上神色几经变幻,表情惊疑不定,最后终于重归平静,表情复杂:“你确定陛下会相信?” “重要的是陛下愿不愿意相信,我以为你明白这个道理。”李隆宗淡淡道。 “想不到你连后招都想好了,怕是早就想揣了玉家上位吧,竟连……他也被你收买了。”元齐对她的手段暗生佩服,更有些心惊:此事了了,也该整顿整顿府上了,谁能想到她连家生子都能收买了,委实不可小觑了啊。 “这下你放心了罢?这可是必成之局。”李隆宗话语中很是自得。 “好,既如此,届时元家必会助你。” “好极,有你相助,我便更有把握了。”李隆宗笑得极开心。 “只是,我出了力,但好处大半被你得了,我心中甚是不爽呢。”元齐话锋忽然一转。 “届时玉家必是被抄家的下场,我哪有什么利可得?”李隆宗一脸无奈。 “还想瞒我么?你怕是早就盯上了吏部这块肥肉吧?”元齐冷笑道。 “莫非事情还没成你便要与我内讧么?这样吧,你我且先不插手,到时各凭本事罢。” “也好。对了,你可知陛下今日是何用意?”元齐问道。 “你是说那圣旨?”李隆宗很快理解了她的意思。 “陛下将苏三赐婚于太女做侧君,究竟是何用意?太女岂非要被废吗?七皇女不明苏家底细,意欲求娶,但你我皆知,苏家早几年便被陛下抓住了把柄,如今不过是个空壳子罢了。”元齐忧愁地道。 李隆宗心中冷笑:谁不知你背地里交好三皇女,只怕太女被废,最开心的便是你吧。 只面上却依然带笑:“谁说不是呢。” 时间回到几个时辰前…… 这是一处隐蔽的宫室,只是因临近宫宴举办之地,时常有人来往,只是此时却是寂静一片。外边隐有人声传来,只听得丝竹箫乐、觥筹之声不绝于耳,也是分外热闹。 苏韵华呆坐在小榻上,心中又是愤恨又是不甘,手上的指甲几要扎进肉里去:此事一出,大约不出一日便该传遍了京城望族的耳中去,谁还愿许他正夫之位?更别提是皇家了。 到得这时候,他也算彻底明白自己是入了别人的套了,剪坏衣服只是第一步,他是要自己彻底地身败名裂。这衣服是临时赶制的,能接触到的只有…… 如今多思无益,就这样认命吗?不,决不! 他突然站了起来,心中下了一个决定。 这一边宫宴照旧热闹,好像未曾受到之前插曲的影响。台上照旧歌舞升平,台下言笑晏晏,都是尽欢。 七皇女心中苦闷,只闷头喝着酒。先前出了那样的事,任她再喜欢那人也不可能一点不受影响。原本的决心动摇了,一时间也不知该不该期盼母皇赐婚了。 “七皇妹怎么一个人在这喝闷酒呐,莫非是担忧母皇不答应你的婚事么?” 七皇女正自顾自地喝着,冷不丁听到一个极讨人厌的声音,抬头一看,自家那痴蠢刁蛮的四姐华希正一脸讥诮地看着自己。 她心中正烦,可没有什么心情去搭理,只是沉默不言。华希讨了个没趣,又絮絮叨叨地讲了半天,才尴尬地走了。 “楚潇,你知你做这些是为我出气,可这样,未免太狠了。”玉清辞轻叹,不知该怎么说了。 “清辞,生于此长于此,你怎么还学不会这一套呐?你在战场上杀人从不手软,怎的如今却学不来狠辣呢?罢了,你总会懂的。”楚潇也是不住地叹气,满脸的恨铁不成钢。 “可……” “你还想去告发我么?”楚潇见她不依不饶,抛出了杀手锏。 玉清辞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凭心而论她也不会为了个外人就放弃好姐妹,更别提她是为了自己。见她听不进去也只有轻叹一声了。 貌似冷情的人,实则有一颗热心,可是终究还是冷却了。可惜,彼时的她们并不懂。再回首,已是物是人非了。 第二十章 曲终 夜渐渐深了,人也渐渐地困倦起来,哈欠接二连三地响起来,不少人只是强撑着双迷离的眼盯着高台,台上的人曲弹得再好,也少有人用心去认真品鉴了。 一曲终了,女皇起了身,说道:“今儿晚了,就先散了吧,朕先走了。” 一旁的侍从女官早有眼力见儿地跟了上来,小心地扶着她上了御辇。 “恭送陛下……”一众人都跪了下来,目送着龙辇远去。 “诸位大人回去吧,天晚路不好走,路上小心。”见御辇走远,皇夫转过身,脸上是一如既往的笑容。 御花园旁的小路上,苏韵华紧张地踱着步子,手心里全是汗。他知道这么做很大胆,一招不慎,或许就……只是,这大概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了。他不可能让一切就这么被毁的。 远处,影影绰绰地可以看到不少人影,当先的是一顶宽大的轿辇,他的心怦怦跳,却仍是一步迈出:“草民苏韵华有事求见陛下。” 这举格算是十分出格了,不过他成功了,龙辇停下了。他隐隐可以看见女帝身边的女官小心掀开轿辇,好像是在询问什么,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陛下允了,你想说什么?”终于,他听到了一道令他喜出望外的声音。 “草民想当面禀报。”说完他的心跳的更快了。 “跟着吧。” 这是……这是陛下的声音!他心中狂喜,毕竟是成了第一步。 御驾又向前行进,苏韵华从前甚少在宫中闲转,如今跟着御辇,只觉宫墙萧索,寒意森森。 前面是玉华历代皇帝所居的寝宫——勤政殿,女皇下了辇——这是苏韵华第一次如此近的窥见天颜,女皇的鬓角隐见斑白,但整个人仍然很精神,身上散发着一种上位者的气势。 这位女皇登基一十九载,早就稳稳把控住了朝堂,连同母亲在内,不知抓住了多少人的把柄,可她从不立刻处置,就像悬了把刀子在她们头顶,只等着哪一日落下来…… 今日惹怒女皇,下场会很惨吧? 女皇摒退了左右,直接进了内殿,苏韵华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这其实很不妥当,但他顾不得了。 一旁的女官也很是佩服这位苏公子的心态与胆色,到得这等时候,还不忘来搏上一把。她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心中默想:没准真的能成呢。 但没过一会她就不这么想了:内殿传来了瓷器碎裂的声音——于一向涵养极好的陛下来说,这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没过一会儿,苏韵华出来了,他的脸色极苍白,脚步踉踉跄跄,膝盖上带着血迹。但他浑然不觉,自顾自便要走,女官见他可怜,只好叫了个人跟着。 随后她进了内殿,女帝并未似她所想的暴怒,反而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地上的碎片残留着些许血迹,她扫了一眼,也没敢细瞧就低下头。 “寒昔,人走了?” 低沉的声音响起,她瑟缩了下,稳了稳声音,答道:“是,微臣叫人将他送出去了。” “你办事素来妥帖,朕写了些东西在桌上,你去拟旨吧。” “是。”她走到桌边拿起那一沓明黄色的纸帛,约有几张厚,她不由瞥了一眼,但只这一眼便叫她心神俱震。这圣旨一下,只怕得惊倒一片人了。 不料女皇想了一会儿,又叫住了她,收走了最上面那一张,黄色的纸页,泛出一个鲜明的“三”字。 那是宫里最大的秘密,是不能诉说的禁忌。 女皇拿着帛书的手微微颤抖,连她都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一双眼中的痛苦与挣扎。 陛下,是要原谅他了吗? 女皇终于还是拿走了那一纸帛书,寒昔走到门口,转身望去,只觉得那身影分外寂寥。 玉清辞是在回府后不久收到圣旨的,不出所料,是她与西容郡王的赐婚圣旨。 不过令她惊诧的是,皇帝此次一并下了四道圣旨,除了这个,一道是太女与苏家的赐婚圣旨,另一道是六皇女的封王圣旨,还有则是七皇女的赐婚圣旨,对象是户部尚书齐婉家的小公子。 这是典型的权衡之术了。不过没想到七皇女会是第一个立了正夫的皇女,苏韵华不知怎的竟成了太子侧夫,也不知他该是失望还是开心了。 不过好歹是青梅竹马,见他未受影响,心中还是开心的。她手里拿着书,只是一直看不进去,只坐在窗边默默地想着心事。 “公子,走吧。”有苍老的声音响起,在寂静的夜里分外明晰,可惜屋里的人并未听见。 “也好。”玉清然远远地望着这便宜妹妹在灯下的身影,一开口又要咳嗽,忙掩住了声音。 此一别,再见又是经年了。他转过身,跟着老人一步一步地往外走去。 她似有所觉,开窗探头来看——什么也没有。就熄了灯,上床睡去了。 暗夜也终是彻底静了下来。 经此一事,她看得出母亲眉眼间更添了几分愁绪,只是从来不说。 清锦也好像是懂事了几分,这几日帮着父亲操办着十几天后的及笄宴,调笑人的时候也少了,好像一下子长大了。 只是茗兰院的人自那日回来就好像一下子消失了,只剩了那个贴身小侍——当时他昏迷了,什么也问不出来。 谁都不知道他去哪了——母亲或许知道,她好像他迟早要走似的,平静地吩咐人去收拾了院落,那个人的痕迹,全都没了。 清锦对此很是不满,还先去了他的院子一趟,回来了什么也没说。玉清然留下的东西很少,带走的更少。他大概从没把这里当家,一点真正属于他的东西都没有。 玉清辞想起这些年他同母亲和其他人的关系,好像一直是疏离的,不像个主人,倒像是个居的人了。就这样,玉家就完全清理掉他的痕迹,好像从来没有这个人。 没几日,京城里的人家都听说玉家的大公子没了,连丧礼都未大办,只引得一片唏嘘。 茗兰院空了,可惜那一院子海棠,也被笨手的下人给除了,剩下些荒土裸露着,难看极了。 这算是大难临头各自飞么? 第二十一章 “冤” 以后的几天分外无聊,玉清辞领的又是个虚职,并不用每日去应卯,成日里闲着,应付些前来恭贺的大小官员,真不如在边疆时舒坦。 她又与京中世家女们不甚熟识,本身又不喜玩闹,为人板正,与她们也玩不到一块去。 这日阳光正好,她闲得发慌,只拿着柄枪一遍遍地做那“刺、提、挑”的招式,按理说打仗时似她这般闯在前头的人,该像前朝的猛将石艳,提两把半米长的大刀才是快意。只是她武艺平平,臂力也不大,才挑了这枪,习了些简单招式。于战场冲杀,也算合用。 其实她自己知道,她并没有外边传的那般优秀,从军更是出于一种书生意气和反抗母亲的快感。 正想着,忽然见前厅有下人过来回禀。 她一喜,原是楚潇来了,忙去了前厅。楚潇此时正坐在椅子上,喝着下人备的茶,才喝了一口就放下了。 见她来了,喜道:“这茶忒没滋味了些,咱们去喝酒。” “去哪?”玉清辞有些怀念当初一起大碗喝酒的时候,就同意了。 “嗯,西城门新开了个酒楼不错,离这儿也近,就去那好了。” “好啊。” 两人说走就走,楚潇今日没骑马,竟是坐马车过来的,没走两步还要揉揉屁股,又想到楚王的爆脾气,她就明白了。 为照顾楚潇,两人仍是坐了马车,玉清辞还贴心地叫下人拿了个软枕给了楚潇。楚潇红了脸,不过也没拒绝她的好意。 马车渐渐远了王府,不多时,一个人探出大门望了望,也跟着出府去了。 马车上,玉清辞取了本兵书正在看着,楚潇坐得难受,马车毕竟颠簸,纵有软枕隔着,依旧疼的紧,也没心思同她说话。 马车突然停了,外边一片嘈杂,听着像是在喊冤似的。 “你这车倒是谁都能来拦了。”楚潇笑着说。 “怎的回事?”玉清辞放下手中的书,掀开帘子来看。只见前面有个女子跪在街道正中,满脸泪水,像是受了什么打击。 “小民有天大的冤屈,求大人替小民做主!”那女子见有人探头来看,哭诉道。 “有冤该去找大理寺,我们并没有这等权力。” “若世女不管,谁还把我们小老百姓的命看在眼里?自古以来,哪里不是官官相护?连杀了人的,都要放了,可怜我娘……” 那姑娘哭的更加可怜,周围围着的百姓心中都涌现出几分同情,更有几分义愤填膺:“世女管管吧。”“这姑娘真是可怜呢。”“是啊,怎么惹上官了呀……” “真是事儿多,哪冒出这么些人呐?”楚潇听得生气,直想什么也不顾地冲过去,被玉清辞拦住了。 听着周围老百姓感同身受的义愤之声,她知道这事儿不论怎么都要管一管了。只好打开车门下了车,扶了那女子起来:“女儿膝下有黄金,别动不动就跪。你先把事情说与我听。” “小民姓南,家在东巷边,前儿夜里,一个蒙面人闯到我家,打晕了我,等我醒来才发现……才发现母亲她……那贼人杀了我母亲!后来报案了,差爷们找着一块碎布,正是那贼人的……” “本来差爷都抓到那人了,谁知人家是有靠山的,又给放了……” “咱们小老百姓招谁惹谁了,人杀了就杀了,连冤都不得伸,只求世女发善心,替小民伸冤。”说着她又跪在地上磕了好几个头。 “这事该是刑部处理的,我并没有……” “连世女也不愿给我个公道么?这老天何其不公?!”那女子微红了眼眶,隐见泪光。 周围的人群也躁动起来。 玉清辞叹了一口气,说:“这样吧,我跟着你去衙门,一定叫她们秉公执法。” “多谢世女。” “你不觉得奇怪么?”玉清辞回了马车里,听到楚潇这么问。 “嗯?” “她拦谁不好,怎么偏要拦你这么个手无实权的相王世女?你久未回京,她又是怎么一眼认定了你?” “的确很奇怪,今日出来,本是你我一时兴起……”玉清辞心头涌上一层阴霾。 “唉,酒又喝不成了。”楚潇皱着眉头,好像一下子又变成了之前那个膏梁纨绔。 …… “看上去好像没什么问题,就是一个副将的妹妹杀了人,跟她说的一样。”楚潇翻着手里的卷宗,说道。 “这是五天前的案子,怎么刑部结案这么快?”玉清辞问。 “连刀上都刻了字,这也太明显了,不过京兆尹居然问都不问就把人放了……”楚潇摇了摇头。 “你看了仵作的验尸记录么?” “怎么,你要查?凶手不是很明显了么?”楚潇问道。 “我总觉得事情有点奇怪……”玉清辞皱着眉。 “看了,跟那姑娘说的一样,一刀贯心而死。你打算怎么做?私下去查?” “我是打算查一查,这事难保不是冲我们来的。” “唉,我怎么就有你这么个糟心的好姐妹呢,算了,我帮你。”楚潇叹了口气。 “两位世女,你们还有什么事吗?”京兆府尹走过来。 “好了,我们暂时弄清楚了些事,这个案子你先不要急着结,本世女可不想听到些官官相护的谣言。”楚潇惯会借她娘势狐假虎威,这会儿板着张脸,倒也像模像样。 至少玉清辞可以看见那京兆尹的脸色都白了,面上一层薄汗。 果然被人收买了么?玉清辞凝眸沉思。 “你要去哪,还去喝酒吗?”出了衙门,楚潇问。 “今日先不喝了,咱们先去东巷看看。” 她这么一说,楚潇就一脸“我早看透了你”的表情,一扭头——还是朝着东巷去了。 东巷离衙门不远,两人便叫车夫先回去了,慢悠悠地往东巷走去。 不过两人路上也没闲着,挨家挨户问了些关于这南姑娘家的事。百姓们平日里没什么娱乐,就喜欢说些家常里短的事儿打发日子。楚潇扮作猎奇的姐儿稍稍问问,没费多大功夫,就问出来不少。 第二十一章 端倪 “看来南家在这里的风评不是很好呀。”出了院子,楚潇对玉清辞说道。 “而且很奇怪,你记得刚刚有个老人家说她们家很穷,怎么还能被抢去几万两的银票?凭她们家的家境,怎么会招来贼人?” “更别说,那所谓的凶手还是个副将的妹妹,我记着军中每月饷银不少了。”玉清皱着眉头说。 “前面不远就是南家了,咱们先去看看再说吧。” “也好。” 南家像这巷子里的其他人家一样,是个极寻常的小院子,一家三口人就挤在一个小房间里,中间只用个帘子隔了两个单间,实在不像有钱的样子。 一进屋就闻到一阵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土地上残留了大片的血渍,许是因为刚死了人,屋子里的东西都搬空了,一个人都没有。 玉清辞走到床边,那里有个用黑炭描的人形图案,大概就是死者被发现的位置。楚潇见了,忍不住要笑出声来,实在是那人形……咳,相当孔武粗壮。 可是玉清辞明显可以看出其中的不对劲儿来,尸体躺着的地方竟没有多少血迹。她环视着屋子四周,目光突然一凝:那里—— 她快步走过去,竟发现一串红丝络——绸缎制的,上面镶了粒米粒大小的锦珠,这通常是大户人家用来打赏下人的。这红色与血迹的颜色相近,又是掉在床角,并不容易被发现。 “发现了什么?”楚潇走过来,看了一眼那丝络,“事情看来不简单啊,是冲你来的?” 玉清辞摇了摇头:“我也不知,对了,你知道之前抓到的凶手是谁吗?” “听说是姓周。” “周?”军中姓周的副将一向很少,玉清辞怀疑地问。 “放心,跟周芸没关系,她家在京郊呐,你忘了?京兆尹说这两姊妹姓不同,算是结拜的。”楚潇肯定地说。 “去查一查吧,京兆尹的话并不可信,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玉清辞话语间还是带着一种愁绪,“现在咱们先走吧,这里找不出什么了。” “好啊,去哪儿?” “去仵作那吧,我有些事儿搞不清楚。” 两人出了南家,突然看到有人闯了进来,见着她们两个也是一脸惊惶,楚潇当即一把抓住那人。 那女子见挣脱不得,大喊大叫:“来人啊,救命啊,杀人啦……” “别叫,我们是官府的,问你几句话。你听明白了就眨眨眼。”楚潇捂住她的嘴,喝道。 那女子眨了眨眼,楚潇放开手,望了望玉清辞,示意她来问。 “你来干什么的。”玉清辞问。 “来……来看看南家有什么帮忙的没……她们不是遭了难嘛。”女人吞吞吐吐地说。 “你撒谎,她们家都不在这儿了。你不说实话,我们可要抓你到衙门喝口茶了。”玉清辞的声音突然严肃起来,震得那女人身子一颤。 “我……我说,我是听说南家挖着了金子才来看看的……”她吓了一跳,竟是直接跪了下来。 玉清辞上前把她扶起来,问:“你说清楚点,什么金子?” “就是,就是前儿我看见南家人买了个大院子,搬去了西街口,大家伙儿都说她们是发财转运了,我就想过来碰个运气。” 玉清辞与楚潇对视一眼,若有所思。 “行了,你回去吧,往出命案的地方跑,你也是胆子大!”楚潇说。 “谢谢官爷,俺这就回去了。”说着转身就跑了。 “你怎么看?”玉清辞问道。 “不简单呐。” “看来这事儿真的另有隐情,走吧,先去见了仵作再说。我记得这仵作姓林?” “没错,我先前注意了下,他家也在衙门附近,东街那边。”楚潇应道。 “正好,我也想去停尸房看看。” “啊,你怎么想去那,几天了都臭了吧……”楚潇皱紧眉头,苦着张脸。 “我要看看伤口。”玉清辞歉疚地说。 “要看你自己看,我可不进去。” ……… “什么,尸体下葬了?”楚潇气笑了,“什么时候你们办差这么快了?” “世女呀,这怎么能怪我们呢,尸体不能久放,我也不能拦着人家不让入土啊!”京兆尹苦了张老脸,一脸委屈。 玉清辞听了只觉眼前迷雾一片,心中烦躁无比。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问。 “前天呐,所以我们才结了案,哪知她们又来翻案。”京兆尹中气十足地道。 玉清辞听了,顿时怔住了。 “你怎么之前不说?”楚潇恨声问。 “你也没问呐,我以为您知道呢!” “南家人呢?”玉清辞急忙问道。 “她们走了啊,又没扣着不让人走。” 糟了…… 玉清辞一把拉着楚潇往外奔去。“咱们不去林仵作那了?” “先去东街,你记得刚刚那个女人说的是西街口么?”玉清辞跑得气也不喘,问道。 “没错。” 快点……再快点…… 到了西街口,两人喘个不停,楚潇说:“你等一会儿,我去问问。”说着四处看了看,朝着一个卖菜的大娘走去。 玉清辞见她与大娘说了好一会儿才走回来,冲着自己摇了摇头:“大娘说最近这边没有什么新住户。你说那姓南的什么意思?” “她们……大概是想拖我下水吧……”玉清辞叹了口气。 “那咱们还查么?” “查呀,我们也只有这一条线索了,去找仵作吧。” 两人又转了回去,楚潇累得够呛,喘得直不起腰来。 玉清辞拦住个提着个篮子的老大娘,一问起林仵作,这大娘脸上的笑就消失了:“那个晦气娘们啊,就这最里头那一户。” “谢谢大娘了。”大娘却没理她们,嘟嘟囔囔地走了。 两人走到林仵作家门口敲了敲门。 “谁呀?”玉清辞听见有人走过来隔着门问道,不一会儿,门开了。 一个老人打开门,奇怪地看着眼前两人。 “林仵作吗,我们有些事儿想请教您,”玉清辞见她一脸不耐烦,又补充道:“是京兆尹叫我们来的。” “哦,知道了,两位想问什么呀?”林仵作立刻变作笑脸。 第二十二章 京城急信 “你前些天验的一具尸首,嗯,就是这个月初五,死因是一刀贯心,我见你用的是疑似二字,是有什么奇怪之处么?”玉清辞问。 老仵作想了一会儿,眯了眯眼:“这我倒有印象,说是一刀贯心也不为过,只有一点,那刀口有些疑处——” 说到这儿,她迟疑了下,才又接着道:“看上去有个小斜口,不大像一刀弄出来的,倒像是后头又补了一刀,不太明显……” “你可确定?”玉清辞又问。 “这可不好说了,尸体都给拉走了,我后头也没仔细看了。唔……也有可能是我看错了。人老了,眼睛也不太好使了……” 噫,这可难办了。 玉清辞蹙紧了眉。 “对了,发现尸体的时候有检查地面么?比如地上有没有拖拽的痕迹?” “呃,这个嘛,地上都被血染得看不出来了,也就找着把刀,这个你得去问捕头啊……”林仵作的态度突然变了,眼中直冒精光,紧盯着她腰间的锦袋,舔了舔嘴唇,说的也含糊起来,“你们还有啥事嘛,我这还有急事儿呢。” 楚潇在一旁听得不满,正想说话,玉清辞拽了下她的衣袖,说:“没了,多谢您了,这点钱拿去买酒喝吧。”说着又递给她几角碎银子。 林仵作赶紧接过来,说:“其实吧,我也留意了一下,您说的痕迹呢,还真有。” “不过呢,像这种痕迹呢,谁也说不好,指不定是谁打了个滚,也是那个样。” 说完就这么看着门外两人,手里紧紧攥着那几角银子,就等着人走了上去关门。 玉清辞拉了楚潇,往巷子外边走,只觉好不容易找着的线索又扯成了一团乱麻,叫人摸不着头绪。 若按她先前的猜测是对的,那这个南姑娘的行为绝算不上明智。莫非,是她们的局吗?不过这局貌似也妨害不到什么…… “这事还要管下去么?”楚潇一脸惫色,很是不满,“说好的今日喝酒的呢?” 玉清辞歉疚地笑笑:“现在卷了进去,便不能不管了,下次我再请你喝吧。” “罢了,你可有头绪?”楚潇作无奈状。 “只能算个猜测吧,我隐约觉得,这喊冤的南姑娘才是杀人的。”玉清辞缓缓地道出自己的猜测。 “不至于吧,这不是来找不自在嘛。”楚潇一脸不信。 “所以只是个猜测啊……” “嘿,骗你的,我也这么想的。那姓南的一看就不像个好人。哎,到饭点了,先去吃点吧,走。” “也好。” 两人走后不久,年老的仵作小心地探出头,然后又关上门,颤颤地从怀里掏出个小袋子,笑得合不拢嘴:嘿,发了。 玉清辞被楚潇拉着不知转过几个街一卷,楚潇拉她来的并不是什么有名的酒楼,反而是个小馆子,不过人倒不少。 玉清辞见她熟练地和酒馆老板招呼一声,自觉地坐到后头一桌空着的桌子那去,显然很是相熟。 还没坐多久,突然见楚潇身边一个婢女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后头还跟着——嗯,逐月? 那丫头进来就往她们坐的这一桌望过来,顿时一喜,顾不得喘气就快步走了过来,逐月抢先说道:“世女,宫里急召。” 一旁楚潇的丫头也附和道:“宫里急召玉世女,实在找不着人,逐月姐姐就来找我了。” 玉清辞看了一眼楚潇:“那我先走了。” 楚潇的脸简直要黑成锅底了:“和你吃顿饭,真难啊!” 玉清辞也是无奈:“下次,下次我一定请你出来吃一顿好的。” 楚潇没说话,只板着一张脸,转过身不再看她。 玉清辞见状自己走了,逐月连忙跟了上去。 此时玉华皇宫的御书房,早已是一片紧张的气氛。相王、楚王和左右二相皆站在外头候宣——她们都是突然被叫来的。 玉清辞就在这时姗姗来迟,一入眼就是几位朝堂支柱,不免紧张了一点,许久才加入进来一起等着。 许是见人来齐了,她才刚到一会门就开了,几个人迫不及待地走进去。 只见女皇陛下手里拿着张帛纸——那质地绝不像玉华国所有的。 女皇先把手中书信递给了右相,其他人眼巴巴地望着右相,右相这时却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玉清辞母女。 等了好久,信才落到玉清辞手里头,她一看,险些要把这信扔了:果然和她有关,这信是汇报她未来正君的行程的,不过倒霉的是他这会过的也不容易——一会刺杀一会坠崖的。 玉清辞其实巴不得他到不了玉华,私心而言,她还是向往前朝韦姒水那般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感情,于这位郡王并无太大好感,更别提…… 只是和亲一事势在必行,他绝不能出事的…… 果然,女皇见几人都看完了,慢条私理地说:“西容景郡王在我玉华境内出事,不只于两国邦交有碍,更是在打我玉华的脸,几位爱卿有何看法么?” 左相先开口了:“不若叫玉世女走一趟?也好培养培养感情。” “朕记得清辞该要及笄了罢?”女皇突然问。 “陛下说得没错,清辞正是这个月十五满十五岁。”玉诚在一旁笑着应道。 “那便不妥了,朕还想着亲手为她束发呢。” “陛下,其实对西容哪用得着那么气,不用清辞侄女去,下个口谕给边地的将军护送一下也就成了。”楚王粗狂地说。 “也是这个理儿。清辞去了边地这么久,可有什么好人选举荐么?”女皇点了点头,又转向玉清辞问道。 “回陛下,臣女只觉得边地几位将军个个都极好,当初受了她们不少照顾,随便哪一个都是可以的。”玉清辞不动声色,打起了太极来。 “清辞长大了啊。”女皇意味深长的说,“如此,便叫文笙走一趟吧。另外,西容景王过来也需地方安置,清辞抽几天布置下吧。” “臣遵旨。” “细细想来,也没什么事儿了,诸位爱卿且在回去吧。” 第二十三章 刺杀其事 玉、西容边地一向苦寒,如今不过初秋时分,房檐、树梢上已挂了一层冰晶,起得早些还能见到草丛花枝旁带上的点点霜白。 这等时候,寻常人家尚且不愿早起,偌大的地方,竟连个活人也难见到。 只是今日却是格外出奇,连那冬日最懒于政事,连早上的坐堂都省了的苦城城守在内,玉华边地第一大城苦城上下大小官员都等在了寒风里,看着远处飞扬的尘土望眼欲穿。 不过他们注定是要苦等一场了。 距苦城不过几百里处,有一座山,倒也不比那些有名的大山雄奇,只是山中多云雾凝结,密林极多,山路又曲折,没有走惯山路的山民领路,极易迷了道。 但此处是去往玉华腹地的要道,若要绕道就极费功夫,说来可笑,此地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常多战祸,向来少人烟。如今“兵民一家”,倒时常有剪径盗匪出没。 “这帮贼球真会从这过?”那常年照不进阳光的树林子里,此刻倒真透出些人声来,不过说话的汉子长相粗犷有余,凶性不足,又不同于那剪径的盗匪。 “只听少主安排就是,啰嗦个什么?”旁边一个稍瘦弱秀气的中年人不耐烦地斥了句。他一身儒衣青衫,尽显名士风骨,众人隐以他为首。 大汉果真噤了声,低头乖乖地做着分到的活计,不敢再多说,跟那楚地特有的鹌鹑儿有得一拼。 中年男人却又再度开口:“大家伙再加把劲儿,早些把这火珠子埋下去。狗皇帝的鹰犬杀我李家八百八十八口,今儿先讨回这第一笔血债!” 一番话出口,只觉得一边闷声干活儿的众人手脚都麻利了不少,这林子也愈发静了。此时若有行路人过来,瞧见这帮子人,大约也看得出滔天的恨意。 此恨,至死不消! 再远出十几里地,一个马队沿着官道缓缓前行,打头的,是两列骑马的粗莽汉子,约摸十几人。后头跟了好几辆良驹拉着的大型马车,两侧各有一队人马小心护卫着,再后头,又是好一拨人跟着小心戒备着。 这几辆马车从外观上看倒是一模一样,但只有一辆是真正装了人的,这是个小把戏,为的是替逃命争取时间。 不知哪一辆马车上,坐着个锦衣贵气的公子,正是那“丢”了好些财宝的西容陇西郡王。他斜倚在一个宽大的软枕上,一个貌美的侍女坐在一旁,轻柔地给揉肩捶背。 他虽失了不少财宝,银两倒还不缺,更别提经过上一个城池时,郡守还“送”了不少好东西。 他闭着眼,任由女婢轻柔地揉捏着,心中默数:三、二、一…… 官道两旁的大树树梢,突然无风自动了下——一个黑巾蒙面的人突然出现在树顶,可怜景王身边也算得十步一岗,竟也无一人觉察…… 于是暗处的人占据了先手,悄无声音的,他的剑势势如破竹,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剑,那几架马车上的车夫忽然不动了——都死了。 最令人心底发寒的是,那车夫中剑后先还没有任何反映,硬是说完最后一句话才脑浆迸裂,怱然歪倒在地。 还真是看得起我啊。容羲和心中轻哂。 暗处的人自然不止一个,那一剑一出,更有十几个蒙面的人一齐蹦出来,直奔那拱卫一边的人马而去。 茗澜这回得了命令,一早就冲了出来,对上个使刀的好手,之前他没能护住少主,算是大过错,被北先生骂了个半死,好不容易有机会出这口恶气,自然不遗余力。 姓王的小将同那剩下的十几个人斗作一团,可惜凭借人数似乎占不到上风。 这时,几辆马车的车板突然裂开了,露出里头的人来。玉、西容边地一向苦寒,如今不过初秋时分,房檐、树梢上已挂了一层冰晶,起得早些还能见到草丛花枝旁带上的点点霜白。 这等时候,寻常人家尚且不愿早起,偌大的地方,竟连个活人也难见到。 只是今日却是格外出奇,连那冬日最懒于政事,连早上的坐堂都省了的苦城城守在内,玉华边地第一大城苦城上下大小官员都等在了寒风里,看着远处飞扬的尘土望眼欲穿。 不过他们注定是要苦等一场了。 距苦城不过几百里处,有一座山,倒也不比那些有名的大山雄奇,只是山中多云雾凝结,密林极多,山路又曲折,没有走惯山路的山民领路,极易迷了道。 但此处是去往玉华腹地的要道,若要绕道就极费功夫,说来可笑,此地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常多战祸,向来少人烟。如今“兵民一家”,倒时常有剪径盗匪出没。 “这帮贼球真会从这过?”那常年照不进阳光的树林子里,此刻倒真透出些人声来,不过说话的汉子长相粗犷有余,凶性不足,又不同于那剪径的盗匪。 “只听少主安排就是,啰嗦个什么?”旁边一个稍瘦弱秀气的中年人不耐烦地斥了句。他一身儒衣青衫,尽显名士风骨,众人隐以他为首。 大汉果真噤了声,低头乖乖地做着分到的活计,不敢再多说,跟那楚地特有的鹌鹑儿有得一拼。 中年男人却又再度开口:“大家伙再加把劲儿,早些把这火珠子埋下去。狗皇帝的鹰犬杀我李家八百八十八口,今儿先讨回这第一笔血债!” 一番话出口,只觉得一边闷声干活儿的众人手脚都麻利了不少,这林子也愈发静了。此时若有行路人过来,瞧见这帮子人,大约也看得出滔天的恨意。 此恨,至死不消! 再远出十几里地,一个马队沿着官道缓缓前行,打头的,是两列骑马的粗莽汉子,约摸十几人。后头跟了好几辆良驹拉着的大型马车,两侧各有一队人马小心护卫着,再后头,又是好一拨人跟着小心戒备着。 这几辆马车从外观上看倒是一模一样,但只有一辆是真正装了人的,这是个小把戏,为的是替逃命争取时间。 不知哪一辆马车上,坐着个锦衣贵气的公子,正是那“丢”了好些财宝的西容陇西郡王。他斜倚在一个宽大的软枕上,一个貌美的侍女坐在一旁,轻柔地给揉肩捶背。 他虽失了不少财宝,银两倒还不缺,更别提经过上一个城池时,郡守还“送”了不少好东西。 他闭着眼,任由女婢轻柔地揉捏着,心中默数:三、二、一…… 官道两旁的大树树梢,突然无风自动了下——一个黑巾蒙面的人突然出现在树顶,可怜景王身边也算得十步一岗,竟也无一人觉察…… 于是暗处的人占据了先手,悄无声音的,他的剑势势如破竹,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剑,那几架马车上的车夫忽然不动了——都死了。 最令人心底发寒的是,那车夫中剑后先还没有任何反映,硬是说完最后一句话才脑浆迸裂,怱然歪倒在地。 还真是看得起我啊。容羲和心中轻哂。 暗处的人自然不止一个,那一剑一出,更有十几个蒙面的人一齐蹦出来,直奔那拱卫一边的人马而去。 茗澜这回得了命令,一早就冲了出来,对上个使刀的好手,之前他没能护住少主,算是大过错,被北先生骂了个半死,好不容易有机会出这口恶气,自然不遗余力。 姓王的小将同那剩下的十几个人斗作一团,可惜凭借人数似乎占不到上风。 这时,几辆马车的车板突然裂开了,露出里头的人来。 第二十五章 武斗争锋 那刚自坑中冒头的刺看上去一身狼狈,他却一点不在意,语气森寒,声音听起来低沉而嘶哑:“景王殿下果真好手段,身上不愧是带了李家肮脏的血。真是可惜了你这些年的好隐忍,怎么现在就露了底呢。” “莫非云叔以为我只有这一颗火珠?”容羲和蓦然笑了,不再是那种吊而郎当的笑,一身风华尽显。 “果然好本事,连老夫的身份都猜得了,首领他们果真都看错你了。”持剑的刺一声冷笑。 “云叔太过自谦,一剑惊鸿认不出来的可不多。况云叔盯了我这些年,我若认不得你,不是太不给你这剑道魁首面子了?”容羲和依旧带笑。 茗川与王臣齐齐望去,果见那一身破烂的老人手中剑是江湖中有名的剑道神兵之一,名曰惊鸿,乃是剑道三魁首之一云敛的佩剑。时人有言:云剑轻出,惊鸿忘死。 “桀桀,殿下今日露出真面目,是觉得不必再装了?可惜殿下或许不知,陛下当日曾下密令,想来您这位李家残存的嫡系血脉,也该血溅于此了。” 说罢不待众人反应,又是挺身一剑刺来。这一剑可不同于先前的试探,是真正的杀人剑,王臣、茗川反应不及,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剑出,激起三丈无形剑气。 更有于剑道有些微末见识的护卫,生生看呆了去,轻易便被刺斩于马下。 惊鸿一剑,可怖如斯! 景王依旧未动一步。 突然斜刺里飞来一柄匕首,硬扛了那一道剑气,一个素衫老者提剑赶来,将容羲和护在身后。 剑身上刻“碧血”二字,也是江湖上有数的神兵。 “你这病痨鬼果真未死,今日老夫正好一并送你们主仆下黄泉!”云敛见老者现身,周身寒意更甚。 “云老狗口气不小!今日就替李家讨回上下几百口的血债!”素衫老者一身沉喝,一步向前,碧血随之一动。 容羲和后退几百步,避免受剑气波及,远远旁观当世难得一见的剑道大家的比斗。 举凡超一流的高手,大抵喜欢快意恩仇,仗义江湖,剑魁云敛、剑圣裘凌却是两个异类,前者为私怨成了朝廷鹰犬,引人唏嘘。 后者却为恩义与朝廷为敌,时不时便去京城转上一转,一去一人头,杀了不少朝堂肱骨,早上了御龙暗字卫的必杀名单。这些年杀他的鹰犬只多不少,只是从无能归还的。先皇临去时还惦念恼恨未能杀他,足可见他的能耐。 凡于武道之途臻于化境的高手,招式大都返璞归真,剑道尤其如此,所谓剑道大家,举手投足皆是意,与佛家一举一动皆为禅有异曲同工之妙。 此刻容羲和观摩的正是两位用剑宗师的道与势,他这些年的确藏拙,不过有那些老家伙时时盯着,内力尚可偷着练些,于招式上却少有练习。所看招式秘籍甚多,终究不过是纸上谈兵。没有三伏练,哪得快意剑?剑道一途,半点取巧不得。 此刻两大高手的比斗已经进入白热化,一招一式都是杀意凛然,一步不慎都会落个身首异处的凄凉下场。 容羲和在一旁瞧着只觉目眩神迷,裘凌出剑霸道,招招带着股威猛气,使得是少有的霸道剑。云敛则像他的人一样,阴险、狠辣,剑式刁钻,变幻无穷。 这云敛对敌自有两套把式,先前惊鸿一剑虽美,比之如今刁钻剑式却是远远不如。 容羲和虽未习剑,但打小也曾阅尽曾经李家藏书楼里的几千卷浩帙藏书,当初还被当世公认的武道第一人赞过一句根骨绝妙,悟性上佳,见识还算有些。 两人出招都极快,转眼已斗过了百招。寻常人连他们如何出招都看不清,只觉长剑上下飞舞,分外厉害。容羲和却能看出其中凶险,两人交手算得上势均力敌,百招以内谁都奈何不了谁。 第一百零一招,云敛手中剑势陡然一变,长剑微斜,剑意节节攀升,真真是势不可挡,周遭气机流转,三百步以内的人畜齐齐吐血,连蚊蝇都落了一地有余。 云敛习剑剑意最是驳杂,与人比斗时最擅变招,也是一大奇处。此一式正是他的成名绝技——望月,望月从不轻出,一剑出而血必溅。 容羲和可以清楚地看到裘凌原本尚算轻松的面色顿时凝重起来,显然此剑带给他不少压力,连他都得慎重以待了。 裘凌的剑势未变,然那剑意也是稳稳提升,显是心境更加一往无前,剑势更显几分凌厉霸道,看上去也像一式压箱底的绝技了。 容羲和紧张而又期待地盯着两人的巅峰一剑,不出意外的话,这一剑的结果约摸就可决定今日战局了。 两剑终于相撞,惊鸿望月,碧血惊雷,两剑相击,带出一串铿锵火花。 望月月未满,惊雷雷未出。 竟又是一个平手。 容羲和望着那边当世数一数二的激烈紧张的比斗场面,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生怕错过了一招半式使得日后后悔。茗川、王臣更是早已目瞪口呆,唯有亲眼见过,方知何为坐井之蛙,何为仙人手段。 局势却又忽然急转直下,云敛不知何故剑招忽然滞塞起来,远不如之前出招承转圆润如意。容羲和心中轻笑,先前火珠果真没白扔。 裘凌得势不饶,出招愈发迅猛,云敛转为守势,却仍是被刺中了一两剑,更有一次,险些被挑去了头颅。 看来败局已定。 正当众人都这样以为的时候,那位成名已久的剑道宗师却做了件叫人喝倒彩的事:他趁着裘凌换招的空档,丢下了同来的几十个刺,竟是直接提气跑了。 裘凌急忙一剑斩去,也只留下他一只手臂,人却是留不下了。两人内功剑术本就相差毫厘,纵然云敛先前被火珠重伤,但他不惜代价要跑,裘凌也拦他不得。 那群同来的刺们见领头的跑了,一个个也顾不上同护卫相斗了,开始急着跑路。裘凌没取了云敛的狗头,心中恼怒不已,见剩下的鹰犬也要逃,一剑刺出,落在后头的顷刻间被灭杀。 正要再度出剑,却被容羲和笑着伸手拦住了:“叫他们以为逃出生天再出手,不是更妙么?” 裘凌回过味来,口中啧啧:“妙极,妙极。” 第二十六章 谁为黄雀? 云敛一气跑出几十里地,见身后没人追来,直想骂娘,这奸滑的宋氏余孽,哪怕有一半皇室骨血也洗不尽另一半肮脏的血。若非他一颗火珠子扔来,对上那裘老鬼又何至于如此狼狈。 只是这景王殿下竟早早就在御龙卫眼皮子底下与宋家余孽碰了头,还有这门道弄来火珠,还真是想做那扮猪吃老虎的人物啊。呵,莫不是真以为出了西容国门便是海阔天空了,老夫立誓要杀尽你这宋氏余孽,且看裘老狗护得了你几时。 黑衣剑心中激荡,顿时咳出一口血来,淤血吐子,心头却是舒服多了。 身后隐有阵阵马蹄声传来,老者凝眸望去,手指紧紧按住了剑鞘,见着那显眼的十几骑黑衣身影,不止未曾放松下来,眼神还有些凝重。 人,剩的太多了。 那十几个黑衣人士奔至老者身前,见他面色凝重,也不敢出声。 要知道这个昔年名噪江湖的老人可不是什么善茬,现在成了御龙卫的二号人物,统领暗字营,干的都是见不得光的营生,这些年死在他手里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不说别的,单说当年一夜之间被屠尽满门的宋家,不论男女老幼,大半是死在他手上。当年同去的暗字卫的老人,回来后也大都心悸于这位的手段,大半年都没缓过来。 委实是这位手段狠辣至极,那位神仙似的宋家家主,可不就被他折磨的不成样子?那些被杀的宋家人,甭管老幼,便连个全尸也没能留得下,场面之惨烈,实乃生平罕见。 暗字卫的年轻人就算未曾见过他杀人的场面,也听过不少老人讲他的丰功伟绩了,更别提这些年被拖出去的同僚,哪一个落得好下场了? 想来即便同是杀人的刀,也是有高下之分的。 黑衣老者沉默许久,终于决定向西行去,身后一干手下连忙跟上他,半步不敢落下。 “小主子,你怎么料定云老狗必会去三百里外的青索山?”裘凌奇怪地问道。 “裘叔以为以这位暗字卫统领的性子,他可愿意吞下这个哑巴亏?多半不等回京师,他便巴不得在此敢我性命了。可他受了重伤,御龙卫五大超一流高手,仅他一人来了,他巅峰时尚且只能与裘叔战成平手,更惶论先前早被火珠伤了肺腑?以他的为人,大抵是要借助些阴诡伎俩了。这青索山,可是再合适不过了。”容羲和捏了捏手上扳指,笑着解释道。 “宋青阳他们当真能使老狗殒命于此?”纵使容羲和解释的再有道理,裘凌心中仍有一些隐秘的担忧。私心里,他对这位身上流着容家血液的景王并无好感,若非北先生…… 唉……他心中思绪万千,剑意激荡,景王殿下生生被那剑气逼的退了好几步。 景王眼中闪过一道暗芒,不过只是一闪即逝,无人留意。 容羲和面上不置可否,心中轻笑:今日这黄雀,我当定了呢。 第二十七章 此去迢迢 无人应答。 云敛冷笑一声,长剑一抖,无形的气劲以他周身为中心,往外袭卷而去。 劲风从树上扫过,树叶轻轻摆动,爆炸中逃过一劫的鸟儿却好似炸了毛,竭力朝高、远处而去。离地三丈,“嘭”,凌空的鸟儿陡然碎裂开,洒了一地血肉,树叶簌簌而落,一地凌乱。 几百十号人现出身形,有好几人身上衣衫裂出几道裂口,面色苍白。 “呵呵,果然还是无胆鼠辈。这么点儿人,也敢拦住爷爷去路?”云敛讥笑道,言语之中多带污辱之意。 “老狗安敢?”先前那粗莽汉子提着两个大石锤,冲将出来。 旁边站着的中年儒士心中轻叹:果真成不得大事。 云敛不以为意,纵是这几趟下来受了重伤,也非蝼蚁可敌。 见这大汉粗笨,他的剑招变得轻灵,如猫戏老鼠般逗弄这莽夫。大汉手中石锤始终落不到实处,心中躁急,出锤愈发没有章法。 云敛失了辱弄心思,剑势陡然凌厉起来,一剑平平无奇,远不如望月厉害,却叫大汉冷汉直流。 当死……中年儒士垂眸,想起临行前小主子同北先生交代的后手,悄悄往后退去。 异变突生—— 那持剑的老人突然摔了一跤,手中剑无力的落下,插进泥里。本已闭目等死的大汉小心地睁开眼睛,看着倒在地上的老人一动不动,呆立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挪过去,用脚踢了踢那老人。 没动静。死了?死了! 大汉犹觉不解气般发狠踢了那尸首好几下,最后一脚踩爆了他的手腕。 周遭围看好久的人群突然涌上来,朝着尸首吐着唾沫,学着大汉踢、踹着已经死去的人,还有些人举起手中刀、剑疯狂劈砍,全不顾招式路数,仿若陷入疯癫。到得后来,俱是无语凝噎,地上徒留一摊辨不出人形的烂泥。 中年文士并未阻拦,或许他甚至也想加入进去。不过他终究没有,只是走到那边,仔细看了看地上,忽的瞳孔一缩——地上,一对小小的铜锣竖立在土中,边锋尖利,隐见血色。好一柄杀人利器! 会是巧合么?他暗忖。 远处,年纪小小的少年手中忽然换了一柄木剑,望着身后青山轻笑:因果因果,今日结因,明日得果。 竟是个小道士。 可惜那成名几十年的一代剑魁,没有死在韬光养晦多年的景王偷袭下,没有死在齐名的剑道大家手里,逃过了几十颗的火珠埋伏,就这么颇具戏剧性的魂丧青索山了。真是可怜可叹。 另一边,景王殿下换了匹军中良马,丝毫不掩饰自己娴熟的马技。裘凌紧紧跟在他身后,见此心中也有几分满意。 王臣远远地跟在后头,心中惴惴:自古以来,秘密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军中马匹脚程极好,纵马驰骋,不过一会儿就到得青索山下。 一进山便望见一片萧索景象,树叶落了一地,泥土泛着一种吓人的焦黑,地上躺七竖八地躺了不少同样焦里无人应答。 云敛冷笑一声,长剑一抖,无形的气劲以他周身为中心,往外袭卷而去。 劲风从树上扫过,树叶轻轻摆动,爆炸中逃过一劫的鸟儿却好似炸了毛,竭力朝高、远处而去。离地三丈,“嘭”,凌空的鸟儿陡然碎裂开,洒了一地血肉,树叶簌簌而落,一地凌乱。 几百十号人现出身形,有好几人身上衣衫裂出几道裂口,面色苍白。 “呵呵,果然还是无胆鼠辈。这么点儿人,也敢拦住爷爷去路?”云敛讥笑道,言语之中多带污辱之意。 “老狗安敢?”先前那粗莽汉子提着两个大石锤,冲将出来。 旁边站着的中年儒士心中轻叹:果真成不得大事。 云敛不以为意,纵是这几趟下来受了重伤,也非蝼蚁可敌。 见这大汉粗笨,他的剑招变得轻灵,如猫戏老鼠般逗弄这莽夫。大汉手中石锤始终落不到实处,心中躁急,出锤愈发没有章法。 云敛失了辱弄心思,剑势陡然凌厉起来,一剑平平无奇,远不如望月厉害,却叫大汉冷汉直流。 当死……中年儒士垂眸,想起临行前小主子同北先生交代的后手,悄悄往后退去。 异变突生—— 那持剑的老人突然摔了一跤,手中剑无力的落下,插进泥里。本已闭目等死的大汉小心地睁开眼睛,看着倒在地上的老人一动不动,呆立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挪过去,用脚踢了踢那老人。 没动静。死了?死了! 大汉犹觉不解气般发狠踢了那尸首好几下,最后一脚踩爆了他的手腕。 周遭围看好久的人群突然涌上来,朝着尸首吐着唾沫,学着大汉踢、踹着已经死去的人,还有些人举起手中刀、剑疯狂劈砍,全不顾招式路数,仿若陷入疯癫。到得后来,俱是无语凝噎,地上徒留一摊辨不出人形的烂泥。 中年文士并未阻拦,或许他甚至也想加入进去。不过他终究没有,只是走到那边,仔细看了看地上,忽的瞳孔一缩——地上,一对小小的铜锣竖立在土中,边锋尖利,隐见血色。好一柄杀人利器! 会是巧合么?他暗忖。 远处,年纪小小的少年手中忽然换了一柄木剑,望着身后青山轻笑:因果因果,今日结因,明日得果。 竟是个小道士。 可惜那成名几十年的一代剑魁,没有死在韬光养晦多年的景王偷袭下,没有死在齐名的剑道大家手里,逃过了几十颗的火珠埋伏,就这么颇具戏剧性的魂丧青索山了。真是可怜可叹。 另一边,景王殿下换了匹军中良马,丝毫不掩饰自己娴熟的马技。裘凌紧紧跟在他身后,见此心中也有几分满意。 王臣远远地跟在后头,心中惴惴:自古以来,秘密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军中马匹脚程极好,纵马驰骋,不过一会儿就到得青索山下。 一进山便望见一片萧索景象,树叶落了一地,泥土泛着一种吓人的焦黑,地上躺七竖八地躺了不少同样焦里 第二十八章 终入玉华 寒风竦竦,苦城寒秋已至,夕阳西斜,这等时候,本该是全家围炉而坐的时候,城门口却站了好些人,看上去等了好久。 为首的是苦城这一任城守严岑,她一早就领了人在城门口候着,苦等了一整天。 底下的官员有苦说不出,无他,在这站着吃风就先不说了,连饭食都是家中下人送来的,一天都没能坐上一小会,委实折腾人。 可谁敢说出来?连城守大人都搁这儿等着呢。所以当远处一队甲卫护送的马队过来的时候,她们简直要喜极而泣了,连对西容人刻骨的恨意好似也消了几分。 过了青索山以后就像是进了另一个天地,若说青索山以西还是初秋微凉,这一头简直算苦寒了。容羲和这会儿已加了件狐裘,他早早备了一车的冬袄,这会儿正好派上了用场。 这一场雪中送炭,连最铁血无情的汉子都眼圈微红,对这景王的观感好了不少。 不过容羲和这会儿的打扮却有些古怪——多了个精巧的面具。 说起这个,那些憨直的兵丁少不得要脸红惭愧了,景王的脸毁了,就毁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不是说碰上了什么歹徒劫道,也算是个天灾了,无端端的山上滑下来小半边山头!所幸当时离得远,都只是受了点轻伤,景王倒了血霉,竟从山上滑了下去,人找着的时候满脸的血,还好人没大事,只是那一张脸却是见不得人了。 景王看上去对此倒没有什么表示,叫这些当兵的心中相当佩服。 苦城遥遥在望。 容羲和细细端详着这玉华边地的门户大城,看上去十分气派恢宏,城墙泛着种十分奇异的灰色,被叫做“灰浆”。据传是当年那个大逆不道的玉姓女子独创的,刀剑都劈砍不开,守城最宜,不知将多少西容铁骑拦在城外。 可惜这几百年来,御龙卫不知遣了多少斥候潜入玉华来找这“灰浆”制法,皆是无功而返。 见人渐渐近了,严岑带头,几个官员整了整理身上的官袍,想叫那些西容人瞧瞧玉华的风骨。 到了城门,容羲和下了马。严岑上前来同这个领头带面具的怪人见礼,动作一板一眼,行的是国礼,底下官员也是有样学样,没给这群西容来半点好脸。 说实话,西容人长得委实不符合玉华的审美,更别提西容、玉华两国结的是几百年的血仇,因此她们也不以平常看男子的眼光看人。几个有亲人死在这几年血战中的小卒,差点都要忍不住冲上去了。 西容这边同样对这群不守闺训的女人有什么好感。 两看相厌。气氛一时冷了下来。 许久,严岑才出声打破无声对峙:“景王远道而在,在下玉华苦城城守,奉吾皇圣谕,特在此迎候殿下入城。”语气平淡气,却无多少恭敬。 容羲和同样回了一个国礼,说道:“本王初来乍到,恐怕要多多劳烦城守大人了。” “本官自会遵照圣谕,景王安心便是。如此,入城吧。”严岑对他的面具视而不见,说完就转身进城。 容羲和紧跟着她进了城,一只脚踏进城门的时候,他最后回头望了眼,只看到远处那座青索山云雾缭绕,好似透过山看到了很远很远。 终于他不再看,彻底地踏上了玉华国土。 同行的一百铁骑,却被拦在了城外。王臣好说歹说,才被允许带二十人进去。这就是寄人篱下的悲哀了,他突然对自己的选择产生怀疑,陷进这个女人掌权的国家,景王真能再回来? 他自嘲地笑了笑,当初是被鬼迷了心窍罢? 第二十九章 此恨悔不知 “陈大人,我想你应该有些话同周姑娘交待一下吧?我朝犯人论罪流程不该如此草率罢?” 那个人带着周芸来了京城府衙,见到了之前从不露面的京兆尹。这地方她来过很多次,别说京兆尹,连个主事的都见不到。毕竟一个小小的军中副将,分量太轻了。她握紧了拳,指甲深深地插入玉清辞无人应答。 云敛冷笑一声,长剑一抖,无形的气劲以他周身为中心,往外袭卷而去。 劲风从树上扫过,树叶轻轻摆动,爆炸中逃过一劫的鸟儿却好似炸了毛,竭力朝高、远处而去。离地三丈,“嘭”,凌空的鸟儿陡然碎裂开,洒了一地血肉,树叶簌簌而落,一地凌乱。 几百十号人现出身形,有好几人身上衣衫裂出几道裂口,面色苍白。 “呵呵,果然还是无胆鼠辈。这么点儿人,也敢拦住爷爷去路?”云敛讥笑道,言语之中多带污辱之意。 “老狗安敢?”先前那粗莽汉子提着两个大石锤,冲将出来。 旁边站着的中年儒士心中轻叹:果真成不得大事。 云敛不以为意,纵是这几趟下来受了重伤,也非蝼蚁可敌。 见这大汉粗笨,他的剑招变得轻灵,如猫戏老鼠般逗弄这莽夫。大汉手中石锤始终落不到实处,心中躁急,出锤愈发没有章法。 云敛失了辱弄心思,剑势陡然凌厉起来,一剑平平无奇,远不如望月厉害,却叫大汉冷汉直流。 当死……中年儒士垂眸,想起临行前小主子同北先生交代的后手,悄悄往后退去。 异变突生—— 那持剑的老人突然摔了一跤,手中剑无力的落下,插进泥里。本已闭目等死的大汉小心地睁开眼睛,看着倒在地上的老人一动不动,呆立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挪过去,用脚踢了踢那老人。 没动静。死了?死了! 大汉犹觉不解气般发狠踢了那尸首好几下,最后一脚踩爆了他的手腕。 周遭围看好久的人群突然涌上来,朝着尸首吐着唾沫,学着大汉踢、踹着已经死去的人,还有些人举起手中刀、剑疯狂劈砍,全不顾招式路数,仿若陷入疯癫。到得后来,俱是无语凝噎,地上徒留一摊辨不出人形的烂泥。 中年文士并未阻拦,或许他甚至也想加入进去。不过他终究没有,只是走到那边,仔细看了看地上,忽的瞳孔一缩——地上,一对小小的铜锣竖立在土中,边锋尖利,隐见血色。好一柄杀人利器! 会是巧合么?他暗忖。 远处,年纪小小的少年手中忽然换了一柄木剑,望着身后青山轻笑:因果因果,今日结因,明日得果。贫道十分期待。 竟是个小道士。 可惜那成名几十年的一代剑中魁首,没有死在韬光养晦多年的景王偷袭之下,没有死在齐名的剑道大家手里,逃过了几十颗的火珠埋伏,就这么颇具戏剧性的魂丧青索山了。真是可怜可叹。 另一边,景王殿下换了匹军中良马,丝毫不掩饰自己娴熟的马技。裘凌紧紧跟在他身后,见此心中也有几分满意。 王臣远远地跟在后头,心中惴惴:自古以来,秘密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军中马匹脚程极好,纵马驰骋,不过一会儿功夫就到得青索山下。 一进山便望见一片萧索景象,树叶落了一地,泥土泛着一种吓人的焦黑,地上躺七竖八地躺了不少同样的焦黑颜色。 王臣心头一跳,这般全无半点遮掩,可不是什么好事。 中年文士走上前来,躬身行了一礼:“少主,属下成功截杀御龙鹰犬二十一人,只是……没用上您交代的后手,那云敛老狗死得诡异,只在地上找到这个。”说着将先前找到的一对铜锣递了过去,“是先前一个举止怪异的少年人的。” “宋叔以为这是怎么回事?”容羲和听了轻声问道。 “看上去怎么都像个巧合,可是又透着种诡异。”叫宋青阳的中年文士摇了摇头,疑惑道。 “是啊。”容羲和点了点头,盯着手中一对铜锣。 可是这世间,哪来那么多巧合呢? “宋叔,可以同我说说那个人么?”容羲和突然问道。 “那少年人出现的诡异,手里牵了只毛驴,还拿着这一对铜锣……对了,是他先从这火珠阵上过去,却毫发无伤。” 容羲和盯着那一地焦土,眉峰微蹙,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宋清阳见此不在打扰,交代着手下将十几具焦尸拖去处理。大汉被他叫来骂了个狗血淋头,畏畏缩缩地不敢说话,可汉子低垂着的脸上还有几分不以为然,眉梢带着几分隐隐的得意。 王臣远远地看着沉思的景王殿下,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走上前去。“王爷,”他欲言又止,“您今日是何意?” “连同你那些弟兄,全都给人家扔出去做诱饵了,你还要给他卖命?” “王臣,不值当啊。” “做个聪明人吧。” 容羲和只说了三句话,就不再理会这位年轻的护卫统领,走到一边,凝眸望着周遭峰峦,心中想着:还缺一步啊。 王臣望着一改常态的景王的背影,心里沉甸甸的。景王算是敞开天窗说亮话了,也是给了他一个选择。其实并不难选,还未建功立业,谁愿意折在此处?更别提士为知己者死,为不拿自己的命当命的人尽忠,值得吗?答案显而易见。 他心中已有答案,直接跪在了容羲和身后:“愿为殿下效命。” “卿不负我,我不负卿。”容羲和淡淡地道。 短短八个字,深深刻入王臣的脑海,一誓便是一生。 容羲和不再说话,出了青索山,再有几百里便到了玉华境内了,此去迢迢,尚不知几时能回。这般青山美景是再不得见了。 “小主子,”裘凌和宋青阳走了过来,“此去玉华,务必要多加小心。宋家在玉华布下暗棋一十二颗,小主子到时若遇上麻烦,可联系她们。” “另外,这三个锦囊,是北先生托我带给你的。”裘凌从衣袖中掏出三个暗色绣花香囊,递给容羲和。 待他接过,又递过来一本小册子并着一把锋利的匕首。 容羲和接过,开鞘一看,刀身几可映出他的面貌,几根发丝不小心沾碰上它,便断成了几截,果不是什么凡品。 也算得上用心了。 了肉里。 京兆尹看上去有些惶恐,“这可不能怪本官啊,两位世女开口,我还能不照做么?” “世女?!怎么可能?”周芸忍不住问。 “可不是嘛,当时是玉世女亲自领着人来的,叫本官秉公处理,这言下之意,两位该不会不明白吧?” 第三十章 及笄家变 三秋早寒,不知不觉已至月中,今日的玉京尤其的冷,街上却甚是热闹,原来今日乃是相王世女的成人之日,寻常百姓虽不得现场观礼,心中也是好奇得紧,早早去了王府所在的太平街,想占上个好位置。 此时的相王府内,玉清辞坐在铜镜前,端详着镜中的自己,依旧青涩,可已经成人了。母亲不说,她也知辞官后母亲在族内会面对多大压力……更别说,这也未必是万全之策。 官能辞,玉家的根基毕竟还在此,哪里是想丢就能丢的?母亲不想同皇室起冲突,可女皇,又会怎么想呢? “辞儿”,相王走了过来,按住想站起来的玉清辞,从袖中拿出一支紫色簪子插到她头上,左看右看,满意的点点头,“果真极适合你。” 玉清辞忍不住摸了摸头上这支簪子,奇怪的是它并不是凉的,摸起来带着些暖意,而且…… 不知道是摸到了哪里,簪子变作了两截,她小心地取了下来,一头里面是些轻巧的银针,另一截则极锋利。相王将它接了过来,随意一拼合便成了一支细长的杀人利器。 “你瞧瞧可还合用。”相王笑着问。 说实话玉清辞并不太喜欢这般小巧的武器,但总归是一片心意。可惜那时她从来不知道,这支簪子真的伴着她走了很久很久。 “如此,以今以后你就该是成人了。”相王欣慰地拍了拍玉清辞的肩,“以后也该是家里的顶梁柱了。行了,外头宾大概来得差不多了,和我出去吧。” ┈┈┈┈┈┈ 玉华皇宫,女皇神情复杂地看着桌上的两个奏折以及一堆所谓的“罪证”,她拿起左手边的奏章,显眼处是“请辞”两个字,良久,她幽幽一叹:“晚了啊,玉诚。” 将奏章又扔回桌上,她拿起朱批,翻开另一个奏折,一字一句,写出这些年萦绕在心头许久的话:玉氏包藏祸心,欲行谋逆,着令镇国公谢萱……周芸辅之。 沉默良久,终于再度落笔:一干人等,暂押大理寺。 铁画银钩,字字千金。甚至都没有叫人问询,因为没必要了——她已经定了玉家的罪。 这一边相王府的热闹却没有受到什么影响。相王府上宾如云,多是为相王世女成人观礼。甚至府外想看热闹的百姓也没被落下,一人赏了几两银子。 及笄礼一如想象中的隆重,正宾竟了三朝大学士,帝师卫空睛;赞礼则是护国寺的无悔师太,这更是了不得了,当年自徵王遁入空门后,便再没理过俗人俗务,此番竟来担当玉家世女的赞礼。 至于及笄的流程,则是当朝最正经的一十二礼,由此就可见玉家对这位世女的重视了,不过这样一来,也就更加累人了。 赞礼唱喏,焚香祭告天地,有司、赞者一一就位,此时场面分外肃穆,连一向最为跳脱的玉清锦也当了个合格的赞者。 礼毕,相王与王夫入坐首位,随后宾才得以入席。 玉清辞由后门走出。今日她穿了件喜庆的大江色衣裳,简单却不失大气,将她的气色衬得极好。有幸观礼的人见了这位京城有名的世女展 第三十一章 原来也不聪明 三千御林军将整个相王府围得似铁桶一般,哪里能逃得掉呢? 竟就这样对峙起来。 喀嚓一声,竟是周芸先打破了平静:“相王大人、世女殿下,末将奉吾皇之命搜查、羁押玉家,你们该不会要抗旨吧?”玉清辞分明可以听出她话语里隐隐的快意。 究竟是为什么,明明……难道?! 然而已经没有时间去想这些了。 “不知有何证据证明我玉家谋逆?”若是别的罪名也就罢了,谋逆?笑话! “玉将军,我二人也是奉命行事,你看还是不要为难我们了吧?同僚一场,我是不想对你动手的。“果真不再是朋友了。 这时候反抗已经没有意义了。玉清辞很痛恨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可是在周遭数千人的虎视眈眈下,是起不了多大作用的。 结果自然是不言而喻,周芸对着外面招了招手,外面御林军原本放下的刀又提了起来,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唯有屈服。相王轻轻推开执意挡在前面的玉清辞,走了出来。这下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她身上。她说:“臣接旨。” 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因着玉清辞行及笄礼的缘故,玉家人都在场,一家子上上下下算是被一网打尽了,还连累了不少来观礼的宾朋,这会一个个都白了一张脸,生怕吃了挂落。 “相王大人,请吧。” 玉清辞眼见母亲接过了那道圣旨后就径直往外走去,面上分外平静,稍稍缓和了她的心绪,见清锦有几分慌乱,便稍稍放慢了脚步,握住了她的手。两边的御林军紧跟在她们身边,围得严严实实,叫人插翅也难逃。 周芸静静地看着玉清辞一家被御林军押着带走了,心中并没有那种大仇得报的快感,竟然又想起了几人从前在军中的生活。这样怎么对得起小青在天之灵!她摇摇头,努力把这个念头从脑海里抛出去。 又想了想,她转身对镇国公谢萱歉意地说:“大人,末将逾越了,请国公勿怪。” “无妨,都是奉旨办事。若当真叫老夫来,倒真有些不落忍,你倒帮了我一把。”老国公宽慰地朝她笑笑,显然并不放在心上。 “国公大人,那末将便先带着人先搜一搜这玉府了。” “也好,那老夫便先现带着人回去交差了。”老国公没想到致仕后还有这么一遭,本就很是不耐,听她这么说,倒也乐得清闲,笑呵呵地说道。 周芸脸上却浮现出古怪的笑容,但看上去更似是想通了,再无半分后悔的模样,若真依那位所说,这样大概就稳了。 不论如何,手中的刀既已举起,便没有回头的余地了,所以不要怪我。更何况,你也没有怪我的资格了。就这样,我会一步一步地往上爬,因为这世上唯有权利是最可靠的。 几乎就在老国公话音刚落下她就猛地一挥手,示意一旁杵着的二十几个侍卫赶紧进去搜查。将紧要的事交代了下去,她这才有心情搭理在场的达官贵人们:“诸位不必担心,陛下贤明,必不会冤枉了在场的各位,只是还要委屈各位在此少待一会,容下官先搜查一番。” 她说的气,谁又敢真的计较不成?当下这些个宾都安静了下来,对玉家也只有唏嘘感叹了。唯有楚潇,看着玉清辞远去的背影,内心十分不安。 “大人,找到了这个。” 周芸接过来一看,正是那日她留在玉府的东西,也是一样十分重要的证物。但搜到的另一样东西,却着实叫人吃惊了—— 第三十二章 一个小人物 早秋时候,天气渐渐转寒,因着上头体谅,加上年底事情不多,底下的小吏每天早早的便能回家歇息了。不过,今日倒有些不同。 陈三打着呵欠,刚走进监牢,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搓了搓手,她沿着阴暗的甬道继续往前走。 今天正好轮到她当值,本来牢里年底是没有什么大案的,可偏偏……还真是倒霉,唉!没办法啊,就牢里的一个小差役,上头叫你加干什么就得干呐。不过,如果不是这样,这事大概也轮不到她吧? 长出了一口气,她点着手里提着一盏灯,明黄色的光亮驱走了牢里的几分寒意,也让她的心上定了几分——牢里这么多年不知死了多少人,少不得有些不干净的东西。不过想到呆会儿要做的事,她的心里突突地跳个不停。 “诶,陈姐,今天来得这么早呐。”迎面走来一个同样拿着火把的狱吏,看到她笑着招呼道。 “咳,这不是快到交班时辰了吗,前些天累你多守了些时候,总不好麻烦你太多。今天你早些回去,也好多陪陪夫君呐。”陈三笑着回道。 “那好。陈哥,小五他们在乙字房那边转着呢,既然你来了,那这边就交给你了。” “对了,甲字房那边……”说到这儿陈三压低了声音,有些讳莫如深。 “陈哥放心,我刚从甲字房过来,没出什么事。” “那就好,行了,你先回去吧。” “好嘞,谢谢陈姐了啊。”那年轻的狱卒爽朗地笑道,朝着外面走去。 陈三接着往前走,甬道里边没人守着,但各种机关可不是吃素的,据说是那位传说中的了无大师布下的,连她们也都是按特定的步子,生怕一个不慎踏错了。是以大理寺虽羁押了不少重犯,牢里的监守却并不像寻常府衙那般严密。 好容易走到甬道尽头,就看到张龙、李虎两个愣小子杵在左右两个叉口边,两双眼睛虎视眈眈的,生怕闯进来什么贼人。 陈三简单地朝她俩招呼了一下,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朝着左边的叉道走了——是去甲字房的方向。 大理寺监牢依犯人身份划为甲、乙、丙、丁四等,其中甲字房关押的多为犯了重罪的死囚,且身份颇为不俗。只是,今日这人却有些不同。 其实她还算不上被定罪,不知为何竟被关在此处。想到怀里藏着的银票,她不由捏紧了袖口——那里硬硬的。 事成之后,还会有更多银两呢,所以…… 不知不觉,她已经走过了不少牢房了,不过大多是空的——入秋以后,不少人都已经上了刑场了。 唯独—— 她忽然驻了足。 到了。 那姑娘静静坐着,蹙着眉,盯着小小的灰浆制的门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模样俊逸,委实不像会通敌叛国的人。更别说当初…… 她捏紧了袖口,悄悄拨拉出里头藏着的东西,正要上前,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她急忙将东西又塞了回去。转过头,原来是张龙,她正要松一口气,后面却又露出一个人来。 看她的穿戴,怎么也该是个惹不起的世家女了。 她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所幸那位大人并没太关注她,径直往里走去。她赶紧跟着张龙退了出去。 “陈姐,你今个儿怎么了?见着大人竟也不知道行礼。”一出来,张龙就开口问道。 “没怎么,一时怔住了。”陈三含糊道,看着那边心里急得不行:甲字房这边由几人轮流负责,再过一个时辰她就得过去乙字房那边了……这东西…… “对了,小五叫我告诉你,她有点事,大概两个时辰后再和你交班。” “好。”张龙交代清楚就转过身走了,陈三在甲字房区域转来转去,但总不见那位大人从里头出来。 阳光透过天顶射到日晷上,转眼已走过了一个多时辰的刻度了。 或许只能冒个险了。 片刻后,她渐渐靠近了那间牢房。里头隐约传来了争吵的声音:“你们竟用这样下作的手段!” “你怎么还这么傻啊,成王败寇自古如此。陛下迟早会处置了玉家的,你也就这两天了。可笑楚潇那个傻子,这几天还求爷爷告奶奶地想要保你……以后没了你,总算是再没什么人能和我争了……” “好了,话也说完了,那我就走了。” “你说清楚些,楚潇她……做了什么?” “嘿,笑死人了,我凭什么听你的呐?好好呆着吧你。” 见人要出来,她连忙低下头,快步走远,装作刚走过来的样子。 一步步近了…… 她微微矮了身,行了一礼,正要侧身避过,不料—— “你站住,我记得你,你这会儿过来想干什么?” “回大人,小的这是过去送饭。”陈三对着她指了指手中的食盒。 “什么时候大理寺饭食这般好了?” “回大人的话,是上头别的大人交代了的。” “嗯”,她点了点头,突然问:“没做什么手脚吧?” 陈三的心一下子提起来,吃力地道:“那怎么敢?” “拿来给我看看。” 陈三的心简直就要跳出来了——一刻钟前,她才刚把东西塞进去! 食盒被打开了,那位贵人,将其中几道菜戳了个半天,陈三的心随着她的手上上下下,就怕那张小纸条被查到了。 万幸,她终于停止了对食盒的查看。陈三微松了一口气。 现在该过去了。 “你是来送饭的?我有一件事想问你……玉家的罪名,是定下了么?”刚走到门口,那原来靠着墙沉默的人忽而转过头问道。 正是玉清辞。 “玉将军,”陈三将手中的食盒放下,“这是今日的饭食,您慢用。” 陈三将饭菜一样样拿了出来,全是些家常小菜,虽比不上高门大户的精致吃食,更别说,这里面居然还带了仙惠楼独有的糕点。但在这个地方,也是难得的优待了。 最后一样,是一盘红烧排骨,她正要放下,却不料…… 第三十三章 早有安排 玉清辞静静坐着,眼前人显然不过是一个小小狱吏,根本没有理会自己先前的问题。想起先前那个家伙,她的眉眼带上几分凉意,不过……她先前透露的消息也不知是真是假…… 小狱卒将食盒中的东西一样一样的拿出来。清炒白菜、玉面豆腐……居然,还有自己最爱吃的云惠糕。 玉清辞的瞳孔缩了缩。 送饭的狱卒还在从食盒中往外拿,最后一样,是红烧排骨。 玉清辞微微换了个坐姿,方便一会儿用饭。刚打算将她手里的红烧排骨接过来,那人居然抖了一下,一碟子排骨洒了一地…… 嗯……心里竟有点心疼…… 狱卒呆了一下,居然向她赔罪了:“小的该死。” 这举动,有些好笑了。莫非是刻意? 见她慌慌张张地想把地方掉了的排骨又拣回来,肉上还沾了不少灰尘以及各种黄的、黑的、褐的…… 不像啊。玉清辞心里轻轻呢喃。 只是一碟子排骨终归是又被拢在了一处……有点恶心。 那个狱卒却没有再做什么了,只是临走前紧张地看了自己一眼,还有……那堆排骨。 玉清辞心中微微一动,看着那个狱卒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不过却没什么动作。 片刻,她回过神,拿起饭碗就着菜吃了起来,眼角余光却扫向了那堆排骨,忽地顿了一下:有东西。 没有急着去拿东西,她淡定地接着吃饭,许久才放下碗筷。装作嫌弃的将那堆排骨又踢远了些,又微微偏了下身子,确定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她淡定地转身坐回床上——一片平静。 床边,一块沾满了灰、看不出原貌的东西静静地躺在角落里。 玉清辞背对着外边躺着,手里是一张有些油腻的纸,她动作不敢太大,毕竟暗哨不是摆着好看的。 小心展开这张皱巴巴、油乎乎的东西,只扫了一眼,她目光一凝:居然是母亲的字迹。 沉下心思仔细看了下去,她才知道,母亲原来是有安排的。只是,看着信里的“逃”字,她不由拧紧了眉:原来母亲对于女皇她……也是没有信心的么?可是居然连同私下培养的几十个暗卫也给了自己……莫名的,心中忽然有些不安。 还有——明天居然要上殿对峙?女皇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悄悄地将手中的小纸条辗得稀碎,玉清辞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仰面望着屋顶陷入了沉思。 鸿门宴吗? 许久,她闭上了眼睛,好像睡着了。 不远处,一小队蚂蚁爬到那一小堆排骨了,不久就越聚越多…… 蚍蜉撼树吗?也许吧。 ┈┈┈┈┈┈┈┈┈┈┈┈┈┈┈┈┈┈┈┈ 这是一处阴暗森冷的小巷,因为太偏僻了,平常很少有人会来,今天倒是稀奇——一个挎着菜篮子,头上包着方巾的大娘走了进来,进来的时候还东看看西看看,好像只是确认自己有没有找错地方。 里面只有一处小院落,大门上的漆早就掉光了,屋檐上的瓦也破了不少,还结着大片大片的蛛网,看上去已经很久没人住了。 这位看上去已经三四十岁的大娘没有细看,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步……两步……三步…… 空气里忽然传来风声,端着和蔼可亲的面貌,这个发丝带白的大娘忽地抡起了手中的菜篮子…… 砰砰…… 菜散落了一地,她望着那些青绿的还带着水珠的菜叶,叹了口气,眸中带着些可惜。 “哎哟,红姐饶命啊,可疼死小弟我了。”平地里忽然冒出一男一女的身形,此刻,男的正跳着脚捂着屁股叫出声来,身上落满了菜叶子,分外好笑。 “红姐身手不减当年。”女子笑着对来人说道,“咱们先进去吧。” 叫红姐的大娘点了点头,跟着女子往里走去,两个人谁都没理正耍宝的男人。他也没觉得不好意思,拍掉身上的菜叶也跟着往里走。 里面的人不少,有男有女——于玉华而言,算得上稀罕的场面了。 “红姐好。”原本围坐在一块儿的男男女女见她进来,全都站了起来,动作里是对这位红姐的敬重。 “行了,都坐吧。知道这回叫大家来是干什么吧?”红姐摆了摆手,表情忽地严肃起来。 “王爷她……” “王爷现在处境非常危险,是时候重启红蝇了。今日叫大家来,就是为了商议此事。” “王爷于我们有大恩,如今她有难,我等自然义不容辞,只是红姐,你打算让大家伙儿怎么做?”一个长相有些粗犷的汗子率先问道。 场面一时热烈起来。 “当日红蝇解散,唯有绿婉和青泠留在了王爷身边,咱们或是隐于乡间,或是融入市野。王爷当日曾说红蝇日后不必出现在世上,红姐今日此言,又是何意?”然而就在这时,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却忽然插了进来。 众人偏头望去,那人一身长衫,是最平常的读书人的打扮。但这话一出,众人明显安静了下来,气氛忽然有些冷。 “林珊,你可别忘了当年是王爷救了你的命!” “红姐居然还记得我,真是荣幸。王爷救过我,我自然感激不尽,可家国之事,我一个小人物,实在不想插手。” “这么说,你是不打算报恩了?” “我在学堂书教得很好,过去的早就过去了,红蝇……不该出现在世上了……抱歉,时候晚了,我该回去做饭了。”她转身就要走出去。 有破风声响起。读书人的眉心忽然出现一抹嫣江,后一秒,她倒在了地上。 “如果你是这么想的,那你真的不该来的,抱歉了,我不会允许任何意外发生。”红姐走上前,轻轻合上那双还没来得及闭上的眼睛,叹息着说。 死一般的寂静,包括先前嬉皮笑脸的男人在内,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他们似乎想起了某些可怕的东西,红蝇的曾经的首领,可不是能随意招惹的对象。 只是,除了他们,无人知道,就在这一天,就在这一处阴暗的小巷子里,红蝇,归来了。 第三十四章 当殿对峙 第二天很快就到了。 玉清辞感受着身上久违的阳光,望了一眼身后的监牢,眼神微暗:前路未卜啊。 “玉世女,莫要耽搁了时辰。”身侧的差役见她久久未动,提醒道。 该去清华殿了。风中,徒留一声叹息。 今天的清华殿却是格外热闹,文臣武将泾渭分明,分立两侧。玉清辞和母亲是一前一后被押着进来的——以极为屈辱的姿态。满朝文武,唯她二人跪立。 “陛下,玉家谋逆,证据确凿,您万不可心软啊!” 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发难了,闻声望去,是礼部的一个官员。玉清辞心中冷呵一声,这人分明是玉家一手提拔起来的。果真是好样的。她抬眼去瞧母亲脸上的神色——依旧平静的可怕。 “呵,真是可笑,若我玉家要谋反,我又何必向陛下您上书致仕?”玉诚突然厉声反驳道。 “你……你分明……是……是在麻痹陛下,为你的奸计做准备。”那个官员却好像被吓到了,颤抖着说道。 女帝的眉微不可见的皱了下,忽然开口:“玉诚,你的奏章,朕没有看到呢。” “陛下果真半点不顾君臣之谊么?”玉诚的声音忽然有些颤抖,“也罢,既然今日陛下要当着这满堂文武,当着玉华历代先帝的面,在这清华殿对峙,那么若说我玉家谋逆,也该拿出些证据吧?” “我倒想看看,我这玉家手无兵权,该怎么谋逆!”顿了一下,她又接着道,虽然落难,却看不出落魄,依旧是一副王爷气度。 底下群情激奋的官员们到不知怎生是好了,话也不知该怎么说了。这道理懂得人不少,可今日之事,归根究底是要看上面那位的,天子一怒,可不只是说说而已。 事情当然不可能因为这一席话就打上句号。 这会出头的是兵部的兵部尚书,还拿出了玉家买通边地数十个城池将领的所谓证据,而她玉清辞隐姓埋名去边地从军,则是试图染指玉华西境数十万大军的兵权,证据就是母亲先前为免自己吃苦所动的一些手脚。 当然,必不可少的还有那日周芸从玉府搜到的谋反书信。 当真是“铁证如山”! 只是,伤你最深的人或许从来不是战场上的敌人,而是在背后插你一刀的战友。从始至终,她都不明白为何到最后出卖自己的会是这个曾经可以交付后背的人。 今时今日,谁都明白,或许不过只是走个过场而已。玉家,栽定了。 玉清辞眼看着母亲沉默地看着这一场闹剧,无悲无喜。 玉家可以退,但不能背着这样的污名,难道字迹不能仿造么?人证就不能是被买通了?所谓伪证,自然有可以反驳之处,全看信与不信。母亲的话一如既往的犀利,驳得一众人哑口无言。 可是当那个人上殿来的时候,她分明看出了母亲眼中的隐痛和难以置信。 谁也没想到,最后竟还有一位不速之,而且居然还是那位平时最是与世无争的相王右侧君柳言。 “柳言身沐皇恩,不敢与乱臣贼子同流,今日特来向陛下揭露玉家狼子野心,这几年,相王早已生出不臣之心,欲要取而代之……”这位相处几年的侧君头一回露出了自己的獠牙,每一句,都是诛心之语。 仿佛自他出来开始,母亲脸上的神情就全然变了,她的唇角微微颤抖,身形看上去摇摇欲坠。整个人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支撑。 她那时还不知母亲何以那般伤心,以致全然失了反击的力气,却也明白,自柳言上殿那一刻起,败局或许已定。 第三十五章 远道而来的人 “王爷,按照咱们现在的行程,再有一天就到玉京城了。”茗川有些兴奋地对容羲和说道。 “好,对了,玉京……情况如何?”容羲和眼底泛着青黑,略带些倦意。 “据闻玉家……呃,也就是您这次要和亲,不,联姻的对象,因为谋反的罪名已经被收押了,只是目前还不知玉华天僖女皇的打算,不过这玉家大抵是倒了。” “嗯,叫风轻好好盯着这事,待本王到了玉京再行商议。行了,你退下吧。” “是。” 房间又恢复了先前的死寂,容羲和静静地坐在桌边,盯着桌上的白纸发起了呆,良久嘴角微微翘起,分外凉薄。 “这样,或许也不错……” 玉清辞冷不丁打了个寒噤,总觉得这天变得更冷了,也——离秋后更近了啊。 昱日—— 由西容远道而来的和亲车队终于姗姗来迟,向玉京城缓缓行来。只是,西容人来的也是巧了,玉家抄府下狱还来及几日,这西容郡王的处境便愈显尴尬了。 通报西容使臣队伍的人早便入了城,玉华朝堂却还没商量出个迎亲的人选。若是先前倒也好办,只叫那玉家姑娘也就是了,而今连个接手的也没选定,叫谁去都不合适。如今这西容郡王可真就是个烫手的山芋,谁也不想去沾惹。 众人你推我我推你的,吵得不可开交,到最后瞧着陛下眉间微蹙才消停了下来。女皇这才一锤定音,钦点了六皇女与七皇女去迎这西容使臣,并左右二位丞相随行,也算是给足了西容脸面了。 这般便是两位皇女再不愿也只得老老实实地去迎这西容使臣了。但好在他们无须出城远迎——毕竟是西容先求和,根本无须太重视,只在城门摆个架势也便是了。 不管朝上对西容使臣如何冷待,玉华百姓总对这等外族人的事格外感兴趣,因此一早聚在城门口的平民也不在少数,旁边还有些垒得满满的筐子,尽是鸡蛋、菜叶等物。 一旁的兵丁却也未曾阻止,私心里,他们对这西容人实在无甚好感,因此只是象征性地将百姓们隔开,却是极松散的。 但这西容郡王的架子也真是大,早间便说离都城不过几百里了,按理说早该到了,而今太阳都快下山了,人倒连个影子都未见。 等了一天还未见人,便有些人失了耐性,一时间百姓倒是散了不少。六皇女、七皇女心中更是不悦,两人直盯着城门,面上却是愈发不善。 “我说,都这会儿了,西容人大概不会进城了吧?”七皇女不耐烦地问。 “毕竟皇命在身,七妹还是再忍耐些吧,依使令所言,西容使臣不久便该到了,再等些时候如何?两位大人以为呢?”六皇女笑容浅浅,一开口仿佛便能叫人信服。 左相闻言点头表示认同,右相也是一笑:“也好。” 七皇女见此却是不屑地撇了撇嘴,却也没说什么。 却说另一边,天僖女皇独自一人在寝宫内踱着步子,眉头紧蹙,也不知在想什么。良久,她忽然对着身后轻唤:“衍墨。” 立刻就有人跪在她身后:“陛下有何吩咐?” “朕命你立刻将玉家之人解决了,朕不希望明日还能看到上京有任何一个玉姓之人苟活于世,你可明白?” “是,属下明白。” 屋里却又静了下来。 “陛下不打算等到秋后了么?”一道轻柔的声音自明黄色的帘后传出,声音清亮,听不出什么情绪。 “你不是都听到了?他们留不得了。”天僖女皇面无表情地说。 “玉家真是可悲呢。”那人意味不明地说道。 “你同情她们。”是肯定的语气。 帘后的人忽然笑了:“有么,其实你该知道的,咱们是一样的人。” “所以呢?这便是你当年入宫的原因?” “当年我总得先取信于你啊,”他笑得更开心了,“这样的关系不是再好不过么?你有了我的把柄,而我,得到了我想要的。” 女皇忽然沉默了下,突然问道:“这次什么时候走?” “哎呀,不急不急,咱们这么久没见,总得培养下感情呀。”帘后忽然走出个衣着明艳的男子,与一般玉华国的公子不同,这人虽穿得颜色鲜艳,通身却是一副阳刚之气,天生潇洒之态。年岁约在三、四十上下,但不像一般叔叔辈的人物,依然俊朗如初。 他走上前来,轻轻拥住了天僖女皇。 “怎么样?我可是特意穿了给你看的呢,还满意么?”他轻轻在她耳边说着,看到平日威严的女皇耳尖渐渐染上粉色,满意地笑了。 “你走得开?” “那群老东西都被解决得差不多了,暂时没什么事情。”说到这,他坏心眼儿地对着女皇的耳朵吹了吹,满意地看着她的耳朵变得更红了。 “以你目前的地位,你完全可以……”女皇忽然停了下来,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 “可我怎么能弃了你呢?毕竟——”他拖长了声音,“咱们的关系可不止是合作伙伴呢,我还有把柄在你手里呀。” “你一点也不关心那孩子么?”女皇突然问他。 “有什么好关心的?有这样的父母……便是死了,也是她的命。”他的声音蓦地低沉了下来。 “果然,你还是一样无情,什么都能拿来交易。” “是啊,我一点也没变,你不也一样?”他忽然将女皇一把抱起,轻笑一声:“我别的地方也一样没变,你要试试么,我的陛下?” “唉,毕竟老了,差点抱不动你了。”他径直朝着帘后走去,轻轻扯开身上的锦袍,嫌弃地说:“这颜色果真不适合我这个年纪了。” 明黄的帘子垂了下来,寝宫中传出令人面红心跳的声音。 夜,还没开始呢…… 天渐渐地黑了,然而该来的人还是没来。 城门外忽有马蹄声传来。 来了? 马蹄声渐近,却是空欢喜一场,使令翻身下马,对着等着的几位行了个礼:“景王说……”她顿了下,好似有些难以启齿,“他说西容人累马疲,恐于王殿失礼,已于百里外寻了处栈歇下了,待明日穿戴一新再择吉时入京。” 七皇女忍不住冷笑:“西容好大的架子!我早说回去,偏你不信,如今怎么样?呵……” “既然这样,咱们便先回去吧,七皇女以为如何?”左相出言打圆场。 “哼!”七皇女不再言语,转身便走了。 许清桓却也不生气,同剩下的两人招呼了一声跟了上去。 第三十六章 逃出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但现在似乎还不到安睡的时候。 暗夜,有人无声潜行,今天晚上没有月,这无边的黑夜恰恰是某些事某些人的最佳掩护。 此时,大理寺暗牢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人。 “开门。”他这么说,语气中是无可辩驳的威严。 无人敢出声质疑——他的手里,是一枚令牌,代表着玉华最至高无上者的意志。 来者自然不只一人,他身后,更有几十骑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甲士。 衍凤卫,与西容御龙卫齐名,甚至犹有胜之,是女皇手下的一柄利刃。身为朝中老人,府监自然是知道的。 毋须废话,府监便令人开了无间锁,厚重的青铜大门缓缓升起。 府监叹了口气:“行了,把锁落了,省得出事。” “大人,她们……是来干什么的。”有年轻的狱卒好奇,忍不住开口问道。 一向温和的府监却一下子变了脸色:“不该问的别问,小心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锁又落下了。府监点点头,嘱咐道:“今天没有任何人来,记住了吗?” 你们能不能活,全看天意了。他心里感叹着,却没有想着进去看看。毕竟,知道的越少,才能活得越久。 府监转过身,眯了眯眼:但愿里面的都放聪明一点吧,最近狱卒真的消耗太快了。 今晚注定是个血腥的夜晚。 玉清辞坐在床上,不知道为什么,离处刑的日子越近,她反而越发平静了。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可叹人心自古如此。 母亲有如何后路,她不知,而今也唯有一个等字而已。 廊道内,依稀可辨狱卒的脚步声。但今晚的声响未免太大了些,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脚步声越发近,哒哒……哒……毫无半点停顿,大步流星,全不似牢狱中打磨久了的老卒的作态。 是谁? 那人终于来到了这条甬道。 “玉清辞?”他问。 竟是个男人。 咔哒——他不知用什么东西摆弄了锁,门开了。 “我们走吧,”他似是确定了玉清辞的身份,“首领她们都在等你。” 玉清辞还是没有应他。 “你不信?”他皱了皱眉,“你可知,再不走,你大概就要被永远留在这里了。” “你是谁?”或许无益,但总该问问的。 “王爷的人。”他似是不愿多言,静默地在一旁等待她的决定。 不能再拖了,或许该信他。玉清辞心中下了决定,推开了牢门。 两人在狭长的甬道里飞奔。他很机警,对每一条甬道的分布都了如指掌,而且总能及时规避夜间巡逻的狱卒和各种机关。 玉清辞实在不知道他要怎么带自己出去——大理寺天牢守卫森严,机关林立,地道也难以筑成,可称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而且,今夜似乎有些不对。 四下里是无言的肃杀,不知为何,她心里着实有些不安。 前面是一处关隘,暗牢各处甬道皆在此处汇聚。眼前是一间空着的牢房,他突然停下了,一跃而起攀在精铁制的牢门,约有两丈高处,轻轻敲击了几下。 玉清辞惊讶地看着地上缓缓出现的暗门。他跳了下来,落地却无声,似是无意:“这是当初建造时留下的暗门,王爷让您先走,此门直通郊野,出去后自有人接应。” “你不走么?” “王爷她们所在离此地太远,需要人接应。行了,世女莫要在浪费时间了。对了,这是暗道地图。” 她进去了。可他还没走,其实他说了谎,大理寺天牢其实并不是只有这一个暗门,天僖帝大概永远不会想到,于玉家而言,这个地方从建造之初就不是秘密。 王爷那边从来不需要他,而他们从一开始就是为世女而生的,只是那个傻姑娘还留在那里,他又如何能走?事实上,他的目的只在于在必要时为世女拖延足够的时间而已。 暗牢内,血腥在无声的蔓延,手起刀落,一条条性命被收割,往往连惨叫声都还未发出便失了意识。 所到之处,皆是一片血红。这是来自衍凤卫首领的震怒——最不该被救走的人,已经不见了。更别说,竟妄图用这样的手段以假乱真,而他居然还信了——天大的耻辱,唯有以血洗刷。 “给我仔细搜,她不可能凭空消失,一定还在这里。” 衍凤卫的凶性毫无保留地释放了,名单上的人,相邻牢房的倒霉鬼、偶然路过的狱卒……每一个,都被无情地清洗了。 甲字房,这里关的应该是不久前回来的那个少年将军。但—— 苏衍墨的怒气更盛:“这种把戏,你们还想耍两次?” 话音未落,原本仰卧的女人陡然翻身跃起,猛的抽出腰间软剑,牢门被生生震开,这一剑,气势如虹。 苏衍墨冷笑:“剑,可不是这么用的!”他甚至都未拔剑,只用二指,剑势便被阻住了。但那姑娘似乎早有预料,左手悄然握住几枚短针,针尖泛着点点暗光,在剑被阻的同时便被放出——极快。 中了?不,他抽出了自己的剑,银针落地,他的怒意却也更盛,轻描淡写的一剑,却如毒蛇吐信,阴狠、难避。 谁都看出这姑娘大概是要死于这一剑下了,斜刺里却有刀横出,剑被阻住了。 是他。 “你不该来的。”她的声音竟有些哽咽。 “你还在这儿,我便不会走。”他声音清朗,明明大敌在前,却有笑意:“阿颜,你知道的,你在何处,我便在何处。” “好一对野鸳鸯!”苏衍墨冷笑,剑却又袭来,招招式式,更添狠辣。这剑可不能沾到一分一毫,衍凤首领——苏衍墨,使凉烬剑,剑中淬毒,与生俱来,触之即死,未尝一败。 两人分明还有许多话要说,却默契的一齐对敌。 一时间剑光、刀光闪作一处。两人配合默契,往往对方一个眼神便明了意思,虽险象环生,却总有生机乍现,虽居下风,竟未立刻落败。 但谁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 玉京某一间不起眼的栈内,却有个本不该出现在此的锦衣公子。 “属下见过王爷。” “无须多礼,咱们带来的人都在这儿了?”容羲和看着眼前十几人,忍不住皱了皱眉。 “王爷见谅,咱们如今初来乍到,实在不宜……” “也罢,用不用得上还两说呢。”容羲和意味不明地说。 第三十七章 千里逃亡(一) 良久,或许也没有很久…… 持刀的男子半跪在地上,仅凭那一柄刀撑在地上支撑着身体,他的衣衫早已被血浸红,眼前有些晕,毒早已入体,如今不过苦苦支撑而已。 但也是奇了,那个心狠手辣的女帝走狗竟未立即出手,明明……只需一剑而已。但这也与他无关了,他微偏了头,左侧,一个青衫的姑娘倒在地上,面容安祥。他忽然笑了,不能同生,共死倒也不错。眼前更模糊了,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但拖延了这些时候,应该也够了吧…… 苏衍墨静静地看着眼前那个一身血红的男子,他实在看不懂这些乱党,明知必死,却还要一头扎进来。 但该做的事还是得做。剑光闪过,血液飞溅,两道身影交织,再无声息。 他收剑,看那倒在一起的两人,只略皱了皱眉,没有同情,什么事该做,他一向分得很清,但为这二人耽搁的时间实在有些太久了。走到今天,全凭自己,他不能犯错的。 “大人。”有人过来了,她特意隔了一丈距离,以示恭敬。对这个男人,谁都不敢有丝毫轻犯,在衍凤,只有强者之争,没有男女之别。只不过,这个人,他是第一个证明了这句话的。 “有发现?”他收回了思绪,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 “雪大人请您过去。” “带路。” “如何了?”苏衍墨问。 一旁是个墨衣女子,她整个人如同被黑色包裹,一头乌黑的头发被黑檀木簪挽起,从头到脚,无一不黑,面上,竟还覆了个漆黑如墨的面具,上面是大片大片的彼岸花面具。雪殇,衍凤四暗凤之一,尤善机关布阵之道。 她却未曾理他,盯着牢门若有所思。忽然曲指轻弹,一枚精巧的铁制丸珠被弹了出去,撞击在精铁大门上,当…… 地面缓缓移动——是一处暗道。 “这样的机关通道应该还有几处,彼此必定相通,但想必,眼下不必一一找出吧?”声音粗粝,难以想象这竟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她没有说的是,此机关与牢房浑然一体,必然源于初建之时。存留这么久而未曾被发现,倒也是一桩奇事了。 但仔细一想却也可理解,此处是天字一等牢房,早已闲置多年,加上这机关精巧,能隐藏这么久也是自然。却不知玉家先祖这么早就留下了后路。大理寺暗牢始建于太祖时期,通体为青铜、玄铁所制,后更有各类机关加持,却不想玉家早早就挖通了地道。如此一来,暗牢倒成了坦途了。 “走!”没有多加犹豫,他便径直入了暗门。 此刻—— 玉清辞艰难地摸索着前行,暗道内四通八达,条条小道交错,复杂程度简直有若蛛网,若无地图指引,极易迷失,而这也为逃之赢得了不少时间。 巷壁两侧嵌了些夜明珠,散发出微弱的光。不知走了多远,夜明珠的光明明暗暗,而此处,明显较先前更暗,她停了下来,依地图标示,此处—— 她猛地拍了下墙上嵌着的的夜明珠,墙壁凹陷,原来是个暗格。里面放了两个锦囊,还有一封信。 不再耽搁,她取了东西便继续朝前走去。又是一般长长的路程,前面似乎有阳光透了进来…… 然而这对她来说风平浪静的路途于他人而言却不是这样。苏衍墨看着一旁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几人脸色铁青—— 没想到这用来逃命的暗道也步步暗藏杀机,到目前为止,死的人已经比以往寻常的任务还多了。每走一步,不知为何便触发了机关,或毒针或毒箭,中了的人还未经挣扎便化作脓水了。 一旁的雪殇突然出声:“此暗道布有五行掩阵。” “那是什么?”苏衍墨问。 “用以掩藏行迹,同时,可致人迷失。从第一步踏错起,我们便已入阵了。而此刻,我们所在之处却未必是先时之处,也即,我们每一刻都随此阵推移。此外,如你所见,我们此刻身陷杀局,而此处机关应与上面同源。” “可破?” “凡阵必可破,只是,以我之能,尚不足以破之。”她顿了一会儿,又道:“不过,未必需要破阵,给我些时间。” 她手指翻飞舞动,又命人随意换了几颗夜明珠的位置——而这,又是以几条性命换来的。但他们的表情却无半点变化,无论是被选去送死的人,还是一旁静候的人。 “成了。” 一瞬之间,原本还站着的人好似突然消失了。但他们知道没有,只是进入了一种玄妙的状态:仿佛一颗微不足道的尘埃,无形无迹。 想不为阵所害,除了破它,便唯有融入它,成为它。 阵法消匿于无形,余下的机关便好解决了。 雪殇走在最前面,往往随手便破了那些层出不穷的精巧的小机关。 一路畅行,但她忽然拧了眉:“不对……不对!” “这……这是同道殊途!”她突然反应了过来。 “什么?!”苏衍墨大惊。所谓同道殊途,非为阵法,功用却胜之。原为道家首创,意即:纵然先后踏上同一条路,也注定相驰,且若本就选择了不同的路,则绝无相遇之可能。 更麻烦在于,出口可能并不只一个,而每一个相隔都甚远。 果然好算计! 如此下去,必会为她们拖延下不少时间。 “你可能推测出出口之所在?”苏衍墨问。 “既是同道殊途,理论上绝无测算之可能,故而我也只能判断大致方位。” “足够了。”苏衍墨定定地看着暗道闪着的微光,眸中晦暗难明,说着他指了一人:“你,上去,秘调锦字卫于城内外搜索,命泠烟、北翼各领一支,凡疑者,皆杀!” “尽快找到出口确切所在。”他转向雪墨。 “恐怕是白费功夫了,东南西北皆有,还不如全城搜捕来的快。” “此事不宜声张,若是大张旗鼓……”苏衍墨皱紧眉头。 “那就是你的事了。”她的声音依旧粗哑,语气却平淡。 …… 暗道之外,却另有一番天地。玉清辞早已寻到了出口,这样的出口依地图所示该有四个,也不知道母亲她们……她有些希冀了。 有风声—— 但这并不是风,她顿时紧张了起来,她手中仅有一把小匕首,这还是刚才从暗格中取的。 第三十八章 千里逃亡(二) 是敌是友?她的心怦怦地跳个不停,不由更抓紧了手中的匕首。似乎是一种来自身体的本能,她猛的朝左前方刺去—— 挥空了,玉清辞不由暗笑自己的敏感,毕竟过于紧张了。 “世女,属下在此恭候多时了。” 定睛一看,是个着黑衣的女子。 “娘亲和清锦她……逃出来了么?” 那人轻笑:“世女放心,王爷她们此刻很安全。世女请随我来。” 玉清辞随她出了洞口,外边一片漆黑,却着实叫人安心。 这便算是逃出生天了?以后和母亲妹妹她们找个地方隐姓埋名,倒也不错。 …… “找到出口了?”苏衍墨按耐不住地问道。 “也算吧,但只有这条路。八十一种变化,剩下的未必能全找出来。”雪殇淡淡的说道。 “可恶!” “走吧,先看看出口在何处。”雪殇依旧淡漠。 外面倒依旧很黑,原来已经是深夜了。 “此处约是在南郊,离京城至少有几百里,当年这玉家老祖宗果真有几分本事。” “若不能在天亮前解决此事,教陛下知道了——结果如何,你该有数吧?”苏衍墨说,语气颇为不善。 “放心,虽此命不足惜,但心愿未尝,还是活着更好。玉家虽有些能耐,我却也不是吃素的。” 她盘膝坐下,左手微抬,一缕内力溢出,化作气劲横过,右手指尖便出现了一道红痕,血液便大滴大滴地滴落下来。 但这点血,分明是不够的。没有一分犹豫,又是一掌,这回却是冲着心口去的,掌风落,便是一大口血喷出。 她显得慎重了几分,特意从袖中取了支玉笔,笔尖雪白,却不知是何材质。微蘸了些心头血,她笔下如有神助,寥寥数笔,便勾画出符纹之状。不知是不是错觉,那空茫处却似在隐隐震颤。 “砰”,又是一声,那原来坚实的墙壁忽然炸开,露出一个通道口来。又有红线自那符文勾画处起,往外延伸开去,随着她笔下符文渐趋完满,那红线亦是愈来愈红,缓慢地往前蜿蜒而去。 雪殇猛的吐出一大口血,但却浑不在意。 “叫人沿红线追踪,想必会有所收获。现下,咱们走吧。” “是。” ———————————————— 也不知走了多久,荒野之地,一向少有人烟,远处却依稀可见些许房屋的轮廓,待走得近了才发现原来是一处栈。但于此地开栈,着实有些奇怪了。玉清辞正要细思,却见她忽然停了,母亲她们是在此处么? 待进了栈,玉清辞发现这栈的生意倒是好得出奇。栈旁的马厩里放了好几匹马,且皆是良驹,另有些马车,低调而奢华,乃是紫檀木所制,周身还缠了些红绸,颇为喜庆。不过瞧它形制,倒与寻常不同。 不知想到了什么,玉清辞收回心神,继续朝里走,心中却有些激荡。 此时已然入夜,栈却依稀有吵闹之声。 寻声望去,是个穿着盔甲的壮汉,但那身甲铠的形制依旧不同于玉华军中,况男子为丁……想必是西容来的。另一边是个棉布衣衫的女人,面容宽和,但对上那大汉却是分毫不让。 “我们将军不是说了包下整间栈,掌柜这是何意?莫非看不起我西容不成?” “岂敢岂敢,只是做生意凭的是一个信字,小可不才,却也懂得此理,我既收了她们房资,深更半夜的,怎好赶他们出去?”掌柜淡淡说道,半点不曾被那大汉的凶言恶语吓到。 “我早瞧你们玉华没什么好鸟,尔不过区区一介妇人,不好好在内院操持家事,倒在外头抛头露面,简直……哎哟!”话未说完,不知哪里飞来个石子,直冲他鼻头而去,一下子便打出血来,他不由闷哼出声。 “那将军又可知,你们在我们眼中又何尝不是这样的呢。这里毕竟是玉华,将军说话,还是气些好。”掌柜微笑着说。 “你!”那军汉气极,顾不得被打到的鼻子,一下子抽出腰间佩剑来。 “行了,丢人也丢够了,还不把剑收起来,别给王爷惹麻烦。回去蹲马步,一个时辰。” 玉清辞这才注意到木阶上原来还有两个人。 王臣心中其实也正暗中叫苦,原来他出京时只知将郡王爷送入玉华境内便够了,哪知皇帝又下了道旨,叫他做这和亲使臣,这自古以来,哪有叫武将为使的?又不知要在玉华蹉跎多久了。 这丁五又是个不知事的,岂不知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况且……他看了眼不远处那同样佩甲的玉华女将军,见她隐有不悦之色,不由叹了口气。 那大汉只得收回剑,不服气地离开了。 好在那长得挺凶的女人没多计较,自顾自回房地了,王臣这才松了口气。忽地一眼看到门口新来的两个女人,目光一顿:黑衣裹身,形容狼狈,深更半夜到此,绝不简单…… 不过,总也与他们无关。 玉清辞却是心内狂震,若她刚刚没看错,方才在楼上的女子分明是当年边关有一面之缘的武举状元柳未言,若是被认出…… 必须快点离开才行! 顾不上西容那一行人,玉清辞暗暗示意黑衣女子,却见她直接亮出了个玉牌,便领着上楼去了。 “掌柜这是什么意思,莫非这两位也是你收了房资的贵?”他语气颇为玩味。 “自然。” “那倒奇了,那两人可是往三楼去了,虽说丁五无礼,但掌柜未免也太不把我西容放在眼里了吧!” “将军恐怕不知,这两位出手阔绰,常年在小店留了个房间。” “掌柜的道理果真多得很,倒是颇有些风骨。” “将军谬赞,在下恰是个小人,只是还没遇到需要屈膝的大人罢了。毕竟大人们从不以权压人。” 这一番话连嘲带讽,倒让王臣讨了个没趣。这女人从头到尾说话都滴水不漏,倒是个人物。眼下王爷又不在,还是不节外生枝的好。这样想着,他也就不在为难这女人,回了二楼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