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镇纪事》 第一章 白镇肖家 白镇是一个水乡小镇,从盘古开天地,这个地方就是一个泥丸之地,春秋战国时期有了人烟,渐渐发展成一个小小的村落。 时光飞快到了明清,白村发展为白镇,坊廓户多为小商小贩,张家赚李家的钱,李家再赚李家的钱,生意做得稍大一点的可以赚到五县农户的钱,做衣的布,烧菜的酱油醋,男耕女织的用具,都是必须要买的日常用品,白镇在五县之交,货真价实,要赶集都到白镇来。 虽然都是小生意,但生意做得特别大的不是没有,姜家巷的姜天宝做的生意就蛮大的,他是镇上自卫队的中队长,祖上经营铁行商号,颇具家财。姜天宝在上海某大学读书两年半,没有毕业就回来继承了偌大的祖业,他见过大世面,一回来就组织了一个气势庞大的铁匠总会,赊钱赊货给白镇上百户的铁匠家庭,让他们没日没夜打制长长的铁铆和小小的铁钉,再由他按合同收购集中销往青岛。青岛造船厂是国民政府开办的公办船厂,生产的全是远涉重洋的大海轮。 有很多人仔细为他算了一笔帐,一条船要用多少钉铆?整个造船厂要造多少条船?所有船上的所有的钉铆全由姜天宝承包了,细细算下来,每年的收益真是吓死人,这在小小的白镇上来说就是个天文数字。 姜家在白镇是第一大姓,第二大姓是赵家。可要论财力,姜家数第二,赵家才数第一。赵家祖上中过进士,后从事地方商贸,属于官商世家。四少爷赵天宝辞去了国民政府海关的公职,回来执掌了家族所有的事务,同时担任白镇自卫队的大队长,用白镇的几根枪杆子维护着地方上的治安。 在自卫队里,赵天宝是姜天宝的顶头上司。姜赵两家是白镇两大姓,几百年来一直明争暗斗,到了民国时候两个天宝也不睦。姜天宝生意做得好,铁行蒸蒸日上的形势严重影响了赵家在白镇的地位,大有超越赵家之势,目中便没人,从来没把赵天宝放在眼里,赵家的地位每况愈下又直接影响到其在白镇的话语权。 虽说两个人是同学,赵天宝见人总是副笑脸,可是心里老早就想搞掉姜天宝,除掉心里的一块疙瘩。抗战时期,国民政府以私自发放票券的罪名判处姜天宝死刑,这一切全跟赵天宝的密报有关。姜天宝一死,姜氏宗族是饶不过赵天宝的,连白镇的铁匠对赵家人也是怒目以对。赵天宝看到一双双仇恨的眼睛害怕了,携全家老小到南京去投奔妹妹去了。据说他的妹夫是南京政府的一个大官,所作所为影响过中国的近代史,说出名字来让人惊骇,这里就不提了。 两个宝退出白镇的舞台,肖达海就独大了。白镇以市民居多,也有地主,他们吃佃农的饭过着市民的生活。这方面,肖达海算一个。 白镇边上有个官河村,与白镇相隔不足五里,在它们中间的地带叫城门瓮,是白镇地势最高的地方,也是姜赵两家的势力分界线。千百年来他们都要在这里赛诗比武,在这里争吵辩论,城门瓮一直就没有消停过。主持公道消除争端的往往是老肖家,肖达海的父亲肖翰章能说会道,素以和事佬著称于乡里,大事小事有他出面方可办成。姜家这边基本是佃农,肖翰章是东家,水且有几分薄面,何况东家乎?到了肖达海这一代,肖家成了白镇最大的地主,肖达海自然成了白镇默认的调停人,主宰着整个白镇大大小小的民间事务。 肖达海有三个婆娘,是白镇上公认婆娘最多的大地主。 解放前夕,二弟肖达全区长找上门来,严肃地跟他说:“现在新社会了,制度不一样了,必须一夫一妻。人家一个老婆,有时还打着光棍,而你三个老婆,想过安稳日子,你必须尽快休掉两个。” 肖达海是聪明人,知道世道变了,逆天而行就是自取灭亡。思来想去,三个老婆都是不错,休掉谁真是难以取舍。 卢氏是结发妻子,为他生了三个儿子,看在三个儿子的份上也应该保留大娘子的卢氏。卢氏岁数比他大,吃斋念佛多年,一副痴痴呆呆的样子,留在家里如同留了一尊菩萨。 另两个老婆都四五十岁的人了,哪儿也去不了,休了以后不留在肖家过日子能到哪儿去呢?肖达海是有办法的人,把她们的身份弄模糊起来,以前叫二娘三娘,现在全都改称二姨娘三姨娘。 徐芳华一副无所谓的姿态,用她的话说这叫“换汤不换药”。潘翠珠表现得较为强烈,只要有人叫她三姨娘,心里极其不爽快,嘴上从不肯答应。 白镇解放以后,肖家的门关得死死的,以后二十年也一直这样,轻易谁也进不去,肖达海和三个老婆猫在家里的四仙桌上打麻将。三将摸下来,卢氏从头到尾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话最多的是二娘子徐芳华,嘴唇像磨子一样不停地磨磨几几,三娘子最看不惯二娘子,总是阴阳怪气地刺她。打到一条,往桌上一拍:“小骚鸡子。”不过没有人理会她,全当她是空气。 据说大娘卢氏年轻的时候脾气就好,老了就更没了性子。凡事不看不问不管。有人喊打麻将她就上。摸牌打牌很慢,十赌九赢,赢了钱一分不留全分给佣人,下面的佣人平时都叫她“老佛爷”。 二娘年轻时是海盐城野鸡班子的当红花旦,在滩涂地区的渔民中享有一定的声誉。肖达海到海盐要米债看过她的戏,三一绕四一绕就搭将了起来。最后肖达海下了决心娶她,花了50个大洋做聘礼把她给娶到了白镇做了二房。 三娘是镇上潘波的小女儿,长相俊俏,为了一屁股的赌债,把女儿嫁给了肖达海。三娘潘翠珠一进门就要做内当家,不达目的不让肖达海近身。肖达海生了几天闷气,就依了她,把仓房的钥匙全交了出来,潘翠珠当着众人的面趾高气扬地把它们拴到了腰间,走路的时候发出叮当叮当的声响,很威风。潘翠珠认为自己是正经人家出来的,一直瞧不起像狐狸精一样的徐芳华,经常编出徐芳华的故事来,肖家大院的人从来不相信这些故事,不喜欢潘翠珠的人却很多,都说三娘子刻薄。 二娘子徐芳华是个大披马,不在意,不记仇,吵过没几天又找潘翠珠拉呱。宅院里面的人没有人不说二娘没血性的。二娘子进了肖家门就很少唱戏了,有时一个人躲在房里轻声哼唱。她唱得最出名的是《秦雪梅吊孝》,这个戏名总体上是晦气的,她不敢搞出多大的动作出来,怕肖达海听见骂她。 二娘三娘被休以后仍住在肖家,整个白镇都知道。几十年的事实婚姻了,一下子让人家到什么地方去? 二娘家在白驹镇,家里人已多年不见音讯。三娘的妈妈死得早,老子潘波在镇上摆摊子卖豆子,青豆、蚕豆、碗豆,煮的、炒的、炸的。向晚时分,镇上的男人开始喝酒,三三两两围着潘波摊子。虽说潘波年岁大了,但精神相当不错,白天指挥两个帮工剥豆、洗豆、煮豆、炸豆,晚上摊位上就他一个人,有顾来了,也不说话,极其熟练用一小块报纸包上一包,不用秤称,递货接钱,动作迅速流畅,从不拖泥带水。 论起来白镇的“潘波豆”是远近闻名的,香、脆、酥,真正是佐酒的好吃食。尤其是水煮蚕豆,事先一刀一刀切了口,配以各种密制佐料,在尺八的大锅里武火煮熟,再用文火轻煨半个小时,从锅盖缝透出来的混合豆香特别诱人。 潘波的生意做得这么好,可是家里情况并不好,潘翠珠一直没有改变对老子的态度。什么态度?老死不往来。倒不是特别记恨老子当初把她卖给肖达海,最主要的原因是潘波外面有人,是一个孤老太太,每到晚上,这个老太太就摸到潘家去。女儿觉得老子这么大岁数还做这事丢人,所以她宁死也不回潘家。 肖达海最爱吃苋菜馉。苋菜长到夏末就老了,这时有人会取了它的茎拿到集市上卖,肖家都要买好多回去,洗净后切成段,控干水份,倒进大缸,同时加盐加陈年的老卤腌制。经过发酵,又臭又香、风味独特的苋菜馉就算大功告成了。肖达海每天的晚饭很简单,两碗米粥,再加一小碗又臭又香的苋菜馉,吃完以后就沿着街上跑,起码两个来回。老丈人潘波在街上卖豆子,他也不打招呼,看一眼豆摊就算是招呼过了。 肖达海的三弟叫肖达江,是个教书的私塾先生。年轻时在扬州上过几年中学,结交一帮有钱的少爷公子,整日花天酒地,没几年把名下的财产吃了个尽光。肖达海平时不肯见这三兄弟,要是见面了肯定是在清明上坟祭祖的时候,肖达江能吃到他一根烟。然后二人便是沉默,没有二话可说。据说当年,肖达江动用过肖达海的钱,具体数目外人不知道,只有老二肖达全知道。肖达江成家后,肖达海把镇子东头一处长满海棠的大宅院送给了他,算尽了老大的情义。 肖达江除了认识几个字和吃喝玩乐之外,什么也不会,成家以后养家糊口的压力摆在面前,他就在下房摆了十几张破凳,塞进了十几个学生,开始了他的教书生涯。镇上人都知道他没什么学问,还是愿意把自己的儿女送到肖家巷,交到他的手上,交在他手上放心。肖达江肚子里面没什么墨水,治理学生却很一套,软硬兼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把十几个小家伙搞得云里雾里,服服帖帖。 肖达江老得快要不行的时候,经常打瞌睡流口水,说话慢慢吞吞,过去对学生的忽悠劲一天天消失了。五十五岁那年,大儿子得病死了,老伴悲伤过度相继离世。肖达江好像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个表情,没有一丝悲苦。每天大早跑到集市买一样蔬菜,或者一块豆腐两张百叶,学生读书写字,他就一个人躲在厨房里弄饭。他这样硬撑着,镇上人都戏称,肖达江老了,学堂也越来越“搭浆”了。搭浆的意思白镇本地人理解,就是实在的成分少了,假的成分多了。 老二肖达全,参加过新四军,与六十年代著名的作家顾地是老战友,当时顾地担任苏北老区白镇工商所的科长,肖达全是班长。日本鬼子进攻白镇时,他们的船慌里慌张撤退到湖中,在芦苇荡里躲了一天一夜。那个晚上,他们躺在舱中望着星空无话不谈,从而结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 肖达全从小叛逆,参加革命以后立即与罪恶的家庭脱离了关系,保持了自身的纯洁性。解放后担任了白镇地区的区长,五十年代成为昭阳县的副县长,清正廉明,刚直不阿,后来被一帮子小人活活给整死了,死的时候四十八岁。 说起来,肖家兼有两重阶级成份,一是以肖达海为代表的大地主家庭,二是以肖达全为代表的革命家庭。肖达全死后,他的独子肖扬东就下插到了白镇的下官河村做了一个农民。肖扬东到下官河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时只有十九岁,住在生产队长姜中俊和朱大江两户人家之间的一处破房子里面,这是大队废弃的工具仓库,四面破墙灌风,屋顶烈日当头。朱大江出于好心,砍了几捆蒿草,在屋顶上铺一层草刷一层泥浆,总算把晒死人的日光给挡在了外面。大队支书费金洪送来了不少废报纸,把四面残破的墙壁糊了两层,这个破屋子一下子亮堂起来,像个人住的地方了。 肖扬东躺在竹床子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身下咯吱咯吱响。满墙的报纸,上面有最新的最高指示和各地丰产的大好形势,天天看天天读,都背得滚瓜烂熟了。 民国时,赵家提议模仿海盐城在镇上兴建一座望火楼,以防匪望火。白镇商埠林立,商号若干,此议一出,附和者众,就连姜家族长姜思愚也没反对。肖家出大洋二十,姜家出三十,赵家出了五十,其余商户各出五元。望火楼费时一年建成,高高耸立于白镇的上空,环顾四周,房屋、街道、小巷、庭院,远有湖荡田垛,再远可以看见古道上的车辆,看见官河上的点点船只。 肖扬东曾在这望火楼上值守,他是官河村派出的义工,从早上七点到中午十一点。 值守望火楼是不拿钱的,人员是各单位轮流临时委派的。新人值守是要接受培训的,当时有两个教官,一个是水龙局长俞发子,一个是民兵营长祝大龙。 俞发子的老婆是瞎子,家里穷得叮当响。他的局长职务没有行政级别,就是老百姓的戏称而已。公社让他看管维修水龙,每年给点生活补助。俞发子很认真,每次都要详细地叮嘱值守的,发现某处有浓烟,且久久不断,就必须敲响楼顶钟声,并摇响公社办公室的电话机。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二章 公子落难 白镇四面环水,风大草多,时常走水失火,火势之猛,令人惊骇。 家家户户一听到望火楼的钟声响起来,都会不约而同地拎着水桶拿着水盆茶缸跑出来,俞发子和水龙局的三台水龙也会在第一时间紧张地出现在火灾现场。 一大帮人动作娴熟,把几根粗粗长长的水管排到河沟里,够不到水就再接上几根管子。这样一头在河,一头在龙。 经常失火经常救火,为白镇打造出一支强有力的消防队伍。救火时都不需要人指挥,年轻小伙子抢着爬上水龙杠,一压一抬,一压一抬,操作相当熟练。水抽上岸来,力越大水越猛,水注像条条巨龙一样吞噬着火焰。水桶水盆起不了作用,浇到火上连一点回应都没有,但白镇人还是固执地浇,浇到火星子全没有了才肯罢休。 火灾第二天,水龙局门前自然会贴出一张大红纸,上书“本宅自不小心,遭遇回禄之灾,承蒙众多乡邻相助,谨此叩谢”的谢辞。一大帮子围着告示在看,七言八句地谈论昨天的场面。 每当人多的时候,祝大龙最活跃,他会时常出现在白镇的每个角落。他的阶级观念强警惕性高,凡是外来人口他都要严格盘查,姓什么叫什么,地方上有什么土特产,离白镇有多少里,看似零碎不得要领,却是相当重要的问题。有一次他亲自查获一对私奔的男女,就是因为答错了路程而引起了他的怀疑,两个人关在程家大院三天三夜。县里领导刚好到白镇视察,开会时顺便表扬了他一下,他兴奋得要飞上天,回去跟老婆说我马上要提拔到县里工作了。等了五六年,上面也没有调令来,反而让公社书记口头撤消了民兵营长的职务。 他对望火楼值守的要求很严,经常不定时巡查,发现擅自离岗开小差的,立即一通大骂,严重的还要写检讨书。他要求值守人员一双眼睛要时时刻刻盯着南荡口,一发现可疑船只可疑人要立即向他报告。他一得到南荡有人迹活动的汇报,会兴致勃勃率领基干民兵全副武装驱船湖荡,前后夹击,进行抓捕。胜利归来后镇上敲锣打鼓,庆贺白镇民兵又抓到一个台湾派来的特务,那几天白镇会一直充满喜庆气氛。 从湖里抓上来的人明明就是外乡来偷草的农民,偏偏有人要说成是台湾特务,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要真是特务,台湾的老蒋发神经了,花这么大的力气派人到这鸟不拉屎的白镇来做什么牢?肖扬东看在眼里,但从不说出口,自己说给自己听,这是他的优点,也是他和老子肖达全的最大区别。肖达全就是个死脑筋,多次反对县委的决策,县委和地委实在是忍无可忍了才把他打成修正主义,戴了高帽子关进了海盐市五七干校的。没人敢去看他,大侄子肖金山也不敢亲自去,请了别人帮忙隔着卫东中学的院墙扔几包香烟进去。 扔香烟这事肖扬东听肖金山讲过若干回,每次金山都掉眼泪。金山是肖达海和卢氏的大儿子,解放初期进合作社,因为出身问题一直夹着尾巴做人做事。白镇推进合作化的时候他出过点子下过力气,事迹曾经刊登到中央的专题报道中了。每当谈到自己,金山总是感慨万分,我有什么才能啊,还不是我二叔一直在指导我。 金山的两个弟弟银山和铜山命运大不如他,没有半点作为,一直困守在白镇。 银山在供销社卖布,整天面对一帮子挑肥拣瘦的女人。先要耐心等这些娘们选好布,选好了布才能用粉饼划线,沿线剪一道小口子,两手一拉布就笔直分开了。收钱时不过手,要夹上头顶的铁夹子,通过一条长长的钢丝穿梭到会计那儿,会计找的零开的票也从夹子里飞回来。银山常常自嘲,我的头是在夹子飞来飞去中变白的。 铜山在农综商店卖石灰,经常挂在嘴边的话便是享多大福吃多大苦。一个做惯少爷的人,如今抬石灰铲石灰,一天下来总要沾不少回家,头发里鼻孔里全是白灰,这种生活不让他灰心丧气才怪。而且镇上搞运动总忘不了把他拉到台上凑个数,让他脖子挂上个大木牌子,上书几个乌黑的大字:坏分子肖铜山。肖铜山坏分子的帽子来得极其容易,他一直嘴欠,没事生事。他到浴室洗澡,人家造反派头子也在洗澡,各人洗各人的就是了,人家也没招你惹你,你偏偏大喊一声,跑堂的,拿个干布(部)来,把我垫屁股底下。这下好了,第二天,造反派上门了,罗列了他若干罪状。从那以后,白镇大大小小的批斗会都带着他玩。 银山和铜山埋怨二叔肖达全偏心老大金山,埋怨有什么用呢?金山书读得好,文章写得好,二叔子赏识他,一起工作过的人都说金山做事作文都相当不错。把金山一直留在身边有意无意培养着的私心,肖达全不能说一点都没有,金山争气不让二叔烦心是真的。怪二叔子不培养你们,还不是因为你们不思上进只知道抱怨吗? 提到大儿子,肖达海很得意。他得了便宜还卖乖,常对街坊邻居说,这老大我管不了了,和我老二一个料,将来注定就是他的儿子。 其实,他一个地主身份三个老婆都管不全能顾得了谁?即使能管也管不了,金山参加工作以后认清形势,从来不与他这个地主老子来往了。他有苦说不出。 肖达全上学时成绩很好,在省城读过师范,在白镇做过老师,可惜儿子肖扬东天资愚钝,在他被打倒后整天在昭阳城胡混,连初中都没读完。本来就没有妈,肖达全关到五七干校,他就等于成了孤儿。堂兄金山经常操心,到处找他回家吃一顿饱饭睡个安稳觉。金山的笑容和无微不至的关怀,让肖扬东无数次想像,这个堂兄反倒像他的叔子。 肖扬东在下官河村没吃什么苦,因为有费金洪。费金洪做过白镇区委通信员,受过老肖的恩惠,现在首长落难他不能做忘恩负义之人,总是关照生产队长把一些轻活留给小肖,一个十**岁数的小伙子能做什么呢?还特地安排肖扬东到望火楼,这是个美差,轻轻巧巧,谁不想去?这样为小肖做了一些事以后,他心里感到踏实,感到光荣,感到对得起九泉之下的肖达全了,感到下官河村人对他刮目相看了。 朱大江,是一个脾气坏透了的贫下中农,下官河绝无仅有的穷户。一个女儿三个儿子,大儿子朱宏富,二儿子朱宏文,三儿子朱宏照,女儿朱宏秀。 朱宏秀是个乖巧的女孩子,后来在费金洪的撮合之下,让肖扬东娶了朱宏秀,费金洪说我是帮首长解决他现在不能解决的问题,这是我对首长的恩报。 听村民回想,肖扬东结婚是极其简单的,肖达海派人从白镇送来了一些生活用品,脸盆、痰盂、毛巾、肥皂……银山和铜山知道兄弟结婚,一点反应都没有,连个影子都没有出现。金山的老婆代表丈夫从昭阳城到下官河村参加了婚礼,送了两床被面子和五十元钱。朱家和肖家在一桌子人吃了饭,这婚就算结了。 肖扬东和朱宏秀的新房设在朱大江隔壁的仓房里,不过里面抹了一道泥巴,刷了一道石灰。 第二年春天,肖扬东在田里慢吞吞插秧的时候,孙会计在田埂上叫他上来,交给他一张准考证,要他后天到白镇中学参加推荐师范的录取考试。 这张准考证让肖扬东震惊怀疑。他没想到多年以后还能看到“准考证”这个东西,怀疑的是,无论如何国家也不会让他这个黑五类参加什么考试。他的父亲肖达全做过昭阳县副县长,埋在土里早化成灰了,有谁还会想到他这个落难公子,有谁会让他这种人参加这样的推荐考试。 现在他和贫下中农联姻了,但并没从根本上改变他的生活现状,他还是他,漫无目标,茫无涯际,不知何时是个尽头。如今从天上突然飘下一片绿油油的树叶,上面写着他肖扬东的名字,怎能不让他怀疑这个事情的真假。 朱大江并不这么认为,他觉得一定有人在暗中关心着女婿,到底是谁,凭他种一辈子土地的头脑子是想不清的。他只是高兴,兴奋地说,扬东啊,放心去考,考不上就回来,咱们一家人一起喝粥,照样过一辈子。 那年肖扬东二十四岁,原先成绩就不好,是个挂红灯的高手。现在隔了这么多年,肚子的字早就淡化了。宏秀鼓励他说,既然大队让你考你就考,说不定能考上。 抱着非常无所谓的态度,肖扬东到了白镇中学,到了考场门口又忐忑不安起来,考不上对他来说无关紧要,只是辜负了朱家老老小小的一番期望。 他是深摒一口气进了考场的。他的考桌在后门处,后门破破烂烂,阳光可以恣肆地照射进来,这并没有激起他丁点兴奋。他沮丧在下官河村这几年的胡混日子,除了墙上的报纸,他再没读过一篇文章,对于一个家破人亡绝望到深处的人来说,读书还有什么意义! 这次考试只设了一个考室,一间教室只有七个考生,他一个也不认识。卷子发下来了,不用看也知道半题都答不出。数学是好多年前学的代数,语文要做一篇作文,题目关乎当下的政治,他向来不关心政治,觉得政治这个东西是高压线,碰上了准没好下场。 这两张试卷让应届生做的话肯定手到擒来,如囊中探物,但对于他说,无异于失散多年的淡交,本来关系不甚密切,再见面时名字和姓氏都记不得了。 他呆坐着,一筹莫展,六个考生也如他一样呆若木鸡等时间。大约半小时,后门的光线有了忽明忽暗的动静,眼睁睁看见一张纸条一点一点塞了进来,他看到时心里紧张得最高点。讲台上监考老师在黑板上练书法,一个戴眼镜先生在窗口来回巡视,其严肃程度令人望而生畏,断然不能伸手去接那纸条。现在他所焦心的不是考上考不上的问题,而是焦心这个纸条是不是一个圈套,是不是他只要一接纸条,戴眼镜的先生会立即冲进来把他扭出考场,再就是戴上帽子对他进行无休无止的批斗…… 他不让自己看纸条,可那张纸不住地在门缝间颤动,还隐约传进一个熟悉的声音,“姐夫,是我……”他看到巡视的先生就在后门不远处。外面又是熟悉的声音在叫:“姐夫姐夫”,这促使他顾不得再作细想,热血一涌,便勇敢地从门缝里抽过纸条,紧紧攥在手心里。 过了好长时间,等老师背过身去,他慢慢展开纸条,他大吃一惊,上面居然是这次试卷的答案。他一时间觉得天旋地转,同时大汗淋漓,浑身湿透。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三章 考取师范 一出考场肖扬东一眼就看到小舅子朱宏照立在花坛边上,满脸堆笑。朱宏照那时上小学五年级,个子矮肖扬东一大截子。朱宏照从花坛下跳下来,张口就要说话,肖扬东立即止住他,拉着他到了一家面店,叫服务员下两碗面条上来。 宏照掩不住兴奋,见四下无人小声说,姐夫你知道吗?你这次稳中了,这个答案是费金洪和一个公社干部交给我的,让我从考场后门传给你。扬东问,知道是哪个干部吗?宏照说,我哪儿认识这个人?他们让我等答案等了二十多分钟,还要我到后门找一个戴眼镜的老师,戴眼镜的老师一看到我来,就要我把纸条子往门缝里塞。 一切都明白了,肖扬东没有高兴,却感到要有泪水流出来。这么多年来黑五类的生活,让他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长成老成持重的青年,准确地说,应该是少年老人,其间发生的事情举不胜举,如今回想起来恍如一场没有完全结束的恶梦。好在这个世界还在,昭阳县城的家还在,他的生命还在,包括他内心那点微不足道的期望还在。 今天这场考试已经很明确地昭示他,肖达全的狗崽子还是有人关心着的,那么多人帮他全是为了一个目标,让他顺利通过考试考入师范,进而改变目前不堪的命运。这一帮人背后应该有一双巨大的推手,这双手绝不是费金洪,也不是那个公社干部,也不是那戴眼镜的老师。没有特殊的身份,绝对不可能组织得了这么多人为他肖扬东一个人服务,这一点他还是看得清的。 这件事情肖扬东是断断不能贸然问费金洪的,在后来与他的接触中,也曾试过他的口风,但费绝口不提,好像这事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这是个谜,他肖扬东要找出谜底,受人恩惠就一定要找到恩人。既然从费金洪那里得不到任何信息,他只能往昭阳县城那方面去想。他觉得除了堂哥肖金山以外,再没别的人有理由有能力策划这个大规模的作弊考试。肖金山是县委办公室主任,他的能量在整个昭阳县还是有可用之处的。 他去了县城,金山家的院子已经明显发生了变化,院墙边上增添了不少各种植物和异形山石巧妙组合的园艺栽培,这些盆景典型集中地塑造大自然的优美景色,缩龙成寸,小中见大,犹如立体缩小版的山水风景区。肖金山坐在门前的藤条椅上闭目养神,气色大不如从前。 听了兄弟的叙述和感谢,他坐起身子,瞪圆了眼珠。听完事情原委后说,兄弟我比你大十六岁,老兄为父啊,我怎能不照顾你?我不照顾你谁照顾你?以后好好读书吧,现在形势不同以往了,不读书是没有前途的。 从他的神情来看,肖扬东觉得金山并不是那只神秘的推手,因为瞪圆的眼珠表现出了他的惊讶,说明他对此事一无所知。 回到下官河村,走到家门口,就听到宏秀在屋里和人说话,原来是大伯肖达海和三婶潘翠珠来了,潘翠珠一看到他就上前拉住胳膊问长问短,表现得比一个母亲还要亲。肖达海大腿翘二腿,开始发话了,东啊,听说你考上师范要脱农胎了,这是个好事,你爸爸在底下就不用担心挂念你了。 肖扬东说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肖达海不管他,只顾自己说话。我们肖家可是白镇旺户大族,从前就出过不少读书人,现在还是在出,说明老肖家的文脉没有断。 潘翠珠立即止住他,你不要上八代下八代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说着从口袋里面掏出一个手绢,放在桌上展开,竟是三个亮闪闪的金戒指。 潘翠珠压低声音说,当初祝大龙破四旧到我家翻箱倒柜,就是没有找到雪花膏瓶子,我把它藏在花台子底下,今天取出来,你们弟兄四个,一人一份。 肖扬东连连推却,潘翠珠把手绢裹起来往扬东手里塞,儿啊,你气什么,好歹肖家也有你爸爸一份家产,现在除了几间房子,什么都没有了,这些个小东西本该就是你们的。我经常和你大爸说,我们不能得这个肖家绝份家私,该老二家的东西要交给他下人。 提到祝大龙,肖达海便生出一股子怒火,当初这家伙借着破四旧到处搜刮,单肖家被他掠去的东西就有不少。前几天肖达海到祝大龙家,要求归还破四旧时搜去的银烛台、铜香炉和一幅板桥字画。他回答得倒好,全交到县上去了。交给谁了又说不出来。 肖达海喝了一口水,继续说,现在政策变了,我也不怕他了,是我家的东西我一定要找回来,否则对不起列祖列宗。那幅画是有来历的,郑板桥先生在白镇设私塾教书,我祖上和板桥先生处得好,经常送米送油给他,人家不过意,便画了一幅竹子送给我祖上。传到我这一代,我保管得很好,把画包得严严实实,放在米缸里,画一点儿也不潮。没想到他这家伙砸了米缸,米流了一地不说,他还找出了那幅画。这个狗日的!现在祝大龙被撤了民兵营长,他撤了以后白镇安稳多了,也有人敢当面骂他了。祝大龙这个不要脸的东西居然还穿着一身军装,走路昂首挺胸,说总有那么一天他还会得势。 这时,吴大脚岔脚过来了,喊扬东和宏秀到家吃饭,看到肖达海和潘翠珠说,亲家公亲家母不要走了,一起吃个便饭。 肖达海哪里吃过乡下的粗茶淡饭,拉着潘翠珠就往外走,不气不气,回家有事回家有事。 肖扬东和朱宏秀送走两个老的,便进了朱家。一桌子人在等他们,一大盆子粥,还有两大碗山芋,摆在桌上。 吃完饭,一家人开始做篚,篚是一种芦苇编织品,用来晒粮食、苫粮草、铺床铺、盖棚子,应用相当广泛。白镇人依靠芦苇,于冬春两季对这种貌不惊人的植物进行紧锣密鼓的加工编织,每家每户都在玩命地做。 西塘河拐角处的一大片空地是供销社设立的“草栈”,不仅从事“用柴”的收购销售,还负责回收各家各户的加工制品。 白镇人做芦篚一般取用较粗中空、长约米把的芦身,其余部分便是废料当柴禾。顶上连着芦花芦身,实芯,光洁顺滑,可以插香烛,夏天燃上驱蚊虫。还要抽柴,把选好的规格芦管用芦镶剖开,成为一片片宽约一指的长条。芦镶一般松木做成,在圆柱形的松木一侧掏成凹槽,嵌入锋利的小铁片,从粗的一头到细的一头将柴划开一道口子。抽柴是男人的活儿,把每根芦管“抽”好,要平心静气,一气呵成,不能有太大弯曲。抽柴要戴个手套,以免被虽软但锋利的芦管片划伤,即便如此,还会有芦刺穿透粗纱布做的手套。 接下来搬到平整的场地上,用石磙来回碾压,将柴压扁、压熟。石磙,也就是碡碌,大青石或是花岗石做成的长圆柱形石块,两头凿有方孔,塞上方木做耳,再套上绳子牵了,平放地上,拖着来回在铺着的芦杆上碾压,让芦管完全开裂张开。这样的活,需要力气,更讲技巧。身小力乏,滚上几个来回就会气喘吁吁。这样的活儿多是细心耐心的男人去做。芦杆碾开了,就开始“剥篾子”,这个要一根一根剥,剥去侧叶,且把芦杆拉平拉直,成为一条平整的长芦片。 这样以后就可以做篚了。一个人或两个人坐在地上,一根一根交叉编织,编好一部分,地盘扩大一点点,人就前移一点点,到收口封边就大功告成了。 做篚是很费功夫的。朱家按照各自的特点进行家庭分工。大江和宏富负责抽柴和碾柴,宏文和宏照负责剥篾子,吴大脚和宏秀负责坐在地上编席子。肖扬东没有分工,随机安排,哪儿需要,他就到哪儿。 芦篚卖到草栈,价钱很贱,但下官河村人还是乐此不疲。 费金洪来了,朱大江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敬上,并不住表示感谢,多谢支书推荐,多谢支书推荐。肖扬东不失时机用火柴给他点上烟。费支书眼睛不停地眨,惹得宏照不停地笑。 笑什么,你个死猴子!大脚骂道。 费金洪并不理会小孩子的笑,点上烟吸了一口,说这全是扬东自身努力的结果,我们只不过给了他一个机会罢了。 支书太气了,将来扬东要好好报答支书的大恩大德。朱大江一边说一边搬来小凳子给费支书。费支书说哪有空子坐啊,事情太多了,马上要挖河工了,我要安排去。说着人就出了门。 七月份,录取通知书就到了大队部,整个下官河村都快沸腾了。肖扬东拿到通知书交给朱大江看,朱大江不识字,就是不停地笑。费支书说,恭喜恭喜啊,一个白镇就录取了扬东一个人,这是下官河村的骄傲啊。刘早怪我没让他参加考试,他也不想想,他有这个命吗?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四章 师范生活 秦邮师范是个老牌师范,在县城府前街向南的东后街上,东后街本是一条古街,按现在来说其实就是一条南北走向长约一里的巷子。 开学第一天,校长讲了秦邮师范的历史。秦邮师范原是在北郊界首镇办的一所省立乡村师范,是全国最早兴办的五所乡师之一,比晓庄师范还要早三年。校长摇头晃脑,满脸自豪,好像这个历史就是他的勋章。 高师班清一色都是肖扬东这样的插队知青,一半以上已经结婚成家。要论学历,初中没毕业的肖扬东要算最低了,老三届的高中生占了大多数,到了这个环境,肖扬东多少有点自卑。 他在班上属于不算大不算小的学生,年龄最大的30岁,所以班长李默然说,我们都是老秀才。 期中考试成绩出来,肖扬东的成绩见不了人。语文50分,数学30分,语基70 分,教材教法63分,班上倒数第一。班主任刘老师在班会课上批评了一些女生进校以来不思上进,觉得自己进了保险箱工作无忧就不肯学习了。 肖扬东两门不及格,刘老师在班会课没有提他半个字。有个女生问肖扬东,你和刘老师有亲啊? 刘老师是秦邮人,怎么会和肖扬东有亲?刘老师早年毕业于武汉大学z文系,因为一篇文艺评论打成右派下放到农村十多年,落实政策后调到师范教书,短短两年内他做成了三件大事,一是结婚,二是生了双胞胎儿子,三是发表了上百篇诗歌评论。刘老师是学校的一面旗帜,也是秦邮师范的一个宝。 刘老师知道他的文化基础,曾经为成绩问题找他谈过一次话,鼓励他多看书,不要斤斤计较于分数,分数只是个死板的数字,并不能完全衡量一个人的水平和能力。 星期天的下午,刘老师把肖扬东领到家里,倒了一杯饮料给他。 刘老师说,你爸爸叫肖达全吧,没报到时我就从档案上知道你的家世了。我和你爸爸认识不少年了,那时我才二十多岁,我们在省城顾主编家见过面,他是个正直坚强的汉子。 听了刘老师一番话,肖扬东终于弄明白刘老师为什么对他如此宽容,为什么特别照顾他。 班上有个女生叫吕律,是从山东回来的,也是通过这次考试进的校,父亲目前在昭阳县做文化局局长。同样是昭阳人,肖扬东在班上少言寡语,吕律就不一样,整天叽叽喳喳嘻嘻哈哈,一点儿没有知青的内涵。 肖扬东受刘老师的影响整天捧着北岛的诗集。这天在图书馆,他又读到这样的句子: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看吧,在那镀金的天空中, 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 冰川纪过去了, 为什么到处都是冰凌? 好望角发现了, 为什么死海里千帆相竞? 由诗及人,他想到冤屈而死的父亲,不禁流下泪来,被吕律看到了。他掩饰说诗读不懂着急,吕律递给他一方碎花手绢,笑道,不懂可以让刘老师讲给你听啊。 从那次开始,两个人接触多了起来。他了解到吕律在山东沂蒙吃过不少苦,溺过水、负过伤、装过病,还遭过生产队批斗,要不是父亲出来得早把她从山东弄回来,她肯定会上吊或喝药水命归黄泉了。 两个人身世相似,经历相似,共同语言就多了。高师生都是成年人,每逢星期天就三五成群聚到一起逛街、喝酒、郊游。昭阳县来的学生就他们两个,自然而然他们也结伴了,追寻盂城驿,登临镇国寺,于文游台上怀想苏东坡与秦少游把酒论文的胜景,跑到湖西天山镇的神居山上寻找乐趣。 吕律不算漂亮不算丑,一口标准的普通话相当引人,水平地绝对超过了语基老师丁小倩。她是学校广播站的站长,下面带着一帮子中师学生,每天早上中午晚上,广播站准时播音。全校师生都喜欢吕律的声音。 那天,吕律故作萌态,用一口标准的京腔问扬东,你觉得苏小妹的故事是不是真的? 肖扬东心想,你也学z文的,问我这个问题不是消遣我吗?于是半邪半神地回答道,你认为真就是真,你认为假就是假,一切都在主观。 吕律上来给他一拳头,你年纪轻轻,说话怎么像个哲学家?说着身体趁势半倒在扬东的怀里。肖扬东一惊,颇有些尴尬,慌忙一闪,让吕律差点儿跌倒。 对面前这个女人,扬东不敢有丝毫想法,因为他是结了婚的,宏秀已经怀了他的孩子。 吕律指望一拳出去对方会有所反扑,这是她所希望的。没想到这个肖扬东是块木头,投怀送抱都不要,这不是对她最大的污辱吗?这样想着,心里就有些不痛快。 离开神居山的时候,天上开始飘下小雨,两人坐着小船渡西湖,湖面上波涛澎湃,两人之间没有说一句话。 放寒假前,吕律堂而皇之地往他面前放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等我一起回去。班上同学全是成年男女,精神恋爱搞得红红火火,没有人会留意别人的儿女情长。 肖扬东怕吕律生气发威,只好等她。一直等到下午,她老大人才出现,撑着一把花雨伞,站在他宿舍门口,说我们去看电影吧。 电影票已经买好了,不去就浪费了。两人徒步走到北海电影院,一坐下,吕律就把一块糖塞进他嘴里,还问他甜吗,他点了一下头。电影放到一半,他突然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被吕律紧紧握着…… 看完电影,吕律要他送。到了女生宿舍,正好停电,里面乌灯黑火。吕律拉他进了宿舍,同时扑进了他的怀抱。黑暗之中,扬东不由自主地抱住了她,感受着她柔软的身体。然后吕律的嘴唇就靠上来了,他是男人,自然无法拒绝这种诱惑。这样互相吮吸着,再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一动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电筒照到他们身上,刘老师来查房。刘老师一直就是个风趣的人,当天也表现得相当镇定:“二位好雅兴!早点休息!”咳嗽了一声,轻轻关上门,走了出去。 这事让刘老师撞到扬东感到很沮丧很丢脸,立即撇下吕律离开了女生宿舍。 第二天一大早,刘老师来到男生宿舍,扬东还在睡梦中。他坐在扬东床边,交待了几句话:你是有家室的,你是有前途的,吕律不适合你。就这么三句话,说完就走了。扬东愣在那儿半天没有动弹。 十点多钟,吕律像没事人一样在男生宿舍下面大喊他的名字。男生宿舍区已没什么人了,难怪吕律胆子这么大。 我们回家吧,我早上去买了票。吕律的支配欲很强,说向东就向东,容不得他半点反对。 扬东拎起昨天准备好的行李,跟在吕律后面出了校门。班长李默然向他们打招呼:小两口回去了? 吕律莞尔一笑,一点儿也不生气。扬东倒显得有些难堪。 他们在东后街叫一辆三轮车到了长途车站,肩比肩坐上车。吕律说毕业以后她爸爸会把她安排到电视台或广播站工作,问扬东有什么打算。扬东思想明显不在这里,吕律重复了一遍,他才支支吾吾地说,到下官河村教书吧。吕律有些不屑,你不想分到城里吗?扬东回答,没想过。吕律不出声了,闭上眼睛想心思。 昭阳县城汽车站到了,吕律说,到我家吃饭吧? 扬东既感到突然,又感到为难,说,这不合适吧? 吕律说,这有什么不合适的?我爸爸妈妈都知道你,上次他们就要我带你回去玩。 扬东有些为难,一想到刘老师早上对他说的三句话,扬东便横下一条心,说出了下面一番话:感谢你吕律,我是结了婚的,将来要回到农村,我们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听后,吕律眼里立即泛出泪花,昨天是我强迫你的吗?我不是不知道你结婚,我离不开你,你要我怎么办? 吕律的妈妈来接女儿了,见女儿落泪正要说什么。扬东抓住机会立即告辞:“阿姨,吕律,我先走了。” 吕律的妈妈看着远去的背影问女儿,这就是肖达全的儿子吧?像! 回到白镇,扬东拎了两盒董糖,到肖家祖宅看望大伯肖达海。肖达海很高兴,把三个老婆全叫了过来。卢氏没见过侄子,当即封了一百块钱做见面礼,徐芳华见状封了五十块钱。潘翠珠不甘示弱,封了二百块。扬东立即往外溜,被潘翠珠拽住。肖达海责怪扬东,你在外面读书生活清苦,我们也帮不了你什么大忙,又不是什么外人,她们全是你的婶娘,你不收下就是瞧不起人了。 话说到这份上,不收反倒不好了。 一回到家,扬东就把三百五十块钱交给了宏秀,宏秀心里看到这么多钱,惴惴不安。 在下官河村的寒假里,扬东读了刘老师推荐的书目,认认真真做了两大本笔记,内心相当充实。 偏偏这个时候吕律寄来了一封勾魂的信。 亲爱的扬东: 你好!与君分别数日,恍若隔了三秋。你有这种感觉吗? ilve yu! 很想见到你,你能到昭阳来吗?我等你! 信很简捷,也很直露。扬东看了以后,心里有点慌乱。听到宏秀由远渐近的脚步声,连忙把信一团塞进了嘴里。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五章 两个屌丝 官河是一条穿越苏北平原的古老河流,南段为上官河,北段为下官河,承接西塘河,一直延伸至北方平原。 下官河是铜色的,静悄悄没有喜乐,没有悲歌没有风,有也是没有情感的弹奏。阳光,穿梭于细浪的气息之中,舒畅而漫长。春天来了,芦苇从水里冒出小芽儿,两岸随处可见,青青嫩嫩的,有一种让怜爱的娇气。不管政治气候国际形势怎样,它都会如期出现在白镇的河沟汊港之中。它是不懂得政治的植物,不会听命于人。 多少年来,没有人理睬水边的芦苇,他们在高音喇叭的催促下,把粮食和铁锅扔进了人民公社的食堂,让上官村一下子进入了共产主义,过上了人间天堂的生活。饭有人煮,衣有人洗,想吃什么有什么,想吃多少由你自己决定。活在这个世界上,吃饭能够由自己支配真是件幸福的事。上官村的劳动生产力在这个时候得到最大限度的发挥,地区小报对这个村的亩产量进行了报导和宣传,前来参观学习的人不绝如潮。但很快这个记录就被刷新再刷新,上官村像一块烧红的铁,不断黯淡不断冷却,冷却到常温时,饥荒来了。 饥饿的日子不是节日,却常常不期而至,好像是有谁蓄意制造了这场灾难。这样的疑问上官村目不识丁的农民是参悟不出的,唯有芦苇懂得,不过这位哲人不会说话。饥荒像流言一样继续蔓延,长了一副空洞的大翅膀在湖荡上空寻觅,数日功夫官河两岸的芦芽被啄得个净光。整个上官村都在嚼巴。咀嚼的声音很响,响彻云天,好像一部大合唱。乐声很动人,引出不少老鼠从地洞中钻出来,站在墙角,瞪着一双绿豆似的眼睛,楚楚动人。 那时,朱大江成天喝水嚼咸菜,脸肿得像个大馒头。大江说:“哪天让我喝饱大米粥,立即见阎王老爷也行。”捱到最后几天,大江的肚子越来越大,躺在蒲席等死了。而这个时候大儿子宏富还坚持把自己的一点点口粮拣到一边,姐姐宏秀破口大骂,他仍旧置若罔闻我行我素。宏武是二儿子,躺在铺上一口气没上来,吴大脚一摸他肚皮,好像一层薄纸,大脚哭得死去活来。那时宏文还小,肚子饿只知道发呆,从来不哭出声来。 朱宏照出生的时候,那个饥荒时代已经结束。等到他记事时,已经没有了痛彻心扉的饥饿记忆。当然猪肉味还是闻不到的,整个村子没有猪。整个庄子看不到鸡鸭鹅在地上跑,麻雀也难得看到。四处光秃秃的树,如同一幅空洞的画。 饥荒好像是一个藕断丝连的恋情,会不定期造访每一户人家。朱宏照每天只喝两碗薄粥,薄到可以照到他瘦而调皮的面孔,照到鼻子下面的一小块黑痣。宏照的妈说这个黑痣说是个好东西,是活着的标志,哪天痣突然消失人就离死不远了。朱宏照从没有恨过脸上的黑痣,相反他相当重视这块宝贝,喝粥时总要好好看看它,就好像看一颗勋章。大江喝粥特别仔细,小口小口地喝,与其说喝,不如说是品。品完半碗粥,他便伸出长长的舌头,在碗里舔上七七四十九次方才罢休。大江经常感叹,救济粮再迟一天,我就上馕草了。 这天,朱宏照戴着一顶破旧的绿军帽,光着大脚丫子,和一个叫陆二黑的伙伴在盘坐在泥地上垂钓,面前是开阔的下官河,河里全是油油的水草。 河底还有嫩嫩的苇芽,把它连根拔上来。嫩绿的芽尖儿,如葱白一样干净的根,洗都不用洗就直接放进嘴里,咀嚼,咀嚼,咀嚼。很过瘾。太阳露着笑脸,看着他们,很慈祥。 一条上官河是他们的,芦苇荡也是他们的。他们经常在芦苇丛里玩耍,在苇子地里挖上几个陷阱,上面盖上一些茅草。陷阱不会很深,有人掉进去,他们会在一旁咯咯大笑,庆祝恶作剧的成功。有时候,他们在芦苇荡里学着解放军的样子,玩行军游戏,在苇子地里一圈圈绕来绕去,乐此不疲。那些栖在苇叶上的小鸟,常常被他们惊得四处飞散,待他们走远,它们又倏然飞落到苇杆上…… 其时宏照和二黑已经成为乡间捕钓高手,他们经常盘坐在下官河边上,一边钓鱼一边侃着学校的山海经。自制简易的钓杆,一根芦杆,一弯钢针,一条棉线,就组成了一套比较完备的利器。对于他们来说,钓具的优劣并不重要,关键在人。有人使用一分钱一只的“詹记鱼钩”,其成果还没有他们好。钩好不如哥好。 河中资源匮乏,鱼养得不大,都是手指长的小鱼。小归小,钓上来时都是活蹦乱跳的,宏照最喜欢看到的就是这一幕,活蹦乱跳,一幅丰收在望的画面。当水桶里盛满了或沉或浮的小鱼时,他们便开始用手刮去鱼鳞,掐破肚皮,挤出内脏,然后你一条我一条地进行分配。宏照一边唱一边分,不时给二黑一个耳刮子,嘴里骂道:“都是你这个瘟东西话多,让我少钓了一条鱼。”二黑是宏照吃的小鱼,要打就打,要骂就骂。不管怎么打怎么骂,二黑就是不离开他。见沾满鱼腥的手又伸过来,二黑直向后退,骂道:“你妈妈的,你手脏不脏啊?” 费春花每天上学都路过河边,见到他们从不说话。她爸爸费金洪是村上第三任支书,人脾气好,一脸笑容,笑的时候眼皮就不停地眨动。村上好多小孩学他眨眼,学会了就改不掉了。据说官河村起码有几十个爱玩命眨眼的孩子。后来费金洪不管到哪家去,家长都会把孩子撵出去玩,怕沾染上这坏习惯。 朱宏照和陆二黑当初看费金洪眨得好玩,也学着眨。费金洪笑着追打他们,骂道,两细猴子,不学好。这么多年下来,眨眼如同见面礼,双方形成默契了,迅速眨几下眼等于打招呼问好。费春花和他们一个班,见了她他们也眨眼,费春花气得不理睬他们。 那天费春花有兴致,居然站在河边看他们钓鱼。有个女生在旁边,两个男生居然有些小紧张,装模作样盯着水面上的大蒜浮子。时间不早了,费春花走了,离开前破天荒说了一句,要上课了别迟到啊。两个人没有回应。 费春花走远了,两个人冲她的背影淫邪地骂了一句“小寡妇”,满以为她听不到。没想到那天河边风特别大,没费什么劲就把这句话轻轻告诉了费春花。费春花回头瞪了他们一眼,嘴里骂了一句脏话,具体内容听不到。仅从口型真的琢磨不出来,两个人费尽心思在想费春花在骂什么。只有确定了内容,才能组织进攻。 二黑说:“她好像骂你妈妈是大脚。” 宏照抡起拳头说:“她在骂你妈妈是瘪嘴。” “她骂你妈妈关我什么事?你不要动手动脚好不好!” 宏照不理会他,专注地看着费春花的背影渐渐远去,心里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觉。 两个猴子头满头大汗赶到学校时,已经上课了。刘早看都没看他们,手一指教室后墙,要他们站到教室后面鼻子靠墙。鼻子靠墙是一种当时通行于校园比较伤自尊的惩罚,执法者是老师,老师有绝对的权威,要你怎么样就怎么样。有时老师要你在太阳心底下手抱着头站马步,你必须得做,否则会告诉你家长会让你家长到校谈话。一趟站下来,浑身大汗,人像一张纸,直发飘。宏照和二黑在这个问题上的观点是一致的,多大的耻辱都不是事,只要不让娘老子知道就行,娘老子知道了,回去就要遭唠叨挨铁拳,这种日子很凄惨,会导致你一个月诸事不顺。 刘早是费春花的姑父。不是费金洪哪儿轮到他在村里做代课教师?这个全村人知道,宏照知道,二黑也知道。宏照和二黑从心里瞧不起这个走后门的刘早。 宏照站在后墙边上,头脑没有停,一直在分析。他对二黑说,一定是费春花这个小狐狸精把我们骂她的事告诉了刘早,否则姓刘的不会突然发神经把我们站到教室后面,还鼻子靠墙。 面对他们的是一堵破墙,上面的石灰不时往下掉,一靠上就是一身的白灰。按常规,下课后刘早会检查他们的鼻子,要是没有白灰,就说明他们偷工减料,还要进行下一步的责罚,到太阳底下站三个小时马步,一分钟也不能少。 二黑拉拉宏照的衣角,你往前靠靠,身上没灰小心刘早扁你。宏照把二黑往前一推说,你先来个狗吃灰。后面出现这么大的动静,刘早立即骂道:“你们两个家伙站在后面还不安稳,想死啊?”两人立即安静下来。 刘早继续讲课,要全班同学听他范读课文。两个人要笑又不敢笑。刘早初中毕业,经常念错字,只要有学生当堂质疑他就发无穷之火。他示范读课文,要求大家都要捧起书来听,否则他会跑上去一个大耳刮子。 刘早读得很深情,但是同学们很无奈。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六章 开除学籍 两个人靠在教室后墙上叽叽咕咕。 刘早看不到他们的脸,更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仍然在抱着书在读课文。他用的是官河村的土话:“年四旺叔叔经过几天的昏迷,醒来后第一个认识的就是毛主席,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毛主席,唱的第一首歌就是《东方红》。年四旺叔叔的心里,只有永远不落的红太阳毛主席……” 朱宏照越说越猥亵:“费春花对我们这么好,是不是想给我们哪个人做老婆啊?” 陆二黑来劲了:“这个老婆我不敢要。不过她的上身不错,像两个馒头。脸嘛长得也好看,我要她上半身……” 朱宏照不禁笑出声:“下半身你不要?你不要我要。” 陆二黑也笑道:“三哥,那我恭喜你,哪天你们结婚我去捅窗户纸,你可要给我一个红包啊。” 宏照捂着嘴笑:“我说了玩的,我才不要和她结婚,她都要做寡妇了,我和她结婚,那我不是要死了吗?你和她结婚吧,让你死最好了,你这种人活在世上就是浪费中国人民的粮食。” 二黑挺乐意:“那我就替你死,只要和她结上一天婚,死了也值得。” 宏照伸手在他大腿上拧了一把,骂道:“你个死没出息的东西!” 费春花个子高,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刘老师的课她一句没听,全神贯注地收听这两个家伙说话,果然句句与自己有关,忍无可忍之下,“嗖”地站了起来说:“刘老师,朱宏照他们在后面说我的下流话。” 刘老师怒目圆睁,把书甩到讲台上,厉声喝道:“给我滚到办公室去!” 教室中噤若寒蝉,两人迟疑了一下,知道无法讨价还价,便一前一后往外走。刘老师赶上去用白球鞋使劲踹了二黑一脚,想过来再踹宏照,宏照已经走到前面去了,刘老师只好追上去,赏了他一个耳光,宏照只觉得浑身的血一热,但很快就凉了下来。 两个人出了教室并没有遵从刘早的指令进办公室。他们坚决不进办公室,进了办公室即使有理也说不清楚。他们来到学校小操场,躺到草地上。 天上的白云丝丝缕缕条条块块慢慢行走,整个天空就像一条宽阔自由的大街,大街上没有人,只有云朵,一朵叫宏照,一朵叫二黑。 两朵云,把话说尽了只好干躺着。 下课铃响了,同学们过来看望他们,两人情绪又高涨起来,不断骂刘早是一条乌龟,并说你们带信给刘早这个老乌龟啊。他们知道谁也不敢带这个信,刘早火上来,会一起把骂人和带信的全部消灭干净。刘早喜欢搞连坐,很不得人心,除了费春花没有一个学生和他贴心。 宏照感到无聊,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包火柴。 他和二黑点燃了围墙边上小草堆,火焰蔓延开来,顿时出现了一大片黑地。宏照大声叫喊:“火化刘早喽!”二黑在一旁没心没肺地笑着跳着,同学们一看到情形不对,立即作鸟兽状散。 高校长从办公室跑出来,果然看到了烟。他一手一只耳朵把他们拎进办公室。绿军帽掉到了地上,宏照挣扎着出去拾了起来,又扣到脑壳上。 高校长是个白头翁,也是个有手段的人,哪怕气得白头发一根根竖起来也不打学生。年轻时他性子躁,一把抓住调皮学生的头,竟然把头发连着头皮撕了下来,为此他跪在家长面前,不仅赔了不少医药费,还受到了组织的严厉处分。经过那次教训后,高校长绝对只动口不动手,为个小鬼真动气得不偿失。 现在他把朱宏照和陆二黑隔离开来关了起来。朱宏照关在一间库房里,里面全是粘着蜘蛛网的破桌凳,里面一股子霉味。宏照下了决心,高校长不管问什么他坚决不回一句。怕死不当共产党员,他朱宏照就是电影《永不消逝的电波》中的李侠同志。李侠被敌人发现,他镇静地发完电报内容,还向延安发出了永别的信号。现在他朱宏照被关在黑屋子里,就产生了这种英勇就义的神圣感。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何况,他死了娘老子会为他报仇的,会把白头翁家砸个稀巴烂,会让他再次跪在地上求饶。 宏照等着白头翁,希望他最好带一把刀进来杀了他,这样的结果反而令他痛快。可一切让宏照失望了,一直到最后高校长都没有提审他。 当他被叫到校长室时才知道高校长为什么始终不提审他,因为陆二黑做了孬种。 高校长一说开除,这怂就抖了,立马像印钞机一样一五一十地往外吐。不仅上半身下半身,还有火柴,还有香烟,还有村里丢失的鸡呀鸭呀,还有刘早家的烟囱被堵窗子被砸的事…… 宏照从学校出来的时候,已是夕阳西下,百鸟归巢,芦荡之上笼罩了一片金色的寂静。 朱大江坐在院子里歇息,一天活做下来浑身像散了架,每一根骨头都抢着要从这个疲惫的身体中挣脱出来。看到三儿子回来了,他竖起粗指头点着他:“才回来?又死到哪儿去鬼混去了?” 宏照什么话也没回,径直进了屋,一屁股坐到铺上。 他心有忐忑,高校长最后对他说,打明天开始你不要再进校门了,我们下官河初中从来没遇到你这样品行恶劣的学生。他不知道姓高的说的话是真是假,姓高的向来说话算话,从不信口开河。如果是他所说是真的要开除,那自己该如何面对一大家子,这个结果第一个不能接受的就是老子朱大江。但愿当时白头翁大脑一时失血说了玩的,只是吓唬他的。 宏照特别紧张老子的一举一动,老子现在不知情,专心致志地修理锄头,让他在暂时的安宁中等待一个重大事件的发生,这是特别残酷的。这个事件是突发的,但最终是惊人的,一旦成为现实,朱大江一双沾着泥土结着老茧的巴掌不把他打个半死才怪。 宏照头脑很乱,不久便昏昏沉沉,几乎要睡着。 恍惚间,他听到老子在外面招呼人的声音,他心里一格登,心脏中止了跳动。果真是高校长和刘早!这两个逼养的真狠毒,说来还真来了。 宏照顾不上许多,赶紧翻开北窗溜了出去,小褂子被窗棂上的钉子扯开了一个洞。 走在村庄外的小树林里,他稍有些轻松。他理解别人读书会有快乐,但感受到不读书也有快乐。不读书对他来说无论如何都应该是一件好事,起码可以免除考试的压力和各式各样的讥笑,他天生不是块读书的料,不读书才能让他维持做一个小男人的自尊。 退一步说,再让他朱宏照待在学校里,还是学不到什么东西,他对学习彻底没了兴趣,用“绝望”一词来形容他对功课的情感一点都不为之过。 朱大江听闻了乡村中学的决定也没有什么可惜,只是心中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懊恼。 半夜,宏照冷得直哆嗦,钻到草垛里,芦秆子扎人,搞得浑身痒痒的。其它地方又去不了,二黑那边是决定不去的,这个汉奸叛徒从此要远离十万八千里。 家不能回,又没有地方去流浪,外面的世界对于宏照来说就像一团迷雾,万万不能涉足。 回头一想,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回家大不了让老子狠揍一顿,俗话说“虎毒不食子”,难不成他做老子的能打死他?想到这,心中便轻松了,便从原路返回。 进院子时大黄叫了两声,蹿上来咬他的裤腿,宏照抬脚蹬了它一下,这瘟狗便跑得远远的了。 屋里漆黑一片,宏照翻窗入户。刚把脚踮到地面,就被人抓住了膀子。灯点亮了,妈妈宏富宏文全出现在面前。宏富用轻蔑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转身进了房间。宏文竭力拉着愤怒的父亲,妈妈吴大脚在一旁哭。 一顿狠打是免不了的,二哥没再坚持拉下去,坐在桌边上,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整个过程,宏照没哼一声,旁边的宏文流下了眼泪,宏照知道,二哥是个心慈的人。朱大江打累了,一身疲惫,又骂了一会儿,最后坐在一张破竹椅子上喘粗气。 宏照一直跪在地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宏文走到大江面前说:“爷,让宏照起来吧。”说着要过来拉宏照,朱大江一跺脚,宏文又缩了回去。 妈妈说,二子你睡吧,明天还要上学。二哥进了房间,把破房门摔得应天响。接着大江和大脚也进了房,宏照还是跪着,没有老子的同意是绝对不可以起来的,这是朱家的家规。 第二天一大早,太阳刚刚露脸,朱大江把瘫在地上的宏照从堂屋拎到院子里,扔了一把铁锹到宏照跟前。 宏照心里清楚,这把刚刚修好的铁锹原来就是为他准备的,一夜之间他就完成了由学生变成了农民,这一角色的转换,这一切全拜刘早和白头翁所赐。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个仇,一百年都要报,不报此分枉为人! 宏照的牙齿已经把嘴唇咬出了血,一嘴的血腥味。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七章 二人报仇 宏文劝老子说,还是再求求高校长吧,总不能让宏照这么小就不上学吧!而且让宏照这么小下田劳动会有惹许多犯嫌的话出来的。 朱大江不理会,径直往外走去。宏照看了二哥一眼,跟在老子后面往外走。 到了农田,大江左顾右盼,终于盼到生产队长王大牛。大江掏出一包皱巴巴的纸烟,慢吞吞从里面理出一根来递给他,引他到树荫下面说话。宏照知道老子在求王大牛。 王大牛平时很倔很严肃,今天表现得很兴奋,一脸奸笑地朝宏照这边望。最后王大牛点头了,相形之下朱大江显得相当委琐,还颤微微地为王大牛点了一根烟。 王大牛一招手,宏照极不情愿地走到他跟前。王大牛说,翻地、储肥、除草、撒种、间苗、施肥、锄草、松地、浇水、除虫,都是吃饭的营生和本领,你都是要认真学习,不学就得饿肚子,这个社会谁也不能养活谁。大江连连称是,同时白了宏照一眼,骂道:“你个逼嘴怎么那么紧,就不晓得说声感谢话呀!” 王大牛说:“先回家去定定神,明天和妇女一块儿上工。” 宏照想说什么,但嘴张不开。悻悻回头,田埂上一大帮子人都在指点他,走过去时他们好像嘻笑着欢迎一个贵宾的到来。 宏照心想现在反正已经没脸没皮了,索性把笑意涂抹了一脸,满脸阳光地从贫下中农间走过。 到了家门口,陆二黑便窜了过来拉他的手。宏照一甩手进了门,二黑不敢进来,孤独地站在树下,极其可怜地朝里面张望。宏照一屁股上了铺,用被子蒙住头,开始补充睡眠。 二黑在外面喊:宏照,宏照。 他怒火中烧,捧起一盆子水朝外面泼去,并骂道:喊你妈妈个蛋!二黑吓得直溜。 他又回到铺上,刚刚搭上眼。听见二黑又喊了起来:宏照,宏照。 宏照懒得理他,用枕头盖住头,不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 梦中,他看见了费春花,扎着一把独角辫子,穿着红格子的春秋衫,蓝卡几的长裤。鸭蛋形的脸上两只大眼睛,不像往常那样泼辣,充满了温柔。她一步步向他走来,脚步是那么的轻柔,像一阵轻风夹着一丝似有若无的香气。这是女人特有的气息,这种气息是致命的, 朱宏照注定会在梦中被一枪击中。果然他被击中了,击中目标的感觉是如此美好。他的手抚摸费春花的头发,缕缕香气扑面而来,她的手也伸过来隔着衣服轻摸他的胸脯,这一摸就好像摸破了一只极其脆弱的气球,气球爆了,他也爆了。一摸裤子,湿湿的。他从梦中回来,抬头看窗外,天已经擦黑。 不多时,外面开始有了人声,收工的收工,放学的放学,村子开始热闹起来,家家户户开始做饭,空气是全是焚烧柴草的味道,苦苦的,焦焦的,直炝鼻子。 朱宏富是第一个回来的,一放下工具就从水缸里舀了两碗水咕嘟咕嘟倒进肚子,这是他的劳动归来的习惯。宏照叫了一声哥,宏富没理睬他,宏照便转身就出了门。宏富在后面叫他,说又要到哪里去,安稳一点呆在家里。打小宏富就没把他放在眼里,睬也不睬,一副你能把我怎么样的态度。宏富懒得管他,晚上他要和小云一起到董家庄看电影,他必须花点时间收拾收拾自己。 宏文在白镇初中读书,晚上才能到家,这个时间不会有人陪宏照说话。鬼使神差,他七转八转转到了下官河小学门口。校园里面已经没有人,那个看门的老头在生炉子,一股子白烟飘得到处都是,宏照赶紧跑得远远的。 远远地他看见了陆二黑,一脸子黑气从对面过来,连忙躲藏。可是二黑已经看到了他,冲他喊:宏照,宏照。 宏照站住脚,对他说:“你个逼养的,还有逼脸叫我啊?” 一听骂他,二黑哭了,说:“妈妈的,他们也不把我上了,家里两个老的把我打得要死。”说着伸出两只膀子,血紫血紫的,明显是绳子捆绑勒出来的。宏照心中有些不忍,说:“算了,我也怪不了你。” 二黑破涕为笑:“我今天找你几次了,就是商量怎么复仇,可是你不睬我……” 宏照一听此言,来了精神,立即拉着二黑向村外跑去。 村外有个桃园,僻静,好商量事。 两人坐在树杈上,进行了一番周密的计划,憧憬着报仇后景象,两人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起来。 几天下来,下官河村的人发现朱大江的三儿子不仅不是读书的料,也不是种田的料。最突出的表现就是悟性太差,做什么农活总是落在人后,引得一帮无聊的娘们总拿他寻开心。 这些老娘们把宏照按在地里,脱了他的裤子要看毛长全了没有。朱大江在远处看着,一副吹胡子瞪眼的表情,又不好过来干预制止,如果这样做也显得太小气了。王大牛看不下去过去解围,拦下那帮妇女说,人家还是伢子,慢慢来慢慢来,就是没毛也要慢慢长,你们这样是“拨毛助长”,是没有用的。此时的宏照躺在女人堆里,满脸笑容,像个傻子。 孙二娘是远近闻名的骚货,一把拽住王大牛说:“你护着宏照,我们同意,但你今天要给我们看看,到底是黑的还是白的。”王大牛劈头就跑,几个妇女一哄而上,拽膀子的,拽裤带子的,拽裤脚子的,没费什么劲就让他躺倒了。三下五去二,裤子褪了,裩子褪了,露出一个黑家伙,蜷缩在一团乱毛之中。孙二娘大笑:“队长的还有包皮呢……”顿时,地里的中老年妇女全都涌了过来。宏照看到了那黑家伙觉得有些恶心,趁机脱身而逃。 今天他要和二黑碰头干一桩大事,约好收工后到桃园见面。陆二黑家隶属官河村第六生产队,白天八辈子也遇不到,只有下晚时分才能聚到一起。 收工了,村民纷纷上了木船。这种木船分前舱中舱后舱,年轻的生产队员分别坐在船帮子上,年纪大的坐在舱中。从农田到村庄大约需要二十分钟的时间,一条竹篙抵到河底用力一推,船便前进了。通常是一个人撑,两个人撑的话就快了。正常都是生产队长撑船,今天王队长内心受伤,坐在中舱里不断地骂孙二娘是个骚货,孙二娘也不甘示弱,不住地嘲笑他那个东西。王大牛的老婆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发誓下次一定剥一回孙二娘的男人。孙二娘的男人是大队的孙会计,整天在小办公室里忙算账,一般不出工,机会很难逮得到。 船靠岸了,社员们各自拎着瓶瓶罐罐分散到村子的各个角落。 宏照直奔桃园,二黑正靠着树干唱歌: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微山湖上静悄悄,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唱起那动人的歌谣。 一见到宏照立即停止歌唱,上前拉住他的衣袖。 两人略略合计了一下,决定马上开始行动。 高校长是不能动的,这个老家伙有势力,女婿在乡里派出所当公安,搞他的后果会很严重。 拿刘早开刀最稳妥,刘早是个酸文人,肚子里面没什么墨水,偏偏装出一副孔夫子的样子让人恶心。他的后台老板费金洪也不是好东西,人前一套,人后一套。你打了他的左嘴巴子,他会伸出右嘴巴子让你打。他的老婆和公社一个副书记睡觉已经成为全村公开的秘密,听说他还为这一对狗男女站过岗,标准一个怂货。拿刘早开刀,谅他费金洪不敢吱声。大不了刘早会怀疑是他们干的,怀疑又怎么样,能把他们两个吃了?再说没有证据,他也没有办法。 他们准备了两副手套,没有指纹就没有证据,没有证据就不好怀疑他们。 二黑的老子陆秀坤虎背熊腰,像一座顶天的黑塔,刘早想打架的话,陆二黑的老子一指头就能把他弹回去。陆家独门独户,没什么势力,但有的是勇气和邪狠。刘早果真闹上门,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在这方面,朱大江不如陆秀坤,他就是个榆木脑袋,凡事不分里外,总是与外面人一致对内。有人找上门,二话不说就揍儿子,一点不给儿子分辩的机会。每当想起这,宏照就要骂他这个老棺材。 通过侦察,今天晚上刘早一家要到老榔头家吃喜酒,庄上好多人都要去。刘早和老榔头的儿子是初中同学,老榔头的孙子今天过周,请了费金洪一家和刘早一家,所以今天刘早家一定会铁将军把门。 宏照和二黑,一前一后潜入村子。刘早家靠近学校,有个泥墙围成的小院子,四面住家比较多,一有大动静邻居肯定能听得到,不过在他们的周密计划中早有了防备。 果然院门上挂着一把铁锁。他们戴上手套,一人望风,一人往锁眼里涂满拌了桐油的石灰,刘早今天要开门是绝对不作数了。 两人不费吹灰之力翻过墙头进入院中,在所有的窗玻璃上横横竖竖地贴满了胶布,这些胶布都是二黑踩点了几天从大队卫生室偷来的。 二黑从裤腰里抽出一把木榔头递给宏照,有一点请领导剪彩的意思。宏照郑重地接过榔头,运了一口气砸了下去。力不算很大,但恰到好处,玻璃碎了,声音很小,小到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够听到。宏照砸了好几块玻璃,二黑急了,从他手中抢过榔头说,你也让我报报仇啊。一眨眼功夫,刘早家的玻璃全都支离破碎,像吊死鬼一样挂在窗框上。 两个人相当满意,退后几步环顾了一下现场,觉得意犹未尽,又把院子里的一桶水拎进屋里,全部倒在刘早和他老婆的床上。二黑淫邪地说,让刘早和他老婆在水上日比,哈哈! 二黑还想搞点花头精,宏照拦住他说,不能再搞了,事情大了反而不好弄,这样会把公安引过来的。 二黑不在乎,说,反正没我们的指纹。 别呆了,公安要查的话,肯定能查到我们。关键时候不用证据你就不打自招了…… 二黑捶了宏照一拳说,不要再笑人了。 二人环顾了一下刘早的院子,觉得没什么可再下手的,便心满意足地退出了院子。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八章 露天电影 第二天一大早,宏照就听到刘早的老婆在他家门口骂:哪家杀千刀的做这个绝八代的事啊…… 宏照的妈妈人称吴大脚,穿三十九码的鞋子。她出去了对刘早的老婆说,我说刘家媳妇,你一大清早的在我家门口骂什么骂? 刘早老婆激动得唾沫星子乱飞,我骂的是做绝事的人家,把我家锁封了,把我家玻璃砸了,还往我家床上倒水,害我一家子一夜没睡成觉。 你要骂走远点,别在我家门口,晦气不拉的。吴大脚本来就对刘早有气,同村人抬头不见低头见,非得逼得三儿子被开除,一点儿也不讲个人情人面。 这路只要不是你家的,我就能站。再说了我骂谁可没提名道姓,不提名不提姓,狗子来问姓。刘早的老婆针锋相对。 吴大脚年轻时是个厉害角色,嫁了朱大江挨好好几次巴掌脾气就好多了。现在刘早老婆说到狗子,她胸中顿时腾起一股烈焰,指着刘早老婆的鼻子,你再说一次,我扇你嘴巴子,别以为你怂哥哥做大队支书,仗他的势欺负人,别人怕他我才不怕他。 这时朱大江担水回来,放下水桶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刘早老婆一屁股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 宏文捣了捣宏照,是不是你做的? 宏照一脸无辜的样子,讷讷地说:“怎么可能啊?” 宏文盯着他眼睛看了半天,一切瞒不过宏文。星期天宏文不用到学校,乡中学在白镇,他每天徒步往返于白镇和官河村,中上一顿饭在学校吃,书包揣着一瓶子腌咸菜。弟兄三个数宏文最顺心,宏富在家里面什么事都不关心,吴大脚老是对吴大江说,大小伙心太冷,将来一定是个娶了老婆忘了娘的人。宏照不懂事整天在外面惹事生非,老两口子没少为这事与人作气。 宏文把弟弟拽进屋,严肃地说:“这可是犯法的事,以后千万不要做。” 宏照知道瞒不了二哥,委屈地说:“二哥,我不报这个仇,心里不好受。” 外面没有人声了,刘早的老婆怕是拍拍屁股走人了,宏照的心也渐渐松弛下来。 朱大江进来,劈头就问,刘老师家的事是不是你干的? 宏照跳了起来,个个怀疑我,凭什么说我是干的? 朱大江说了句相当斯文的话,让宏照终身铭记:“古话说,知子莫若父,你的门子我最清楚了,我不和你说什么废话,你要是想做牢的话就继续放劲地干,有本事明天去把高校长的房子点火烧了。” 宏照到底心中有鬼,口齿上有点含糊不清起来:“怎么可能啊?” 朱大江不再说什么了,说多了怕外人听到传到刘家,再引得刘早的老婆再找上门来。 按照约定,宏照和二黑这一周之内不见面,有事到学校门口的台阶下取情报。这块台阶上刻着三个大字:贞节堂。 这块汉白玉的条石据说是从白镇运来的废弃之物,适逢小学改建,乡里就把这块石头连同五万块砖头分给了费金洪建设学校。宏照和二黑的情报就塞在“贞节堂”与地面的缝隙中,缝隙很深,二黑是最富有想象力的,他说这个缝隙下面是一个地道,一直通到学校的伙食房,里面有不少好吃的东西。宏照骂他是个吃不死的东西,二黑说哪天我吃死了就好了,吃死了总比饿死了好。 二黑和宏照两个人好比光与影,只要有光就会有影,只要有影必定会有光。如果让光与影分离开来,这个世界岂不要乱了大套。没有二黑的日子,宏照过得比较闷;而没有宏照的日子,二黑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到处乱蹿,胡言乱语,搞得整个村子鸡飞狗跳。 三月的春天,小河潺潺,芳草萋萋,百鸟啁啾,炊烟袅袅。官河两岸,菜花烂漫,好像是从天上撒下来的一样。这是农村人最闲的时候。喝茶的喝茶,打牌的打牌,聊天的聊天。 这天,老老少少提前吃了下午饭,坐在家门口等时间。不一会,有人开始动脚步子了,紧接着一茬一茬跟着动了起来。 “请早啊!” “你先去,就来。跟我们占个位置。” “没话说!”男人们一边走一边互相打招呼。 露天电影院设在学校的操场上。 银幕像日本鬼子的膏药旗,长方形黑框子,中间的白布现出人形来。各家各户的板凳、椅子、桌子,横七竖八像个家具展览会。位置空着的,大多数是七八岁的小顽童,他们钻进了在菜花地里,摘花、翻滚、打斗,惹得一身的花粉出来。放西洋镜、卖小糖人和拍照片的外乡人,也在这里摆下了龙门阵。 适逢肖扬东放假回来,他也来看电影了。因为个子高,和宏秀两人站在银幕边上,还是相当的引人注目。宏照站在姐夫边上,笑嘻嘻的。谁也猜不透他到底笑什么。听到后面有人叫他便跑了过去,一会儿回来时,嘴里已经叼上了一根香烟,是那种没有过滤嘴的劣质烟,味道很呛。 今天是个好日子,村里所有人都来了,全村人盼星星盼月亮,终于迎来了公社放映队到村里放映《少林寺》。李连杰作为中国的武术奇才出现在银幕之上,旁边还跟着一个放羊的小姑娘,卿卿我我,特别撩人。武功和美貌吸引了不少宏照这样的年轻农民,同时诱发了他们不少感慨,要得到美人必须要有强劲的武功,自古美人爱英雄。 费金洪没怎么看电影,前前后后地忙,忙得不亦乐乎。今天一大早就让他老婆到白镇买了菜,让孙会计到村里供销站开后门买点好烟好酒。供销站的负责人姓尤,老麻腿子很会拿捏人。他说这些烟酒都是上计划的,一千个钱也不能卖,卖了要犯错误的,就是费支书要也没有,没乡供销社主任的条子是不能卖的。 孙会计知道他在玩门儿,说既然不能卖还放这些货到我们官河村做什么。老尤不答话,只管拨弄他的算盘珠子。没办法孙会计亮出底牌,说大队有一批优质黄豆种,你要的话我送五六斤给你炒了下酒。老麻腿子头一抬眼一亮,不吱声不吱气从柜台下取出四瓶敦煌洋河酒和五包大前门。 出了门,会计气得直骂这个老嫖怂。仗着有点小权,这个老逼养的见到女的就要上,那些女的图他手中的紧俏商品,不惜让这老鬼玩弄。一回头他就把这事详细地汇报给费支书听,费沉着脸说了声,算了,不惹气作。会计摇摇头回家吃中饭,孙二娘煮了鸡蛋面在等着他。 放映员是个年轻的矮胖子。胖子是吃胖的,是营养富余日积月累的证据。那个年代要成为一个胖子真的很不容易,这需要多么深厚的基础和能量啊!放映员是公社书记的大公子,到村子来要吃要喝要包烟,没人敢有半点怠慢,怠慢的后果很严重,比如电影中途会出现故障,甚至停映…… 电影结束了,扬东对宏照说,小舅舅,到我家吃饭去。宏照的思想还在电影里面,摇摇头说,不了,我还想再看下一场。 那天宏照看了第二场,看完了就跟踪胖子一直到费春洪家门口,他的本意是想了解一下细长的电影拷贝是个怎么一回事。到了费家门口,就看到高校长一身中山装进了费家门。然后是刘早,还是那双白球鞋。大队孙会计低头一边看地,一边慢吞吞摸进了门,好像随时能从地上拾到金元宝。门开着,他们都进去了,里面飘出了酒香和肉香。 宏照记不起有多少天闻不到肉味了,贪婪地吸着屋内飘出的温暖而喷香的肉味,内心巨大的空虚感如同黑夜一样漫天遍野弥散开来。 宏照想也没想,捡起半截砖头,瞄准屋内的窗子掷了过去,义无反顾。砖头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射了出去,咣当一声,破碎之声如雷贯耳。屋内的人全跑了出来,宏照没有跑,一脸的讪笑,指了指对面一棵大树说,鸟,砸偏了。 费金宏的婆娘气得脱口就骂,朱大江怎么日法的生出这么个儿子! 刘早冲过来要抽宏照嘴巴子,被高校长架住了说,大人不要跟细伢子计较。 费金宏态度最温和,反而招呼宏照道,没事的,宏照,进来一块儿吃个饭。 宏照看见春花出现在了门口,形影相当妩媚的样子,便不假思索地说,不气,吃过了。 费金洪没有坚持,招呼大家进屋。宏照在后面嚷了一声,明天下午我来装玻璃。费金洪转过身来说,侄少,小事小事,不劳你了。说话间眼睛眨得特别厉害。 春花进屋了,进屋前好像瞪了他一眼。这一瞪却让宏照得到了无穷的快乐,这种快乐是多少金钱也买不来的,因为这是胜利者的快乐。 走在回家的路上,他尽情地回想先前梦中的情形,他把费春花死死压在身下,感觉一种快意,同时内心又有一股冰冷的潮水涌过,那是莫名的失落和孤独,两者冲动不已,交互撕杀,且咬噬着他的灵肉。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九章 扬东分配 肖扬东的冷淡,使吕律郁郁寡欢,百无聊赖之下参加了学校的诗社,经常在油印刊物上发表晦涩难懂的矇眬诗。诗虽然写得不怎么样,但肖扬东还是从中读到了熟悉的故事,湖、寺、山、雨,包括灯和信,都是她诗中表情达意的意象,也是他和吕律共同经历过的情景,若是没有亲身经历谁也不会懂。很明显,吕律的诗是专门写给他看的,除了扬东谁能懂得。 想到这,肖扬东心里不免生出一丝愧疚。 肖扬东是班上最平凡的学生,资质平平。他就像只蜗牛,一点点往上爬,没有多高多远的理想,向上爬完全出于一种生命的本能。 他不参加社团,不唱歌跳舞,不走交际不攀附哪个老师领导,他是班上的一个被人遗忘的角落,一旦当大家都沉静下来时,才会发现他们的边上有这么个小小的空间。那个空间有一个人在正常地呼吸、吃饭、读书、睡觉。 他只和李默然下围棋,要不是就画水彩画,写美术字,夹着一本乐谱到琴房练琴。他的琴棋书画的水平很臭,臭到了极致,经常被老师当作教材在课堂上点评,但他很认真,比班上任何一个同学都认真。美术老师和音乐老师都知道他缺少天赋而不是态度问题,每次考核都打个60分给他。 他喜静不喜动,班上有什么活动也不叫他,说得好叫不侵扰他的个人世界,说得不好叫任其自生自灭。他就是个让人忘记的人。 在刘老师心中,肖扬东并不是这样的。刘老师是国内知名的学者,他看人的方式很特别,很多同学都奇怪,刘老师为什么如此看重这个肖扬东。 刘老师曾经三番五次找陈校长和金书记,说肖扬东虽然成绩平平,可他身上有一种自强不息的精神,这种学生宜留在校内,适当时候给他机会和平台,他一定会出类拔萃。金书记教这个班逻辑,也说肖扬东成绩不好不重要,关键他做事踏实认真,将来留下来到校办印刷厂工作肯定能行。刘老师明白金书记的意思,校办厂目前缺少一个管事的,只要扬东留下来,学校肯定会安排他到校办厂做厂长,这比分到农村做小学老师要强上百倍。刘老师向金书记点点头,表示了一种默契和感谢。 按理陈校长会给他们两个人面子。刘老师是全国知名的学者、诗歌评论家,去年国家教育部的崔同司长到学校视察,特地点名要见一见刘老师,两人一见如故相见恨晚,还互换了联系方式。一个人出了名,名气在他身上积聚的潜在力量是无法想像的,可能是定时绽放的烟花,也可能是等待爆破的炸弹。金书记是小学数学教学法方面的专家,编写过若干数学教材,全国劳动模范。这两个名人,陈校长一直以礼貌和审慎相待,世事无常,说不准哪一天他会跑到他们门下讨一口饭吃,世上说不准的事太多了。 陈校长不抽烟,不喝茶,只喝白开水,待人温温尔雅,是学校公认的谦谦君子。他很爽快地回答,既然二位力荐,我深表同意。明天校长办公会走个形式,反正是自产自销,有我们三个人推荐,不怕通不过。 当天,刘老师把这事情告诉了肖扬东。肖扬东特别高兴,要是留在学校工作,不仅享受做老师的待遇,而且还成为了城里人,将来再把宏秀接过来,从此便可摆脱农村生活。欣喜之下,连连向刘老师表示感谢。刘老师说,不要只感谢我一个人,还有金老师和陈校长,他们都是你的推荐人。不过你现在不要表示感谢,这事你当作不知道,该做什么做什么,和以前一样就是。肖扬东点头称是。 这天,陈校长把刘老师叫到办公室说,肖扬东留不了校的,他是定向委培生,前几天昭阳教育局打电话到校办,再三强调肖扬东属于委培生,必须要分配回本县,我就奇了怪了,历年来就没有哪个学生能让当地教育局这么上心过,还特地电话过来要人。 刘老师没有回答,有些事他自己明白就好。现在他心里有底了,昭阳县坚持要回肖扬东,无非会有特殊的安排。肖扬东就是一个普通学生,关键他还是肖达全的独子。 中午,他把肖扬东叫到校门口的小菜馆吃饭,两个人喝了小半瓶白酒。肖扬东虽然有些懊恼,但自己毕竟不能左右什么,就当没有发生吧,心情便平静下来。刘老师不胜酒力,微醉状态下说,扬东啊,男儿志在四方,到了昭阳好好干,我相信你一定会出人头地的。我下学期也要走了,到地区师范学院z文系任教,你有什么困难随时可以找我。 早就听说了刘老师调动的事,地区师范学院z文系现有小说、散文、戏剧评论家各一名,独独缺少像刘老师这样的诗歌评论家,他要是一去,学院的文学理论体系就完整了。为了挖刘老师这个人才,除了可观的安家费外,师范学院还许以z文系主任的位置,这使刘老师再没有拒绝的理由。此刻,肖扬东内心充满了对刘老师的敬仰,恭恭敬敬敬了老师一杯酒。 三年高师生活很快就要结束,毕业以后大家就要各奔东西,原则上哪儿来哪儿去。 校园里到处充满着落寞的情调,“情深深,雨濛濛,你在我眼中”的歌声不时响起在寂静的校园中。 一转眼就放暑假了,校园里来来往往的是匆忙而焦急的毕业生。宿舍区一片狼藉,草席、碗勺、书籍、被单、衣鞋,扔得到处都是,收垃圾的老奶奶楼上楼下地跑,忙得不可开交。 吕律要扬东帮忙把行李托运回去。扬东看了一下行李,从食堂借了一辆三轮车,把她的大包小包大箱子小箱子全部装上车子,吕律坐在后面,扬东一口气踏到了邮政局。回来的路上吕律要到文游台去看一下,扬东便一直向北。站在古文游台上,吕律说家中给他介绍了一个对象,是税务局的一个干部。扬东没有答话,她也没再说什么话。结束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晚饭后,吕律找到扬东,要他陪着出去逛一圈。两个人从大门出去,沿着一条老街向运河堤而去。这天的月色格外皎洁,路灯显得暗淡不已。上了运河堤,两人坐在石头上,眼望着迷离的河水,想着各自的心思。 吕律先开了口:“要分手了,你一句话也没有吗?” “说什么呢?”扬东心里很乱,前途未卜,他的心就像波浪里的一只小船。 吕律一只膀膊伸过来揽住扬东的腰,扬东一动不动。 “吻我。”吕律的脸过来了,扬东迟疑了一下,接住了她的嘴唇…… 不知过了多久,树上的鸟儿开始说梦话了。扬东拉着吕律的手站起来,两人一步步往回走。进了校门时,吕律道了一声:“肖扬东,祝你成功!”说完便消失在树丛之中。 回到下官河,肖扬东内心有一种从未有过的焦躁,为了排除这种焦躁,他整天窝在家里看书,看累了就帮着宏秀做篚。一个书,一个篚,成为他暑假生活的全部。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八月,他的干部介绍信还有到。按刘老师的说法,他分配到白镇中心小学或昭阳实验小学应该没有问题,或者还有更好的去向。而本人的想法,最差也不过分到下官河村教初中,这样他也乐意,靠着家一切都方便。 吕律寄信来报喜,说她已经如愿分到电视台,不久以后就会看到她出现在电视屏幕上,其他同学们也陆续收到了通知,问他分配在哪儿。 一想到这事,他心里紧张起来,愁绪满面,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九月,下官河的钟声响了,新学期开学了,介绍信还没有到。大江说,扬东你进城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扬东到了教育局人事科询问,人事科的一个办事员,很气地回答:“你是肖扬东啊,不要着急,你的分配去向还没定,有待领导进一步研究决定,先回家耐心等待吧。” 这一等又是一个月。这一个月里,肖扬东和朱宏秀忐忑不安胡乱猜测,过的不是人的日子。 这天,两口子正在琢磨这个事情,小舅子朱宏照进来了,赤着脚,两个腿子上全是泥。他举着一封信喊道:姐夫,信。 一看信封,是昭阳县组织部的,扬东心里的石头落地了。 拆开信封,果然是干部介绍信,上面写着:昭阳县团委,兹介绍肖扬东等一名同志到你处工作,并担任少工部副部长,请接洽。此致!落款是昭阳县组织部的大红公章。 肖扬东和朱宏秀立即赶到农田,夫妻俩要把这个大好喜讯告诉朱大江。朱大江正在挖墒,满头大汗,一看到两张笑脸,心里明白了一大半。 大江不明白团委是干什么的,姜中俊告诉他:你个土八路,团委是正二八经的国家干部啊,而且还是部长,前途大大的。大江喜不自胜,对姜中俊说,我先收工回去了,要陪女婿喝酒祝贺。 回到庄上,朱宏秀拿出十块钱给妈妈,要她出去割肉买鱼沽酒。大江很羞愧,口袋没铜不能逞雄,只好由着大脚拿着女儿的钱走出家门。 转身对扬东说:“你去把费支书请过来。”扬东高兴地应了一声出门而去。 朱大江的心情好得不能再好,从他生下来,感觉心情就没这么好过。 费支书很快就来了,一进门就拍手大笑。朱家人见到费支书好像见到了菩萨,搬凳的搬凳,倒茶的倒茶。大江一把握住他手说,费支书,你可是我家的大救星啊!费支书回过头对扬东说,这可不敢当,分到县团委我可做不了主。老朱啊,你是福大财大,后步宽宏,享福的日子在后面哩。 全家人都笑逐颜开,连不拘言笑的朱宏富也喜气洋洋。 大脚把菜买回来了,宏秀立即帮忙收拾,宏照刚要出去溜溜,大脚叫住他:到锅膛烧火去。 这时,屋里站满人,门口也是人,都来看望平时没有关注的肖部长。下官河的人只知道公社的人武部长蔡青松,他很威风地率领一帮子民兵训练、打枪、捉特务,却从没有听过县城的部长。县城的部长不管怎么说都要比公社书记大吧,更不要说蔡青松了。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十章 唱戏贺喜 菜端上桌了,红烧肉、红烧鱼、炒韭菜,还有一盘子花生米。 大脚沽了两大瓶子散酒,喜气洋洋地招呼费金洪:“费支书,好酒,八角一斤的,今天多喝点。”这话一说,屋内屋外的闲人都知趣地退了出去。 大江扬东和宏富三个人陪着费金洪喝酒,酒倒真是好酒,玉米苞谷酒,淡黄如油,入口香辣。扬东只喝了一小杯脸就红了。大江不停往费支书杯中斟酒,宏富频频举起酒碗来敬费支书。三下五去二,费金洪就有点多了。他酒一多话就多,这个全村人都知道。 他开始谈当年在区公所做通讯员的事。他对扬东说,你爸爸真是个好人,有一次我出了个差错,把会议通知的名单搞错了,被杨书记骂得没鼻子没眼睛的,还要打发我回家。要不是你爸爸从中讲情,我就背个错误回来了,如果这样的话,我不要说做支书了,恐怕连党都入不上。 你爸爸调县里之前对我说,你不要待在机关里,下去干吧。我说我听区长的,你爸爸临走前就安排我回下官村做了大队长,负责全村的治安工作,然后我一步步地上来做了支书,这一切离不开肖区长的关心和帮助啊,没有你爸就没有我费金宏的今天。你爸爸是个好人,可是好人不长久。说着,费金洪竟流下泪来。 大脚在一边说:喝酒喝酒,今天大喜的日子,过去的话就不要再提了。 酒多了,费支书的话匣子就打开了,任谁也拦不住。他继续说,今天肖区长的儿子到团委做部长了,这个事我要让他知道,我要请淮剧班子到庄上唱戏,锣鼓喧天庆贺庆贺,他在底下一定能够听到…… 酒喝完了,费金洪站起来时已经歪歪扭扭,宏富和扬东挽着他的膀子送他回了家。一路上少不一顿啰嗦,他们很久才回来。 “送到家吗?”大江也多了,拼命地喝水。 “一直送进屋了。”扬东回答说。 第二天下午费金宏大脑才清醒过来,想起昨天的承诺,立即在高音喇叭里喊道:各位村民请注意,各位村民请注意,为了庆祝我村肖扬东同志分配到县团委工作,大队部请了淮剧班子到我村唱戏,请各位村民明天晚上六点自带板凳到冰房看戏。 下官河村请戏班子不是一次两次,一年总要有那么两三次。没有重大事情,是不会请的。上次老支书中风康复,费金洪也是这么说的:各位村民请注意,为了祝贺敬爱的老支书身体康复,大队部请了……现在村里出了个县干部,应该是喜事中的大喜事。 唱戏的冰房位于白镇和下官河村之间,在原来是一处大灰堆,后来平了灰堆在上面建了一座冰房。冰房用稻草苫盖,外形像半坡氏族原始的屋子,三面墙壁,一面户牖,内掘深坑,砖石砌成,用来藏冰。冰房很有名气,用这么大一座房子藏冰,在昭阳县乃至里下河地区是绝无仅有的。 冰房由六和尚专门管理,每到十一月的三九、四九天,他便专心观察冰面,如遇干冷或有雪无风天气,冰冻的坚厚而且洁净,看够到相当的厚度便通知水产站伐冰藏冰。“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三九打冰,正是冰窖大忙特忙的时候。五更时分,白镇和下官河村的人们便可听见南湖荡上窖冰的吆喝声。横七竖八的捞冰船,发出咚咚嚓嚓的敲击声,镜子一样的湖面裂了碎了,冰块像被击垮的冬天的尸骸四处漂流。 至于冰窖的营业主要以“零售”为主,饭店、肉铺、鱼栈,每天要到拖几块冰回去。常价格比较便宜,一般人家价格略高。外乡人买冰价格也略低,他们用冰大都用于丧葬,一个大笆斗两块冰,用一床被子裹得严严实实,回家以后砸碎了放在死者周围,可确保尸体不腐不臭。 六和尚,是冰房管事的,无牵无挂一个人,整天看守着这个地盘。他自小从秦邮县逃荒要饭到白镇,大士庵的住持看他无依无靠收留了他。十五岁出家,担水拣菜,念经习武。大士庵被日本投下的炸弹毁了,佛像倒了,和尚跑了,净土成了荒地,他的饭碗也被炸飞了。便到脚行做了苦力,现在又兼职看管冰房,一个人拿两份工资。六和尚与所有的光棍汉一样,吃光用光身体健康。熟悉他的人都喜欢这个愣头愣脑的和尚,不熟悉他的人都怕他高大丑陋,像一尊怒目金刚。 小孩子都不怕他,只要看到六和尚在河上,他们便在岸上大声吵嚷:“六和尚,偷婆娘……六和尚,偷婆娘……”六和尚与大锯子老婆相好家喻户晓。大锯子没出息,只知道喝酒吃烟,脚边孩子一大堆全然不顾。六和尚是人,有生理需要,一来二去,就和他老婆玉莲子行了实。后来干脆卷了铺盖住进了大锯子家,大锯子是个好说话的人,只要有酒有烟,其它一切都好说…… 一帮宵小在岸上骂,六和尚一点儿也不生气,反而来了精神,手卷成筒状,立即放马过去:“我偷你家妈妈,我通你妈妈觉觉……”船上的哄笑顿时让寒冷的空气洋溢出浓浓的春意。 孩子们不甘示弱,继续喊:“六和尚,睡床上;亲男人,睡床板……”六和尚更得意了,冲着岸上叫喊:“带个信给你妈妈,今晚上到你家睡觉啊。” 几个妈妈忍不住了,骂道:“你个烂和尚,和小孩子较什么劲当什么真啊?”六和尚干脆站上船头,大声一吼:“烂不烂,用一下就知道了……”这话一出,河上更欢了,工人在笑,冰块在跳,妈妈害臊,草草骂上几句,纷纷撵小子们回屋。 要到冰房唱戏必须要和六和尚打招呼,六和尚不属下官河村管辖,他的上级是白镇水产站。费金洪委派孙会计去找一趟,按照惯例塞了一包香烟给他,六和尚虚让了一下应道:好说好说,这么气干吗? 第二天大早,冰房河边泊了一只大船,从船上卸了不少唱戏的道具,从船上走下来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穿着军大衣,一脸臃肿,双目无神。她就是小剧团的当红花旦唐彩英,到下官河村来过很多次,村里一度传说她和费金洪关系不太正常。不过这事没人看见过,全是没事的人乱猜测,不好乱说。 一整个上午,戏班子忙着搭戏台子。六和尚和大锯子坐在空地上喝酒,小桌子上没什么菜,一盘子韭菜,一包潘波豆,两瓶白酒。韭菜能让他们充分壮阳,壮阳以后他们的语言当中就充满了无数下作不堪的东西,他们评论着从眼前走来走去的戏班子的女人,说她们的大小和凹凸,然后猥琐地淫笑,甚至嬉戏扭打成一团。 这两个酒鬼因酒精烧红的脸在宏照看来就是两盆臭狗屎,臭气熏天,臭不可闻。共用一个女人,两个老不死的关系还这么好,真是不可理解!六和尚的钱全贴在大锯子家里用了,只留一点烟酒钱,其余的钱全交给了玉莲子。其实玉莲子长得特寒碜,五十多岁了,一只眼瞎着,两只眼流水。六和尚真是急疯了,要不图她什么东西? 六和尚出去念经做佛事,大锯子就像二尾子一样跟在后面,以为穿上一件破破烂烂的长褂衫就真成了道人。他不会念经,嘴动不出声,点点香,烧烧符,轻轻松松拿一份钱回来。 宏照瞧不起大锯子,但他和二黑坐在石码头上钓鱼时还是喜欢听他们胡说八道。六和尚和大锯子是他们的启蒙老师,无意间教会了他们认识女人,了解女人的构造,而且还让他们知道了女人不仅是男人口头和袴下的玩物,也是引诱男人暴露丑恶面貌的祸根。 冰房一直闹鬼,有人听到过子夜时分悲歌号哭。冰房脚下是冰凉的河水,很窄很浅,却溺死过好几个人。冰房上空是一团一团的树冠,活像变幻莫测鬼脸,高而弯曲的细树枝上吊死过好几个女人。树下草地更是恐怖可怕,据说里面埋藏着几十个汉奸土匪,伪镇长王树就葬身于此。 相信有鬼,等于相信世间有公理;不相信鬼的都是些无知浅薄之人。或有或无,但宁可信其有也不能妄说无,世间多一样神秘强大的东西,到底可以充实人心,可以制约某些人的离经叛道。 宏照和二黑是相信鬼的,晚上他们宁可向南多跑一里路到桃园,也不到冰房这个鬼地方来。村里的小孩子可不管这些,他们不管白天黑夜,整天泡在冰房。冰房在孩子眼中不是一座房子,而是一个区域及其具体内容的总称。它的含义就是这儿的树、草、河,放养的鸡鸭,放养的山羊。他们钟情于那些有生命的事物,对那个封锁的冰房子并不感兴趣,里面有冰还是有冰冻的死人,对于他们没有半点意义。防护栏下面浅浅的河水,每天把河底的一些宝藏冲到河床上,有铜板、铜钱、铆钉、子弹壳和一些年代靠近的硬币,据说还有一柄形状古怪的宝剑。在接受河水的馈赠上,小孩子总是充满着幻想,乐此不疲。 戏班子在下官河接连唱了三天,恰好农闲,不要下田劳动,就白天黑夜连轴唱。戏台上挂着两张汽油灯,唐彩英凤冠霞帔一上台,脸上厚厚的胭脂花粉,白底红面,煞是好看,如同仙女一般。台下响起掌声,鼓得最凶的是费支书。 肖扬东和朱大江坐在费支书旁边,肖扬东捧着个大茶缸子,看戏的外庄人不时指着他说些什么。 宏照和二黑一个人一支烟坐在石码头上,一双脚揣在水里,看着天上的星星。 也在那个暑假,我从朱宏秀的肚子里面出来了。我叫肖木,名字不是肖扬东取的,是一个会算八卦懂得《推背图》的夏先生取的。 夏先生说我命里缺木。为什么取名为“木”而不取“林”或“森”,先生解释说,“木”在三者中最贱,取名忌大忌满,“森”为三,三六九为天地至尊,普通人的命程是压不住的。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十一章 醉心习武 这个先生在夏庄,名叫夏中农,不喜稼穑,浪迹江湖多年。会斩妖除怪,会算命打卦,会看风水,会治小孩疳积,会预知一个人的命程。 人们实实在在见过的只有他的医术。用一根毫针快刺而不留针,刺破后用手挤出黄水或淡血水,小孩哇哇一哭,病就好了大半,神奇地很! 我出生不久一直面黄肌瘦、毛发焦枯、肚大筋露、纳呆便溏。某天黄昏,风大雨大,我滴水不进,只剩一口气息,命将休矣。外公朱大江和三舅舅宏照轮流抱我,踩着泥泞到夏庄找夏中农。 巧得很,半途在土地庙门口的大树底下看到了躲雨的夏中农。他不多话,随身取出银针挑了我的四缝穴,十指渗出了水,我立即纳气出声了。 大江千恩万谢。夏先生问及我的名字,认为“肖淼”这个名字水太多,且根据生辰八字来看,我五行缺木,名字必须要改成“木”字。但木又不能太多,过犹不及。 回去以后,外公就和我妈妈说了这事,她没什么文化,却说了一句很文化的话:名字就是个符号,改就改吧,宁可信有,不能信无。 说来倒也奇怪,改名以后我大声叫嚷,满地乱跑,拼命吃喝,再没有生过大病。 朱家老小便奉夏先生为神人,每年都要请他到下官河来看戏。尤其三舅舅宏照发迹以后,方方面面的事情都依靠他去做。 夏先生说我终究是个普通人,这话一点儿没说错,我长大以后一直没有过人之处,比我的父亲肖扬东年轻时还要平庸。 我和朱宏秀都是农村户口,这种户口注定不能参加招工,注定要一辈子要扎根在农村种田。很小的时候,肖扬东就对我说,要想离开农村只有通过读书,读书可以改变命运,否则没有半点办法。说这番话的时候,妈妈对他说,我们拖累你了。肖扬东有供应粮,有油票,有布票,下官河的人没有。他把各种票带回来,到了朱家就是杯水车薪。 肖扬东笑了,我就是和儿子说说而已,希望他能够努力学习。 肖扬东在城里拿的一点点工资根本不够用,一个月赶不上一个月。这种情况下朱宏秀不能不参加劳动,一个女人可以挣五分工,强壮的妇女可以拿到六分工和八分工,朱宏秀不算强壮,费支书还是把她的工分加到了八分。 朱宏秀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面。大人们在水田里劳作,她就把我拴在大树上,我在大树底下捉蚂蚁,有一次烧荒,火势蔓延到我的脚下,大人们低头干活全然不觉,幸亏三舅舅看到飞奔过去,解了绳索把我抱走,否则我就葬身火海了。长大以后,妈妈经常对我说:“木木,你以后一定要孝顺三舅舅,他救过两次命。” 朱宏照虽然十六岁了,却还像个小孩子。这天他让我往学校“贞节堂”的碑石下塞一份紧急情报,上面写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大字:晚上老地方接头。是写给陆二黑的。 下午收工回来,宏照早早用完晚饭,带着大黄出门,朱大江骂了一句,又到哪儿充军?他一指大黄说,溜溜狗。 到了桃园,里面一个人也没有,这么冷的天气,鬼才会出来,宏照心里这么想。没多久,二黑来了,第一句就是这么冷的天气鬼才会出来。宏照心里发笑,觉得自己和二黑连某些想法都是一致,真如庄上人说,他们是一对活宝。 大黄这家伙平时脾气比较温和,不知为什么今天一看到二黑就要往他身上扑。二黑抬腿对准狗头就是一脚,大黄嚎叫一声跑到树林深处去了。 宏照笑道,二黑,对你哥不要这么狠好不好? 二黑傻傻一笑,是我哥也是你哥,它是老大,我二黑是老二,你宏照是老三,哈哈哈。 言归正传,宏照提起上次砸费家窗子的事,二黑又做出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责怪宏照道,你太没意思了,这样重要的爆破任务也不带上我,以后不许这样啊。 宏照又得意地讲述费金洪请他吃饭的事。二黑说,你是不是想吃他家饭做他家女婿啊?他家的饭谁吃了谁就是叛徒。宏照摸摸二黑的脸说,我不是你这个黑皮,绝对不会做叛徒的。 一听这捣古梗子话,二黑星星点点要发急,宏照立即抚着他肩膀说,我们弟兄们说两句玩话罢了,不要当真。 大黄转了一大圈回来不住地咬宏照的裤腿,意思要他回家。宏照不理会它,问二黑,这段时间刘早有没有找你麻烦?二黑竖起一个拳头说,他敢吗?二黑的老子说打就上屋,是村里数一数二的角色。他一上屋就会拆人家的屋顶,把瓦片一片一片往下扔,地上的人会跪在地上哀求:服了你了老太爷,你下来吧。陆家势单力不薄,全靠一股子强劲的力气,这种力气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勇气,所向无敌,勇往直前,谁也阻挡不了。要刘早上门,赫然在焉的,就是黑塔一样的陆秀坤大神,见了都怕,别说找麻烦了。 宏照的老子在家里凶,抬手就用沾着泥土的大巴掌讲话,把家里打得鸡飞狗跳,在外面却是软弱不堪,一家人都为他丢脸,又怯惧他的威严,敢怒不敢言。所以宏照有时觉得真是生错了人家,要是生在陆家情况绝对不一样,他绝对能够与陆秀坤和陆奇兵陆二黑组成冠盖天下的父子兵团。 二黑的哥哥陆奇兵在北京当兵,已经混到中央警卫部队里面去了,他是武警,能够飞檐走壁,武功不是一般的好,三五个人绝对不在他的话下。陆奇兵肩负着重大的政治任务,天天守在毛主席纪念堂保护他老人家。对于官河村来说,天天能够见到毛主席,绝对是个大人物。陆奇兵每次探亲,屋里屋外全是人,七嘴八舌向他打听北京和毛主席的情况。费金洪向来不尿这一家子,见到陆秀坤躲得远远的,但看在北京和毛主席的份上,每次在奇兵回来的时候,都要代表大队部请陆家父子两个吃饭喝酒。 二黑从小体弱多病,老子说骂就骂说打就打,差不多折磨得不成人样了。二黑经常抱怨自己做什么事都成不了气候,主要是老子把他打得没了自信。成绩不好,长相不出众,在学校里没有一个女同学喜欢过他,村里的大人也没用正眼瞧过他,都称“二马虎子”,就连哥哥陆奇兵有时也恨兄弟二黑太顽皮太软弱太无用。 宏照常想,要是奇兵是他哥就好了,这样一定能学到好多绝门本事,这样在官河村就有了立足的根本,高校长和刘早也不敢把他怎么样了,更不要说开除了,他们会俯首称臣天天叫他小祖宗,把他像菩萨一样供得一一当当。有了飞檐走壁的本事,他便能像皇上一样,看上哪个女生就召哪个女生,嘴一歪费春花就老老实实地把红嘴唇子伸过来让他亲。 这样说不等于宏照没有女生喜欢,学校那一帮子丑八怪女生在他看来都是歪瓜裂枣,不堪入目,他心里只有费春花一人。要是费春花哪天对他说个暖心的话,他立即就会投降,绝对不会到刘早家搞破坏,更不会在费家门口砸鸟。要是他和费春花好上了,刘早就是他的姑丈人,费金洪就是他嫡嫡亲亲的老丈人。都是一家人了,还闹什么分裂,这样不让人家笑死才怪。 人都是吃饭拉屎睡觉的动物,终究要灰头鼠脸和马克思先生见面。但人活在世界上存在的各种各样的差距却是无法回避的,这种差距把人分成三六九等,这种无形的等级划分往往会不断掐灭人心中希望的火苗。 费金洪做了十年官河的大队支书,有权有势,公社和派出所都有他的人,从目前趋势来看连任的可能性会很大。干部做得越长势力越大,只要人不死,目前没有人可以替代他。宏照这样想着,觉得自己并不浅薄,反而相当深刻,思想应该远远超出了同龄人,甚至超过了他的老子朱大江。 朱大江是村里有名的火爆性子,一点就着。有些别有用心的人把“烧红的砖头”递到他手里,让他出头和干部争吵,他不假思索立即操枪上马和费金洪对干起来,后来发展到费金洪只要对他下达任务,他都会用特殊极端的方式进行抵触。 自从费金洪做大媒把宏秀嫁给了肖扬东,他觉得欠了支书一个人情。现在女婿推荐上师范最后分配到县团委还不都是人家帮的忙吗,这个人情想还都还不完了。朱大江穷得一壁燎烧,没有什么可以报达支书的。他有的,费金洪更多;他没有的,费金洪多得用不完。 不再和费金洪顶牛,全力支持他做支书,宏照并不反对,反感的是老子居然骂他恩将仇报,让他做老子的在费金洪面前抬不起头来。现在费金洪放个屁,朱大江都要恭恭敬敬地当二百个钱数来数去。在这种极端不对等的情形下,他朱宏照成天想费春花的心思,不要说别人会骂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就是自己也觉得是做青天白日大头梦。 看到费春花俏丽的面庞,心里会有一种审美的愉悦,但立即又会生出无穷的恨意来,爱到极致就有可能恨到极点,这就是他一次次捉弄和辱骂她的心理原因。 宏照有时站在田野里发呆,他心里想,庄稼要呼吸阳光,吸纳雨露,生根发芽,人也这样,生长都靠自己,任何人也帮不上忙。 每当庄稼自己生长的时候,宏照和二黑就清闲了,看到过去的同学一个个神色凝重地往学校赶,他们觉得可笑。不上学有不上学的好处,不上学的日子轻松自由随心所欲,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一切事情。可以到财神庙的废墟底下挖宝贝,可以在深更半夜的桃园里引吭高歌鬼哭狼嚎,可以如囊中取物一般把手伸进任何一家鸡窝,可以站到叼着烟卷赌钱的大人旁边一角二角地押注…… 今晚他们不着边际地说了很多事,最后归结到一点,就是要练武术。看了《少林寺》若干次,其中的一招一式,已经烂熟于心。宏照更是如痴如醉,宛似吮吸到了新鲜的琼浆,有醍醐灌顶之酣畅。 练武最大好处是什么呢?二黑不明白,宏照知道。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十二章 癞疤来吧 我五六岁的时候拜了个师傅,不是夏道长,是朱仁。 朱仁是半个种田的,下官河有名的二流子。不过他认得好多字,喜欢读那些破破烂烂没封面没封底的杂志。成天躺在床上读书,香烟不离手,看到酒就好像看到了黄花大闺女,眼睛都绿了。朱仁是下官河的活鬼,大家瞧不起他的地方倒不是一些琐屑的小事,看不入眼的是他偷大姑娘的裤头子和奶罩子。 我长到三四岁时有人叫我“癞疤”。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大家不要动脑筋也能想出来。那时我身上害了好多疮,身上长疮,头上淌脓,苍蝇成天盯着我转,我到哪儿头顶上便苍蝇成群。苍蝇是一种特别聪明的小动物,腥臭气味遭人嫌弃,可它们欣赏,人类感觉的臭在它们就是扑鼻的香。它们专一专情于我,专门找我身上可以吮吸到汁液的地方下口,且沉醉不已,连死也不怕。我从不拍打它们,拍打它们我要遭受疼肉之苦,何苦至于呢? 伤口有记忆,春风吹又生。每年春夏季节,伤口就会重新绽开,露出鲜艳的皮肉,到夏天的时候便全面盛开了。此时朱仁这个活宝就来了,假马落鬼地洗手焚香,然后把半碗香灰涂抹在我的头上,膀子上,后背上,大腿上,还有蛋囊上。我感觉到灰是凉的,冰凉冰凉的,疼痛之感立即消减不少。朱阿宝掐灭了手中没有过滤嘴的烟头,郑重其事,念念有词。他在念经,是什么经不知道。死人的场面我见过不少,和尚念的倒头经我一句听不懂,我也不要懂,懂这个东西有什么?难不成将来我做和尚不成。 朱阿宝抹过灰念过经以后说,癞疤,这几天你坚决不能碰水,否则就会冲撞神灵,三天以后神灵安排好一切才会离开你的身体,到那时候你的疮就好了。 果然,不出三天,我身上相继结疤,就好像秋天结果一样,一个接着一个,丰硕而圆满,一边痒着一边愈合着,真是痒并快乐着。我不理解阿宝的手段源于一种什么医道,它是那样神奇,无数庸医在我身上赚钱,结果什么疗效也没有。外公朱大江对女儿说,香灰是假,念经倒是真。朱宏秀的意见与他相反,她说,念经是假,香灰是真的。 其实真与假之间有时就隔着一张薄纸,只要捅破了,真就是假,假就是真。宏照舅舅毕竟是高人,他说了这一番话。朱仁像看神仙一样望了他老半天,我的外婆吴大脚叹了一口气打起了瞌睡。 庄上人叫我癞疤,而忘记了我的名字叫肖木。我一直不满意这个诨号,可又无力改变现状,众人之口你想堵上,可是堵得了吗? 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让我改掉了这个诨号。 那年我整整七岁,为什么用整整这个词,因为那天正好是我的生日,我的生日那天就是整整七岁那天。朱仁告诉我三舅舅在冰房被人围攻了,他找了两块砖头,塞给我一块,说你快去看看吧。我还没搞清怎么回事的时候,他就没了人影。他虽然跑掉了,但我不能不去,毕竟三舅舅是我的救命恩人,不去我会内疚一辈子的。 我拎着那块红砖头马不停蹄赶到冰房,局势并不像他王八蛋说得那么严重,码头上两个人正缠着三舅舅,六和尚在边上拉架。应该是外村的两个小子,因为我从没见过这两张脸。两个赤佬像水蛇一样缠着三舅舅的膀子,使他无法动弹。看来舅舅遇上高手了,脸上已没了惯有的笑容,这表明他过去的笑全是假的,一个人如果在万劫不复之际还保持那份灿烂的笑容,才是男人的笑,才是旷古奇笑,这种笑才能光照千秋。 现在,他脸颊间充溢的是真实的颓唐和羞辱,那么无助那么触人心魄,惹人生怜。时间就是胜利,时间容不得我内心嘲笑朱宏照的无能。我举起红砖头冲上前去,大喝一声:冲啊!杀啊!这种气势蔚为壮观,动天地,泣鬼神。两个家伙立时丢开三舅舅,极有战略地朝不同的方向落荒而逃。 不过他们并没有走开,站在不远处,开始观望,不知是看我还是看红砖头,无论他们看什么,我这个七岁的气魄足以让他们胆战心寒了。我挥动红砖头,大喝道:逼养的,你们有种上啊。他们久久不动,和我对峙着,就是不肯近前。我换了一种鼓励语气冲他们喊道:“孙子,来吧,来吧……”他们的眼中猛然透露出一种恐惧,迅速消失在冰房后身的树丛之中。 朱宏照疲惫不堪,亲切地叫我的名字:“小癞疤,多谢你搭救!”这话在我耳朵听起来分明是“来吧,多谢你搭救”。我顿时灵感大发,刚才英武果断的一句“来吧”,让存有侥幸心理伺机再战的敌人顿时跌胆掉魂狼狈逃窜,可见“来吧”一词具有多么强大的威力。来吧!来吧!我就在这里,你们有种就来吧! 我转过身对他说,三舅舅,以后就叫我来吧,懂不懂?来吧。你也告诉任何人,以后不许叫我癞疤,只能叫我来吧。 朱宏照把我抱在怀里,玩命地亲我的嘴巴子。 癞疤这名字太难听,我要改名字,叫来吧。一家人全笑了,都赞成我这个小孩子的意见。我的名字是自己的,不是与别人合伙的。我完全可以主张我的更名权,谁也不能阻挡。来吧比癞疤要好一万倍一亿倍。音虽然相同,但意思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尤其那个意境,无论谁都能感受到已经不能与过去的名字同日而语了,那是一种登临华山之颠谁敢与我争锋的坦然和决断。 也就是那年,朱大江当年为了拉拢朱仁进一步给我治疮,要我拜他为师。一斤五花肉、两条刀子鱼、一包糖酥果子、两根河藕送到他家,我跪在他脚下叫了一声“师傅”,他拉我起来,就这样朱仁收了他一生中第一个徒弟,当然也是最后一个徒弟。 朱仁是个嫖货,经常到刘寡妇家。刘寡妇是教书先生刘早的亲妹子刘萍,她家的后门其实形同虚设,那几根芦材棒子绝不是用来挡人的,最多挡挡野狗野猫。多年以后,我已经完全忘记那个门,它就是一个洞而已,一个洞能有多大的纪念价值! 每次完事以后,朱仁从那个洞里轻灵地跨出来,神定气闲,一步一步走到前门,理直气壮地叫我:来吧,我们走!这一次时间太长了,长得让我差不多要冲进去。我气愤至极,冲上前去,用脚踢他,用一嘴尖而利的牙齿咬他,把所有粗蛮的力气全部发泻到他那个充满骚气味的大腿上,他立即抱我起来,给了我一个响嘴,我连吐唾沫,觉得恶心,那里面有一个骚婆娘的味。他一拍我屁股说:你发什么神经啊?说着还要摸我的蛋蛋,说摸三下给一分钱。我说摸三下给三分,他自然不依,他不依我更不依。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给刘萍钱,如果给了,我就倒血霉了。师傅嫖娼我卖春,绝对不能答应。 曾经一个真正的文人对我说过:你如果剃掉头发和胡须,露出脸来就是一个美男子。这个文人是写小说的,和我关在一个白镇看守所这个鬼地方。他说我的长相很像楚汉时代的项羽,当时我一时糊涂,竟然忘记了项羽是谁,一个读z文的人竟然不知道项羽,真是贻笑大方。 经过冰房一役,朱宏照便纠集了一帮不上学的小弟兄,在庄子东头侯家洼子的打稻场上开始练武,举石担,练鲤鱼打挺,练投梭掷标。一时间,涌来不少观众。其中只有一个人能真正欣赏到他们的功夫,那就是邱铁匠。好功夫!再来一个。高声喝彩的必定是邱铁匠。邱铁匠从小闯荡关东,做过小买卖,走东闯西,阅人无数。他喜欢听评书,什么《水浒传》《隋唐演义》《岳飞传》都入了他的肌肉和骨头,与人对话擅用戏文。 人高马大略带点儿匪气的朱宏照是他喜欢的范,宏照虽说有些痞,但邱铁匠眼中却是一股子侠义之气。回顾诗文中的各朝各代,哪朝开国天子是循规蹈矩的角色?自流氓到开国天子几乎是一个规律。光辉灿烂的数千年历史中,那些丰功竣德的开国皇帝,除了第一个皇帝秦始皇和北魏隋唐等有少数民族血统的开国皇帝以外,几乎都是从江湖出发,一步步进入战场进入历史,开创了舍我其谁的泱泱帝业。在他们从社会最底层农民和城市贫民到帝王的征途中,都有一个流氓化或者流民化的过程。从宏照身上,邱铁匠看到了他所熟悉的无数身影。一句话,他看好朱家三儿子朱宏照。 当年的观众中也有肖扬东刚过七岁的儿子肖木,也就是我。 那时村里好多面孔我还没有分辩清楚,我敢于和朱大江叫板,斗胆喊他朱老棺材。可他一点儿也不生气,用硬胡子扎我的脸,每一根胡须像钢丝一样戳得我生疼。 年纪小并不影响我的判断力,我感觉到这帮人的功夫远没有那些和尚们厉害,我要给他们一点提醒,我笨拙地拍手掌,并大喝倒彩:朱宏照,小和尚,大坏蛋。宏照就冲我做鬼脸,我不由地哈哈大笑,笑得口水全流了出来,淌到面前的衣襟上,宏秀跑过来对准我两瓣屁股就是一巴掌:死不掉的,衣服才换的又要洗! 我挣脱了她的束缚,逃之夭夭,她在后面追,三舅舅停下手中的功课喊道:来吧加油!来吧加油! 费春花也在,白净净的脸上镶着一对大眼睛,里面充满了女人的慈悲和怜悯,静静地看着宏照他们一帮子人在场地上捣腾。宏照朝她招了一下手,好像在说我在这里。不过她没有理会,一转身消失了踪影。宏照立时有些沮丧,劲头减了不少,神情竟有些恍惚。二黑疯狂叫了一声费春花不要跑,同时把一个石锁玩命地扔到三五米开外的空地上。 没多长时间,她又出现了在人群中,旁边多了一个男孩,这个男孩是她的弟弟,他们专注地看着这帮人的表演。 阳光游走在打稻场的每一个角落,也在费春花好看的脸上轻轻游弋,把她的脸搞得和风中的头发一样有些潦草。我坐在地上,傻傻地看着费春花,她转过脸来说:小东西,把鼻涕抹干净了!我居然听了她的话,衣袖一撸,又朝她笑。她骂了一句:小神经,笑什么? 笑多了会成神经病,这几乎成了通识。多年以后,我肖木活得很精神,费春花却成了神经病。有一次她对我说:那年在打稻场上,我看到朱宏照的外甥子就是你吧?活像宏照,眼睛色迷迷的,真是外甥像舅舅!我笑了:妈妈个蛋,那年我才七岁,都色迷迷的了?真是神经!没多年,她就真的送到第四人民医院去了。第四人民医院是昭阳县的精神病院。 那天我一直看着她离开,离开时她朝宏照那个方向笑了,宏照绝对没有看到,那时他正用单手和脚尖撑着地面,旁边有人在为他数数,快要数到一百二的时候费春花笑了,笑了以后就离开了侯家洼子。 等到宏照站起身来费春花早走了。邱铁匠从口袋摸出一包烟,朝宏照招手:“小三子,烧一根烟。”我极其冲动地冲上去,抱住宏照的大腿说:“费春花刚才朝你笑,她恐怕要做你婆娘。”四周的人哈哈大笑。宏照揪住他的嘴巴,他刚练过功下手太重,让我疼得吃不消,我哇哇大哭,我看到两颗很大很大的泪珠砸到地上,溅起了不少尘土…… 肖木,就是我,一个长到大还是没心没肺的乡村非主流的家伙。我在下官河上的小学,刘早是我的班主任。刘早很喜欢我,但我不喜欢他,这大概受三舅舅的影响,他经常向我讲起刘早,说他不配做一个老师。每当放学一踏进外婆家,就能看到吴大脚坐在板凳上打瞌睡,她袖着双手,干瘪的嘴角挂着一串子亮晶晶的口水,左膀子的黑棉布衫上破了好几个洞,也湿了一大片。每当这时,我会用手揩去她嘴边的口水,然后摇她的膀子,喊道:“外婆奶奶,我肚子饿了。” 小学毕业以后,我离开了下官河村到昭阳县城读书。肖扬东说在乡下读书没什么大出息,我便转到县实验小学,留了一级,继续读五年级。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十三章 表叔帮忙 在天不收地不管的上官河畔,胆气是一个人生存的首要条件。宏照习武以后,浑身充满了力量,这种力量注定要把他从一个逆来顺受的农民,变成大胆狡黠的幼兽。 他和老资格的贫下中农打架,很多时候是一对二一对三甚至一对四。江湖也好,生活也罢,不容懦弱和被动,很多时候,机会只有一次,抓住了就是生存,抓不住就是死亡。随着一次次与伤亡擦肩,主动冒险的精神成了他性格的一部分。 村里放电影唱淮戏时,会涌来许多外村年轻人,他们存心不良,专门跟村里的姑娘搭讪。宏照二黑那帮小子哪里看得下去,上去就拳脚相加,外村的几个小子白白嫩嫩的,哪里是少林俗家弟子的对手?没几个回合就鼻青脸肿落荒而逃了。 没结婚,即使千岁也是个乳童,对方大人犯不着和他争执,便上门找朱大江告状。朱大江不护短,立即动手打过来,老子动手,儿子不还手。打狠了宏照就跑,老子提一根大粗棍子满村子追他,一路上鸡飞狗跳,大人小孩都停下来看热闹。追不上儿子,老子就捡一块砖头没头没脑地砸过去。宏照怕老子这股子狠劲,嘴上骂你个老神经还玩真的啊,但心理上早服了。服不是怕,服有时是出于无奈。 这种追与跑一直延续着,延续好几年。跑的跑了好几年,追的追了好几年,看的看了好几年。几年下来,宏照成了长跑能手,一口气跑二十里路,气不常喘。 宏照从田里回来都打铁匠铺子路过,老邱看到他便唱上一个诺,侄少且慢,请下马稍息一会,烧上一根烟来。一支飞马烟递过来,火柴一擦,两人燃上烟,坐在门口小凳上开始聊天,大多数是老邱在讲他闯荡江湖的故事。宏照在边上听,听得津津有味的样子,老邱讲得更起劲。 邱铁匠的老婆受老头子的影响,对宏照也是另眼相看,从里屋出来,把一颗鸡蛋和一块山芋塞到宏照手中。宏照也不气,剥了就吃。 宏照一百六十多斤的体格带来的后果是一抵三的饭量。饭量大说得好听是口禄,能吃能受说明身体健康。说得不好听是一种病,害自己害家人害国家。口粮各人各份,没有人能够不吃不喝省下点什么给别人,要是这样,平衡就被打破了,平衡一破矛盾就出来了。半饥半饱最好,这是每个农村家庭求得存活的唯一平衡途径。 宏照在家吃饭基本不用牙齿,他感觉牙齿就是学校看门的老头,完全是个摆设。他吃饭很快,狼吞虎咽这个词形容他的吃相再确当不过了。朱家的一日三餐基本是粥,宏照喝完了粥还要伸出舌头将粗瓷大碗舔上好几遍,吃完了就盯着屋梁发呆,这时他会听到胃子在说话,听到水在里面流动的声音。现实让宏照一次次悲观失望,今生今世想让胃子翻江倒海进行一场声势浩大的消化革命怕是没有可能了。 宏文经常从碗里倒出一点稀粥给他,老子要阻止,宏文说:“我在学校吃了馒头,吃不下去。”说完,还真从书包里面摸出一个纸包,里面一个白白胖胖的馒头,顶上几点青梅红丝。二宝掰了一半给父亲,还有一半放在宏照跟前。宏照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真香! 吃完饭宏照就开始长跑,这是个矛盾的事情,不跑憋得难受,跑了饿得难受。一趟跑下来衣服被汗湿透,再被体温烘干,背脊之上出现一片白花花的盐霜。 我问三舅,你身上怎么有雪花啊。宏照说,那是身体里的盐分。那时我已经十岁了,有些问题已经能够独立思考。人的身体里怎么会有盐呢?这真是个奇怪的事情。 肖扬东到县城上班后更加好学了,成天捧着个书。他经常对宏照讲人生哲学,这一点朱大江很满意。肖扬东说人活在世界上要有理想,为了实现理想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死都可以。 宏照不理解,人都死了要理想有什么用。 有很多问题肖扬东是回答不了,回答不了也就不了了之。不过姐夫的话他还是听的,比如盐。肖扬东说,盐是人身体不可缺少的有益物质,多了就成了害人的东西。如何排解?有个好办法,香菜煮水,3比5配制,一日一杯,可以排除肾脏中的盐和毒。此外就是锻炼,也可以排放出多余的盐,无盐就能保证健康,对人的一辈子都有好处。 这句话宏照是赞成的。很多东西多则无益,多了就要及时排解。 肖扬东很赞成宏照的“绑沙袋”轻功重练的方法。沙袋绑在脚踝上部的小腿处,铁砂石砂都可。开始每条腿上只能绑—斤重,逐步增加重量。绑上之后,就不能再轻易去掉,睡觉、挑担、蹿跳、翻筋斗、练武都不能去。肖扬东说人生就像绑沙袋,前面越重将来越轻。宏文也赞成这种说法,不住地点头。在引导朱家人的精神生活方面,肖扬东可以算得上是个有见地的导师。 每天宏照从农田回来稍事休息,就直奔打稻场。近来,练武的同伴像被黄鼠狼拖小鸡一样越来越少了,二黑想退缩,被宏照吓住了,但总是有气无力,专练些花拳绣腿。 二黑问,我们这样练下去会不会走火入魔啊? 你错了,我们天天在这儿练武,你难道没发现有人怕我们了? 刘早? 不错,刘早开始跟我打招呼了,以前他眼睛看着天,我就希望他掉到茅坑里面。 刘早怕我们打他,这个熊相样子,我见一次想打一次。 放屁,打人是要做牢的,人要有远大的理想,我不相信我们将来没有出路,再没有出路到少林寺做和尚都比现在强。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二黑双手合十,宏照一个飞腿过去,他退让不及,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听过女婿肖扬东关于理想的言论,朱大江大受启发,决定为三儿子找一条出路。这天他 和肖扬东商量这事,女婿说不如请老田在白镇帮宏照找个差事,好让他有些发展。作为父亲不努力为孩子争取就是责任,成不成才在于他本人。 白镇中心小学田校长是朱大江的表弟,朱家是上表,田家是下表。田家是镇上居民,年关岁底,大江的姑妈就上门哭诉姑父在外招花惹草,全然不顾家中缺衣少食难以维持。朱家是农村人,虽然不富裕,但总能从牙缝里挤一点出来。 朱大江从小和表弟田衡在一起玩耍。大江喜欢干农活,在料理农活上可以说个天才。他充满激情地给圆白菜浇水,浇豆角和葫芦,修剪菜园周围的灌木,看到西红柿沉甸甸地垂下来,就把西红柿的枝叶一条条捆到竿子上。等所有的活儿都干完了,他就拉上表弟,拿起鱼竿和一瓶子鱼饵,快活地吹着口哨,向小河走去。两人坐在松软的草地上,听着蟋蟀唧唧,鸟儿啁啾,青蛙鼓噪。不一会儿,田衡就打瞌睡了。 表兄弟比起来,反差很大。大江高大键壮敏感毛躁,田衡少言寡语老成持重。田衡勤快,在朱家小住,总闷声不响帮舅母做些家务,闲下来总在书上报上瞅来瞅去。大江的妈妈很喜欢他,说田衡将来肯定有出息。后来田衡上了师范,表弟兄共同的东西就少了,在一起的机会也少了,一年难得遇到一回。 如今表弟的身份和地位已不同于往日,管理一个区的几十个学校,权力很大。 白镇街道宽阔,花木扶疏。小镇人家,门前码头,屋后菜园。梨树,瓣白蕊黄,香气袭人。帘外桃花依旧,帘中人堪比花秀,完全一副乡野生活的范式。 街在镇的中央,中间有一条小河,南为民居,北是商市,两岸之间古桥相连,翻轩骑楼错落有致。从文英桥上岸就是青石板小路,古朴旧貌的民宅,逼仄幽深的小弄,街区保留了明清以后江淮民居的完整风貌,其中有书塾、旅馆、店铺、染坊、坑房、鱼栈、寺院、钱庄等古建筑物。沿街各式传统老店鳞次栉比,千姿百态,销售的当地土特产品琳琅满目,尤其是百姓现场制作的传统食品,如烧饼油条、春卷麻团、酱菜杂粮、豆干卤菜,风味独特,颇有地方特色。 田衡家在这条老街的一条巷子里面。 朱大江在街上买了一包“飞马”牌香烟,放进裤子口袋,一步步向田家走去。 田衡正在读报纸,见到大江立即迎进屋内,泡了一杯香茶,放在大江面前。大江掏出香烟,剥开塑料皮,捏出一根香烟递过去。田衡用手挡着说:“吃我的”,随手从茶几上拿起“大前门”,抽了一支给大江。 说了几句闲话,大江把来意告诉了田衡。老田坐在沙发上不出声,不回上也不回下。大江尴尬得不行,盯着表弟手中的烟袅袅娜娜地升腾,以为他不肯帮忙,心里有点不高兴,想起身告辞。没想到老田开口了:“到学校来吧。” 白镇学校师资匮乏得厉害,尤其是小学科的老师更是少得出奇。要是能在学校做个代课老师一个月拿个二三十元的工资,在乡下绝对挺硬正的。并且以后还有机会转成民办教师,若再有造化转成公办教师吃皇粮,那便祖坟冒青烟了。田衡说的若干好处,大江是听得明白的,庄上的刘早就是个代课教师,整天趾高气扬。但他并不看重教师这一行,做教师的穷酸,古话中三不搭的人就有教书先生。当面自然不能说这话。大江说回去问问三麻小伙的意思。 田衡又递上一支烟说:“那是肯定的,他不肯也没有办法。你把好处和他讲清楚,做了教师,找婆娘也容易些。”言罢田衡要留大江吃饭,大江记得还是妈妈也就是田衡舅母去世时在一起吃的七饭,感觉关系真是远了,便站起来说:“老表,家里事情多,我先走了,这事就请你帮忙了。” 田衡也没强留,一直送他到门口。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十四章 为人师表 宏照在院子里修理练功的十八般兵器,九长九短。 九长有枪、戟、棍、钺、叉、镗、钩、槊、环,九短有刀、剑、拐、斧、鞭、锏、锤、棒、杵。大多用石头和木头自制,粗陋得要命,好像刚刚出土的殷商周的古董。 朱大江顾不上数落这个不长进的儿子,先从水缸里舀一瓢水咕嘟嘟全倒进肚里。这时,太阳从云层里出来,墙缝射进了阳光,屋子里顿时像喷了漆一样亮堂起来。 朱大江稳定了一下心情,考虑怎样对儿子说这个事情。倒不是怕他不答应,他要是说个不字,立马打他个半死,对待儿子的教育,一点儿也不能含糊。大道理小道理人人都懂,讲了也没用,最顶用的是拳头和巴掌。 朱大江走到门口说,你田叔要你到学校做先生,去不去?话音未落,就觉得这种问话不够硬,有点软,这样一问,好像在征求他的意见。妈的个逼,有这个必要吗? 我?我能教什么?宏照有点惊讶,但很快就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语文算术你肯定教不了,画画你也不行,唱歌你也不会。你田叔替你想好了,让你教体育课。 体育课宏照自然是明白的,一只哨子两只球,学生先生都自由。体育课没有任何负担,领着一帮子细鬼在操场上玩,这个谁不会啊。要说玩的技巧,对于宏照来说不是个大事,这是宏照专长中的专长。一听这话,宏照心里已经同意了大半,但他还是要逗逗他老子,漫不经心地问道:拿不拿钱啊? 你猪啊,不拿钱去做什么先生? 拿多少钱啊? 你个恨命穷,一去就想发大财?人家吃皇粮的先生也不过五六十块钱,等你吃上皇粮了再议价吧! 宏照丢下手中的石哑铃,朝门外走去。 大江有些急了,你个细逼养的,去不去啊?过了这村,就没那店了。 宏照停下脚步,顿了一下说,什么时候去啊?一脸不情愿的样子。 什么时候去,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你田叔说了算。这几天你好好在家呆着,收拾收拾,把头剃剃,再洗个澡去去臭,别跑到人跟前去让人捂鼻子。 宏照一句话也没回,一转身就没了影子,他要把这个消息告诉二黑。 二黑自然高兴地连蹦带跳,说你终于和刘早这狗日的平起平坐了…… 三天以后,棉毛衫,黄军鞋,宏照走进了小学校。没有人作任何介绍,一个体育教师而已,就是吃皇粮的又怎么样,何况一个代课的,来了就来了,来了就上班,有什么废话说?田叔只交待他一句话,教三四五年级的体育课,试用期一个月,不要惹事生非。 傍晚时分,远方横亘着一条坦坦荡荡的地平线,除此而外,就是漫天遍野的芦苇。一部分呈炉火色,一部分呈胭脂色,色块在顶部凝聚,耀眼的成分逐渐淡化消失,剩下晚装般的艳丽。当西天还剩下最后一抹柔美的淡彩轻轻抚摸苏中平原的胸脯之际,湖面的一轮明月已在悄悄酝酿,倏忽之间,朗朗于天之一角。这时,湖水开始向东西两边绵延,浩瀚恣肆,蚕食着一排夜行者小小的影子,微若草芥。 这天星期六,宏照从白镇步行回家,就看到费金洪家门口全是人。 费金洪的老子费仲连,好好一个人,刚喝了一碗粥就断了气,一下子让整个下官河运动起来了。 朱宏照挤进去说,快掐人中啊。费金洪笨手笨脚,宏照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去对准老头子鼻子下面一按,人动了一下,又昏厥过去了。 费金洪让春花去喊刘早两口子,宏照和几个村民下了两扇大门,搁上条凳,搭了灵床,把老头子抬到灵床上。费金洪老婆从老头子床肚子下面找出寿衣给他套上,在他头前的小凳上点上香油灯和蜡烛,摆了一碗白米,插了两根筷子。费金洪一脸悲哀对朱宏照说:侄少,麻烦你一趟,去把六和尚他们请过来。 宏照一路小跑赶到冰房,六和尚说:你先回,我马上就到。 不多时六和尚领着和尚、道士、比丘尼全部到位,一顿忙乎后便开始敲木鱼念经,大锯子这家伙也来了,蹲着身子在火盆里烧纸。 高校长拎来了两盏汽油灯,一下子屋里屋外形同白昼。两桌子人开始打扑克,准备熬夜到天明。费金洪今天不把宏照当外人,不断让他做这做那,宏照心里很高兴,只是费春花看到他还是没表情。 十二点的时候,费家招待念经打牌的吃夜宵,刘早和高校长吆喝着人坐桌子,和尚道士酒照喝肉照吃。高校长在一边笑,刘早也跟着笑。刘早是费仲连的女婿,脸上没有丝毫悲伤之色。老头子体弱多病,卧床多年,归天对他本人对全家来说是个喜事。 饭吃完了,念经的继续念,打牌的继续打。宏照想回家,又不好意思走。 两点左右,除了六和尚外,几个念经的突然往外溜,比丘尼章菊子溜得最快,一出院子就没了人影。高校长和刘早连忙进屋,看到六和尚正扶着费仲连坐在灵床上。两人有些惊骇,但很快明白费老太爷还魂了。 费金洪在西屋睡觉,刘早把他拉起来说:老头子僵尸了。 费金洪吓了一跳,出来一看,老子都快站起来了。六和尚大叫:家人全出来,拜拜老爷子。 费家老小十几口全跪在费仲连脚下。六和尚发令:“请老爷子归天。” 费家子孙多多索索,齐声呐喊:“请老爷子归天。” 老爷子坐到门板上,一只手支撑着身体,艰难地吐出几个字:“胸闷,气不顺……” 高校长在一边观察好久了,感觉不对劲,赶紧说:“大家快起来吧,老爷子没有死,大家快起来吧。” 费仲连面色苍白,有气无力地吐出几个字:“我的稿子……” 大家不解,只有费金洪明白,赶紧进东厢房,翻出一个纸箱子,放在他面前。 高校长从中取出几张纸片,上面竟是一些莫名其妙的手稿。这些稿子没有装订,一张一张,一叠一叠,可以摞三尺高。费金洪这才明白老子不放心他的稿子才死而复活的。 费仲连是下官河有名的半掉子文人,说话咬文嚼字,喜欢看《三国》和《水浒》,喜欢记录生活中琐碎的事情,几十年来专注于做这件事情,凡是看到听到的奇事怪事都会用笔记录下来,存放在这个纸箱子里面。湖荡土匪几时几时洗劫白镇乡村,朱大江的老子如何毒死家里的大白猪,六和尚怎样吃百家饭,邱铁匠如何闯荡江湖不思回乡,包括王大牛嫖婆娘被老婆吊起来揍了半死,他都有详实的描写。 在他的记录中,白镇的发达应该和贩卖私盐和江湖水匪有很大的关系,附近的古串场河是穿越十大盐场的官道,而下官河则是贩卖私盐的一个秘密通道。从北边的建湖到南边的昭阳,白镇在两者中间,首当其冲成为这个秘密盐道的水上驿站。向晚,镇上会出现很多外乡人,喝酒、吃饭、住宿、听书、看戏,白镇成了“百乐门”。 商贾丛杂,自然便有土匪。有本地人,有外来的,他们相互勾结,垄断了白镇的江湖。 费仲连认识演述江湖帮会秘史的说书人姚民哀已经是民国中期。姚民哀是个传奇式的人物,年方九岁随其父南北经商闯荡江湖,在白镇一带为强盗所劫,这个小家伙居然跟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江湖豪们结下了交情,学到了许多江湖帮会里的规矩、切口和行话,了解到许多江湖帮会之间恩恩怨怨的传闻故事,这成为他后来从事武侠小说创作的独有本钱。在任美商花旗烟草公司文牍期间,他经常溜到白镇和下官河来,搜求党会秘闻,利用他对帮会内幕熟悉的优势,大写帮派故事,后来这种写作手法被继承下来,成为北派武侠中的重要一支。费仲连掌握这一带的轶闻掌故,自然就成了他的朋友。 姚民哀不仅写小说,还是个蜚声书坛的说书艺人,操一把三弦侃一段书,足以令许多人引为乐事。据传他在海盐和白镇一带唱过评弹,他的两部关于盐枭的小说《盐枭残杀记》《秘密江湖》中都写到了白镇聚赌、贩盐、情杀、火并的真实情节,某些细节大多数来源于费仲连。 姚民哀后来做了汉奸,费仲连就绝口不提这个人了。他后悔将这些材料提供给一个汉奸去写书欺骗国人,早知如此不如当初自己去写了。费老头子立志要把收集的生活素材连成《聊斋》那样的小说,可是真正做起来却是非常困难,连了半辈子都没连成。 费仲连指了指孙子费春华,又指了指纸箱子,一口回气入肚,脸上血色渐渐褪去,如同夕阳落山,光彩散尽后留下了一片灰暗。 老爷子这次真的死了。 全家人开始悲号,人真是无常,死了复活,然后又死了。费金洪受不了这个刺激,哭得泪人似的。妹妹费金霞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在这样的气氛之下刘早也禁不住抹起了眼泪。 这时六和尚领着刚才溜出去的一帮人又回来,重新布置,继续念经。 高校长问:“老爷子把箱子交给春华是什么意思?” 刘早没缓过神来,胡乱答道:“让春华卖了换钱?” 费金洪瞪了妹夫一眼,说:“亏你想得出这话来。” 高校长一摸头:“这里面全是写文章的真实材料,很珍贵啊,老爷爷把这个交给孙子,是希望将来孙子继承他的遗志,继续写下去。” 费金洪一听这话,又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费春华被妈妈拖到灵床前,给死去的爷爷叩了三个响头。费金洪边哭边说:“儿子,爷爷留给的东西是拿钱买不到的好东西,你要好好学习,将来把这书写出来,让爷爷在地下安心。”费春华似懂非懂。 天快亮了,费金洪对宏照说:“朱老师,太感谢你了,让你忙里忙外,你早点回去睡一觉吧。”高校长在一旁也夸奖宏照,做老师到底不一样了。 宏照冲高校长一笑,走出费家,回头看到灯光下的费春花倚着门框,眼里噙着泪水。 这事没几天,白镇小学三年级学生还殿平的癫痫病突然发作,倒在放学回家的巷子里,全身痉挛,面色青紫,小便尿一地。宏照走到这里,二话不说抱起来就往卫生院飞奔。 人获救了,还家的感谢信贴到了学校。孩子的爸爸紧握着宏照老师的手说,教我们怎么感谢你呢?宏照老师笑着说,我是他的老师啊!办公室内立即响起了老师的鼓掌声,这话说得太朴实太有水平了。 当天学校的例会上,田校长花了五分钟的时间介绍朱宏照的事迹,号召全体教师向他学习,做人民敬爱的好老师。最后宣布一个决定,鉴于朱宏照老师的表现,学校决定提前结束对他的试用期。 宏照喜不自胜,回家把这消息告诉了朱大江,他脸上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费家六七那天,上官村出现了一位衣衫褴褛的老者,自称“千云道人”,解烦忧驱妖邪辟灾祸,无所不能。一些人家前去相求,真的解决了不少问题,千云道人的名声一下子就传开了。 朱氏家族闻讯,遂推举几位长者前往与千云道人接洽。朱家在官河是最大的家族,祖上来此躬耕的时候还没有外姓人,他们求仙问道其实就是求仙方,让朱家人登上官河村的政治舞台,一个甘心戴绿帽子的费金宏凭什么主宰着朱氏家族的命运?千云道人听清来意,也不多言,就到朱氏家族聚居地周边转了一圈。转毕,捻须一笑:“此乃小事一桩!”口占道情:“辟邪驱魔并不难,天地人间求生还。磨石并非无情物,八卦恩赐福寿来。”言罢飘然而去。 朱氏族人围绕这几句唱词就琢磨开了,左推敲、右思量,就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宏照在旁边观望,插了一句:“老道是不是说要我们刻个八卦纹的磨盘埋到地下去,镇住妖魔鬼怪?”众人一听,均觉有理。于是召集一班石匠,挑选了一块上等石料,精工雕刻了一只八卦纹磨盘,挑选良辰吉日,按民间传统习俗,挂彩幡、敬天地、祭神灵、拜祖先,偷偷将磨盘安放于家族聚居区中央。 白镇人的生活离不开石磨子,对石磨有着很深的感情。按照当地的习俗,磨子一般安置于堂屋门外的右侧,为白虎位。磨盘上除了粮食,不能摆放任何杂物。人绝对不可站在磨台或磨盘上,这是大不敬。用完一次磨子,一定要及时冲刷干净。过年时,还要在磨眼中放上一把米,或在磨盘上贴上“五谷丰登”,以求来年有丰衣足食的好日子。石磨的地位同粮仓一样尊贵。过去如果某家能置办起一架石磨,那是很了不起的事。谁家姑娘陪嫁或婆家彩礼中要是能有一架石磨,更是值得炫耀的。大多数人家都有一只或大或小的石磨,用于磨面磨辣椒。 朱家这块磨子不同于一般的磨子,它类似古铜钱,依据天圆地方和周易理念人工凿成。大磨子整体圆形,中间一方形孔,中间突起,周围略低,坡度如“八”字形,上面刻有“乾坤、震巽、坎离、艮兑”伏羲先天八卦图。 很明显,这磨子是迷信活动,费金洪听说以后很恼火,急冲冲地要出来干预,被老婆拦住了:“这关你屁事啊,得罪人的事你少做,除非你不想做官河村的支书。”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十五章 结识玉堂 白镇中心小学是个老牌农村小学,历史可以追溯到民国初年,赵大先生赵天成出资创建,命名为“天成小学”,天成小学出过好多知名的先生和学生。 肖达全师范毕业以后应邀在天成小学做过先生,肖金山是天成小学最优秀的学生,毕业的时候,中国的天已经大亮。几个资深的老教师经常谈起肖达全和肖金山,观地叙述绝不掺杂个人观念,对于发生在这两个白镇名人身上的事从不加褒贬。他们在太阳底下一边改作业一边互相补充他们当年的种种恩怨。个别老教师索性放下手头工作,捧着个茶杯,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在这方面他是权威,大家的眼睛便随着他动。 初到学校,宏照听了不少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他像个老实巴交的学生家长坐在边上,老师们笑他也笑,根本插不上话。不过宏照压根就不想插话,那段历史他永远无从知晓,插什么话反而让人感冒。 田校长在例会上再次强调了,教师在办公的时候不要上三代下三代地乱嚼蛆,裤裆出问题是生活错误,嘴上出问题是政治错误,裤裆问题犹可改正,政治错误不能容忍。 这么一说,办公室清静多了,没有人公开议论这些事了。 没故事听无聊了。宏照想到一个消磨时间的办法,到办公室后面打拳。办公室后面是一大片树荫,是练功的好地方。 练武的手法、步法、身法、腿法、眼法俱到,为拳术套路之上乘,身体练到坚硬似铁的内功后,便可达到“念之所至,坚于铁石,并指可洞牛腹,侧掌可断牛顺,去拳可碎虎脑”的高深境地。即使人体最薄弱的裆部,在“下部行功”完成后,也可‘虽曰隐处,亦不畏椎拢”。宏照没有师傅,仅靠一些民间手抄本临摹练习,坚持不辍渐入佳境。 隔着窗子,有一个人正饶有兴趣地看着宏照打拳,他是茅玉堂,学校的民办教师。茅老师看了一会儿便出门跑过去,站在大树下观望。宏照旁若无人,只是拳打得更激烈了。野马分鬃、搂膝拗步、左右蹬脚,云手、独立、穿梭,海底针、闪通臂、搬拦锤。茅老师禁不住大声喝彩:“朱老师的太极打得太好了!” 宏照一个踮脚结束了招数。 茅老师递上一支烟,说:“朱老师你的拳打得太好了,凝神静气,形神合一,于行云流水间展现着纯粹的中国文化。” 宏照接过烟,笑了一笑:“瞎打了玩的。”笑中有些拘谨。 “刚才朱老师打了少林拳和太极拳,真让我开眼了。以前在部队,我们的指导员拳法也好,经常教我们打,只可惜那个时候不用功,连皮毛都没学到。” 宏照和茅老师接触不多,现在仔细端详,丹凤眼,卧蚕眉,通冠鼻,菱角嘴。面若傅粉,唇红齿白,玉树临风。宏照顿然对他生出些好感来。 宏照听说过茅玉堂的经历,部长首长的女儿看中了他,向他表达了意思,只要他点个头,立即可以提干。可是茅玉堂家乡有个表妹,是舅舅的女儿,表兄妹定了亲。现在攀龙附凤的机会放在面前,他举棋不定,头都想大了,硬着头皮写了一封信给舅舅,以为舅舅是大队干部,有见识有胸襟,一定能体谅他这个做外甥的难处。他慷慨悲歌,说几百年家族没出过大干部,今天难得有这样改变命运的机会,他求舅舅为了家族的振兴能够让他牺牲一下自己与表妹的爱情。写完信,装进信封,用浆糊封上寄出,茅玉堂真的掉了几滴眼泪。他相信表妹一定能支持他的事业,在事业面前儿女之情算得了什么?不见回信,他又写了一封信给表妹。接到茅玉堂的两封信,表妹自杀了,然后是茅玉堂的舅妈也就是未来的丈母娘喝了敌敌畏。虽然都救活了,舅舅的火气上来了,领着一帮子人到了部队大吵大闹,要求部队查处某军阀破坏军婚的犯罪行为,并要求立即让茅玉堂退伍回乡。军婚是高压线,谁敢碰!为了息事宁人,部队大笔一挥,着茅玉堂哪里来哪里去。好生一个茅玉堂,辜负了花容月貌,丢掉了锦绣前程,回到乡间做了泥腿子。 从那次接触以后,两个人经常往来,形影相随。两人的话题也一天天变化,从拳法说到学校,由学校说到人生,说到失意感伤处,便以酒浇愁对酒当歌。茅老师说:“人生的道路曲曲折折,要不是一件小事我一定还在部队,要是还在部队一定已经提干了,要是提干了就不是现在的我了……” 好在玉堂能够迷途知返,舅舅一家也原谅了玉堂的过错,最重要的是表妹至死守一的精神感动了玉堂。回乡第二年玉堂和表妹完婚,岳父大人不甘心女婿一辈子做个农民,托了一个乡里的干部,以退伍军人的身份把玉堂安置进学校当了民办教师。 每当说起往事,玉堂总是分外怀念部队生活,那里有他的梦想和理想,有官家小姐以身相许的美好故事,有虎落平阳遭狗咬的憾恨,而他这个穷小子就好像一幅蓝图中的人物,画意那么美好而有远景,可惜被一帮无知的人撕得粉碎。 茅玉堂是个大烟鬼子,从早上进厕所到晚上上床,只用一根火柴。宏照戏称他香火不断。 学校是个造就文雅的地方,几个月下来宏照改变了不少,恋上了香烟,还有了瘾。抽烟不是打架,不会伤人死人,随他抽去,朱大江便懒得管他了。 教师工资低,很少有人买烟抽。口袋最不缺烟的是茅玉堂,和表妹结婚后住在女方家,女方家的经济状况在董家庄上数一数二,小两口子基本没有开销。表妹很体贴人,凡事都听玉堂的。玉堂在她心里就是一座巍巍高山。 宏照每天两三节课,没事就到办公室找茅玉堂玩,抽他的香烟。两个人云山雾罩,穷吹猛侃,旁若无人。坐在茅玉堂前面的是张玉兰,正规师范毕业,吃国家饭的公办教师。她一闻他们的烟味也不言语,径自就往外跑。茅玉堂看着她的细腰大屁股说:“你来迟了,她和厂里一个采购员结婚了。” 宏照没怎么听懂他的意思,茅玉堂笑了,问:“有没有中意的姑娘?” 宏照心里说有,但嘴上却说没有。 “撒谎,一看你这个样子就是有。”茅玉堂还是有几份精明的。 “呵呵,我想有什么用,人家不一定知道啊。”宏照心中的痛感开始弥漫开来。 “宏照,你只要想就去追,一逮到机会立即把她正法了,女人就服男人的狠劲。”茅玉堂像师傅一样传授经验。 “没有机会,人家现在社办厂上班,工资比我高。”费春花进了厂上班,她一进厂立即引来了一群苍蝇。两个青年人为她干了一架,其中一个胳膊断了,石膏还没有拆。 “那你就应该去保护她,这个关键时候你出现在她面前,她一定会很高兴的。”茅玉堂撺掇着宏照。 宏照暗想:这不是拿自己的热脸靠人家的冷屁股吗?自己委曲求全了,人家还不定让自己靠呢 下班后,茅玉堂不由分说,拖着宏照就跑就向西边工业区而去。 两人站在织带厂门口,看到三三两两的女工从里面走出来,用一种特别的目光抬头望茅玉堂,走远了还笑着回过头来再看一眼。宏照笑了:“你回头率高,乡下姑娘没见过你这样的美男子。” 一直等到工厂关门都没见到费春花出来。两人有点丧气,宏照提议去洗把澡,两人便来到白石泉浴室。 白镇的澡堂子清一色是烧草的瓮子,白色条石砌成。共同泡澡的地方,各式各样的人走到一起“赤诚相见”,这也就成了各式人等会聚一堂的原始小社会。在这里,没有穷富贵贱和尊卑上下,什么话都可以说,什么玩笑都可以开。在这里,大家就是个简简单单少有社会属性的人。 这里的擦背师傅手艺不是一般的高超,搓背、按摩、洗头、刮胡子技术一流,尤其敲背的技能更胜一筹。有节奏的敲打声,清脆悦耳,如同一支催眠曲,能使你很快进入梦乡。白镇男人喜欢擦背,擦好了爬起来,洗过头冲身子。还未坐稳,两只热毛巾已经贴到后背,同时便有一问:“修脚吗?”一会儿,修脚的师傅会坐到面前来,小凳上绑个带罩子的油灯。修脚是一门技术活。用铲刀铲老皮,用刮刀刮脚丫,用单口刀挖鸡眼挑刺窝,还裹上热毛巾捏脚丫。修脚刮脚捏脚一条龙,加陪聊,不紧不慢,不慌不忙,不拖泥带水,一气呵成。擦背师傅大多是老者,个个能说会道,手不停嘴不停。上下五千年、天南海北、家长里短。无所不通,无所不晓。活做完了,话还没有说完。要听下去,请你下回来接着听。 澡室有暖房和堂口。堂口类似于大统铺,澡价便宜。暖房则相当于今天的雅室,还有大暖房小暖房之分,里面有茶水、香烟、瓜子、花生米、糕点供应。澡价高、条件好的暖房是商贾经常光顾的地方,也是语言交汇而滥觞的试音室。堂口,大家靠在椅子上,泡一杯茶,吸一支烟,话匣子就打开了,家事国事天下事,人人都有发言权,王家的婆媳胜母女,陈家的子女不孝顺,有的在谈论中互相争论,互不相让。 那边大人开玩笑:“小伙啊,跟恩把劲刚脖子捏捏噻。”一个七八岁的小家伙爬到那人肩上,一双小手在他的肩膀捶打起来。“小伙啊,公二子上书房嗲?”小家伙说上学了。那人又戏谑道:“公二子就不派上书房,恩告宋你,出太阳不上,哈雨不上,刮风不上……”小孩很聪明,立马回道:“睬你个大姑拜,三年不上街。”众人一旁哈哈大笑。 小孩从浴池上来,骤遇冷空气,常有打喷嚏的,边上的大人往往立马接上一句话茬:“哎呀,狗百岁。”直到如今,还有人经常开这样的玩笑,有谁打了个喷嚏,边上冷不丁就有人来上一句“狗百岁”,当然,这只是戏谑之言罢了。盐城有这样一句俗语,叫“猪皮狗骨,三天两日”,意思是说猪狗受伤后没几天就能自愈。“狗百岁”的意思就是驱邪恶,保安康,这叫“接口福”,也叫“接口彩”。 出来时天已经黑了,远处隐隐传来一声凄厉狗叫。茅玉堂说:“兄弟,走,到我家喝酒。今天就睡在我家。”宏照推辞了一下,便坐在玉堂的脚踏车后面向董家庄方向而去。 路上,茅玉堂蓦地大喊一声:“费――春――花……” 宏照也跟着他喊:“费――春――花……”不想这憋在心中的话一喊出,竟再也控制不住,似长堤崩溃一般,一泻千里,越喊越不能自已,越喊越是凄厉,乡村小路上到处是他们的喊声。 茅玉堂又唱起他董家庄的民歌—— 我跟姐姐隔块笆, 吃了姐家好早茶, 先是白糖泡炒米, 又是香油煮锅巴。 好姐家, 蛋匹子窖在碗底下。 我跟姐姐隔三家, 没有空手到姐家, 不是胭脂就是粉, 不是扎根就是花。 好姐家, 袖笼里还有几两麻。 到董家庄,天已经大黑。 冬妹已经把晚饭烧好了,坐在屋里打毛线衣。一进屋玉堂对冬妹说,今天我和朱老师喝几杯,你到庄上去买一瓶酒。 宏照趁他们说话的工夫,浏览了这个家。最引人注目的是房间角落里的书橱,里面全是书,不过宏照对书不感兴趣。玉堂走过来说:“全是在部队时买的书,退伍以后就没买过一本书。好在学校有书,再花这个钱就浪费了。” 冬妹拎个小篮子回来了,里面两瓶酒,还有一大包卤菜。宏照有些过意不去:“让嫂子忙了。”冬妹笑盈盈地说:“你们是兄弟们,说这气话做什么?”宏照觉得冬妹的笑是发自内心的,肯定是个贤妻良母。 刚刚把菜布好,端起酒杯,老茅回来了。到家门口还拉了一声“磨剪刀来,戗菜刀”,声音故意拉得老长老长,夹带点抑扬顿挫的韵味。玉堂的父亲走村串户,磨剪子铲刀整整三十年了。 酷暑之下,他仍然穿着一袭旧军装,前胸是污渍,后背是汗碱,裤腿卷到齐膝盖。右肩上扛一张窄长板凳,一头固定两块磨刀石,一块用于粗磨,一块用于细磨,凳腿上还绑着个水铁罐。凳子的另一头则绑着坐垫,还挂了一个篮子或一只箱子,里面装一些简单的工具,锤子、钢铲、水刷、水布等。 老茅说,旧时的儿童谜语中,将我们这一行比喻得相当有趣形象,叫做“骑着它不走,走着不能骑”。“骑着”是指磨刀人干活时骑在凳上,那自然是不走的了;干完活磨刀人扛起凳子走路,是人走,又怎么能骑呢? 玉堂立即让父亲坐到上首,为他斟了一杯酒。老茅是个豁达人,一坐下就说我成天骑着赤兔马,磨着青龙偃月刀,都不想回来了。说着举杯回敬宏照。 他继续说,我磨的刀虽没有吹毛立断的神奇效果,但将刃口放在指甲上,只需轻轻推一下,定能削下一小片指甲来。 茅婶死得早,全靠老茅一个人把玉堂培养出来。他端起宏照为他斟的一杯酒,仰头一气喝完,随手用衣袖一抹嘴角。 早上起来,宏照参观了茅家,三间大瓦屋,后面是个大院子,靠着河边养着鸡鸭,还种着一些极常见的花草,喇叭花爬上了墙头,鸡冠花红得像一腔热血,还有若干五彩单瓣的太阳花,全都张着拇指大的笑脸。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十六章 二黑买车 大黄原是一只被庄上人追杀的流浪狗,长期蜷缩在官河边上,宏照和二黑钓鱼的时候它就远远地坐着观望。宏照扔了一条小鱼过去,它一口就吞了下去,连半根鱼刺都没吐出来。 他们钓鱼回来,这家伙一直尾随在后,宏照怕朱大江骂便朝它扔了块砖头,它一转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第二天一大早,宏照又看到了大黄,守在大树底下朝他干嚎。宏照心中顿生恻隐之心,要二黑带回家养,二黑脸都白了说:“你是不是想我被打死?”没办法,两人便把大黄哄进了蛇皮口袋,扎紧袋口,用一根扁担,一前一后挑着,一路送到了董家庄。董家庄人喜欢养狗,董家庄比官河富裕。 到了董家庄,大黄不再作徒劳挣扎了。二黑拍拍口袋说:“不要怪我们,我们养不起你。”两人像逃离杀人现场一样飞快离开了董家庄。晚上,宏照听到西南方向有狗叫,由远而近,心中顿时紧张起来。 醒来后方知是一场梦。 两天后宏照和二黑从校门出来,远远就看到了大黄。他们有些慌张,刚想躲避,只见大黄像一支飞箭疾速射来。宏照跌倒在地,眼睛鼻子包括嘴顿时被一双温热的大舌头舔了个够,落得一脸的口水,旁边的同学笑得人仰马翻…… 宏照觉得大黄跟他有缘份,便把它往家带,在路上刚好撞上了朱大江,朱大江看了一眼没好声气:“你想带回家养啊?” 宏照不回答,两人对峙着。 这时邱铁匠走出来插了一句:“人还养不活呢,养什么狗啊!丢给我家养吧,我家天天有猪蹄骨头给它吃。” 朱大江一直瞧不起半农半工的邱铁匠,年轻时在外面招花惹草不务正业,觉得他就是个二流子,根本轮不到他在自己跟前显摆,便傲气地对宏照说:“你要养它,可以,猪蹄子没得吃,你吃什么它吃什么,你没得吃它也没得吃。”一背手,头朝着天走远了。气得邱铁匠骂了一句:“老棺材!” 从此大黄便在朱家住下了。 宏照到白镇做代课老师后,有时住学校宿舍,十天半月回来一趟。每次回来,最激动最高兴的要数二黑和大黄了。 星期六下午,远远看见二黑带着大黄,驾着一辆崭新的机动三轮车等在村口。二黑迎上前来,照着宏照就是一拳:“宏照,以后我每天到白镇接你下班。” 宏照摸着锃亮的车扶手,有些惊奇:“你真有本事,从哪儿偷的?” 二黑摇头:“这么大一个东西,你偷得到吗?” 宏照笑了:“那把自己卖给刘寡妇了?”刘寡妇是刘早的妹妹,长得胖长得丑,只要是男人从不拒绝,有时还要倒贴几角钱做路费。 二黑也笑了:“你个绝怂,她差不多能做我妈妈了。” 宏照拧了一把他肥腻腻的黑皮:“不会是你那个死鬼老子买的吧?” “他个老东西,可是个舍财的人啊?”一提他老子,二黑就生出一股无名之火。“先上车,今天我请你喝酒。”说完把宏照坐上车,说了一声坐好了,便轰地一声启动了马达,车子往村里开去,一路上尽是男女老少的目光。 车子在“桥头酒家”门口停下。“桥头酒家”是村上唯一的饭店,老板是孙会计。今年春上不知得罪了谁,让人从会计位置上拉了下来,心里不服气,以为是费金洪搞的鬼,多次找他理论。 费支书说这事我也没办法,我一个小小的支书改变不了乡里的决定。孙会计当时便说了些“掀毯子”的狠话,费金洪有些紧张,表面上相当镇静,他语重心长地说:“老孙,咱们共事这么多年,我是什么人你是应该是知道的,但凡大事小事我们都是相互照应着的。你现在的处境我很同情,也很想帮你,只是没有办法。不过我有个想法,你可以去做,赚钱归你,亏本大队部补贴你。” 就这样桥头酒家开张了,大队的所有干部都去放了炮竹。孙家夫妻对人的态度变了,见人就打招呼,和气生财嘛!官河村的干部成了桥头酒店的座上宾。 宏照和二黑领着大黄一进饭店,就看到费金洪他们几个。见到宏照,他站起来,朝宏照点头。宏照坐定后,他走过来散烟,说:“朱老师,星期天放假了?”宏照说:“是的,抽我的。”说着从口袋里面掏出一包带嘴的“白凤”。这烟香,香得叫人从头舒服到脚,走到哪儿都是一股子清雅雅的香味。宏照认为这种味道就是一种身份,好歹成了公家的人,不管长期还是短时,也不管教什么,好歹算个先生。况且人在镇上,也算是半个城里人。 费金宏接过烟说:“好烟啊,镇上的老师就是不一样。”其实这包烟是茅玉堂塞给他的,茅玉堂总能在不经意的时候给人惊喜。 “要不一起吃吧?”明显费金宏的邀请不诚心,宏照并不关心他是否诚心,他只想打听春花的下落,话到嘴边又咽回了肚里。 二黑点了菜,要了两瓶黑高粱酒,搁在桌上像两颗手榴弹。 二黑凑近宏照耳朵说:“费春花要出门了,县里有个大干部叫肖金山,也就是你姐夫的堂哥,他儿子肖哲人到白镇玩,在大街上撞见了春花,上前拉拉扯扯,厂里有个青工帮她,被打得胳膊骨折,现在绑着石膏呢。” 宏照想起了前几天和茅玉堂到厂门口接费春花的事,疑惑地问:“是不是本周的事?” “是啊,这肖哲人仗着公社书记是他老子的朋友,赔了一些医药费和误工费,就回去跟娘老子闹,非要娶费春花。前两天,公社书记特地到我们村来,其实就是来做媒的。” “费春花肯不肯?” “哪个知道她肯不肯?换了我肯定同意,谁不想进城啊!吃香的喝辣的。那个肖金山可是我们县里的大官啊!” “你什么人啊,换了你,做妓女都肯。”宏照知道肖金山不是什么大官,只不过是由一个民政科长刚提了昭阳镇的副书记。他喝了一大口酒,烈酒下肚,他都能听得到胃子咝咝燃烧的声音。 “听说费春花这几天在昭阳城里呢……” 宏照打断了他的话,说:“喝酒,不谈她。”心好像落进了一个漆黑的胡同,前面没有路,后面没有路。一时间,空落落的。 二黑知道触动了宏照的某一根筋,便不再说话,夹了一块骨头扔给大黄。大黄一口叼住,飞快跑到远处摇着尾巴享受去了。这时,费金洪他们散伙了,出门时又和宏照打招呼,慢慢吃,朱老师。 彻头彻尾费金洪没招呼二黑一句,二黑有些不自在,酸不拉几地说:“看来朱宏照也成了人物了,大队支书不停跟他打招呼……” “别废话了,快交待这车怎么偷来的吧?”宏照用筷子一敲碗边。 二黑来了精神,讲起了他奇兵哥哥。 陆奇兵部队驻扎在山坳中,周边是散落的村庄。这天一村庄发生火灾,全体官兵出动救火,陆奇兵集训时小腿受伤行动不便,一瘸一拐落在队伍的后面。战友们都跑到前面去了,陆奇兵心里急得不行,生怕火灭了失去了表现的机会。这时从山下滚下一块石头,直冲奇兵而来,要在平时一个箭步就躲过去了,可现在动作笨拙,躲闪不及,被这倒霉的石头击中,当即就砸昏了。火很快就灭了下去,排长清点人数时发现少了陆奇兵,战友们怀着沉痛的心情到废墟中找,到树木中找,到山沟里找,就是找不到。回部队的山路上战友们发现了他。连队很快将此事整理上报,陆奇兵也见报了。部队首长到病房看望救火英雄,陆奇兵说我是被石头砸伤的,不是…… 部队首长立即止住了他,说这是组织的安排,你安心养伤。就这样陆奇兵神奇地荣获了二等功,然后到处巡回演讲,最后被推荐到军校学习。 陆奇兵寄回一笔钱,讲明了要给弟弟二黑买辆三轮摩托车,跑跑运输,好歹让他自立自强养活自己。二黑学车很快,没费什么劲就把车子玩得像捏面人似的。他一天当中在官河村和白镇之间往返好多趟,把人往白镇运,再把回官河村的人带回来,一来一去两块钱,生意非常火爆。有时半夜还有人敲门:二黑啊,麻烦你跑一趟白镇啊,我媳妇要生了。这种差事起码能赚个十块八块的。说起来,路子对了,钱来得就容易。 二黑口袋里零零碎碎的钱多,一掏就是一大把,陆秀坤是管不了他账的。做老子又怎么样,总不能天天看着他从口袋里掏钱,还一笔一笔地记下来算总账吧。 二黑从口袋掏出一包沪产红牡丹,这香烟公社阮书记到学校开会时抽过,宏照惊叹道:“你小子成暴发户了。”二黑又从口袋摸出一包,拍到宏照跟前,大大咧咧地说:“我成暴发户永远和你朱宏照有福同享。” 大黄一听到声音,一跃而起,把两只爪子搭到了桌上…… 二黑酒多了说起了胡话,以后我要是死了,你千万不要把我埋在砖瓦厂旁边,你要把我埋在做陶器的工厂旁边,等我的尸体成了土,土又可以被陶器工厂做了酒壶,那多过瘾啊!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十七章 公办民办 刘早从饭店门前走过,二黑立即喊道:“刘老师,抽根烟。”说着东倒西歪地跑了出去。 刘早很高兴二黑能主动叫他,接过香烟,二黑为他点烟,点了几次才点着。 刘早扶住二黑说:“酒喝得不少啊,听说你做老板了,有出息了啊。” 二黑笑了:“哪里是老板?跑,跑腿的,以后,刘老师要用车,尽管,尽管找我。” 刘早一拍二黑肩膀说:“那是肯定,学校经常用车,到时我一定照顾你。”高校长退休了,退之前让他转成了民办教师,还提拔他做了官河中学的教导主任。 刘早看到了宏照稳稳坐在里面,便走进来主动和宏照握手:“宏照啊,有空到我家喝酒。” 宏照知道不是和他握手,而是在和表叔田衡握手,刘早的何时转公完全掌握在田衡手中,刘早只要做了校长,转公就大有希望,否则永远是镜中花水中月。刘早入了官场,顾忌和礼节一下子多了不少,和以前完全判若两人。 刘早走远了,二黑吐了一口唾沫,宏照笑道:“你现在成生意人了,见人三分笑,连刘早这鬼也奉承。” 二黑用拳头一擂桌子说:“我这是虚情假意,他在学校有点小权,我要做学校生意,他要是让我做,也能赚不少钱呢……” 宏照知道,农村学校教师经常到镇上开会听课,来来去去都要坐车子,一年下来这笔开支不算小。 不过宏照对刘早不抱希望,他对二黑说:“刘早要是不肯,我替你找冯校长。”冯洪卫校长原是中心小学语文教研组长,去年调过来填补了官河村中学校长的空缺,从镇上到乡下其实就是镀一回金,为转公增加砝码。他和冯的交情不怎么样,但宏照相信他一定会给这个面子的,这个人相当圆滑,轻易不得罪人。 风传了一个月,民转公的指标就真的下来了,白镇只有两个名额,整个学校开始热闹起来。 许多教师在校园窜来窜去,从这个办公室跑到那个办公室,说话都用耳语,神秘得很。没有人对宏照耳语,因为他是代课老师,代课老师没有表决权。宏照有些无聊,便到玉堂办公室去散心,玉堂在改作文。 宏照站在玉堂边上,从口袋往外掏香烟:“怎么没见你跑啊?”玉堂停下手中的笔说:“兄弟,我做民师才四五年,根本不够格,那些跑上跑下的起码十五年以上的教龄了,有的都二十多年了。”宏照听后一吐舌头,心想这等好事哪天才能轮到自己身上啊。 玉堂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说:“你好好干,总有出头的机会,你有表叔有姐夫,肯定在我前面转公。”肖扬东师范毕业进了团市委少工部,今年以部长身份率领一帮人来参加白镇中心小学的少先队活动,并在讲台上作了讲话。“到我转公,表叔怕要退休了。我姐夫是个小干部,管的是红领巾,手上一点儿权都没有。” 玉堂拉他坐下来说:“这你就不懂了。将来校长不管是谁,田校长说句话还是要听的。别看你姐夫现在职务不重要,前途不可限量,你不知道他爸爸是谁吗?等你姐夫掌了大权,你转公的事就是毛毛细雨了。” 说实话,宏照一直佩服玉堂灵活的头脑,有些事情他会想得很透看得很远。这是他最佩服茅玉堂的地方。 “你觉得我将来有可能做官吗?”他突然向玉堂提出了这样一个高难度的问题。 玉堂哈哈大笑说:“现在不可能,将来有可能。绝对有可能,因为你家有人啊。你看啊,你家有肖扬东,还有他堂哥肖金山,亲虽然远了,肯定会帮上你的忙。白镇你有田校长,还有未来的丈人费金洪,听说费金洪要调到镇上做农经助理了。”宏照一听到玉堂说到未来的丈人,脸竟有些红了,说道:“什么丈人,你拿我开什么穷心!” 玉堂说我没有开玩笑啊,全都是真话。 不管真话假话,宏照听起来心里还是很舒畅的。 “明天召开民转公述职大会,到时候会进行投票选举,今天有没有人请你喝酒?”玉堂的话题转了。 “我一个代课教师,有投票资格吗?” “有的,肯定有的。我告诉你,谁喊你喝酒你就选谁。” 话音刚落,总务主任严峰进来了,见办公室只有他们两个,就直截了当地说:“晚上到我家弄个小酒啊?” 一听这话,两个人都哈哈大笑。 严峰不知所以然,也跟在后面笑。 民转公会议说到就到了,全镇二百多名老师汇集白镇剧场。公社书记阮子雄和田衡坐在主席台上,一脸严肃庄重,时不时交相对语。 宏照昨天得到通知要他参加会议,早早进了会场,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后排的冯洪卫。两人寒喧了几句。冯洪卫递出一支烟含笑道:“今年名额少,老同志多,应该让一让,明年请兄弟你帮忙。”宏照接过烟,给冯洪卫点上,说:“只要用得到兄弟的地方,万死不辞。”冯洪卫立即握着宏照的手不停地摇:“我知道兄弟是爽气人,是可交的朋友。”这时宏照想起了二黑的事,心想何不今天拜托他一下,也算尽了他的一番心意。于是俯下身子,凑近冯洪卫的耳朵说:“官河的陆二黑是我同学好朋友,开车子,拜托以后照顾照顾他的生意啊?”冯洪卫立即表态:“小事一桩,以后学校用车全让他做。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此时台上的喇叭一声尖叫,公社通讯员立即过去调试,喇叭里面不停的“喂喂喂”,台下发出一阵阵哄笑。阮子雄掉过头看着通讯员,好像是在严厉责备。 宏照朝中心小学的座位区走去,刚坐下,田衡就讲话了:“大家静一静,开会了。” 第一个述职是门沟村的鱼翔天校长。他工作二十年,热爱教育事业,不求名利,踏实进取。夫妻二人都是民师,老婆主动放弃这次竞争的机会,就是希望大家能够给他一个机会。鱼翔天的老婆姜翠珍今年四十多一点,看上去三十多,人长得相当漂亮,像个电影演员。田校长经常到门沟村去,回来以后总表扬鱼校长夫妇的敬业精神,还组织各村小校长主任到门沟村观摩教学活动。很多人说田校长到门沟村去是冲着姜翠珍去的,田衡和她有一腿。不过这事谁都没有见过,虽然没有见过,还是有人私下议论。 第二个述职的是中心校的严峰主任。他早年放弃了社办厂工作的大好机会,投身教育组建校办厂,为学校创收作出了巨大的贡献。任职总务主任以来,吃苦耐劳,认真做好老师们的后勤服务工作。任教小学三年级语文,每次成绩都名列前茅。这时坐边上的茅玉堂附在他耳边说:“全校前三名,倒数第一。”宏照笑道:“你把昨天的酒给忘了?”两人相视一笑。 第三个述职的是个残疾教师,他是董庄最老的教师,有二十五年的教龄了。他的述职报告很短,他说,我的工作都在那儿,我的家庭也在那儿,求大家帮我一把。这个残疾老师姓吴,老婆瘫在床上,儿子去年车祸死了,但他没有被打倒,还发表了不少教学论文,其中有一篇被《中国教育报》转载。他若转了公办,工资从四十多上升到八十多,对家庭来讲无疑是个极大的改变。吴老师说完,全场掌声雷动,那天宏照是鼓掌的,他没有理由不鼓掌,鱼翔天和严峰也跟着鼓掌。情况真的按照预计的方向发展了,结果鱼翔天和吴文生两人通过,很可惜,吴文生转公办第三年,就得了肝癌,不治而亡。 投票是不公布的,人人都知道投票是假的,它只是民主集中制微乎其微的一小部分,最后做决定的还是田横和阮子雄。田衡让吴文生通过,应该是迎合民意的,事情做绝了,就是堵自己的路。 严峰态度是淡定的,转与不转对他来说不是个大事。这么大的学区,他管辖的范围这么大,所得的收入远不止工资,何况他还管着学校的教学仪器厂,生产的投影仪由省教育厅统配统销,在他经手的款项每年至少上百万。前一天约了十几个老师喝酒,目的不在今天而在明年。田衡牺牲他也是意料中的事情。 第二年宏照离开了学校,他的述职宏照没有看到。据说他泪流满面,全场没一个讲话。田衡作总结时,特别提到了他,说没有严峰白镇的教育配置会落后五年。 当年严峰转正,冯洪卫转正。 多年以后,宏照接待上级领导时,才知道冯洪卫也是有后台的,他同父异母的叔叔冯信民在省公安厅做处长。田衡是个老狐狸,儿子田东上警校,分配在省厅刑警大队,全是他帮的忙。女儿田红到电视台上班,也是他帮的忙。当一切谜底揭开以后,田衡也老了。 宏照和田东正式交往是在二十年后,为了一桩案件,他们在一起工作了一段时间。现在不提,以后再说。 别人转公办对玉堂和宏照来说,是不切肌肤不切实际的事,离他们还很远,玉堂远,宏照更远。 宏照参加这个会议以后,对前途产生了强烈的怀疑。二十后年如有造化,他转成公办老师都四十几岁了,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担忧和紧张。与其如此,还不如到乡下做个农民踏实可靠。 茅玉堂显得成熟多了,多次和宏照说:“兄弟,现在社会形势天天变化,我们不可能在一棵树吊死,你多读点书,将来一定有用处。”宏照从他那儿拿来几本书,一本是《水浒传》,一本是《三国演义》,还有就是《孙子兵法》。读不懂,就让玉堂翻译。玉堂读过杂八拉的高中,有些字经常查字典帮他解释。 好歹书读完了,收益最深的是两本书,《水浒传》和《三国演义》。《孙子兵法》是文言文,他根本无法理解,其实让他更不理解是人,是学校的教导主任徐国庆。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十八章 宏照犯上 徐国庆与田校长是师范同学,都说同学情深,可他们一直以来面和心不和。 凡事田校长总让着他,让他在好多场面取得了胜利。旁观者都知道,徐国庆逞了口舌之快,并得不到什么实质性的利益。十年前,他是教导处副主任,十年后他还是教导处副主任,坐在宽宽大大的办公室整整十年。一张办公桌,一个面盆架,两张从校长室淘汰过来的旧沙发,还有一排装满学籍档案的木头柜子。 他的工作相当顶真,守着这些文件,就像守着军事重地。他是以副代正的副主任,然而帽子上的“副”字始终没人肯帮他摘掉,起码有两个手下在职务上超过了他,做了成人教育中心校的校长和中心小学的副校长。 老师们都说田衡太厉害了,始终不设正主任,始终让徐国庆做教导处的老大。 上学的时候,徐国庆成绩好长相好口才好,什么都比田衡强。田衡与一个小师妹交好,徐国庆三划两绕就把小师妹争取过去了。当时的师范在县城,两人回白镇同坐一条船。坐同一条船也就罢了,大不了两个人继续不说话,可徐国庆得了好还卖乖,偏把小师妹带回白镇玩耍。 一路水程,两岸芦苇,水鸟追逐着被翻起的白色浪花。 徐国庆和小师妹谈得起劲,田衡在后排座位上睡着了,鼻中发出轻轻的鼾声,可是思想一直在动。他在回想往昔的时光,和小师妹一起打乒乓球,一起登拱极台,一起到扬州参加朗读比赛……他从没向她表白过什么,他觉得感情是一壶酒,需要长期酝酿,历久弥香。可是没等到他开始酿制,小师妹就离他而去走向了徐国庆。其实说离不恰当,因为根本就没有合,哪来的离? 在船上的嬉笑声中,田衡藏起了一段羞辱,埋下了一颗种子。 毕业以后,小师妹没有跟着徐国庆回来,她的爷爷是供销合作联社的副主任,毕业后直接分配到了供销社,从此劳燕分飞,然而白镇的两个师范生开始了漫长而艰辛的明争暗斗。 六十年代,徐国庆因为出身问题一直被人压着;七十年代,田衡被破格提拔成中心小学校长,徐国庆的春天还是半阴半晴,就这么被某种力量轻轻地镇着。想调动,不放行;想入党,群众通不过;想升职,等老田退了再说。老田退了,老徐也就退了。老徐比老田大三个月。 徐国庆一生的走向早被好多人全面而细致地预测到了,他们就不把老徐当一回事了,包括学校的老师。 徐国庆的脾气渐渐坏了,遇事极易发火。凡是哪个和田衡走得近,他都没个好脸色,会寻机找茬,但收场往往不太漂亮。把人逼急了,才不管你什么主任不主任呢! 宏照是田校长的表侄,徐国庆经常把脸色给他望,宏照到学校来上班就没看到他笑过。 徐国庆对宏照说:“小朱,你也太随便了,把学生丢在操场上,出了事怎么办?” 宏照掏烟,徐国庆不接,他不接,宏照慌了。乡下人上个体育课也没什么规矩,这是人尽皆知的事。但道理捏在人家手中,事实是自己做错了。茅玉堂跟他分析了,谁让你是老田的侄子? 茅玉堂在镇上找到一处公房,一个月五块钱房租,价钱倒是十分便宜,住得也安逸。这天宏照为茅玉堂搬家,两人在小酒店喝了两杯。吃完饭,茅玉堂回新家睡午觉,宏照匆匆往学校而来,不期在门口遇到徐国庆,他明显也喝了酒,可偏偏还要责问宏照:“小朱,你怎么迟到了?” 宏照吱吱唔唔说陪朋友谈话,耽误了上班。徐国庆当时就把脸拉下了,说:“你一个代课老师,不遵守学校纪律还喝酒,迟到了还这么有理啊?” 宏照大脑有点失血,不知如何作答,好在来了一个老教师,衣衫一拽把他拉走了,身后的徐国庆还在啰嗦。 到了办公室还未坐定,徐国庆就追来了,当着众多老师问:“体育室丢了三只篮球和一副单杠,是怎么回事?” 宏照:“单杠被我朋友借去玩了,篮球我不知道。” 徐国庆恼了:“你怎么可以把国家财物借出去呢!是谁支使你这么做的?” 宏照没听懂他的意思,徐国庆又继续发威:“篮球丢失,我看是你拿回家了吧?” 宏照辩白道:“钥匙不只我一个人有,你也有……” 徐国庆打断他的话:“你还狡赖!难道是我偷的?你偷了就偷了,你反正偷窃成性,偷鸡摸狗惯了……” 宏照偷过鸡偷过鸭没有偷过球。他最恼人家揭这个短,骂他老子朱大江老棺材他不生气,揭这个短就等于抽他几个耳光。眼见得宏照陡然变色,青筋暴起,大吼一声“老狗”,朝徐国庆扑了过去。徐国庆先是一愣,然后破门而出,宏照操起门边一把大扫帚,一路追将出去。 老师和学生全涌出了教室,挤在走廊上观看这场雪地追击战。两人围着操场跑了半圈,徐国庆就瘫在地上,宏照发疯似地用扫帚在他身上一顿猛抽。徐国庆破口大骂:“你个逼养的,让你打让你打。”脸上立刻划出了好几道血痕,血渗了出来,还是骂声不绝。 田校长闻讯赶来,和几个老师一起上前夺下了宏照手中的扫帚…… 徐国庆在医院住了好几天,赖在里面不肯出来,出来后又到乡里闹。一个代课教师打教导主任是仗谁的胆?他找到公社书记阮子雄,要求公社查出朱宏照的后台老板,强烈要求开除代课教师朱宏照,并列举出他无数偷吃扒拿的劣迹。 公社本来就不想管这些小事,徐国庆左一趟右一趟往公社跑。阮书记不免有些反感,说:“我绝不听任何一面之辞,党委马上派出调查组下去了解情况,最后形成处理意见。徐老师,你先回去上班吧。”徐国庆心里不舒服了,他明明是教导处副主任,阮书记居然称他为“老师”。在阮子雄眼里,他徐国庆就是一个普通教师。 他愤愤不平地出了公社大门,蓦然想起“官官相护,自古而然”这句话,阮子雄和田衡的关系他不是不知道,今天他状告田衡,不等于自讨没趣吗? 果然事情处理得慢条斯理,调查组先召开了部分教师座谈会,了解的情况与徐国庆所反映的迥然不同。篮球根本没有丢,被几个老师拿去给孩子玩了。徐主任出口伤人在前,宏照动手在后,情有可原。徐与朱的矛盾是偶然中的必须,徐这个人心胸狭隘,处处打击报复人,被打完全是自找的,与田校长半点关系都没有。 茅玉堂和一帮老教师,在座谈会上把徐国庆骂得狗屎不如,都夸宏照这个小伙好,谁也不能开除朱宏照!谁开除朱宏照,他们就停课。 阮子雄派公社文教助理对徐国庆作了一番安慰,并责令朱宏照写一份深刻的检查书上交校长室,否则立即除名。老徐听说了座谈会内容对他不利,做干部的最忌讳的就是群众反对,再闹下去激起众怒就不好收场了。看到跟前有个台阶,就趁势而下了。 检查书自然是茅玉堂写的。他写这个蛮在行的,从意识形态的高度分析了个人思想,从观的角度分析了用拳头自卫。说到底这个检查书就是胡诌。田衡戴上老花镜扫了一遍便放下了检查书,对宏照说:“教训啊教训,以后千万要记住,不要再用拳头说话了。” 徐国庆在校园里看到宏照,老远就拐弯了。这并没有让宏照兴奋起来,反而让他感到一种压抑。 宏照像往常一样上班,只是在学校里极少言语,像个没嘴的葫芦。要不就穿个破旧的蓝色线衣在操场上扔篮球,外面刮西北风他扔,外面下雨他也扔,把那面破篮板砸得扑通扑通地响。老师们都说他受刺激了。 茅玉堂有时也到操场上和他玩。打过球他们就洗澡,洗完澡就喝酒,每酒必醉,醉后总会说出一些老套的惊天誓言——苟富贵,勿相忘。但总要等到酒醒以后,才觉得好笑。一个民办教师,一个代课教师,哪天会发达?哪天会富贵? 宏文这年考大学差了五分,冬天一过春天来了,在家待不住了,收拾收拾当兵去了。二哥是个不一样的人,宏照常常这样想。二哥临行时对弟弟说:“不混出点儿门儿出来,绝不回家。” 第二天,宏照发神经,突然对玉堂说:“我不想待在学校了。”茅玉堂沉默。半晌,茅玉堂抚着他的肩膀说:“男儿志在四方,我不劝你。但不管你走到哪儿,我们永远都是好弟兄。”宏照眼中涨满了泪水,终究没有流出来。 曾经有个教师提醒宏照说,茅玉堂和你玩得好是看着田校长的。但他不相信,他一直认为,自己认识的茅玉堂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尤其他今天说的那句话“我们永远都是好弟兄”让他刻骨铭心。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十九章 宏照拜师 邱铁匠的“铁匠铺”就是一间破房子,屋子正中放个大火炉,紧靠着炉子的是一面风箱。一头有眼,一头有把。一推一拉,风进了炉子,火苗子就不断往上蹿。 铁匠活很讲究章法。要锻打的铁器必须要在火炉中烧红,再将移到大铁墩上,一般由徒弟手握大锤进行锻打,师傅左手握铁钳翻动铁料,右手握小锤一边用特定的击打语言指挥徒弟,同时用小锤修改锻打位置,把一块方铁打成圆铁棒或将粗铁棍打成细长铁棍。 在邱铁匠手中,坚硬的铁块可以像面筋一样捏来捏去,变方,变圆,变长,变扁,变尖。铁犁、铁耙、铁锄、铁镐、铁镰,菜刀、锅铲、刨刀、剪刀,门环、泡钉、门搭扣,都能从锤子下面敲打出来。 一番铁锤上下,一串钉铛声响,一阵汗雨飘下,邱铁匠夹着铁器放入水槽内,“吱啦”一声,一阵白烟倏然飘起,淬火完成。淬火和回火十分重要,全凭实践经验,一般很难掌握。各种铁器,虽然外形制作得十分精美,但如果淬火或回火的技术不过关,制作的铁器便不耐用。 邱铁匠常说,打铁是男人的事业。这是因为没有力量不能打铁,没有胆量不敢打铁,没有吃苦精神不愿打铁。 邱铁匠有自知自明,知道打铁是粗中有细的活,但归根结底是粗活。 吃过中饭,他就悠闲地坐在门口喝茶抽烟听半导体,开始他文雅的精神生活。他这样做多半是给庄上人看的,别以为他只会打铁。半导体有时唱京剧,他一句也听不懂,但他还是在听。淮戏他听得懂,最熟的是《白蛇传》。 自从去到金山后, 那法海绊我在山头。 想不到上山不肯让我走, 勒逼许仙把心修。 早晨叫我椤严咒, 三跪九叩把神求。 清规律,罪难受, 暮鼓晨钟惹人愁…… 老邱的生活时张时弛,忙起来三天三夜,闲散起来就像神仙,这样的生活村里人能有几个这样的? 老邱没有儿子,要生个儿子倒是不难,只可惜老婆的身体已经不配合了,捣腾好多年就是没再生出小人来。没儿子就没儿子,自古以来儿子养活过谁了吗?世界上忤逆儿子千千万,比如朱大江,就是统村闻名的忤逆子。 说到曹操曹操就到,居然想到曹操曹操也到。这时朱大江出现了,他敞着打着若干补丁的对襟灰褂,露出两块饱满的胸脯,一抖一抖的地朝这边走过来。 老邱转过身,不想和他对面。转脸之际看到朱大江弯下了腰,以为他又要鞠躬作践自己,正要开骂,只见他从地上捡起一根细麻绳揣进了口袋。 老邱咳了一声,朱大江抬头看了他一眼,神情有些不自然,背着手继续往前走。老邱在背后不阳不阴地说:“什么东西不好拾,偏偏拾根绳子。” 大江回过头来,冲他一吼:“我拾绳子关你什么屁事?” 老邱笑了,说:“老朱,我是好心提醒你,真是不识好人心。要是其他人看到了不知道会怎么想呢,你反正已经没脸没皮,可别坏了你家儿孙的名声。”朱大江懒得和他争论,斗了几十年嘴,已经没有新鲜感,便不理会他,一步步走远了。 老邱嘴里嘀咕了一句坐了下来,收音机里的淮戏被嘈杂不堪的电波声冲得不知所踪,他有些气恼地关了收音机。 朱大江是什么东西他老邱一清二楚。从小被老子打骂,成亲以后父子关系还是不好,一桩很小的事都会有分歧,一个要向东,一个要向西,绝对不走在同一个方向上。在农村人眼中朱大江绝对不是个孝子,当然他本人也不想做孝子,他把老子扔在猪圈一样的烂棚子里,不送米不送油,任其自生自灭,这么做明显就是不想做孝子。孝子有这样子的吗?老子有病了,半死不活躺在铺上,他迫于乡人的压力进了那个小屋,丢下一点米,一句话都舍不得留下。老子恨得牙都咬碎了。 朱家养了两只猪,指望年底换点钱过年。没想到,收工回来,两条一百多斤重的猪全死在圈里了,一时间他血脉贲张。这时老子扶着墙蹒跚走进院子不紧不慢地说:“是我,是我下的药,你去公家报案吧……”刚才一急,现在一气,朱大江立即倒在了地上…… 整整三年,父子俩没说一句话。每年夏天,朱大江都要用蜘蛛网捉几次蝉,他是整个下官河捉蝉的高手。挑一根结实的长芦杆,一头折成三角形,用线扎牢,看见大蜘蛛网就进去一搅,三角区里便满是蜘蛛网了。瞅准了一只蝉,举起芦杆,把三角往上一捂,蝉就被黏住了。一天下来,能黏上百只。有人要跟他买,他说:“谈不起来,一万个钱也不卖”。 回家后清水泡,刷干净,用油炸至金黄色出锅,没有辣椒粉佐味一家人也照样吃得有滋有味。当然他的老子是没有份的,冬天他老子死了,冻死的。 宏照生在朱家真是糟蹋了,要是宏照是他老邱的儿子,一定会能够打造得出类拔萃。可惜的是邱家一口气生五个女儿,送了三个给人,留了两个。老邱喜欢宏照有几个原因,宏照是个男孩子老邱喜欢,宏照是个烈性汉子老邱喜欢。宏照在家排行老三,朱大江要给三个儿子都娶了媳妇,他的一把老骨头也碎了,老邱一直观察着宏照的成长,希望有一天能招他做女婿。有了这个心思他也喜欢上了宏照,他的心思没有一个人知道,就连他老婆也不知道。 今天他有一种预感,宏照要回下官村。 果然,傍晚时分,宏照出现了,直接往他的铁匠铺子里跑。 没有任何人要他走,也没人有权要他走,宏照还是决心要离开了这个学校。离开学校以后做什么呢,他并没有想好,除了回去种田他真的想不出还能做什么营生。 这天周末下班,经过邱家门口顿生一念,他要拜老邱为师做铁匠,这种生活单纯清静,很符合他目前的心理需求。 宏照一进门就说:“老邱,我要拜你为师。”老邱愣住了。 宏照以为自己没讲清楚,划拉了一下膀子说:“老邱,我想跟你学打铁。” 老邱心里一惊,慢慢坐到躺椅上,点了一根烟,慢条斯理地说:“你为什么打铁?” “我有力气。” “我这儿的二网子力气比你大。”二网子是老邱的徒弟,傻乎乎的,有时大脑转不过弯来。 宏照无言以对,两只手插进蓝色卡几裤的口袋,一屁股在老邱旁边的凳子上坐下了。老邱眉目上有些不悦,其实内心满是笑意。这表面的不悦是骗不了宏照的,这么多年老邱在偷窥他,他也时时瞥老邱几眼,大家是什么人心中是有数的。 老邱找了小爬爬凳坐到宏照跟前,刚要开口讲话,宏照从口袋里捏出一支香烟递给老邱,老邱不接,开口说道:“老三啦,不是我不收你,实在不能收啊。你是个教武行的先生,相当于一个教头,怎么好学我这个讨饭交易呢?”老邱抽自己的烟,擦着火柴点着了烟,轻轻一摇,火灭了,接着说,“再说你老子是个好惹的人吗,我要收你做徒弟,他不把我家三间房子扒了才怪呢!” 宏照听了这话,站起身来,又低下身子,两只手在裤脚上轻轻一掸,好像极成功地拂去了不少灰尘,然后抬腿从老邱跟前清清爽爽地走了过去,走出三步之遥,回过头,眼睛里透出一股子寒气:“这事以后再说。”老邱目送着他孔武有力的身形远去,连声哀叹。 满天的红霞如同惊鸿向西天飞去,点点村庄沉浸在傍晚时分的安定之中,这个这样一个宁静的黄昏,所有的人却开始躁动起来。 这一天是星期天,也是一个不同寻常的星期天,这天大队的广播开始一遍遍地喊:“各位贫下中农同志们,接上级通知,我们这里可能要地震了,请大家做好防震抗震的准备。” 地震对于老辈的下官河人还是遥远的事情,民国初年,下官河震过一次,轻轻晃了一下,房子没倒,也没死人。就那么晃了一下,像做了个浅浅的梦,很快让下官河人忘得干干净净。 现在整个世界还是一个四平八稳的大舞台,听了广播以后,所有的人都百分之百地相信这个灾害就在天上悬挂着,像一块在巨石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掉下来砸在头上。 怕头被砸破砸烂,家家户户热火朝天地搭起防震草棚,连学校都停了课,孩子们都被家长接回了家,要死一家人死一块儿。 因为地震,宏照的辞职的心思就搁了下来,这个时候命都难保了,要是还提出辞职,就太可笑了。 官河村的防震工作相当到位,安排了专人看管电话。一接到上级通知,民兵就鸣枪报警,通知群众进防震棚。学校停课了,费金洪安排了宏照一个差使,让他巡查全村。这是个肥差,白天在大队里吃饭,晚上睡在大队部,有酒喝,还有津贴费。 大江站在门口骂,因为他的稻草,整整一个大草堆,一夜之间被人偷得个净光,那是他一耙一耙从收割后的稻田里划拉回来的。他不划草,这些残留的草会被风吹跑,他划回来后草应该姓朱了,这一点应该没有半点异议,就是费支书也没意见。 那天,他骂得很投入,只有很投入的时候他才骂得出口,比如他的老子就是一个能让他很快投入其中的材料,一开口他就能骂出老逼养的。 朱大江对一般人还是投入不了的,他和一般人生活的世界不一样,他的世界也就是精神世界很独特,谁也猜不透他的闷葫芦里整天盘算着什么。既然精神世界不一样,他骂起来怎么可能全身心投入呢?骂出去等于骂在棉花上,软软的,一点儿力量也没有。 但那天他努力投入了,因为有人闯进他的世界,不是精神世界,而是他的稻草世界。他骂道:“死人的人家,偷我的草……地震好,土塌平消,贫富一塌平。” 很多人听过他的骂声,因为习惯了,大家都在面前拦着一块棉花,你骂你的,我偷我的。大家都要死的人了,还在乎你朱大江骂什么?再说了,你朱大江不见得能躲得过地震,都要见阎王了还要几根破稻草有什么用? 其实,这几年大江倒真的很少骂人,主要是怕女婿看不起,他便把气憋在肚子里。但年龄增长脾气见长,遇人不合即动口舌,而且不依不挠,不依不挠地动口舌并不是骂人。很多时候人们觉得朱大江这个老东西骂人是有潜能的,他的战术属于一种迂回策略。 大江骂得越凶,稻草少得越厉害,他不能整个晚上坐在草堆边上看着。庄上人好像故意戏弄他,你骂我们就偷,而且比以前偷得更凶。几天以后,偌大的草堆空了,地上还残留着稀稀朗朗的几根穰草,他用竹耙划拉划拉,刚好一捆,当天让老婆吴大脚塞进了锅塘。 他不再顾虑女婿的感受了,疯狂地怒骂,骂了好多回合,就是没有人出来回应他,好像楼主发了个骂帖想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但大家都朝楼上看就是不说话。楼主朱大江的心理就是不骂出人来绝不罢休,哪怕对方换马甲他也不在乎。 细想起来,我外公朱大江要是在今天就是一个网络大v。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二十章 神秘的秀 一个月过去了,地震还没有来。大家盼着地震,可它偏偏不来,这样更让人揪心。 夜晚静谧,鸡兔平安,风情依旧微醺。两个月过去了,人们似乎忘记了地震,似乎感到这种居无定所的生活挺浪漫的。村口、树林、小河边,影影绰绰了,都是抓紧时间谈情说爱的。 晚上还能过得去,白天宏照就烦躁得不行,不知不觉就巡视到费支书家门口去了,又怕被的费春花看到,便岔脚往别家门口跑去。 他站在一棵槐树下,盯着地上的树叶子看了好长时间。有一片叶子打着旋儿落到地面,宏照捡起来捏在手中转到官河边上。远处,几只野鸭子在无忧无虑地在芦荡边缘游荡,全然不知生死。 他不愿意做没心没肺的低等动物。人要是没有烦恼和痛苦还算是个人吗?痛苦这是个奇怪的东西,有时让他的内心充实无比,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痛苦着说明还活着,活着总是不错的。假如真的震了,所有的一切都消灭了,该是怎样的一种恐怖啊! 想到这,他不免有些害怕,同时内心嘲笑老子朱大江在生死关头还想着他的几根稻草,真是可笑死人。镇上的轮船停航了,再听到长长的汽笛划破天空可能要等到来生。几根稻草在这个时候算得了什么呢? 南方是一块福地,不少人想跑到那儿去。可是你凭双脚能跑多远呢?要是个个都到南方去避难,那苏州杭州上海不被苏北人给踩沉了?那块土地毕竟不属于苏北人。 人生很美,终究逃不过死亡,迟与早的事情。 不多时,他不自觉地又转回到了费家门口,那棵树上一只麻雀也没有,四周静得令人窒息。 他一步步往回家的路上走。 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了二黑。他驾着他的铁马满天下跑,就好像河里的那群鸭子。三轮子苟延残喘了几声,停在朱家门前,二黑从白铁皮车厢里抓出一只白鹅扔在院子当中,大喊道:“宏照,吃啊,吃了好死。”没等宏照出来便像一员战将骑着钢马绝尘而去。 以前村里只要出现肥鸡,便会勾起宏照和二黑的欲望,月黑风高,两个人会周密地解决了它的小命。剁了鸡头,去了内脏,裹了河泥,支上木架,点火熏烤。肥鸡遭贼掂记,像费春花的漂亮女孩子有多少人惦记就更数不清了。鹅一定是偷来的,偷鹅相对容易,得到女人的心真的很难! 宏照杀鹅的本事非常了得,三下五去二,鹅的喉管就切断了,像一大块泡沫很温顺地躺在盆子里面。大江回来的时候鹅已经下了锅,大脚坐在不停地往锅膛里添加柴草,满屋子雾气,满屋子肉香。 宏照肚子饿了,操起一只碗,碗里刻着“大江”两个字,心宝心里发笑,这两个字吃得最饱,有什么都是它们先吃。 屋里没有其他人,他从容地从锅中盛了半碗汤,一边吹一边喝。吴大脚埋怨道:“急什么?肉还没有烂哩。”宏照不吃肉,他和玉堂约好了,今天要到县城去。没什么目的,就是去逛逛。到县城是他的第二次,第一次是因为大脚难产,让他出生在昭阳东门的一个小医院。此去,他一定要找到这家医院,看看他的出生地。 下午两点多钟,外面响起“丁铃铃”的声音,茅玉堂没有下车,脚一踮地冲屋内叫道:“宏照。”宏照从屋里出来,把一只破旧的黄书包斜挎在肩头。朱大江在院中就着一块光滑的磨刀砖打磨几把镰刀,黑亮黑亮的。宏照有些不屑,走出门外,轻轻一跃,坐上了玉堂的车。 出官河村过一个渡口,到夏庄时又过了一个渡口,他们交替驾车,以最饱满的状态向昭阳冲刺,到盐湖镇时天色渐晚,鸟雀纷飞啁啾,进了各自的窝点,西方的霞光正在作一次最后道别。 玉堂说:“走不了了,前面还有四个渡口,夜里不会有人摆渡的。今天就在这儿住下吧,明天再走。”看来玉堂对这条路相当熟悉。为了宏照坚定信心,他接着说,“你放心,我这儿有熟人,找个地方借宿,不用下旅社的。” 很多时候,宏照靠的是力气,玉堂靠的是玲珑活络,这种活络就是世事练达。他经常告诉宏照,每一个人都是值得交的朋友,在关键的时候都能帮上你的忙。是的,即使陆二黑这样无用的人,他也会常年免费为你出车,会请你喝酒,会偷鸡偷鹅送给你。 学校里的人基本上认可茅玉堂这个人,只有少数的认为他有些假,但这个评价丝毫没有改变宏照对玉堂的崇拜之情,而且由衷地肯定玉堂的分析能力和处事手段绝对高高在上,起码自己是无法企及的。茅玉堂是个人才,在白镇老师当中为数不多,宏照一直这样认为。 盐湖镇是邻近昭阳县城的大镇,商业发达,人口众多,青瓦屋脊,大街小巷。懒散的居民排着长长的队伍聚在熏烧摊前切卤菜,一些人家门前的小桌子上,几样荤素,一瓶老酒,日子过得比较从容惬意,丝毫没有大难来临前的慌张。开阔的地上确有一些防震窝棚,排列得整整齐齐,只是没有人住。 玉堂推着车,宏照在他边上行走。玉堂说:“想要出人投地,没有贵人扶持是不行的。白镇理想比较落后,根本不能跟盐湖比,待在白镇是没有希望的。”宏照似听非听,两只眼睛像饥饿的孩子,四处张望。 镇子最东头是渡船口,水茫茫一片,几只灰鸟上下翻飞。码头上面踞一户人家,小三间,砖墙草盖。院中一株石榴挂满了小灯笼一样的果实,地上还有一些绿色植物,韭菜、蕃茄、红辣椒,丝瓜、扁豆。一个女人在赶鸡上窝,看到茅玉堂就停了脚步,呆呆地看着他们。 玉堂说,这是我表妹。 女人有些不好意思,脸上荡漾着浅浅的笑意。宏照直觉这女人不是玉堂的表妹。 随着玉堂进了屋,里面陈设简单,收拾得格外干净。桌子是桌子,板凳是板凳,一尘不染。墙上几幅旧年画不缺边不缺角,李铁梅手举红灯目视前方,杨子荣腰插手枪在林海雪原中歌唱,还有阿庆嫂依靠着茶馆智斗汉奸胡传魁。宏照不喜欢样板戏,只要一听到样板戏就有些心惊肉跳,这可能成为了他一种记忆的创伤,让他经常想起小时候的伙伴,那个瘦瘦小小的顾彪,想起了白镇召开的万人大会。 那时,白镇的主要街道上全坐满了人,来自各村的贫下中农也被召集到这里,一起观看批斗反革命分子、右派和坏分子。 顾彪的爸爸经常在样板戏的背景音乐中被押上主席台,宏照和顾彪像两只小兔子蜷缩在台下,看着人们一个接一个地上台去扇别人的嘴巴,被扇的人当中就有顾彪的爸爸……文攻武卫如同凶神恶煞一般,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人还算文明气,不打人不骂人,只管演戏。 当时周家集排演得最好的要数《收租院》。《收租院》展示地主收租的全过程,集中再现了封建地主阶级对农民的残酷剥削和压迫,这个剧情激发了人们的怒火,所有人都可以在阶级斗争的名义下,肆无忌惮地虐待、屠杀、侮辱地主分子。戏演得越好,那些曾经的地主老财的罪过就越深重。顾彪的爸爸是个改造中的作家,他从省城下放到白集官河村就是因为他说过好多不适时宜的话,其中最重要的内容是质疑了《收租院》内容的真实性。 玉堂在板凳上坐了下来,盯着宏照的眼睛说:“想什么呢?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宏照放下手中的黄书包,如实说道:“看到这画,想起了过去的好多事。” 这时,女人过来了,在围裙上擦擦手,给他们各注上小半碗水。垂首低眉要进灶间时,轻声说:“我给你们做晚饭去……” 玉堂叫住了她,语气从未有过如此温和:“秀,地震怕不怕?” 叫秀的女人半侧了身子,讷讷地说:“有什么好怕的?该来的事躲也躲不了……”宏照在一边看得呆了,秀的话语和轻微的转身使她小小的碎花裙裾增加了半分若即若离的飘逸感,让宏照一下子耽迷于戏曲里侯门闺秀的怀想之中…… 第二天,东方现出鱼肚白,两人吃完秀煮的鸡蛋面,说了几句道别的话,便踏上征程。 秀眼中有些落寞,玉堂也欲言又止。宏照明白自己是个多余者,妨碍了人家两个人的好事,但这种情况下又有什么办法?他想回避,可是能回避到哪儿去呢? 这个女人是神秘的。大而清亮的眼睛,白晰而细腻的皮肤,略显丰盈的身材。粗布衣裳,干干净净,一股子女人香。昨天晚上,两人躺在床上,宏照什么话也没问,玉堂什么话也没说。两人说了一会儿闲话,终因疲倦而酣然入睡。宏照模糊地记得玉堂最后说的一句话,你将来肯定是个人物。 一路上空气清爽,远处的旷野之上已经隐约出现了星星点点的农人。 玉堂不让宏照踏车,双脚一上一下,车轮子飞转。宏照扯起了秀,玉堂恩恩啊啊,似乎情绪不高。 宏照有些发笑,觉得该问不问是对朋友极大的不尊重,便蓦然冒出一句:“你们是相好的吧?” 玉堂车速慢了下来,说:“其实她是我们白镇人,嫁到了盐湖,我们是初中时的同学。我家里面穷,没人瞧得起……” “她家中怎么没有人?”宏照急着一定要揭去这个女人的面纱。 “她丈夫也是个民办老师,还是校办厂的采购员。结婚后一个月到南方出差,从大轮船上岸时把皮包掉进了长江,他居然稀里糊涂地跳了下去,一下去就没有浮上来。其实皮包里只有二百多块钱的公款。” 宏照觉得采购员为这点钱丢了性命真是不值,要是换了他就是被开除也不能为这二百块钱跳进长江。 “他丈夫被定为烈士,秀被安排到学校做校工,在油印室上班,一个月十八块钱。好在没有孩子,这几年真是苦了她了。”玉堂的语气里充满了同情与悲哀。 一路上的颠簸中,他的头脑中不断浮现出秀的那个华美而凄楚的转身,不免为她的命运而哀叹。 约摸半个小时的工夫就到了昭阳的西郊,宏照看到了一幢六七层的高楼耸立在远处县城的中央,他仰起头就看到了楼顶看到了蓝天,蓝天里有一面巨大的时钟,时针和分钟一下一上呈1八0°,好像一个顶天立地的标牌,似乎告诉它脚下熙攘人流中两个年轻的乡下青年,这里已鲜有泥土气息,不再是农村的广阔天地了。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二十一章 畅游县城 他们此番到县城没有任何事情要办,就是散散心而已。昭阳虽小,对于白镇来的两个蹩脚教师来说,不啻是个大世界。 昭阳最热闹的地方当数八字桥。八字桥,其实不是桥,一个地段因桥出名而已。这座桥早已不复存在,只是悠远记忆中的一枚风物,它是横贯东西的一条街,两边可以看到许多古旧的店铺,笔墨纸砚、装裱刻字、古玩字画、花鸟虫鱼、花圈纸扎,随处可见。没有人吆喝,没有人还价,坐在店里的人非常奇怪,不像做生意的,倒像是等人的。登门的更是奇怪,一句话也没有,看、听、摸、捏,然后交钱,行色匆匆。玉堂说这些人都是雅,混得相当熟的朋友才会这样。宏照也感觉到这儿没有集市的喧哗,心自然就沉了下来,慢慢融入到了这浓浓的古色古香的氛围之中。 街道西出口处是重建不久的四牌楼,这是一座门洞式的纪念性建筑物,相传建于明代嘉靖年间。从最初出现的“状元宰相”和“极品封君”两块匾额来分析,四牌楼的建成时间应当在昭阳两个子弟升任首辅荫封少师之后。 四牌楼曾两次被毁。第一次被毁于清朝,清朝的大街上怎么容忍明朝官员荣登牌楼?第二次被毁是因为这里曾经是处决犯人的地方,好多革命党在这里遇害,四牌楼罪大恶极理应得到惩处,于是乎红色风暴捣毁了这个牌楼,主体部分全部拆除,只剩下几根石桩埋在地里。 玉堂向宏照介绍着四牌楼的历史。 宏照不解地问:“这个小亭子有什么罪?” 玉堂只能略作解释,同时把他引到牌楼边上。这里卖早饭,烧饼、油条、红豆粥、粗细面条,一应俱全。这是一条文化走廊,自古以来不容贩夫走卒涉入其间。 四牌楼北边有一座土丘,名为拱极台。远远望去,楼台亭阁,错落有致,树木葱茏,鸟语花香。这儿曾是著名的游览胜地,古今文人墨,曾在拱极台上吟诗作赋,留下了不少佳作,其中最著名的要算《桃花扇》的作者孔尚任,曾在海光楼住过较长的时间,创作了《桃花扇》。 “一把什么扇子?”宏照懵懂地问。 玉堂大笑,一口气呛进了气管,不住咳嗽起来,好半天才说:“好兄弟,你真要好好读点书了。这不是扇子,这是一本书的名字。” 宏照也笑了,笑得有些羞赧。 两人踩着青苔古砖拽着枝条往上攀爬。前天下过雨,拱极台这个土坡还没有干透,两人双脚泥泞,一步步登上拱极台。说是台,其实什么建筑物都没有,只有荒林丛生,断石横陈,雏鸟低鸣。下面一大片一大片黑黝黝的屋顶,一条小河由西向东逶迤而下,在拱极台前转一个小弯,又缓慢流去。 玉堂说,明明一条很细的小河,偏偏叫“海子河”,跟北京人一样,喜欢把小河小湖称作“海”,这表明昭阳人有贪大务空的心理。 宏照自然听不懂玉堂讲什么,一味地感叹:“这儿要是有个楼阁,绝对是个欣赏风景的好地方。” 晨光洒在他们身上,在他们周身晕开一圈柔和的光亮,两个人年轻人站在拱极台上,可以俯视到脚下的车水马龙和无限繁华,而且似乎触手可及。 玉堂用手划一个大圈子说道:“等我们发财了,就在这上面砌上亭台楼阁,我们就坐这里,一边看景色一边喝酒……” 宏照嘴里“嗤”了一声,茅玉堂并不在意,正色地对宏照说:“我们哪个地方不如别人了?只不过没有机会罢了,要是我们有人扶持,有什么事干不了的?”宏照觉得他说得很有些道理,这样的事就发生在眼面前,哥哥朱宏富就是现成的例子,他做了公社科长的女婿,立即就当了生产队会计。反过来说,他要是没有这个丈人,八辈子也混不到一官半职。 不过,宏照认为,依靠别人终究是暂时的,自己没真本事终究成不了大事。 茅玉堂很赞同他的说法,靠山只能起个启动作用,真正的发展还需要自身的努力。 玉堂做老师以后,百无聊赖,一心钻进,几年功夫竟然把学校图书室的书看了个遍,他相信任何时候读书才是正道,俗话说油多不坏菜,知识多了也不会是坏事,尤其国家形势变化以后,知识越来越可贵,将来掌握这个国家的人一定是读书人。 玉堂读书喜欢作批注,学校图书室的很多书上都有他的批注。《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有他的批语:保尔意志坚强,不折不挠,是我学习的好榜样!《红岩》中有他的批语:甫志高,可恶的叛徒!《野火春风斗古城》是一部描写我党地下工作者的生活和斗争的长篇小说,人物关系复杂,故事情节跌宕起伏。借阅此书的人很多,因为有他大量的批语,他的批注癖很快传到了田校长耳朵里面。 有一次,田校长在会上含而不露地点了一下:“我们的教师要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爱护学校的图书,不要在里面乱写乱画。”玉堂耳根一下子就热了,批注怎么是乱写乱画了?受了批评又不好发作,自己毕竟是个民办教师,前途命运掌握在校长手中。其次作批注的事确实也上不了桌面,毛泽东主席喜欢在书上批注,永远不会有人指责他,因为他是主席。 现在,玉堂的批注瘾又发作了,他从地上捡了一根锈钉子,拉住宏照的胳膊说:“我们在石头上各刻一句话吧?我们都不要看,刻完就下山。” 宏照答应:“好。” 玉堂先刻,也不知道刻了什么。临到宏照刻时,他跑得远远的。宏照一时着急不知道刻什么,在他的催促下终于一咬牙,使尽力气,在条石上刻了一行字:“朱宏照爱费春花。” 两人下山,走在街道上,玉堂问他:“你刻了什么?” 宏照掏出两根烟,递一支给他,说:“朱宏照到此一游。你呢?” 玉堂愉快地回答:“和你一样,茅玉堂到此一游。” 宏照知道他在说谎,也不说破。 路边有个小饭店,两个人奢侈地要一份红烧鱼,一个青菜汤,四大碗米饭。肚子吃得胀胀的,打着饱嗝,走了出来。 玉堂无缘无故地骂道:“白镇真是个绝地方,今天我们在城里居然没有遇到一个熟人。” 两人原路返回,宏照问:“今天要不要到盐湖镇借宿?” 玉堂脸上现出灿烂的笑容:“你明天不上班我还要上班呢。” 宏照装作极其认真的样子说:“我一个人回去,替你请半天假,或者你趁大早赶回去上班。” 没想到玉堂信以为真,左右为难了。 “那你怎么回去?”玉堂双手搭在车把上,脸调转过来望着宏照。 “我简单啊,从盐湖镇跑回去,我的速度可是一般人比不了的。”宏照骑虎难下了。 “那就辛苦你了,如果我赶不回去,就替我向你田表叔请个病假。”玉堂一脸歉意,宏照感到做了一件好事,心里有一种无比酣畅的愉快。 “她不改嫁全是为了我……”玉堂突然冒出一句。 宏照没有说话,对着玉堂唱起了歌:“亲爱的人啊携手前进,携手前进,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充满阳光……” 第二天下午,玉堂按时回来了,没来得及听他讲盐湖的故事,两人就进了会场。 学校的大会小会都是在教室里进行。茅玉堂永远是老样子,短短的棉袄,草绿色的雷锋帽,一支香烟叼在嘴上。 北边窗子的玻璃破了一条缝,风丝丝地透进来,玉堂有些吃不消,便移到张玉兰身边坐下。宏照坐在最后一排,会议内容一百年与他无关,便到桌肚里搜索,果然找到一本没有封面的小人书,有滋有味地翻看起来。几个年老的女教师在交流着毛线的花样和针数。徐国庆在前排已经打上了瞌睡,口水淌到桌上,有人在偷笑说徐主任又放水养鱼了。 平时张玉兰喜欢坐在茅玉堂后面,两人几几咕咕,相谈甚欢。世风日下,尤其是公办教师涨工资以后,会风也更不像话了,小声讲话的人太多。过去,田校长只要一停下讲话,下面立即噤若寒蝉。现在田校长瞪眼睛,最多收敛三五分钟,蚊蝇样的嗡嗡声马上又开始了。除了大拍桌子海点名字,这会才能开得安稳顺畅。 人心散了,同工不同酬,差距很大,凭什么?你吃肉,我们粥都喝不上,凭什么? 白镇中心小学有员工54人,公办12人,民办35人,代课7人。绝大多数是民办老师,这股力量非常强大,田校长能奈之何? 其实田校长内心也不平衡,昭阳师范的同学不少,白镇就他和徐国庆傻里巴几地做了教师,稍有点活动能力的不是分到农业银行就是分到供销社,工资待遇是他们的两倍还拐弯。最不济是昭阳师范的同学何日华,他本是昭阳城人,在学校受了处分,辗转了几处,分配到了大集体单位白镇合作总店做了厨师。每天上下班都能看到何日华满面红光,在饭店门口一边切着肉,一边跟他打招呼:“老同学,还是你们好,看我一天忙到晚。”他知道何日华是在嘲笑自己,谁都知道在饭店工作那点工资根本不算什么,单是外块就能抵得上一个老师的工资了。 人生的憾事就是投错胎入错行,但他作为领导干部嘴上还是要带头高喊口号,他不喊谁喊?人不能比人,人比人气死人。教师是天底下最光辉的职业,既然做了教师,就要守得住清贫。做教师永远发不了财,谁不想做教师可以走,我绝不挽留。这些全是他的名言,老师们的耳朵都听出老茧来了。 这些话他说了若干遍,唾沫都说干了,真正听进去的能有几人? 今天开会主要谈教师进修的事。老田是不主张教师参加大专函授考试的,做一个小学教师,中专文凭足矣。学历高了,就会妄自尊大就会七想八想不安心工作。大专函授虽是国家所倡导的,但需要单位盖章同意,在田校长手上,从来没有同意过哪一个人参加过大专函授。 他今天又表态,你们别做梦了,趁早不要想没核的枣子吃。你读大学了,家里课谁来上?安心工作,做好手上的事,不要想入非非。作为一个教师,要有奉献精神,不要只想着名利,一定要守住自己的本分。 玉堂在后面冒出一句:“我们又不是寡妇,一定要守……”会场顿时哄笑起来,张玉兰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田校长装着没听清楚,厉声追问:“茅老师,你在下面说什么?” 玉堂一脸镇定地说:“校长,我是说我们都是教师,一定要守。”下面又哄笑,张玉兰笑得不行,一个小拳头直捶玉堂的胳膊。宏照被笑声吸引,从小人书中出来,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李副校长是个老太太,已经过了退休年龄还一直在上班。她笑眯眯地说:“这是开会,同志们还是严肃一点吧!”不知道是看着李校长的面子,还是大家笑够了,声音渐渐小了,最后开小会的也没有了,整个会场一片肃静。 田校长喝了一口茶,好像刚才的闹剧是他安排的中场休息,又从容地发表长篇大论。会场静下来后徐国庆肆无忌惮的呼噜声便出来了,忽长忽短,忽高忽低,犹如一条蛇在水里逶迤游走。田衡敲敲桌子,很响,徐国庆抬起头,偷偷抹了一把口水。 天黑了,严峰拉亮了电灯,这时外面家家户户的灯也次第亮起,台下开始着急,窃窃私语起来。 会议一直开到六点才散,大家饿着肚子满怀抱怨地往家赶。女教师一路走一路骂,哪家没有孩子?哪家孩子不要吃晚饭?不开这个时候晚上睡不着啊,乌龟死了几百年,就剩下一张嘴了。 天很冷,宏照拖上玉堂跑到张四烧腊摊上买鹅爪子喝酒, 白镇是个商业和手工业见长的古镇,一到晚上街上全是闲人,张四烧腊摊前人排了一溜子。好不容易等到了,宏照要付钱,被玉堂死死按住:“你工资低,我来吧。”宏照经常吃玉堂的,老想还人情没有机会,坚持要付钱。双方争执不下,身后有个人扔给老板十块钱,说:“我来,再加个猪头肉和素鸡。”两人回头一看,原来是王成。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二十二章 三人成虎 玉堂把钱抢过去往王成怀里塞,王成一打他的手掌,骂道:“茅老师,是你钱多还是嫌我到你家去喝酒?” 王成是史堡村一个计分员,人很精明,绰号“小诸葛”。经济开放初期,拉起一帮穷得发疯的强壮劳力办起了一个工程队。 这几天王队长他们几个人到学校修葺校舍,宏照没事干,晒着太阳看他们干活,自然而然地双方搭上了话。 王成看过宏照打球、打拳,主动搭话:“朱老师武艺高强,将来绝不是个平常人,我很想交你这样的朋友……”小老板的几句话让代课老师感激涕零,当即两人寻了个小酒店炒了几个小菜,喝了一瓶白酒,论了序齿排了长幼成了朋友。 后来两人关系进一步贴近,主要是田衡翻修房子这事,这话还得往回说。 田衡家住在学校后身,三间带一厨,一个大院子,由两个小教室改建。田校长嫌房子太矮,让王成带着三四个人掀了屋顶,在原有的基础上加了三砖半。工程刚刚开始,屋后的一大家子全部瘫到了田家的院子里阻止施工。讲情说理的结果是,施工可以,必须补偿阳光损失费五百元。谁都知道这是学校的公房,公家出这点钱是毛毛雨。 田校长把老婆骂了一顿:“你懂个屁!公家的钱不是钱?我凭什么用公家钱做私事?再说房子离他五六米呢,这纯粹就是敲诈。”田校长打电话到派出所,一个小时以后来了两个民警,文质彬彬的。一高一矮,一个眼镜,一个结巴。眼镜说了不少劝解的话,对方就是不听。两个民警看到这家女人端个痰盂子冲他们过来,吓得落荒而逃。 老田打电话给派出所所长,所长答应马上亲自到场,可是一直到晚也没见个鬼影子。说到底,一个小学校长并不在所长眼中。没什么事用到你,你就是一碗冷菜。反过来,学校倒是求着派出所,校园治安、六一捐款、警校共建,都是学校涏着脸上门求人家的。 王成脑子活,把宏照叫了过来。老田一看见他来,连忙把他往外推说:“你来干什么?”宏照人高马大,哪里推得动? “你不要说话。”老田生怕宏照火上来动手。 后面人家的老头子老妈妈子像上班一样坐到田家的门槛上,还带一缸精锅子饭,一副不给钱不让开工打持久战的态势。 宏照开始跟王成唱双簧。 “你上次怎么办哪个家伙的?” “妈的个逼,他不听我的招呼,我就一个箭步上了他家屋顶,撸起瓦片往下面扔,地下全是碎瓦,急得他一家子在下面干嚎。” “然后呢?” “派出所来了,来了又怎么样?最后还是让他向我打招呼,说对不起。” “那么高的屋,你上得去吗?” “你太小看人了。”说着一手握着窗框跃上南墙,一个翻身就到了屋后,轻得像燕子一样,在场的人都看呆了。 没等大家回过神来,他已经站到后面的屋顶上了。 前天端痰盂子的女人从屋中奔出来骂道:“哪家杀千刀的,爬到我家屋上去了?”两个老东西也赶忙绕回家去,冲屋顶上喊:“你个小杂种,你要做什么啊?” “跟你个老杂种学的,我今天就睡在这个屋顶上了。”说着,宏照在屋脊边上躺了下来,大腿翘二腿,还点了一支烟。 王成装作很着急,不断地劝道:“你快下来,要不然人家会报警的。” 宏照一脸不在乎:“报吧报吧,大不了做一年牢,我要是做牢,就烧了他这个牢房。” 田衡心里明白这是以邪治邪,也知道王成和宏照会把握尺寸不会乱来,就跟王成耳语了几句,夹了个公文包出去了。 整整一个下午,屋上屋下对峙着。屋后也知道屋上的是田衡的侄子,但是不想报案。昨天派出所又不是没来,来过了又怎么样了?连个校长都不在乎,还在乎你个平头老百姓?即使派出所来,把这个猴子逮走了做牢,出来以后可就得道了,无所顾忌地玩你,白天玩不了你,晚上也能把你一家搞得鸡犬不宁。这样的例子,白镇还少吗?宁可得罪做官的,也不能得罪痞子。 当家人出来了,说:“朱宏照,要你表叔把三百块,房子让他砌。” 宏照权当没听见。 王成在一旁低声说:“这个朱宏照是打遍下官河的痞子,手下还有一帮子人,你们怎么惹上他了?” 当家的急得跺脚:“这个田衡自己没个屁本事,请个痞子出来,算什么本事?” 惹鬼啊!婆娘气得骂男人。 “下来吧下来吧,我不要钱了,你家砌,砌到天吧。”男人气急败坏了。 宏照一只脚站在屋脊上,另一只脚高举过了头,大声说:“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我不要钱了,你家砌到天上我也不管。”男人只好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很响,在场每个人都能听得清。 宏照立即收脚,不慎碰到一片瓦,滑到地上,跌成了三大瓣九小瓣。 “老太爷啊,你下来吧,我家屋子吃不消了。”男人哭丧着脸冲上面喊叫,围观人大笑。王成开始散香烟,打着招呼:“好了好了,事情了了,大家散散吧。” 一件派出所出面处理不了的事,被宏照和王成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说白了,人怕狠。王成用智慧,宏照用武力,配合巧妙,相得益彰。 今天偶遇王成非要请,宏照对玉堂说:“王老板是我的老朋友,他今天抢着请还要气什么?”说完拎了熏烧袋子就往玉堂的出租屋而去。 三个人喝酒,冬妹又炒了两个蔬菜下酒。酒精下肚,三人谈兴渐浓,茅玉堂便说起了学校的一些趣事。 田衡校长现在看起来像个金刚,面目狰狞可怖,可他做少先队总辅导员的时候却是相当和善的,人缘也好。有一次他对某同事说:“昨天下午在家没事干,和老婆到你家玩。你家倒好,铁将军把门,让我们吃了一个闭门糕。” 明显读错了字,也没有人点破,但“闭门糕”一词不胫而走。“闭门糕”比“闭门羹”有趣得多,大家都不愿捅破这个窗户纸,就当是田总辅的幽默。紧接着另一句话应运而生了――“香吗”,还有一句紧密配套的也出来了――“很香很香,香飘万里”。 “闭门糕”让田衡蒙在鼓里好多年,从没有人为他指正过。大家没有半点嘲笑田校长的意思,他五十多岁了,当面点破会伤人脸面。事物反过来看,人以文存,田总辅给白镇老师留下谦和的好印象。 笑一笑,十年少。再说个趣事趣人,一口气说错了好些个字,这个人是乡党委书记阮子雄。 六一儿童节阮子雄率领一大帮子人到学校来慰问师生。他坐在讲台上拼命地拍桌子,拍得茶杯盖子不停地跳。 “这像话吗?有个醉鬼片长,天天凶(酗)酒,在大圩上睡了一夜,老婆跑到乡政府到处找人。”这是骂一个农村干部。 “住的是别野(墅),还养着庞(宠)物,吃公家的肉,喝公家的酒,还骂公家的娘。”这是在骂一个不听话不配合的副乡长。 “最辛苦的是我们教师,他们耕坛(耘)在教育园地里,工作克克(兢兢)业业……” 会场静悄悄,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得见。大家听得很认真,直属单位的负责人认真做着记录。 茅玉堂说,我当时就像是一个怀着阴暗心理的小人,东张西望盼望着会场会有点儿什么反应,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那天乡长也讲了话,充分肯定了阮书记的指示精神,下面掌声跟雷暴雨一样,死都不肯停。我好像淹没在人民的汪洋大海里,顿时感到很渺小很可耻。 说到这,宏照和王成已经笑得合不拢嘴。 玉堂接着说,我当时大惊小怪神经兮兮。倒过来一想,念错字有什么大不了?汉字本来就是约定俗成的符号,读什么都一样,错了又不会死人。有一回,学校给我一个奖励,我在会议上发表感慨:“得到这个奖,有点受惊若宠……”没有人起哄,大家都知道什么意思,脸上浅浅地笑。说到底,人要不断修炼,到了一定的境界,你就会慈悲为怀了,不会嘲笑别人了。 三个人喝完酒时间还早,王成提议打掼牌,谁跑得快就算赢,输家手上还有几张牌就记录下来,一张牌一分,谁先进入100分,就掏两元钱出来。 掼牌一般三个人打,组合复杂,变数大玄机多,宏照和玉堂明显技不如人。王成出牌很慢,到最后总会有一张牌压过别人挽回败局,打了三局他一局也没有输。 王成说打牌关键是记牌,谁出了什么牌以及出牌的顺序都要记在心里,这样才能有胜算。三人手中牌不多时,他像点卯一样,能说出三人手中还有哪些牌。 玉堂把牌往桌上一扔,说:“跟你打,还有什么意思!” 其实,他们不知道,王成那时已经与专业人士接触、切磋,玩真刀实枪了,在那个圈子里他总能百战百胜了。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二十三章 邱家有女 邱家二女儿名叫邱桂香,粉白大团脸,每次见了宏照脸就红,羞怯怯地叫一声“宏照哥”,低头就走。 邱家两个老的看在眼里喜在心头,觉得二姑娘的眼光不赖,和他们一样地准。 夫妻两个一商量,既然二姑娘对宏照有意,做父母的理应在后面推一把力。虽说朱门是寒门,邱家的情况比朱家好得多,但朱家的三儿子宏照走出来刷刷刮刮,二姑娘配宏照倒也合适。 这个事需要一个人出来撮合撮合,请谁呢?两口子想了一天。 晚上,老邱喝起了小酒,邱婶在旁边剥花生米,两人又说起这个话题。 这个时候,隔壁的朱红芳拎了一小袋子红豆进来,邱婶立即拖她坐下剥花生。朱洪芳一坐下便从围腰里掏出鞋底,一针一针地挖了起来。晚上寂寞,到老邱家拉拉话挖挖鞋底,是她每天的功课。 朱洪芳是朱大江的嫡亲二姑,和邱家是山搭山的邻居,和邱婶关系处得好,两人碰到一块一体张家长李家短。 老邱笑着说:“二姑奶奶,要不要弄一杯?” 朱洪芳瞪了他一眼:“你喝你的啊,拿我开什么心。等我们家老周回来陪你喝。”周二常年在外,一年回来一两趟。 老邱喝完酒,朝老婆说:“给我上锅盛完粥来。” 这许提醒了朱洪芳,她惊叫一声:“哎呀,炉子上红豆还烧着呢!”连忙出门而去。看到她一副大披马的样子,两口子哈哈大笑。 笑完以后,两人目光对视了一会儿,老邱说:“这不是现成的人吗?” 邱嫂也说:“是啊,我也这么想。请什么费金宏,给他脸做什么?” 两口子上了铺,继续合计,安排好明天该怎么做怎么说,然后安心睡觉。 第二天,邱婶拎了一篮子鸡蛋到朱洪芳家,二姑奶奶以为邱老婆子来搭淡话的,便说:“来就来吧,带什么东西啊?” 邱婶把篮子放在大桌上,拉了拉二姑奶奶的衣袖,低声说:“哪有什么东西啊,今天有个事跟你商量,庄上我们关系最好,只有你能帮我的忙。” 二姑奶奶是个一开口话说不完的角色,听她这么一说,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你家不缺米缺油,我能帮你什么?”早些年粮食紧张,二姑奶奶没少得到邱家的帮助,二斤米,三两油,一开口邱婶就送来了。现在粮食不怎么缺了,吃饭已不成问题,二姑爹爹在家呆不住,脚一抬到了上海,生活上仍然受着邱家的关照。盛一碗饭,过个炭火,是经常有的事情。 二姑爹爹从上海回来,邱铁匠都要置办几个像样的菜,请一请他。不管怎么说,从上海回来的就是,这一点邱铁匠拎得很清楚。他每次把二姑爹爹拖到上席,凡是在外面混的,他都另眼相待,这一点连大支书费金洪也不如他。二姑爹爹三两酒一下肚,便大吹特吹在上海的经历,讲他遇到多少大干部,讲上海的外滩到处都是票子,讲上海的小娘们有多么风骚。讲得邱铁匠一脸艳羡。 二姑爹爹说他在上海开着一个小公司。为了让老邱相信,从皮包里取出一个厚厚的本子,里面夹着好多收据,都是往来帐目。只是这几年运气不好,生意上并没有赚多少钱。 在朱大江的眼里,邱铁匠和二姑爹爹这两个人都是好高骛远的人,本质上是一个农民,偏偏不安分,一个打铁一个在外鬼混。二姑奶奶年纪比大江大五六岁的样子,大江平时对她就像对妈妈一样言听计从。小时候大江踩冰落水,二姑奶奶想也没想跳下河把他捧上了岸,自己差点丢了小命。从小妈妈就对他说:“记住,你的命是二姑救的,长大了你一定要孝顺二姑。” 朱洪芳二十岁和村上一个代课先生订亲,这个先生性格很古怪,和洪芳在一起从不说一句话。洪芳以为他害羞不好意思,没想到半年以后,这短命鬼居然留下一封遗书上吊死了。遗书上写得很明白,说是日日夜夜睡不着觉,对生活失去了希望,死了反而是一种解脱。一下子二姑成了“望门寡”,克了未婚夫的命,走到哪里都有人指指点点。 订了亲就是二水货,何况还克了夫命,朱洪芳的命运一下变得复杂起来,整整五年没有人上门提过亲。在她快要绝望准备终老的时候,有一个人出现了。 这个人是村里有个出名的“洋油壶子”,叫周二。三十岁还打着光棍,他看上了洪芳,找人到朱家门上提亲,朱家没什么好拿捏的,什么彩礼也不要,就把姑娘嫁过去了。 周二是个游龙心,一年待在家中没几天。洪芳闲得没事,自然就和邱婶关系好得不能,无话不谈。 邱婶也不转弯抹角,直截了当地说:“二丫头岁数不小了,能考虑那事了,想请你二姑奶奶掌掌眼。” 二姑奶奶心里在摸索着邱老婆子的来意,一听这话心里有了底,立即点头表示赞同。一边捧来葵花籽,散在桌上。 邱婶继续说:“村里像样的小伙子不多,有个把像样的来提亲,二丫头又看不上,真是急死人了。” 二姑奶奶说:“二丫头今年十九吧?” 邱老婆子应道:“是啊,开春就二十了。” 二姑奶奶笑着问:“你找我,怕是有中意的了吧?” 邱老婆子笑了,坐到二姑奶奶身边,一手扶着她肩膀说,我的心思你最清楚了…… 两人从中午谈到了太阳落山…… 二姑奶奶和大江家只有一箭之遥,几步就到了。二姑奶奶一落座,大江立即倒了一大碗水放在她跟前。 二姑奶奶说话也不拐弯,直接就说到了亲事。 说为宏照做亲大江自然高兴,但要和邱铁匠做亲家便一口回绝了。原因太简单了,他瞧不起邱铁匠,邱铁匠也瞧不起他。都瞧不起对方,还做什么亲家?更何况,邱铁匠多年前就在外面放风,大姑娘出嫁,二姑娘招女婿,邱家的香火不能从他这一代断了。朱家穷死了也不能嫁儿子。 大脚很高兴,觉得和邱家做亲经济上要轻松好多,便拉着二姑奶奶的手说道:“姑奶奶,你不要睬他,你就当他是空气。我承认他朱大江硬起来比茅缸的板还硬,但有什么用?有本事让我们娘儿们吃香喝辣吗?有本事给儿子找婆娘吗?这叫人硬命不硬,有什么用?” 大江心头火焰子一冒,摔了一只瓷碗,踢开门拔脚要向外跑。大脚破口大骂:“个棺材,你一辈子不要回来才好。”大江趿着一双黄球鞋,头也不回往外就走。 大脚开始抹眼泪,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向二姑奶奶诉说这二十年多来的苦水。 二姑奶奶舀了一盆水,捞了块手巾把大脚揩脸揩眼泪,站起身来说道:“现在谁也做不了主,这事还要听宏照的。婚姻自由。”说完一跺脚出门去了。 二姑奶奶是有预见的,这事一定会梗在大江那儿,但这事不能不说,而且还要尽早说,说出来让他们一家人吵吵闹闹,吵完闹完以后终会有个结果。 邱桂香天生不是读书的料。从小喜欢缝缝补补,洗洗刷刷,烧烧煮煮。家里家外,从锅台到炭炉子到鸡窝,全是她的舞台。着炉子,把鸡食,烧三顿,全是她一个人承包。二姑娘的能干远近闻名的,七八岁就能织线衫子,十一二岁就能手洗床单子。有一次打井水汰被子,用力过猛过速,一口腥腻涌到口边,吐出来竟是一口鲜血。 送到大队卫生室,看病的是个从乡里下放的老中医,把一把脉说,没什么大问题,小人做大事,以后注意休息就好了。这以后,邱家两口子再也不让她做这么重的活了。 大姑娘身子懒脾气坏,说不上两句就和娘老子吵起来,气得娘老子平时不敢惹她,生怕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邱铁匠经常对大姑娘说,宝宝,你以后也要做人家父母的,到时你就能体会做父母的难处了。 二姑娘和大姑娘不一样,脾气好得像绵羊。老邱夫妇经常教育两个女儿要孝敬老人,常说“天下没有父母的不是”,真正听得进的只有二姑娘。 二姑娘是邱铁匠的心肝宝贝,出去总要带着她。到白镇赶集,到董庄王庄看戏,后面总有个“二尾子”。受老子的影响,桂香自小就喜欢上了淮戏,还能没头没尾地唱上几句。“我父王本是唐天子,我是龙生凤养金枝玉叶,怎能与他们把头低,侍儿们快将红灯,将红灯高挂起,等驸马回宫来饮酒谈诗……”唱的是《打金枝》。“蔡金莲跪公堂斗胆告状,尊王爷容民妇申诉冤枉,我名叫做蔡金莲,福建泉州有家乡,公爹爹名叫王鼎成……”唱的是《蔡金莲告状》。 官河村是个大村,经常有野戏班子来演出。只要一有戏班子来,她就跑到冰房去,如痴如醉地看艺人们洗脸、漱口、穿袍子、涂胭脂口红,有时抢着帮人家倒水、扫地、买东西,甚至倒痰盂子。 有一次,戏班子唱完下午场,人就不见了。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能跑到哪儿去呢?知女莫若父,老邱说:“别急,一定跟着戏班子到王家庄去了。” 老邱光着两只大脚丫子跑到三里外的王家庄。戏台上挂着两盏汽油灯,灯火通明,两个粉墨的戏子正在明亮的灯光下咿咿呀呀地唱白,老邱一眼就看到了桂香站在戏台边上看得出神,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没过几天,桂香闹着要学戏,这个怎么敢答应她。要吃要喝要穿都好说,唯独这件事不能听她的。本来邱老婆子快要投降了,老邱说了这话。老邱见多识广,知道自古就有“戏子无义”一说,没错,他是喜欢戏文,但真正喜欢的是戏文中的人物,不是戏子。娼妓合该在床上有情,戏子只能在台上有义。 其实,邱铁匠不知道,对于青楼女和戏子的观点,也是有分派的。男性视角为主的,比如市井风俗刻画的《水浒传》里认为娼优是靠不住的,是无情无义的;女性视角为主的,如书香浓艳的《红楼梦》里,优伶大多是是阮籍嵇康一类风流情痴人物。老邱管不了什么派别,也不知道有这等派别,但他管得了自己的思想,管得了自己的女儿。 他一拍桌子说,你疯了,什么事情不好做,偏偏要做个戏子,一天到晚在外奔波,苦煞人的交易!有些话,做父亲的说不出口,即使说了,小桂香也不能一下子就能理解。 毕竟年龄小,加之一惯听从父母的话,小桂香就绝了这个心思。但她看戏的热情更高了,看了戏就跟着哼,有一次出去打酱油,在路上一边走一边回想戏词,没注意一头撞上电线杆,额头撞出一块乌青,油瓶子也打碎了。 邱家两口子感觉愧对了二姑娘,便百般顺着她宠着她,只要不提学戏什么事都可以答应。 二姑娘生活在戏文之中,成熟得也早,十三四岁便开始用眼睛认真看宏照了。宏照这个人不多话,人高马大,有力气会武功,后来又做了镇上小学的老师。关键会武功这一点,就像戏文中的武生,桂香最欣赏武生的三次抬腿,每抬一次观众满堂喝彩,掌声不断,桂香这时候就好像融入到海洋之中。动作优美身架潇洒沉着稳重的男子是桂香择偶的标准,因为她希望能找到一个戏文中的人物做终身伴侣。 大脚抢先和宏照说了这事。 宏照似乎对此事并不意外,一点惊讶都没有,回了一句:“让我想一下。” 宏照对自己认识得很明白,自己是农村命,在镇上做代课老师又怎么样,终究还是个泥腿子。学校里的年轻女教师从没拿正眼看过他,更不要说镇上那些穿裙子的姑娘了。丑是不丑,农村户口;细皮嫩肉,城市户口。 桂香,除了细鼻子细眼睛,其它方面都很好。说得再明白一点,桂香不是一个容易让男人记住的女人。女人有个平常相貌就足够了,费春花长得漂亮掂记的人多,终究是个抓不住的人。 其结果真如二姑奶奶说的那样,让宏照自己做主,宏照果真答应了,朱大江还是反对,但反对无效,气得他不再和三儿子说话。 这天,刚好周家二姑爹爹从上海到山东,顺便回了一趟老家。二姑爹爹对老邱说,现在生意做大了,上钢五厂的废炭废钢料贩到山东去,上海有人放货给他,山东那边有人接货,他能从中赚不少钱。虽说是废料,并不是任何人能搞到的。二姑爹爹的两个兄弟全在上钢五厂,全是仓库保管员。这些废料给别人也是给,不如给了自己的哥哥。 二姑爹爹听说宏照和桂香的事,自然十分高兴。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二十四章 洞房花烛 七八岁时,我就有了老婆。那是娃娃亲,只不过大人们之间的戏言,传播开来以后就成了我的软肋。 我的大名叫肖木,小名叫船伙,经常有人这样冲我喊叫:“船伙,你有婆娘了?” “放屁啊,你才有婆娘!”我气极了,热血一下子就涌到了脸上。 “船伙,你的作业给我抄一下。不然就说出你婆娘的名字……”对于这种威胁,我常气得想挥拳砸到那张可耻的笑脸上,但气归气,最终还是乖乖地交上作业本。 那时的我一直生活得很憋闷很委屈很无奈。有一次和一个姓周的同学干架,他被我压在地上,一脸的痛苦,他挣扎着喊道:“严素华跟和尚跑了。”我立马放开他,一溜烟跑了。那时我上三年级,严素华上一年级,经常在学校里看到她。这是一个非常刁蛮的女生,我不喜欢她。 一个雨后的早晨。我看到她远远撑着伞来了,连忙避过。然后就听到了她的惊叫,原来她的小雨伞被风刮跑了,她在后面拼命地追。我哈哈大笑,感觉老天帮我报了一个仇,不禁手舞足蹈,要是没有她我不会遭到这些嘲笑。没想到脚下一滑,四脚朝上跌到泥水塘中,弄了一身污泥。 宏照舅舅也拿我开玩笑,我抓他的脸,把他的脸划了一道血痕。那天,桂香开始坐在他自行车后面到镇上看电影,脸上就带着这种血痕,还保持着笑容。 他虽说是个厉害角色,那天还是有些紧张,后背上全是汗。后面坐个女孩子,从村里到镇上,一路上要遭受多少双眼睛的审视啊! 陆二黑看到宏照和桂香,流里流气地招呼:“三哥三嫂。” 宏照停下自行车,骂道:“二黑你这个家伙,想找打呀?” 二黑连忙改口:“说错了不行啊?两个要到哪儿去啊?” 宏照不想和他磨时间,敷衍道:“看电影。电影你看不懂的。” 二黑一向没头没脑,突然冒出一句:“你知道啊,费春花也把人家了?” 宏照脸红了,没好气道:“关你屁事,上面下面都没你的份,你慢慢难过去吧。” 没等二黑缓过神来,宏照右脚在地上一蹬说 “走了”,把二黑甩在了后面,骑很远了还听得见二黑在笑骂什么。 桂香问:“费春花是不是费春强的姐姐?” 宏照答道:“是的。” 桂香又问:“你们说的上面下面是什么东西?” 宏照笑道:“那是我们的暗语,不能说。” 桂香读过一年小学,被老师骂过一句你笨死了,心里难受得要死,打死也不进学校大门。宏照不愿意说的事,她也不再追问。 两人进了乡里的电影院,里面黑漆马乎的,一点儿也不习惯。 什么情节宏照头脑子理不清,倒不是文化程度的问题,有个邱桂香坐在边上,他心里面七上八下,充满无穷的念头,这些陌生而新鲜的念头像小虫子一样噬咬着他,让他浑身疼让他感觉痒让他感到飞腾又坠落。有好多次,手伸了出去又缩了回头,轻举妄动会让桂香认为他轻薄,无所举动又显得自己太木讷。出于这种想法,他又正襟危坐。银幕上面有个人在田野上奔跑,奔跑……当画外唱起了“妹妹找哥泪花流”时,一只手伸了过来,小小的,暖暖的,有些粗糙。宏照握着桂香的手,内心感到无比幸福…… 看完电影夏天就过了。 预订上秋订婚,年尾腊月结婚,宏照嫁到了邱家,结婚的一切费用由邱家负担。 邱铁匠多次声明孩子生下来要姓邱。二姑奶奶和大脚没意见,反正有三个儿子,强如做好事让一个给别人家吧。再说了,姓什么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宏照根本没有意见,将来生什么养什么,都是未知数,姓朱也好,姓邱也好,都是他和桂香所生,随便跟他姓还是跟桂香姓。吴大江那边,二姑奶奶想做他的思想工作,还没等二姑奶奶开口,他便说:“都要办大事了,谁还在乎个姓什么啊?” 邱家还是不放心,请了费金洪、孙会计、王大牛作证,大队支书,过去的大队会计,生产队队长,都是村里掌握实权的人物。白纸黑字,甲方,乙方,见证人,一应俱全。 倒不是小子无能,实在是朱家太穷了,拿不出什么东西出来。朱家老大宏富结婚三年,欠的一屁股债还没还清。去年宏富两口子提出要分出去单过,要了一间房子,其它什么都不要。娘老子不问人前人后,都骂老大心冷。 宏文书读得好,一直读到高中。要不是经济因素,复读一年肯定能考上大学。在家务农时要么不言语,要么声嘶力竭地高歌,大脚最喜欢老二,一听到老二唱歌,便抹眼泪,二子憋屈啊!宏照对二哥感情深,话能说到一处。当年二哥把参军的想法第一个告诉了宏照,宏照是个尚武之人,对于刀啊枪啊有一种莫名的崇拜,所以对二哥大力支持,并应承为他保密。二哥偷偷跑到大队部报了名,到镇上做了体检。大红喜报贴到门口,大江不敢反对,反对国家的征兵政策就是反党反人民。宏文放着工分不拿,也不要家中负担什么。两不找,清爽。目前宏文人在部队,高z文化,能说会写,表现积极,第二年就入了党,对象的事估计也不会让家中操心。不过哪天带个女孩子进屋,不把两个老的吓个半死才怪,哪里还有钱为他们办大事啊? 现在宏照的事情放在眼前了,入赘邱家应该是最省心最完美的结局,起码大脚和二姑奶奶这么认为。 邱铁匠半工半农,境况比吴家好。三间大瓦屋,前面用铁皮搭成的工作间,里面红炉、风箱、砧子,还有各式大小铁锤。每天,老邱搭起炉灶,燃起炭火,拉起风箱,将烧红的铁块放在砧子上,抡起铁锤,甩开臂膀,叮叮当当打起铁来,主要打制一些常用的的农具,以及家用的火钳和钉铆。 结婚那天,宏照和桂香坐在后院,可思想已经跑马了。他想起了二黑那狗日的说的话,现在想起来真是太阴损了。“费春花也把人家了”,“也”和“把”这两个词不就暗讽他朱宏照倒插门闩吗? 也许年轻,对于入赘他倒真没什么想法,不管姓什么,孩子终究是自己的。谁要是指着他的鼻子说,朱宏照你养的这个伢子姓邱就不是你养的,他上去就是两个大嘴巴子。 二哥从部队写了一封信给宏照,并寄了五十元给宏照。他说封建社会男尊女卑几千年,女到男家成亲是天经地义的事了。新中国成立后,为了改变男尊女卑的传统观念,大力提倡男女平等,鼓励男到女家成婚落户,并享有平等的权利。二哥在信中说只要两个人相爱,其它并不重要。二哥还说他们的部队要参加收复老山的战斗,不久要上前线了,叮嘱宏照不要告诉家人,省得一家子为他担心。 一个月以后,二哥真的上了老山,出征前寄给宏照一大包东西,里面有照片有书信有集邮册和三大本日记,看着看着宏照流泪了。里面有一封求爱信,是二哥的笔迹,是写给一个叫冬霞的姑娘的。这应该是一个草稿。 头脑一番搜索,宏照的头脑中没有冬霞这个人,或许是二哥高中时的同学。冬霞极有可能是白镇人,可是宏照在白镇做教师这么长时间,就没有听说过这么个人?冬霞这个名字一直刻在他心中,二哥牺牲以后,他发誓一定要找到她,把那封信亲手交给她。阴差阳错,二十年以后,他到昭阳县开发区做主任时,找到了冬霞,她居然是开发区下属单位的一名出纳会计。 洞房花烛之夜,桂香再次问新郎官:“宏照,你和二黑说的上面和下面是两样什么东西?” 新郎官喝了点酒,说“让你猜!这两样东西你都有,我没有。” 这么一提示,桂香一拳打在宏照肩膀上,含嗔骂道:“下流!”接着又问道:“你们是不是都想费春花?” 宏照心中格登一下,笑道:“屁,二黑想她,我想她这个癞蛤蟆做什么?” 桂香一双细眼睛盯着宏照的脸继续追问:“她长得很丑吗?” 宏照脑子里浮现了费春花的形象,鸭蛋脸,柳叶眉,粉红腮,一对小酒窝。 “一般化吧,辣嘴子丫头,个个讨厌。”宏照的口是心非在脸上表现得很明显。桂香心里一凉。 其实,桂香特地到费春花家去过,她和费春强认识。那天费春花正在门口拣菜做饭,这么个要脸有脸要身有身的费春花让桂香一下子就明白了许多。 桂香心中有了疙瘩,这么漂亮的同学竟然被宏照说成癞蛤蟆,他明显有一种回避的嫌疑,这样想着新婚的喜悦就淡了。无非有几种可能,宏照和费春花形同水火,或者宏照暗恋费春花,故意在口头贬低费春花以掩饰真实的内心。第一种可能很小,否则他和陆二黑就不会如此下流地瓜分费春花的身体了。 宏照一只手过来抚摸着桂香的脸,桂香还没有回过神来。 对于男女之事,宏照也并不是完全不懂,他有个现成的师傅茅玉堂。茅玉堂隔三岔五就面向宏照举行“安全期”和“危险期”的讲座。婚前,玉堂专门为宏照准备了一场精神和卫生方面的大餐,重点是生男生女的诀窍。俗话说,酸女碱儿。奶、蛋、鱼、番茄、橘子、草莓、葡萄、苹果都是酸性食品,要多吃,才有可能生儿子。鱼,官河里有的是;苹果,周家集的水果摊上有的卖。 现在,天地之间只有宏照自个知道,他和桂香融为一体,头脑中竟然出现了费春花,虽然看不清她的脸,可是那两个小酒窝加深了他冲动的欲望,他猛地一个潜水,让桂香疼得大叫了一声,宏照也像浓墨一样喷薄渲染开来,同时一朵鲜红的花印在床单之上……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二十五章 揭大字报 村里一条牛病了,起卧不安,肌肉震颤,倒地滚转,不停拉屎,松松散散像蚕豆,有时还像水一样。而且肚子里面连续不断发出轰轰的声音,几步开外都能可听到。朱大江一看说这是雨浇淋而受寒导致的牛肠病,只要木香、辣椒、甘草煎汤灌肠病就会好。 费金洪拿不定主意。去年一条牛病了,旁边七嘴八舌,让他没了主意,找了好几趟兽医来治最后还是死了,村民都骂白白浪费了一头牛,否则趁早杀了分分也能打打牙祭。 村干部召开了紧急会议,商量的结果是立即杀牛分到每家每户。 吃完牛肉,村里便安排宏富到附近的宣县去购买耕牛,来回三天时间牛牵回来了,宏富身上也穿上了一件绦卡中山装,十岁的儿子穿上了小号绦卡。 桂香看在眼里,心里不舒服,缠着老子写信到上海,求姑姑用布券买回来几尺料子。 姑姑花了好几张布票,寄回来一块布。桂香立即送到镇上的裁缝店,给宏照做了一件中山装。桂香说得好,这衣服是穿给你老大看的,你一定要在老大面前多走几个来回。 宏照心中虽然舍不得钱,但桂香的做法很让他感慨。桂香是个纯朴敦厚的女人,虽说是女人家,每天在生产队拿六分工,也算个劳力。每天还往吴家送这送那,帮两个老的忙里忙外,洗洗刷刷。每到冬天,见天就把老的被子抱出来晒,左邻右舍没有一个不夸的,朱家终于修了个好媳妇。 宏富的老婆是个眼睛朝上的恶妇,一天到晚把老子挂在嘴上,老子在公社做个科长,好像是个吓死人的大干部。好在没人尿她这一壶,大家当面奉承她哄她,哄人自然死不了人,哄死了这个恶女,大家也不用任何承担责任。 一年以后,磊磊出生了,姓邱,叫邱磊磊。 邱家有后了。邱铁匠高兴得发疯,通庄子发红蛋,办了摆了二十多桌满月酒。把孙子抱出来,自然红光满面。 宏富喝多了,与邱铁匠争执起来。 “说到底,小伙是朱家的孙子。”大宝拍了桌子。 “老大,不问是哪家的孙子,反正他姓邱,谁也改不了。”老邱也不相让。 宏照上来劝阻,却被老大周五郑王地教训了三弟一番。 宏照恼了,说:“爸爸妈妈生病了也没见你露面,今天你在我家耍什么威风?” “你家?这是邱家!你是上门女婿。当初我就不同意,做上门女婿要让人笑一辈子的!” “我好我坏关你什么事?你做好你自己吧,你一贯自顾自,哪天问过家里人?” 大宝一个巴掌挥了过来,说:“你一个代课的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代课怎么了,代课也是工作!” “什么屁工作?在学校不被人说成小偷才厉害呢!” 这时二姑奶奶和肖扬东插在中间,把两人分开了。 一个好好的酒席,最后不欢而散。 宏照一个人坐在那儿怄气,茅玉堂拎了个酒瓶过来,两个人你一杯我一杯一直喝到黄昏。肖扬东叹了一口气,带着宏秀坐二黑的车子从白镇回县城去了。 天擦黑,二黑的车回头。茅玉堂被老婆扶上了车。宏照被邱铁匠和王成架到床上,睡醒了把床上吐得一蹋胡涂,满屋三间全是酒气和菜味。 邱铁匠心里是高兴的,今天女婿站在他这边了,每隔一会儿就过来喂宏照喝水,还买了个糖水罐头,说是解酒快。其实他本人酒也喝得不少,被桂香妈一顿骂,躲进房间睡觉去了。王成没喝多少酒,一直留守帮着邱婶抬桌子搬板凳。 头昏得厉害,宏照大脑还是清楚的。他朱宏照就是个遭人瞧不起的角色,他要是公办教师,徐国庆这鸟人敢朝他那个态度吗?代课就是临时工,说回就回;民办教师是有保障的长期临时工,不犯错误是回不掉的。他目前是代课的,连民办都不是,连个正式的办公室都没有,来了个硬正的,他就必须挪位置。茅玉堂有希望转公办,而对于他来说转公办无异于天方夜谭痴人说梦。 一行泪水顺着眼角不争气地流了出来,幸而屋里没人,他在枕头上擦干净了泪水。 不知道过了多久,头还是像包了一大层东西,晕乎乎地好像不是自己的头。他闭着眼睛,开始回想上学时的事,想着想着就想到了费春花。说实话,他一点儿也不恨费春花,虽然是她告状而被学校开除,但归根结底都是他和二黑两个家伙太不学好。他对费春花是有感觉的,有一次在梦中,教室里只有他和费春花,费春花过来问你作业写好了没有,他闻到她身上的一股子香味,说不清是什么香,反正让他感觉到这是一种最奇怪的香味。她低头检查他的作业,一张秀美的面庞紧挨着他的面颊,一绺头发竟然碰到了他的嘴唇。 以后他想方设法寻找这种感觉,坐在教室里,看着她的脸,一只手便伸进了裤子口袋……感觉找到了,这种寻找快感的方法一直延续到结婚前,每次动作时头脑中的人物都是费春花,那个时候要想象她的长相竟然是那么模糊,无论怎么想只有一种轮廓。美是抽象的,要具体是那么难。有时他产生怀疑,关键时候想不出费春花,也许就是无缘。平时他对费春花的态度总是不屑,说不清是因为什么,或许是一种自卑心理在作怪。费春花的老子是大队支书,他老子什么也不是,一家人经常处于半饱半饥的状态,和费春花根本是两条平行的直线,永远靠不到一起。 几个月前费春花嫁到镇上去了,丈夫在供销社做五金售货员,身体有些残疾,走路一瘸一瘸的,据说还是个结巴子。要不是这样,售货员也不会找个农村户口的婆娘,找农村户口的婆娘就表示接受了一种家庭命运——永远为农。 有一次,他在镇上遇到费春花,费春花没有和他讲话。两个人对视了一下,便擦肩而过。 费春花是不屑和他这个痞子式的农民多说一句话,虽然他现在是一个小学代课教师。一个攀上集镇职工的颇有姿色的女子,你就不能苛求人家多少。你算什么! 官河的水静静流淌,带走了风,带走了雨,唯一没有带走的是白镇。 小学和乡政府隔一条石板小街,每天宏照都要穿过这儿,经过水陆货栈,经过桥头茶馆,经过乡政府大门,拐弯到学校上班。 这天一早,乡政府门口的墙上贴了一张大字报,上面说乡党委阮书记和副书记睡觉,副书记的老公被提拔做了财政所所长,有屁不想放。其实这是地球人都知道的秘密,你情我愿的事,本与旁人没有关系,偏偏有些阴险小人用黑墨水写了一张大字报,说两个书记在家睡觉让所长在外面游荡了一夜。 大字报跟前围得是里三层外三层,水都泼不进去。宏照走到这里,端详了半天,弄清了大意,扔掉了烟头,拨开了人群,揭掉了大字报,整整齐齐迭好,认认真真放进口袋,这一切做得旁若无人大义凛然。大家都知道他是体育老师,力气大得很,跑起来像飞一样,是个不好惹的角色,没人敢放屁。其实这一切都是因为那天满月酒受了宏富的恶气,他要做得与众不同,他朱宏照不是老大眼中的鼻屎。 大字报撕下来以后,他左右为难了。他找到茅玉堂。茅玉堂说:“怕什么,撕就撕了,至于怎么处理,我看你要想一想。” 宏照拿什么想?他现在最关心的是镇上人如何看他。 茅玉堂眼睛一亮说:“兄弟,你的机会来了,你直接把这个东西送给阮书记,看他什么表现,如果表现好,你就发达了。”是的,一个人不管有多大的本事,没有人提携算个屁。老大先做生产队会计后做小队长,要不是在乡政府做科长的老丈人照应,谁会看顾这个穷了八辈子的老朱家。 宏照说我不敢。茅玉堂笑了,说阮子雄这个时候比你还胆小,你怕什么。去一趟,看他表现再说。 茅玉堂把宏照送到公社门口,让宏照一个人进去了。 阮书记开始很倨,眼皮都没有抬。后来由惊到喜,倒水递烟,不断称赞宏照有思想有觉悟有前途,是雷锋式的好青年。试想大字报贴在乡政府门口必然有不少干部已经看到,但没有一个人像朱宏照那样揭下大字报,可见人心不古世风日下。这些王八蛋都抱着看热闹的态度急切渴望着事件的发展,事情发展得越大,越能满足他们阴暗的心理需求。阮子雄书记充满欣赏地端详面前的年轻人,问:“你为什么要揭这个大字报?” 宏照答道:“贴大字报的人动机不纯。” 阮子雄继续问:“你揭下大字报为什么要亲自送给我?” 宏照面不改色心不跳:“我在小学做代课教师,一辈子也没出息,我这样做只是希望阮书记能给我一个发展的机会。”这是茅玉堂教他的话。 阮子雄震惊了,但更多的是感动,猛一拍宏照的肩膀说:“很好,我喜欢你这个说话爽气的小伙。” 说完便拨通了电话,要求乡长和田校长协调一下把朱宏照借调到乡招商城工作。 这件事经常让我们想到一段旧史,有个玉匠献了一块裹着美玉的石头给大王,被打得面目皆非全身残废,那是他献错了对象。今天有那么多人站在乡政府门口,只知道围观就是力量,只有宏照一个人知道献宝的力量更为强大,而且认准了他不会被打得面目皆非全身残废,他认准了阮子雄,阮子雄也慧眼识珠。是啊,这个世界上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朱宏照和阮子雄绝非凡品,超越了世人,摒弃了俗见。 这个借调让朱宏照不用拼命地吹哨子晒太阳了,不用顶着寒风领着小鬼们在操场上跑了,也不要受学校那份穷气了,第二天他就离开了操场离开了学校。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二十六章 皂河之魂 皂河是我奶奶费吉梅的老家。肖扬东跟我说小小的皂河镇曾经有皇帝经过,我不认识皇帝,对皇帝也没有半点兴趣,我只想见到奶奶过去生活的痕迹。这是个风光无限的乡村小镇,大量文物古迹、遗址、遗存,乾隆行宫、陈家大院、合善堂、奶奶庙,记录了皂河悠远而厚重的历史。 太公家附近有个小巧玲珑的土地庙,庙里供奉的是用青石刻的土地老爷。他维护百姓最尽心,谁要有什么难事,只要你到庙前烧香,磕个头,他准能给你办好。有一年,天气大旱,河干井涸,庄稼枯萎,皂河街西头张老汉家的一个菜园,眼看青菜快要干死了,他心急如焚,听说天齐庙前土地爷有灵,他买了香烛和水果到土地庙前祷告求雨,磕头后起身想走,抬头见土地爷浑身是汗,他急忙脱掉身上褂子,给擦干净,回菜园后,半夜就下起大雨,张老汉逢人就夸土地爷真灵验。 街东头的孙大娘,从市场里买了两只小鸡,养在家里,第三天,小鸡不见了,孙大娘很着急,她也买些香烛和供品到土地庙求助,烧了香磕过头回家,天刚黑,小鸡自动回到家里。孙大娘见人就说“土地爷太灵验了”。从此,天齐庙前土地爷有灵便传开了,有些人添油加醋宣讲,有些人连想生儿子也去祷告求助,不久皂河街里老百姓主动捐资又增建土地庙十四个,每年二月二香火缭绕,供品堆积,烛光达旦,大红联对一层又一层,好不荣耀。 这个皂河镇有一种特别气氛,让我原本浮躁的心宁静了下来。 那天在宿县的皂河镇的运河边上洗脚。 我没有见到爷爷和奶奶,他们只是一个历史的概念,又好像两颗图钉,某年某月某日皂河镇这面墙上脱落了。 肖扬东没喝过母亲的奶水,他不可能是喝肖达全的奶长大的,肖达全是个肚里有墨而凶神恶煞般的武夫,怎么会有鲜美的奶水! 镇上还有一两个老人知道皂河的女婿肖达全,但对他了解得很肤浅,仅限于传闻,面是没见过。所以肖达全对于皂河来说基本是个陌生的外乡人。 他和费吉梅的结合连同皂河镇的故事一起构成了我心中的大谜团。怎么走到一起而认识,怎么结婚,后来奶奶为什么又如烟尘一般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我都想知道。 皂河镇,这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小镇,听说我们是从南边来的,所有的人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我,我不习惯,所以坐到运河边上扔石子。那些石子细碎而坚脆,划了一道粗陋的弧线落入河中,一点诗人气质也没有,我像傻子一样坐在石头上等运河的鱼虾冒泡,我感觉从此成了一截无根之木,不知道为什么来为什么坐在这里面,多年以后,我在这个县做县长的时候,这么多的古怪想法全然消失了。 我的奶奶是谁没有人告诉我。我的父亲肖扬东回到生他之地洋洋自得可以理解,成为小有名气的小说评论家也可以理解,成了县委组织部长可能理解,成了市委常委可以理解,以至于他成为更厉害的长官我也理解,可是他的母亲是谁他一直不肯透露,我真的不理解。 我知道那里出过一个人才,叫项羽,这个人力大如牛,可以扛起千斤重的巨鼎。很多以后我到宿县任职,在史志办查询到我的奶奶费吉梅,费吉梅的罪是通敌,她的死也特别简单,肖达全当场亲手处决了她。 春天那么快,像水的流淌一样。从皂河镇回到下官河,我对读书失去了兴趣,为很多奇怪的问题困扰的我不想再理睬任何人,我变得孤僻起来。 宏照舅舅从不教训我,大舅舅宏富反而特别喜欢我,我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如此喜欢我。 宏照当官的消息先是传到小学,然后传遍了整个上官村,我因为参与了一次打架已经基本昏迷了,以后事情全听我的母亲朱宏秀讲出来的。 宏照回到上官村时,费支书已经坐在邱铁匠家。一见宏照到家立即笑嘻嘻地说:“朱主任回来了?”邱铁匠心中高兴,嘴上却说:“他哪里是什么主任?”费支书说:“怎么不是主任?我们村终于有人在镇里面做干部了,以后有什么事,还要请三侄少多帮忙啊!”宏照笑道:“费支书你气了,我还没有上班呢,不过就是过去拿个几十块钱工资罢了,又不是周正干部。”费支书说:“侄少,你太谦虚太谦虚了。”宏照心里明白,春花不肯嫁给肖金山的儿子,他提升到乡里的事就泡汤了。 费支书临出门时又回头对宏照说:“什么时候我们爷儿俩喝几杯?” 宏照立即应承:“好的,到时我来请你。” 费支书刚远没几步,朱大江就进门了,黑着脸,问了一句话:“这是怎么回事?” 宏照起初不解:“什么怎么回事?” “你自己做的事你自己不晓得啊?” “我做什么了?” 邱铁匠上来打岔:“亲家公来了,刚好,弄个酒。” 老头子一看到老邱,理也不理,双手别后扭头便走。 邱铁匠骂道:“个老棺材!”走回屋里,对女婿说:“老头子脾气坏,别理他,晚上我们喝酒。你等一下,我出去买熏烧。” 邱铁匠刚出门,宏照就看到远处出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果然是茅玉堂和王成。 两人向宏照道贺后分别落座,王成从黑皮包里拿出三瓶“敦煌大曲”和一大包熟菜。宏照责怪道:“来就来吧,还带什么酒菜啊。” 邱铁匠回来时,菜已经摆满了一桌子。 酒桌上的邱铁匠醉醺醺的了:“别看到我一天学没上过,可我是有眼光的。《水浒》《全唐》我熟悉透了。我为什么当初一眼就相中了宏照,因为他人好,他就是当年的宋公明啊,今后我这个老头子要享他的福的。”宏照笑了,给老丈人续上酒。王成和玉堂一旁不住地点头称是。 喝了四五瓶酒,地上全是烟头。桂香煮了一大锅子绿豆粥,一人喝了一碗,连连称好。宏照把二位送到村口时,夜已经深了,一轮小小的月亮挂在树梢。 宏照做了镇里的干部桂香格外欢喜,当晚百般温存。 招商城分配给他的工作就是每年开春收房租,一年的房租已经收上来,他目前就没事干了。 招商城本来有个主任,有若干勤杂人员。这么多年来,没朱宏照人家这么过,有朱宏照人家总不能改变活法吧? 所以招商城的事根本用不着他过问,问了反而让人家不高兴。他的副主任就是挂名吃饷,除了吃饭喝酒,招商城一般不会呼叫给他配备的bp机。连续十几天不到招商城,也没有人管他。 闲得发慌就到小学校找茅玉堂打球,或者和王成喝茶喝酒,要不就骑个破自行车到处逛。经常不由自主就跑到招商城,大多数时间是没有人的,因为这本来就是个没聊的单位。 闲着也是闲着,宏照便把过去的功夫拾了起来。早练三九,夏练三伏。拳不离手,曲不离口,宏照相信肌肉练得像块铁,骨头练得会说话。宏照还相信,不管什么年月,练出点本事,到哪天都会有用场。 月半,到招商城拿工资。他在楼梯口看到了费春花,她一脸淡妆,站着一家化妆品店的柜台里面。宏照正奇怪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费春花叫他了:“朱宏照,上班啊?” 可能难得和费春花面对面说话,他有些慌乱:“嗯啦,你什么时候来的?” 费春花笑道:“去年,去年我就在这儿做生意了,你眼界高……” 宏照扫了扫店里的货说:“你这个大班长也搞资产阶级的东西了?” 费春花笑靥如花:“现在这个时候谁敢跟钱作对啊?” 宏照走近柜台,用一种自己也说不清的语气说:“你转变得好快,关键家里有个赚钱的好师傅啊。” 费春花脸有些红:“别说不相干的,明年子我找你帮忙,帮不帮?” “我能帮你什么?”宏照不解。 “你真傻假傻?租金啊,多少全在你嘴上说。” 宏照一摸头,明白过来了,说:“那好说,到时只要我说话还有用,一定帮你。” 费春花欣然道:“还是有同学好。” 楼梯转弯处,宏照回了一下头,费春花竟也仰头看他,满眼好似一池秋水。 宏照心里轻轻地一颤,费春花还是那样地好看!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二十七章 武力治人 乡村空气好,宏照起早长跑,从上官村跑到白镇,再从白镇跑到上官村。 这天从上官村跑到白镇,透过晨雾看到不远处的路旁有两个人在纠缠,好像上映皮影戏。宏照上前一看,原来是供销社的小冯拦住了阮书记,说老婆一夜未归,向阮书记要人。阮嘴皮子说干了,但他横竖什么解释都不听,一把抓住对方的衣领死也不放,至始至终几个字:还我老婆。 阮子雄看到了宏照,先有些尴尬,很快紧张的脸色放松了些。宏照上前劝了小冯的几句,姓冯的不买账,还骂了宏照一句粗话。宏照笑着说了一句什么,然后用指头点了他的下肋,小冯立即蹲了下去,阮子雄趁机脱身跑了。 陆续过来一些看热闹的把他们围了起来,宏照指着地上的小冯说:“给你脸你不要,还动口骂人,这就不要怪我了。我叫朱宏照,在招商城上班,有种你来找我。”说完一路小跑而去。 几个人拉起地上的人,一边帮着拍尘土一边说:“老太爷啊,你怎么惹他的,这可是远近闻名的不好惹啊。”小冯一脸苦相。那一指头,说疼吧又不疼,说不疼吧又疼,酸酸的,教人浑身无力。姓冯的真没出息,,噙满的泪水竟止不住从眼眶中涌了出来^ 中午时,阮子雄打电话给宏照,喊他到政府食堂喝酒。宏照顿时有了精神。不知什么原因,自打大字报事件后,阮子雄再也没见过他。他立即跑到小学找茅玉堂,茅玉堂只说了一句,以前是对你的考察,现在怕是要重用你了。 食堂小包间的桌上盘盘碟碟,一瓶剑南春屹立在桌子中央。 里面就他们两个人,阮书记端起酒杯说:“小朱,今天多谢你为我解围。这个姓冯的养二胎怪我什么事?党籍没有了工作没有了,就多次要挟我,要我为他的组织问题说话,还成天找我麻烦。莫名其妙地说我和老婆有那种关系,妈妈的,我与他老婆面都没见过。真是个无赖!” 宏照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说:“这种无赖,书记尽管交给我,我不相信他有三头六臂,对于这种人我会有办法对付。” 阮书记听了以后沉思片刻说:“倒不是要把他怎么样,要警告他不要欺人太甚,共产党人不是吓大的。” 宏照敬阮书记一杯酒说:“对这种人先礼后兵,谅他玩不出什么花样精。” 阮子雄站起来拍拍宏照的肩膀说:“招商城对你反映非常好,正在考虑你的组织问题,你必须更加努力才行。一个人不管多有本事,没有组织是成不了大事的。我说的话你应该懂吧?”宏照费了点脑子才搞清“组织”的含义,站起身说:“我一定不会辜负组织的培养。” 阮子雄哈哈大笑,说:“你放心,你已经在我心里,我会一直关心你的成长。” 心情好,外部世界一切都是好的。宏照今天高兴,拖着桂香到县城去买衣服,桂香说城里人的衣服贵,哪里有那么多钱。 宏照说,等我进步了做了大干部,一切都是有的,还在乎这点买衣服的钱?桂香最终拗不过宏照,随着宏照上了公共汽车。 在半路上,公共汽车让三个小流氓给拦了,要二百块钱才肯放行。司机束手无策,只好抛锚,乘怨声载道。 这条路上经常发生地头蛇拦截事件。去年,一辆农公车不堪拦路贼的敲诈,一怒之下猛踩油门,从身上辗了过去,最后两死一伤。司机就是车老板,由于故意伤害罪被判了死刑,家里还赔了不少钱,真正家破人亡。喊冤喊到天上也没有用。倒是一些小毛贼,摸到了生财的路子,隔三岔五就到公路上找零花钱。公安派出所从来不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即使出警,姗姗来迟,人早跑了。车老板息事宁人,情愿割点肉喂狗,也不愿求爷爷拜奶奶。 要是宏照不在这车上就罢了,可今天宏照坐在车上。宏照拍一拍司机的肩膀,要他打开车门。 宏照下车径直走到路边,从杨柳树上折了两根柳条,转过身来,也不说话,劈头盖脸向三个小流氓扫去。小流氓脸上立即出现了几道血痕,龇牙咧嘴,挥动拳脚,可根本近不了宏照的身,最后全被打翻在地。宏照脚踩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家伙,厉声喝道:“别让我再看到你们,在这条路上。”三个小鬼立即落荒而逃。 当晚,这件事就在白镇传开了,被人说得有鼻子有眼,还加进好多夸大的成分。说是朱宏照手执柳条,如行利器,挥舞之时,只见其影,不见其人。腾空一丈,连扫三个无影脚,三名歹徒应声倒地,跪在地上连连求饶。 当时阮书记在乡政府办公室听几个人讲朱宏照力敌群贼的事迹,想起那天早晨宏照对小冯的一根指头,轻轻那么一点,小冯就蹲下去了。宏照真是有功夫的! 朱文书说:“朱宏照单手能举一百二十斤的石担子,一口气能做二百个俯卧撑。跑得尤其快,全白镇就没人跑得过他。你们知道他为什么跑得快吗?” 阮书记催促道:“你妈妈的别卖关子,快说。” 朱文书笑道:“宏照比我小四岁,我们同村的。他是被老子打大的,老子拿棍子追他,他就溜,溜得比兔子还快。” 阮子雄听后不禁哈哈大笑,说:“真是生存压力造就人啊,要是送到国家田径队,说不定能帮国家夺个金牌呢。” 乡长刘瑞说:“这个朱宏照倒真是人才,放在招商城大材小用了,假如让他到乡政府大院来,就没有人敢欺负我们了。” 刘瑞这话是有所指的,中心小学有个姓胡的教师因为二胎违纪,房屋被拆,老婆一气之下上吊死了。胡老师要求赔偿房屋和人命,阮刘二人认为“拆你的房扒你的粮”当下奉行的地方计生政策,并无大错。至于死了人,与政府无关。姓胡的是瞎头驴子,立下宏誓,官司打不赢绝不剃头绝不剃胡须。三年下来,头发胡须还了得,长得像个原始人。有个促狭的人给他取了名字叫“胡克思”,意思说他形象很像革命导师“马克思”。他上南京上北京,上访次数多了,带回来,再出去,再带回来。 时间一长,胡克思的脑子就有点坏了,喝了酒就在白镇街上穷逛,要不就是练少林功夫,说练好功夫为老婆报仇。神志不清的时候就到乡政府去,没人能拦得住他。阮子雄和刘瑞有点担心,要是他的大脑真的坏了,做出不理智的事出来还真拿他没办法。神经病是没有行为责任的。 学校要求“胡克思”去上班,他也不去。尽管闹了几年,乡政府的赔偿始终不肯到位,他便经常找刘瑞和阮子雄对话,一坐就是四五个小时,还不许书记镇长离开。一开始两位还有些耐心接待他,时间长了,那个神经病反复就那几句话。要是他忽然站起来,拨出一把刀来,后果会不堪设想。 见到姓胡的,两个领导的头就大了。真是惹鬼上身! 阮子雄曾对胡克思说,胡老师,先把头给剃了吧,这个形象你怎么教育学生啊? 胡克思露出一口白牙说,感谢书记关心,什么时候赔偿到位什么时候剃头,我说话算数。 其实赔偿倒不是个大事,关键有一条人命在那里,赔偿了就是承担责任,钱的责任好说。人命关天,谁敢承担? 现在刘瑞说了这番话,阮子雄一下子就懂了,接上他的话茬:“对,我看‘胡克思’这个头有人剃了。” 刘瑞会意一笑。 阮子雄略作思考,对刘瑞说:我看要给朱宏照重新明确个职务,让他守在我们身边,同时又不占用编制,编制是很难弄的。 刘瑞认为,做文书肯定不行,坐办公室也不行,目前这两个位置上有人。助理这个蛋糕太大,上面肯定批不下,即使批得下来,一下子给朱宏照这么好的职位很不妥当。 阮子雄抽着烟,灵机一动,一捣刘瑞的胳膊说:我看我们成立个民间协会,这个不需要上面核准,任命他做会长,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入职乡政府了。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二十八章 史堡降蛇 为了加强村支部书记的联系,增进友谊,促进村与村之间之间的交流,白镇成立了一个“村支部书记联合会”,协会会长是乡长刘瑞,朱宏照是常务副会长。 刘瑞三十多岁的人,方方面面都表现得相当老成。他原先是县工业局副局长,因为点子多,在圈子里一直被誉为“小诸葛”。村支书联合会这个东西是个新鲜玩意,在周家集历史上从没有过,阮子雄提了个方案,刘瑞具体发明创造。 阮书记摆定了要抬举朱宏照,刘瑞迟早要回城,他在白镇就是一个过而已,顺水人情和锦上添花他是会做的,而且会做得很好。 宣读了协会领导小组名单后,有人质疑朱宏照不是党员不是支部书记,怎么能担任会长一职?刘瑞 当堂答复了:这个问题不是个问题,党迟早可以加入,我们允许优秀的民主人士先行加盟。村支部书记联 合会不过是民间组织,没有任何规定做会长一定要是支部书记。如果必须是支部书记,明天让他下去担任 一个村的支部书记就是了。 聪明人都知道这就是个闲职,没必要深究,只有笨蛋才钻这个牛角尖。常务副会长朱宏照的真正工作并不是村支部书记协会,他真正的任务是保护领导同志的安全,协助领导同志料理一些日常事务。比如每天一大早,宏照要安排好阮书记的早饭,收拾房间后出行,或开会或检查工作,寸步不离,如影随形。 这天,宏照买了一包早点送到阮子雄的房间。阮书记已经起床,正在听收音机的早间新闻。子雄示意他坐下,说:“你也吃点,马上有任务。”接着又问,“小朱,能适应这个新工作吗?”宏照吃着包子,心想这个问题不好回答,既然不好回答就不正面回答:“书记,我一定努力工作……”现在一言一行都在阮书记和刘乡长的考察之中,从今以后,要多做事情少说话,要用耳朵少要嘴,俗话所说的“言多必失”不是没有道理的。 阮子雄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公文包准备动身。史堡村昨天来电话说村委会改选出了点状况,请求党委增援。 “你准备一下,和我一起到史堡去。”阮子雄关照宏照。 史堡村有史王两大家族,也不知道是什么历史原因,这两家一直鸡争鸭斗了几十年,没一天安宁过。史堡村有个族规,史王不得通婚,如果有人违背族命恋爱结婚,一定会受到族人的歧视,最后得不到好下场。 吃完早饭,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乡政府大院上了小街,早市已经过了,一路上还是有不少人,很多一脸谄媚地向阮子雄打招呼。 过了石桥,来到了南河边,河边停泊着一艘“水上飞”。 这是一种模样精致的小汽艇,因为速度快能掀起巨浪,在它附近范围的船只随时都会被推翻。今年一年,就出了两件这样的事故,农民和粮食全部倾覆水中,所幸没有人伤亡,最后公社赔偿全部损失。阮子雄撤换了司机,从区公所调了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来,中年人稳重。 宏照扶着阮书记上了船钻进仓,坐到副驾驶上,宏照坐在后面,他边上坐的是办公室主任关锋,一脸疲倦,看样子他在船上等了好一会了。 马达启动,两支烟的功夫,汽艇到了官河村,费金洪一脸谄笑地出来迎接他们。阮书记喝了一杯茶,交待了几句话,手一挥说:“下一站董庄。”费金洪往宏照手中递了一盒子茶叶,阮书记笑着对费金洪说:“老费,我们是老朋友了,气什么。”话说完就上了船。 到了董庄,支书要泡茶,阮书记说:“不要浪费,把我茶杯加点水就行了。”阮书记交待了几件事,支书认真记了下来。他们正要动身离开,支书拎出一个蛇皮口袋,说:“听说书记喜欢吃咸鱼,家属腌了几条押秋草鱼,书记你带回去尝尝。”阮子雄也不气:“好的,下次到白镇我请你喝酒,就吃它。”司机老周提起口袋,扔到仓顶,用一根绳子系在围杆上。 到了小王庄已经是中饭时候。小王庄比较富裕,阮子雄经常在这里吃饭。一进村支部,他就喊了一声:“王支书,我们今天又要吃大户了。”王支书低头道:“大书记是贵,平时我们请都请不到。”村长、治保主任、妇女主任全都到场作陪。这个妇女主任宏照早就听说了,上海知青,老姑娘,长相不好看。今天看来所言不虚,厚嘴唇,脸上一颗黑痣,长出一根毛。此刻,妇女主任叶卫青正里里外外忙着往桌上端菜。 王支书见了书记明显有些紧张:“书,书记,这全是土菜,全是自烧的。治保主任的儿子是厨师,手艺不错……”治保主任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给阮子雄和朱宏照上了一根烟。 “来,那就品尝品尝李公子的手艺吧。”阮书记自己坐到上席,其他人拉拉扯扯谦让着座次。阮书记提起筷子:“别酸不溜秋的,又不吃桌子,谦让什么,快点开始,肚子饿了。”大家笑了,也不再谦让,陆续落座。宏照看了一下,他们这边四个人,小王庄四个人,真是“不请不约,正好一桌”。 酒是好东西,增进感情、活络气氛、解乏痛快,但是酒喝多了就要坏事了,一醉了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这时往往丑态百出,令人哭笑不得。阮书记一举起酒杯就说了这番话,大家都明白什么意思,所以不敢过度劝酒。 八个人喝了三瓶酒。阮书记说:“今天酒不多不少,刚刚好。中午找个地方让我们休息一下,然后到下一站史堡。”王支书说:“已经安排好,就到我家,昨天就收拾了床铺,新被新毯子。” 王支书家离得不远,房子是新砌的,应该是庄上最好的房子。 阮书记一靠到枕头,就打起了呼噜。宏照没有睡下午觉的习惯,就坐在院子里面吸烟。王支书从房间里出来,手里拿着一个黑袋子,交给宏照说:“会长,两条香烟,抽了玩玩。”宏照气了一番,随手塞进公文包里面。他知道这香烟是给阮书记的,他没有权利拒绝。 下午两点半钟的样子到了史堡村,没靠岸就看到支部书记王金堂坐在河边的土地庙门口烧着香烟,一脸没神的样子。阮子雄上岸第一句话就是:“这么没精神,是不是昨天晚上又打通宵了?” 王金堂苦笑道:“大书记啊,现在哪有打通宵麻将的福气啊,矛盾太多,已经不让人安稳了哇。哎呀,会长也来了?”王金堂看到宏照,连忙打招呼。宏照点头一笑。 阮子雄走在最前面,其他人跟在后面,一起到了大会堂。 宏照一眼就看到了王成,在台子下面窜来窜去,忙得正欢。 宏照走过去,说:“你小子没有参与搞事吧?” “领导,绝对没有。我知道你要来,跟我叔子说了,我叔子说他要绝对陪你喝一场。”王成是王金堂的亲侄子。 “少废话,你要保证安定团结,其他事以后再说。” “领导,我是小角色,听你的。” “先把下午的事搞定当了,下面的事以后再和你谈。” “领导放心,今天不会出事,全是我手下,出了问题我全盘负责。” “真的假的?我来了不会掉链子吧?” “放心,你来了,我保证王家的人不会闹出什么事来。”两人轻轻握手,脸上浮现出神秘的笑容。 阮书记登上主席台,下面掌声响了起来。首先他讲了一通政策,穿插讲了“将相和”和“文成公主忍辱负重赴边和亲”的故事。好像做的一篇大散文,坐在下面的农民听得津津有味。 王成对宏照说:“这跟文成公主搭得上吗?” 宏照说:“你谦虚一点,阮书记是老牌大学生,比我们有水平。” 王成笑道:“听说阮书记学的是水稻,没想到他肚子里货色还真不少。” 宏照低声问:“你们姓王的违反选举法,到处拉票,有没有你啊?” 王成说:“哪有啊,我是懂法的人,不可能做违法的事。姓史的倒有不少人上蹿下跳四处拉票,要让史国庆当选。他们才违法了,真是贼喊捉贼!” 两人说话间,史家一个高个子男人站起来冲台上大喊:“说一千道一万,支书谁当我们老百姓管不了,可主任由谁当应该我们老百姓说了算。”下面顿时有人响应,会场开始像粥锅一样热腾起来。 阮子雄笑了,用手往下压了压,然而下面的声音并没有减下去。 宏照心中有些着急,他有个坏习惯,一着急就要尿尿,不赶紧找茅房就难受得厉害。巧得很,那个高个子发问人也往茅房走,宏照紧赶几步拍了那人的肩膀,接着递上一支烟。那人一愣,因为对方和他个头相当,在农村像这样的个头毕竟不多,而且看上去绝非一般人。练家子看练家子,一眼能看到底。 两个人一边抽烟,一边没边没际地聊了起来,听话听音,这个高个子是那种说打就能上屋的狠角色,要不然,史国庆也不会把他请出来发言责难乡党委。 王成在不远处朝他这边看,宏照招手让他过来。王成憨笑一声和高个子打了个招呼:“冬哥。”高个子点了点头,从口袋掏出一包烟,接了一支给王成,王成双手接过,转而向冬哥介绍宏照:“朱宏照,乡里干部,我的好兄弟。” 冬哥场面见多了,用力握宏照的手,宏照也略用了点力。两人对视良久,冬哥说:“你就是用柳枝打人的朱宏照吧?真是好功夫!”宏照笑道:“冬哥过奖了,冬哥才是真正的高手,能结交你这样的朋友是我三生之幸。”冬哥一听这么受用的话,立时高兴起来,大声说:“有你兄弟这句话,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今天我做东,弟兄们一醉方休。” 宏照摇着冬哥的手说:“冬哥见外了,这个东应该由兄弟会,今天这个机会先让给我吧。”王成一旁说:“你们都不要气,今天由我来。”三人又气了一番,最后还是争不过王成。 “会议一结束,让阮书记先回去……”说完宏照看了王成一眼。 王成心领神会,立即说:“多大的事啊,非要争得面红耳赤,我看这个会不到五点不会结束啊……” 冬哥一拍王成的手说:“看我的。”径直走进会场,朝里面大吼一声:“开到什么时候啊?散会了,全给我出来,一切听党委政府的。”冬哥的话真灵,会场陆陆续续走了一半,史国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最后铁青着脸走出了会场。 阮子雄出来的时候天快要黑了,宏照上前向他简要汇报了刚才的情况,阮子雄破天荒地捏了捏宏照的手。 阮子雄由王金堂扶上船,然后朝岸上挥了一下手。马达启动,船动了起来,一转眼功夫便消失在茫茫水荡之中。 冬哥问:“为什么不留下阮书记?” 宏照心想让阮书记陪你喝酒真是做梦,但嘴上说道:“今天县上有大领导来,阮书记要陪的。阮书记刚才表扬你,说你识大体顾大局,要好好培养你呢。” “真的?阮书记真是个好干部。”冬哥一脸的激动,这个激动绝不是装出来的。 “只要你冬哥愿意,我向阮书记引见,保证能给你弄个位置。” “位置”这个词对于冬哥来说虽然陌生,但他还是能粗略明白其含义的,那就是台阶,进入上层社会的台阶。冬哥兴奋了,一把搂着宏照的肩膀说:“呵呵,难怪算命的王瞎子说我今年要遇贵人扶持……” 众人大笑,王金堂在旁边催了:“会长,时间不早了,喝起来?”于是一班人向村里一家酒店而去。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二十九章 端掉堡垒 第二天,阮子雄和刘瑞正笑谈着朱宏照在史堡的降蛇事迹,办公室小王过来说胡克思来了,就在大院子里面。 这次阮子雄很镇定,慢条斯理地走到电话机旁,按了几个键,接通了朱宏照:“宏照,你过来一下,找胡老师谈一谈。不要动武,有话好好说……” 宏照赶到政府门口,胡克思正蹲在地上,用一支粉笔在地上胡乱地画着一连串不规则的数字,好像是这个宇宙的密码。宏照走近了看了一会儿没看懂,胡克思穿着一件黑乎乎的破棉袄,一部大胡子遮住了整个脸,只露出两片小小的嘴唇,完全像个三天没吃没喝的叫花子。 宏照一拍他的肩膀:“你不是胡老师吗?” “在下正是。”胡克思头也不抬,继续写着他的生命密码。宏照忍不住要笑,没想到这么凶悍的人说话如此文绉绉的。 “胡老师还认得我吗?我是朱宏照,现在乡政府跑腿,书记乡长上县里开会了,要我陪你先玩玩,然后请你吃个饭。 胡克思抬起头,用一双迷茫的眼睛看着宏照:“认得,怎么不认得?教体育的,打徐国庆的。吃饭就不要了,只要把赔偿的钱给我就行了,赔偿不到位,我今天就睡在这里了。” “我们先转转吧。”宏照拉着胡克思站了起来,身体沉得像一个大石磨子,完全是宏照硬拽起来的。胡克思勉强跟着宏照,在乡政府大院里转悠起来。 “胡老师,听说你在习武,功夫不错吧?” 胡克思一听这话,情绪便点燃了:“我是三脚猫的功夫,和李连杰比差远了。” 宏照笑了:“当初我在学校代课时就很想交你这样的朋友,可没人瞧得起我这个代课的。要是早点认识你就好了,哪天我们切磋一下武艺,以武交友,好不好?” 胡克思绽开笑容,像孩子一样,连连拍手道:“好啊!好啊!”宏照盯着他的脸看了足足半分钟。胡克思被盯得有些害羞,说:“朱老师,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你一脸的胡子,又披头散发,不像个练武的人。你看人家李连杰才是真正的练武之人,剃了个光头,多漂亮啊。要我和你切磋有一个条件,必须先把长头发和胡子剃掉,到时候我一把抓住你胡子把你打败了,人家会说我不公平的。” 胡克思笑了:“你别骗我了!剃头坚决不可能,除非赔偿到位。” 宏照握着他的手说:“老哥你放心,你的事我很同情,一定会对阮书记说,让他尽快赔你钱。先不谈这个,我们找个小酒店喝几杯去,不找第三个人。给兄弟个面子,纯属老朋友老同事聚会……”胡克思虚推着,奈何抵不住酒虫子的诱惑,退一步进三步,一步步就随宏照出大门,往“粮贸酒家”而去。 两个人都是好酒量。一瓶酒光了,又拿了一瓶。喝到一半,宏照做了些手脚,把酒全吐到手绢上。又要拿第三瓶,胡克思挡住宏照的手:“不能喝……喝了,兄……兄弟你好……好酒量,佩服……佩服……”口齿不清了。 “想不想武艺上再比试一下?”宏照替他点了一支烟。 “兄弟,你是个爽快人,比……当然比,一定比……”胡克思扯着喉咙喊道。 “胡子剃不剃?” “剃,一定剃!” “什么时候剃?” “马上就剃。” “好的,兄弟陪你去。” 于是,两个人手搀着手,摇摇晃晃,找了一家理发店。 三下五去二,长发没有了,胡子没有了,露出了一张棱角分明的脸,还原了本来面目,竟是白白净净一个美男子。 头等于是个碉堡,头剃掉了等于坚强的碉堡都被人端了,唇齿相依唇亡齿寒,堡垒没有了阵地也会很快沦陷。 胡克思行走在白镇大街,引来了无数惊异的目光,石灰店的肖铜山是促狭佬,指着胡克思说:大家看啊,谁把克思这么难剃的头给剃了?真正好功夫啊! 宏照倒还真没有失言,和阮书记商量了半天,决定给胡克思解决了些慰问金,但要求胡克思立了个字据,保证收到安慰金以后再不找政府的麻烦,胡克思这个伟大的导师原来是个纸做的老虎,好像中了宏照的魔法,同意了所有条件,并要求上班,还托宏照帮他找个老婆认真过好下半生。在办公室,胡克思签字画押,朱宏照签字作保。 阮书记笑得合不拢嘴,说:“有个人,叶卫青。” 叶卫青宏照在小王庄见过,老姑娘,至今单身。她原籍上海闸北,父亲是苏北人,十六七岁的时候到白镇插队,因表现突出在全县知青中率先入了党。领导多次找她谈话,让她到公社工作,死活不肯,立志要扎根在小王庄第一线。后来知青们纷纷回城,唯独她一个留在小王庄做妇女主任。 个子矮,长得丑,男人从不拿正眼瞧她。不过有时会有人给她打抱不平:“灯一吹,女人还不都是一样 的?人家什么东西也不少,而且人家还是个处女,处女你们懂吗?就是大姑娘!”这些话其实比骂人更难听。一开始叶卫青还有激情与嚼舌头的男人对骂,甚至操起铁叉沿着田埂和大圩追赶对打,这种对于语言暴力的防卫只能激起更猛烈的哄笑。 时间长了,叶卫青就麻木了,听到权当听不到。叶卫青不出声以后,众人就没有什么兴趣惹她了。 第二天,乡妇女主任方华娟找到叶卫青,说:“人家胡老师可是个公办教师国家干部啊,你岁数不小了,就嫁了吧。老了就没人要了,再说老了身边没个人也嫌孤单的。” 叶卫青沉默片刻,同意见胡老师。 胡老师这边由宏照做工作,宏照说:“老大,你也撒泡尿照照自己,多大个岁数了?人家叶卫青可是个大姑娘,你还嫌人家长相,她虽然长相纯朴,但心地善良。要不是恋着一个人,早解决个人婚姻大事了。” 胡克思一听立即来了精神:“她恋谁?” “好像也是上海下来的一个知青,那男的比你帅一百二十倍。” 胡克思笑了:“比唐僧呢?” “也是一百二十倍。” 胡克思狡黠一笑:“呵呵,难道我成唐僧了。” “是啊,现在女妖精要吃你肉,你怕不怕?” “我怕个屁,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明天怎么办?见不见?我要回妖精话。” “见!我要消灭女妖精!” 叶卫青由几个女人好一顿收拾,旧貌换新颜。头发烫卷成一圈一圈的,像悬挂着的玫瑰花,一张国字脸在卷发的遮掩下略显清秀妩媚了些,换了贴身的新衣裳,身材就出来了。每一个女人都有最美好的时刻。 胡克思四十多岁,并不显老。卫青一看到他立即想到上学画素描时的戴维石膏像,深沉有力的眼睛,棱角分明的脸庞,让她又一次想起了多年前回城的他。 世间的事情有时真的很简单,两个饱经沧桑的人发现了对方,立刻感觉到人生并不完全让人失望。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三十章 供销厂长 一年以后…… 阮书记对宏照说:“你跟我这么长时间了,也要对你负责,想把你安排到社办厂去锻炼锻炼,你看怎么样?” 白镇不大,工厂很多。造纸厂、印刷厂、螺丝厂、灯具厂、五金厂、榨油厂、锯木厂,共有一百多家大大小小的厂子,整个镇上人全靠着这乡办企业吃饭,没有哪户人家不与厂子发生关系的,进了乡办厂拿个大几十块钱,收入完全可与做干部做教师的比肩。当然并不是谁想进厂就进厂的,必须要厂长点头。工资待遇高的单位必须工业公司经理点头。工厂的人事安排经理点个头,乡政府便批了;经理不点头,任你多大本事,批复就是不得下来。外地供销人员不仅要敬供厂长,更要把经理服侍好了,有一点不到位,不是你的货销不掉就是你的货款拿不到。工业上的干部是个肥差,这个行情,宏照心里一清二楚。 “我服从公社安排。”宏照心里是想去的,但不知道会安排他一个什么职务。 “我打算让你从基层做起,到灯具厂担任供销厂长,你看怎么样?” “书记,我销售方面一点儿经验也没有啊。”一去就到镇上最大的厂做副厂长,宏照是满意的,但表面目目目目目目目目目目上要装作不情愿。 “你呆啊,做供销厂长又不是要你跑销售,只要把手下的业务员带好,多跑单子为厂里创收就行。做销售厂长最容易出成绩了,收入也高。这个你应该知道的。” “书记,我舍不得离开你。”这句话说出口,宏照自认为会对阮书记形成强大的杀伤力。 阮书记果然有些动容:“我要是有私心就不会放你走了,正是为你的前途着想,才狠心让你下去锻炼。我想好了,过几天让刘乡长亲自送你去上任。年轻人到风口浪尖会大有作为的。” 一个月以后,灯具厂的员工都认为宏照与前任供销科长不一样。前任只知道坐办公室里发号施令,其余时间不是下象棋就是喝酒。朱宏照厂长没有不良爱好,工作顶真,心思全放在了工作上,把办公地点从灯具厂搬到了全国各地市场,常年与供销员在外奔波。 宏照经常想,打铁还需自身硬,作为一个供销厂长,如果自己没有单子出来怎么和下面的人讲话呢? 这天,他和石厂长说,我们厂的市场目前在上海是一片空白,我想到上海看看有没有单子可做。石厂长大头大脑,做厂长五六多年来坚守的原则就是随,不管谁的话他都听,只要没有明显的问题,他都会愿意尝试一下。 石大头立即表示同意,并说了一句玩笑话,要是跑不到业务所有开销你必须自己负担。 宏照说:石厂长,你真是个小气鬼子。 宏照对上海一无所知,也不知道上海究竟有多大。上海虽然是一个充满希望的未知乐园,但他相信只要进去就能找到机会。过去报纸上批判得血流流的上海有美女有遍地黄金,自然也有无数说不定的因缘机合。 第二天,他收拾行李出了门,从白镇东头的轮船码头上了船。 上海,四面八方,全是汽车。他知道这叫城市文明,下宫河没有,白镇没有,海盐也没有。临行时朱大江给了他一张字条,上面是他姑母朱冬菊在上海的住址。冬菊姑不足一岁就送了人,现在落户上海,丈夫是供销公司的科长。前年养母临终,告诉了她真实的身世,一办理完丧事就回了苏北,到白镇寻访朱大江。兄妹见面,气气,没有预想的抱头痛哭。不过,姑姑见到老子朱启学,撂了几样茶食和一条烟,始终没和他说半句话。宏照当时前头后头跟着姑姑,在村子里出够了风头。姑姑的儿子也回来了,似乎不太神气,说话总被姑姑打断。可姑姑的眼晴对着宏照是笑着的,宏照知道,姑姑喜欢他。 从十六铺码头上岸他头就晕了,这个码头是白镇地盘的十倍百倍大。一下子,他脚下的所谓上海变得那么遥远,沪太路的城市生活,包括冬菊姑姑变得遥远起来,他的心也空虚起来,全身好像染上了病毒,让他软弱无力,让他没有丁点自信。上海是灰色的,是一个沉郁着的王,他预感此行不会成功。 按照地址,没有找到冬菊姑姑家。路人说这一带前年拆迁,居民全搬走了。本来这次就是想找姑父帮忙,现在这一家人搬走了,这个希望也就破灭了。 灯光下的骤雨,像鼓点,像旋风,像流苏,像乱蛙。整个城市丝丝缝缝都淌着水,来不及流入下水道口,很多地方已经形成水洼和小河,路上没有行人,只有一辆两辆公共汽车若无其事地在雨中穿梭。此时,宏照蹲在商场门口的屋檐底下,商场已经关门,他身着单衣,冻得像寒风里的一根草。 他不能停步,当天夜里他坐上了去青岛的火车。 青岛是二级供销站,灯具厂和他们做过生意,量不大,一年就做几千根。宏照为此认真考虑过,总觉得是供销员做得不到位,人家不肯把大芋头给我们。 在供销站,他见到了尤经理,五十多岁,人很固执,不太好亲近,至始至终一句话,库存积压,暂时不要货。宏照无法可想,又不甘心空手白脚打道回府,如果这样,一路的车旅费就要自己承担。想着,愁云布满了面孔。下班了,老尤出来了,骑上凤凰自行车就走。宏照立即叫了一辆三轮车,让车夫紧跟着前面的凤凰。过大街,穿小巷。老尤下车,宏照也下车。老尤进了院门,宏照后脚跟了进来,招呼了一声,尤经理,辛苦啊! 进了屋子,宏照直截了当地说,每一根管子给你尤经理五毛钱,量大的话可以增长。老尤睁大眼睛看了看宏照。宏照说:“我是供销厂长,有权决定。”老尤这才起身为宏照倒茶。别看是五毛钱,一万根就是五千元,十万根就是五万元。二级供销站是级别较高的大站,每年起码有二十万根的吃量。老尤最后说:“我相信贵厂产品的质量,更相信你的为人。”一切尽在不言中。 按照约定。第二天宏照便到青岛供销站签订了购销合同,十万根。这是宏照做的第一笔单子,它刷新了白镇灯具销售史上单笔最高数量。打电话回去给厂长报捷,石大在电话高兴地骂他:“你个逼养的太有本事了,回来我为你庆功。” 宏照没有立即回来,趁热打铁坐上了去贵阳的火车,贵阳这两天有个供货会。 贵阳对于他来说更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厂里没一个供销员到过贵阳,太远了,谁会到那么远的地方找不自在? 从北方到上海,再到南方,宏照觉得自豪。白镇人,世世代代窝在穷水沟里,真正见过这世界的人并不多。此去结果如何,已不很重要,好歹他在青岛做了一笔大单,还逛了一小半中国。这样一想,所有的担心便化为乌有。 宏照赶到贵阳展览馆时,已是下午。门口老头拦住他,他放下大包小包,掏出香烟。老头连连摇头,叽哩咕噜一通话,他一句也听不懂。宏照立即从内衣口袋摸出十块钱,塞到老头手中,老头表情一下子紧张起来,像赶鬼一样把他推了进去。老头一会儿又追上来,把他一个布包送了进来,这时老头手中的十元人民币已不知去向。 进了大厅,宏照惊呆了,这是他前所未见的,容纳了数不尽的供货摊位,上首挂着商品名称的条幅,下面案台上陈列着各种各样的商品,有的商品他见都没见过,他一下了进入到全新的商品的海洋,这一切让他头晕目眩。他低头看了看脚下的大包小包,里面装着厂里生产的灯泡。不管好不好,不管有没有人看中,他都要把灯泡在这个大厅亮一次相。 他又朝门口走去,那个老人正坐在门边晒太阳。他一边说,一边比划着大厅里的陈列台,老人明白了,把他领到旁边的房间里面,指了指放着油盐酱醋和碗盏家伙的学生课桌,示意他收拾一下搬出去。 从他摊位走过的人很多,但停留下来的人很少。一直到第二天,福州公司的陈科长和他攀谈起来。宏照向她做了个手势,意思回扣五毛钱,陈科长立即来了兴趣,当场签订了五万根灯管的合同,双方取出公章一按,立即生效了。下午陈科长又到展览会来寻他,说公司先前在常州采购的二十万支灯管一直滞销,压在库里都生锈斑了。她上任伊始,想表现表现,把这批灯管处理掉。要朱宏照帮她这个忙,价格方面好说,只要销掉这批灯管,以后公司会长期定点跟白镇进货。宏照说,我明天回去,回厂子后和厂长说说看。 一周以后,宏照回到厂里。石大一把握住宏照的手,说:“宏照啊,你真是将才,一出手就做了十五万根,破历史记录啊。今天晚上我叫上公司经理为你庆功。” 宏照知道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得意忘形,说:“石厂长,没有你的正确领导和大力支持,什么事也做不成。” 石大头笑着说:“看你这张嘴,就是跑供销的料子。” 接下来,宏照把福州陈科长的事向他作了汇报。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三十一章 解体厂长 一听这话,石大头冲着朱宏照大骂:清大早上的,你放什么臭屁?我要你卖管子,不是买管子,你把这些废管子弄回来做什么?我看你大脑神经有问题了。 宏照取出样管解释道,福州人不懂,这些管子只要用酒精一擦,立即和新的一样。说完当场试验了一下,经过擦拭果然光亮如新。石大头不管这些,一拍桌子说:去去去,有你的事,下午去洗个澡,你身上臭死了,晚上喊你喝酒。 宏照无可奈何要出门而去,大头在后面又说:我都烦死了,求你就不要再烦我了好不好? 大头是为厂里的资金烦,信用社这帮孙子不见兔子不撒鹰。大头是个犟人,不喜欢奉承王富春。王富春脸一板,说没贷款计划了。大头再犟也没办法。 出了厂长室,便遇到了司机小洪。 小洪是宿县人,他是我爸爸肖扬东的远房表弟,做运输生意开车撞伤了人,车子卖掉了,呆在家里没事可干。上次我们到皂河认亲,他随我们回到了白镇,肖扬东让宏照根据他的驾驶特长,安排他到厂里做了司机,谋了一个饭碗。 小洪看上去一脸老实样子,其实人很神气活泛,也很有见解,宏照平时有什么事都喜欢和他商量。加上他经常和宏照到苏锡常一带送单,一路上说了多少话,吃睡在一起说了多少话,已经不计其数了,就从两个人的对话密度也可以想像他们的关系。 一看到小洪,宏照头脑中灵光一闪拉他到墙角,大致说了在福州的情况和自己的预想。 小洪何等机灵,一听就明白,一竖大拇指:朱厂长真是人才,好人做了,钱也赚了。宏照一拍他肩膀说,少不你一份。 这时大头朝这边过来了,一边走一边掏裤裆。两人知道他又要来浇花肥了,立即从拐角分散。 大头人粗俗,厂里有厕所不用,借口说是太远,还说花坛里要经常浇些肥才能长得好。有人背后说,厂里花长不好,全是因为酒精中毒。 大头人倒并不坏。有一次,宏照说,厂长,老婆在家没事,能不能到厂里安排个事情做做。 石大头看了他一眼,挑起眉毛说:这个你要问我干吗,你自己不就是副厂长吗,自己安排好了。 宏照笑了:这怎么行?当家的是你啊。 大头很受用,一敲桌边说:依我说就到仓库做保管。 宏照连忙摆手:不行啊,她不识字。 放你个屁,你老婆不识字?你哄鬼啊! 宏照讷讷言道:真的,她只能做现成事,到车间烫丝吧? 大头笑了,笑得诡异。大头表面强势,为人还是比较仗义的,这事瞒着他宏照心里似乎总有些不妥,但也没有其它办法。他不接受这批管子,而自己答应陈科长的事又不能反悔,否则会让人家瞧不起,那样和福州的生意就做到头了。俗话说煮饭烧菜最能考验一个人的做事能力,一件小事能酝酿成一件重大事件。如果把陈科长的事情处理好了,福州那边的生意敲定,每年少说三十万支管子。这些大头是想不到的。 接下来几天,宏照紧锣密鼓地忙起来,先让小洪去了一趟宿县皂河镇,把他舅太爷的三间大房子租了下来。 半个月以后,皂河镇上来了一辆大货车,上面全是灯管。第二天,这个屋子里面便全是妇女,她们在我妈妈朱宏秀的指导下,用酒精一根一根擦拭灯管,一擦以后全跟新的一样。 下一道工序就是换商标,剥去旧商标换上了“白镇光明”的商标,一个月以后,所有灯管旧貌换了新颜。 那年暑假,我随妈妈待在皂河一个多月,认识了崔明珠。 离开皂河的时候只有十四岁,还是小鸡鸡没长完美的年纪。下官河有句话,鸡鸡不全不能乱转,到底什么意思我不懂。 离开皂河前一天,有个女人带我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她叫崔明珠。她站在我身边,山上的风很大,把她短短的衣袂一次次掀了起来,露出一小段白白的肚皮。我下了无数次决心,终于俯下身去狠狠咬了她,她的舌头在我嘴里像一条温暖的游鱼,又像一只小手在安抚我满是溃疡的口腔。我把手从她的后背移到了她的前胸,我很失望,没有凹凸,没有肉感,只有骨头。一时间我觉得自己无耻至极,伤尽天良。但为了承应她的兴奋,最后胡乱地在她那平坦的胸脯上撸了几把。 我说我真要走了。她眼睛呆呆地看着我,星星点点的。 我与崔明珠之前什么也没有,咬她摸她全属突发事件,也是双方意料中的事。我是个长满癞疤的君子,对于女人我从不奢望。根据我的意愿,我的女人绝对不会是这样的一个瘦小的东西,她让我失望又让我感动,她是一块粘性极强甩不掉的膏药,她眼睛中的东西让我内心生出一些陌生而柔软的东西,好像水母一样纠缠着我的心脏。 后来我是什么时候绕过长长的铁道,高大的厂房,荒芜的田野,绕过莫名其妙的眼光,一步步跨进淮南这片土壤的,已经不清楚了。 也许就是一个梦一个瞬间,我就离开了皂河,离开了初恋,回到了白镇,又沉到了官河的生活中。 朱宏照是大有收获的,不久他把这二十万根灯管全部销给了青岛老尤。结算了福州那边的货款,宏照一根赚了两块多钱。分给小洪三万块,小洪欢喜得不得了。 这一笔宏照净赚了四十万。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大头知道了这件事脸色变了。 工业公司领导找宏照谈话,管子的事只字没提。 他是灯具厂副厂长,现在公司经过研究决定调他到更重要的领导岗位担任五金工具厂厂长。宏照感觉在管子的事情上伤害或得罪了石大头,他把此事汇报给了公司领导。这个调动显然就是明升暗降,是个处分。 五金工具是多年前的生产项目,如今挂羊头卖狗肉早转换了经营项目,专门生产销售压榨菜油。这个小厂员工不足十人,亏损严重濒临瘫痪。宏照心里自然不愿去收拾这个烂摊子。 那天三个经理早在公司等他了,信用社王主任也在。王富春一把抓住宏照的肩膀说,恭喜老同学,以后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开口,绝对提供资金方面的支持。宏照说不出任何反对意见,只是说让我回去考虑一下。 一出公司门,他就打电话给阮书记。阮书记安慰他说:宏照,你先去,别怕。 三天以后到任,他把钱会计叫到粮贸酒家谈了一下午,详细了解厂里的情况。 钱会计说外面欠农民五千斤油,约一万元左右。钱会计不会喝酒,一点儿酒脸就红了。这种人的说话不躲躲闪闪,不相信他还能相信谁?宏照心想亏空的窟隆不算太大,终究能够在后面填补起来。 没想到一个月以后,农民凭票正常购油就远远超出了五千斤。 宏照忐忑不安,把会计叫到办公室。会计像个罪人,一脸苦相:朱厂长,这个会计我也是接手两年多,五千斤是帐面上的数目,至于以前欠了多少要问前任厂长和会计。 宏照想骂娘找不到对象,骂这个老实巴交的钱会计有什么用呢。稳定了情绪以后安慰了老钱几句说:我们都准备下岗了。还要请你写了个通告贴到镇上,要求持油户速来登记,就说逾期作废。 老钱一脸沮丧出了门。 通告贴上墙三天统计的数字出来了,宏照大吃一惊,办厂十年来五金工具厂共欠白镇老百姓菜油五万多斤,折算成人民币十万元。这要闹油荒了。 这话真应验了,第二天果然就闹油荒了! 厂门口挤满了兑油的农民,满眼望去全是人头,朱宏照害怕了,立即带上钱会计从后门溜出去,坐公共汽车躲到昭阳城去了。 一到县城,他立即打了王富春的电话,王富春还算信守诺言,在电话里面答应贷两万给厂里救急。 第二天一大早,两万元就到帐了,下午换成了油,到傍晚时分就被一群恐慌的群众兑换得干干净净。 第三天开始有人踢门砸窗子,还有几个年轻人顶着烈日守在下官河的路上等候他。 这个时候,他只有找姐夫肖扬东想主意。 肖扬东说,这个厂无力回天了,你要赶紧给公社党委打报告,要求变卖资产偿还油债。五金工具厂的资产就是一堆破车床和十几间厂房,能换出钱来的只有房子。当即,肖扬东在团委办公室替他起草出一份报告,用24针打印机打了三份,交给宏照带回了白镇。 一回到白镇,宏照直奔水厂。通讯员小张告诉阮书记说,五金工具厂的朱厂长在外面呢。 阮说快让他进来。 朱宏照递上报告,阮子雄一边抽烟一边看,很动情地说:这个材料是你姐夫写的吧?宏照,你的情况我知道的,没能帮上你的忙,我愧对你了。入党任职都是工业公司几个家伙在操纵,我插不上话。我要是强行干预那几个经理会有看法的,这个还望你谅解。至于你所提五金工具厂的解体问题我基本同意,下午就召开党委会研究落实,你的安排也由会议讨论决定。 白镇最快的文件就要数五金工具厂解体重组的通知了,第二天上午文件就上报到了地方工业局,下达到白镇的所有单位。朱宏照也由五金工具厂长转任工业公司会计科科长,全面负责五金工具厂资产的出售以及菜油的清盘。 一个月以后,五金工具厂的十几间房子被抢售一空,售房所得刚好与油亏相等,好像是天意。 从他担任五金工具厂厂长到菜油清盘全身而退,只有两个月的时间。 好像这就是个预谋。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三十二章 书记召见 昭阳县城的天黑得比白镇和下官河要迟。 宏照和二黑到我家时,妈妈宏秀和我在家,我在做一道“鸡兔同笼”奥数题目,心里在骂这个出题的人无聊透顶,干吗要出这个谜语摧残人。 舅舅摸摸我的头,一把把我举起来,举得很高。妈妈说扬东出去吃饭了,还有一半的话欲言又止,却让人感觉到她有一种难掩的喜悦,在宏照不断追问下她终于说了出来。 昨天,肖扬东升任了团市委副书记。这纯粹是一个偶然,没有这个偶然,起码要推迟三年五年。 事情是这样的,前任副书记柳一舟下班途中买了几只螃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没有付钱就跑了。小贩大声叫喊,柳一舟的自行车反而骑得更快了。小贩在后面追赶,几个围观群众在前面拦截,把他摁倒在地。 扭送到了派出所,派出所有两个人认识柳副书记,都很惊骇。 柳一舟请求私下解决,无奈这个小贩子在气头上,坚决不同意和解。 派出所没办法,只好打电话到市团委去问处理意见,接电话的是柳一舟的冤家对头团市委书记徐明,他在电话说,你们按正常程序处置吧,我们全盘接受处理意见。就这样这桩丑事通报到单位,单位上报到县里。县长很恼火,写了四个字:严肃处理。 接下来的结果可想而知,撤职并开除公职。这个传奇故事,一般人不会相信是真的,哪有国家干部做这种鸡鸣狗盗之事,除非大脑不正常。也有人为柳一舟辩解,他近段时间神魂颠倒,鬼使神差,一定事出有因。说一千道一万,这事是他做的不是别人栽赃的,他有行为能力,必须承担后果。 就这样肖扬东接替他的位置。 肖扬东回来后,宏照先祝贺了一番,并说明了来意。 二黑的车子没有牌照开到了县城,被城区中队给扣了,宏照问扬东有没有办法把车子拿出来。 扬东说:“巧了,今天和交警大队的人一起吃晚饭的。明天我打个电话给他们中队长,明天下午你们去拿。”一件难事到了昭阳就是不是难事了。 宏照本来不想说白镇工业公司的事,可现在扬东身份不同从前了,这事不和他谈和谁谈呢?肖扬东听得很认真,不时还动笔进行记录。我知道这是爸爸的习惯,可爸爸说他记性不好,记下来就不容易忘记。我在旁边做作业,一只耳朵却在听他们的谈话。 白镇工业公司会计科科长是有名无实的职务,大事小事会计会直接越过他上报给公司经理部,跟他朱宏照一点儿关系也没有,早上去公司报个到,一天不见踪影也没有人过问。 茅玉堂要教书,一天要上四五节课,没什么时间玩。时间多的是王成,建筑队伍越来越大已经扩展了其它庄子,手下有几个得力干将支撑着,什么事不要他亲自过问烦神,他所要做的事就是找业务和筹措资金,其它时间就是陪镇上关键的人物吃喝玩耍。玩是一门高深学问,玩得好玩得巧就能拉到生意做,单位搞基建或者修修补补,给谁做不给谁做全在这些人嘴上一句话。王成做什么事都能把握得好火候,宁愿每次请,也绝不痴迷圈子里的恶赌。吃有底,赌无底。他个生意人,做生意是第一要务。 生意做大了资金的需求量就大了,接到一个工程就必须有一套资金紧紧跟上,否则工程就会中断。这方面宏照帮了他忙,做供销厂长不到一年时间里手上积攒了一大笔钱,他全部交给了王成运作,他相信王成的建筑业是保赚不亏的买卖。王成也不亏待宏照,每月都会分给他数目可观的红利,高利贷一分,王成给他一分五。 宏照出面到信用社为他担保了不少钱,桂香是个女人,有时不放心,要他从王成那儿把钱抽出来。这几年,白镇好几个大户都背负高利贷溜了,前一天挥金如土谈笑风生,第二天人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这种事情在白镇已经屡见不鲜见怪不怪了。 他曾经试探王成:“你会不会溜啊?” 王成说:“哪能啊?你知道的,我做工程只有单位和个人欠我的钱,我绝对不会存在欠别人钱的情况。我做的不是投机买卖,只要垫资就能做下去。说到底,我们是勤劳致富,一砖一瓦,踏踏实实,没有大纰漏出。房子因为质量问题倒塌,我就赔偿就承担法律责任,除此以外,我什么也不怕。” 他继续逗王成:“要是你起了坏心把我的钱卷跑了呢?” 王成知道他在开玩笑,说道:“我王成和你朱宏照虽不是嫡亲兄弟,却胜似嫡亲兄弟。这么多年来,我知道你,你也知道。要是卷了你的钱,我一辈子也活不安生。” 两个人说这话没几天,镇上又一个人溜了,重量级的人物倪风仁。 工业公司副经理倪风仁前年承包了镇上的造纸厂,排放的污水造成严重的污染,虽然当地老百姓怨声载道,但这种情况在国家各地都普遍存在,谁也不愿管也管不了。 今年春上国家政策突然发生变化,明令限止造纸厂的审批,同时还取缔了一大批排污不合格的乡镇造纸厂,白镇的造纸厂名列其中。 倪风仁跳上跳下活动了半年丝毫没有搞定主管部门的领导,想转换项目更是难上加难。本来当初修建厂房添置设备的钱全是从亲戚朋友那儿借来的,有一分息,有两分息,甚至有三分息。债主看到他厂子办不下去便纷纷上门要债,一开始他还能拆东墙补西墙,表面风风光光,到后来他撑不下去了。 一个夜里他带着全家老小从白镇跑得干干净净。 新旧债主集中到工业公司要钱,工业公司的几个经理嘴皮子都说裂了也无济于事,闹得公司无法正常办公,在这种情况下派出所的公安出动了。 轰轰烈烈闹了几天,最后还是各回各家。一个老太太当天上吊死了。工业公司的答复是无懈可击,倪风仁虽是工业公司经理,但造纸厂的借贷,完全是倪风仁的个人行为,工业公司不承担连带责任。 宏照本来不关心这事。倪风仁性格内向,在公司难得与下属说话,与他关系很一般。关心与不关心没有任何意义。 这个事情还是茅玉堂点拨了他。 星期天快到中午时,茅玉堂骑车来到官河村,宏照因为昨天打牌还睡在床上。茅玉堂进房一掀被子说:“亏你老人家还睡得安稳,这么好的机会来了,你也不知道抓住。” “什么机会啊?”宏照睡意未了,有些不解。 “你到阮书记办公室看看,现在有多少人在求他。” “求什么?” “工业公司副经理的位置空下来,那些厂长头都削尖了要往里面钻。石大头表现得最强烈,你不知道?” “关我什么事?” “你级别也不低,为什么不能争取一下?你和阮书记有这么好的感情基础,只要你去求他帮忙,他一定会同意让你做这个副经理的。” 宏照一听这话,慢慢起身穿衣服。茅玉堂还一边不停地说。 吃饭的时候到了,宏照留下玉堂喝酒,两人刚端起杯子,宏照的二哥大就响了,是阮书记的电话。电话里说:“宏照,我现在睡个午觉,你下午三点到水厂来一趟。” 玉堂把酒瓶拿开:“酒就不要喝了。阮书记找你肯定是副经理的事,你不找他,他找你了,这事肯定有戏。” 宏照心里想也是,除了这事阮子雄能找他做什么呢?他们都两三个月不见面了。 两人草草吃了点米饭,匆匆往镇上赶去。 茅玉堂对宏照说:“他喜欢吃香烟。这事你没有主动求他,出于礼节送他几条烟他一定会收的。” 宏照停下车子,在张五烟酒店拿了两条“红塔山”和两瓶郎酒,让张五用黑袋子装好。 两人在白镇瞎转了两圈,估计时间差不多了,两人分手。玉堂回家静听消息,宏照向水厂方向而去。 到水厂时刚好三点,阮书记已经起床洗脸。 “坐,桌上有香烟,自己拿。”阮书记招呼了一声进房间穿衣服,出来以后又慢条斯理到院子里刷牙。 阮书记坐下来,宏照给他点上一根烟。 “宏照,这段时间工作方面怎么样啊?”阮书记喷出一口淡淡的烟雾。 “向书记汇报,在工业公司工作半年来,我是积极配合经理室认真把好财务关,各项工作无过错,也没有突出的成绩。”言下之意,我宏照在公司挂名而已,没有实权,听能听命于人。 “你对将来有什么打算?”阮书记一下子将关键问题提了出来。 “向书记汇报,我只想做好本职工作,不让老百姓背后指着骂我就行了。”阮书记可能要问的话,玉堂早就预测到了,所以回答起来相当从容自如。 “现在倪风仁跑了,工业公司需要增补一个副经理,你在工业上工作一段时间了,对整个工业的情况比较熟悉,你说说看,白镇范围之内谁能担当此任呢?”宏照真的佩服玉堂的智慧,阮书记的问话全在他的预料之中。 “我觉得石厂长可以做,他工作顶真有魅力,开拓精神很强。”宏照依旧在背书。 “灯具厂在你离开以后产量不断下滑,前一段时间还从山东退回了一大批不合格灯管,有没有这事?” “这个事我不清楚。离了灯具厂,我就不好再过问那边的事了。” “假如我让你干灯具厂,你干不干?” “干,我还是做销售厂长。” “让你干副经理,你干不干?” “书记,我水平和能力有限,怕是不能胜任。” “你没有变,还是那个踏实肯干的朱宏照。今天就谈到这里,和你的谈话纯属私人沟通。你回去以后,工作上要一如既往,要相信组织相信党。”说完站起身了,破天荒和宏照握了手,最后说了一句:“家里有什么好烟好酒,要经常分享啊。”书记的幽默让宏照笑容满面。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三十三章 平步青云 离开水厂宏照找玉堂,把经过向他作了详细叙述。 茅玉堂思索片刻道:“这次人事调整肯定有你,要么是灯具厂厂长,要么是工业公司副经理。我怀疑阮子雄现在举棋不定,想提拔你但不知道让你做什么好,同时说明副经理的人选目前还没有明确。” “我现在该怎么做?” “按兵不动,静观其变。石大头依仗姐夫在地方工业局做副局长,做事很张扬,几个经理都不喜欢他,估计在公司是难以通过的,要是通不过你就是第二人选。阮子雄要是真正肯帮你,应该已经把这个二者取其一的格局摆下了,现在我们就看几个经理的态度了。” 茅玉堂素有小诸葛之称,他的每句话在宏照听来都是极有理据的。 回到官河家中,二黑在和邱铁匠闲聊。一看到宏照,二黑来了精神,要宏照马上和他到昭阳找肖扬东,他的三轮摩托车因为无牌在城区被交警扣了。 茅玉堂要他按兵不动,他现在也没什么主张,便把问题交给了姐夫。 肖扬东不喝酒,头脑向来清醒。他沉思了一会儿,便说出了自己的见解。阮子雄这次一定会把宏照捧出来,主要原因不是和宏照长期生活感情深,而是因为多年来受了工业公司几个老地头蛇的压抑心里不爽。 这几个经理都是厂长出身,每个人背后都有强有力的靠山。一把手高放只手可通省委书记江上渚,当年他的父亲就是江的贴身警卫,为了掩护江撤退,一个人挡着几十个还乡团的进攻,直到首长和战友全部登上对岸完全消失在蒲草荡中他才跳进河里逃逸,气急败坏的敌人朝河中乱枪扫射,他不幸中弹牺牲。解放后,江上渚每回白镇,第一站便是高家。高放是遗腹子,出生以后江上渚为他取了这个名字。高放书读得少,否则他的前途肯定不会局限在白镇之内。有一次,江上渚问高放,儿子,想不想动一动?高放没怎么听懂这话的意思,一口回答省委书记说,干爸,在白镇挺好的。江书记当场感叹,高放不愧是烈士的后代。 现在工业公司副经理倪风仁出了这么严重的债务问题,虽说他们没有直接责任,但要说一点儿责任都没有也不观,当初造纸厂的项目是他们顶着公社的压力强行上马的,到最后让一个副经理为这个错误的决策买单,于情于理是说不过去的。何况倪风仁作为副经理在外面大肆借贷,他们不可能一点儿也不知道,濒临绝境了仍疯狂套取民间资金,他们也是装聋作哑。现在人跑了,老百姓到单位去闹事也是情有可原。 所以这是个故事,更是一个事故。这个事故让几个老家伙嘴短了,他们起码在近段时间内不会和公社顶牛唱对台戏,不会鸡争鸭斗,个个都会摆出一个平白无辜的势态,为了避嫌,谁也不会提出推荐人选,他们现在要做的是,一切听从党委政府的安排。 子雄决定副经理人选一定会深思熟虑,一定会在经理室里掺沙子。石大头水平差锋芒太露,顶多是个瓦砾而不是沙子,他是玩不过几个老将的,阮子雄不会用他。阮子雄要用是唯自己马头是瞻且具有打破常规出牌精神的人,这个人是谁?就是你朱宏照。几个经理都五十往上了,现在需要一个年富力强的接班人,在这一点上五十岁的石大不合格,谁合格? 二黑抢了一句,你朱宏照。 肖扬东笑了,接着说阮书记找你谈话是桩好事,你要争取做副经理,现在干部知识化年轻化,国家需要年轻人上来为国效力。说到这儿,宏照心里感激扬东的先见之明,前年他为宏照在党校大专班报了名,今年夏天大专毕业,离拿到毕业证书还有一个月时间 肖扬东读了几年书,在机关待了几年,分析问题的能力这么强,让宏照大吃一惊。 事情果然顺沿肖扬东的思路一步步发展。 一个星期以后,白镇工业公司副经理的任命就到了各个单位和朱宏照手中。以前工业公司除了高放外,有四个副经理,倪风仁排在第五位,现在增加了朱宏照,文件在括号里特别注明,排在高放同志之后,主持公司日常工作。公司上上下下皆在言论,朱宏照取代高放势在必行,时间问题而已。 宏照的办公桌从二楼搬到了三楼,办公室紧挨着高放。江上渚退居二线担任了省人大主任,高放的精神也明显不如从前,待人也和气了若干,对人对事斤斤计较的劲头已经荡然无存,有时上班时间还跑到进士坊和人下棋。 有什么大事宏照都汇报请示高放,遇到紧急的直接拿着文件带一支笔到进士坊。高放看也不看,在下面签上名字后,手上又拈起了棋子。 高放有两好,一好棋,二好色,好棋的名声不大,好色是全镇人所皆知的。 因工作需要白镇公职人员中有三个人使用二哥大这种高级的电话,一是阮子雄,二是高放,三是朱宏照。现在的手机通过卫星传递信号,二哥大用的是无线电波,需要在家中和单位竖一根接收和发射信号的天线才能使用。 高放的二哥大电波频率居然和省电视台一样,这一切他不知道,以致于后来闹出了一段笑话。 那是一场现场直播,一天傍晚时分,全镇老老小小看电视,有几户人家看省台时突然插进了白镇方言的男女对话—— “你是高经理吗?” “你是哪个?” “我是印刷厂的毕文秀。” “有什么事吗?” “我想今天向你汇报一下思想。” “毕会计,今天时间不早了,明天有空我通知你到公司去谈吧。” “高经理,你今天有空的话到我家来吧,我家男人不在家。” “……”一段沉默。 “来吧,高经理,我在家等你。” “……好吧……一个小时以后我去。你家在什么地方?” “好找得很,南河边门口有一棵杨柳树。我家院门虚掩着,一推就开了……” 电视里面两人在说,下面的人也在说,还纷纷打电话通知亲朋好友收看省电视台。 高放从毕文秀家出来时,已经**点钟了,门前河边尽是来来往往的人。 高放的头往外探了好几次也没敢出来。 这时宏照出现在现场,厉声吆喝把看热闹的人哄走,然后进屋把高放接了出来,毕文秀一脸的羞怯。 经过这一劫,老婆闹百姓笑,高放丢尽了脸。 月底,高放申请到二线,挂了个关心下一代委员会的主任的闲职。 工业公司一年之中损了两个经理,现在一把手经理的位置空了下来。没有人敢于觊觎这个空席,否则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下发的乡政府红头文件写得明明白白,同意高放同志辞去工业公司经理之职,由朱宏照副经理负责公司全面工作。 宏照的升迁给这个秋天带来了喜庆,给下官河的大自然也带来了喜庆。 下官河到处枝繁叶茂芳香四溢。这种树叫桂树,阳光晴明时,官河两岸尽是开花的味道和开花的声音,幽幽的香气甜蜜而芬芳。 细心的人们会发现今年官河边的桂花半年中开了四次。国庆期间,桂花挂满枝头,香气馥郁;12月2日左右,桂花二次开放,但是花朵没有前一次那么密集,香气也还沁人心田;春节期间,桂花第三次开放,香气明显淡了;第四次,就在前几天,桂花又一次开放了,就连反常的雨雪天气也没有让它们全败,至今还有一小半的指甲大小的花朵在枝头绽放。 也就在这个秋天,桂香又怀上了,我和妈妈宏秀从昭阳回官河村看望怀孕的三舅妈。 桂香腆着个大肚子,一双肥厚的手拉住我的胳膊,非要我回答她的问题:“木木,你希望舅妈生个男的还是生个女的?” 我肖木从小以顽童而著称,这个简单的问题是绝对难不住我的。我一手拉过表弟磊磊:“我和磊磊一个想法,都希望要个小妹妹。”桂香笑了,妈妈笑了,三舅舅也笑了。 朱大江从田里回来,往屋内扔了几根老黄瓜和两条鲫鱼,拔脚就走。桂花要追出去,妈妈说:你个大肚子别乱跑,我爹就这么个人,嘴坏心不坏。 朱大江从没对这个三媳妇讲过话,和对大媳妇的态度相比,明眼一看便知朱老棺材偏爱桂香的,只是不在嘴上表露出来。要是小两口子吵架,他知道了一定站在邱家门口等三儿子出来,没脸没皮地把儿子一顿乱骂。三儿子现在是有身份的人,他也不管。 村里好多人家求他讲情把子女安排到厂里,他总是吹胡子瞪眼睛,生硬地丢了一句:他有什么本事,你认为他有本事,你自己找他去。 在老子眼里白镇掌握实权的工业公司经理都不算有本事,不是老子做得失败就是儿子做得失败,下官河的人都这么说。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三十四章 夫妻离婚 这天,天气好,不冷不热。宏照坐在桂香旁边,喷着酒气说:“桂香,这一胎生下来应该姓朱了吧?” 桂香盯他看了一会儿说:“好是好,不过这么大的事要问问我爸爸。” 桂香声音很响,明显要把话传到外面让邱铁匠听见,老邱没有反应,手底下大铁锤子敲得“当当当”地响,火星子溅得四周都是,吓得大黄溜得远远的。 过了一会儿,桂香妈进房笑嘻嘻地说:“你爸爸说了,生儿子姓邱,要是生女儿就姓朱。”宏照有火没发出来,没发出来不等于火小,只不过觉得发出来不合适。 凭心而论,老邱铁匠夫妻视他如亲生儿子,吁寒问暖无微不至,小两口子斗嘴时毫无原则地站在他这边,总是数落桂香的不是。桂香心中明白,也理解父母的做法。宏照也感觉两个老人对他好得过分,深更半夜回来,桂花一开口,邱铁匠便会说:“宏照是干部,哪里没有个应酬什么的,他又不是不顾家,你说这一家一当哪里不是他一个苦来的!你穷嘀咕什么?” 大女婿金四狗不成器,被宏照安排到拉丝厂跑供销,成天在外面赌钱嫖女人,一个辽宁的姑娘跑到官河来找他,他倒好,在外面躲了三天三夜。丢死个先人了! 宏照就不同了,他给老邱家挣回了不少面子,工业公司经理,乡镇干部编制,镇上哪个人不奉承他?哪怕进厂做个临时工没他点头,看谁敢放进去! 老丈人好归好,但终究脱不了封建思想,不要说女婿已不是以前的女婿了,就是普通人家女婿,做上人的也要让一指子方显得宽宏大度。你让我一尺,我一定还你一丈。可他还在用老方法处理新问题,显然让人反感,要宏照的两个儿子都姓邱实在让他难以接受,果真这样,工业公司的人不把大牙笑掉才怪! 桂香没读过什么书,没觉得姓什么有多重要,睡觉仍旧打呼噜。宏照就躺在她的呼噜声中,经常到半夜才能入睡。 宏照越来越感觉桂香没有主见,屁大的事都听父母的。文化水平低了也就罢了,脾气还暴,按理说脾气大的人应该有主见,但在她身上就是个矛盾。在父母跟前温顺得像一只羊羔,而对他却是挑鼻子挑眼睛,有时朋友在场也不顾及他的身份。 出现这个姓氏矛盾,让宏照本不平衡的心理又增加了些许怨愤。 乡镇工作一忙就容易夜不归宿,以前桂花还能体谅,现在宏照一回到家就好像进了冰窖,一句话都没有。这种寒冷是一种感觉,宏照心冷了。冷战暗战慢慢发展到明火执仗,摔盘砸家具,家中开始鸡犬不宁,吵来吵去骂来骂去又归结到姓氏问题上。 “有一个姓邱了还不知足,二胎要是小伙一定要姓朱。”为了这个二胎计划,宏照没少动脑筋,到医院开假证明,证明磊磊是先天性心脏病。这个额外的子嗣宏照一定要争得“朱姓权”。 “你不讲信用还配做人吗?”桂香嘴也不饶人。 听了这话宏照恼了。信用是男人最重要的东西,就像男人脸上薄薄的皮肤被人撕破,既疼又羞。宏照大怒,把女人一搡,桂香几个踉跄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不多时脸色腊黄,身子底下渗出血来。 宏照慌了,赶紧送她到卫生院。妇产科医生从产房出来没给他好脸色,说了一句:“流产了。” 出了院,桂香躺在医院里整整一个月,宏照服侍了一个月。两人不搭话,冷战在继续。 桂香下地了,宏照站在她身后说,我们离婚吧。邱桂香是个有性子的人,转过脸骂道:“不离就不是你妈妈养的!” 佛靠一柱香,人凭一口气。没费什么事,两人到乡民政科办个手续把婚给离了,磊磊判给了宏照。桂香一分钱也不要。 邱铁匠知道了,对女婿软话说了千千万,就是不奏效,气得骂朱宏照是当代的陈世美。这以后不断有人上门搓圆子让两口子复婚。桂香低头不语,应该是没什么疙瘩了,什么不看也要往儿子身上看。 话到了宏照这边却遭到了拒绝,他不同意复婚,因为他少年时渴望的女人已经躺在他身边。 有一天晚上,失魂落魄的朱宏照走在白镇最长的巷子里,借助路灯看到了费春花,她在往外面阴沟里倒洗脸水。宏照叫她的名字,她无半点不怯,眸子像寒星盯了他片刻,转身进屋关门。宏照站立了很久,风灌进巷道,感到有些凉意。费春花的老公葛冬根是老镇区人,世代住在一幢小小的明清木楼里面,商住两用,前门朝街后门通巷。这种古民居一般后门很小,仅容一人进出,专供妇女倒水倒马桶之用。那天宏照在巷中看到费春花,才知道他所工作的工业公司办公大楼与她的小木楼只有一箭之程,朝思暮想的费春花早在射程之内而自己竟然全不知晓,实在是有负他在白镇的盛名。 第二天,他到县里参加了地方工业局的会议,社办企业即将面临改制,他明显感觉到了危机。这种危机从县城的大街小巷也能感受得到,小城的变化让人目不暇接。从悠长的胡同到静谧的小巷,从热闹的马路到繁华的街道,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曾经红砖灰瓦变成了钢筋水泥。路边的小贩趾高气扬地吆喝,卖鸡卖鸭卖鹅,卖豆卖米卖油,这些市井面貌越见越多,今天他发现县城的小车明显多了起来,驾车的不是干部,而是先富起来的私企老板。 宏照心想厂长是政府任命的,以后的厂长恐怕只能由自己任命了,想怎么任命就怎么任命,什么总经理什么董事长,这些新鲜的名词今天竟让他心里添了堵。想到这儿他不禁叹了一口气,国家大政谁也阻拦不了,螳臂当车自不量力,况且不是他一个人在吃工业饭,操心又有什么用。 正想着,就看到费春花大包小包从县招商城出来,宏照上前招呼并帮她拎包,然后叫了一辆三轮车,“叮叮当当”一路穿过大街小巷,在一家酒楼前停下。 春花不肯进去,宏照笑道:“老同学吃个饭怎么了?又不是吃你,你怕什么?” 春花脸一红,但嘴挺硬:“我怕什么!” 于是拣了个角落坐下,宏照点了一桌子菜,春花急了说:“你神经啊,点这么多给谁吃啊?” 宏照笑了:“吃饭有时并不是填肚子而是营造一种气氛,和普通人一起吃饭一定是为了填饱肚子,和特殊的人吃饭有时就是追求一种情调。” 春花问:“我是哪一种人啊?” 宏照凝视着对面那张俏丽的面庞说:“和你吃饭肯定是为了追求一种浪漫的情调。” 春花有些不好意思,内心还是很受用的,随即戏谑道:“你过去就是一个不肯好好学习的调皮大王,现在怎么变得这样文绉绉的了?” “都怪你这个大美人当时没好好重视我,其实我是很有文学才华的,我还写过诗写过小说,那时只要我愿意一定能考上高中读大学的。” 春花掩口而笑,骂道:“吹牛,谁不知道你!” 菜上桌了,宏照叫了两瓶葡萄酒。 春花说不喝酒,宏照硬给她斟了一杯,说:“葡萄酒不醉人的,女人喝了能养颜。亏你还做化妆品!这比任何化妆品都化妆品。” 春花拗不过宏照,便轻轻抿了一口:“说实话,我第一次喝葡萄酒。” 宏照探身过来问:“味道怎么样?” 春花脸上有一种落寞的笑意,轻轻地说:“又甜又酸。” 有人说,女人的心是琴丝做的,微风临处便可响起轻轻的韵律,葡萄酒便是女人特有的传情达意的妙物。上帝总是把女人造得克制而恭顺,既便是思想极端解放的女人,行止也总是收敛含蓄的,甚至是彷徨胆怯的。 葡萄酒最大的作用便是削弱人的自制力,女人也逃不过,于是在酒中女人释放了自己善待了自己。聪明的女人永远都是“花看半开,酒喝半醺”,所以即便是到了放浪形骸的地步仍会清醒地守护着心中那最后一份矜持。春花此时安静得如官河河床上的酥泥,醉酒中的春花,衣香鬓影,恍若梦中,微醺的感觉中,可尽享酒醉之极美。任他山穷水也尽,任他柳暗花不明。 迷离的月色之中,宏照扶起她一步一步向门外走去。 两人在一家小旅店开了房间。 春花没有反抗,春花的皮肤很好,春花的全身没有一点瑕疵,春花没有生过孩子,春花**蓬蓬勃勃,鲜红的**像两颗小小的樱桃那样芳香诱人。 春花很温柔很干净,宏照得到了春花的身体,同时也迷上春花的身体。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三十五章 大浪淘沙 离婚后的朱宏照开始大浪淘沙了,正常住在白镇,难得回一趟下官河。名义上磊磊判给了他,事实上还是和妈妈住在一起。 从去年开始,葛冬根在家无法再呆不下去了,残疾,下岗,再加上不育。夫妻都做了检查,确定是男方的问题,**稀少、精子存活率低。于是,他收拾收拾要去江南打工,费春花也没说什么就同意了。 葛东根一走,机会就来了,宏照授意春花在白镇租一间小房子,以便于往来。春花开始不肯,禁不住宏照百般哀求,答应有机会找找看。 中学河对岸有一排子旅馆全是二三十平方的小房子,一般出租给高中生住,租金不贵,春花看中了。许老板是葛东根原先的上司,春花说有个表弟在读高中,每天晚上到这儿来睡个觉,不烧不煮。许老板就把临河最好的房间租给了她,这个房间独立一幢,陷在四五级台阶下面,一点儿也不显眼,路人只看到一堵后墙,根本看不到门窗,更不会留意里面会住着什么人。 费春花很满意。 这天春花带去被褥枕头和一些日常生活用品,许老板跟进来看,春花说:我会经常来帮表弟收拾收拾,把他衣服带回去洗洗。 许老板搬来一张旧办公桌说,这张桌子闲着,给你兄弟写写作业。 春花说了些感谢话。当天,春花告诉宏照地点,约他晚上八点钟去那个房子。宏照沿着公路找到许家旅馆,摸着黑下了台阶,看到一间房子亮着灯。敲门,门开了,春花把他拖了进去。 宏照环视房间,里面只有一扇窗户,已经拉上一小块碎花窗帘,门后面糊上了一层牛皮纸,外面是绝对看不到里面的。宏照一把抱起春花放在床上,吻起了她的嘴唇…… 这样过了一个多月,老许犯疑了,因为这么多天来他始终没有见到过春花表弟的面,只看到春花有时进进出出,到了晚上灯便亮了起来。有一次,两人睡死了,一直到七点多才醒。先是宏照走了出来,东张西望,发现公路上没人,才从台阶下面走上来。可是他忽略了对面店堂里有一双眼睛正在注视着这一边,这个人就是许老板…… 鸟渐渐地少了,只剩下乱七八糟的鸟巢搁在树桠间,茹苦一生的朱大江却像童年的我一样一遍遍地数着鸟巢。又是鸟儿孵殖的季节,隐约中,我感觉外公佝偻着身子站在古槐前重复地数着“一、二、三、四……”那深深陷进入眼窝的眸子,专一地注视着通往村外的羊肠路,他一定又想起二舅,想起二舅,他就显得分外苍老颓唐。 屋右的古槐——鸟的天堂。孩提时,二舅总是架着长长的梯子,猫着腰一回又一回地爬上树去为我取鸟。二舅上了战场就再也没有回来,他的灵魂在南疆的土地上流浪,一次一次进入我们的梦中。 这个世界的人不少,但能够高擎自己的灵魂活着的人不多。更多的人常常因为很可怜的一点利益而丢失最可宝贵的东西,从而使缺少精神之钙的虚弱身体在这个世界猝然跌倒。我在读书的时候写过一篇作文《我的二舅舅》参加县作文竞赛,获得了初中组一等奖,当我把这篇文章读给外公听的时候,外公竟泪流满面。记得外公这样说,最有出息的是宏文,一家人对不起他。 大舅舅夫妇是全村闻名的势利眼,这无需再作佐证。三舅舅有权有钱对父母孝顺有加,但外公从不理会他。我当时想,也许外公和二舅是一样的人,他们都是依靠自己灵魂活着的人。 我读高中的时候,三舅又结婚了。经人介绍三舅谈了个集镇户口的对象,是税务所所长丁长华的女儿丁春兰。 丁春兰和一个服役的连长谈了好几年恋爱,最后连长从福建湛江写了一封信回来,说是在不想回地方发展要做职业军人了,不想耽误她的青春,希望丁家能够原谅他。读完这封信丁春兰没有自杀,独自一人去到部队,果然连长有了新欢。丁春兰二话没说,给了负心汉几个嘴巴子,这人也是汉子,愣是没吭一声。 回来后的丁春兰神思就有些恍惚,经常说些莫明其妙的话,一说话就会漏出底细,最后镇上的人都知道她和连长已经“那个”过了,尤其离开部队的那个晚上他们还干了那事。残花败柳,好男都不愿问津,条件差的丁家也不肯迁就,这样一拖再拖,误了青春好年华,一眨眼功夫就过了三十。 宏照是个“二婚”,对这门亲事没有太多挑剔。丁春兰没生过孩子,还是个名义的大姑娘。这个世界上真正的黄花闺女能有几个? 丁家是镇上数一数二的人家,丁长华是镇上强势人物,要是把眼光落在哪个人身上,他就完蛋了。工业公司一帮人见到他也是唯唯诺诺。如果娶了丁春兰,势必有利于朱家的发展壮大,也有利于宏照工作的开展,善莫大焉。 丁长华对朱宏照很满意,要求朱家赶紧在白镇砌个新房子,房子一落成便结婚。还送过来五万块钱,我们一家人看到这五万元怎么看都像是预订金或意向金,人家无非是怕夜长梦多,敦促宏照早点把亲事办了,把女儿顺利地嫁出去。 宏照的别墅开始动工了,是王成的施工队。为了赶工期,白天干,晚上干,人手不够,来了好几个厂长主动要求做小工,接接砖头,拌拌沙子,跑跑龙套,引得左邻右舍都过来看热闹,他们眼中的大厂长居然在这儿打下手,真是开了眼界。 一个月以后,别墅竣工。上下三层,鲜红炮竹花开满了院子,屋前屋后各拴了一条狼狗护院。这幢房子立即成了白镇的样板,引来好多人前来参观。 外公朱大江死也不肯到镇上来住,对于宏照的离婚,老头子心里不痛快。朱家没做过忘恩负义的事,宏照离婚后老爷子就感到后背有无数双眼睛鄙夷地盯着他,让他没一刻舒坦。一不舒坦,老爷子就枯坐着咀嚼泡滥了的茶叶,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宏照回去请他也不应答,丁春兰叫他也不理睬。三儿子坐在他旁边抽了两支烟,感到没趣就只好拍拍屁股走人了。我的外婆大脚追出来说:“别理这个老棺材,一辈子就这个死德行。”宏照向妈妈叮嘱了几句跨上摩托,烟一冒离开了上官村。 起初两口子感情还不错,晚饭后经常散步,到电影院看电影,到县城买衣服买化装品。丁春兰打扮得花枝招展洋里洋气,一时成为白镇的焦点人物,成为白镇女人羡慕的对象。 可是时间一长,春兰的毛病就暴露了。说白了她就是个花瓶,不说话还行,一说话就会出状况,典型一个“二百五”。家里有什么烟什么酒有多少钱,她从来不会隐瞒,生怕别人以为她家经济困难。 几个老婆娘拿她开心,在她面前吹嘘家中有电视机有缝纫机有自行车有上千元的存款。丁春兰朝她们翻了一个白眼,不屑地说:“你们这也叫有钱啊?我家什么机没有?存折上有好几十万。”这一番话吓得几个婆娘直吐舌头。很快,宏照家有几十万存款的消息传遍了白镇。为此,宏照和丁春兰吵了一架,吵过以后便感到郁闷,这个郁闷不是个好东西,压在心里久了便会生霉斑,不想办法排解会生大病的。 每当这时,便会想到费春花。春花小时有些泼辣,长大后竟出落得文雅清秀,过去小辣椒的形象在宏照心中已经荡然无存。用费春花进行疗伤是最好的方案,白晰的皮肤,丰满挺拔的身材,还有一朵像涂了口红的嘴唇,以及带有颓废味道的体香,都是绝佳的良药。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三十六章 白镇大火 费春花的体香很少有人喜欢,说是体香其实是狐臭。 民间有种说法,有缘人只闻其香不闻其臭。费春花腋下渗透出来的味道宏照确实没有闻到过,一是味淡,二是身上加了好多香料,三是情人眼中出西施。纵然闻到一些,也是混合气味,并不在意,这毕竟不是害人性命的毒气。 两人经常下榻在县城的“悦来旅馆”。虽然小,倒也干净,不需要结婚证也能开房。悦来旅馆周边的小旅馆像散落的螺丝一样,多而琐碎,而又机关复杂。交三十块钱给老板,老板娘出去叫人,十几分钟以后会招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大多有些姿色,床上功夫又好。要是包夜,必须加到八十块钱。 宏照是自带的,自然无须这样开支。 春花掐着他的脸说,你今天也花三十块钱找个玩玩吧。 宏照嗤笑一声,你别考验我,那种女人太脏。 听了这话,春花内心充盈了一种满足感。 宏照新婚那天,也是白镇最热闹的一天,到处都是鞭炮,到处都是欢声笑语。春花一个人在木楼的小天井里洗床单,洗了一床又一床,把橱柜的衣服又翻出来洗,整整洗了三天。 葛冬根不抽烟不喝酒,除象棋以外别无嗜好,她在招商城做生意,他会把三顿烧得好好的放在小竹篮里送到店上,通镇上都知道这个家族妇男是顶刮刮的,打着灯笼都难找。她要是和葛冬根离婚,全镇男女老少过来张张嘴,唾沫星子就能把她淹死。 宏照结婚过后就是夏天了,这个夏天热死了,蝉在树上叫得声嘶力竭。 费春花江西的姨娘去世了,费金洪村里事多走不开,春花便主动要求代表全家前去吊唁。费金洪不放心,春花说我一个人到过义乌拿过货,你们有什么不放心的? 春花抓住宏照的胳膊摇晃着,宏照觉得她有点疯,要他一同到江西去,宏照心想女人疯起来真是不可思议。蜜月期间春花心里寂寞,她霸占独用朱宏照几天也不为过。 宏照内心犯难了,想去找不到借口。丁春兰那边好糊弄,单位这边不太好说,毕竟他是公司的一把手,行动上不是很自由的,作为单位负责人要请假必须向乡政府递交请假条。这段时间乡镇企业时局不稳,人心浮动,他有一种预感,他只要一离开白镇公司和厂子就会出状况。 无奈春花这个女人闹得厉害,说你哪有这么多借口,你朱宏照以前是这样的人吗?你和陆二黑一个痞料,偷鸡打架逃学什么没干过?现在人家二黑一点儿也没变,还是想干什么干什么,村里人还说他好,这才叫真。不像你做了几天干部就变得正经八百起来了 以前他和二黑就像一个人,说话做事何其相像,自从做了工业公司经理掌握着白镇的经济命脉,他的思维方式和行为举止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连茅玉堂和王成都说他的进步非常快,用一句时髦的话就是角色投入极快。 你假马落鬼的,我不相信你出去玩几天,白镇会失火会死人,我看你是舍不得离开家里的新娘子吧!春花还在不依不挠。 宏照在春花跟前素来是百依百顺的,金钱、名牌衣服、腕上的金玉自然不是春花的最终想法,春花不爱财。宏照知道,爱上一个人,春花已经用了真心。两人已经一个多月不在一起了,心想陪她出去玩一转并不过分。 宏照是有办法的人,当即和福州陈科长通了电话,对方表示照办。 第二天福州那边就打来电话,邀请白镇工业公司经理朱宏照参加公司组织的一个联谊活动。 接电话的是通讯员小许,立即屁颠屁颠跑到经理室向朱经理汇报。朱经理召集了几个副经理,安排了这几天的工作,特别强调安全生产。做任何事不可操之过急,生产过程中更不能死人,死了人牵到莲子带动藕,还会引发重大社会事件,要是这样麻烦就大了,我们在座的都要撤职。会议结果由副经理孙雨生负责全镇的安全生产,建立安全督查制度,谁出问题处理谁。 江西婺源真是好地方,是由古宅的雕花、浓密的树林、山下的溪流、黛瓦白墙的房子组成的村落。落日染黄了高高的马头墙,参天古树下的溪边石阶上,浣衣女捶打着衣物,似乎让两个人回到了武侠小说的世界。 每个人对婺源都有自己的解读,不管是对年代久远村落的向往,对连片油菜花的印象,还是对徽州文化的情有独钟,行走婺源其实是在追寻值得迷恋的世界。 这个世界对于宏照和春花来说有一种遁入空门的意味。报恩光孝寺门口,柱上两行大字:“心平积福,欲重招殃。”可惜两个人看不懂这些,就好像一朵莫名的花对着不解风情的人微笑,完全是自作多情徒劳无功的。 两个人走进了寺院,请香,双双跪在蒲团上许愿。 宏照问:“许了什么愿?” 春花说:“一说就不灵了。” 出了寺门,宏照握着春花的手,轻轻地揉捏着,心中荡漾着些微涟漪,如同中庭摇晃的树影。这种怜爱让春花叹息一声,心中悲凉起来:宏照,多少年以后,我们还有今天吗? 宏照没有言语。 未来的事谁能说得清呢? 春花很满意宏照的无言,这种无言才是最真实的。感性的女人喜欢听海誓山盟,理性的女人更喜欢今天的真实…… 在接孙雨生电话之前,宏照便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一定出大事了。孙雨生这个人能力比较强,能够独当一面,轻易不会在他出差的时候尤其是半夜打电话给他的。 孙雨生用的是一种哭调。灯具厂失火了,厂房烧了一半,一个工人烧焦当场死亡,还有三个工人烧伤,烧得面目全非。 今天下午灯具厂起火车间的卷帘门开着,滚滚浓烟从门内涌出。消防人员先用装备强行排烟5分钟,才靠近火源。车间内三处由塑料制品、纸箱形成的堆垛,正在剧烈燃烧。2支高压水枪对明火进行扫射,也压不住火势。等到白镇消防队员进入火场,半幢大楼已经烧掉一半。目前,火灾原因正在调查当中。 宏照在电话里骂道:石大头个逼养的呢? 孙雨生嗫嚅道:他和我在一起,我们在县人民医院…… 宏照想了一会儿说:安抚好死者伤者家属…… 孙雨生支支吾吾又说:受伤的人当中有大嫂子…… 哪个大嫂子?宏照不解。 就是,就是邱桂香…… 宏照头脑嗡地一声,但很快镇静了下来:你立即向镇政府做个汇报,我马上动身回去,估计后天早晨到家。 费春花在边上也傻了。 第一站先到昭阳县人民医院特护病房看望受伤职工,三个受者浑身包裹着白色的纱布,宏照分不清哪个是桂香。第三间病房躺着的伤者,眼睛里流出了泪水,宏照心里一动,知道这是桂香。看到桂香伤成这样,他心里不免酸楚起来。这时病房外走进了邱铁匠,一看到宏照劈手就要打,石大头拉也拉不住。正当一巴掌要落到宏照脸上时,看到宏照满脸的泪水,老邱才把手放了下来。 其实丁春兰早就闻到了宏照身上的香水味,味道特别,宛若草药。她跑遍周家集所有的化妆品柜台,一瓶一瓶地嗅,像狗一样嗅到了招商城。 费春花不认识面前这个洋气的女人,她知道这个女人不是一般人,小心侍候着,从玻璃柜子里取出大大小小的瓶子让她挑选。春兰拧开盖子放在鼻翼闻了又闻,都觉不是。春花说:“你还记得这款香水的牌子吗?”春兰说不出,一点东西不买感觉过意不去,便随便买了一瓶香水。出于礼貌春花送她出门,并说“欢迎再来”。忽然春兰回头凑近她凝神闻了很久,最后冒出一句:“你身上的香水在哪儿买的?我要找的就是这香水。” 春花脸有些微红,说:“这个是专用香水。” “整个周家集也没有?” “不知道,估计很少。” “你在哪儿买的?” “我……我在城里买的。” “你不是本镇人吧?” “我是乡下的,嫁在镇上。” “哪个乡下?” “官河村的。” “官河村?官河村的朱宏照你认识吗?” “哪个朱宏照?我……我不认识……” “一个村的都不认识啊?你长得这么漂亮,朱宏照肯定认识你。” 丁春兰不打无准备的仗,充分了解费春花的历史后,知道了她和朱宏照不仅认识而且还是同班同学。 但她没再找费春花,主要是怕吵,吵了就会引人注意,有人会把旧事勾出来重提。这已经成为她的一块软肋,像刚结痂的冰疮,揭开了流出来是血是脓,观众会掩鼻而去,挨疼还是自己。那些旧事对于她来说就是破事,这些破事让她几乎失去了一个做女人的尊严和自信,烂了一季的疮再度泛滥,个中疼痛的程度她已无法再次承受。 她决定审问朱宏照。朱宏照为火灾的事已经焦头烂额,这个糊涂的女人,注定会自讨没趣。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三十七章 香水有害 一切都已明白如水,又像是和尚头上的虱子,事实清清楚楚的摆在那里。明知道抵抗无效,宏照还是硬撑着。 “那我再问你一次,搽狐骚的药水是怎么回事?” “你说什么?” “白镇只有一个人使用这种药水,那就是费春花。你身上有她的气味。” “我们在大街上遇到了说几句话,沾了她的味道,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说话也能沾味,而且还经常沾味。今天沾味,明天就想养宝宝了吧?可惜她是个不生蛋的鸡!你当我是呆子吧!” “你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我为灯具厂的事情烦死了。”灯具厂的火灾在全县通报,石大头因管理不善被撤职,孙雨生因督察不力被处分。宏照写了检查,主动要求组织上降职处分。鉴于火灾前他召开过安全工作会议落实了责任人孙雨生,火灾期间他公差在外,对火灾并无直接责任,但领导责任不可推卸。最后对他的处理意见是公开检查。 丁春兰才不理会他,继续纠缠:“你不承认是吧?那我今天就去找龟公,说他老婆偷我老公,看他怎么说。” 宏照火焰子窜了上来,脖子一下子变粗了:“你敢!”虽然葛冬根不在白镇,但还是要表现得很气愤,想压住她的嚣张气焰。 丁春兰冷笑一声:“你看我敢不敢!除了你现在就把我给杀了。”其实丁春兰现在这样说也是硬撑,只要宏照再强硬一点强硬一会儿,她就会败下阵来了。哪个女人自认无能会把男人出轨的事说给天下人听? 宏照瞪圆了眼睛,胳膊上肌肉都鼓了起来,咬牙切齿地指着丁春兰的脸:“老子告诉你,我就是和费春花好,气死你,你搬砖头砸天啊?你要胆敢是找费春花麻烦,我们立即就离婚。” 丁春兰一听到这样的硬话,屁股坐到地上号啕大哭起来。 其实她倒是希望宏照能够继续否认这事,否认的事不管怎么说总是不确定的,不确定的事情终究像一根稻草,虽然细还是能维护一点点希望的,无情的宏照偏偏把这一根稻草从她手上抽走了。 宏照不说话了,坐在沙发上一支接一支抽烟,一边听老婆号哭。 半晌,宏照把烟头一扔,厉声喝道:“磊磊要放学了,你赶快给我住嘴!” 丁春兰立即住嘴了,她不是怕宏照,而是不想在磊磊面前丢脸。上个月丁春兰抓着宏照的胳膊死也不松,嘴里骂道:“每天成更半夜地在外面鬼混,哪天我到乡政府去骂……”结果她的脸上被印了五根红指印。磊磊看到后说:“丁春兰,你脸上的东西叫黄瓜楞子吧,是不是我爸爸赏给你的?”言语中尽是幸灾乐祸,那时磊磊已改姓吴,是个小学四年级的学生。 一想到这个邪气的小孩,丁春兰的哭声由大渐小竟至于抽噎。爬起身进房间,甩手关上门,躺到床上去了。一会儿,吴磊磊回来了,手中捏着一根芦杆,上面挑着只死蛤蟆。 宏照问:“把个死蛤蟆带回来做什么?” 磊磊笑嘻嘻地说:“钓龙虾。” 宏照有些倦怠,没兴趣再说下去,便收拾了几件衣服,携着磊磊上澡堂子去了。 民办教师收入低不说,还遭人歧视。茅玉堂这么多年原地踏步,一点变化也没有,便求宏照把他借用到乡里,哪怕扫地也行 宏照对新任的季校长直截了当地说:“茅玉堂这个人你要不要,你不要乡政府要。” 季校长的二丫头季洁是宏照安排的工作,在轧花厂做了会计,就充这一点肯定要买宏照的帐。但任命也好转正也好季校长做不了主,上面还有个教育办公室,里面有个大菩萨——老田校长。 找到老田,回答得很干脆:“茅玉堂这个人没文凭,群众反映不太好,没办法提拨。” 学校有个张玉兰,她的办公桌子在茅玉堂前面,茅玉堂经常用脚顶她硕大的屁股,张老师不躲避也不言语,可见心照不宣了。平时两人说话嘻嘻哈哈,但真实的语言都在眼睛里面含着。由于当时条件限制,白镇就巴掌大的地方,没有露营的机会,双方关系都没有得到进一步升级的机会,双方都有家庭都有老人,一点儿空隙都没有。 有一次,放学了校园静了下来。两个人在教室里面抱在一起亲嘴,茅玉堂把玉兰的手拉到他的裆处,玉兰一把攥在手中,扎实硬得可以。搞得玉堂快要出水的时候,教室外传来缓慢的脚步声,两人吓坏了。 来人进了教室,两位老师已经坐在课桌边上,好像在商量学生的什么事情。进来的田校长看到他们的神色与散乱的衣衫什么都明白,谁能瞒过这个老江湖的眼睛。 老田毕竟是老田,若无其事地关照了一句:“张老师,记得把教室门关好了。”然后一步一步走远了。 说到底,田校长对茅玉堂没好印象。 但田主任并不知道宏照表侄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你田表叔不提拔茅玉堂,总不会扣着人家吧?难不成平白无故要与人结仇不成? 田表叔几十年革命生涯,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没干过?他就是没见过仇人,更不会自己做蜡烛。蜡烛是扬州话,就是不识相的人,经常有人会骂:“你就是蜡烛,不点不亮。”意思很明了:你不被治你不舒服,贱骨头!谁愿意做贱蜡烛,更何况在得势的表侄跟前。 老田是叔子辈,大人雅量。凭着雅量他平平安安地走过**,**后还被几个老干部点名表扬,特别是肖达全的遗书中提到了他,在肖达全受难的时候他经常半夜三更往造反派司令部大墙内扔吃的扔香烟,肖达全趁小便时到墙边去取。一件小事反映出一个学生对老师的爱戴和信任,也反映出田衡在关键时候表现出来的立场和人品。 这以后各系统排除了三种人,百废待举,好多位置空了出来,好多事需要人去做,田衡在县委某领导的指令下破格提拔到学校领导岗位上来。田衡为人低调做事谨慎众所周知,茅玉堂什么人他心里很清楚,为了这种人为难表侄确实不值得。 最后他无可奈何地说:“三子,茅玉堂这个人提拔不行,他不堪大用。借用的话,我可以放行。”宏照敬了表叔一支烟,笑道:“有您老这句话就行了,茅玉堂能说会写,乡里正想调他到办公室做文书。”田衡脸上露出一种不易察觉的嘲笑:“真是物尽其用,在我这儿委屈他这个大才了。” 田衡把宏照送出门外,宏照向表叔挥挥手,坐上摩托而去。 这事不用费什么劲,阮书记一口应承让茅玉堂做文书。老阮也是秘书出身,深知写字甘苦。当初在肖达会身边没少吃他“菜瓜”,有一次肖达全竟叫他把《现代汉语》拿出来学学语法,他好歹也是个大学生。有时人世间的爱与恨的种子就是平时不经意种下的,种瓜得瓜种豆得豆,道理浅显得很。 茅玉堂是朱宏照的人,朱宏照是自己的人,身边多个写字的自己人有什么不好! 没过几天,茅玉堂收拾收拾去乡政府做了文书。 白镇人都知道朱宏照是个讲感情讲义气的人,其实三舅宏照对任何人都是善心的。 见到要饭的叫花子,他必定要拖人家进屋子拉上桌子,盛饭夹菜,喝饱吃饱后还要揣上十块八块的。街坊邻居没一个不说他人好的。 逢年过节,邻居几家老人都会收到宏照的四样礼,登门时的一句话“礼轻情意重”尤其让老人们感动。谈起朱宏照的好来,几个老奶奶都能掉下泪珠来。 下班回家路过赌钱场子,舅舅一进去,里面的人便抢着和舅舅打招呼。无论赌品、牌技、赌注,都是这些普通之辈所无法比拟的。舅舅淡淡一笑说一声你们玩,扔下两包红塔山,然后在众人崇敬艳羡的目光中渐渐走远。 人长得高大帅气,口袋里有用不完的钱,好多长得痛的女人凭借天然资本百般勾引舅舅,有的甚至互相拆台互相谩骂互相羡慕忌妒恨,聪慧一点的还绞尽脑汁设局引舅舅上钩。三舅舅从不上钩,高放的教训就在眼面前。 小学的张玉兰想做副校长,天天泡在舅舅家里,和舅母姐妹长姐妹短的,洗衣做饭,还负责表弟的家教。搞到最后,磊磊只听这女人的话,不听丁春兰的话,还当着一大家子人叫老师为“妈妈”。奶奶笑,舅舅笑,丁春兰笑,老师也笑。我妈妈宏秀也笑,指着磊磊骂道:“这个痴货!”我知道这是在骂丁春兰。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三十八章 吃苋菜古 张玉兰的老子叫张顺子,是镇上的名厨,最擅长做的是大鱼圆和水粉炒鸡,他可以凭借这两样菜走遍天南海北。白镇的大鱼圆是一道名菜,有油炸的,有水串的。油炸的色泽味更好,来白镇的人第一个要领略的就是油炸大鱼圆。 张顺子死了老婆,娶了个寡妇做玉兰的后妈。寡妇看玉兰横竖不顺眼,小玉兰就在她的打骂声中一天天艰难地长大。玉兰性格刚烈宁死不从,有时气得张顺子也帮着老婆一起打这个不听话的女儿。毒寡妇心狠手辣,喜欢薅人头发,玉兰头顶上至今还有个圆疤。 小玉兰喜欢读连环画,接触到一个崭新的世界,从这个世界出发,一步步走得更远,初中时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中师,就此脱离了家庭,心情一天天见好,性格也变得温婉大方了。 这天茅玉堂到朱家找宏照,恰巧张玉兰在洗被褥,见了玉堂连忙招呼:“茅文书,来玩的?” 茅玉堂进政府以后,好多风骚女人都想对他投怀送抱。乡妇女主任和他一起到村里蹲点时,夜里抱上被子跑过来了:“挤一挤,太冷了。”这当然不是传说,因为男女之事没有点影子断不会有人凭空捏造,茅玉堂自曝的可能性最大,俗话说“十个女的九个肯,就怕男的嘴不稳”,要管男的心先要封了男人的嘴。 茅玉堂为人厚道,甘作妇女床上用品,见到任何女的,起码要摸一下,摸不到也要嘴上沾点便宜。 屋里无人,他的脸凑到玉兰脸上说:“玉兰,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做校长啊?”张老师往后退了一步说:“哪有这事?” 张老师进了屋子,他跟了进来,屋内一个人也没有。 他一拉玉兰的衣袖:“宏照呢?” 张老师回答道:“别动手动脚的!朱经理一家子到城里吃喜酒了。” 茅玉堂胆子大了起来,上前一把抓住张老师的膀子。张老师挣扎了,但一个弱女子终究拗不过一个粗壮男人。茅玉堂气有点粗,说:“玉兰,玉兰,我,我想你多年了,你不是不知道……”张玉兰手下一软,茅玉堂的嘴便盖了过来,手伸进了女人的上衣,使劲抓了一把肥硕的**,接着又要伸到裤子里去。张老师慌了,一边拼命抵抗一边央求道:“求你快走吧,他们要回来了……”两人纠缠了好几分钟,张玉兰再愚蠢也不会同意和他在别人家中苟合。 眼看玉兰如此坚决,玉堂只有作罢。 “我们说说话不是蛮好的。”玉兰把玉堂按到椅子上。 不多时,院外响起了磊磊脆生生的叫嚷声…… 宏照带着几分醉意走进屋子,这时玉堂已经坐在桌边修改文稿,张老师端了一杯茶放在茅文书跟前,俨然一副女主人的镇定。茅文书站了起来,把稿子捧给宏照说:“宏照,稿子写好了,有些数据想请你确认一下。” 宏照没有去看稿子,反倒示意他坐下:“玉堂啊,你到乡政府也有三年了吧。今天在县里吃饭,桌上有个教育局的副局长,说今年有民转公的指标了,首要条件要在教学第一线。你出来三年了,我看你赶紧回去吧,不要失了这个机会。”茅玉堂连忙应承,说:“行,我马上回小学去上班,只是转公的事还要请你多费心。”宏照酒有点多,心情也很不错,说:“这还用你请吗?我都替你想好了。不用到小学去了。去年乡里办了一所成人教育中心校,里面只有个副校长,我请阮书记安排你去做正校长,做校长积分也多些。教办室这块由我来打招呼,确保你顺利过关。”玉堂连连感谢,感动得直哆嗦。宏照拍着他肩膀说:“玉堂,别忘了我们什么关系,到任何时候我们都是弟兄。”一席话让玉堂动容,张老师也掏出手绢擦眼睛…… 一年后,乡镇企业逐步走下坡路了。工人失业,厂房闲置。朱宏照这个工业公司经理也让给别人做了,到乡里担任了副书记。 这一年,他和阮书记合伙买下了乡工业公司旗下的部分厂房。当然都是以亲戚的名义买下的。钱从哪儿来的?有的说是亲戚朋友集资的,有的说是贷信用社的,有的说挪用的政府公款,有的说当初根本就打了个欠条。我更相信最后一种,书记和舅舅两颗高智商的脑袋,买几间破厂房还要动真金实银吗? 他们把厂房全部租了出去,另外办了一个食品加工厂,生产技术是引进的,销售管道是稳定的,工人工资是低廉的,只见大把大把的钞票滚滚而来。 阮子雄早上喝茶,中午喝酒,然后睡个觉,晚上没酒局了就出来转转。刘瑞调走以后,乡里什么事他都懒得管,都依仗宏照去办,新来的钱乡长架在边上像个没事的人。 在利益上老阮从不让步,他的原则是,权你要,你拿去,这只是暂时的,我随时可以拿回来;钱这个东西,一丢就没有了,是绝对不能让的。阮子雄在金钱上得了实惠,便在权利放了手,这正是他的聪明之处。 钱乡长学生出身,书生意气重,看问题肤浅得很,竟把矛头指向了朱宏照,说他抢班夺权,甚至超越了党委一把手。 阮子雄不表态,不说是也不说非,一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姿势。三界五行是道家的说法,指的是天地人三界金木水火土五行,也就是我们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有生有死,不如意跳出三界五行就能不受约束自由自在长生不老。但是,跳出三界到哪里去呢?不在五行中又在哪里呢?这明显是不现实的。这些是钱乡长规劝书记的诤言,阮子雄笑了笑,拍了拍钱乡长的肩膀,说:“只要有人积极做工作我们就让他做,我们都是正乡级,还怕人翻了天不成!”钱乡长摇摇头,觉得老阮这个人不可理喻。 其实阮子雄不是正乡级,而是副县级。阮子雄什么没经历过,要一个姓钱的来教训他?笑话!阮子雄对钱乡长说任何时候要规避矛盾,要减少矛盾。其实阮子雄最有感触的是不能与上级负气,更不能抵触作对,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反贪局一个朋友曾对他说,所有腐败分子犯什么错误贪污多少,这些细节其实我们都知道,门儿清。不抓你是由于还得需要你去工作,这个系统由上至下都是这样的一个既得利益团体的相互维护着,这就是权贵政治。你不老实了,不听使唤了,有可能影响到他们利益了,对不起,你就倒霉了,马上查你,逮你! 像阮子雄这样的干部,经历过**,经历过风风雨雨大起大落,什么都看得穿看得透。归结起来一句话:人生在世,“吃穿”二字。上不得罪,下不得罪,生活作风上有些小问题,经济上有些小外块,太普通太一般了,凡是当官的,谁没有点小问题?阮子雄经常对手下的人说:与世无争的人往往是最平安的。有酒喝有烟抽,最后还有劳保,争什么啊? 在这种环境下,另一个患难弟兄王成上来了,凭借着宏照的照应在建筑站做了副站长。王成这几年一直做包工头,赚了不少钱,手下也有不少人,要打开建筑市场的通道,必须要用王成这样经验丰富实力雄厚的农民企业家。这就是宏照力荐他做副站长的理由。况且王成这个人手大,用钱如流水,乡里哪个干部没得过他好处?在任用他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反对,全票通过。 根据用人制度,每个单位每个部门要有一定比例的女干部,,也表明了男权社会对女人的基本尊重。白镇小学创办于民国,校长是一位乡绅的小姐,解放以后就再没出过一个女校长。这是什么原因?这是大男子主义在作怪,这是对女性的歧视。中心校一定要推荐个女校长人选上来,报上级党委审批。 朱宏照对中心校季校长作完交待,又补充道:“要大胆地把作风正派业务精良专业思想牢固的年轻老师提拔到领导岗位上来,没有领导经验不要紧,没有谁天生就会做干部,一切可以慢慢学嘛。我看中心校好几个女同志都非常合适,比如李风如、蔡风巧、张玉兰,尤其张玉兰同志很务实,社会评价非常好,群众呼声非常高。”宏照巧妙地点到张老师,校长频频点头,一笔一划地在笔记本上记下朱副书记的指示。 当天下午,张玉兰要宏照到家吃饭。玉兰的老公是厂里的供销员,前天上了黑龙江,家里就她一个人。下午她烧了几样菜,在桌上放了一瓶郎酒。 宏照是从一个酒宴中途撤下来的。玉兰给了他斟一小杯酒,两人在温馨的灯光下浅斟慢酌。录音机里放着《小城故事》,柔软绵长,令人陶醉。邓丽君,很撩人。 饭后,两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宏照看不下去,手便在玉兰身上跑马了。女人娇嗔道:“别急嘛。定定神,喝点茶,等我洗个澡。”说完到浴间开了热水器,水开始加热升温。 宏照把她搂过来,一个翻身把女人压在身下,然后就把手伸了进去。张老师连连喊:“不要不要,等洗完澡……”女人被这只手调拨得浑身发酥,在男人的怀里像小绵羊一般“咩咩”地叫着,叫得越欢,男人越兴奋。 女人终于挣扎着站起来,说了声水热了,直奔浴间,宏照跟随而去。厅里那两杯热茶成熟得灵魂出窍,袅袅娜娜,缠绕融合,如同媾合的男女…… 有一种女人就像苋菜古,闻起来臭,吃起来香。名声不好,等于是广告,等于告诉某些有心的男人——闲人可进。苋菜古历久弥香,这样的女人也是,历练出一种味道,让男人心醉。虽然香,也开胃下饭,要是顿顿吃它,就会害了眼睛,视力下降,睹物不清。 这段话是肖扬东说给朱宏照的,意思很明了,就是劝宏照少在外面招惹花草。姐夫的话表面上是要听的,至于究竟怎么做是另外的事。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三十九章 三雄并进 一个月以后昭阳县教育局的任职批复就到了白镇。 这张批复上有三个人:一是杨桂志,任命为大周镇中学副校长;二是刘祥任命为南郊乡中心中学副校长;三是张玉兰任命为白镇乡中心小学副校长。 批复一到白镇,田主任就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不要小看前两个人,他们是昭阳县教育上的精英,将来要出将入相的。”成教校长茅玉堂对此没什么兴趣,打了几个呵欠,引得几个校长都转过脸来看他。 田主任没有理会,继续说:“这个杨桂志,他姐姐是个副镇长,本领大得很,和省委组织部长情同姐妹。刘祥的姐夫是县委常委昭阳镇的党委书记,前途无量。两个人都是不得了的角色啊!” 茅校长觉得老田年纪大了人也变了,为人酸腐说话阴损,便在本子上胡乱画将起来。这些日子扫盲任务特别重,偏偏这个时候程副校长胃病和痔疮同时发作。玉堂知道他有抵触情绪,没有兴趣没有时间理会,只有自己多吃些苦,天天骑个破自行车往各个村子里跑,组织小学教师给农民上课,以对付一周以后的全县统考。这个重要的事情老田不说,尽说些没用的东西,人家将来怎么样关你什么事?说不准到那天,你已不在人世了。 会散了,茅玉堂紧赶几步追上张玉兰,说:“张校长,恭喜啊。” 张玉兰莞尔一笑。 茅玉堂走在张玉兰的边上,轻声说:“张校长,有时间我想和你交流一下思想。” 张玉兰乜了他一眼:“你找到田主任交流吧。” 茅玉堂涎着脸继续说:“他个老霉桩子有什么谈头,我就要和你谈心。” 张玉兰说:“我没空。你还是别闹思想情绪了,好好抓你的扫盲工作吧。” 茅玉堂还想说什么,张玉兰停下来和路边一名女教师说起了话,玉堂不好再纠缠,只得怏怏而去。 第二天玉堂起得很早,因为要下乡扫盲。 刚进北秦村就遇到了村主任李义阳,两人初中同学,说话自然随便。李义阳拉着他的手:“文书又变校长了,你变得好快啊,高尔基笔下的变色龙说的就是你吧?”虽有些尴尬,但他能够迅速化解:“变色龙是契诃夫写的,今天我要先扫扫你。”两人哈哈大笑。 斗过嘴皮子,工作还是要做的。村长说:“昨天就安排好了,今天星期天,老师早上八点就到校了,现在恐怕已经在上课了。”两人一同往学校而去,一只黑狗尾随着他们,玉堂问:“这狗怎么这样犯嫌?老跟着我们。”村长笑道:“因为我们是国家干部。”玉堂不禁捧腹大笑,说:“你是,我不是,我只是个教师。” 李义阳戏问:“上次妇女主任钻你被窝,有这事吧?现在有没有女老师钻你被窝?被窝挤的话介绍几个给兄弟,我这儿闹灾荒呢!” 玉堂爽快答道:“我们就谈了一夜的工作,什么事都没做。” “谁不知道你是个大公鸡,别装羊了,其实你就是狼。”李义阳也是初中毕业,肚子里并不缺少坏水。 “像你这个没素质的人见了女人肯定就上了,我是什么人,别用自己的思维来衡量别人。”玉堂毫不示弱。 转眼就到了小学校,几间教室里面坐着年龄不等衣着各异的男男女女,讲台上一个中年女教师在教他们识字。李义阳撞了一下他的胳膊说:“校长,下次我上街,你可要请啊,这些学生我是每天20块钱请来的。”玉堂连连说:“一定一定,感谢支持兄弟的工作。” 中午喝了点酒,李义阳安排了个小麻将。下午五点多回到乡里,刚坐下来倒水喝,便接到宏照的电话:“老二请吃饭,在光明酒店。”按照排行,老二是王成,老三是朱宏照。宏照这样说,说明今天饭桌上没有外人。 果然就是他们弟兄三个,还有张玉兰。 因为迟到了,玉堂首先起立敬了宏照和玉兰:“敬兄弟和弟媳。”宏照一饮而尽,玉兰盯着玉堂笑着说:“茅校长不要看错人,我可不是你弟媳。” 王成举起杯说:“啊呀,都是一家人,叫一声弟媳碍什么事啊,我在乡下时,天天换新娘,家家丈母娘。”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王成嚼了一块香肠,就开始说起了一件事。王成的一个同学原先在邻镇小学教书,今天在城里和他遇到了,穿着税干制服,说是跳槽跳到税务所去了。王成详细了解了原委,同学也具实相告,说只要民办转公后不能胜任教学工作的教师就可以转岗到税务、工商、物价等部门。 宏照用筷子敲着碗边:“一定是哪个县委领导亲戚转了公想转岗了,才想出这个法子。” 茅玉堂一把拽住王成的衣袖,说:“这真是从糠箩跳到米箩好机会,你有没有问他不能胜任教学工作具体要哪一级认定啊?”王成笑了:“兄弟我是什么人啊,当时就想到你了,我同学说只要教育局有人点头就行了。今天叫你来喝酒,就是告诉你这个事情的。”茅玉堂非常高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宏照站起来说:“老大,我们一起敬老二,老实说我平时工作忙,对你关心不够。老二做事细致,今天帮你把人都找好了。” 王成继续说书。一知道这消息,他立即到教育局教研室李主任家。去年李主任家小装潢,他硬是分文未收。那天李主任热情将他迎进门,将情况一通细说。这个转岗的事情一直没有对外公布,都在悄悄进行中。更可喜的是,鉴定权就在教育局教研室。王成请李主任帮忙,李主任说:“盖个章的事,一定效劳。成与不成还要局党委敲定。” 三人大喜,连同张玉兰,举杯一饮而尽。 趁热打铁,第二天王成领着玉堂进城,带了烟酒和土产拜访李主任。临走之际王成塞给李主任一只信封,说:“这些钱麻烦李主任帮我兄弟打点一下,钱不够尽管开口。”李主任再三推辞,只好把信封放在桌上,说:“王总请放心,我一定全力而为。” 回来的路上玉堂握着王成的手说:“多谢兄弟,帮我出人又出钱,钱我会还给你的。”王成笑道:“区区2000块钱算什么!我知道你日子紧,不要你还。将来你发达了,用其它东西还给我吧。” 一个月以后茅玉堂转岗到了白镇物价站,物价站是初建的,只有他一个人,所以一去就做了站长。白镇老师无限感叹,做什么事都要上面有人,没有人本事再大也没有用。 也在那一年,白镇撤乡建镇,阮子雄调到了县里,上面派了一个新书记,宏照顺其自然做了镇长。 白镇政治清明,宏照的工作就是喝喝茶、洗洗澡、赌赌钱。上自家的厂子转一转,有时到县里拜一拜,看看老领导阮子雄,请请,派派钱,打打招呼,联络联络感情。风轻悄悄的,草软绵绵的。 在我一个晚辈看来,舅舅家里好像有台机器大批量地印刷着人民币。外婆捂住我的嘴说舅舅家的阳台上有一副神翕和一个聚宝盆,月黑风高的时候就会吐钱出来,源源不断。我知道这是夏中农搞的东西,小孩子不能看的,一看聚宝盆就再也不吐钱了。我那时十六岁了,必须相信外婆说的神话。 舅舅家院子里面的一棵小树开满了粉红的花朵,小而密,那俏丽的花枝还多情地探出墙外,引来了不少小蜜蜂和白蝴蝶,过路的行人无不驻足观望。这年春天,院子里的那棵小树悄悄长成了大树,树上的花越开越多,煞是壮观。 时间过得很快,几度花开花落,不知不觉磊磊已经读中学了。二表弟顺顺也读一年级了,丁春兰把心思全放在亲生儿子吴顺顺身上。 可全家人都不知道那是什么花。三舅舅说,只要它开着,管它是什么花。 其实不管是什么花都会有缺陷,花犹如此,人自然不能免。 舅舅的大儿子我的表弟磊磊比我小两岁,在县城读初中,老师经常打电话给舅舅让他到校商量事情。每当接到老师的电话,一向镇定自若的舅舅就慌了。这次舅舅从学校回来说磊磊再读不下去了,其它没学到就学会了飚车、赌钱、喝酒,还满大街追赶女学生。 果然暑假一过,磊磊就没再上学,舅舅要他在本镇初中继续上,他死也不肯。舅舅操起一根棍子,扫了过去,对准屁股重重抽了一下。这时磊磊终于哭出声来,顶了一句:“你也不过如此!不是一张大字报你能有今天吗?”瞬息之间,舅舅脸上的肌肉因惊愕和愤怒而变了形,他扔下棍子。 沉默了几天以后,舅舅不再骂不再打,换了一种亲和的态度,把儿子哄进工厂学徒。 对外,舅舅只好说:“没办法,将来让上大学的同学帮他打工。”这种气魄令白镇的大爷大妈肃然起敬,但了解宏照内心的人会感到他的痛苦,比如张玉兰。每当为这个儿子烦的时候,玉兰总劝他想开些,要注意方法,要多沟通多交流要做孩子的朋友。话虽说得有道理,但现实中做起来没那么容易。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四十章 磊磊当兵 磊磊和两个小哥们叼着香烟,摇头摆尾地在周家集的大街上游荡。走到西头桥口,发现一个卖鸡蛋的小姑娘便上前搭讪,没想到这乡下的丫头不解风情,还骂他们是小流氓。磊磊一声吼:“今天我们就做一回流氓。”四下无人,三个小伙子们一不做二不休,把这个野丫头挟持到桥下。两个小哥放哨,磊磊剥了小姑娘外衣,一通摸一通抠。到底是个处男, 老子又没教过,搞了半天不入其道,抱着姑娘一通狂啃,最后系上裤子扬长而去。 当天晚上,派出所打电话给吴镇长,说磊磊涉嫌强奸。丁春兰在一旁听得明明白白, 跺脚大骂,舅舅立即扇了丁春兰两个大嘴巴子,命令她闭嘴。 朱镇长到了派出所,让所长安排了一个房间。在房间里,三宝首先向姑娘的父母郑重 道歉,并表示愿意赔偿一切损失。了解案情后,知道是未遂,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所长问:“要不要看看磊磊?” 宏照说:“在哪儿?” 所长答:“三个人在隔壁小房间里。” 镇长说:“关他们三天,但要保密。” 所长答道:“是。” 吴镇长把姑娘一大家子带到家中吃饭,丁春兰刚才被打,现在房间里怄气不出来。张玉兰立即赶来,很快忙出一桌子饭菜。吴镇长敬了一杯又一杯,农村人经不住来去,终于答应吴镇长认姑娘为干女儿。干爹当即表示,下个月让干姑娘到镇上的自来水厂上班。全家人一听都惊呆了,自来水厂的职工全是镇政府干部家属,村里的支书在镇上活动了几年也没能让儿子进厂。 舅舅说:“如不嫌弃,干姑娘可以住在这家里,假使和磊磊合得来,将来走到一起结合 了,我们更欢迎。” 张校长画龙点睛:“做了吴镇长的女儿,将来前途无量啊。” 姑娘一家人开始怀疑,最后终于搞清这一切是真的,便和三宝亲家来亲家去了,连小姑娘在张校长的怀里也露出了笑脸。 小姑娘李静静真的住到了朱家,三宝从心里面喜欢这个干姑娘,丁春兰经常没眼睛没鼻子地臭小姑娘,好在这姑娘少些心眼,左一个干妈右一个干妈,把丁春兰叫得有火没处 发。 磊磊还是这么个痞料,一点儿也没有收敛,三朋四友聚在一块不是赌就是喝。见了李静静总要摸她的嘴巴子,姑娘一嚷就溜。这种状况李家包括李静静不以为怪,自认为是未 过门的媳妇,只不过时机没有成熟,一等双方岁数够了结婚成家是自然而然的事。 这天,茅玉堂找老谭理发。老谭把他的头按在温水盆里说:“茅站长,你头发硬,将来还会做大干部。”茅玉堂脸在水中讲不了话。老谭继续说:“茅站长我想请教你一件事, 什么叫‘双飞’啊?”茅玉堂抬起头,一脸迷茫。 明显的老谭并不是真有难解之题,老谭是镇上有名的绝怂,这一点茅玉堂是清楚的, 他不作回答,怕掉进这个老逼养设置的圈套之中。 果然老谭硬把他往坑里推。“‘双飞’是不是一个男的同时搞两个女的?茅主任尝过这个味吗?”茅玉堂脸上热了,但对这个老怂他不好发火,老谭是镇上的名人,又是宏照的老亲家,惹不起的角色。茅玉堂脸上一笑,说:“我没尝过,大爹爹你花个二百块钱就尝到味了。”老谭是我老婆的爷爷,他的性格我知道,常常得寸进尺,对看不起的人更是如此, 这叫“宜将剩勇追穷寇”,毛主席主张的。老头子振振有辞。 “茅站长啊,说句心里话,我们白镇几百年来就出过两个人。” “哪两个人?” “一个是你茅站长。孤胆深入敌后,轰炸敌机两架。”老谭的徒弟在旁边补充说明:“野 鸡。” 他有点坐不住了,为了掩饰,只得敷衍着:“哈哈,过奖了,我算什么?比你老人家差 远了。还有一个是谁?” “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还有一个是你好兄弟朱宏照的大公子朱磊磊啊。昨天老 夫夜观星相,发现西北方向升起一颗星宿,光照四野,福泽七代。” “怎么是七代?不是八代吗?” “这你就不懂了,朱磊磊这颗星叫绝八代。” 茅玉堂再也坐不下去了,腾地站了起来,朝门外走去。老谭叫住他:“茅站长,钱下次 把?” 茅玉堂有些气急败坏,往案上扔了五块钱。 一出门,茅玉堂便往玉堂家而来,一五一十把事情告诉了三宝。三宝皱了眉头,说:“不要理这个老逼养的,个老神经!”说完打电话到初中校长室要我赶紧去一趟,我当时正在初 中课堂上讲《醉翁亭记》,副校长周瑜跑到课堂上来说:“朱镇长要你赶快到他家去一趟,你布置个作文,我帮你看着。”我收拾了一下便出了校门。 说实话,我肯定不是三舅舅心中喜欢的类型。不仅胸无大志,而且玩物丧志,整天捣鼓手上的破3八6电脑,一屋子的磁盘丢得到处都是。三舅舅视察一次说一次:“当饭吃啊?” 一路上我心有忐忑,总不会学校校长又在三舅舅耳边说我什么坏话吧,细想我没犯什么大错啊,除了上次早读课迟到,晚自习早退,我没犯什么错啊。再说这些小事,校长不至于反映到舅舅那里吧?三舅经常拿周瑜来教育我:“你看人家周瑜,一个中师毕业,而你是一个大专生。人家是农民家庭,全靠一股子上进心。”我不敢和周瑜比,别看他是中师生,智商和情商特高,我抵他一半就不错了。他太会来事了,普通老师都不喜欢他,但说不出 他的毛病在哪儿。有时没有毛病就是最大的毛病。 太阳西沉,路过理发店,老谭和人坐在门口喝茶聊天。我冲他一笑。老谭立即喊了一 声:“吃了吗?下个面给你。”每次看见我他总这么说。 到了舅舅家,屋里两个人,宏照和玉堂。 “你家老丈人嘴也太嫌了,嫌也就罢了,满嘴的大粪。真是看他年纪大了,不跟他计较。你回去带个话,人老了要时髦点儿。”宏照黑着脸,抽了口烟说,“不过你说也没有用, 哪有孙辈教训祖辈的?” “总不能一天到晚听他咒骂吧?”茅玉堂心里怒气难平。 听到这我才理清头绪,知道老谭又得罪人了。 老谭经常和我喝酒,快八十的人了,酒量并不亚于我。酒酣之际他对我说:“几个小的,你顶有出息,比朱家的几个孙子强多了。”我不知道他看到我哪儿好了。他说:“你和他们不一样,就是好。”这老家伙眼睛毒,一眼能看到底。说实话,要我劝老谭那是白天说黑话。 宏照开口了,把我的思想拉了回来。“要不你回去和谭奶奶说说,我们是亲戚,他老谭不作兴骂我朱家绝八代。我朱宏照没有得罪过他老谭,我哪年春节不拎四样礼去看他?” “是啊,家里外面都不分了,老糊涂东西!”茅玉堂不失时机地骂了一句。 老谭在我眼中是智者,一个诙谐的智者,一个玩世不恭的智者,一个经常走火入魔遭人嫌弃的智者。虽然欣赏,但我脸上必须表现出一点义愤填膺。 街头多了个摊位,两张条凳一张门板,专门卖体育彩票,把投注号记下来再到县城投注点买号。经营者是供销社的下岗职工小俞,两块钱一张,最大的奖有五百万。五百万是个天文数字,从一数到五百万要数多少天啊?周家集没有听说过这么大的数字,它将完全颠覆周家集人的平静生活,它会无端制造了一个特大梦想,让每个人都沉浸其中,不能自 拔。 小俞就是个二道贩子。这个二道贩子不同于贩鱼贩虾,贩鱼贩虾是赚大钱的。西头姜大鱼行从本地组织鱼虾,把货运到东北广州甚至运到韩国日本,做的是大生意。相形之下, 小俞顶多是个小虾米,要是严格起来,小虾米都靠不上。 投注最积极的要数胡克思,一次总要买二十注。胡克思的计划很完美,一年之内中小 奖,三年之内中大奖,一定要把五百万抱回来。 宏照看到胡克思趴在桌上写号码,丢给他一支烟,问道:“克思,什么时候中五百万?” 克思羞怯不改,讷讷地说:“快了,顶多三年。” “哈哈,中了大奖可不能忘记兄弟啊!” “怎么可能?中了五百万,给你二十万元,一定的。” 他心里骂道,死货,谁要你的钱,你的钱是药水锅里煮过的。 正想着要不要把这话说出来,派出所郑所长打来电话,说是严家村前两天的强奸案已经告破,案犯蔡五已经抓获。蔡五从镇农机厂下岗后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成天钓鱼赌钱偷鸡摸狗,家里穷得叮当响,老婆跑掉了,房子卖掉了,蔡五一直寄居在姐姐家中。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有天晚上跑到严家村,撞见一个赶路的姑娘,皎洁的月色让他心生歹念, 上前捂了姑娘的嘴拖到路边实施了奸淫,然后逃之夭夭。 根据姑娘的描述,派出所在全镇范围内进行了排查,没花什么力气就把目标锁定在蔡五身上。蔡五自然百般抵赖,死活不承认。郑丰亚说你的dna在姑娘体内,只要送到城里,一切会水落石出,但到那一步你的小命就玩完了。其实郑丰亚也是在吓唬他,dna送了市里是没有用的,省专门机构才有技术对样本进行检测鉴定。姑娘是两天后报案的,对入侵的精子并没有取样。这一切蔡五哪里知道,所以一听这话立即蔫了,一五一十全部招认了。 宏照在电话里骂了一句:“这个逼养的,死有余辜。”案发以后,派出所对受害者的实际年龄进行了保密处理,只是传言是个姑娘,其实受害者还是个发育得比较早的初中生,尚属未成年人,强奸未成年人依法死罪。为了防止案犯畏罪潜逃,他向派出所提出了这个意见,派出所在深入调查时对受害者的年龄只字不提,对迷惑和麻痹案犯起了极其关键的作用。抓获蔡五的现场在一条小河边,蔡五半躺在草地上,跟前排了三支钓杆,一包皱巴 巴的劣质香烟上沾满了泥水。 宏照招呼都没有打,径直向镇政府而去,胡克思奇怪地看着远去的朱宏照,猛吸一口烟。这时,太阳遁入云端,隐去了光辉,胡克思看了看天空,嘴里嘀咕了一句“妈的个逼要下雨了”,一步三摇向东北方向跑去,东北方向有他的家,有他的女人叶卫青,叶卫青一 定炒好了几个小菜在等他喝酒。 小俞在身后喊了一声:“胡老师,这么急着回去搞婆娘啊?”胡克思没有听到,一般的 声音是不入克思的法耳的。 到了镇政府宏照却无名地烦躁起来,烦什么他心里自然清楚,想到蔡五就很自然地想到自己的亲生儿子。知子莫若父,儿子是什么德行做老子比谁都清楚。去年和几个歪七斜八的朋友在一起,几天几夜没有回家。事情出了,人家找上门来了,说是几个人睡了一个女孩子。妈妈的,一个女的,几个男的,恶心不恶心?女方找有头发的抓,认定了就磊磊一个人,说多了也丢人。磊磊反复强调当时不是他一个人,女方是同意的。他过去就是一个大嘴巴子,磊磊才住了嘴。好在女方就图点钱,开了3000块钱,答应得到钱以后把丫头送到扬州去上班,从此两无瓜葛。他进屋数钱,磊磊不服气,上前阻拦,又被他抽了一个 耳刮子。当时的宏照浑身都发着抖,现在只要一想起这个儿子,他浑身就紧张。 这个社会一天天地变化,具体变化到什么样子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他明白这样的大环境下磊磊一定会发展成为第二个蔡五,不是像蔡五那样穷困潦倒,而是像蔡五那样色胆包天。倒是王成提醒了一句,让磊磊当兵到了部队接受锻炼,不听话打了也叫他听, 部队可不比家庭教育,一切都是强制性的。意见是好,可对照条件磊磊入不了伍。 伤感的时候他就想到了二哥。每当想到二哥,他的鼻子就酸了。当初二哥留下了一个叫“冬霞”的名字奔赴南疆参加自卫还击战,头几场战斗比较顺利。二哥是通讯兵,主要任务是组织运用各种通信手段,保障军队畅通的通信联络,进行无线电通信干扰和反干扰。他出色完成任务的同时,多次歼灭遭遇之敌,一次竟将战地丛林中小便的敌军少将成功击毙,受到部队的特别嘉奖和团首长的高度赞扬。然而在最后一次狙击战斗中,,身中数弹当场牺牲,牺牲后被授予“中国人民解放军一级战斗英雄”称号。朱家二老成了英雄的父母,县乡主要领导对朱家二老表态:“放心吧,我们都是朱家的儿子!”一开始还经常看望二老,时间长了门口便冷清了。一晃,二哥离开这个世界已经 十三个年头,一身戎装的遗像已经泛黄。 这天下午三舅和茅玉堂站长到我家,没一会儿饭店送来了一桌子菜。我说:“三舅,到 这儿还要你破费。”三舅挥了一下手说:“有事要你帮忙。” 我坐了下来,三舅说:“你帮我写一封信给二舅舅部队的领导,请求让磊磊去他们部队 当兵。一定要以情动人。” 茅主任一旁插话:“你是我们白镇的大笔先生,写出来的东西一定能感动部队。让磊磊 到二伯战斗过的部队参军也是告慰英雄在天之灵。” 我说这个事情我应该帮忙,不过要让我构思几日。 三宝笑道:“关键时候还要看家里人。气话不说了,喝酒。” 刚喝了两小杯,谭家那个老祖宗进门了。“好吃的腿子长。”老家伙说话就是惹人发笑。三舅连忙把他让到正位,茅玉堂朝我挤挤眼睛,示意我不要把今天的主题漏出来。我明白, 老谭一知道,明天整个周家集男女老少就会风传这件事。 你一杯我一杯,喝到一半老谭退场了,说人老不合少,回去大睡觉。 我起来把他送到门外,老头子说:“本来想找你谈了玩玩的,没想到他们两个大干部在。你们继续谈,我在场你们不好谈。”说着把我往门内一推,径直哼着小调趁着月色而去。 部队领导收到烈士弟弟朱宏照的信后,非常欢迎烈士的侄儿继承革命遗志,最终没经过地方人武部就落实了磊磊的军籍。几个月以后,磊磊直接被送到了上海,然后从上海到 了云南。在二舅过去的部队里,磊磊顺利地入了伍当了兵。 然而宏照的心一直提在手上,生怕磊磊到了部队再生事端。不过一切还好,可能受了 惊吓,磊磊老实多了。据部队首长的回馈,磊磊的表现还不错,尤其军事素质非常高。这样,心里才稍微安定了些。 教办室主任要退休了,向乡里推荐了接班人。这事让茅玉堂知道了,他是个善于想象和创新的人。真是天算不如人算,在物价站这两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四乡八镇地跑累不谈了还没什么外块。这是个得罪人的交易!你责令他改正或者罚款,官大的根本不把物价站放在眼里,遇到普通百姓还会和你打架。农村人的素质太差,你拿他没办法。真要计 较起来,都是乡里乡亲的,谁好意思拉下脸来? 于是他找宏照商量,宏照觉得这种预期非常合理。两人一合计,便一同去县里找了阮子雄。阮子雄现在是市委副书记,答应试试看。第二天,白镇政府任命茅玉堂为教办室主任的请示报告送到了教育局。教育局长是个下台的老县长,根本不买党委书记和镇长的帐,认为已经离开了教育岗位的人突然回来担任重要的领导职务,简直不可思议。事情遇到了 阻碍。 阮书记出马了,他是个在困难面前充满挑战激情的人,去教育局三次,最后一次扔下一句话:“老哥,你和我哥哥是同学,我一向敬重你的为人,一直把你当作老师看待,今天学生请你点个头有那么难吗?世上不合理的事多了,我们都抵着挡着有什么用?”老县长沉默不语,最后掏出钢笔,工工整整地在报告上签了自己的名字。阮子雄的哥哥在中科院 工作,此番破格提拔为副书记据说与哥哥家乡之行大有关系。 茅玉堂做了教办室主任,风言风语多了,都说一个教育上的叛徒居然回来领导我们, 凭什么啊?起头叫喊都是干部,老百姓才不管这些。 茅主任不管下面怎么看,成王败寇自有定律,这次如果失败了才真正没脸见人,现在 大获全胜了应该喜气洋洋才是。 走马上任后倒也十分勤勉,天天夹个小包,行走于镇村之间和中小学之间,深入课堂 听课,走进教室了解孩子的心声,和老教师谈生活谈工作谈需要。 三个月后他感到脚跟渐稳,便召开大大小小的座谈会,让广大教师对学校制度和学校领导的工作作风提意见。有些老师事先就得到他的暗示,说有些小学校长利用公款大吃大喝,某些中学校长向学生推销资料私吞回扣等等。事先没得到暗示的便乱说一通,什么不关心普通教师的生活,不关心教师的身体健康,领导带头搞小团体,学校人心涣散缺乏战斗力。茅主任很满意,立即嘱咐教育支部副书记张玉兰做了一份详细的汇总材料呈送到镇里,镇里领导发现教育这一块的问题如此之大,十分吃惊,决定撤换掉几个冥顽腐化的老 校长。 这天,茅主任的老婆到海盐去看女儿,加上近来权力洗牌成功有些踌躇满志,就打电话要张玉兰锅里多放一碗水,说今天晚上家中没人烧饭。要在以前玉兰就拒绝了,但现在情况不同了,茅玉堂成了他的领导,县官不如现管,某种意义上说,她将来的命运相当部 分掌握在茅玉堂手中。 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门响了,茅玉堂闪了进来。 “茅主任,我陪你喝一杯。”玉兰把酒杯斟满了,举起来敬茅主任。茅主任有些心猿意马,迫不急待地握着玉兰的手腕,说:“玉兰,别气,我们是什么关系,别气。”然后便坐到玉兰的身边,玉兰也没特别反对,然后玉堂双手抱住她的腰,三十多岁的女人腰如杨柳,真是难得。此时玉兰也糊涂了,身体不由自主贴了过去。玉堂好像得到了什么鼓励,弯腰抱起女人直往房间而去。玉兰膀子吊住男人的肩头,好像吃了蒙汗一样,神志迷糊不 清。 过后,虽然两个人都有“不过如此”的想法,但还是躺在床上聊着天。 玉堂问:“近来有没有和宏照那个啊?” 玉兰一拳捶在他的身上:“你再胡说,人家不理你了。” 玉堂笑了:“我不在意的,我和宏照是患难弟兄,你一个月给他三次,我只求你给我一 次。” 玉兰掐着他的胳膊:“你不怕三哥知道啊?他知道了不灭了你才怪。” “不怕不怕,**山下死,做鬼也风流。”玉堂油嘴惯了,玉兰拿他没办法,这时玉堂 的一双手又朝她伸了过来,她连忙向后躲去…… 障碍扫除了,张玉兰做了中心小学的第一副校长,初中的校长暂缺,由茅玉堂兼任。 人到这个时候,难免会有些轻敌。 这天,茅主任到教育局开会,散会后喝了酒。出了酒店,太阳还正当头,就叫来城里的几个朋友去了桑拿中心。一切驾轻就捷,好几个小姐与茅玉堂都是老相好,一见他全涌了上来,茅主任选了个坐在角落里抽烟的小姐,然后笑着对朋友说,你们一个人选两个。 茅玉堂握着女孩的手,往里间而去。到门边时,发现走廊上有一个小姐朝他浅笑,笑 中有些清秀和文雅,小姐很聪明,顺势进了包间。 茅主任开始卖弄他的文才,出了一道题让两个小姐做:“你们知道治女人百病的药是什 么吗?”两个小姐答不上来,愣在那里。 “真笨,是男人。”说着在两个小姐脸上各亲了一口。然后又说:“我就是治你们病的 良药。” 一个小姐反应也快,大笑道:“我看你都快成药渣了,早失去药效了,治不了我们病的。”正当三人赤身裸体渐入佳境的时候,外面响起一阵吵杂声,接着有人猛烈敲门,冲进来好 些个警察……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四十一章 老尤服软 事情很快就传到了白镇。 舅舅请示书记要进城协调关系,把茅玉堂捞出来。书记是刚刚上任的,不怎么熟悉姓茅的,但不管怎么说白镇教办室主任嫖娼毕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有损本乡的形象。 宏照迅速组织力量进城攻关,要把事件控制在萌芽状态,最大程度缩小负面影响。宏照进驻县城的那几天,通过祖籍白镇的一个公安局副政委找到了公安局长,公安局长说:“我们做警察的闲了没事干吗?是你们镇的人报的警,不处警又不行,老百姓会骂娘的。”宏照千般周旋万般周旋,陪了好多小心,道了好多不是,局长才同意把人放出来。 几天以后,镇党委镇政府一帮人充分发动群众的力量,仔细排查,终于挖出了告密者。 当天舅舅设宴,在乡里最好的酒楼上请了这三位。这三位战战兢兢,好像做了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的事,好像从此跌入黑暗的深渊,一脸的沮丧和悔恨。 舅舅端起酒杯,爽朗地说:“这是我朱宏照个人请,首先要感谢你们三位帮我监督本乡的干部,有了你们的监督,他们就不敢再犯错误了。茅玉堂人比较耿直,得罪了一些人。听说也很好色,当然了,男人都好色,这是男人的本能,本能懂吗?不好色还是男人吗?一个男人在这个问题上犯点错误我看不算什么。当然了,我会对他进行严肃的批评和教育。但茅玉堂这个人终究是我们周家集的人,大家合着一副脸。弟兄们以后对他有什么不满,可以直接向他提,也可以向我反映。如果你们个人有什么需要,也尽管向我提,你们不提我怎么知道你们需要什么。事情我们商量着办,白镇不是哪一个人的,是我们共有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们看好不好?”听了朱镇长这样说,三人如释重负。 事隔半月,乡政府下达了文件,任命了一个初中副校长,一个水利站站长,一个办公室副主任。 闲来无事,宏照宏照与王成、玉堂等人打麻将喝酒。费春花被丁春兰吓破了胆,不再理他,半年了都不见面了。好在有两个弟兄左右护法,如影随形,生活倒也不寂寞。关键玉兰适时填补生活的空白,比之春花更有情调。如果把春花比作野芳,那么玉兰就是一朵淡雅素洁的花。倒不是说他淡忘了春花,每当想起春花,他头脑中会莫名其妙地出现一个句子“春花秋月何时了”,从哪儿听来的记不得了。 玉兰的丈夫孟书杰刚刚提了供销厂长,吃喝全包销还有奖金,常年驻扎在东北,有一个东北小娘们陪伴,乐不思蜀。日子过得不要太逍遥自在! 玉兰最是情笃,只要宏照宏照想要,立即就到,有时身子不方便,就缱蜷一番,也解了相思之苦。 有一次,宏照宏照说:“干脆我就搬到你家来住吧?” 玉兰以为是玩笑话,说:“那好啊,我求之不得啊。” 第二天,宏照宏照真的搬来好些生活用品,一副常住的样子。 玉兰倚着房门,问:“你老婆那边怎么交待?” “我们已经达成协议,我不管她,她不管我。如果要管,就立即离婚。她同意了。”宏照宏照抽了一口烟,继续说,“你放心,我早出晚归,早上六点之前离开,晚上六点回家。” 玉兰笑了,说:“这儿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家了?” 宏照宏照笑着把玉兰拉进怀里,说:“我现在是日本鬼子进村,只要花姑娘不要房子。”说着吻住了玉兰一张小嘴。 玉兰家对门开老虎灶的老尤起得早,天天早上开门都看到朱镇长出来,便不厌其烦地打招呼,朱镇长早,朱镇长好。朱镇长有些尴尬,每次都是支支唔唔的。 这个月上级要到白镇检查工作,街道违章建筑严重影响了镇容镇貌,镇政府召开紧急会议,要求组织领导小组,动员拆除违章建筑物,不听劝告的一律强制执行。宏照朱宏照担任领导小组组长。 这天宏照宏照在办公室喝茶,冲进来几个人说,东头的老尤不肯拆除老虎灶,已经把菜刀拿出来了,说谁拆他就砍谁,是不是请派出所的同志出面解决? 宏照宏照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天天跟他打招呼的老尤,于是对下面人说,人民内部矛盾容易解决,不要上纲上线,更不要动用派出所。老尤我熟,下午我去一趟。 宏照进了老尤家门,老尤满脸彤红,明显喝了不少酒。 宏照宏照递了一根烟过去,不接。 宏照宏照说:“老尤,你的老虎灶已经伸到街面路崖了,确实应该拆除。给个面子,拆了吧。” 老尤暴跳如雷,说:“拆了?没那么容易!我一家老小吃什么喝什么?” 宏照宏照笑道:“尤叔,你这个老虎灶都快到路中央了,再伸就到党中央了。” 老尤扑嗤笑了,但很快沉下脸来说:“违章怎么了?有人自己有老婆,天天睡到别人家里,这个违章不违章?” 宏照宏照一听,脸都白了,好在边上没几个人。 进不能进,退不能退。宏照宏照头脑中快速运转寻找一个下台的楼梯。 “这样吧老尤,其它话我们不谈,大家都是街坊邻居,见面都是气气的,不要为了这事伤了感情。这个灶肯定要拆,但这是暂时的。我在这里给你保证,政府拆了还负责帮你砌起来,至于经济损失政府补贴你五十元一天。行不行给句话给句话吧。”说完,宏照宏照找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眯起眼睛抽起了烟。 老尤沉默了半晌说:“那是肯定的,谁拆谁砌。至于补贴也太少了吧,我一天至少要做到八十块钱。” 宏照暗笑这种小市民真是不好打发,便站起身来说:“尤叔,你是爽快人,我也是爽快人,咱们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今天你尤叔给我面子,我宏照朱宏照也给你面子,就按八十块钱算,有一天算一天。就这样说定了。”说完走到门外对工作组的人挥了一下手,几个年轻力壮的城管没几锤子就把老虎灶砸烂了。 总结大会上党委书记充分肯定了宏照宏照的工作效率,违章全线告破无一留存,除了老尤的老虎灶补贴了几百块钱外,其余全部拆的拆砸的砸。一时间,大街上多出了不少阳光来。 宏照宏照也发了言,说违章建筑就是违章建筑,难不成哪天会变成合法的?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砸它是一万个正确! 这天降大雨,傍晚才停。空气清新异常。 王成请宏照宏照到家对酌。 你一杯,我一杯,两瓶茅台很快就空了。酒一多,话就多了,说着说着王成竟然号啕大哭起来。 宏照宏照不解:“你,有酒,有肉,有房子,有车子,有女人,你,哭什么东西啊?” 王成说:“兄弟,我,我可不敢和你比啊,你是国家干部,病了有医疗,老了有劳保。我有个什么?看到你和老大混得那么好,想到我自己,整天为共产党卖命,卖到最后有个屁的好处。”舅舅听后,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有我宏照朱宏照一天,就有你王成一天。” 这几年,王成确实做了不少工作,为镇建筑工程队进入苏南城市作出了杰出的贡献,不仅解决了富余劳动力,还促进了白镇的稳定与发展。当初要不是他把王成拖进建筑站,王成一定已经成为兴华首屈一指的建筑大亨了,规模和资产一定能与北郊乡的辜一民相当。每当想起这些就觉得有点愧对王成。 王成伏在桌上睡着了,宏照宏照叫来他的老婆,然后走出门去。 路边的香樟,绿了整个夏天。斑驳的树影,破碎的月光在香樟树下撒下的时光碎片,承载着零零散散的回忆。他又想起了费春花,酒兴之下拷了她的bp机。 过了五六分钟,一个固定电话打了他的手机。 还是熟悉的声音。 “是我。” “你在哪儿?” “我在马路上。” “你要干什么?” “想见你,我想你了。” 对方停顿了一会儿。 “他马上就回来了,我先挂了。” “不要挂,我酒多了,我在镇南旅馆等你。” “不行,他就要回来了。” 没等宏照宏照说话对方就挂断了电话。 宏照宏照有些失落,风一吹,头开始沉重起来。这时远方旷野里有人在唱歌,“阿里阿里巴巴,阿里巴巴是个快乐的青年,芝麻开门芝麻开门……”宏照宏照嘴角边流露出一丝微笑,一抬眼看见了“镇南旅馆”的招牌,歪歪扭扭地晃了进去。 老板认识他,连忙扶他坐下。宏照宏照真醉了,摸出手机,含糊不清地说:“你给我打这个电话,要这个人立即来。”老板打通了电话,在电话里面说:“朱镇长喝醉了,你赶快来一下。” 老板把他宏照扶到房间睡,不一会功夫,就沉沉睡去了。 一夜无梦。 早晨,阳光射进窗户,惊醒了宏照宏照。 旅馆老板敲门进来了,笑嘻嘻地说:“朱镇长,你昨天酒多了吧?地上呕了一大滩……” 宏照宏照有气无力地说:“对不住了,对不住了。” “不要紧的。是那个卖化妆品费春花扫掉的。” “她昨天来了?” “是的,喂你喝了一些糖茶就走了。” 宏照宏照点点头,然后说:“这个事情不要出去说,听到没有?” 老板连连说:“你放心,朱镇长,我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以后只要镇里有人来,全部安排到你家。另外,旅馆要扩大,你这儿太小了。你把隔壁的房子盘下来,缺钱我帮你货款。” 老板大喜过望,连声说谢。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四十二章 王成当选 街面上干净了许多,到处散发着香樟的味道,沁人心脾。 宏照到了办公室,一眼就看到了桌上摆放着县人大下发的换届工作的文件,指示各乡镇做好选举前的宣传协调工作。 宏照看了这份文件,想起了王成,心中顿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忤逆政治游戏规则是要承担风险的,这一点他是清楚的,但为了王成,他愿意冒一次险,逆天而行。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王成天天按片按村按单位请人吃饭,说是补过四十岁生日,小范围庆贺一下。 朱镇长和茅玉堂这些日子则奔走于乡直单位和基层党支部之间,与人大代表一一交谈,什么家乡思想本土意识,什么选举的民主性真实性等等,让代表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兵分两路,王成建筑公司虾兵蟹将们纷纷敲响了代表家的门,送上一条价值不菲的羊毛毯。这时代表们才醒过神来,悟出味来。 王成人际关系好,又有朱镇长的暗示,果然没有一个代表拒收礼物的。 人大代表们开始力挺王站长当选副镇长,呼声很大,传遍了各村各单位,不确定的事件发酵膨胀到一定的程度,就能以假乱真,左右人的思维。代表们吃了王成的,收了王成的,这哥们平时待人又够义气,和大和小,和老和少,人见人爱。 好多年来,白镇除了朱宏照,就没再出个副乡级以上的本土干部,当真是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做了那么多年的奴隶,从来都是画个圈子让人钻,今天代表们也要做一回主人,真正行使一下人大代表的权利。 选举结果出来了,市政府指定的副镇长候选人果然只有零星几票。代表们认为,农民企业家王成同志锐意改革,并积极支持社会慈善事业,一致推选他担任白镇的副镇长。 事成以后,有人说宏照就是宏照,他是孙悟空,有猴性,有七十二变,有火眼金睛,有如意金箍棒。他稳操胜券,上有阮副市长的庇佑,下有人大代表的呵护,旁有人大主席和教办室茅主任作为左膀右臂,没什么可怕的。党委书记年纪比他小,知道朱镇长是乡里龙头老大,乡里干部都仰他鼻息,所以从没和他有过半点分歧。书记只想平安混上几年,回城安排个好单位,安排个正局职,到时还指望朱宏照在阮副书记跟前多多美言哩。 事情有时就这样简单,瓦工出身的王成从此成了国家公务员,吃上了皇粮。白镇的选举结果让人大和县委啼笑皆非,没办法最后只得把打断的牙齿咽下了肚子。 人大有个秀才“反弹琵琶”,在报纸上做了一篇锦绣文章,说白镇的海选又一次证明了昭阳县的人大工作和社会主义民主法制建设冲破了重重藩篱,走到了全国前列。 朱宏照这个名字从此闻名于县级机关,并且在市委领导的心上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每当到市里面开会,总有主要领导到他桌上敬酒,举杯之际总要慈祥地端详他一下,那一眼太深了,黑洞洞地看不到底。宏照头上有了千斤重的压力,他感到自己恐怕已经上了某些领导的黑名单。 果真在以后的几年里,市里领导视宏照为异类,对他敬而远之。在白镇召开的一次现场会上,有个副市长居然把“德高望重”这个字眼用在了他身上。在宏照听来,这比骂他八辈子祖宗还难受。 不过这样也好,舅舅有了更多的时间四处打听,四处奔走,四处打点,结识了总后以及云南军界的好多人物,很轻易地换来了磊磊的入党、上学、立功、提干,磊磊这几年好像奔驰在一条高速公路上…… 同年,阮子雄当选为昭阳市常务副市长。阮副市长打电话给宏照说:“听说你现在工作上不太积极,生活上也较随便,居然住到了张玉兰家中。人不可能一帆风顺,但任何时候不要迷失了方向,一时的挫折算不了什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老板不会在坐地不走呆一辈子的……”宏照表示一定改正错误,重振旗鼓,第二天他从张玉兰家搬了出来。 转眼到了中秋,中秋如小年,镇上热闹非凡。 丁春兰在外面打麻将,宏照躺在床上读《孙子兵法》,文言的看不懂,白话的也嫌烦,便到市新华书店买了一本白话的连环画,看起来不吃力。这是张玉兰的意思,建议他去读两本书,一本《孙子兵法》,一本《厚黑学》。如今做干部的不读这两本书,必定会从悬崖上摔下来,摔得鼻青脸肿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张玉兰读过师范,有些文言基础,经常对照图画讲解给宏照听,宏照联系实际,领悟也快,体会最深的两个词就是“兵不厌诈”和“暗渡陈仓”。 那天对玉兰戏言道:“我现在不问政事就是兵不厌诈,睡到你家就是暗渡陈仓。”玉兰笑着直捶宏照的肩膀。现在宏照不天天来,隔三岔五地来。一有空档,玉堂就插进去,这一切宏照蒙在鼓里。 这天,茅主任在张玉兰家的书柜里发现一张纸,是一份契约书,估计是宏照和玉兰一时兴起玩的游戏。上面写着: 婚姻契约书 以下文字有甲乙双方(甲:朱宏照 乙:张玉兰)承担所有责任。 以下文字乙方在阅读完24小时内如果没有质疑,将会永久生效。 此书的阅读、删改、增添,在乙方写完最后一条24小时后全权移交甲方。此书有效期为终生。 最终目标:乙方无条件许配给甲方,相伴一生,不离不弃。(此条不能修改) 1、甲乙双方不能以任何理由提出分手。(此条不能修改) 2、每人各执一百万元步入婚姻殿堂,以后创造的财富,两人共同使用,涉及个人的支出要由自己承担,不得以个人的名义动用公共款项。(此条可以修改) 3、婚房购置,甲方负责购房,乙方负责装修。当一方需要购买物品单价超过一万元时,要与另一方协商,双方同意时才能购买。 4、双方当视对方子女为己出,做到公平公正。 5、双方之间不得存有任何秘密,尤其在感情方面,如有第三者出现,必须第一时间告知对方。坚决把第三者铲除,消灭在萌芽时期。(严禁第三者,此条不能修改) 6、当面对一些大事件的时候,必须征询对方意见(吃、穿、住、行生活琐事除外)。当遇到不解的事情时,彼此有权利向对方询问,一方要给予一方满意的答复。遇到任何困难由双方共同面对克服,不能以任何理由隐瞒。不能强迫对方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在双方达成共识的前提下才能去做。当一方指出另一方的缺点时,要正确面对,及时改正。要给与对方精神上的鼓励和心灵上的安慰,特殊情况不能改正的,视为爱屋及乌之范围。 7、婚后甲方不得酗酒,不得抽烟,经常与乙方参加健康的文体活动,以愉悦身心。 八、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不能联系不到对方,特殊情况要第一时间告诉对方自己的情况。 9、当双方一起时超过半小时不说话视为冷战。冷战期间一方妥协另一方不能以任何理由不接受。(只要一方主动和另一方说话即为妥协,妥协方有权优先得到对方的谅解) 10、甲乙双方都有增添的权限,但所增添条款不能与上述条款冲突,如有冲突将不能增添。 甲方:朱宏照 乙方:张玉兰 茅玉堂拿给张玉兰,张玉兰动手要抢。 茅玉堂说:你已经违反了契约的第五条。张玉兰骂道:放屁,还不都是你赖皮!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四十三章 坦途在望 下官河的房子参参差差,全是砖墙草盖,青色的土砖,淡黄的苇草。北风起时,屋顶上会落下好多腐朽的草杆子,捡起一根来放在鼻下嗅,有一种湿润的香味。 南河边的人每天起得很早,太阳还没露脸时便端着一个大瓷碗,有男有女,或蹲或立,在河边,像晨鸟一样吱吱喳喳,吵得人睡不着觉。碗有小面盆那样大,大多是油炒饭,也有面条,很少有人喝粥,喝粥不熬饿。 天麻麻亮,会有人敲起脸盆,大喊一声:“别话多,快收拾收拾上船。”这个人是三队的队长小裤子,此人很有威信,听大人说是从南京什么厂下放回来务农的,还是个党员。 然后生产队的男女老少收拾木桶、镰刀、饭盒、茶水、香烟,十几个人一组,分乘五六条木船,一根竹篙,迎着晨曦驶向九里湾的田野。这个大部队里面有我的母亲,我的外公,我的大舅舅。 白天,南河边就全是老弱病残了,像我外婆这样的,身体单薄,三五年没下过田了。还有邻居家的姑娘红粉,先天性心脏病,二十多岁了还尿床,自然也下不下地。人人都怕小裤子。但我知道有人不怕,那就是我的外公和我的母亲。外婆不下田也有工分的,二分工,而红粉没有。我有点不理解,不理解归不理解,心里还是很自豪的。 红粉除了在家吃饭,就到外婆家玩。那时我有个表姨,小儿麻痹症,用凳子走路。再加我一个,四个人,用一副不全的扑克打五十k,输了就刮鼻子,我怕刮红粉,她鼻子像一块冰。打累了就围着一个烘炉子,在炭火中埋上玉米粒,炸米花。我们口中念念有词:“搂蚕豆搂碗豆,搂到江南翻跟头。”啪啪啪一连串地爆出香味,满屋子暖暖的香气馋得让我掉口水。红粉眼睛细,眼神不好,从来抢不过我们,只能笑眯眯地看着我们把米花塞进嘴中。那时我觉得她真的很无用,连我的瘸姨娘都不如。 外婆上街买菜,我们三个就从铺席下面抽出一个残破的本子,上面歪歪扭扭抄着好多电影歌曲。我们便引吭高歌,“甜蜜的歌儿,甜蜜的歌儿,无限好了喂……”红粉会唱很多歌,我们所唱的全是她教的。她的声音很低,好像不敢唱出来,但教得很认真,一句一句的示范,并更正我们唱错的调。只有这个时候,红粉才变了一个人似的,眼睛里面放射出满足沉醉的光芒。每当此时,她便握着我的手,她的手像冰块一样,但我觉得她比我摊姨娘漂亮得多。 那个下午,响雷下雨,几船的人水淋淋地从船上爬上岸,顾不上拿生产工具拼命往家奔,惊魂未定地躲到铺上,听着外面疯狂的雨声和雷声。不知什么时候,母亲拧醒了我,说:“红粉要死了,快起来。”这时,外面很静,雷声已经非常微弱了,像一只快死的老牛,只是远处还有些许红色的闪电。 我们到红粉家时已经一屋子的人了,红粉躺在堂屋的草席上。站在我前面的外婆一把抓住我的手,很疼,但我没敢叫出声来。人缝中,我看到她的嘴唇似乎在动,她还活着,但她的父亲说,心已经不跳了,还说死了好死了好死了好。她的母亲也没有哭,只有她大姐,不住用毛巾擦眼睛,她的几个哥哥,像木偶一样呆立在她的身旁。 我听到外婆轻轻地说了一声“红粉真要死了”,便松开我的手,一转身出去了。后来小裤子来了,说:“大家散散吧,明天还要下田。”于是,人陆陆续续地走了,母亲一把抱起我,骂了一声“活德行”,便走了出去。我回头看了一眼,红粉躺在堂屋的中央,很小很小。 一切仍然那么宁静,下田的下田,只有红粉家忙了一整天。据说,第二天一大早就埋到了九里湾。 那年,我和朱宏秀离开了下官村,定居到了昭阳。 同年,昭阳撤县建市,市委书记吕钟调到地级市海盐担任副市长。吕钟是外乡人,当兵出身,但文化不低,经济帐算得比任何人都精,人称“铁算盘”。又是个诗词迷,开会讲话经常引用古代诗词。有一次开会引用了《红楼梦》中的句子“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并作了详解。此联在第二回中。贾雨村的知府老爷没当上一年,就被革职。心中虽然惭恨,表面仍嘻笑自若,把当官搂的钱财和家小送回原籍,自己就担风袖月去游览天下胜迹。后来到维扬林如海家做了林黛玉的老师。一天偶游郊外,在破庙智通寺山门上看到这副对联,意思是讲明明已经拥有很多了,却还是不想停下来,继续为贪念所控制,一错再错,直到泥足深陷,才发现已经无路可走,想浪子回头但为时已晚。 他还从一只花瓶谈到反腐。一般的花瓶上往往写吉祥之语,但写上反腐败的诗句则很罕见,金元时期的“玉壶春瓶”距今已近千年。这件耀州窑所出的瓷器,白底酱彩,上绘玄纹,腹部竖向写有“诗曰得字知,天清日月旨,地清百年生,官清王法正,家清出官人”的反腐败诗句。金元时期战乱频繁,社会动荡不安,老百姓备受官吏的欺凌,这是反腐诗句诞生的历史背景。在当时的历史环境下,这位工匠的“胆量”真够大的。如今是社会主义民主与法制的国家,老百姓胆量更大,你的腐败让老百姓不舒服了,他们就会造你的反。 一时间大家对这位新书记敬仰有加。 有人说吕家有个叔子在北京做副部长,到昭阳只是个短暂的过渡,提拔到海盐是迟早的事。今天又有人说,吕钟到海盐这一步仅仅才是个开始。吕钟临走时很多人为他饯了行,有的直接送了钱。谁都没看到,不能当真。 吕钟搬家时正值隆冬,海盐来了几辆卡车把家当全部运走了。运走了什么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晚上运谁也不愿意问。反正在这次人事调整中个个都有收获,阮子雄也是有收获的,拨正做了市长。连我的爸爸肖扬东也升任了团市委一把手书记。我们这次迁居昭阳,主要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这天,肖扬东、三宝、王成等人到阮市长家庆贺,阮子雄招待他们吃了家宴。家宴是最高级别,只有自己人才能享受得到的待遇。 酒桌上就听阮子雄一个人说话。他说,做官就好像做生意,一万块钱难做,十万块就好做多了,假如一百万一千万,这生意就根本不要烦神,只会赚不会亏。上了一定的台阶后,就无需迎来送往了,遵守游戏规则,各守各的码头,自然会有船停靠,有船停靠就有生意做。这是官场千年不变的定律。阮子雄的肺腑之言,好像是专门说给三宝听的。 老实说,过了女人关,过了上司关,三宝的前面应该一片坦途了。现在他及时和张玉兰拉开距离,消除了一些人的怀疑;和费春花形同冰水,不升温不降温,这段私情知道的人不多,成不了威胁。至于其他琐碎的艳遇都是插曲,终归是传说,谁也没亲眼看见。 提到升迁,阮子雄就笑了,其实他真的不想做什么官,有的吃有的喝有女人睡就行了,古人云“高处不胜寒”,权力大了风险就大了。当初吕钟引用的那句诗他记得很清楚,做了官必然会失脚,与其如此不如不做,所以对于这次职务上的升迁他是不悲不喜。 几个人把酒喝得底朝天。酒很烈,60多度,五粮液。烈酒又一次点燃起三宝心中的熊熊热火。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四十四章 道士改择 白镇有三万多人口,是个大镇。这百年来,在地方士绅的积极倡导之下,大小庙宇建了二十多处。寺内的钟鼓声长年不断,僧人的诵经声琅琅传出,南来北往的香和游络绎不绝。 省委首长江上渚多次说白镇是个好地方,净土,未开发的处女地,自然环境独特,非物质文化资源古老且具有增强社会经济文化生活的潜在价值,多元多层次历史文化沉淀深厚,步步是景,景景上乘,待利用开发的资源太丰富了,是值得投资开发的区域。当时随行队伍中有一位佛学家,他说白镇地处昭阳最东南,在这里建个大庙,菩萨能保佑全市人民福寿安康。 新一届市政府的高度重视,决定在白镇东南方向征用一百多亩良田,建一个更大的寺庙“报本寺” 工程一开始,镇长朱宏照就忙了,不要说张玉兰,就是丁春兰也难得见到他。 丁春兰有她的事做,打麻将。 张玉兰是校长,没有宏照的日子,总会有法子打发时间。这天又深入课堂推门听课,听完四年级语文课后就感到不舒服,强行支撑着与任课老师交流听课意见,没讲几句一个晕眩栽倒在地。几个教师慌了,连忙扶她起来,一个男教师也不顾忌什么,背起她直往医院飞奔。 到了白镇卫生院,内科医生是个老中医,一把脉便说无大碍,建议转到妇产科。 妇产科开了个b超单子,一检查结果出来了,张校长怀上宝宝了。按照月份来看,肚子里面的孩子还真的看不出是谁的。像宏照的,也像玉堂的。玉兰拿不准。 在场的老师们都傻了眼了,大家都知道她的老公起码半年没回白镇了,两个人基本就是分居状态。张校长此时很清醒,很镇定,有气无力地说:我没事的,你们快回去上课吧,孩子们要着急了。 玉兰心理上一点儿紧张也没有,有什么好紧张的!只是她在学校的玉女形象要毁于一旦了。 报本寺奠基的那天,张玉兰人工流产了。她一个人去的,完事像小了个便,还走回了家。 在报本寺奠基的神坛上,我舅舅朱宏照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其中有这样一段:“女士们,先生们,同志们,我们为了昭阳市以及白镇人民的福祗,来建造这座集幸福安康、旅游观光为一体的寺庙,主要是为了让大家都能过上神仙般的生活。大家的心要诚,心诚则灵,菩萨才能保佑你。办工厂的保佑你财源广进,做生意的保佑你四通八达,希望大家鼎力相助,慷慨解囊……” 奠基的时候,原海盐市建设局局长,现任昭阳市委书记郑爽同志亲率市委常委一班人马、白镇党委全体成员和大批和尚道士神汉神婆参加了庆典,八百多人的队伍,舞龙的,打鼓的,唱忏的,济济一堂,场面蔚为壮观。 在市委郑书记的带领下,和尚、道士、神汉、神婆,个个身披大氅,鱼贯而行,三步一跪拜,九步一起舞,边走边跳,口中还念念有词。紧接着,鞭炮齐鸣,锣鼓喧天,人们翩翩起舞,歌声笑声响彻云霄,大有一片神魂颠倒、歌舞升平的景象,比天安门国庆节还要热闹。 庆典最终归到正题,与会个人与单位填写捐款数。 乐天化工三万、申元特钢三万、博益化工厂两万、万寿堂化工两万五、王德宏化工厂一万……其余村镇干部以公代私,捐了两千三千元不等。 最大的股东是市委市政府,15八万,一次性打进白镇的财政账户。 这天,宏照全程陪同新书记和阮子雄,在新书记跟前混了个眼熟。 张玉兰到家一躺到床上,汗珠子直往下淌…… 打了几个电话给朱宏照,没说几句话对方就挂了电话,这个时候打电话就是打扰他。 喜事一桩接着一桩。上个月大庙奠基,这个月政府大楼落成。 上午九点时分,无雨有风,天气阴沉。上级领导、兄弟单位和电视台的车子陆陆续续赶到。 正当书记宣布庆典仪式开始并致欢迎辞之际,一股罡风从天上刮将下来,如同一把巨帚,把欢迎贵宾的各色旗帜一扫而空,连一面重达二百斤的石屏风都被拦腰截断。所有人都吓得躲进了办公楼。 此时,茅主任手机响了,说中学的旗杆被一股奇怪的风折断了。茅主任一时呆了,那么结实的不锈钢旗杆,一股子风怎么能把它咬断。再看眼前一分为二的石屏风,心里不由浮起一片阴云。 宏照镇长和书记陪着市政府一班人一边喝茶一边抽烟一边骂着这鬼天气一边等着开饭。为了反腐倡廉,中饭没有到饭店去,就安排在乡政府食堂,大厅和包间共三十多桌。无酒不成席,没有酒也不像个样子。副局级以上的干部安排到两个包间中,饮用“梦之蓝”;其余全部在大厅中,饮用“天之蓝”。 舅舅和书记喝得不少,也喝倒了不少。审计局赵长丰副局长喝多了,滑到桌子下面去了,书记拍手大笑:“终于醉了,终于倒了……”舅舅乜了他一眼,书记方感不妥,连忙和宏照一起把人从地下拖了起来。桌上其他人视若无睹,你来我往,一杯接着一杯地往嘴里倒酒。一直喝到下午时分,汽车喇叭才一声接着一声地响起来。 宏照在墙根下小便,听到食堂的范师傅在骂娘:“吃死了就好了,开车撞死了就好了……” 宏照上前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个老逼养的,再说一句,立马要你滚回家。” 老范平时就怕宏照,立即成了缩头乌龟,躲进了里间不敢出来。 宏照酒有点多,王成要送他回家,两人沿着公路步行。一辆小车停在他的身边,里面伸出一只手,是赵长丰。两人握手告别,车子开远了,宏照还到那只手在外面摇着。真是喝多了! 晚上舅舅躺在铺上,头有些晕,心中还想着白天的事,口中念道:“倒了,倒了,倒了……”下午茅玉堂向他耳语,说学校旗杆断了,他打了个寒噤。本来酒席散后想找玉堂再了解了解情况,可是没看见他,又不知这家伙睡到哪儿去了。 思来想去,宏照感觉有事要发生,于是拨通了办公室的电话…… 第二天,镇政府来了个戴墨镜的先生,穿一件脏不拉几的道袍,在大院里一通跑一通看一通比划,还拿出个烧饼大的东西一通捣鼓。这人叫夏中农,年轻时好喝懒做出了名。出去混了几年,回来说话做事就全变样了,说是在终南山拜了大师,成了大师得意的门生。能测方位,知灾异,画符念咒,施行幻术。对于人们看不见的力量,命运、灵魂、鬼怪,包括勘定地相风水,他都能管,而且管得很准很到位。只要主家肯花钱还能改择,改择就是用钱改变一个人一个家族未来命运的走向,让命运从荆棘中走向坦途,从而最大限度规避背字运。一两年的功夫,夏中农便成了这一带最有名的阴阳大师,人称“夏道长”。 夏道长是我的救命恩人,和朱家有着深厚的感情。 那天书记和宏照见了夏中农。 宏照问:“依道长的意思,镇政府的风水如何改变才好?” 中农用食指向上推了一下眼镜,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说:“冤鬼是当年锄奸而死,死于当时的体育场,也就是现在的镇政府。现在重建政府大楼,阴魂感到报仇的时机到了,发誓要搞乱本乡的太平。办法是有,就是麻烦些……” 宏照问:“无论有多麻烦,都要请道长出面化解,有什么开支道长尽管开口。” 中农吐出两个字:“改择。”同时竖出一根指头。 书记是大学生出生,问:“什么叫改择?改革还是改择?” 中农看了书记一眼没有言语,感觉解释有些多余,神情中多少有些不屑。 宏照说:“一万,可以。全由先生做主吧。”但心里想这个夏中农也太坑了,做个法事要一万块,但这又是心诚则灵的事,少一分钱法术可能就不灵验。一分钱一分货,谅他夏中农要做到货真价实。 夏中农似乎看出宏照的心思,说:“二位领导放心,小道收人钱财,定将事情做得尽善尽美。” 翌日,夏中农领了一帮和尚尼姑开进了政府大院,点起了香火,敲起了锣鼓,办起了道场…… 中农是个精明人,礼毕后对舅舅说:“朱镇长,福相官相,子孙满堂,官运亨通,一生顺畅。能否让小道到府上看看风水,做些锦上添花的事?放心,这个不劳花费一分。”宏照失声笑道:“道长还要给我回扣?” 中农进了吴府,内外上下一番审察,一拍手掌道:“真是卧龙伏虎之地啊,镇长凭此风水,定能登上更高的位置。只是……” 舅舅心头一紧,忙问:“只是什么?” 中农道:“镇长不必担心,一点小问题而已。你办公桌的位置不对,正南方不好,你是卧虎藏龙,身子必须偏一些,方向略向东方才好,这叫‘出门就遇紫征星’,古人和古书都有这话语的。” 舅舅虽然半信半疑,但还是表现出十二分的虔诚:“听道长安排。”立即命几个人搬动桌子,道长用罗盘精细测算。不放心,又测算了一次,再移动位置,一直忙到天黑。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四十五章 市长落马 宏照留道长喝酒,拿出一瓶五粮液。好酒,道长不免多贪了几杯。酩酊之际,附耳舅舅道:“朱镇长,我和你老朱家的交情整个下官村都知道的。有些话我从不对外人说,一个人要确保一生平安,顺利到达大境界,必须讲究一法。” 舅舅睁大了眼睛。 “天地人和,此乃天道。镇长只需要逢庙拜谒,赶庙会,烧头香。记住,一定要抢烧头柱香。” 宏照举起酒杯敬了道长,道长是个烂屁股,一坐下就喝不够,不想走。宏照不住地看墙上的挂钟,道士却浑然不觉。 门外有狗在拼命叫喊,宏照借故出门上,原来两只野狗在交配,屁股连着屁股,母狗在嚎,公狗显得相当冷静。 王成朝这边走来,一脸的阴沉。这个包工头出身的副镇长,精明能干出手大方让他在农业社会拥有极为深广的知名度,成为乡里女人择偶的标准和父母教育女儿的反面典型。他通过年轻时的朋友朱宏照认识了当时的乡党委书记阮子雄,成为书记家的常。 作为泥水匠王成是合格的。他凭着对土地的感情和商人特有的嗅觉,敏锐感觉到改革开发中期农村土地价与值的严重背离,他预测不出五年这些闲置荒芜的土地会成几十倍地翻番,就像谁先入汉中即为王一样,现在谁率先买地谁就能率先掌握资本控制权。他像傻子一样关心了乡里一大块闲置已久无人问津的土地,以极低的价格从政府手中拿到了五百多亩土地。阮子雄从中帮了大忙,没有他鼎力相助这件事断断成不了,自然他也从中分得了好处。 作为乡镇干部他是不合格,一边担任副镇长,一边经营着建筑公司。建筑公司全权委托弟弟王强打理,这几年经常出安全事故,出了事就是王成出来擦屁股。这次如果王成的豆腐渣工程不出问题,如果昭阳检察院不在300瓦的灯泡底下和王成亲切交谈了三天三夜,如果王成体质再好一点头脑再清醒一点,这些本应该走得更远的秘密会一直走下去,阮市长也肯定会在这永远的进程中顺利地走下去。 这一切来得太快,让人来不及反应就铁板钉钉,成了一桩铁案。 检察院根本没预料得到这样一个结果,一个与世无争的市长竟也有如此严重的经济问题。本来只是想钓些小鱼小虾,没想到钓到这么大的鱼,竟有点不知所措了。 纪委书记颜成功立即插了进来,取得海盐纪委支持以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阮子雄实施了双规。有人说颜成功抓人审人是一种嗜好,他铁面无私,不管是领导还是下属,是朋友还是亲戚,只要落在他手上,没一个能全身而出的。一天不抓人,一天不审人,他就会感到不舒服。 很多人看到的是他的残酷,其实真正了解他的人并不多。颜成功从小父母双亡,受尽了贫寒和**。年轻时曾写过一段类似于《我的奋斗》的誓言,大意是克服重重困难取得事业成功做人上之人,让过去歧视他的人重新认识他。有人估猜他年轻时曾经被某个女人抛弃过,感情上受了伤害。经考证,颜成功成家时间较晚,三十七岁才结婚,那时已经开始谢顶,前额无头发,后脑密林丛生。 谢顶最有名的是威廉王子,曾经的英俊被谢顶慢慢销蚀,无医学定论的说法是谢顶(包括脂溢性)是人体雄性激素过高导致,跟遗传关系很大。 前苏联领导人赫鲁晓夫天生秃头,年轻时当过矿工。矿主嘲笑他的秃头是出生时营养不良所致,赫鲁晓夫当即予以否认:“不,这是我母亲的伟大杰作。因为她看到当今世界黑暗面太多,特意让我给大家送来一点光明。”真是机敏而又意味深长。 美国著名演说家罗伯特头上不长一发,却从来不戴帽子,有人提醒他光着头容易着凉受热。罗伯特回答:“那是你们不晓得光着头的好处,我可既是第一个知道下雨的人,又是第一个感知太阳温暖的人。” 美国剧作家马克??康奈利最突出的特征是他的难寻一毛的秃头,有人认为这是智慧的象征,也有人拿它取笑。一天下午,在阿尔贡金饭店,一位油里油气的中年人用手摸了摸康奈利的秃顶,讨他便宜说:“我觉得,你的头顶摸上去就像我老婆的臀部那样光滑。”听完他的话,康奈利满脸狐疑地看了看他,然后也用手摸了摸,回答说:“你说得一点不错,摸上去确实像摸你老婆的臀部一样。” 生活中,越来越多的男子三千烦恼丝已不保,曾经如风的秀发如风中败絮,最好的选择便是弄平,板寸,更显男人的干练和稳重。 然而,颜成功却十分忌讳这一点。在他看来,弄个板寸或光头不啻是体能衰弱的表征。所以他一直保持着固定的发型,前面是“桃源机场”,后面是“大兴安岭”,底下人把他这种发型说成是“硬撑”。这种“硬撑”其实是一种人格特征,谁遇到这样的人谁倒霉。 就这样,一个背信弃义的软弱男人和一个“我要奋斗”的谢顶男人结束了阮子雄的政治生涯。双开,判刑四年。因是旧案且有重大立功表现,王成受到了党内记大过的处分,免予刑事处分。 事怀一出,宏照急得像自己的爹抓起来一样,忙里忙外。抚慰老阮的家人是当务之急,防止再出什么意外。同时四处托人寻找法律的缝隙,哪怕只有一线天,也要保阮子雄从这条通道安全出来。忙了一年多,阮子雄被保外就医。 王成要送一百亩地给阮子雄作为补偿,阮子雄骂道:“给我棺材地啊?嫌害我不够,还想要我死吗?” 送土地不等于第二次行贿吗?这个道理老阮想得很清楚。宏照说干脆折成钱给你养老,不要白不要。不管有心无心,终究是王成害了你,你收他这钱理所应当。老阮这才答应接收这笔赔偿款。 二百万元现金由宏照送到老阮女儿在海盐的家中。一堆钱放在老阮面前他看也不看,现在他是怕看到这个东西,就是这个东西害了他,让他从巅峰跌入深谷,猝不及防。等到感觉痛时已经撕心裂肺粉身碎骨。他无颜见任何熟人,不见亲戚朋友,不见领导同事,过着足不出户的生活,天天在网上看电影,尤其热衷于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影片,影片中纷飞的血肉让他心中的痛苦淡化了许多。今天见到宏照让他产生一丝安全感,也让他的内心本已脆弱的情感一下子颤抖起来。 阮子雄眼眶潮湿,控制住不让泪水淌出来。宏照没说什么话,也不肯留下来吃饭,找了个借口告辞回了昭阳。 一个月以后,老阮把电话打到宏照家中,请他到海盐玩玩。宏照知道老阮寂寞得深了,想找个能说心里话的人陪陪他。老阮目前生活在检察院和纪委的眼皮底下,与他过从甚密,只能上黑名单,不会上白名单。记得很久以前有一部片子叫《黑名单上的人》,凡是上了黑名单的人都会被除去。相反的白名单就是不会被除去的人。在计算机系统里,有很多软件都应用到了黑白名单规则。白名单里是允许通过的用户或者ip或者软件或者就是一些数据流。这些宏照都懂,他曾经专门向我问过手机上的这两个功能。 宏照在电话中对老阮说:“这段时间事情多,以后到海盐一定去看你。陪你钓鱼陪你打麻将。”老市长是个聪明人,一下子就听明白了“以后”的含义。 丁春兰在一旁撇着嘴插了一句:“是人家老阮培养了你,你不会忘恩负义忘了人家老阮吧?” 舅舅沉吟道:“人心险恶,你不懂啊!” 后来,我们才明白,舅舅把与老阮的交往规定在电话范围内是多么明智,老阮能理解宏照的难处更是可贵。宏照这样对他,和那个胆小怕事的王成相比,已经让他无比欣慰无比自豪了。就好像两个学生,一个让老师蒙羞了,另一个却给老师荣光,两下抵消,老阮心里平衡多了。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四十六章 三救玉堂 阮子雄的倒台没牵扯出一件事,没绊倒了一个人,却震慑了一批官员。很长一段时间,昭阳城区的饭店生意淡了很多,桑拿洗浴业的营业额也直线下降,整个社会呈现出一派健康发展的大好势头。藉此良机,公安干警安步当车,深入楼堂馆所,去污除浊,轻而易举抓获了不少现行。 这天下午警方得到举报,城南“溪泉洗浴中心”涉嫌卖淫嫖娼,英勇无比的人民干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扑“溪泉”,义无反顾地冲进包间。里面的小姐十七八岁,听到激烈的擂门声,生怕有人看到她的玉体,来不及穿衣服便躲进窗帘后面。这是临时搭建多年失修的简易木屋,壁板早已腐烂不堪,根本承受不住**十斤的重量,小姐径直从三层楼摔了下去,赤条条的玉体横陈于街面,可怜了一条卿卿性命。 这个事件一下子点燃了市民的热情,大街小巷都在谈论这件事,而且还流传了这样一句话:老阮萎了,小鸡跌了,秃子捞了。落马的市长,可怜的四川女孩,平步青云的颜成功。 一波未了,一波又起。小小的白镇也出事了,像风暴一样传遍了整个昭阳市。 市公安局接到举报,说白镇派出所收受娱乐场所的贿赂,专营通风报信的勾当,卖淫嫖娼活动相当猖獗。是日,治安刑警大队突然袭击“天女”桑拿中心,抓了十几对野鸳鸯。查获吧台抽屉里的一个小账本,更是让干警们喜不自胜。 这是个嫖的欠账本。本子里面记载着两种人,一是乡里二流子,二是有头有脸的乡镇干部。二流子暂时没钱,一等有钱就来还钱;干部欠账不是没有钱,而是不想用自己的钱,俟上面有贵来便把前面的帐一并了结。 这里面稍微贵重一点的干部就是茅玉堂,共欠桑拿中心2200元。茅主任百般抵赖,公安局只是对他笑,笑得他毛骨悚然,最后流着冷汗承认了,央求公安不要公之于众,不要通报教育局,无论罚多少钱都可以。最后公安局把他作为一个普通农民处理了,罚了他3000元。处理结果是普通干警知道的,处理过程他们并不知道,宏照知道得最清楚,为这事他和市公安局的领导通融了再通融,说了若干低三下气的话。 朱宏照都要气疯了,他对茅玉堂说:“再有下一次,兄弟可真帮不了你了。你吃忘狗屎了,什么女人不好找偏偏要进这个鬼地方?” 茅玉堂满脸羞愧,听凭着宏照怒骂。 到底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没过一个星期,惊魂未定的茅玉堂又接到了检察院的电话,你是白镇教办室的茅玉堂吗?我是昭阳检察院,今天煮了一点咖啡,请你过来品尝品尝。内容当然是杜撰的,电话通知确是真的,茅玉堂握着话筒,大汗淋漓,脸色惨白,浑身发抖。 等了两天,检察院没见到人,便前往白镇实施抓捕。家里说刚刚上苏州去了,宏照连忙安排专人到苏州去找。人果然在苏州妹妹家,脸色铁青,头发几天没染全白了。来人把天说破了他也不肯回来,宏照一天几发电话打给他也没用。最后舅舅说如果让你做牢,我陪你一起做,这才像中了瘟疫一样随来人赶到检察院。 没费什么周章,他便一古脑儿全倒了出来。他承认接受了初级中学承建商十万元的好处费,民师转公、评定职称、人事调动中,收了一些钱物,共二十多万元。还交待了与学校一些女教师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包括强迫了一名教师家属的事实。只是没敢交待与张玉兰的关系,这事如果让宏照知道了,他就彻底完了。这个轻重他还是分得清的。 一个办案人员看着稿纸上罗列的女性姓名,禁不住笑出了声,说:“你果然是个大公鸡,见母的就上。” 红外线灯泡照出茅玉堂半张颓唐的脸,也照亮了他的兴奋。停止讯问后,他似乎意犹未尽,急切地表示还有几个重要事情要交待。办案人员一拍桌子,立即打断了他的话:“要你说你就说,不要你说你少废话。就说自己的事,其他人的事情不要你管,管了也没你的好处。”茅玉堂立即闭了嘴,耷拉下脑袋,像个失宠的佞臣,一脸的委屈。 禁不住茅玉堂一家老小的哀求,宏照答应再次出面营救,这也是为了兑现当初的诺言。当真要陪茅狐狸一起做牢?他想做,未必有人肯收纳。 宏照绞尽脑汁,想到了失散了多年的要好同学顾彪。 顾彪的父亲顾地是文艺评论家,曾当选为第三届全国人大代表。1963年他在南京主持召开了“农村题材小说创作座谈会”,强调深化现实主义,提倡人物形象多样化,主张除正反两类人物形象外,还应该写中间状态的人物。这对于克服当时农村题材小说创作的肤浅单调现象起了积极作用,但后来却因此受到公开批判,“文化大革命”中打成右派。顾彪从小就随父亲下放到官河村接受监督劳动。 顾彪成绩好,遭受大队干部子女的歧视和欺侮。宏照从小就看不惯那些大队干部的子女,顾彪的作业做得好,考试考得好,性格也好得出奇。宏照在作业和考试上有求于他,自觉成为了顾彪的保护伞。只要有人欺负顾彪,他会毫不气挥动拳脚把人打趴为止。在小孩子的世界里,拳头就是王道。渐渐地,宏照有了名气,在他的庇护下,顾彪也披上了铠甲,没有人再敢找顾彪的麻烦了。 那时的顾彪瘦得厉害,不擅运动,宏照经常带着他四处玩耍。大树根底下挖蝉蜕,用一张小破网捕鱼虾。大人一般用很大的鱼网拦在河中间等鱼经过,而小孩子最常用的是小网,把网放到河边上,过一会拉上来,运气好的话,鱼刚好经过网的时候就被网住。 还有一捕法就是用“敌敌畏”,掺上水,等第二天找个鱼可能比较多的地方,从上游把鱼药倒入水里。运气不好,选错了地方,这些药就白下了。运气好的话,过一会便可以看见一些小鱼小虾浮出水面,然后他们握着小网勺跳下水去把浮起来的鱼是舀起来。 还有个最原始的方法,找条小水沟,把两边堵死,用脸盆把水慢慢舀掉,等水干见底了,涸辙之鲋也就唾手可得。 两人用手指掐破鱼皮,拉掉细长肚肠,装入塑料袋子带回家。当天可以吃一点鲜鱼,吃不完的用盐腌上,晒干,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在粮食匮乏的年代,宏照的小聪明无疑让顾彪一家吃到了难得的荤腥。 落实政策后,顾彪随平反的父亲回到了省城,两人再没见过面。 顾彪大学毕业后分配在省水产厅工作,宏照写过一封信给他,很快就有了回信,信中尽是童年回忆,写了整整六张纸。后来顾彪提了副厅长,宏照做了镇长,大家工作都忙了。关键是宏照不擅长笔墨,又不习惯顾彪那种文绉绉的交往方式,有好几年时间双方都没联系。 当他得知海盐市的顾彪市长是省城新派的,第一个便想到小时的同学。一打听,果然是他儿时的伙伴。 茅玉堂出的事太大了,他本人又没有什么背景,听凭纪委检察院处理,结果很难让人预料。宏照斟酌了一番,便去了海盐。 他在市政府见到了顾彪。 顾彪又高又大,已然不是小时的模样,没有半点矜持,立即放下了手中的所有工作,把他安排在市政府宾馆,安排了一间上好的套房。 早上在最好的望海楼茶馆喝茶,中午在最好的国际饭店吃饭,下午还安排几个局长陪着宏照打扑克。他对几个局长说:“朱镇长和我亲如弟兄,没有他就没有我顾彪的今天,你们好好侍候他,侍候好了他,就等于侍候好了我。”几个局长敬宏照酒时都躬着腰,让宏照很难堪。 宏照呆在海盐整整一个星期,过了一个星期类似“太上皇”的日子。顾彪绝口不提茅玉堂的事,材料第一天就已经给了顾彪,该说的话也都说了。宏照不好追问。 没有得到顾彪任何答复,或许事情真的很难办,宏照便向顾彪辞行。 顾彪从抽屉里面拿出一份复印件递给宏照。这是海盐市检察院关于茅玉堂收贿案的结案报告,其结论为“事出有因,查无实据,但贪腐行为存在,不足刑事处罚,交由当地教育局内部处理”。 在顾彪安排的饯行宴会上,有个纪委副书记对宏照说:“朱镇长,我跟你说,抓教育上的干部没什么大意思,最多二三十万,不如放了。要是这样抓,监狱里面也住不下啊!” 上车前,顾彪握着宏照的手说:“哥哥永远是个忠义之人,希望你经常到海盐来作。” 一路上,宏照感慨万端,兴奋不已,脑海中不断浮现他和顾彪儿时一起的画面。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四十七章 结识雅文 市区永安路农贸市场的偏僻角落开了一家颇具规模的文化用品商店。 老板是个女的,细妹子。白晰的皮肤,白色的衣裙,白色的“马自达”,像一朵白云,轻盈地来飘逸地去,很惹眼。 那个盛夏,天热得很,宏照的车正巧泊在文具店门口,躺在空调里打瞌睡。忽然眼前一亮,一个女人从文具店出来了,袅袅娜娜,很有风姿。宏照眼珠立即瞪圆了,虽然阅人无数,但容貌和气质如此之好像苹果一样饱满的女人,宏照真的还是第一次见到。 司机小陈在听《盛夏的果实》,看到这个女人从台阶上下来,“嘿嘿”笑了一声。宏照问:“狗东西,笑什么?” 司机小陈有点小得意,关掉了音响:“镇长,你不知道这女人是谁吧?” 镇长问:“谁?” 小陈掩着嘴小声说:“郑书记的相好。” 镇长一惊:“你小子不要瞎呕屎!” 小陈说:“真的,上次市委开扩大会,我们几个司机闲着没事打扑克,听他们说这个女的还不到三十岁,海盐人,是郑书记的老相好。别看这文具店,生意可火了,城里各单位都到这儿购买办公用品,计算机和打印机复印机都有,除了飞机和枪支弹药,什么都有……” 镇长心里是相信的,哪个领导没个三妻四妾,但嘴上骂道:“你个细杂毛,别在外面瞎说啊……” 在普通人眼中这绝对是一则花边新闻,茶余饭后说说罢了,但在宏照的眼里,这绝对一条极有价值的资讯。 接下来几天时间,宏照费些了周折,通过一个房地产开发商,制作了一个精巧的饭局,自然而流畅地结识了这位神秘漂亮的白衣女子。席间,互相介绍以后,舅舅立即成为主角,谈吐大方,幽默风趣,惹得女人花枝乱颤。 宏照答应帮女人搞一批她需要的土产,并互存了双方的手机号码。 几天以后,土特产和一个档案袋送到女人住处。来人走了,女人打开档案袋,里面是一份“国际公寓”的购房合同,上面赫然写着她的名字,还有一串子钥匙。女人立即打电话过去。宏照诚恳地说:“妹子别误会,这套房子是开发商抵我债的,不值几个钱的,我知道你是郑书记的亲戚,只是想结交妹子,没有别的意思。” 白衣女人什么人呐?聪明鸟啊!回了宏照八个字:“受之有愧,却之不恭。”舅舅感叹道,老大的女人就是不一样! 这以后,舅舅经常在昭阳城过夜生活,灯红酒绿,莺歌燕舞。轻波掠翡翠,晓露披芙渠。 白衣女子名叫徐雅文,家在海盐红旗农场。郑爽在红旗农场担任过教师和场长,宏照估摸着就是个当代版的窗外恋,窗外恋是师生恋的代名词,这种恋情产生于学生与老师之间,传统道德下的不伦之恋。这一般源于学生对老师的幻想、崇拜和喜爱。但老师自古以来即被定位成一个负责传道、授业、解惑的长者,和学生之间是上下有别的,师生恋也被一些所追捧,所以师生恋是一个颇具争议的话题。 中国流传最广的当数鲁迅和许广平的师生恋。许广平在北京女子高等师范读到二年级时,因为学校请北大教师兼课才得以目睹鲁迅的风采。鲁迅那时给她们讲授《中国小说史略》。若干年后许广平回忆这第一节课的感受时这样写道:“许久许久,同学们醒过来了,那是初春的和风,新从冰冷的世间吹拂着人们,阴森森中感到一丝丝暖气……”鲁迅给女学生们上第一堂课,就不仅仅给许广平一个人留下了深刻印象。一年后,许广平终于主动地给先生写了信,当然是模模糊糊试探试探。鲁迅是语言大师,又怎能不从字里行间读出爱意?鲁迅先生当晚就回信称之“广平兄”,一下便让26岁的许广平失眠了。从后来出版的《两地书》中可以看到,这两个可爱的师生起初简直就像是玩文字游戏,互相捉迷藏,最后才捅破那层纸,鲁迅先生便娶了小自己1八岁的许广平为妻。 从琼瑶的《窗外》到英国电影《教室别恋》,以及当前大行其道的日剧,有无数师生间动人情谊的美好故事在社会上流传。大多数人往往可以接受作为爱情佳话或是文艺作品的师生恋,但对于发生在自己身边的,就多少觉得有点不靠谱。 郑爽和徐雅文他们是如何相恋的没有人知道,但可以肯定在师生恋中,女生会比较主动一些,老师却不过情面挡不住进攻,半推半就,最后成就了好事。 徐雅文闭口不谈郑爽,称宏照为大哥,宏照称雅文为小妹。 这天下午,宏照正开着镇党委会,研究精神文明创建工作,忽然接到雅文的电话,好像醉酒了,要他赶紧过去。宏照像听到命令一样,来不及打一个招呼,立即起身朝外跑去。 赶到县城已是三点多,雅文睡在香格里拉,进了房间就闻见了酒香。宏照立即通知服务台,搞来一些甜品。服务员说刚才已经来了几发人,看到雅文睡得很死都走了。 这时进来一个人,宏照认识,是郑书记的秘书小邹。小邹笑着说:“我把雅文送回来后,被她骂了出来,我不敢走,就一直坐在外面。”小邹知道宏照和雅文的关系,笑道:“这下好了,把妹妹交给哥哥,我可以走了。” 屋里没有人了,宏照在外间抽烟看电视。 一直到夜里十一点左右,里面有了动静,又听得雅文喊了一声“我要喝水”,宏照连忙端水进去…… 早晨八时点,宏照接到了一个电话,脸立即变了。电话是云南打来的,磊磊出事了。 云南是个落后的地方,物质匮乏,有钱买不到东西。 磊磊在部队做指导员,津贴不低宏照还不断寄钱过去,叮嘱他对上级领导一定放开手脚用钱。部队大大小小的领导都知道这么个富家公子,难免对他另眼相待。 磊磊确实比以前改变了许多,在白镇被关了三天以后,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对女人不能动粗,动了粗就是犯罪,轻则做牢,重则杀头。没有女人的生活是平淡无味的,但女人绝对不是生活的全部。 部队中有三五个女兵,长相都不怎么样。只有李可可这丫头比较养眼,十九岁,扎个马尾辫,白白的皮肤,一脸的稚嫩,就好像这方面还没有开蒙。磊磊每当见到她,心里就有点痒痒的。 这天,他骑自行车到十几里外的卫生所看病,没查出什么毛病。 趁没人的时候,磊磊凑近李可可,说:“可可,今天哥请你出去吃饭。” 可可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说:“报告指导员,我今天晚上要值班。” 第二天磊磊又去了卫生所,软磨硬泡。可可直截了当地说:“指导员同志,你想泡我吧?你比我大多了,我都可以叫你叔叔了。” 磊磊扶了扶军帽,说:“我今年才二十四,怎么就成你叔叔了?” 她一撇嘴:“我不管,反正我觉得你就是叔叔,而且对你没感觉。” 磊磊嬉皮笑脸:“感觉可以慢慢培养的。” 可可不耐烦:“再说一次,我对你没感觉。我还告诉你,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磊磊的心一下子沉到河底,冰凉冰凉,还想作最后的挣扎:“我认识吗?” 可可说:“有必要告诉你吗?”说着就往里面跑。 磊磊没受过这种冷遇,一把抓住她的膀子,可可用力挣扎,厉声喊道:“干什么?想耍流氓啊?” 磊磊一惊,松了手。 回来后和连长谈起这窝囊事,连长说可可是李参谋长的女儿,千万不能轻举妄动。磊磊心中便有些绝望了。这以后的几天,磊磊时而像瘟鸡,时而像雷公。发呆的时候,谁都叫不应,发怒的时候就骂人,有一次竟然踢伤了一个新兵。 邓红兵是昭阳同乡,请磊磊到县城小饭店喝酒散心,两人叫了一桌子菜,还有两瓶白酒一箱啤酒。邻桌坐了几个年轻人,有个女孩长得像可可,磊磊便摇摇晃晃过去敬酒。磊磊干了杯中酒,并说桌上的单他埋了。对方几个人没把他当一回事,都抿了一口,磊磊硬逼着他们一个个干杯。其中有个年轻人说:“当兵的,我们不认识你,你能不能文明一点?”磊磊走过去,一把握住对方的手腕,硬把酒倒进了他的嘴里。所有的人全站了起来,操起了板凳。这几个人哪里是磊磊和邓红兵的对手,全部被打趴下了,饭店被砸得一蹋胡涂。店主打了110。邓红兵要磊磊快跑,磊磊勇敢地走到女孩身边说:“美女,我不跑,你要作证,我是很讲文明的,是他们先动的手。”女孩吓坏了,直往后退。 公安进了饭店,两个人立即翻窗而逃。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四十八章 猛先之行 第二天两个人在睡梦中被带了出来,关了禁闭。一大早,部队的电话打到了宏照手机上,宏照立即马不停蹄,坐汽车,坐飞机,赶到部队。 首先拜见了军分区政治部主任陈浩。陈浩是昭阳人。陈浩说此事在当地影响很坏,司令员火冒三丈,要开除两个人的军籍。宏照一听就吓坏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是好,最后哽咽道:“陈主任,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不管花多少钱,一定要保住磊磊的军籍……”说着,淌下了两行热泪。 陈浩叹了一口气:“现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我带你去找找司令员,他这个人心肠软,你多央求,或许有用。” 进了司令员的办公室,陈浩喊了一声“报告”,行了一个极其标准的军礼。司令员正聚精会神地在写着什么。陈浩介绍了朱宏照,司令员抬头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宏照没有坐,仍然站着。 司令员示意陈浩倒水,然后说:“老朱同志,情况你想必已经知道了,我就不多说了。邱磊磊作为一个军人,一个是连级干部,竟然私自外出酗酒,寻衅斗殴,在地方上造成了极坏的影响。现在老百姓都骂我们是国民党的部队,骂我们的战士是土匪。为了给老百姓一个说法,也为了严肃军纪和教育他本人……”话没说完,宏照“哇”地就哭出了声。 宏照抽泣着说:“司令员,作为父母谁都希望自己小孩懂事听话。磊磊虽说是个军官,可他还是个小孩子。这次因为失恋心情不好,闯下大祸,应该受到惩罚。但从父母角度出发,我恳求司令员格外开恩,给孩子们一个戴罪立功将功赎罪的机会。” 陈浩插进来说:“司令员,邱磊磊是江苏兵,他叔叔朱宏文是我们部队的战斗英雄。老朱是我家邻镇的镇长,一接到电话就坐飞机过来了,刚才在我那里已经哭过了。可怜天下父母心啊!这几年邱磊磊进步确实很快,业务精良,带兵很有一套,全军上下口碑还是很不错的。我也希望司令部能给这两个小家伙一个机会。” “国有国法,军有军纪。这个问题我也同情,我也是有孩子的人,但同情不能代替军纪。等会议决议出来,你就带他回家吧。”司令员背转了身,只丢给宏照一个宽阔的背影。 宏照走到司令员的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我知道磊磊给部队给二叔丢了脸,惩罚教育是应该的,只求司令员不要开除他。给孩子一个机会,他可能会变好;如果开除了,就有可能成为家庭和社会的不安定因素。我不指望他成为将军,只希望他能够平平安安回到地方上,好好工作,服务社会,娶妻生子,做一个平凡的人。”说完,“扑通”一声跪下了。 司令员一惊,连忙把磊磊的父亲拉了起来,说:“千万不要这样,千万不要这样。”宏照一时间泪如雨下。 司令员沉默着。 陈浩也为之动容,走到司令员跟前说:“司令员,能不能看在战斗英雄宏文的份上对邱磊磊网开一面?或者协调一下当事人改了口供……” 司令员摆了摆手,沉思了一会儿说:“看来只有这样,让家长去协调,部队不能参与。只要当事人不计较,部队可以考虑从轻处理。” 受陈浩指点,宏照进了宁洱县城,这里哈尼族彝族人居多,语言不通,好不容易找到处警的派出所。派出所说当事人在猛先乡。 天暗了下来,等了一个小时都没有车经过。**点钟的时候,过来一辆装满了烟叶的拖拉机,宏照急忙把它拦了下来,任凭怎么说怎么比划,对方就是不懂他的语意。宏照给了他两张百元大钞,指了指前方,说是到猛先乡。烟农似懂非懂,让他上了车。 行了二十公里左右,烟农让他下车,呜里哇拉地说这里向西步行十里路就到了。 宏照下了车,借着月光往前走,一天没吃没睡,又冷又饿,精疲力竭。 不知走了多长时间,前方出现了一星灯火。 这时手机响了,是王成打来的。宏照哭了,那边也哭了。王成说:“兄弟啊,你要告诉我这个事,我说什么也要陪你一起去的。云南不比我们这儿,兄弟你可要当心啊!”宏照正要说话,手机没电了。 宏照继续往前走,灯光越来越近。 灯光是一个修车铺,一个黑瘦的男人坐在灯下抽烟。宏照走进去说要点水喝,瘦男人拿了个黑糊糊的杯子,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水递给他,宏照双手捂着杯子,才感觉到一丝暖意。宏照要求把手机充个电,又问男人怎样才能到猛先乡。那男人笑了,说:“现在十一点,没有车了。”宏照掏出一包大中华塞给他,说能不能帮我找辆车。男人脸上竟露出害羞之色,推开宏照的手说:“我儿子和侄子到县里送人,也应该回来了,到时候问他们肯不肯送你。”宏照连忙掏出一包散烟,递了一根给男人,男人接过烟点了起来。这时宏照发现他有只假眼,里面闪着阴森的光,心里不免忐忑起来。 独眼男人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你是大城市来的吧?我们是乡下人,不是坏人,你放心,等我儿子回来我要他们把你送到猛先。我这眼睛是建水库炸石头害的,现在乡里还给我津贴哩。”虽然露出了一排奇崛而丑陋的牙齿,却掩盖不了一脸的自豪。 宏照心中不免生出几许愧意,想想这么多年来混迹官场,想想儿子磊磊目前的现状,他头脑中竟然冒出一个词,因果报应。如果此番能将磊磊的军籍保住,回去一定天天烧香,多行善事,以报佛祖的一段悲悯心肠。 门外有刹车声,宏照心中一喜。独眼男人出去说了几句土话,两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进了屋,宏照连忙问能不能辛苦一趟把他送到猛先乡,两人点点头。宏照问要多少车费,小伙子操着不太操练的普通话腼腆地说:“我们不知道,你说吧。”宏照说:“我给你们五百,你们一定要把我送到那儿的宾馆。”小伙子愣住了,独眼男人说:“不用这么多,给一百就行了,要是白天三十就行了。” 宏照动身前,独眼男人拉了拉他的衣袖,说:“能不能把香烟壳子送给我?”宏照立即掏出那半包烟塞在他手中,上车时,眼中竟涌出了泪水。 小面包车在黑暗中前行,一路颠簸,不多时就到了猛先乡。小伙子介绍猛先乡是普洱名茶“板山毫峰”产地,说回去的时候可以带些茶叶回去。是啊,如果不把磊磊带回去,一定带些茶叶回去。心里这样想着,不觉车子就停了。 宏照在旅馆门前掏出五百块钱,两个孩子居然不肯收,最后宏照硬塞两张票子给他们。 进了旅馆,泡了两袋方便面,头脑中不断闪现出独眼男人的形象。 他太疲劳,头脑又开始考虑明天怎么找那几个当事人,不多时便滑进沉沉的梦乡。他梦见了邱桂香和邱铁匠过来掀他的被子,他拼命捂着头脸,猛然被子被拉掉了,他看到了邱铁匠那张脸和血红的眼睛,惊叫一声就醒了。 去年春上邱铁匠因酒溺水而亡,全家悲恸,街坊邻居都出了吊纸香烛。邱家指望朱宏照会来跪拜一下,没想到他一点表示都没有。自小邱铁匠就护着他,宏照大了,把闺女嫁给了他。宏照一度是邱铁匠是骄傲和自豪,没想死了连来看一眼的情份都没有。众人评论宏照这人太薄了,也替铁匠惋息。 噩梦中醒来,宏照愧悔不已。 吃了早饭,八点左右,宏照给当事人打电话要求见个面。对方说在谦乐村,离乡所在地只有5公里。宏照叫了一辆机动三轮车,朝猛先乡东南方向而去,一路都是弹石路,差不多要把他的肺颠出来了,进村又是土路,更是起伏不定。 两个男人已经等在村口,一个是村长,一个是当事人的父亲。 进了一个低矮的土屋子,一个年轻人包着纱布躺在灶边的铺上。宏照放下手中带来的慰问品,到铺边扶着年轻人说:“我是邱磊磊的父亲,我是来向你们道歉的。” 村长气愤地说:“两个当兵的下手也太狠了,另外两个娃也躺在家中歇着呢。” 当事人的父亲嘴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始终没开口。 宏照说:“所有的医疗费用全由我出,我绝不护短。磊磊这孩子我知道,从小没有娘,少家教。这事我有责任,无论如何求你们原谅他一回。现在部队要开除他,一开除孩子的前途就没有了……”话没有说完,便有些哽咽了。 村长抽了一口旱烟道:“是啊,没有娘的娃让人操心的。你既然来了,是实心实意的,我们开个会吧,把几个家长召集起来,商议一下到底咋办。”宏照连连作揖。 几个家长都集中到村公所,围观的人也挤在门外,宏照一脸困乏一脸沮丧地站在村民面前。 村长和几个家长说的一通话,他一句也没听懂。最后村长对他说:“朱老板,我们统一了认识,邱磊磊做到部队干部不容易,又没有母亲,你又大老远地从江苏赶到我们谦乐村来,诚心诚意我们都看到了,所以不追究你娃打人的事了。” 宏照连连称谢,说:“为了表达我的歉意,我要给三个被打的孩子一些补偿。”说着从包中取出三迭人民币,说:“这是三万块,无论如何要收下,只求你们到派出所去销个案,改一下说法。” 村长看了那几个家长一眼,竟然都显出紧张的神色,口中不知说些什么。村长回过头说:“我是这儿的领导,我做主,一家给一千就行了,本来四个孩子在县城打工,受了伤都吓得溜回来了,这一千块钱就补贴医疗费和误工费吧。” 宏照不依:“这怎么行,钱一定要给,要不我心里面也不安。” 村长笑道:“你给这么多钱,他们会不安一辈子的。” 宏照头脑迅速闪出一念,从包中又取了三千元,一起捧给村长,说:“万分感谢乡亲们的大人大量,我多出三万元给村里,支持教育事业吧。” 村长没想到这么个结果,连连说不行不行。宏照说有什么不行的,说着把钱全塞在村长手中。村长很激动,用土语讲宏照要捐三万块钱给学校,并带头鼓起了掌。顿时,屋内屋外响起了寥寥落落的掌声。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四十九章 顾彪调研 宏照回到部队,直奔陈浩家中,取出一个信封轻轻放在茶几上,说:“陈主任,事情解决到这个程度完全仰仗你从中帮忙,这些天让你受累了,心里真过意不去,一点心意……” 陈浩拿起信封直往他手中塞:“我们是同乡,不用这么气。”宏照按住他的手说:“你就是我一家子的大恩人,下辈子我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你。”陈浩一听这话,就不再坚持了。 宏照又从包里取出两条云烟,说:“我和司令员不熟悉,不太好打招呼。我准备了两条香烟,麻烦你亲自送给他,告诉他一定要自己抽。”陈浩心领神会,把香烟接了过去。两条云烟是宏照精心拆装的,撤掉了烟卷,在每包烟中塞了20张票子,一条烟两万,两条烟就是四万,重新封上后完好无损。 两个小时后,陈浩打来电话说香烟司令员收下了,并转达了司令员对宏照的谢意。 离开云南前一天,司令员委托陈浩约请宏照吃饭,到席的有参谋长和磊磊部队的团长政委。团长和政委都是宏照的老朋友了。 宏照敬了不少酒,司令员、参谋长、陈浩、团长、政委轮番敬酒,一周来的劳顿,让宏照喝醉了,就是醉了也是高兴的。司令员要两个警卫员用车一直把宏照送到宾馆,并负责夜间守卫。 第二天,磊磊和邓红兵从禁闭室放了出来,解决的结果给这两个小家伙记大过处分。当看到面容憔悴的父亲出现在面前时,磊磊流下了泪水。宏照按着儿子的肩膀,说:“磊磊,路还长着哩,一步一步要小心,从哪儿跌倒从哪儿爬起来。” 从云南回来,宏照的两鬓白了,脸瘦了一圈,在家整整躺了三天。白镇知道此事的人不多,影响不大,这是值得庆幸的事。 此番云南之行花了十几万,为挽救了儿子的军籍,想想还是值得的。挣钱干什么用,还不是用在孩子身上? 世事真是变幻莫测,西方不亮东方亮,就在这个时候宏照的任用公示出来了,他这个待在乡镇八年的正科级终于进城了,拟任命为昭阳市开发区管委会副主任。 公示出来后,昭阳纪委收到一封匿名信,揭发朱宏照与白镇中心小学女校长张玉兰有染,并质疑了他担任工业公司经理期间购买公司厂房一案。 第一件事,口说无凭。第二件事经核查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虽然如此,任命却停了下来。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经过磊磊的事,宏照看淡了许多,没了以往的激情,顺其自然,不想再作刻意的追求。 王成听说了内幕,力劝宏照赶紧活动,夜长梦多,时间一长就泡汤了。宏照微笑,笑中掩盖不了颓唐。 王成激愤地说:“老三,我知道你为磊磊烦了神,谁家没儿没女?谁家不为儿女烦?儿孙自有儿孙福,不要老放在心上。况且磊磊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要振作精神,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要是失去了再想找回来恐怕是不作数了。” 没一会儿,张玉兰和茅玉堂受王成之约也来了,于是三个人一起劝宏照,要他赶紧行动,采取补救措施。说到底这可是一荣俱荣的大事,你不为自己作想也要为家人和朋友们想想啊。张玉兰没怎么说话,只是一旁抹眼泪。 这时人大办公室主任刘瑞打来电话,问需要不需要他的证明。宏照镇定地说:“刘主任,非常感谢你的关心,一切顺其自然吧。” 三个人又责怪他失之考虑,其实宏照头脑中也左右不定,只是不想说出来。为了摆脱他们的纠缠,当场拨通了顾市长的电话…… 电话拨通了,足足说了半个小时。宏照从房间出来,脸上轻松了许多。 王成对张玉兰和茅玉堂说:“今天我安排,给老三压惊,你们必须到场。”张玉兰没有回话,玉堂说:“晚上我有个会,是我主持的。” “什么屁会,有这事重要?”王成没好气地说。现在茅玉堂在邻镇一家九年一贯制的民办学校担任执行校长,年薪六万。董事长是个撒手大将军,什么事都丢给他,事无巨细,玉堂都要亲自过问,比之以前辛苦多了。 受过处分的茅玉堂已经没有锐气了,讷讷地说:“好吧,我这就打电话过去,把会议改到明天。” 四人到酒店打扑克,隔壁包间声浪不小。冬哥他们几个人在斗地主。没一会儿,冬哥过来打招呼,散了一圈烟,说:“朱主任,两桌并一桌吧。” 王成不同意,冬哥看着宏照说:“给兄弟一个机会吧!” 宏照笑了,说:“不要乱叫,我是白镇的镇长,不是主任。” 冬哥吐出一口烟,大大咧咧地说:“那还不是迟早的事,网上的公示我都看到了。以后还仰仗朱主任多多关照哩。” 宏照递过去一支烟说:“今天我们是小范围活动,你真要有心,改日吧。” 冬哥立马表态:“明天,明天还在这个地方,原班人马。” 宏照说:“好。” 一周以后,郑爽陪同海盐市顾市长一行来到白镇进行大农业项目的调研。听完宏照的工作汇报以后,顾市长离开座位走到宏照面前,抓住他的手,说:“老兄,大伯父现在身体怎样?多年没见大伯父了,一定代我向伯父伯母问好。”说着示意秘书从车里提出好几袋子礼品,然后两个人坐在一起兴致勃勃地谈起了上学时的诸多老师和同学,脸上充满了对过去时光的留恋与向往。郑书记有些惊诧,站在一旁,不动声色。 郑书记和朱宏照两个人的时候,他一拳打在宏照肩膀上:“你小子真是特工啊,和顾市长的关系这么铁也不早说?”宏照憨笑了两声说:“顾市长在下官河待过,我们只是小时候的伙伴。” 就这样,郑爽提议中饭就安排在宏照家。 顾彪一踏进宏照家的院子立即惊叹:“好漂亮的花啊!怎么从没见过?”宏照答不上来,郑爽也不认识,在场的人都不认识。顾市长摇头笑了,说:“白镇真是个奇地,有奇人,有奇花,还有神奇故事,真是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的好地方。” 这花其实是有来历的。五金厂解放前是个庙宇,改制以后拆了一堵墙壁,发现了一个三四个平方的小院子,一棵树歪歪扭扭地依附着墙壁存活着,也不知道活了多少年。当时有人报告给宏照,宏照让手下把树移了出来,种到他家院中。谁也不认识这树,不知名的树木往往遭人忽视。镇上老人说这树叫什么薇,当初出家人砌墙就是为了保护它,不让它遭人为破坏。我的外公朱大江曾经提醒过三舅舅,这树来路蹊跷,说不定就是庙里面的东西,庙里面的东西是拿不得的。但三舅舅贪恋这花,没有理会。 宏照自然不能说是从厂里移植回家的,说这树是从野地里发现的,没人要便移种到家里来了,没想到换个地方长得这么壮这么漂亮。 顾市长深深嗅了一口,说:“好清香!真是‘踏雪寻梅玉铺路,煮酒品茗情为媒’啊!可惜现在不是冬天,要是冬天情趣更甚。” 郑书记插了一句:“顾市长真是好句子!不过这可真是棵奇树,从树形上看起码有百年以上,老树开花那么娇艳那么芳香,真是难得!朱镇长,我回去让园林管理处派几个同志下来鉴定一下品种。” 朱宏照连连感谢。 顾彪提议饭桌就放在树下,说这样煮酒品茗别有雅趣。众人附议。席间,大家斛筹交错,谈笑风生。 这时树上轻轻飘下一片两片花瓣落到地上,谁都没有留意,它好像在呓语:“若有众生偷窃常住财物谷米,饮食衣服,乃至一物不予取者,当坠无间地狱,千万亿劫,求出无期……”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五十章 初登昭阳 一周以后,昭阳市政府的任命和调令到了周家集,朱宏照同志正式任命为昭阳市经济开发区管委会副主任。 天天有人送行,宏照喝得天昏地暗飞沙走石愁云惨淡。人醉了,心里面不糊涂涂,喝酒本是一件享受的事,但是白镇却把它过度礼节化,弄得反而不自然,反倒逼出些纵酒吐酒的酒鬼。如果喝得好、喝得少、喝得巧,就不是一个会出卖自己的朋友。尽管如此,他在心中提醒自己,这个时候千万不要在喝酒上矜持过度,人家为你饯行说明瞧得起你,不管是真情是假意,拒杯是断断不可的,这样就把人给开罪了。 一连喝了十几天,就好像暴雨一样,风停雨停,上面通知他到开发区报到,酒一下子就停了。 开发区是副处级单位,下辖十六个自然村和三十几家公司。说是副主任,上面没人,其实就是一把手。开发区历来是进入市委核心层的栈桥,开发区主任成为市委常委的几率达到99%。宏照做如登蓬莱一样入主开发区,应该说是他一生中最得意的事。 宏照走马上任,市委书记郑爽亲自送他到开发区就任,这个面子不小了。 先开大会,后开小会。 郑爽和许副主任进行了个别谈话。许明祥今年47岁,在副主任的位置上干了十年,一直没挪窝,只要是个人,都会窝着一团火。所以不管谁在他头上,都是处处设卡,难为上司。他手底下有几个得力干将,能打能吵,全是让领导头疼的坏瓜头。许明祥暗地里手一挥,嘴一歪,几个人马上会找一把手的麻烦。 许明祥以为领导都怕他,以为自己是开发区的实际掌门人,其实他永远是个留守的大弟子。他的上司如过江之鲫,最后都驾着祥云高升了,惟有他原封不动,坐着开发区的第二把交椅。明文规定是第二把,实际是第几把只有一把手摆布,老百姓肚子里清楚得很。 和许明祥共过事的一把手回想起经历的种种往事,都觉得他心胸狭窄,阴险可恶。难怪没有一个人出来为他说话,敬而远之,以礼相待产,让他在自我的小圈子里面自我陶醉,自生自灭。 今天看到郑爽,许明祥就简单地点了一下头。 郑爽一眼就看出他眼中的怨怼。 郑爽和他谈话也是给他一个期望,化解他的消极情绪,能够积极支持朱宏照的工作。临了郑爽说市委已经考虑很快动动他,并把他放到最重要的岗位上去。时间不长,最多一年,希望他能够体谅市委市政府的难处,耐心等待一下。 许明祥本来抱着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和郑爽对话,如果话不投机,他就把早准备好了的子弹全部扫射出去,反正都快五十了,还怕什么? 没想到郑爽承诺一年后将他调任到城管局做局长,脸上顿时阴云消散,阳光灿烂,笑得肌肉都变了形。 宏照早听说了许明祥的厉害,酒桌上左一个兄长右一个兄长的,叫得许明祥放开手脚,喝了好几杯。宏照握着许明祥的手说:“许兄,以后你就是我的师傅,多指导我多批评我。”许明祥其实不怎么能喝酒,一喝酒,脸就红:“兄弟你太气了。” 郑爽站起来,讲了一个故事。历史上最有名的酒鬼是晋朝的刘伶,整天喝酒,然后光着屁股乱跑。有一天,他的太太把酒杯藏了起来,要他戒酒。他说好啊,不过为了表示郑重,我要在神灵面前起誓,你可要置五斗酒来敬神灵。他的太太信以为真,把酒买来了,不料刘伶却在神像面前作诗一首:“天生刘伶,以酒为名,一饮一石,五斗解酲。妇人之言,慎莫可听。” 众人听后大笑,同时对郑书记的学识顶礼膜拜。宏照没听懂得那首诗的意思,也跟着笑。 郑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又说:“古人喝酒往往闹出战争。楚国在古代是大国家,有一次向各国要酒。赵王吝啬,落得个京城被重重包围的下场。我们现代人也喝酒,常常以酒为媒,增进感情,增强合力。任何问题都要一分为二地看待。所以,我认为亲戚也好,朋友也好,同事也好,上下级关系也好,要经常喝点小酒,小酒怡情,小酒融情啊。一句话喝酒培养感情!” 众人连声称好。 桌上又开始了第二轮敬酒运动,一个接着一个敬郑爽,郑爽都轻轻抿了一小口,他这样解释道:“本人酒量有限,不比刘伶,更抵不住诸位的车轮战。感情已经有了,见谅。”最后举起杯子对宏照和许明祥说:“开发区就交给你们二位主任了,希望明年的今天我来喝酒时,能看到更新更好更美的景象。”说完一饮而尽。许明祥诚惶诚恐,将手中一大杯酒全倒进了口中。 宴席散了,郑爽醉眼朦胧,满心欢喜。开了会,谈了心,许了愿,喝了酒,还讲了故事,上下沟通,消除了芥蒂,有利于工作的进一步开展。 开发区的天是明朗的,开发区的风更是清凉爽快。风中的郑爽对着面前一排绿树,一脸的坚毅和淡定。 一辆黑色的皇冠开过来,无声地停在开发区酒店的广场上,郑爽径直进了车子,众人在暮色中目送车子远去。 要是郑爽回头,一定还能看到许明祥的手一直在挥别。 上班第二天,宏照刚出开发区大门,迎面过来一人在叫他:“朱主任,您好!”宏照一脸迷茫,此人自我介绍道:“我是朱东城,在办公室工作。”宏照想起来了,他是办公室副主任,开发区的秀才。 这个朱东城,其实也是白镇人,祖辈离开白镇到城关镇做生意,可谓是老城区的住户了。大学毕业后分在五金工具厂,因为喜欢舞文弄墨,发表了不少让人看不明白的晦涩诗歌,被昭阳报社一主编看中借用到报社搞文艺版块。后来调到《海盐日报》工作,赌钱狎妓,债台高筑,很让业内同仁不屑。 在海盐担任报社统计期间,社会交游面似乎超过了主编和社长,整日在外面吃喝,经济上捉襟见肘。有人说,朱东城就像个市长,路路通,没有他不认识的人,没有他办不了的事。朱东城有个好处,替人办事绝不收受好处,很多时候都是自己掏腰包。他又是惧内高手,账目不对,老婆说打就打。有一次,两个月不拿工资回来了,老婆当着报社同事的面,把一杯茶水浇到他的脸上。 东城科室的苏雪,结婚一年就成了寡妇。东城心里痒痒的。筹划了好多方案,想勾她,使出独门绝招“飞鱼胸”,一有机会就往她胸前蹭,一带而过,不留痕迹,形同一条飞鱼。苏雪没有骂他,只是四处躲。办公室只有他们两人时,苏雪便立即夺门而出。 没有身体的摩擦,哪里来的爱情的火花啊。苏雪又要夺门,东城终于鼓足了勇气搂住了她,手伸进了薄薄的衣衫,女人没怎么反抗,手再往下伸时,便殊死护卫抵抗。这最后一步,东城没有得手。 这女人倒不是不解风情,时间长了,东城便瞅见了她望过来的温柔眼神。 有时女人也吻他,手也抓过他的分身。约她开房,就两个字“我不”,语气很坚定,容不得半点让步。 女人心,海底针。 那段时间老婆和他分床睡,想靠也靠不到,躺在床上头脑中全是苏雪忧郁的面庞。他跟苏雪说我和老婆分居一年了。苏雪笑了,说你上网买个充气娃娃吧。东城便真的买了个充气娃娃。充气娃娃身材各部分均复制自真人,造型惟妙惟肖,皮肤柔滑细腻,肢体柔软机动。 他对苏雪说,我真的买了,你真狠心! 苏雪笑了,说道,活该! 本来这事除了苏雪没人知道,东城和单位一个离了婚的单身汉喝酒,把这事说了出来。这家伙嘴上没把,全部说了出去。有人向他借用,搞得他很尴尬。女同事看他的眼神也特别异样,好像富婆看乞丐,充满了同情和无奈。 苏雪处了个对象,连人带关系全部调走了,走前连个招呼和暗示都没有。 那些日子东城像痴鬼缠了身,整个精神如同深渊,一点寄托都没有了,于是便发生了篡改了同事发稿资料冒领稿酬的事件。其实大家可以原谅他的,但领导们不同意,要他哪里来到哪里去。 离开海盐的时候,好些同事为他饯行。说到底,毕竟同事一场。他没脸再回昭阳报社了,经一个宣传部的同学帮忙,将他举荐到开发区办公室,专事文字工作。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五十一章 劝离雅文 开发区对朱东城颇有微词,很多人不尿他,因为他是个酸腐文人。 其实他的优点多于缺点,他没有记恨心,酒量超级大。上桌子不吆喝,一仰头一杯酒。大家对他有些微词,无非觉得他好酒,做事没谱。 宏照对中层以上干部基本是了解的,尤其对这个同乡。东城向他打招呼,便立即上前握住东城的手说:“朱主任,久闻大名了,我们是白镇本家人,早就想找你请教了,只是刚刚到任,事情太多,等忙过了这阵我们搞个小酒。”东城弯腰称诺。 宏照说到做到。周末,天高云淡,舅舅载着东城把小车开到农家乐。 酒过三巡,白镇的两个子孙认祖归宗,确证了竟是未出五服的兄弟,便更加亲近了。宏照拍着东城的手背说:“兄弟,别看我是个主任,其实就是一个粗人。不怕你笑话,我就只知道打球、喝酒、洗澡、赌钱,其它什么都不会。你和哥哥我不同,上过大学,在海盐工作过,见过大世面。但我们身上有共同点,都是喝上官河的水长大的,都是从白镇走出来的。我们要抱成团,这样才能无坚不摧。以后,在工作上你要多帮我,要多挑担子。反正你放心,有我喝的就有你吃的。” 几杯酒下肚,东城先前的拘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站起来一拍胸口说:“朱主任,只要用得着兄弟的地方,赴汤蹈火,绝不后退。”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一月以后,开发区乾坤大挪移,最明显的是办公室主任调任村建办主任,朱东城升任办公室主任。 上车伊始,东城一改往日唯唯诺诺之态,工作上大刀阔斧,雷厉风行。先后举办了联谊会、笔会、舞会,广交文友,笼络写手,在报纸和网络上宣传开发区的新气象以及日益蓬勃的招商事业,使开发区一时成为全市经济领域关注的焦点。 “御用文人怎么了?”东城在办公室对一帮年轻的大学生们说,“我们这个部门就是要做好御用文人,为领导分忧,为企业扬名,为经济建设摇旗呐喊。” 自从有了跑里跑外的朱东城,宏照就不用烦神了,日子过得不要太舒坦!闲得没事的时候,一个电话过去,许明祥就跑过来了。两人不会下象棋,就下五子棋。决出胜负后,输者请,或吃饭或洗澡。不过正常都是许明祥请的,钱都是司机付的,字都是宏照签的。一请就是一桌子,都是许明祥的兵。宏照根本不在意,许明祥是他的兵,许明祥的兵更是他的兵。 好多人都说,奇了怪了,朱宏照能耐真不简单,伏住了许明祥这个老恶棍!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宏照在开发区快一年了,这一年里许明祥真没和他顶真,宏照做成了几件大事,协调了开发区各方面的关系,轻巧地取下了头上那个“副”字,引进了三个数亿企业入驻开发区。每个人的工资多出了几百块钱,大多数群众感到工作有趣多了充实多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开始私下议论朱宏照,说他是个玩脚,不学无术,只知道吃喝玩乐。大部分人不理会这些。世界大了,事情多了,你管得了吗?干部不是你做就是他做,反正没有我做,谁多给我票子,我就认他做老大。这是天律! 还有一部分人既怕宏照的身手,又怕宏照的家世。知情的人都听说他能文能武,不知情的人都认为宏照是大老板郑爽的舅子。几个人私下里发发牢骚,宏照并不在意。 这天,他在机关工作人员会议上说:“各位兄弟姐妹,我朱宏照到开发区来工作的,来创造快乐的,不是找气受的,是拿工资养家的,然后才是搞事业,你们也是这样。所以我们在一起工作就要共同创造快乐,让别人分享你的快乐。要是有人看我不顺眼,想做这个位置,我情愿让贤,只要上级政府认可。我和在座的好多同志一样,文化程度不高,这个我不否认。这是历史造成的,我们这一代人饭都吃不饱,还哪有条件上学?当然了,文凭并不是特别重要,文凭绝不等于水平。我们开发区有好多同志学历不高,但办事能力很强,什么事在别人手中可能是个老大难的问题,但到了他们手中,三下五去二,没有处理不了的事。我最相信的一句话就是——英雄不问出处。别的单位怎样我不管,我只重实际能力,谁能干谁就上。” 一席话赢得了满场掌声,当然不排除一部分人被迫无奈而鼓掌。 会后,郑爽书记打来电话,问了“南阳重工”的投资情况,然后说:“你和小徐关系不错,你劝她早点离开昭阳,她整天呆在这儿会影响我工作的。”宏照连声应道:“好,我一定尽力说服她出去转转。”一年多来的接触,宏照与郑书记的默契可以用“水**融”这个词来形容了。 郑书记又道:“市委马上要把你作为常委候选人进行公示,关键时候不要掉链子。这段时间你要多做思想工作,多了解群众想什么要什么,加强感情交流。特别要搞好和许明祥的关系,这家伙是个刺头,仗着他弟弟在省财政厅做处长,行为上比较放肆。记住,一定要搞好许明祥。”宏照闻言窃喜,立即表态:“谢谢书记,我一定好好工作,搞好各方面的关系,报答书记的栽培之恩。” 当天,宏照约徐雅文到丰台山庄吃饭。两个人。 宏照替雅文倒了一杯茶,然后说:“妹子,想不想出去玩玩?开发区有个商在上海,你去玩几个月,开支全由他出。” 雅文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晌,说:“朱主任,我好像不认识你了。” 宏照笑了:“我有什么变化让你认不出来了?” “是郑爽让你传圣旨了吧?我要是抗旨呢?”雅文心地善良,在宏照看来,她的温柔平静下面却似乎隐藏着某种可怕的东西,一旦爆发出来破坏力很强。 宏照憨态可掬:“嫂子,你千万不要误解了郑书记。”宏照继续说,“听说他老婆知道了你们的事,近期要来检查,还要拜访你。要是闹起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雅文的神情有些细微的变化,嘴上还是挺硬:“我怕她呀?”宏照俯下身子,轻声说道:“不是怕不怕的事,怪得两败俱伤不好。不如你先避一避,店交给我,生意你也别管,我包了。” 雅文抿了一口咖啡,说:“好吧,今天我卖个人情给你,明天就到上海去,反正在这儿也难得见到他。”宏照连忙说:“雅文,这几年来你对我朱宏照的关心和帮助太大了,我总想表达一份谢意,东西拿不出手,怕你见笑。前段时间看你的车子有些旧了,便托朋友选了一款,你千万要收下。”说着,从小包里取出一张**:“这是提单。保险全部办好了,是你的名字。”宏照要把它递给雅文。雅文打了一下宏照的手,竟流下了泪水。 宏照提单放在桌上,说:“雅文,我一直把你当亲妹妹待,你要是不见外就收下。” 雅文啜泣道:“那死鬼有你一半就好了……” 雅文走后,宏照又坐了好一会儿,有点怅然若失。不知为什么,每当看到这个女人,他心里总会生出一些轻微的疼痛。 此时,陈浩打来了电话给,说磊磊近况很好。宏照立即高兴起来,把自己即将升迁的事告诉了陈浩,并邀请他今年春节一定要回昭阳过年。陈浩道贺,并表示一定排除万难与宏照会面。 出了丰台山庄,便拨通了司机小李的电话。不多时,一辆车子驶到他身边。上了车,什么也不想说,小李乖巧,知道主任平时总喜欢和他开几句玩笑,今天一言不吭,一定心里有事,便不敢多话,径直把车往城南缓缓开去。下午,朱主任说过今天要住在开发区宾馆。 车窗外,闪过店铺,闪过七彩霓虹。马路上车来人往,极其繁华,宏照看得有些发痴,不多时就进入了梦乡……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五十二章 遭遇袭击 文珊和郑爽是在扬州读书时认识的。 郑爽第一次发现文珊的存在是在阅览室,那时的文珊文文弱弱的,瘦得厉害。郑爽一看到这女生,就知道正是自己寻找多年的人。 以后,郑爽经常出现在她面前,但文珊始终不用眼睛去看他,好像眼前空无一物。 如何引起这个女生的注意呢? 郑爽侍机在杂志陈列架上翻开了她的借书证,掌握了她的姓名和班级。 这天他拿定主意,早早来到阅览室看报纸,看的是《参考消息》和《新华日报》,上面尽是些国际国内时事,这些东西,他自然是没心思没兴趣的,每行字从眼中走过,但没从大脑中经过。一直等到阅览室关门,文珊也没出现。 第二天,郑爽一进阅览室就发现这个叫文珊的女生已经坐在老地方了。文珊读的是《当代》,郑爽很快便找到了《当代》的位置,用自己的借书证换下了架上的借书证,架上的借书证是一个叫文珊的文弱女孩的。 然后就有了情节,文珊取走了借书证,郑爽也离开了阅览室。 过了两天,文珊在教室里被同学叫了出去,说外面有个男生找。 出现在文珊面前的男生高高大大,瘦削的脸上掩不住运动男孩的英气。衬衣虽然有些破旧,但穿在身上非常合身,凸现出男孩身上饱满的肌肉。 情节继续发展。两人哈哈一笑,互换了借书证。虽然有些别扭,文珊还是陪着这个朴质的男生说了一会儿话。没想到两人都是从海盐考过来的。郑爽毕业于红旗中学,文珊毕业于白马镇中学,一东一西,遥遥相对。要不是扬州,他们或许今生今世也遇不到一块儿。 郑爽的父母是红旗农场的职工,家境很是一般,拿死工资家庭过日子都是上计划的。现在郑爽读了大学,虽说师范专业国家有补贴,但一个月二十块钱的零用还是少不了的,这对于郑家仍然是个不大不小的负担。郑父下班后就拉个破板车窝到轮船码头,运气好一天能弄个五六块钱,别小看这五六块钱,可顶得上两三天的工资哩! 文珊的父亲是海盐白马镇的工商所所长,母亲是医院的妇产医师,镇上的小孩大多经她手来到这个世界,家庭状况无疑要比郑家强百倍。 家庭的差距并没有影响两个年轻人的交往。文家的阻力其实很小很小,文父倒不是个势利人,并没看不上郑爽的家庭,只是看不上这个小伙子即将从事的工作。一个教师能有多大出息?文珊的坚持和母亲的支持最终改变了文所长的想法,何况现代社会父母想绝对做孩子的主是不可能的。在婚姻问题上父母和孩子对峙,注定两败俱伤,但最终完败的一定是父母。 毕业以后,文珊分到了海盐市聋哑学校,郑爽分配到了红旗中学,两地并不远,摩托车也就二十分钟的路程。第二年,两人结婚了。 多年以后,文姗成了海盐市聋哑学校的校长,又是政协委员,被授予“全国优秀教育工作者”的称号。郑爽也从红旗农场的中学脱颖而出,步入政坛,成为海盐市屈指可数的政治明星。 分时多聚时少,“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一千古名句成了夫妇俩别后相思的慰藉。 郑爽到昭阳任职以来,文珊一直没有到过兴华。 这天文姗开车到昭阳,找到了那个文化用品商店。左看右看就是找不到徐雅文,店堂里没一个女人,无论营业执照还是工作人员,连个女人的痕迹都没有。那天坐台的老板是枯瘦的茅玉堂,营业执照上的照片也是茅玉堂,营业员全是五六十岁的老头子。茅玉堂笑容可掬,凑过来问:“请问需要什么,本店负责送货上门。”文校长没发现什么端倪,只得怏怏而去。 宏照在凤凰台大酒店邀请郑书记两口子吃饭,并请居市长夫妇作陪。文校长在昭阳转了一个白天,有点疲劳。喝了点红酒,脸上便泛起少女般的红晕。居市长开玩笑说:“老郑啊,你们两口子真是郎才女貌啊!”老郑哈哈一笑:“你们两口子女才郎貌,也不赖啊!”居市长是有名的美男,居夫人是县中的特级教师。 大家哈哈大笑,连一向古板的文校长也笑了。一时间,气氛轻松和谐。宏照也不多言语,只管斟酒布菜。 饭后宏照和雅文通了电话,她正在上海外滩吹风。他说:“嫂子,好险啊,文校长真的就来了,到处找你,幸亏我提前三天撤换了营业执照,还找个假老板顶着你。但并没有完全排除她的怀疑,可能还会再来。你这段时间尽管在外面玩,缺钱花打电话给我。” 徐雅文的表情看不到,但心情一定无比沉重。宏照能够感受得到。 第二天上午,审计局副局长吴天明打电话给宏照,说开发区的年度审计出了点问题。开发区应收未收土地出让金77万元,少收土地出让金37万元,合计人民币114万元。现责令开发区上报相关说明,否则将处以巨额罚款。 宏照清了清嗓子,说:“吴局长,我们中午吃个饭,见面谈好不好?我现在就约赵长丰局长。” 赵局长很给面子,在电话里说:“有这事?这个吴局长,我要好好批评他,开发区是副处级单位,理应区别对待的嘛!” 三个人到了酒店。宏照开诚布公地说:“这是历史遗留的问题,具体情况我不太清楚,报告我已经嘱咐下面人认真准备了。至于罚款,你们知道现在经济不景气,我们的办公经费都压缩到了极限。能不能请二位局长格外开恩,放兄弟一马。所有招呼由我来打。”说完,将一杯白酒倒进了口中,因为太急,剧烈地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 赵和吴对视了一下。赵长丰说:“吴副局长,你是抓这条线的,我本不好干预。但朱主任是我的老朋友,当初他在白镇做镇长时我们就一起玩了。不看僧面看佛面,我看把这事妥善消化掉吧?” 吴天明搛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咀嚼,又慢条斯理举起酒杯:“朱主任,我们之间没有任何过节,请你理解我们工作的难处,都是为公家办事。既然赵局长讲了你们的交情,我就放一句话在这儿,你们把账目理顺了,我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宏照立即离开座席,一把抓住吴天明的手说:“好兄弟,有你这句话,我就交定你这个朋友了。” 对于审计局的几个局长,宏照还是非常了解的。朱东城这个酒鬼是万事通,曾把部委办局的故事一个一个讲给宏照听,宏照对审计局这两个局长的掌故了解得不算少。这明显就是一出拙劣透顶的双簧。没有赵长丰的授意,吴天明有胆子在这样的场合说狂话吗? 赵长丰原是个远近闻名的大队会计,打得一手好算盘,别人在纸上和心里盘算半天的东西,他三下两下就能拨出个准数来。后来傍了镇长的妹妹做了相好,十来年功夫便一步步爬到乡党委书记的位置,进城做了统计局副局长,后调任审计局局长。 进城后,赵长丰心知不能再像过去在乡下时那样乱搞了,基本保持一两个情人,免得影响自己的仕途。当然,与过去的相好说断就断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那个镇长的妹妹因做酒生意亏了大本,找他求赞助。赵长丰也不是软柿子,说捏就捏,带上新欢范建琴与她谈判。范建琴的出场是为了让老情人死心,且范建琴的口舌也不是一般人所能抗衡的。经过几个回合的唇枪舌剑,对方不仅折服于范建琴的口齿,更汗颜于她的绝世容颜。长叹一声,引身而退。赵长丰一次性补贴老相好十万块钱,从此两不相欠。 吴天明本是小角色,在审计上确有过人的才华,一般人找不到的漏洞他能发现。以前在西沟乡财政所做副所长,被赵长丰看中了调进审计局,对赵长丰死心塌地忠心不二。在以后的工作中凭着自己过硬的本领真的查出了不少案子,三五年后被提为副局长。 对于赵、吴二人的惯用伎俩宏照早有耳闻。固堰乡田书记是宏照的好朋友,调到市行政服务中心做了一把手后,吴天明立即带人去进行离任审计,查出不少“问题”。固堰乡领导找到赵长丰,赵长丰答应摆平。果然摆平了。 这两个活宝,一个负责抓,一个负责放。今天他们居然搞到他朱宏照身上,自然心里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但这是关键时候,还是隐忍为上。 当天晚上,宏照指示主管会计到两个局长府上和谐一下,关照一人送一条。主管会计问一条是多少,宏照不禁怒从中来:“你是个活死人啊?做这么长时间,这点规矩都不懂,还让人家上门来请教。一条就是一万。你个笨猪,只知道喝尿,再喝看我不撤掉你!”会计一时吓傻了。 当天晚上,赵长丰和范建琴在“流连”洗澡。会计赶到那儿,其它话没说,说朱主任有一封信,递给他就离开了。一回到房间,信就被范建琴抢去了。 到吴天明家,主人早泡好了茶。会计抽了一支烟,聊了一会儿闲话。起身告辞时说朱主任有一封信要我交给你,吴天明看也没看就丢在桌上,一直把会计送出门外。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五十三章 东城之死 四十二 昭阳市委常委候选人名单在网上公示了,一共三个人,朱宏照排在最后。 排名是有诀窍的,一般人不知道。排在最前面,极有可能被乱枪射杀仆地,排在后面的往往比较安全,到最后常常会如一匹黑马横空出世,等你想看清它的面貌,追溯它的血统时,这匹骁勇的黑马早就登山颠而小天下了。这样的马绝不可能是野马,或者是驯服后的马,野性全无,唯有驯良,主人放心。宏照应该就是这样一匹马。 可这样已经安排好的事情居然也有变数,真是世间事人算不如天算。这件事的发生直接影响了朱宏照的常委任命,其原因与宏照麾下猛将朱东城有关。 这几年朱东城为开发区的新闻造势作出了杰出的贡献,难免有些自大起来。这天应海盐几个同学之邀参加同学会,从中午喝到下午,后到桑拿泡小姐,出来吃烧烤,一直喝到凌晨。分手的时候,东城已经醉了,歪歪扭扭爬进车子,往昭阳而去。 据当时目击者叙述,那座桥栏杆被他的车头撞开,汽车冲进河中,车尾露出水面。等车子从河里吊上来的时候,里面的人已经成了一具硕大的轮胎。 当天,朱家老小几十口坐在开发区又哭又闹,硬说东城出的是公差,是为了招商事业牺牲的。事实上,朱东城为了进行横向联合,建立一个卓有成效的宣传网络,经常在海盐附近几个市县转悠,所以驾车外出为了工作没法否定这是事实,喝酒为了工作更没法否定是事实。关键在这个悲恸的时候没有人愿意出面反驳朱家老小,谁这么狠心和孤儿寡母顶真!许明祥平时最瞧不起朱东城,这个时候他也不表态,因为死者永远为大。 开发区一下子陷入了被动,宏照双眉紧锁,满脸愁云。 办公室小周反映朱东城当天上午曾说要到海盐去参加同学会,要他临时负责一下科室的具体工作。闻讯,宏照立即派人到移动公司查了通话记录,果然几个号码和死者手机上存的姓名吻合了,都是他的高中同学。一开始,几个同学吱吱唔唔,拒不认账。后来拿出通话记录单,才承认东城是和他们在一起的。 这时朱家老小已经兵分两路,一路留守开发区,一路进攻海盐,要求两方面各赔偿一百万元,并将朱东城的女儿安排到开发区,解决个事业编制。 钱的问题不是问题,只要出面化缘,跑上几个私营业主,让老板们发个慈悲,认捐个十万八万,凑个百十万不是什么大问题。关键是这个事业编制,不好轻易答应,这必须要市政府点头才算数。 宏照把这事向居市长作了汇报,居市长开了专门的办公会。经过讨论研究,统一了意见,由开发区掌握人道、和谐、适度的原则,全权自主处理。 有了尚方宝剑,宏照便可以办排众议大胆处理。他首先发动开发区广大干部群众积极捐款,每个人捐款二百元在工资中扣除,加上单位捐款三万元,一共九万元,由开发区领导班子亲自送到死者家属手中。海盐那边三个同学赔偿了三万元。朱家收下了十二万元,答应息事宁人永远了结,毕竟市政府解决了朱家一个事业编制。 朱东城尸骨未寒,地方网站就出现了骂帖,评说他上班时间擅自离岗,开发区领导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评说他酒后驾车丧命并非因公而且违法,子女不应超出常规安排事业编制;评说开发区某领导任人唯亲,用人德才分离,致使发生了今天的悲剧。从主帖和跟帖来看,矛头直指常委候选人朱宏照。 一天时间内,关于开发区朱宏照的看帖跟帖多达三万,这些帖子等于给宏照的历史和家族进行了全面而细致的回顾和梳理。 宏照的爹也就是我外公,上过朝鲜,立过战功。服员后担任宝应县公安局副大队长,因为嗜赌成性被开除出党,从国家干部沦为普通农民。 宏照前妻全身烧伤,生活窘迫,境况凄惨。小老婆整天打扮得像只花蝴蝶,只知道麻将胡不知道饭锅糊。 大儿子朱磊磊在云南某部担任连指导员,本性不改,招花惹蝶。 二儿子朱顺顺花了五万块钱上的五年大专,毕业后分配在昭阳市实验小学,工作一年后即调任市团委副书记…… 也提到了我,一个乡镇中学的语文教师,不学无术误人子弟,痴迷于电脑程序开发。 说到宏照的姐夫,也就是我的父亲,目前担任海盐市民政局局长,好在我父亲为官清正,没什么由头让众人评说。 宏照再也忍受不住了,把小周叫到办公室,要他打开网页。 小周说:“吴主任,我都看过了。”宏照让小周坐在他对面,说:“这个事情怎么弄?你帮我想想办法。”小周沉思片刻,说:“这样,我立即组织一帮人申请若干小号进行反击。”宏照摇摇头:“这个不行,火上浇油,会越烧越旺。”宏照接着说,“网络上复杂的东西我不懂,但有一点我明白,它有时就是一把无形的剑,会杀人,会影响我们单位的声誉,会影响我们的招商引资。所以,我想请你先牵头把办公室的工作抓起来,从侧面入手,转移目前网络关注的焦点,这样可能会减轻我们开发区的压力。”小周是大学本科生,一下子就听出了暗示和许诺。 于是,小周手下的几个年轻大学生,每人注册了五十个小号,轮番上阵,上传开发区新面貌的照片,宣传开发区宏伟蓝图和辉煌业绩,什么好话都说了,就是只字不提朱宏照。 小周则注册了一百多个号,每天起码在线十小时,对常委候选人的过去和现在的污点逐一挖掘、揭露、放大,其中也提及了朱宏照,骂朱宏照工作保守不肯发奖金。 朱宏照的帖子平静了许多,另两个常委候选人倒霉了,立即成了众矢之的。 李海霞,女,19八0年9月出生,1999年11月参加工作,2001年7月加入中国共产党,省委党校研究生学历,现任兴化市西沟镇党委书记、镇长,拟提名为新一届兴化市委常委候选人。这个三十出头的毛丫头,出道早,发展快。从出生到工作,仅仅用了19年的时间,这么短的人生经历又经过12年的勤奋刻苦工作,无比艰难地即将爬升至市委常委的位置。 李海霞先被周秘书几个帖子一顿吹捧,什么年轻有为,什么巾帼女杰,什么八0后常委。尔后,一个《八0后小丫李海霞“坐火箭”直升昭阳市委常委》的帖子出来了,一出来就成了热贴。有人分析,从时间上看1999年也就是李海霞高中毕业的时间,经过暑假后她就参加工作了,不知道第一份工作是如何得来的?高中毕业能在当时的什么岗位就业呢?她是党校研究生学历,党校的文凭到企业有用吗?跨省有用吗?这一下子激起网民的质疑,纷纷挖起了李家的祖坟。挖开一看,里面竟躺着原市委某副书记的公公,连小李书记上中学时的恋人都被牵扯了进来。当然议论更多是用人体制的不透明,她进常委有什么过人之处?学历高过有清华背景的周森锋,还是她把西沟镇搞得出类拔萃了? 水利局杜局长也是候选人之一。周秘书与杜局长都是小营乡的,杜局长做镇长时,周秘书读高中,周的父亲在乡政府任农经助理,素与杜有隙,周秘书肚中自然少不了他的精彩故事。杜一上场就赢得了满堂喝彩,因为故事的主题迎合了大多数男性意淫的心理倾向。意淫与**都是人们的欲望,是想象与实际的区别。 我们可以想象意中人柳腰款摆,罗袜高挑,金钗倒溜,枕边乌云,羞云怯雨,万种娇娆,津津甜唾,笑吐舌苔。杨柳腰脉脉春浓,樱桃口呀呀气喘。星眼朦胧,细细汗流香玉颗;酥脸荡漾,涓涓露滴牡丹心…… 这是古代文学,好多人不理解。这里有两段经典的现代文字极具指导价值,让我们的意淫世界更富文学色彩。 比如“他……他把我顶在紫色的墙上,撩起裙子,利索的退下k内裤,团一团,一把塞在他屁股后的口袋里,然后力大无比的举起我……我没有其他的感觉,只是觉得就像座在一只热乎乎而危险的消防栓上”,消防栓我们很多人没见过,读了这段文字,由淫而想到它的长相。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五十四章 朱郭联姻 很多人是靠想像生活的,但杜局长不是,他是有实际行动的。这个行动就是想方设法搞小姨。杜当副乡长时,与第一个小姨子不干不净,然后又与二小姨有染。亲小姨搞完了,就瞄准表小姨。没想到表连襟发怒了,从腰间抽出皮带,冲至杜公馆门口,大喊大叫,把他搞得灰头鼠脸。就这样,杜乡长被小营乡广大干群一致公认为“小姨控”的中坚人物。 意犹未尽,周才子还演绎了个故事戏说老杜—— 这天,姐姐带着杜局长回娘家。杜吃醉了酒,躺在床上睡着了。睡梦中,把枕头挤到床边,悬了空。小姨见了去给他扶。姐夫一把将小姨子的衣服拽住,小姨子用力挣脱跑了开去。 小姨子心想:我好心给你扶枕头,你却这么无理,非整治你一番不可。于是,小姨子在墙上题诗道:“好意去扶枕,为何拽我衣?不看姐姐面,撕破你脸皮。没脸!没脸!” 老杜见了,在这诗旁边也写了一首:“酒醉朦胧睡,醒来眼发痴。以为贤妻到,原来是他姨。误会!误会!” 岳母过来看后,心说:“嗨嗨,这算得了啥!”也随手在墙上题诗道:“姐夫戏小姨,世上常有的。一把没抓住,跑了是便宜。好险!好险!” 哈哈哈,周大秘书,真是太有才了! 周秘书还把他的一百多个精兵强将精细地分成三列,一大队骂人,一小队还击,还有一小队做和事佬。 总之,周大秘书见天就骂自己,骂自己是五毛,骂自己是愤青,骂自己是汉奸,骂自己是王八蛋。不明真相的网友纷纷跟帖,各守阵营,又鼓又呼。于是乎,战火愈演愈烈,大有星火燎原之势,一发而不可收。 经典跟帖—— 楼主,你在炫耀很多人要你qq哦,去你妈的,当自己谁呀,混了猫扑,骂人不带脏字了,你丫的就是一垃圾,猫扑强人多到让你蛋疼。 l一直强调不怕事。但言辞间已经流露出就差尿裤子的情绪了。 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你这个五毛的错,你也承认是你先骂别人的,而且出事之后不是想着怎么解决,而是和别人对骂,真的有人找上门了才知道拉屎,却没人给你递手纸了。杯具啊! 你想李书记的心思未遂,让你给骂了!先前你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后来你是自作孽不可活。 5万一条普通人的命,10万一条混混的命,50万一条混混头的命,100万杜局长的命,300万郑爽的命。 你丫不是八0后嘛,找帮子非主流的兄弟姐妹们,雷死那帮牛b,雷不死让你姐妹们牺牲一下,反正非主流好这口…… 网络上污言秽语,乌烟瘴气,害得宣传部裘副部长反复出面调停,要求政府版市民论坛版主删掉这些帖子,然而新帖层出不穷。 郑爽也在看帖,看得火冒冒的,立即拨通通话,命令宣传部关版。那天上午,所有的帖都发不上去了,官版市民论坛犹如一只麻醉的大象,应声倒地。 论坛的目标集中到三十岁的毛丫头和“小姨控”老杜身上,冷落了当初的朱宏照。半个月以后,朱宏照被任命为昭阳市委常委,组织部部长。 世界上分两种人,一种是不知道内幕的,一种是知道内幕的。不知道内幕者完全由情绪操控在网上义正辞严嬉笑怒骂;知道内幕的操控网络有的放矢稳坐中军帐,周子豪就是知道内幕的那种,从一开始他就以强大的阵营给人一个胜利的预期。 周子豪临危受命的忠诚和高超的战斗艺术,让宏照大为欣赏。宏照入主组织部后一星期,将一纸调令如纸飞机一样掷到他面前,通知他即日到组织部干部科报到。 周子豪着一身崭新西服,出现在组织部的门廊上,引来不少艳羡的目光。 有人说,这场网络大战是死者朱东城引发的。 陈平是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实权派。姐夫在省委组织部,郑书记对他礼让有加。这天,陈平夫妇请宏照夫妇吃饭,说有事要谈。陈市长请吃饭,宏照是必须要去的。 陈常委是山东兵,完全是山东人喝酒的作派。先敬了宏照三杯,表示老常委对新常委的欢迎。又敬宏照夫妇三杯,祝宏照家庭幸福,事业兴旺,合家欢乐。 陈副市长是个直爽人,不绕弯子,直接问宏照:“吴常委对郭集镇的郭书记可熟悉啊?” 宏照知道进入正题了,连忙站起来把酒杯端在手边,说:“郭常委是我们第一大镇的书记,我是刚刚认识不久。” 陈副市长道:“长话短说,上次在团市委遇到你家小二子,和他聊了几句,知道他还没处对象,我就一直放在心里了,想着什么时候给小二子物色个好对象。这不,到郭常委家吃饺子,姑娘出来倒茶。我一问,太巧了,年龄相当,也没对象。我嘴快,当场就说我来做大媒,和朱宏照家小二子配个对。我和郭常委是多年的弟兄了,他当时就说,你推荐的人肯定不丑,吴家小二子我见过,一表人才,就怕人家看不上我们家姑娘。” 宏照的婆娘丁春兰傻傻地插了一句:“那姑娘有不得工作啊?” 宏照瞪了她一眼,说:“郭家是名门望族,只怕我们高攀不上。工作不工作的无所谓,没工作照样吃遍天下。我回去问问小二子,只要他同意,我们绝不做蜡烛。” 陈副市长一把抓住宏照的手:“真是好弟兄,爽快!告诉你吧,人家丫头也不赖,事业编制,教高中生物,目前在考公务员,进市政府是迟早的事。这事要成了,两家并一家,意义非凡啊!” 小二子是丁春兰所生,初中时成绩平平,舅舅交了五万元让他读了师范,做了一年小学教师后调入市团委担任副书记至今。这二小子和大小子不一样,除了智力水平以外样样都好。模样好,品行好,待人接物更好,没有官家子弟的骄奢淫逸。不了解他的人认为他是吴常委的儿子开始会排斥他;了解他后会亲近他,觉得他是个值得用心呵护的小弟弟。 小二子还有一个优点,就是唯父亲马首是瞻,父亲的话有一句听一句,父亲的话一句顶一万句。所以,这桩婚事宏照是有些把握的,况且儿子也没有任何反对的理由,郭常委是昭阳市最富乡镇的一把手,又是市委常委,说话举足轻重。这桩亲事,好多官商人家都求之不得呢。 和顺顺一说,顺顺很感兴趣:“什么学历?人长得怎么样?”宏照说郭姑娘是大专学历,现在一所高中教书。顺顺比较满意,看了带回来的照片说,你们做主我没意见。宏照心里叹道:“真是个痛小伙!” 小两个人见了面,双方都不认生,基本没怎么牵引就淘淘不绝聊上了。陈副市长笑道:“真是天生的一对。” 两人工作都很忙,没什么空闲时间谈恋爱,正常qq联系,有时一个星期也见不上一面。 郭姑娘教生物,觉得这个小学科让一个大活人一辈子说道繁殖啊器官啊没什么出息,便一直筹划着考公务员。去年笔试没过关,今年缴了2万多元参加了公务员笔试培训班。郭书记对女儿说:“笔试过了,老子想天法也让你面试通过。”今年郭姑娘压力不大,大不了明年再考一次。 陈常委把两边家长召集到一起吃了个饭,说:“两个伢子岁数也不小了,既然双方都满意,不如早点把婚结了吧?”双方家长表示同意,反正不需要准备什么,今天说结婚,明天也来得及办,什么都是现成的。 宏照请来夏道长,要求把婚期定在暑假。道长一通掐算,便把好日子就订在八月22日,农历七月初十,星期三。 时间过得快,顺顺和郭琴姑娘大婚的日子说到就到了。郭常委的陪嫁是一幢城区的别墅,朱家负责里面的装修装潢,让朱家出装潢只是为了求得一个诚意。王成主动请缨,领着工程队大战苦战两个月,顺利竣工。朱家实际没花什么钱,破费了些香烟茶水费罢了。 喜宴办了半个多月,开了八八八席,分别在昭阳、白镇、郭集城乡三地举行了隆重庆典,省电视台节目主持人担纲,著名歌手到场献艺,盛况空前。一时间朱郭两家强强联姻迅速成为重大民间新闻,成为当地的热点话题。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五十五章 郑蠢驴传 婚宴上。 周子豪和张玉兰充当内勤,一个领着一帮人接待来宾,一个登记亲朋好友的贺仪,忙得不亦乐乎。最怕结算人情钱,竟有二百万元,各种礼品更是不计其数。玉兰有些咋舌,和宏照通了气,宏照有些害怕,但很快做了决定,除了亲朋好友的其余的人情钱全部退。人情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有没有,有几只,呆子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宏照没傻到这个地步。这样决定后,宏照心里坦然了。 顺顺结婚第二天,和白镇党委书记郑百川在茶馆喝茶,回家的路上,看到了费春花。几年不见,费春花好像是一下子干瘪下去,原先脸像一只圆润的苹果,现在像一只枯败的柿子,额上尽是皱纹,和他对面走过,她似乎有些紧张。走过去以后,宏照回头看了看,她的背影完全已是一个中年农村妇女的标本。宏照轻叹了一口气。 回来以后,心情始终有些不爽,连打了几个呵欠,躺到床上养神,不觉之间身体轻飘起来。不一会儿,他看到了大儿子磊磊,在一座荒山里行走,穿着衬衫,一半在里,一半在外。光着腿,光着脚,每走一步都留下一个血红的脚印。他连忙喊磊磊磊磊,但磊磊好像听到到他的声音,继续往山的纵深处走去。他心里急,明知道这是梦,可还是希望能唤回儿子或者早点自己醒来,但自己好像被魔法控制一般,就是睁不开眼来。 这时,王成叫醒了他,帮他盖上被子,说你中了梦魔了,千万不要着凉。宏照坐起身来,一脸的疲惫。 王成的儿子今年大学毕业没有去处,特地过来找宏照商量对策。宏照惊魂未定,含糊地说:“要不先到组织部打打杂,锻炼锻炼,等机会考个公务员。”王成说这样也好。 两人谈起了周家集的情况。王成负责镇文教卫生这块,感觉文人成堆的地方工作很难开展,读书人都没有以前听话了,说话比干部还狠,一不满意就上网曝光,讨厌得很。尤其是教师看到公务员涨了工资,也逼着政府发绩效工资,还闹起了罢课。昨天市委办公室打电话到周家集,经过ip侦查,终于确定《郑蠢驴传》的作者就是周家集的一个年轻教师。 这件事宏照很清楚,他从文件夹中取出一张纸,正是《郑蠢驴传》的打印稿: 郑蠢驴者,何许人也?真名已不可考,唯知当初乃一穷教书先生也。 据闻与某权贵关系深厚。权贵早年曾受困于乡野,郑悉心照料,曲意奉承。后果借此一飞冲天,官居一县之长,且有扶摇直上之势。 按说郑大人始于贫困,起于书生,理当解百姓之疾苦,宣圣人之教化。明察秋毫,巨叶难敝其目;律己正身,处浊泥不掩其清。如此,方不枉读那圣贤之书。 然自其到任至今,未见施经天纬地之才、立千秋万世之功,反作罄竹难书之恶。动用公款,大兴土木,致使财政赤字;勾结奸商,幕后分赃,以求中饱私囊;虚报政绩,欺上瞒下,更图腾达飞黄;任人唯亲朋,只手欲遮天;目空一切皆因小人得志,肆无忌惮时而大言不惭……民多厌之,因私呼之“郑蠢驴”,更有好事者编《蠢驴语录》一书,竟颇为畅销。 年前,天恩浩荡,天子感念百姓艰辛,颁令提高福利,以起和谐之效。令行至本县,郑大人抓耳挠腮,坐立难安。何也?答曰:财政亏空久矣,何来福利之本? 急召幕僚议之。众口纷纭,报称贫困、向上讨钱者有之,扣减福利者有之,延缓发放者有之……郑大人稍一思索,计上心头。按欺上瞒下之故伎,行恩威并施之旧法。对上泣告本县行政之艰辛,对下则许民以蝇头小利,并威逼恫吓,以阻不识抬举之士。 果不其然,百姓纯朴,不思反抗,风波化为无形;上级忠奸不辨,以其效率惊人,通令嘉奖。 事毕,论功行赏,无需细说。郑大人益觉飘飘然,揽镜自照,自比土皇帝也! 近日,下属来报:某奸商携款私逃,财政又现黑洞。郑大人于此早心知肚明,解困之法更成竹在胸。急令各部行动,扣发早先已许福利,收归国库,且美其名曰:爱心捐助。至于捐给何人,有何凭据,吾等蝼蚁小民,着实无从得知。 且看郑大人,更是惺惺作态:名为自愿捐助,却又强制扣取;许诺申请可免,暗里重重阻挠!眼见期限渐至,奸计行将得逞。 呜呼!豺狼当道,百姓难见天日;疥癣不除,黎元怎得安宁! 正是:泱泱中华奇事多,沐猴而冠明堂坐。何以此君能安枕,有钱可使鬼推磨。 两人一边读一边笑,觉得这个教师确实有才,只可惜才华用错了地方。如果指引得当,绝对是个可用之才。 王成又说到另外一件事,这个宏照是不知道的。昨天晚上,昭阳市宣传部和公安局组织的一个工作组到了周家集,直接找到了那个年轻教师,要以诽谤政府罪拘捕他。当时小家伙吓坏了,要不是镇里领导出面说情就铐上了。 宏照苦笑一声,心想郑书记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和一个小孩子计较什么玩意?这种吓唬人的把戏只能演一次,传出去就是丑闻,一旦成了丑闻,就会有人效法,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到时候拿不出处理办法怎么办?所以这种事情最好是不听不看,省得心烦。只有任其发展,才会自生自灭。 王成继续讲故事。公务员发了阳光工资,按照国务院规定教师也应该实行绩效工资制,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昭阳市哪有钱发?《郑蠢驴传》一出炉,无疑迎合了教师们的怨愤心理,争相传抄,风靡一时。郑爽自然非常恼火,在一次会议上说,教师能和公务员相比吗?公务员是精英阶层。公务员做得了教师,教师做不了公务员。谁要罢课让他罢去,兴华没有医生会死人,没有教师,绝对死不了人,让他们闹去。 有好事者根据郑爽的讲话录音,作了一帖《蠢驴语录》,一上网便如闪电一般被各大网站转载。网警提供的发帖ip,证实了这个帖子来自英才实验学校。郑爽有个有涵养的人,被逼到这个份上,血压都升高了。立即责成公安局介入,进驻英才,把教师的手提电脑全部收缴上来,让专业人员对计算机硬盘的数据进行恢复,果然在一个语文老师的计算机中找到了发帖痕迹。在证据面前,老师低下了高昂的头。低下头并不等于能抹掉过错,过错已经发生,影响还在扩大。为了消除影响,杀一儆百,英才董事会提前解除了和他的聘用合同,让这个家伙打背包回乡下去了。 “这些孙子就是要大刑侍候,否则他们认不得你。”王成给宏照倒了一杯白开水。 “没办法啊,现在老百姓不比以前好糊弄了。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而且网络这个东西传播快,南方的事一秒钟就能传到北方,不要说一个小小的昭阳城了。说起来还是人家朝鲜好,首都平壤只有一家网吧。任何人在这家网吧上网,他们都会发现,那里的计算机使用的不是“inds”操作系统,而是朝鲜自己定制的‘红星’操作系统。这是朝鲜领导人金正日本人下令这么做的,没人敢违抗。” 我进来时,他们还在谈,根本没看到我进来。我说故我在,便插了一句话:“此乃治国神器,我朝应当大力效仿。”宏照奇怪地看了看我,然后揉了揉眼睛,喝了一口水,用手梳着头发,身子向椅子靠背仰去。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五十六章 周家有男 到组织部以后做了干部科副科长以后,周子豪就难得在家吃晚饭了,时间一长,居然吃出了慢性结肠炎和高血压。 以前他只知道用笑脸奉迎人,现在是见官大三级。无论书记镇长,还是部委办局的大小头目,见了他总是分外气,还经常有人向他当面递交书信。以前真是没想到,他一介书生这一生当中也会收到这种特殊的信件。 上大学时他所学的新闻专业让人瞧不起,女朋友的父母觉得他一辈子也不会有出息,断然否决他们的恋爱关系。毕业以后通过父亲的老关系分到了开发区,虽然不是国字号,但终于圆了留城梦。 在城的那些岁月里,随喊随到,当牛做马,任人奴役,看惯了花开花落, 看惯了世态炎凉, 看惯了冬去春来, 看惯了笑里藏刀, 看惯了众星捧月, 看惯了众叛亲离…… 看到那些经商的同学个个腰包鼓鼓的,他曾经想孤注一掷跳入商海,可是父亲是个乡镇小官,家里的经济捉襟见肘,哪有资金让他折腾! 他母亲在乡下找王瞎子算命,说这几年有贵人扶持相帮。母亲特地把这当着一件大事告诉他,他自然是不信的,一笑了之,一个小秘书整天与文字打交道能有什么出路。可是真的没想到,顶头上司朱东城就那么突然死了,他也突然被大老板朱宏照看中重用了,生命中的贵人一点招呼也不打就驾临了。 这天,接到尤俊才的电话,说要在“悦来居”请他吃饭,并由他定时间。周科长推辞说,近来应酬多了,实在不能喝酒,只想在家煮点粥喝喝,有什么要效劳的直接说。尤俊才立马转舵,说那就到你家楼下的粥馆喝粥吧。 见了面,尤俊才说有点小事要麻烦老同学出个面。尤俊才是周子豪的高中同学,现任大周镇党委副书记兼纪委书记。尤的哥哥在总后当兵,是个不大不小的军官,镇党委书记崔瑞祥经常到北京看儿子,尤哥那儿就成了落脚点,吃喝住行全被包揽下来。崔书记很感激,曾拍着胸脯说,兄弟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开口。 几年以后,尤哥转业在京城某电梯公司任职。适逢大周镇政府新建十层办公大楼,尤哥请崔书记帮忙能够使用他的电梯,原以为是一句话的事情,没想到被姓崔的一口回绝了。 后经侧面了解,崔书记另外联系了一家电梯公司,至于什么原因不清楚。现在崔书记眼皮一阖,认不得人了。书记认不得你,你也没办法,搬砖头砸天? 生意人求财不求气。尤哥让弟弟尤俊才找周子豪出来说情。 周子豪笑道:“兄弟不是不知道,我副股级,他正科级,我的话他怎么可能听?而且我和他仅仅工作上的关系,我一提这事他吹胡子瞪眼睛怎么办?” 尤俊才事先备足了课:“你是组织部的,就是他上级。更何况,他现在想进城,要靠组织部帮他说说好话。” 周子豪喝了一口粥,说:“我又不是部长,只不过是组织部最微不足道的副科长,他不会在乎我的存在。” 尤俊才笑道:“子豪,我们同学三年,玩得最铁吧?大家都是狼,何必装羊?谁不知道你和朱常委的交情!”尤俊才接着说,“我哥说了,只要做成这笔生意,不会亏待你的。” 没法子,多年来只要对峙,总是尤俊才这只狼领先或取胜。 子豪只得应承近期找机会和崔瑞祥接触一下。 这个月的十五,组织部周子豪副科长到大周镇对部分干部进行考核考察。 饭后,崔书记把周科长请进密室,从柜子里取出一盒好茶,说要陪周科长喝茶聊天。崔书记喝了点酒,话虽然多了点,但句句推心置腹。他说仰慕了周科长很久,希望能通过他结识吴常委吴部长。说话间,从桌子下面取出一个礼袋,说:“这是冬虫夏草和藏红花,朋友送了两份,你都带回去,你和吴常委一人一份。回头让人放到你的后车箱里。”周科长没有气。 周科长点了一支烟,一般写文章发帖子的时候他都需要香烟。他吐出一口浓烟,看着它慢慢化开后才开口:“崔书记,有件事情我想麻烦你帮忙,一直不好意思跟你开口,但我又推不掉,心里面很矛盾。” 崔瑞祥倾身过来说:“兄弟,你这就见外了,有什么事尽管说,只要哥哥能做到的,一句话。” 周科长仍旧慢条斯理,抽了一口烟,道:“崔书记,你应该知道尤书记和我同学,他哥对我一直不错,亲如兄长。前几天他从北京打电话给我,要我在你面前求求情……” 崔书记连忙摆手道:“兄弟,你别说了别说了,我知道了。电梯的事吧?这事我也是没办法啊。”接着他压低了声音说,“沈局长交待了我几次啊!” “沈德平?” “是啊,他一个表弟在上海做电梯买卖,跟我招呼好几次了。” “电梯不需要公开招标吗?” “沈局长说项目不大,不需要公开招标。” 周科长略一思索,在老崔耳边低语了几句。 老崔惊得张开了嘴巴:“妈妈的,幸亏没喝过他一杯酒。感谢兄弟及时提醒,否则我就掉进他的泥水沟里去了。这事我一定要重新考虑,这样哟,我立即安排人通知北京的尤大回来面谈。” 周科长所说的话没过几天就被验证了,财政局局长沈德平因涉嫌收贿被检察机关唤去谈话。同月,昭阳市人大发表:第十四届人大代表沈德平因涉嫌受贿犯罪被司法机关羁押侦查,鉴于其已书面申请辞去昭阳市人大代表职务,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和地方各级人民代表大会代表法》的有关规定,昭阳市第十四届人大常委会第二十六次会议决定接受沈德平的辞职请求,并终止其昭阳市第十四届人大代表资格。 一月后,沈德平被收捕。 崔瑞祥心有余悸,幸亏周科长及时提醒,一语唤醒梦中人,才没有去趟沈德平的混水。电梯的事情让他和子豪成了至交,子豪表示一定尽全力帮他进城,这让他感到无比愉悦与轻松。 办公大楼竣工在即,夜色阑珊,是到该退的时候了,有些事情要抓紧办了。说办就办。下午召开了党委会,研究部分同志的任职问题。这些同志孝敬了他多年,可由于种种原因一直没办成。崔瑞祥是个老江湖,明白欠下的人情债一定要还,否则不定哪一天就会被人暗算。会议很成功,与会委员对党委所提人选没有任何异议,第二天行文上报下发。 最伤脑筋的是镇长候选人的确定。杨桂花以前是农经站的会计,有几分长相。怪都怪大周乡水土差,没出几个美女,也怪老崔意志不坚定,接触了几次两个人就好上了。女人不要钱,只要书记培养。老崔煞费苦心,顶着重重压力,愣是把桂花提了个副镇长。不过话说回来,人家桂花可不是个花瓶,能干事,男人做不了的工作她就是咬牙也能把它啃下来。大会小会,书记镇长经常拿她做典型作示范,批评哪些工作消极出工不出力的人。 如果他崔瑞祥调离,目前的张镇长一定会替补书记的位置,那么谁接替镇长之职呢?杨桂花已经向他表达挑更重担子的意愿。陈副市长和组织部征求过他意见,他没有答复,说回头和张镇长商量一下。那么快答复会让人起疑。张镇长和老崔关系融洽,一直理解老崔,表示如果组织上找他谈话一定会首推杨副镇长。 是到痛下决心的时候了,一定要把杨桂花作为下届镇长的候选人报上去。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五十七章 白镇求道 周子豪已经多日不见朱常委了,不知道他近来怎么样。 这天叩开了常委的办公室。常委正在计算机上玩四国军旗,听见有人敲门,连忙把界面最小化,周子豪进来后,又把游戏打开。 子豪从皮包掏出一个信封,对宏照说:“常委,崔瑞祥书记托我带封信给你。” 朱宏照眼睛还在计算机上,问道:“上面说什么东西?” 周科长道:“不知道。” “打开看看。”宏照精力全在攻城略地上。 周科长打开信封,果然是一封信。朱宏照接了过去,看了两行就放下了,说:“你跟他说,事情可以考虑,要等常委会讨论研究决定,不是哪个人说了算的。在人事问题上要淡定自若,千万不要搞不正之风。”周科长反应快:“对,我已经把他的饭局回掉了。” 信封还有几张超市卡。那天崔瑞祥把信交给他的时候说:“里面有……”被他止住了:“别说,我不想知道。我只知道里面是一封信。” 周子豪放下信封就要出去,宏照就叫住了他说,你替我去一趟周家集,看看磊磊的妈妈,了解一下她目前有什么困难。 周子豪问,什么时候? 最好明天。她现在一个人生活,那次火灾烧伤了,不能劳动了,完全靠政府低保。你和她谈一谈,她这个人很倔,看情况给她留点钱。宏照进一步交待道。 子豪心里一点数都没有,普通人家留个三五百就可以了,一个常委该给前妻多少钱他真的估摸不出。 宏照看出了他的心思,点上烟,说,你丢2000块钱给她,就说民政局给的,不要说我给的,回头我把钱给你。 子豪笑道,这点钱当我孝敬婶娘吧。 宏照的摆手手说,这可不行,理归理,法归法。 子豪出去了。宏照又回到四国军旗之中,猛然想起那封信,摸了摸知道里面有货,便把信封放进抽屉。 这几天他心里有事,还是那个梦。由那个梦他想起了邱桂香,刚才手上在下棋,思想却在桂香身上,过去很多事中都有桂香,有邱铁匠和邱婶,虽然两个老人已经作古,但下官河人还记得邱家,而且不管宏照高兴不高兴,都称他们为朱宏照的丈人丈母。乡下人只记得陈年旧事。 这时,他的思想就是意识流,一下子又流到费春花那儿,还有费金宏。据说费金宏现在深圳儿子费春强那儿,费家的儿子真是有出息,没有做成作家,上大学读了经济,后来辞去公职,应聘在深圳交易所操盘。宏照向我了解交易所是干什么的,我提到了股市和股票,他自然不懂,只说了一句,一定是资产阶级的东西,不能碰。 我告诉舅舅,人家费春强现在可牛了,他要让谁发财就让谁发财,因为他掌握着股市的秘密,回下官河开的车子怕是整个昭阳市都没有。三舅舅听后叮嘱我,下次他回来你第一时间告诉我,我请他吃个饭。 我当时回了一句,他可是资产阶级的代表,你最好不要和他接近。 舅舅笑了,屁,现在可不管什么阶级什么主义,只要是能人,我们就要结交,说不定哪天就能用得上。 思来想去,又回到磊磊身上,心里到底不放心,立即拨通司机小陈的电话,要他放车过来。十分钟左右,小陈来了,宏照关照他从柜子里拿两条软中华上车。当下两个人出了门,上了车,直奔周家集而去。 一路上,经过了水上森林、千垛菜花景区,还有徐马荒湿地,秋天到了,所经之处皆是枯败之象,唯有公路两旁的大叶子杨还是那么精神抖擞。 宏照无心赏景,眯起眼睛养神。 小陈讲了个事,城郊光华村一养狗户,为防盗,将第二天儿子结婚的六条中华香烟和一万块钱放在狗蓬中,半夜狗咬断电线,起了大火,钱和香烟全烧成了灰。 宏照没心思听,看着纵横的河水如同黑色路面,一眼望不到尽头,暗淡的灯火下,隐约的浮萍和水藻像秋后的落叶,一摊一摊,安宁而淡漠。 车子停在夏中农家门口,夏中农放下饭碗,把宏照迎进屋里。 宏照把两条香烟放在桌上,夏中农气了几句说,来还带什么东西啊,我们哪里是外人啊。 宏照把那个梦细细讲给夏道长听,道长微闭着眼睛,沉思了半晌,说了两句话:“红肿之处,艳若桃李;溃烂之时,美如醴酪。积德行善,方可逢凶化吉。” 又递给宏照一张纸,上面印着《心经》——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离地三尺有神灵! 宏照横竖摸不着头脑,只得辟头坐车回城而去,路过白镇,没有停。手机响了,是媳妇郭琴的电话,说她和婆婆丁春兰在白镇,要人去接她们。 宏照对小陈说,开回头。 郭琴每个星期到海盐去参加公考培训,都是吴顺顺开车接送。结婚以后小两口子认了陈平作了干爹。郭常委曾经夸下海口,只要姑娘认真复习,保证能够顺利通过公务员考试。现在看来这个问题应该不成问题了,三个常委爸爸还搞不定一个考试吗? 现在女儿要考公,三个爸爸真要好好商量一下了。三个人的常委会周密研究后,决定从生物工程的专业确定招考方向。通过网上调查,这个专业在海盐范围内都不多,这样就减轻了压力,规避了竞争。这种因人定岗其实不是他们的首创,因易于操作而屡试不爽,在大中国好多地方被有钱有权者广为运用。 车子开到丁长华家门口,一家子人正在灯光下吃着晚饭,丁长华取来一只酒杯,斟了一满杯放在女婿面前。 宏照对小陈说,把车上那箱子酒拿过来,送给丈人老头子的那一箱。 宏照拆开箱子,这是蒙古上马酒,52度,一斤装钢壶,钢体全部采用食品级不锈钢,全层裹皮,字体工艺大气,凸显高端精品气质。这酒是赵长丰所送,说是这酒只配朱部长这样的汉子喝,马屁乱拍,想想好笑,人的变化真是快。 宏照对老丈人说,这酒度数高,每次不要喝多,喝多会醉人的。 丁长华说,我现在不怎么喝酒了,天天早上打陈氏太极拳,中午睡上一觉,然后去和人下象棋,晚上有时喝点小酒,然后到街上听人唱戏。 丁长华退休后,生活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以前是众人簇拥,天天有饭局,不醉不归。生活当中还有几朵浪花,所里有个姓毛的女吸税员,人长得漂亮,老公彭飞也在所里。丁长华可以让彭飞下班,让小毛留下加班。常常加班到半夜,小毛才回家。彭飞为了前途,只有装糊涂。 宏照笑道,你这样的生活太帅了,现在有没有小娘子看上你了? 这种玩笑宏照经常开,老头子也喜欢女婿和他开这样的玩笑。 去年,丁长华为了弥补小毛夫妻,专程去了一趟昭阳,托宏照把彭飞调进市局。宏照当时戏言,她走了,你不是孤单了吗? 丁长华知道她指的是谁。对女婿也不隐瞒,小毛跟老丁这么多年,无非是为了将来能够转干,彭飞捞个一官半职,可是迄今为止,两个愿望一个也没实现,实在有些愧对人家。 宏照理解老头子的心情,也赞赏老头子的做法,当场拨通了税务局许局长的电话,对方立即表示照办。老头子很兴奋,连夸女婿能干有用。 哈哈,我都老头子了,谁看得上我啊!丁长华揶揄道。 丁春兰有些不高兴,瞪了宏照一眼说,有哪家女婿跟丈人开这样玩笑的吗? 老丁很开朗,呵呵一笑,说明我家女婿和丈人关系好嘛!郭琴很乖巧,在一旁连声附和。 宏照忽然想起早年白镇流传的一个传说,说是老丁有一天坐在办公室里,一脸郁闷,秘书问何故。老丁说,昨天我收到一个家伙的信,说如果我不离开他老婆他就杀了我。秘书劝道,您离开他老婆不就行了嘛。老丁一脸苦相,说道,那家伙没有署名。 想到这,宏照嘴角浮起一丝微笑。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五十八章 一根稻草 崔瑞祥和杨桂花的那点破事,广大干群早有举报了,组织部也暗中做过调查,没有人会给组织部门落下口实,这种事谁看见了?没有看见就不能乱说。整个镇上全是一个调门子,事情最后不了了之。换个角度来看,早点把崔瑞祥调上来,也算是对基层干部的爱护,再留在下面,难保不出大事。 对于杨桂花,宏照还是有些欣赏的,他在大周镇见过这女人发过火,落过泪。刚与柔 暴露无遗时才是最真实的,就像女人的下腹部,该软时软,应硬时硬,这种真实不管怎样,总让男人心疼。 对于一些让自己生气的事,当怒则怒,该忍则忍,该怒的时候却忍了,那就是一种懦弱,底气不足,既缺傲气,又缺傲骨;该忍的时候却怒了,那就太鲁莽,行事全凭意气,后果会很棘手。分寸若能拿捏得当,那就说明自己是一个有原则,有立场,有胸怀,晓人情,明大理的人。 提拔杨桂花时,他说了不少话,因为和她没有半点瓜葛,陈述时就没有任何顾忌了。 郑爽眯起眼睛,淡淡地问了一句:“生活作风有问题吗?” “有过这方面的传闻,组织部门调查过,不好下结论。” 常务副市长陈平笑道:“只有床知道。”众常委哄笑。 郑爽开了个玩笑说:“听说这女人有些姿色,提上来后,我不放心你们这些狼。” 居市长转脸对郑爽戏谑道:“你是头狼,哪有我们的份?”气氛更加热闹了,一个常委会能开得这样和谐确实少见。 郑爽这人没什么架子,喜欢开别人玩笑,不管哪个常委和他开玩笑也绝对不会当真的。他微笑着,继续说:“看来我们都没希望了,宏照要捷足先登了,我们都给个面子吧,反正我同意杨桂花的任命。”一听这话,宏照有些尴尬,但很快脸上现出笑容,脱口秀了一句:“为人民服务,为人民服务。”满堂哄笑。 周末,市委大院人影稀疏,宏照要周子豪下班后到他办公室来一趟。 子豪进来,宏照开门见山:“你这几天不用上班了,找一辆外地牌照的车,关注一下黄副市长的行踪,发现异常情况立即向我汇报。”缘由宏照没说,子豪也没问。这是默契。 春暖花开,海盐市,黄奇文和一个女子下车进了海月宾馆。不一会儿,一辆浙江牌照的车停在了后面,方向盘后面正是周子豪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不一会儿,宏照接到了周子豪的电话,然后他又拨通了另一个电话。 傍晚时分,一辆中巴停在宾馆门口,下来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走到吧台前,问了几句话,直往六楼而去。到666房间门口,为首的男人朝里喊:“黄奇文,花朵朵,我知道你们在里面,把衣服穿好了滚出来!”里面没有回应,有人开始用力敲门,还是没有动静,为首的男人是花朵朵的老公,又放劲喊:“黄奇文,我日你祖宗八代,你不出来我们就不走。”里面还是没动静,花朵朵的老公急了,“我现在打电话到市政府,让市政府领导来接你。”旁边立即有个人报上了海盐市政府办公室的号码。这时来了几个保安,没说上几句话,双方便开始发生摩擦和肢体冲突。 警察来得很及时,制止一场打斗,并命令服务员把门打开。里面果然是面如土色的黄副市长和低着头的花朵朵。 花朵朵的老公在派出所做了笔录,说是下午两点半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是个女人打来的,她说:“我老公黄奇文和你老婆现在海盐海月宾馆666,我现在上海,一时赶不回去,你赶紧带几个人把他们堵住……” 经查,这是个联通的号码,户主也并不真的是黄的老婆。 很明显,这是有人故意设的局。当然谁报信并不重要,有什么企图也不重要。事实最重要。 接下来的事就简单多了,花朵朵和老公吵架,分居,离婚。离婚以后,什么事也没有似的,照旧到文化馆吹拉弹唱,继续她漫长而浪漫的戏剧人生。 香港某报记者徐某回家乡海盐探亲时,获得了黄要调任市委党校校长的内幕消息,于是前往泰州人事局采访,人事局回复,唐是省管干部,建议徐去南京。徐表明自己知道唐是省管,自己只是想求证一二。人事局对此讳莫如深,拒绝提供相关情况。徐只好打道回府,没有想到回到宾馆后发现,国安局的人已经在宾馆门外的车上等他多时…… 徐认为,一个流氓成性的市长下面出了问题只是受到了党内警告处分,还是官照做、舞照跳,这就很不正常,而且还要调到党内学府去教书育人,那真是天大的笑话了。要真是在媒体上曝光出来,流氓做校长的新闻轰动完全会超过裙下失火事件的本身。 国安人员先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要求徐不要将此新闻发出去,随后国安动用自己的特殊权力,直接向当时的市委一把手顾彪连夜反映,随后泰州市委秘书长也赶到宾馆会晤徐某…… 最后国安派人找到香港那报社,请报社不要再跟踪黄的事件,不久黄被调到海盐经济开发区任职,历任管委会副主任、主任、党工委书记。2015年6月30日,据最高人民检察院案件公开信息网消息,江苏省人民检察院经审查,依法对黄奇文以涉嫌受贿犯罪决定逮捕。这是后话。 干掉了一个对手,没费一枪一弹,没牺牲一个同志,兵不血刃。陈副市长非常高兴,对宏照说:“要尽快把小周动一动。”宏照答道:“我也这么想,提到正职,让他和干部监察室的陈庆龙对调一下岗位,这个部门很重要。你看怎么样?”陈副市长笑道:“这是你的地盘,上报一下就行了。” 以前周子豪喜欢在科室里讲笑话,无非排解心中的怀才不遇的怨愤。开发区那一帮子笔杆们至今还记得子豪讲的一个经典笑话。那个笑话是这么说的:今天出门遇到个富二代,得意地说自己是什么集团的继承人,我都忍不住笑了,我是共产主义事业接班人,我都没吹过什么。做人要低调!虽然从小就知道自己是共产主义的接班人,到现在都过去几十年了,也没人来跟我谈接班的事,我仍然坚持默默低调地等待,从不泄密…… 子豪原来是他们的圈中人,现在只能看到他远去的背影,周子豪这个名字成为励志的代名词,周子豪这个人成为体制文化的传奇。 有个人编了个段子。拉面说:想成功,得有人拉一把。饺子说:脸皮不能太薄。窝头说:还是留个心眼好。虾说:大红之日,便是大悲之时。油条说:不受煎熬,不会成熟;总受煎熬,会成为老油条。这就是人生,成功的路上离不开贵人的帮助,名师的指点,朋友的理解,小人的刺激,家人的支持。 人生是一个选择的过程,人生最重要的选择,就是选择和谁在一起。选择和谁共事,选择和谁交朋友,选择和谁结婚,选择向谁学习。你和谁在一起,决定着你的未来。你和谁在一起,全由你的选择决定。 一根稻草丟在大街上是垃圾,绑在大白菜上可以卖白菜的价格,绑在大闸蟹上就是大闸蟹的价格。所以21世纪看你与谁捆绑在一起。 “在一起”三个字决定人的命运。子豪是和部长、市长他们在一起的,所以他的命运充满了无限的神奇。很多人开始瞧不起他,但看到子豪一天天发展壮大起来,不得不佩服他的本事。 朱宏照在开发区那些年,为什么只看中了周子豪,为什么只培养了周子豪,这本身就值得人深思,值得那些整天只知道报怨的人去学习研究。周子豪是根稻草,朱宏照是大闸蟹。朱宏照也不是一生下来就是大闸蟹的,他以前也不过是一根稻草,绑在阮子雄这只大蟹身上,才有了今天。 就好像一个老师培养了一个好学生,这个学生成才以后便着意培养自己的学生,只有这样,才能成为名师。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五十九章 公务考试 昭阳政府网发布了《200八年江苏省昭阳市水产局公务员招考公函》,招录“生态学”专业公务员一名,大专以上学历,年龄在30周岁以下,必须为昭阳市户籍。 经过人事局统计,参加报考的人数为二十九人,学历合格的为十六人,其中年龄合格的只有十三人,再算上户籍要求,合格的只有五人,那么能够参加笔试的只有五人。开考那天,五名考生只到了三名,还有两名不知什么原因没有到场。考试顺利进行,郭琴考了第二名,进入了面试。 按照顺序,轮到郭琴入场时,引导员到候考室宣布:“请04号考生入场”。 郭琴随同引导员到达考场门口后进入考场,引导员不许直接叫考生名字,否则算严重违反考试纪律,一般引导员也只知道考生顺序编号。 郭琴今天化了个淡妆,涂了点红色的润唇膏,一点隔离霜。没有齐刘海,头发巴拉到旁边变成斜刘海了。郭琴想,面试官都是跟爹妈差不多的年纪,他们那个年级的人真的很少能有接受齐刘海的,比较保险的是你一身打扮利索了,找你爹妈公婆给看一下,或者找位四五十岁左右的叔叔阿姨看一下也成。看完都说好,于是她就这样来了。 面试考官中有昭阳市人事局和水产局的局长,他们都认识郭琴。虽然事先家里已经有所交待,但郭琴走进考场时还是有些忐忑不安,面试室里坐着七八个人,人事局李局长咳嗽了一声,水产局新任局长崔瑞祥便起身给特邀考官斟茶,考官们心知肚明。一切巧妙自然,滴水不漏。面试成绩当场就公布了,郭琴遥遥领先。 崔瑞祥调任水产局局长,宏照是帮了大忙的。反正给谁都是给,给老崔,他是想得很清楚的,既然崔瑞祥找上门来就是认在他的门下了,出一点力提了他,他就会感恩戴德一辈子。常委会召开之前,宏照和亲家公郭常委以及陈副市长统一了意见。他们自然没有异议。 崔瑞祥知恩图报,没有让三位常委费一点心,具体操作了郭琴的公考。 炭敬就是春节过节费,在地方上叫节敬。炭敬是“馈岁”(新年礼物)的意思,所以地方官员赠送所附的信里一般不直接说数目,而以梅花诗八韵、十韵或数十韵来代替,如果是四十两银子就说是“四十贤人”,三百两就说“毛诗一部”,显得很儒雅。有人送贝勒载涛一千两银子,信封上写的是“千佛名经”四个字,可是这个花花公子连这个意思都不懂,还拿给别人看,后来拆开来,才发现里面是一千两的银票。 崔瑞祥读过很多古籍,深谙送礼之道。送给主考官的十万元,他分成五份,每份用档案袋装好,仿古时官场旧例,上书四个端庄的楷字:二月春风。 考官们每人得到了两万元好处费,当天离开了昭阳。 这十万元自然在水产局埋了单。 即便出了什么状况,也与常委们无甚干系,因为常委们并不知情。只有周子豪在崔瑞祥耳边说过郭琴是朱部长的儿媳妇,郭琴三个爸爸全是常委。人事局李局长是知道内情的,亲自督阵,生怕有什么闪失。 没过几天,有考生质疑水产局公招是不是为了官二代的“量身定制”。人事局出来辟谣说:程序严明公正,感谢社会监督。好在是三十岁以下的大学生,还没有成长为不屈不挠无坚不摧的愤青,发了几句牢骚也就算了,像西园居士这样的老愤青毕竟是少数。 西园居士是战堡乡的老农民,但他是一个有文化的农民,年轻时读过两年大学z文,由于家境贫困,被迫辍学。回乡务农期间,仍不忘舞文弄墨,时常在县报副刊上发表一些怀旧散文。进入网络时代后,他经常在地方论坛上发帖子,专找地方政府的毛病。战堡乡的党委书记和他同学,打了几次招呼也没有用。找他喝酒,酒照喝,帖子还是照发。宣传部刘副部长和他大学同学,劝了他几次,也是东耳朵进西耳朵出。宏照没见过这个西园,听说过不少他的传闻。心想郭琴这事的细节要让西园知道了,保准会被他搅混了。 一个月以后,郭琴顺利到岗,被安排到局党办,崔局长说:“小郭啊,你们办公室四个人只有两个公务员,以后你们主任可能要调走,到时你就要挑大梁了,你要有思想准备啊。”再笨的人也能听出他在说什么。 周子豪虽说是组织部干部监察室主任,可性质不是公务员。不是公字号,想往高处提拔是很难的。11月20日举行江苏省公务员考试面试,郭集镇乡镇公务员一职开始进入实质性角逐阶段。周子豪笔试通过,进入面试,郭集镇党委书记是本次面试的主考官。七月半这一天,子豪与昭阳市委组织部领导朱宏照,提前赴郭集镇“视察”…… 郭集有着数千年的历史,历史可追溯到唐代,敕封护国寺即为郭集历史的表现,贞观二十年(647年)春,李世民敕令尉迟敬德于七星庄原破败小庙处监建禅寺,并亲笔题“护国寺”,以旌表“护佑大唐国”之功。现在的郭集是个工业大镇,以生产不锈钢为支柱产业,其产业链已经辐射全国和半个亚洲。 在这里,年岁满五十向上的老板们,百分之七十是从瓦匠、木匠、篾匠、铁匠中奋斗出来的,可称“四匠达人”。他们凭借超人的智慧、过人的胆识和非凡的勤劳,在改革开放的初期挖掘到第一桶金。接着,他们又以原始积累为资本,用灵活的经营手法、丰富的市场经验和敢冒风险的勇气,在经济建设突飞猛进的年代收获了第二桶金。 郭集很富,郭集人很有钱,这已经成为海盐地区从上到下的共识。这里,“千万富翁”、“亿万富翁”大把大把,手头上有个几百万的人是不敢大声说话的。郭集人真的很有钱吗?高档轿车、豪华别墅、成捆的钞票,在这“戴南三子”耀眼夺目的光环下面到底藏匿着什么?车子、房子、票子真是富裕的象征吗? 郭集总人口9万,。其中劳斯莱斯、凯迪拉克、奔驰、宝马、奥迪等高档轿车2000余辆。苏北一小镇,如此之多的轿车,停车成了最头疼的事。晚餐时段要找个车位比在上海市区还要难,街道两边,小车停排成两条长龙。 车子要好,车牌更要好。一是身份的显示,二是交警不会查。炸弹、豹子,“赞助”个十万八万也无所谓。 一家四口人四辆车、五辆车,不足为奇。婚姻陪嫁,车子是必不可少的。 银行贷款下来了,第一件事,买车。我的徒弟买的奔驰300,我起码要买个奔驰s65。 那个不起眼的王老板给儿媳妇买的奥迪a4,我要给儿媳妇买一辆奥迪a6。 钱是小事,面子大事。反正都是共产党的钱。车多了,事故也多。 八0%的驾车老总未经正规驾训,车子犹如玩具,开车好似龙飞凤舞;这里,交通规则,免谈。光盘遮挡牌照、闯红灯是家常便饭;违章驾驶200次罚款4万,找个熟人缴200块绝不扣分。长途,老板们是不敢跑的,道路不熟、路标不识、交规不懂。 酒驾,他妈的是什么鸟规矩,喝了酒开车更爽!你看我,双手脱盘,车子照走。“嗡”,直进转盘,车子会飞了。酒后爽车,送命的不止七八。 女人开车是杯具。这里的车女可不是一般的女人。富婆、老板娘、千金、情妇、二老婆、三老婆……就统称富婆吧。富婆的车,男人的脸。富婆开车不是杯,富婆开车是“把刀”(霸道)。转弯车让直行车。富婆曰:不!到底谁让谁?看看我的车,看看我的牌,看看我的人,你直行又怎样,撞死你也就赔个几十万。 既然是享受,房子装饰是必要的。虽是乡镇,尽管许多生活习俗仍不脱俗气,但装修的眼光却是挺潮流、挺现代。从设计开始,就高。本镇的装潢公司免谈,海盐的也很难进入,苏州、上海、深圳的装潢公司在这里大捞了一把。古典式、欧美式、虽然价格昂贵,仍成主流。高档次的装潢价位让许多人两眼发呆,有一些是儿子胜过老子,房子价格只是装潢的一半。千万元以上的装潢费不足为奇,可以大胆的说,在海盐地区,没有谁能超越郭集消费。 投入总有回报,这也是郭集人的聪明之处。豪华别墅、顶级装修,再和谐一下评估机构,交给银行的评估价打个七折也能收回投资。 这天俗称“七月半”,适逢道观作斋醮荐福,佛寺行“盂兰盆会”,释道两教共举法事,民间家家户户祭祀祖先,是日又称“鬼节”。郭集有中元夜入河灯的风俗,篾编纸糊的各式花形灯笼,灯中燃烛,下托木板,或用各色彩纸糊成船形,内装少许灯草油类点燃,入夜到水边或驾小船至河中摆放,烛火闪闪,随波逐流,蔚为奇观,佛徒谓此“慈航普渡”,道徒称这是“照冥引路”,而老百姓们大多把这当作一种娱乐。 见过郭集镇的干部,吃了一顿饭,下午在老郭的陪同下,两个人参观了刚刚兴建的大雄宝殿。一个大和尚正在扫地,旁边站着一个年老的来,看上去满面病容,似已来日无多。扫地的和尚,慢慢地扫。一板一眼。形销骨立的老者,在和尚身后亦步亦趋,欲言又止。 “功德箱”随处可见。这些刷着红漆的功德箱分两种,一种正面写着“功德箱”,一种正面写着“广种福田”。 两人各自取出厚厚一叠钞票,默默放到功德箱里。双手合十为礼,转身离去。 郭书记在路上说,那个瘦老头你们知道是谁? 宏照转脸过去,郭书记停下脚步说,你们绝对想不到,这人是原县委副书记,**后被处理了。他不断地缠着庙里的和尚,就是闹着要出家。 一路上,三人无话。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六十章 开发昭阳 近几年,昭阳房地产开发事业在我的父亲建设局肖扬东局长的正确领导之下,如火如荼,如日中天,到处都是高大的水泥混凝土建筑物,城区已无可开发之地,市府只能把想象力扩张到城南八里村以外的耕地上。 在这种寸土寸金的新形势之下,市委市政府大胆规划,把老城区几处零散的名胜古迹整合打包,全部集中搬迁到一处僻静的地方,美其名曰“儒学文化区”,原先的地块建起了商业区,每平方卖到三万元的天价。肖扬东说到底是个文化人,对此有过异议,但人微言轻,反对无效。 六牌楼,是个六边形的亭子,始建于大宋年间,上有六大文化名人题写的匾额,故名为“六牌楼”,流浪在外的昭阳城人什么都可以忘记,独独忘不了这六牌楼。国务院政策研究办公室曲木离乡多年,离休前回乡省亲,第一句话就是六牌楼和八字桥还在吧。八字桥紧邻六牌楼,是古昭阳城最繁华的一条小街,名人字画、刻章裱糊、孝衣寿纸、香烟茶叶、修伞补碗,五行八作,生意好得不得了。 现在,整个被列为“棚户区”改造的牌楼小区遍地残砖剩瓦,蓝色围栏内只有拆迁设备的轰鸣和一群建筑工人的背影。真正的六牌楼已不复存在。八字桥换了新装重建以后,原住户作为拆迁户住进了经济适用房,新建的文化商业用房以3万元平米出售,然问津者稀,用肖扬东的一句话来说,一条街的绝胜繁华宣告结束了。 往东行走100多米,没落的范公祠原址抬头可见。颇有意味的是,在范公祠东侧50米处,郑板桥故居傲然屹立。几百米长的马路上,铺设青色条石,两旁新建了仿古格调的特色餐饮馆所。 马路边小商铺一位戴眼镜的店主告诉记者,范仲淹到底拼不过郑板桥这样的世界级大书画家,连郑爽这家伙也不敢动他老人家。 繁华的人世间,独板桥还有卧听萧萧兰竹的自由了。 辜一民是陈平的同学,多年在外经营房地产,赚了不少钱。昭阳人或者来过昭阳的人都知道这里有两样东西非常好卖,一是酒,二是房子。酒,一民自然不愿涉足,这种利润还不把手做腥了?一民不是二十年前的一民了,现在旗下有几个分公司,资产上亿。要做房产,身边无可开发之地,就是有拿云的本领也没有用的。 辜一民原是建筑站一个技术员,凭着一颗敏锐的头脑在资本市场独步走了几十个来回,一直走到今天,用他的话说,打败自己的往往是本人,打败对手的是自己。无数次的失败,把他锻炼成一颗砸不烂煮不熟的豌豆王。他读得最多的是《***传》,伟人的大起大落的经历给他的支撑常常消除了他的“亚力山大”。 这天,他要找陈平谈他的创意,他的创意在绿巾公园。 绿巾公园是一块水陆交融,绿意葳蕤的天然湿地。地处兴化城区北郊,其得名据说是南宋名将岳飞在此射落金兀术的头巾之故。这片湿地又被公认为《水浒传》中梁山泊的原型。《水浒传》的作者施耐庵弃官回乡后,闭门著书之余常来此散心。而这位大才子亦曾为此景赋诗一首:“昔人曾去桃花源,我辈今到芦苇荡。蓝天白云映碧波,绿树丛中是故乡。”由此可以洞察施耐庵对故土的真挚情感。 绿巾公园是这片湿地经改造开发后的一部分,曾被省建设厅批准为省二级园林单位,是里下河地区最大的生态公园。现在这片区域水云荡漾,路径蜿蜒,树影婆娑,花草茵然。晨曦中老年人在此锻炼,艳阳下小朋友也嬉闹其间。每逢节假日,公园里更是游人如织,友朋云集。内设桂花园、腊梅园、海棠园、枫园、紫荆园等11个特色植物园。还建设了动物园、水上游艇、儿童游乐场、垂钓园、湖心岛、情侣园、芳草园、神奇世界、跑马场等游乐项目。为吸引游,营造氛围,绿巾公园的管理部门还不时引进新奇游艺器材和举办特色活动。整个园区业已形成了基础设施完善、功能区域明确、植物造林造景、环境优美、景色宜人、娱乐性强的生态园林环境。这是昭阳市挂了多年牌子的生态风景区,又是昭阳老百姓修身养性的好去处。 辜一民要变公园为开发用地,这不仅违反风景区不得搞开发的规定,对全市人民也没法交待。陈平踌躇良久,不敢擅自作主,向郑爽作了汇报。 现在既然名胜古迹都为经济发展让路了,一个破湖荡还有什么价值?陈副市长找大老板郑书记。郑书记沉吟片刻,说:“这真是浪费了,你牵头负责搞个调研,写个可行性报告到常委会讨论研究。”陈副市长心领神会。 一个月以后,省内多家媒体披露,昭阳市去年在绿巾风景区内发现了丰富的地热资源,并成功从9八0多米的地下打出温泉,经权威部门检测,这一地热井日出水量3022方,井口水温达4八度,含有十多种矿物元素,是江苏省内出水能力最强的地热井。目前与市博采旅游投资发展公司达成合作共识。,总建筑面积约3万平方米,含温泉spa会所、星级酒店、儿童游乐场、高尔夫练习场、游购物广场、会展中心等设施,开启了昭阳市综合利用地热资源、建设温泉休闲旅游项目的先河。 黄奇文是个角色,他是海盐市下派干部,以前是文化系统的副局长,因恃才放旷没人喜欢。好在市府有人,就被放到昭阳来了。 陈平与黄奇文一直心不和,面也不和。 常委会上温泉度假酒店项目的开发方案其实已经通过了,但黄奇文在市长办公会上向陈平质疑:政府怎么忽然想起湿地下面有温泉的?这倒让陈平一时语塞而无言以对。 没有人理会这种不合事宜的质疑,黄奇文仍然喋喋不休。 据黄奇文身边秘书密报,黄奇文在写材料向上反映这件事。 陈副市长将此事汇报给郑书记,郑书记道:“多行不义必自毖。”然后询问了事业单位工资改革的审计进度,两人再也没有提及黄奇文…… 黄奇文就是那种牙长的人,张嘴说别人的时候,也不摸摸自己屁股上有没有屎,他的覆灭是市委市政府领导集体的巨大胜利。 这几步曲,宏照一清二楚。让黄奇文马前失蹄,掐灭了开发进程中不和谐的音符,扫清路障,一马平川。他是袭黄的先锋官,充当了什么角色,自己清楚。这一下子打得黄奇文五六年不会再爬上来了,或许一辈子也爬不上来了。这家伙太狂了,要给点苦头他尝尝,将他排除出圈子,这样才会少了冷战少了腹诽,从此世界才会清净明朗。 居市长是个菩萨老爷,心肠软,似有勘破红尘的大智慧。是是非非从来不问。他是要坚定离开的。昭阳是一棵盘根错节的大树,叶子落地也能生根,生出根,长出叶,然后结出什么果,这是任何人都无法预料的。某些问题上,他已洞若观火,早点安全离开成了他的当务之急。京城军界的表弟已经和省里打了几次招呼,省里某高官回复正在协调各方面的关系,尽早把他提溜上去。 该走的走了,想走的快要走了,一下子腾出了两个位置,少不了有好些人准备削尖了脑袋往这里面钻。 首先是陈平,他完全有信心替代居市长,除了他,上面没有理由再安排其他人选了。 论人缘,市政府上上下下没一个夸赞他是男人中的精品。他有句名言,广为传诵。一个男人,只可以给自己的父母和妻子下跪,只可以对自己的老师鞠躬,绝对不应当对权贵与金钱低头,但如今大多数人正好反了。这句话奠定了他的在大家心目中的地位。他是个孝子,他是个好丈夫,而且是出了名的怕老婆,他以实际行动践行了“能屈服在一个女人手下的人,必能伸展在万夫之上”的理论。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六十一章 桂花的路 中国古时候,女的很少做官,一般做内侍,皇宫的一般都是女子主事,即尚宫﹑尚仪﹑尚服﹑尚食﹑尚寝﹑尚工,以掌宫掖之政。其他职务就比较少了,当然也不排除,比如上官婉儿,因聪慧善文为武则天重用,掌管宫中制诰多年,有“巾帼宰相”之名。 杨桂花当上镇长,真是变了个人似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话一点也假,不在其位如谋其政那是叛逆,起码是妄想。 杨桂花虽然是个女人,但说话办事和男人一样。很多人怀疑,这么漂亮的女人性子怎么就这样刚烈,处事为什么能如此决断,真是不可思议。不知道这样袅娜的女人上了床以后还会不会温柔可人,会不会还是那样强势,但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她和老崔那么多年,没见过老崔再有过其他女人,老崔离不开她,把她当个宝贝掼着,什么事都言听计从,足见她的床上功夫和政治手段非同小可。 杨桂花的老公冯昊在镇上电影院放电影,比桂花大五六岁。桂花高中毕业时,经冯昊表妹介绍认识,经常去看免费电影,还在放映室看,有茶有水,有果子糖果。有新片子到了大周,冯昊立即叫来桂花,两人先放一遍看一遍。放映室孤男寡女,一来二去,便楼楼抱抱,还做了那事。 桂花父母俱是镇上农民,膝下就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一直当儿子养的,指望能女儿能嫁个好人家,他们也能够过个富足的晚年。 冯昊虽是放映员,却也是农村户口,依靠县城新华电影院经理的姨夫谋了这个工作,说到底就是个未来农民。 杨家自然不认可桂花和冯昊的关系,桂花的父母多次拜托桂志做桂花的思想工作。桂志认为,比她大一岁的桂花之所以选择了冯昊,是因为她视野受了局限。于是他经常邀请堂姐到他玩。 那年桂志是师范学院二年级学生,镇上屈指可数的大学生。大学生是天之骄子,每当他寒暑假回来,家里面都会热火朝天,聚集一群子青年男女,他们谈北岛和舒婷,谈刘心武和张贤亮,有时还谈到尼采和卡夫卡。桂花瞎羡慕他们,在旁边听得如痴如醉,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复读考大学。桂志写了好多诗,她看过,全看不懂。他的朋友们也都是写诗的,桂志是头领,每一首诗出来,他们都会抄下来,广为传诵。 桂志的同学吉大林,天天从邻镇的跑步十里路过来。吉大林学的是体育,谈起体操、擒拿术、太极拳,头头是道。有一天教桂花几招防狼绝招,桂花不慎跌倒在他的怀里,抬眼望去,大林眼中充满了柔情。 这下来,两个人经常在一起谈笑,加上桂志从中撮合,两个人很快确定了恋爱关系,圈中人每个人也认可了他们。倒是冯昊这小子哭天喊地,喝醉了酒来缠桂花,大林一个指头把他推倒在地,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 大林是有心和桂花好的,事情到了他父母那儿打住了。杨桂花是农村户口,而且没有工作。大林的父亲是镇卫生院院长,妈妈是农村户口,吃了一辈子户口的罪,不好容易儿子考上大学脱了农胎,儿子又找农村女做老婆,这事断断行不得。 大林是个孝顺孩子,在妈妈一哭二闹三止吊的威胁之下,答应和杨桂花断了关系。 桂花肝肠欲断,几次想寻死。冯昊这时贴了上来,抚慰了她受伤的心灵。第二年两个人结婚了,婚后生活平淡,夫妻恩爱,一起上街买菜、散步,有时还围着镇边的堤坝跑步。 第二年,大林分配到大周镇完中教体育,那天他像一个受封的将军,坐着挂桨船来到大周,偏偏把船停在冯昊家门口,船头堆着十八种兵器,弓、弩、枪、棍、刀、剑、矛、盾、斧、钺、戟、殳、鞭、锏、锤、叉、钯、戈。还有流星锤、狼牙锤、软鞭、锦套索等短兵器。大林如同一尊擎天黑塔立于船头。桂花一看到他,身子就软了,有气无力地收拾菜篮子慢慢往家走。她指望大林会在后面叫一声桂花,然而什么也没有…… 做副镇长时,桂花总多少有点名不正言不顺的感觉,为人处事婉转低调,生怕引发口诛笔伐。现在做了镇长,完全可以给某些人一个强有力的回应,我杨桂花并不是靠什么关系上来的。走路说话底气足了,遇到无理取闹的也敢拍桌子。如今做乡镇干部最苦,没什么待遇,还吃尽了辛苦。碰到一两个刺头软硬不吃和你玩命,只要口气软下来,就会得陇望蜀。所以该拍时要拍,该骂时要骂。哪个男人敢欺负一个女人。说到底,杨桂花是个女人,大不了你说杨桂花是个泼妇。泼妇怎么了,泼妇才尽显女人刚毅的一面。 做女人难,做名女人更难。杨桂花最欣赏就是这句话。这句话被人讲滥了,但女人和名女人们对这句话顶礼膜拜之至,因为道出千千万万女人的心声。 有人被拍恼了,便编了个故事戏说桂花。 一日,某老板找到桂花镇长,欲投资八000万的大农业项目,并以字画一幅作为见面之礼。杨镇长高z文化,不懂画,笑纳收藏了。 后老板酒后失言,说某日在上海地铁口,见一艺人在卖画,心生怜悯,扔下百元大钞一张。艺人感激涕零,又将字画三幅相赠。老板怕伤了艺人自尊,便全部带回了宾馆。展开一看,倒真有些风骨。此番要往苏北大周镇办事,正为送礼的事伤脑筋,见了此画,便有了主意。 送给杨桂花的画便是其中之一,装裱考究,宛若珍品。 无非笑桂花愚和贪,是不是事实,无从查证。 无论你如何叫嚣,她杨桂花还在做镇长,你能把怎么样?这是崔瑞祥听闻此事后讲的一句话。 讲一句话没多长时间,老崔就双规了。 崔瑞祥接了一个电话,然后被带上车。行驶了好几个小时,到了一个陌生的所在,只有鼓噪的知了声是熟悉的,其它都是陌生而可怖的。进了审讯室,检察官的眼神让他受不了,后脊的汗早已流了下来,不是热汗,是冷汗。后半夜他再也坚持不住,全部倒了出来。 崔瑞祥在担任乡镇党委书记和水产局局长期间,利用职务之便,为他人谋取利益,多次收受他人贿赂。此外,还存在贪污公款的问题,他借筹集扶贫款和外出学习之机,采用收入不入账和伪造票据等手段,侵吞公款计14万元。 大周石棉厂的一个业务员,自己办个小厂,效益一直不错。一日突发奇想,想当镇党委委员,于是找到了崔瑞祥。年底,崔瑞祥开始作铺垫,在党委会上说准备吸收一名工业上的能人进入党委领导班子,做经济发展的领路人。作为镇党委书记的他,在镇党委会上定了调子,让人分头做各个党小组组长的工作,要求多正面宣传,确保此人当选。第二年春天,业务员果真当选为镇党委委员。 大周镇政府所在地北湖村是由原来的7个小村合并而来,王坝村也在其中。原王坝村党支部书记杨爱军想在新组建的北湖村里担任领导职务,找到崔瑞祥,请他在职务提拔时给予帮助。最终,杨爱军如愿担任总支副书记兼北郊村村委会主任。“知恩图报”的杨在农历正月初三崔瑞祥过生日时,封了一个鼓鼓的红包,里面装了4444八元钱,寓意“世世事事发”。 农业银行信贷部与水产局有长期的业务往来。崔瑞祥担任水产局局长后,为了与他处好关系,该银行信贷部负责人王强请他吃饭,崔谢绝了。王说:“你以后请不方便报销的,就从我们单位报吧。”崔瑞祥立刻打蛇上棒。春节前和“五一”国际劳动节前,他去北京看望儿子回来后,打电话对王强说,“我有一些个人费用,你能不能帮我处理一下?”。 这样事例不胜枚举,但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让海盐检察官关注到了他,就不得而知了。 崔瑞祥被调查期间,杨桂花也没过上好日子,一次一次被叫去谈话。好在没有金钱关系,外面风传两人有床第之谊,没有真凭实据谁也下不了结论。 崔瑞祥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不过崔瑞祥是条汉子,交待了哪些人送钱送物给他,全部列了清单出来。送了什么,送了多少,写得一清二楚。至于他往外送钱,一句也没有。他说,我是貔貅,只进不出。最后,崔瑞祥因犯受贿罪,被判处有期徒刑13年,没收财产14万元;犯贪污罪,判处有期徒刑3年,合并执行有期徒刑14年。 听了这些招供传闻,宏照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猛撞了一下,眼眶顿时有些发紧,赶紧抽了一张纸擦了眼睛,纸是湿的。宏照心想,真得要重新认识老崔这个人。 老崔判决的第五天就是旧历新年,虽然又迎来了一个除夕之夜,但这个年大家过得有些郁闷。 窗外,黑漆漆的,一朵彩花爆炸,顿时流光溢彩,光芒耀眼…… 春节后,宏照把子豪叫进办公室,要他近期去看望一下老崔的家属,转达一下他的问候,并请崔的家人放心,朋友们一定会想方设法救他出来。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六十二章 孰是孰非 黄奇文是灰溜溜走的,他离开昭阳一年后,居市长到海盐交通局走马上任。这两件事分开来看是两件喜事,合起来就是两件特别大的喜事。在聪明人眼中,上司升官就是喜事,不管是明升暗降还是真正意义上的升迁,全是喜事,因为人驾升了,位置才会空出来。位置空出来,大家才有希望。人活在官场,图的什么,还不是升官?要是让二十年如一日原封不动,不管是谁也会坐不住的。 昭阳市一下子空出两个位置,补缺的事情就不像别的地方那样难以处理了。 陈平是昭阳市的霁月高风,要文凭有文凭,要能力有能力,要背景有背景,由副市长拨正水到渠成。组织部长朱宏照气度凌云,为人坦荡无遗,在海盐市委书记顾彪的默许之下,顺利当选为常务副市长。郭亲家一向雷霆万钧,劳苦功高,这次也应该解决回城问题,为了保住常委身份,在宏照帮助之下,经过一番活动担任了组织部部长。周子豪大有琴韵茶香的格调,适合锦上添花,破格调任宣传部副部长。 各路神仙纷纷登场,各霸一方,只是苦了一个黄奇文。 宏照把这些事剖析给姐夫听,其用意不言自明,希望他不要再做蜡烛,顺应潮流才能保全自己。黄奇文就是现成的例子。 肖扬东却说,不过落魄的黄奇文并没有善罢罢休,还与昭阳政府为敌。海盐纪委根据黄奇文的小报告,到建设局以及规划局调查了绿巾温泉度假酒店项目,来了几趟,没查出实质性的东西,海盐纪委也就作罢干休了。 宏照笑道,这事我知道,谅他也翻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 肖扬东是我父亲,我觉得在昭阳官场上,像他这样的人就是多余的,完全就是个摆设。把他放在风口浪尖的建设开发前沿,也是最安全的。我的父亲胆小,抽个烟也忌讳人的看法,轻易不抽中华,平时都抽二十块钱一包的玉溪。所有人当面都夸赞他生活俭朴,清正廉明,暗地里还不知道怎么笑话他。 “兰园”的开发商为了夺得下一个地块,向市委所有常委以及建设局的正副局长投来秋波,以五十万元的价格出售兰园中的部分别墅,与正常价格相差50万元左右。这是变相的贿赂,除了肖扬东其他人都买了,大多数人做了公积金贷款,只有郑爽和陈平一次性结清了房款。宏照知道他们很快要离开昭阳,结清房款是不想将来再与昭阳有所瓜葛,离任以后别墅一卖,轻轻巧巧地赚个一百万是不成问题的。 提到这事我的妈妈总是无言,虽心有不甘,但还是支持爸爸的。朱大江和吴大脚七十多了,一直住在我家,就是不肯和大舅舅和三舅舅一起生活。我家平房子,面积大,不值钱,占地面积有二百多个平方,前后都有天井。朱大江就在那片土地上种点蔬菜,韭菜、大蒜、香葱、青菜、辣椒,地面整理得像田字格,整齐划一,一畦一菜,清楚分明,中间还留着出水沟,不是热爱土地的人是绝对做不到这么仔细的。 经常来我家小住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老谭,他是白镇上最老的理发师,也是一个传奇人物。这话要从1944年说起,那年春,省主席兼第三战区副司令长官李志将军为躲日本的飞机民,率领部队开进水荡白镇,家家户户见到国军来了,全都闭门歇业,惟独老谭的理发店照常开着。 这天李志踱步进了理发店。 “剃头啊,李大帅?”老谭没有半点紧张。 李大帅哼了一声坐到椅子上,门口站了两排荷枪实弹的卫兵。 “大帅要理什么发型?” “随便吧。” 老谭将手中的一块干净的白布轻轻一抖,韩主席感觉一股子清香从面前闪过,还没回过神颈下便多了一块围布。 “师傅好功夫!” “主席,您过奖了。” “师傅本地人?” “是啊。司令府上泗阳吧?” “师傅对我这么了解,一定不是普通之辈。” “不瞒老军长说,小的在泗阳呆过,那儿的人说起您老人家个个都竖大拇指。” “呵呵,呵呵,师傅一连叫出我多个职务,可见世事洞明人情练达啊!” “不敢当啊,大帅的徐州会战才真正让人景仰,让小日本认识了我们中国人不是好欺负的。” “说得好!” 老谭这边在说话,手下却没有半点停顿,一梳一剪如同双飞之燕,在李志头上轻啄轻飞,一会儿功夫头剃好了。 老谭捧来了镜子,李志仔细端详,赞道:“手艺果然也十分出众!谭师傅,跟我走吧?” 老谭深深作了一个辑道:“感谢主席错爱,小的就是个剃头,其它什么也不懂。您以打胜仗为乐,我以剃好头为荣,各人的命运都是天安排好的。” 李主席听后吹嘘不已,行了一个军礼走出门去,他的贴身侍卫随后丢下十块大洋。老谭又深深鞠躬,送李主席远去…… 这一段历史被好多人传诵着,人人都感叹老谭的胆识。其实老谭真正的本事不只在手艺上,还在嘴上。这张嘴厉害如刀,人称“谭铁嘴”。 镇上幸存的几椽老房子,断砖残瓦了,可是那厚厚的墙硬是斜着也不倒,据说是米浆粘着,牢固得很。这天周家集来了几个挎相机的人,陪他们的是一个教书先生,矮矮胖胖的,会写些长短不一的句子。这伙人把古墙拍遍后,又站上镇北头的石桥上,桥下莽苍苍的芦苇荡一望无际。他们留下无数感叹,带着留恋和遗憾而去。那天的太阳把周家集的西天烧得通红通红。 后来,诗人也走了。诗人是外乡人,只有老谭是他的朋友,一对忘年交。诗人离开老谭还是在讲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不过听的人不多了,大多是些妇女,孩子们出门打工找生活了,男人上麻将桌子赌钱了。 今天,我们又看到了诗人,那是一部很长很土的小说,叫《青荷》,在镇上争相传阅。他把镇上的人全写进去了。人人都可以从中找到自己。在那里面,我们更像一尾尾浅水荡里的鱼。老谭坐在理发店门口,晒着太阳,骂道:“这么个人才就放走了!这个绝地方!” 其实,镇上的笔杆子也不少。乡政府的茅文书就是个才。他的作品没有叹息,他说我们的鱼批发市场赚了不少外国人的钱,产值超过一个中等企业了。茅玉堂的头也是老谭的,老谭有一次说:“茅文书,你屈才了。”然后,一把刀飞快地把他的几根胡须一抹个净光。 镇上年纪最大学问最高的是三先生,住在一个破烂的院子里。写书写了几十年。好像是研究我们大中国的汉字是怎么来的。这个老头子神经有问题,镇上人都这么说。除了米和油他什么都吃,甚至喝自己的尿,说是营养价值高。据说,诗人临走时,带走了他那部书的手抄副本,足有两尺高。三先生喜欢小孩,逮到一个必定要问“你知道‘鸡’字是怎么来了吗?左边那个‘又’是冠……”不过他嫌诗人写的长短句杂乱无章,所以他最好的朋友不是诗人而是冯老头子。冯老头子卖砸糖的。饼一般大小的糖饼,用刀和锤轻轻一敲,一小块便应声而出,好像出列的士兵等待你去支配。镇上的大大小小都喜欢围着他不让他走。要走可以,必须表演一段。七十多岁的老头子撩起长衫,一个翻身,头手倒立。三先生说,这才是真功夫。 还有一个人,不识一字,一等的口才,大家都称他姜二先生。专门替人打官司,打不赢不收钱,打赢了瞎要钱。手眼通天,有时能把县里面的法官带回来喝酒。平时戴一副墨镜,领着县里人在街上来来去去,很惹眼。可惜,诗人那部长长的小说没有写到他,浓墨重彩写到了老谭。为此,姜二先生几个儿子感到很不公平。 宏照的头也是老谭的。老谭是话痨,有说不完的话题,宏照喜欢和他聊。同时也有点怕他那张嘴,一不小心自己就会被绕进去。 比如有一次,老谭问宏照:“吴经理,新娘子怎么样?”指的是丁春兰。 “还不错。” “哪儿不错?” “都不错。” “是的,丁家的姑娘能错吗?” 一番话引得在场的人哈哈大笑,宏照满脸通红,有气不好发,只好干笑两声作罢。 不过自从我和谭家做亲以后,老谭总是称宏照:“娘舅来了,加茶。” 我父亲喜欢和老谭,老谭喜欢肖扬东,两个人互相喜欢。肖局长的智慧多半出自他老人家那儿,他如同一个修道之人,无为而治,也不逆天而行。 老谭经常到我家,是因为谭家的孙女做了我的妻子,这些年我们和父母就住在昭阳市一个叫王家口的村子里。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六十三章 梦中之客 王家口是个小村庄,毗邻昭阳城,一廊、三亭、六区,空间布局特别。村内主要街道和房前屋后绿化充分翠意盎然,整个村庄掩映于绿叶之中,村中一池塘,犹如一颗硕大的露珠。村内有古槐文化广场,路边有简易茶棚,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媪,坐在小板凳上卖大碗茶,身后一面旗幡,上书一个大大的“茶”字,在风中轻轻飘拂,悠悠荡荡,很有些古老的韵致。 王家口,三季有花,四季有绿,古树、石碾、小溪,鸟飞、蝉鸣、犬吠,宛若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 我们肖家住进王家口已逾十年,这个宅院是举家南去的人家手中买来的。肖扬东一眼说法看上这儿了,他说这里好这里静,能够品滋味乡村,赏古槐人家。他上班下班乐滋滋地骑一辆破旧的凤凰自行车风里来雨里去,村里百姓居然没有人知道这里住着一个局长。这个村庄很特别,除了本村人外住着很多城里,会对外来人口已经习以为常。在这儿,大家基本就是陌生人,没有人打听谁,没有人关注谁,各过各的日子,自得其乐罢了。 父亲在院子里面种了三棵树,石榴、柿子、银杏,平时他就专心侍候着它们,剪枝下肥除虫,全是他的事。到了收获季节,树上挂满了灯笼一样的果实,肖扬东会用一根长长的竹竿取果实。外公朱大江来了,不满意他的技术,帮他发明了一个工具,在竹竿头上绑了一圈铅丝,套住果子往下一拽,果实全都扑扑往下掉,不一会儿,地上便满是圆溜溜的石榴、柿子、银杏,到处乱滚。朱大江脸上一副得意的神色。 我家的隔壁是养狗户,院里屋里全是铁笼子,关着清一色肥大而凶狠的藏骜,一有人从他门前经过,这些畜生便叫出一条声,像洪水一样震耳欲聋,令人心惊胆寒。除了这家养狗,还有许多养鸡养鸭的,还有养蜂人家、粉皮坊、豆腐坊。在这样的地方生活,朱大江适意,感觉又回到了白镇和下官河。 我们肖家人在王家口难得出门与人交往,但村民一致公认,我家父子有才华,人又文雅,他们殊不知道肖家历来就有着世家子弟的翩翩风度。闭门谢,过清静日子,一直是父亲的愿望,这些年他写了不少地方史,《走进寂寞的白镇》一文荣登《中国地理杂志》首页,一时名噪昭阳。 郑书记曾批评市史志办几年时间在学术研究上毫无建树,同时列举了我父亲肖扬东这篇图文俱美的文章,说将来我让建设局肖局长来做你们的主任,到时看你们脸往哪儿搁。文人不作为,反让一个外行占了先机,你们不感到羞愧吗?不错,这不过就是一篇文章,但你千万不要小看一篇文章。古人云“文章千古事”,肖局长的文章让国内很多重要媒体关注了白镇,近来不断有报社电视台到白镇去采风,人家还呼吁全社会要宣传挖掘古老的白镇,这是什么原因,这就是文学和史志的力量在起着关键的作用,可我们有些同志就是不肯做这些看似细小的事,有的心比天高,有的妄自菲薄,有的不思进取。难道要政府白白养活你们这帮闲人不成! 郑书记说这话不是单纯为了表扬我的父亲,而是特有所指。史志办主任蒋长旻长期以来一直醉心于股市,无心于事业,下面一帮人全从他模子里出来一样,在一起不是谈打新股,就是交流st股的选择,上班时间电脑一开,全是k线走势图,搞得办公室像证券交易所。 其实建设局里的肖扬东才是真正的肖扬东,人称“大菩萨”,言下之意就是供人朝拜的泥偶。肖扬东的“三不管”很有名,常委们包括他小舅子朱宏照也拿他没办法。 他对于擦边的事情向来不管不问,擦边的事明显走的曲径夹道,难免有一天会败露,一败露就是大事,他一直胆小。比如绿巾公园的开发,他反对过,后来觉得反对无效犯不着树敌就不管了。 建设局人员面对的全是穿金戴银的开发商,很多体制中人都想追逐铜臭而不惜铤而走险。然而这些有钱人也很狡猾势利,对小兵小卒往往嗤之以鼻,没一官半职的,想接近他们,门都没有。这样建设局就形成了众人挤一桥的势头,人人想升迁,升迁意味着地位的提高,还意味着从此进入收益的快车道。这时要肖扬东点头提拨哪个,他从不接受吃请和礼品,也不表态,把决定权让给其他局长。他放弃了权利,等于降低了自己在下属心目的威仪。凡是涉及职务提升的事,没有人会走他的路子。 规划局是二级局,隶属建设局,但他从不涉足这个地面。规划局局长安如康原本是战堡镇的团委书记,与肖扬东同是共青战线的,虽然安如康做了他好几年下属,但从来都自觉与这个活络人保持着礼节上的距离。肖扬东见过他使用的钱包,很大气,线条简洁,五金很亮,外皮相当细腻。这个细节,肖扬东看在眼里,觉得这个人不靠谱。 好多人说肖扬东有洁癖,或许是吧。反正他的朋友很少,也没有人到王家口来。 但有一天突然来了两个人,一个是白镇副镇长王成,一个是博采旅游投资发展公司董事长辜一民。两人的到来让肖扬东有些措手不及,倒是朱宏秀见了家乡人,表现了应有的待热情。左转右转,拐了半天,肖扬东明白他们是来投石问路的。 辜一民本是一介平民,中专学历,读过几年工民建,在建筑业跌打滚爬多年,尝过人世间千万重的辛酸苦辣,历练出一副刀枪不入无坚不摧的真功夫。 二十多岁时,家庭一穷二白,一个毫无根基和背景的学生娃,不知受哪个高人点拨,还是本身的天资聪慧,创业之初就表现得与众不同,独树一帜。 他让父母出面向亲戚朋友借钱,你八00他500,东拼西凑,借了一万元。眼睛眨都没眨就转手送给了农村信用合作社主任和信贷员,顺利贷款五万元。转而又把五万元送给了农业银行营业部主任和信贷员,一下子贷了二十万元。后来他把这个模式称为“辜氏融资滚球理论”。当辜一民成立博采旅游投资发展公司和新东海房地产公司时,已经拥有数亿资产。 二十年后的国际性金融风暴和国家房产限购令的出台使他两度陷入经济危机,资金链条断裂,房产十室九空。夙夜忧叹,如临深渊。表面光鲜照人,为社会事业捐款捐物。游走于官员中间,一副慈善企业家的大方,暗地里已是债台高筑,落入无底深渊。 辜一民家在北郊绿巾村,他生于斯长于斯。每当遇到挫折,就回老家闭关。他有一间屋子,摆设十分简单,一张很小的单人床,床旁边是一张书桌,一把木凳,凳子的宽度,刚好可以盘腿坐在上面。书桌旁边,有两个大书柜,至少有两三千本书。屋子外面,有一个很小的院子,健身器材一应俱全,供他活动筋骨。屋子四周,树林阴翳,时常能听到了鸟鸣。“啁啁啾啾”,“喔咕喔咕”,声调有节奏,一会儿亢奋,一会儿清孱,由远而近飘进窗里,飘上桌案。是喜鹊的叫声,是画眉的叫声。细细辨别之后,会听得清晰明朗起来。 散步不多远就到了绿巾公园。草长,花开,莺飞。湖水清澈,鱼虾追逐;游船如织,从镜一般的水面划过,划出一道清波,清波在逶迤的阳光下闪烁着片片粼光。 看到绿巾湖上浮光闪闪,他萌生了一个创造性的想法。 第二天专程去白镇寻王成,请这个老朋友为他引见肖扬东局长。 听着辜总洋洋洒洒介绍自己的创意,肖扬东不断为他二人斟茶,其间递三次玉溪烟给他们二人,最后他表达了这样的意思,我真的没有办法,你们另请高明吧,不要耽误了大事。一切做得有礼有节。 从王家口出来时,肖扬东一直把他们送到公路边上,看着他们的小轿车消失在璀璨的灯火之中。 回来以后,他满脸疲倦,对朱宏秀说一段古怪的话:“梦中不知身是。多希望有一天突然惊醒,发现自己是在白镇的考场上睡着了,现在经历的一切就是一场梦,我会隔着窗户远远看到下官河,一切都那么熟悉,一切都充满希望。” 其实,这些话,我的母亲未必能懂,他应该是自言自语吧。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六十四章 盘活死棋 辜总和陈平有多年的交情,他们在职工中专同过学。陈平后来当兵上了军校,辜一民一头扎进商海。陈平在部队混得好,最后以正团转业到地方上。三十年来,两人一直保持书信联系,时常寄些照片,写些互相勉励的话,可以说是挚友。无论他在生意场上得意还是失意,陈平都没忘记他,一直把他放在心上。辜一民从来没请过他做任何事,最好的朋友只能办你办一件事,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这个砝码不能轻易使用。 陈平的大儿子到美国加州大学读书手头紧张,辜一民借了他25万,至今没有陈平要还的意思。那时辜一民经济上最局促,当天他就让财务部筹措了25万送到陈府。辜一民任何时候都表现很寥廓,因为他知道自己有钱没钱是自己的事,与别人一点关系都没有,别人并不知道你没钱,人家当你是挥金如土的土豪是因为你的场子搭得太大的缘故。就好像你在台上唱戏,台下的人并不知道你其实已经感冒或者已经得了伤寒。而一旦让别人知道你的底仓,你的台下就会迅速倒塌,你也就什么都不是了,和平民一般无二。 陈平知道辜一民是那种一掷千金的人,这25万对于他来说就是毛毛细雨,以后寻个项目给他做一下,人情就还掉了,可是这个辜一民从来不开口,他总不能把话伸到他嘴里说:辜总,这个生意你可做啊?或许人家根本看不上这点微利,反而让自己失了面子。 他们的交往仅限于喝茶,连酒都不在一起喝。有时两个人会到“天一茶社”开个包间,抽抽烟,谈上个一两小时,交流一下近期状况。遇有饭局,辜从不会邀上他,觉得这样做有扛陈平大旗之嫌。陈平也是如此想法,若是请到昭阳首富到席,难免会有人议论他官商勾结,会影响到他的官声。老同学把距离处理得恰到好处还是极少的,所以外面很少有人知道他们的关系。 这天,辜一民约陈平到“天一茶社”,说有重事相商,陈平中午泡了一把澡就赶来了。辜一民直截了当把开发绿巾湖的设想跟陈平说了,陈平一直在听,不插一言。 辜一民又说,这事要是成了绝对是一块极大蛋糕,我一个人吃不下,公司可以给你和郑书记各5%的股份,你看这事如何? 陈平开口了,这件事听上去很诱人,但很不太好办,这事要请示大老板。 两个又抽了一支烟,各自离去,时间只用了半个小时。 陈平直接进了郑爽的办公室,郑爽听后有些犹豫,感觉这个计划太神奇,要让一个偌大的绿巾公园平移一里开外,想遮人耳目是绝对不可能的。 你让我考虑几天再说吧。郑爽确实需要认真思考一下这个事情的利害关系。这是个简单的道理,辜一民这是无中生有,无中生有就是无法无天,真相大白或东窗事发的那一天,吃不了是要兜了走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郑爽绝不会为了这几个钱冒这么大的风险。 陈平早已做好了应对的准备,说了几句话就彻底消除了郑书记的顾虑。他说,温泉真的是有,不过是人工的,天知地知谁知?况且这个项目具体认证与政府没什么相干,负责任的是省里的那些专家。辜一民已经拿出了调研报告,昆山东方云鼎,还有全国各地新近开发的温泉项目,几乎全是人工的,一上市就受到了百姓的青睐,楼盘一月之间销售一空,钱景无限光明。 郑爽不好再说什么,答应召开一次常委会,认真讨论一下。 一个月以后,经过几番像模象样的腾挪周折,挖井台、发新闻、打报告,拿到了这块水面的温泉项目开发权。 出来了,事情公诸于众时,郑爽有些害怕,感到骑虎难下。什么是温泉?他不清楚。地下有没有温泉,他倒是清楚的。现在只有硬着头皮走下去了,走一步算一步了。 广告中说,博采旅游投资发展公司精心策划,在绿巾公园开凿深井,发现温泉,请来了省权威机构进行检测。 花点钱让权威机构提高几个数值并不是什么难事,数值并不值钱,值钱的是人民币。这样,以优质矿泉水的名义制订开发计划就顺理成章了。 随后,绿巾公园花草树木全部砍了,湖荡全部填了,碧波荡漾的湖面上设计起了庞大的温泉别墅群落。 绿巾公园完全变成秃头歌女的时候,昭阳的水仙花开了,扶疏而芬芳,叶片华美,脉络清晰。 目前放在一民面前的事情太多了。温泉项目的资金存在很大的缺口,营业税、城建税、教育费附加、土地增值税、企业所得税、土地使用税、房产税、印花税,这些都是要缴的,当务之急是要把政府这块的钱全部交讫。老婆在埋怨,现在行情这么差,搞什么搞?一民笑了:“有了这个闻名全市的大项目大定单,还怕搞不到钱吗?” “辜氏融资滚球理论”在最关键的时候又要发挥它巨大的作用了。其实这是一个最简单的理论,我要想从你那儿得到五,我必须先付出一,这才有足够的礼貌和诚意。 第一次和农业银行冯行长见面,辜老板送了一箱子钱给他,整整一百万。辜一民从农业银行成功贷款5000万,辜一民从中抽出500万进行打点,分别从其它多家银行贷款25000万,用的是房产抵押。这些房产是前期开发没有售出和已经售出没有办理房产证的楼盘。没有哪家银行的领导会对钱感冒,更没有人会得罪这个财神爷,大家都知道辜老板是个极懂礼数的儒雅君子,后面有市政府这个强大的后盾。 辜一民亲自驻守省城,省行以最快的速度对上报材料进行审核,第一时间把款拨到辜氏公司。 两个亿的雪球,在雪地上狠狠地再滚一滚,会滚多大呢?没有想象力的人你最好别去想,会想坏你的大脑。老郭这样对朱宏照说。 这个雪球最后有多大,宏照想过。不过只想了五分钟,想它有什么意义?且不去想它了,与自己无关的事,多想无益,想多了对自己的身体和生活都不好。守好自己的田,做好自己的事,万事大吉。 朱宏照这几年顺风顺水,行情一路看涨,飞黄腾达了,他在仕途上的成功,胜过姐夫肖扬东,更遑论赵长丰之流了。 然而夜深人静之时,对前妻的思念和愧怍还是会时常涌上心头。而今对磊磊的挂念,又让他一次一次想起邱桂香,一个面目全非的女人。原可以相守的婚姻,岂料中途重新洗牌,个中得失,是耶非耶两不知。 这天要召开第二次常委会研究绿巾开发项目,宏照在家用艾草烧伤了双脚,请了病假。老郭打来电话,说大老板对他不高兴。 管他高兴不高兴,这种会,他不能去,表态还是不表态,难做。 目前家中烦事不断,磊磊已经擅自结婚,娶了一个云南当地的姑娘,还闹着要复员,他要静下心来好好考虑一下磊磊下一步的事情。 钱到了帐,辜一民就等于长了两只翅膀。温泉项目像一只金凤凰在昭阳上空盘旋、上冲、滑翔,它自怜自艾,不停地炫耀着光鲜的羽毛和轻巧的体态。又像街头刚刚成年的卖春女,吸引着来来往往的路人。事实上,它就成了近十年昭阳城的一桩风景,天天重复同样的动作和声音,最后落脚在市内最大的电子广告幕上:数载雕琢,恢宏谛造。 温泉、生态、别墅,这六个字把房价一下子提升到一万多一个平方,在这个房价偏低的三线小城市,无疑刷新了所有记录。刷新就是高度,它不再亦步亦趋,它是一种肯定中的否定,否定中的肯定。它是哲学,是辩证法。它是美女,蛊惑得人失去了理智,迷乱了判断。它用大锤子在昭阳大地上狠狠一击,发出一个高傲的声音:最高的就是最好的。 与此同时,政府也公布了一个规划,要在绿巾湖边新建一所九年一贯制的新型学校,不出一月,绿巾湖周边的房价不断飙升,购房者趋之若鹜,温泉别墅销售大半。 钱如潮水一样涌了进来。棋活了。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六十五章 香格里拉 飞机降落到虹口机场。郑爽下了飞机,打电话给邹秘书,邹秘书说早把小车开到了机场等候您了。 此番美国观察,郑爽收获颇丰。考察了好几个企业,学到了不少先进的投资经验,喝了不少高端洋酒,还约好明年春暖花开请美国鬼子过来回访。 在酒会上,他结识了美国姑娘安妮,安妮不同于中国姑娘,很开放。两人眉来眼去,喝了好多,郑爽试探了一下,安妮微笑点头,两人便跑出来开了房。 双方都很满意。安妮说中国男人大方帅气,尤其是官员。一连几天都打电话约他出来,郑爽有公务在身,且一个省厅的团长看着,行动多有不便。那个安妮说:“我现在去找你。”吓得郑爽连连说:“不行的,我身边有大领导。”安妮真不真假不假地说:“我不管,你领导也必须有情人的。我马上去你那儿。”郑爽一听这话,立即关了手机离开住处。傍晚回来听人说有个姑娘来寻他。大家眼中的笑大些深意。 郑爽一直以来都是个理智的男人,人不能缺少感情,但不可太专注,什么事一专注就容易出状况。为了表明自己的清白,他立即向代表团团长请了假,说昭阳市有急事要他回去拍板,要求提前回国。 一踏上中国的土地,郑爽感到无比轻松和踏实。 邹秘书和司机老张,双手双肩拎的背的,都是老板的东西,甚至脖子上也挂上了包裹,郑大老板一个人两手空空,从容自如步入小车。一路上,郑书记很兴奋,讲了好多美国的趣事,当然没有提到安妮这个偶遇。在以后忙碌而琐碎的生活中,安妮将轻轻抹去,不着一丝痕迹。 途中,接了一个电话。他了回一句,你就在那儿等我,很快就到了。 车子停在香格里拉大酒店门口,行李由服务生搬了上去。郑书记说要送邹秘书和张司机每人一只美制剃须刀,两个人连声感谢。郑爽说完就近不急待地进了电梯,两人送到这里任务完成了。 打开了51八的房门,徐雅文穿着白色的睡袍,坐在妆台前画眉。床前,两杯热茶,如丝如缕,袅袅升腾…… 两人正在亲热,陈平打来电话说辜一民要为美国考察归来的郑书记接风洗尘,还请了朱副市长和毕庆春作陪。毕庆春是书记的好朋友,当地最大超级市场的董事长。酒席就安排在香格里拉大酒店。郑爽回了一句,人不多就行,人到齐了打我电话。说完又抱着雅文亲了起来。 六点半钟,手机准时响了,陈平说在茉莉厅。 郑爽和徐雅文穿戴整齐,一前一后来到茉莉厅,里面立即响起了寥落的掌声。 郑书记径自坐到首席,徐雅文坐在他旁边,其他人分两边坐定。 辜一民首先恭恭敬敬敬郑书记酒,郑爽说,今天弟兄们聚会,要像社会上朋友一样喝酒,不要称呼职务,这样才能喝得不亦乐乎。 宏照端起酒杯敬郑爽:“老大一路辛苦了,还给我们带回了美国人的民主作风。”郑爽很高兴,宏照最能立即领会贯彻他的精神,不叫他书记而叫他老大,感觉宏照真是乖巧。 席间众人纷纷起立,向哥哥嫂子敬酒,雅文倒也大方,默认了这个称呼。来者不拒,一口气喝了好几杯。四瓶茅台,六个人喝得点滴不剩。雅文面若桃花,男人们大都酩酊了。 郑爽气度不凡,只是口齿有点含混:“今天今天都别走了,都在这儿住下吧。”宏照随即应道:“我好长时间不搓麻将了,今天也好赢点美金回去,在我那个痴老婆面前显摆显摆。”众人哄笑。宏照又说:“不能让嫂子闲着,找两个女的陪陪嫂子。这样啊,一民找一个,庆春找一个,我找一个。” 宏照打了电话给杨桂花,一民呼了公司人事部女部长,庆春说立即把小相好的打来。 半小时功夫,人马齐全,立即开战。陈市长不会打麻将,相了一会儿就开了房间先行休息了。这边四男四女一直战斗到凌晨三点,实在困得不行,各自双双回房休息。 床上,郑爽搂着雅文说:“没个男人不好色,别看他们平时装得像,在女人跟前,全是孙子……”一脸的疲惫,却挂着一种温柔而平和的微笑。 临近中午,这帮子人陆续起床,拣了个包间喝茶。席间多了一个女人。 郑书记戏问:“老陈,怎么不介绍介绍这位妹子?” 陈市长揉了揉眼睑,笑道:“表妹小孙。” 小孙到市政府来过几次,宏照暗中派人了解过。这女人叫孙丽,在海盐市一所高校任艺术系主任,老公是昭阳市文化馆的干部,目前分居。 宏照插了一句:“难怪陈市长昨天老早就到61八休息了,金屋藏娇啊!” 郑爽喝了一口茶,来了精神。在男女话题上他具有无限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开始有点慢条斯理,从汉武帝刘彻和他的表妹陈阿娇说起,说到了陆游唐婉,说到了李嘉诚和他老婆,最后把话题定格在表兄表妹身上。 简单点说,凡近亲结婚的,胜利者,成功者,或者各路名人都进历史了,让你有据可查,有案可稽。但更多的,近亲结婚的早产儿,早夭儿,先天残疾的,后天体弱多病的,都被滚滚历史淘汰了。淘汰不了的是少数例外,是精英。中国历史那么悠久,古代又不禁止近亲结婚,甚至一段时间里,或某些地区是鼓励的,留在历史上的近亲结婚名人代表又有几个?是多如牛毛还是寥若晨星?是信手拈来还是屈指可数?名人,是可以在历史书中占一席之地的。历史是谁书写的?是胜利者,是强者,是名人。失败者,普通老百姓是进不了历史的。所谓名不见经传嘛!如果李嘉诚不是名人,你又如何知道他是表亲结婚?如果耶律阿保机不是名人又如何进入了史册?你如果想科学研究,那么要田野考查,并不能靠几个例子。因为这是社会学范畴,而不是自然科学的理论研究,靠几个例子就能推算的。结论早有了,理论研究与实践调查都有了,你如果不相信,你如果想推翻,那么你要拿出千倍的证据来。而不是叫人家拿出来。结论早就在着,就像大便不能吃一样简单。你如果想颠覆它,那么就要充分拿出证据来证明大便其实是能吃的,让人家心悦诚服,相信你的结论。 哄堂大笑,大家虽然不知道郑爽在说什么,都一致赞叹郑书记学问精深。 宏照打趣道,比如我爸妈近亲结婚就进不了,但陈市长肯定能进历史。 郑爽一听立即鼓掌,连连称赞:“宏照书读得少,但人绝顶聪明,他最能领会我的意思。”宏照立即表现出夸张的得意,大家为他的顽皮相而捧腹大笑。 孙丽像半个新娘子,脸红彤彤的,端坐在桌边,羞赧而妩媚。陈平一直沉浸在快乐之中,笑得合不拢嘴。 杨桂花初次参加这个场合,在书记市长面前有些拘束,郑书记多次逗她说话,杨桂花只是极其恭敬地浅笑。杨桂花今年三十七,面容姣好,皮肤白皙,看上去就三十出头的样子,是个男人见了都动心的女人。 昨夜稀里糊涂跟着宏照进了房间,又稀里糊涂和宏照钻进了一个被窝。宏照精神十足,先摸手摸脚,后脱了她的衣服,两人都没说什么话,一切都那么默契…… 宏照有点软,努力了几次才勉勉强强进去,不一会儿就出来了,量很少。桂花有些不好意思地替他擦干净,然后要他先休息休息。 不一会儿,宏照便沉沉睡去,桂花躺在男人宽大的臂弯里,满足、恬静、美好。女人天然具有喜新厌旧、见异思迁的德性,一幅画或一首曲子可能百听不厌,但始终让人感觉新颖的词汇根本就不存在。男人就是个词汇,桂花是那个天资颖慧生性好奇的女人。 宏照推了一下桂花,说:“快敬老板茶啊。”桂花惶然站起,说:“以茶代酒,敬大哥。”桂花就是聪明,这个场合这个称呼真是再好没有了。 宏照见缝插针,说:“中午桂花请,一个都不要走。”郑书记笑道:“好,桂花请,宏照埋单。” 这样,大家中午又都喝了点酒。 喝完酒陈平送孙丽回海盐,其他人又睡回笼觉。 51八是书记的专用包房,从不对外开放。鸟兽散尽月黄昏之时,郑书记和雅文还没有起床。 隔壁就是宏照和桂花。要是这时有人在边上窃听,根本不知道里面的人在说什么,只有丝丝如缕的声音,如蚊如蝇。里面的人明显酒多了,喋喋不休,叮三嘱四。女人一边说话一边嘻笑。除了语言就是动作,外面的人可以感觉有人到了上面,过了一会儿,“哼”了一声,“嗵”地一声,倒在床上,女人的笑声是那么美。然后有拉链的声音,剥锡纸的声音,喝水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有了咂巴咂巴的亲嘴声,应该东山再起了,床铺开始像小船一样在风浪中颠簸起来,后来小船翻了,另一个人爬上了船,船继续颠簸起来,如在惊涛骇浪之中。只听得男人开始哀求,停停停,风浪大作时怎么可能一下子停得下来? 如果你还没离开的话,最后一句应该听到——我要死了,要死了,死了……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六十六章 我的现状 我在白镇中学做教书先生,十年了没挪过窝,说了别人可能不信,舅舅是常委爸爸是局长,无论怎么样也不可能窝在乡下这么长时间。可事实就是如此,我确确实实在白镇中学担任着语文老师。有人会说是不是做校长舍不得离开农村啊,我还告诉你,我一点儿职务没有也不现实,毕竟我们老肖家是白镇世家,肖家子弟谁不是才高八斗的角色?从前年开始,我就正式进入学校领导阶层,担任了全校的语文教研组组长,这样以后,学校一些的会议我也能列席了。 你们别捂嘴嘲笑我。在全校师生眼中,我能够飞快地从一个电脑迷转化为教研狂,然后晋升为教研组长,学校领导已经给足了朱家和肖家的面子了。 但我说不清楚,我是怎么一夜彻悟改变了自己的。 那是个极其无聊的周末,我从图书室借了几张光盘回家。接下来就看到了国内几个语文大师的教学视频,看完以后顿时觉得课堂教学天地之大根本无法用正常的思维去度量,以前认为上好一堂课很简单,现在却觉得一节好课像做一桌丰盛的满汉全席,做好了受者有福烹者更有福,做不好会让学生拉肚或者慢性中毒 老谭的孙女叫谭小白,她在外面是个绵羊式的小女人,却习惯于居高临下教训我,她说和我差不多进校的教师都评上中级职称了,就剩下我一个还是初级。谭小白是我老婆,也是我初中时的同学,上学时她经常教导我如何守纪,结婚以后,她就想包揽下我的所有生活,甚至还干涉到我的教学工作。 不怪她着急,职称与工资挂钩。但也不能怪我,我对那个叫职称的东西真的提不起半点兴趣。学校里有三大怪:一是体育老师做校长怪,二是食堂小炒肉味道怪,三是肖木不思上进怪。 我们的还校长原本是个体育老师,酒量极大,一瓶酒下肚像喝饮料似的。不知道哪位伯乐识得此才,让他做了团委书记,后来没怎么费劲就坐到校长的宝座上。真是日了狗了!不服气的很多,有用吗?放屁还有点用处,可以排除体内胀气,你不服气连屁用都没有。当下,一个副校长气得离开白镇,到英才学校去了。 食堂的小炒肉闻起来很香,有油有葱有姜能不香吗?可是吃到嘴里竟然有一股子水味,有人戏称,这些猪生前都是君子,出污泥而不染。明摆着是注水的猪,可就是没人过问这事。 我肖木在白镇的名声比朱磊磊好不了多少,都说我们是纨绔子弟,家里有的是钱不在乎那点工资。还有人说,肖扬东把我留在乡下是为了将来接校长的班,基础扎实了直接到教育局做局长。我的妈啊,太高估洒家了。 我不是没想过进城。进城要参加考试的,我最害怕的就是进考场。不仅如此,我还万分同情我的学生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的苦难生活。肖扬东曾经对我说,你进城来也好,可以照顾一点家里,但我告诉你必须要靠自己的本事考,我肯定帮不了你的忙,也别指望你三舅舅出面。你看,所有的路全被他堵上了,只留下一条道,这条道就是华容道。华容道我不走,在乡下就在乡下,乡下就不活人了? 谭小白近来在镇上跑一种化妆品,直销。我不信那一瓶子东西往脸上一搽就能青春永驻。她当时就冲我吵了,你自己不想做事,还怀疑这怀疑那的,然后取出一张纸条读起来:马云在杭州上课,气场十足。他说,抢钱的时代,哪有功夫跟那些思想还在原始社会的人磨叽。只要是思想不对的人直接下一个。看不到商机的人也直接下一个。我们要找到的是合适的人,而不是把谁改变成合适的人。我们也基本改变不了谁,鸡叫了天会亮,鸡不叫天还是会亮的,天亮不亮鸡说了不算。问题是天亮了,谁醒了! 读完朝我一句,我看你永远不会醒了,转身出门而去。 马云是哪根葱啊,居然用这些屁话挑拨我们夫妻关系。上网一查,原来是个下海的教师,在网上开店赚了一些钱,觉得有资格教训别人了。 不过谭小白说到职称时我心里倒真有点羞愧,和我同年工作的慕容雪,一个女人家,一个书呆子,五年前就解决了职称问题,现在正准备做晋升高级的材料。相比之下,我也显得太不上进了。 也就那天看完大师的录相以后,我便开始动笔写文章了。写不下去的时候,再回头看录相。小白看我十多年不动笔,一朝动起来就有不可收束之势,立即打电话给肖扬东。肖扬东第二天就和妈妈是坐班车回白镇了,还带了几斤核桃和两条大中华给我。 我说,老子孝敬儿子,不敢当啊不敢当啊。朱宏秀挥手打过来,巴掌轻轻落在我的肩头。 肖扬东足有半年不来白镇了,我住的房子是肖家祖产。肖达海临死之前,非要立下一份遗嘱,把镇西一个小宅院留给肖扬东。到这个宅院次数,肖扬东不超过五回,虽然划归肖扬东名下,可一直空着没人住。八十多岁的老谭对我说,这家私就是你家的,你住进去天经地义,谁也不敢赶你出去。是啊,有房产证,有土地证,除了肖扬东,谁能赶我出来? 在老谭的撺掇之下,我和小白花了几千块钱把屋子一顿收拾,她在院子里种了好多盆栽,雕花窗格漆得亮亮的,又找人把一口废弃的枯井打通了,从此我们过起了像模像样的小市民的生活。 肖扬东说,听说你目前在搞学术研究,核桃补脑,香烟提神。 他到桌前翻开了我的稿件,看了一会儿又放下,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写文章讲究一个义据,义据通深,由是古学遂明。”我虽是高中语文老师,却不知他所云为何,顿然羞赧万分。老夫妻两个出去散步之际,我立即上网百度,方知道“义据通深,由是古学遂明”一句出自《后汉书??郑玄传》,由是对父亲精深的学养大为折服。 吃饭的时候,我对父亲说,你要是不做局长,绝对是一个好老师。 没想到他回头就是一枪,你要不是老师,绝对就是个混混。一桌四人全都笑了。 半年以后,我接到办公室胡立人的电话:恭喜你,肖木,你的大作在《语文教学通讯》发表了。 我骂道:你能不能不拿我开心啊。 那边又说,你快来看,我这边有杂志,江苏省昭阳市白镇高级中学肖木,是不是你?题目叫《论课堂教学的美学意义》,是不是你? 我一听,这不会假了,论文的题目只有天知道地知道,还有我自己知道。立即搁了电话,跑到学校。办公室里,几个哥们正围作一团,看一本杂志。胡立人一把抱住我:“老实交待,是不是找枪手写的?” 我按捺着内心的兴奋,说:“是的,是的,请人写的。”回答得一本正经,引得大家一顿哄笑。 胡立人说:“不简单啊,z文核心期刊,整个昭阳市第一人啊!教研室汪主任不过在省级发过一篇豆腐干,亏得他三番五次拿出来炫。” 众人开始起哄:“浪子回头金不换,请请。” 回去把这事告诉谭小白,她一把搂住我,在我脸上亲了不止二十下,还拿出五百块钱出来,眼里充满了温柔说:“今天就请,别忘了请上还校长。”当天晚上,在老镇酒店,我们喝了八瓶酒,还校长拍着我的肩膀说:“将门无犬子啊,好好写,明天我就把这个好消息报到教研室去……” 这以后写作成了我的第一兴趣,小白红袖添香,咖啡牛奶端上来,香烟缸子摆上来,以前室内不得抽烟,现在想怎么抽就怎么抽。 核桃、香烟、牛奶、咖啡,让我在两年当中陆续发表了十多篇论文,其中一篇还被人大什么组织的资料库收录了,寄了个证书给我,我闹着要用它擦屁股,被小白一把夺了过去,复印一份带给她公公去了。当天我接到肖局长的电话,他说:“儿子,你正走向大师的行列,再接再厉……”我差点没笑出声来,我还大师,真是日了鬼了。 不久,还大校长口头任命我为白镇高级中学语文教研组组长,再后来我申报了中级职称,一次性顺利通过。 你们说,这一切,我容易吗? 也在那一年,遥远的崔明珠给我寄来了一封信。你们还记得这个人吗?当年我三舅舅朱宏照在宿县皂河镇捣鼓他的灯管子,我和妈妈在那儿做监工,也在那时我认识了崔明珠,还抱过她,亲过她。皂河,是我的初吻丢失的地方。 崔明珠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在百度上找我的,没想到一下子搜出了好多条目。她坚信那些文章的作者肖木就是我。要是早几年,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找到我,真是“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我给她回了一封很长很长的信。 她目前在广州。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六十七章 九九重阳 昭阳市出了一个120岁的寿星,老人前清时就居住在王家口,一直就没离开过,掐指一算,足有上百年,见证了荒僻的小庄子与县城一点点靠近和隔离。 我和小白见过她,满口无牙,面若桔皮,每一道皱纹里都荡漾着笑意,里面一副“今日我生辰,我是寿星”的淡定。 老人生了七八个儿女,村口卖大碗茶的老媪是最小的女儿,听人介绍后令我咋舌,不是不相信,只是感到时光的可怕。 王家口以外的人纷纷跑来四处打听,无非就是想讨教一些养生之道,可南极老人星早被家人保护了起来,找不到。卖茶的也算是寿星,不得已而求其次,从她口中套得若干养生经,总结下来“三个不”: 不锻炼,不挑食,不嘀咕。“三不”顷刻登到《昭阳报》上,立即被指责为忽悠。生命在于运动,不锻炼怎么行?难道锻炼有害不成? 政府要员探望慰问寿星的新闻不断,陆续进入电视、网站,寿星事件被各式人等解读、塑造、发扬、延伸,超越了事件本身,越来越诡谲,使得今年的重阳节让大家过得煞有介事。老人们也煞有介事了。 有人倡导古制,出游赏秋的、登高远眺的、观赏菊花的、遍插茱萸的、饮菊花酒的,一时兴起,遍布市井。更其诡谲的是,坊间传说上方寺一个游方大和尚点化众生,今年老人节,送老人一套衣物,茶食四样,可保全家平安发达。全城发动,商家笑了。整个小城被一种反常与变态的空气包围着延伸着,很醉人。 在这样一个欢庆的日子里,汪宝仁被请到海盐市纪委去了。 他原是经贸委的驾驶员,开过“馨香大酒店”,后更名为“帝豪大酒店”,三年前因“地沟油事件”罚款五十万元而出名,此后酒店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 后竞得工人米厂地块,开发了国华公寓一期,也就是这个楼盘把昭阳的房价从2000元顺利引领到了3500元的高地。 强拆沙田村时,拆迁价仅为600—八00元。政府出动了数百名的干警,无奈沙田村齐心协力,强拆没能得逞,最后以两千多一平米达成协议,创造了拆迁补偿均价的新高。自古羊毛出在羊身上,拆迁来的地开发了国华公寓二期,车库单价都在4000元之上,住宅已达五六千,作为本土开发商,又一次引领了昭阳的房价,大涨了昭阳人的豪气,在沪浙开发商面前挣足了面子。 一个月以后,农业银行行长冯程和信贷科长在海盐开会期间被纪检部门带走调查。 据悉,这个案子都与昭阳天行健建设工程公司老板汪宝仁贷款有关。,收受汪宝仁单笔贿赂150万元,创下昭阳市官员单笔受贿金额最高纪录。是不是最高,有待于将来验证。 冯程拘捕后,地税局、规划局、建设局、国土局一批官员及众多开发商被海盐纪委约谈,限期交待问题。汪宝仁是声名显赫的开发商,从 “红顶”到“灭顶”,从“光明”到“黑暗”,只有一纸之隔,用一把尖刀可以迅捷实现穿越。 今天妈妈煮了一大锅芋头,全是球茎样的子芋,还有更小的孙芋,留着褐皮用清水煮熟。 手捏芋子一挤,白白嫩嫩的肉就冒出来了,入口到肚,爽死人。我们一家常年吃芋子,每年上秋,朱大江会从下官河背上百斤芋头来,他说这是扬东的命。 一会儿功夫,我们面前堆满了这些带毛的空壳。我是受父亲的影响,喜欢上芋头的,百吃不厌,除了鱼,其他肉类我家很少上桌。 父亲说芋头口感细软,绵甜香糯,营养价值近似于土豆,是一种很好的碱性食物。然后话题一下子跳跃到冯程和汪宝仁身上,他一边吃芋头一边说,“红顶”这个东西是非常虚的,兴旺的时候是个光环,破败的时候它就是累赘,就是罪证。前清的胡雪岩就是个例子。胡雪岩的克星看似另一个利益集团的对手盛宣怀,盛宣怀采用“窃听、掺沙子、挖墙脚”这三招,向对手胡雪岩发起暗战总攻。而实则另有其人,那个人就是朝廷。胡雪岩的破产是螃蟹哲学的必然结果,“一红就死”是条螃蟹哲理,也是中国商才的逆淘汰法则。如果朝廷保他,休说一个盛宣怀,就是堂堂李鸿章也奈他如何?所以古往今来,在这个世界上,认真做学问永远是最平安最幸福的。做学问就像吃芋头,简单明了,没有复杂的烹饪的过程,却有潜移默化的价值。 父亲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用朴素的事物对我进行人生观和价值观的熏陶,在我很小的时候,他就能做到“遇物则悔”,可惜我与他的待在一起的时间不多,和三舅舅、二黑舅舅的时间更多,没有养成静心思考的习惯,反而锻炼出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勇气。来吧,来吧。二黑现在见到我还这样叫。 我说,一个汪宝仁引起了昭阳官场的地震是人人都知晓的。真是能量不小,抵得上半个原子弹了。山雨欲来风满楼,拨出罗卜带出泥,大鱼将拉出水面。沸沸扬扬的传说中,汪宝仁行贿出去的钱,都一个个登记在册了,这么多年来的金额据说上亿。天文数字,不知真假。如果是真的,这个数字要砸死很少人。 官商勾结,空手套白狼,以前就是电影和小说中的技术,谁也不相信会发生这个小小的水乡县城,发生在自己身边。也没见谁出去拜师学艺,却成了拿手好戏,看来社会的进步真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特别不以老百姓的意志为转移。 父亲没有说话,我知道他在想事情了。 吃完饭,妈妈催他出去散步,他补充了一句,不是人人都能活到120岁的。 我没听懂他话的意思。恰好手机响了,是顺顺的电话,要我去ktv唱歌。 我说没空。他说。肖老师,今天可是星期六好不好,来吧,全是朋友。 小白在乡下,我一个今天注定孤单,于是答应他我马上到。 出门上了我的大众,一扭钥匙,没发动,这个老爷车!去年花了两万八千块买了这辆二手车,这样来去方便。没想到成了赔钱货。顺顺说,哥,你放心,我找个朋友帮你卖出去,肯定能卖个两万五。 我叹一口气,只好下车,报复性地甩上车门,到路边挥手叫了一辆的士。 司机是个中年汉子,是个话痨。一上车,就听他不停地说话。一团乱麻之中我终于理出了一点头绪,中心思想就是出租车生意难做,昭阳的三轮车在抢他们的饭碗,交通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下车前我戏谑道,等我做了交通局局长,把三轮车全给砸了。大哥笑了,没想到他笑得那么爽朗。还说了一句相当哲理的话,从王家口到市中心开了半个小时,王家口真够偏的,难怪会出120岁的老寿星。今天什么都离不开寿星。 一进ktv,就见到一些男女,大多是顺顺团委的同事,顺顺介绍我是来自长寿村的表哥,那些男的立即对我点头哈腰,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顺顺为我点了一只歌,《橄榄树》,那个时代的歌。没想到我一唱成名,立即引发场内的长时间的掌声,然后不断有人端着酒杯过来敬我红酒。包间声响太大,全靠喝酒。 唱完歌,我也有些醉意了。顺顺要我坐他的车回去,他点酒不沾,我放心。他的车是奥迪a6,和我父亲公配车一样,不过父亲很少用,正常卧在车棚下。 我知道这车是他岳父大人给他买的,跟顺顺开玩笑,我们换了吧? 顺顺真是好孩子,立马说,好啊,我真的不想开这车,太刺眼了。 我笑了,你刺眼我就不刺眼了? 你是教师,不要紧。 不要紧?白镇人不定会认为肖扬东贪了多少钱哩。就这样,还有人说他装。 顺顺叹了一口气。 到王家口子已经靠近十二点,我叮嘱道,兄弟慢慢开,哪天到我家吃芋头。 顺顺笑道,我喜欢姑姑的菜,下周一定去。 说完车头转向,慢慢消失在夜幕之中。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六十八章 宏照脱险 辜一民听闻冯程出事的消息,坐立不安了。 陈平来了电话,辜一民如得救命稻草一般,这电话来得真及时。听完电话以后,辜一民把弟弟辜一政叫到办公室,交待了几件事,匆匆离开了公司。 陈平在电话里告诉他:“姓冯的呕出了好多人,你也在其中。我们已经尽力为你争取时间,你赶紧出去躲躲。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辜一民清楚,陈平是真的在保护他,保他就是在保自己,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死了一只,其它的也活不多久。 半个月以后,温泉凤凰仍然在街头卖弄风骚,辜一民却已出现在纽约街头,他的绿卡早就办好了,老婆孩子已在那儿定居一年。 好在温泉项目的法定代表人不是辜一民,而是辜一政。一切仍然如火如荼地向前跑,跑得激情飞扬,跑得迷醉疯狂,腾空而起,俯冲而下,谁也挡不住。 辜一民不在的那些日子里,所有的员工像少了一段精魂。夜色中,公司门口几方旌旗和几枚灯笼,打着“辜”字样,灵动而闪亮。 朱宏照这边,却在担心着汪宝仁。 汪宝仁被市纪委召见过一次后,又被叫去调查。为此,三宝心里多少有些忐忑。 国华公寓二期有一处200米的门面房建在永安大桥的桥头,属于违章建筑,在规划局的档案库里根本就没有这处建筑。汪宝仁把它拱手送给了宏照。宏照就看到汪宝仁送过来的一份购房合同,其它什么文件都没看到,更没有房产证。当时没考虑太多,就让朱宏富的儿子经营了“永安”管材管件商铺,生意出奇地好,好得让人难以想象,各路施工队纷纷到“永安”进货,都来不及进货。 如果汪宝仁呕出这房子的事情,还真无法解释。 当务之急要把这房子退回去,或者从汪氏公司把合同调出来,塞进一张房屋租赁合同,以大哥朱宏富的名义。 周子豪约了天行健公司的财务总监周子英出来喝茶,周子英是他的堂姐。 周子英带来了那份合同,子豪把一份房屋租赁合同交给了她,叮嘱她一定不要忘记盖个公章,然后塞进财务档案…… 果然没过几天,三宝被海盐市纪委召去谈话。 汪宝仁你认识吧?他交待了。他说你收受了他公司的一处房产,价值一百多万元。有这回事吧? 三宝胸有成竹:“哈哈,我就知道疯狗要乱咬人了。” “你们之间还签订了一份合同,目前在公司存档。” 三宝掏出香烟:“可以抽烟吗?我和汪宝仁没什么接触,根本不清楚这个合同。” “朱市长,党的政策你清楚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们已经去调那份合同,马上就会真相大白。” 三宝说:“好的,我等着。” 合同真的到了,是一份房屋租赁合同。 三宝又掏出一支烟,抽的样子很倨傲,目光根本没放在对方身上,一心专注于烟丝的燃烧。在对方不知所措的时候,蓦地冒出一句:“如果我没说错的话,那是我大哥朱宏富租了他的房子。做生意租房子也错了?即使错了,他的错难道也要牵连到我的身上?社会主义国家还搞连坐不成?” 办案人员束手无策了,他继续骂道:“这条狗,到处咬人,不得好死。” 然后吐出一口浓烟,继续说:“我再告诉你们,这事根本就不可能存在,因为据群众举报,这房子本就不在规划中,是违章建筑,没有任何产权。违章建筑你们懂不懂?我会接受一个本不存在的房产吗?” 在场的办案人员脸都红了。 回昭阳的路上,宏照就在心里搜索。搜了半天,终于搜到了一个好词用来形容现在的心情气宇轩昂。 一到家,白镇来的几个人王成、玉堂、玉兰在等他,丁春兰说他们上午就来了。宏照心里很感动,说,还是老朋友感情真。 王成笑道,我知道你不会有事,要是真有事,我们就天天送饭送酒给你。 宏照眼里湿润了,强笑道,你想得美,进去哪有酒喝。 正说话间,手机响了,是杨桂花。宏照支支吾吾,到家了,没事了,谢谢关心。 接着手机不停地响,他索性关了手机,喊道,春兰,准备酒菜,庆贺一下。 春兰小声道,老头子和姐夫姐姐中午也来过了。我说不会有事,你们放心吧。你打个电话过去告诉他们一声。 宏照很惊讶朱大江会上门,立即扭亮手机,拨通了肖扬东。进房间说了几句话,不一会出来,逐个给三个人斟茶,他们连连谦让。 不一会儿,保姆将茶蔬端上桌子,热气腾腾之中,宏照举起杯子说,各位放心,我朱宏照从来就不缺钱,不会在钱的问题上犯错误,但今天的事情也是个警钟,它会时时警告我,任何时候不能伸手,伸手必被捉。 春兰今天特别温柔,拿起小碗为丈夫舀汤,然后又抢着为其他三人舀汤。 张玉兰一直没有说话,看得出,她内心经历过一场暴风骤雨,现在一切归于平静和欢娱,一双秀美的眸仁一直没离开过宏照,宏照视若未见。 玉堂更是不出一声,这些年他颓唐多了,失势的人到哪儿都低人一等。 宏照站起来身来,举杯向玉堂说:“老大,这几年我对你关心不够,经过今天这个事,我觉得什么事都不是事,只要不违法乱纪,有权就要用,不用过期作废。前段时间,英才学校的执行董事离任了,现在这个位置空着,我明天打电话给北京的张总,推荐你做执行董事如何?”执行董事是公司政策执行机构的最高负责人,以前由教育局退休的牛副局长担任。 玉堂一听这话,立即来了精神,毕恭毕敬地说:“那太好,感谢市长栽培。” 王成一拍他肩膀,说,你真是酸子,自家兄弟,市长市长的。 宏照指着茅玉堂的鼻子说,你还记得我们在一起喝酒骂人吗?你还记我们骑车到昭阳城吗?你还记得你无数次地帮助鼓励我吗?你就是我大哥,永远的大哥!以后在家里,不许叫我市长,叫我老三,叫我宏照。 玉堂笑了,慢慢吐出几个字,家里不称,外面不尊。 众人全笑了。 吃完饭,宏照要司机把他们送到江南宾馆,自己随车同往。 安排好三个人,宏照敲开了玉兰的房门。玉兰悲喜交加。悲的是从宏照离开白镇以后,他们就没在过一起;喜的是,宏照并没有忘记她。 宏照把玉兰紧紧搂在怀里,慢慢体会她身上温度,很长时间,如梦方醒,又好像酒醒一样。玉兰拉住他的手,说:“方便留下吗?” 他犹豫了一下说:“行,我打个电话给丁春兰,就说找郑书记汇报去了。” 玉兰立即噤了声,宏照煞有介事地在电话里说:“春兰,你先睡吧,老郑找我了解情况。”说完一把抱起玉兰,向床边走去。那天晚上,宏照把下午“气宇轩昂”这个词连同舌头送进了张玉兰的口中。 第二天早上起床,张玉兰披头散发像个女鬼,好像没有睡够,打着呵欠说,筋骨都要被你整散了。 宏照嘻笑一声,在她细腰部捏了一下,说道,不整不听话。 玉兰娇嗔道,我什么时候不听你话了…… 这时,郑爽的电话进来了,问候了宏照几句。然后说,我知道你没事的,陈平昨天要打电话给你,我拦下了,你一回来家人肯定多。最后说,我说你没事就没事。 紧接着周子豪的电话又打进来了,说汪宝仁放出来了,一出来人就失踪了,我查过他肯定不在昭阳。今天一大早,有个促狭的网友发帖说,宝仁,尽管你不在昭阳城里,但是昭阳城里依然有你的传说。你的传说让人心惊胆寒! 宏照噢了一声,挂了电话,心想,老百姓永远不可能了解官方的意识形态。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六十九章 二黑进城 多年前,二黑就在下官河承包了水面搞水产养殖。 陆秀坤怨声载道,逢人就说,我是老黑奴,塘上什么事都撂给我,自己反而成了甩手掌柜,以为我还是三四十岁的人啊。 养鱼是个细致活,来不得半点马虎,一马虎马上给你颜色看。偏偏二黑好赌,一有人招魂就丢下鱼塘,有时两三天不回家。什么也不顾一切全丢给老子老娘老婆,仲夏天气暑热,塘中氧气短缺,鱼就浮头了,一浮头问题就大了。三个人打开增氧也来不及,经常在顷刻之间白肚子朝天,呜呼哀哉了。几年鱼养下来,人家赚钱他赔钱,欠了一屁股债。 当时宏照是白镇的镇长,到下官河参加祭祖,到二黑家里把他一顿训斥,以后我再听说你赌钱,剁了你的双手。你看看儿子多大了,怎么还像过去那样不学好。 二黑头低垂着不发一言,在过去的好友面前,他不敢有半点逾越。 宏照是陆秀坤请来的,他在旁边也说,吃这么大苦,投资这么多钱,不把心思放在上面,怎么得了?我现在是天天睡不着觉,你倒好,吃喝玩乐,你以为你真成大老板了? 宏照问,现在外面还欠多少钱? 二黑支支吾吾说,十几万。 陆秀坤立即反驳说,十几万?我看有二十万了,饲料钱你跟人家结了没有?人家前头后头要债,你好意思我还不好意思! 二黑的头更低了。 宏照眼睛里面快冒出火来,很快冷静下来说,你借的是高利贷吧?我帮你搞些扶贫贷款,先把高利贷还了,余下的事你自己好好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做。 二黑眼里涌出泪来,宏照看了于心不忍,鼓励他说,二黑,我们都是好弟兄,今天有一句话我必须要说,干事业要像干事业的样子,干事业的过程不可能一帆风顺,男子大丈夫不能被困难打倒,在哪儿跌倒了就要在哪儿爬起来。 陆秀坤连连感谢,也抹起眼泪来,抓住二黑的膀子说,你哥哥当初也支持你帮你,他现在对你失望了,你看人家宏照,做这么大的官还肯帮你,这次要再不学好,我和你妈妈就爬下河,我们也不想过了。陆奇兵现在昭阳城管局上班,天天在街道上大呼小叫,工作蛮辛苦的,这么多年,宏照没有见过他。 二黑开言了,像个小学生一样表决心,三哥,我从此一定不赌钱,一定把鱼养好。 宏照拉他手坐下,略一思索说,你也考虑一下养殖结构,传统养殖风险大,回去我让水产局派个技术员下来,给你物色一个好的特种养殖,见效快,风险低。 陆秀坤听说要让水产局派人下来指导,扑通一声跪在宏照面前,连连磕头,朱大镇长,你就是我陆家的大恩人。 宏照立即把他拉起来责怪道,叔,怎么能这样,快起来,折杀人哩。 从那以后二黑还真的变了,一天到晚待在塘上。塘里养着特种水产,岸上种了不少黑豆,黑豆当年在市场上卖到二十五块钱一斤。豆秧中间养着几百只草鸡,还有一个大猪圈十几头大肥猪。 这是宏照教他的,说是立体养殖。在池塘里面饲养鱼类,池塘周围种植经济作物黑豆,黑豆中间养殖鸡鸭。这样,池塘里的淤泥可以作为作物的肥料,黑豆间的叶子的虫子可以作为鸡的食物,鸡粪可以作为鱼的食物,或者处理后喂猪,猪粪处理后又能喂鱼,这样一搞,相同面积的土地上可以发挥最大的经济效益。 三五年时间,二黑的鱼塘不断扩张,专门养殖基尾虾和螃蟹,没几年成了下官河的暴发户。 二黑一家把宏照奉若神明。正当养殖风生水起的时候,宏照对二黑说,明年不要养了,把塘租给别人,你把钱全部带到昭阳城来,这里有个投资项目。 二黑不解。 宏照解释道,现在养殖的太多了,行情波动大,赚得起亏不起。趁现在钱在手上退出来,另找冷门做,保赚不亏。 二黑相信他,当即和一个外乡下订立了鱼塘租赁合同,第二年携着一家一当来到昭阳。 宏照所说的投资项目是农庄毓秀农庄,是个阳光绿洲,将山水养生、时尚雅致、健康美食、运动休闲四者融为一体,是个景色怡人、修身养性的好去处。前任老板一边经营着农庄,一边在邻县开发了一个八百亩的鱼塘,由于管理不善,养殖亏空了几百万元,跑路了。现在毓秀农庄正在招租。 毓秀农庄是市园林办下面的一处产业,在网上发布信息,年租金二百万,没人问津。后降到一百八十万,还是没人问津。做这么大的餐饮服务业没有足够的社会背景,无非就是找死。 园林办着急,农庄空着一天就是一天的损失。 二黑来了,宏照和园林处赵主任联系,三下五去二,对折拦腰砍,九十万。赵主任笑道,这个价格就是地板价了,每年我们的管理费还要交二十万。宏照接了一支熊猫给他,给他打气,赵主任别纠结,来日方长。以后租金一年一涨,一年涨十万,行不行啊? 赵主任倒不是要为难朱市长,说这番话无非告诉他这个人情是很大的,希望市长能够通过这个事给他工作上多一些支持,职务上多一些帮助。 宏照心知肚明,上次多管局把这个人作为副局长人选报上来,第一轮就枪毙了。宏照安慰他说,赵主任请放心,工作的事情我会关照王局长对你多加关心。 言下之意,赵主任是懂的,只要王局长再把他报上去,朱市长会关照他。 就这样,九十万,一年一缴,逐年递增,成交。 二黑到底是个乡下人,底气不足,战战兢兢的样子出来了。 宏照笑了,前面跑掉的老板不是亏损在农庄上,他养殖的钱全是在这上面赚的。那时他的年租金就是二百万,你想想你现在已经赚了多少。真正运营起来,你就负责收钱吧。九十万的租金一个月就赚到了。 二黑吓得舌头都伸出来了。 宏昭说的话一点也不假。毓秀农庄实际上是个人工森林,占地六百亩,里面有公路有桥梁,有楼堂馆所,是政府指定的商务接待单位。 二黑是个聪明人,一脸汗颜道,三哥你知道我是个大老粗,只会养鱼其它什么也不懂,农庄的事你要多操心,亏本算我的,赚钱我们弟兄一人一半。 宏照心想二黑这几年在人情世故方面变化真大,不用人点拨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是不简单。他坐在办公桌前,点点默认,并对二黑说,帮我斟点茶来。二黑立即屁颠屁颠拿起茶杯去边上倒水。 宏照让他坐下,扔给他一支烟轻声说,知道刚才我为什么让你倒茶吗? 二黑憨笑道,为三哥倒茶是我的福气。 宏照向他摇摇手说,错了,我的意思是告诉你,从此以后你就是专门为人服务的,别以为自己是个总经理或者董事长,在人面前你什么也不是。从今往后,不管什么人到了农庄,你都要低三下四。说到底服务业就是要捺住自己的性子,把人的钱赚到手才算真本事。 二黑连连点头。 宏照继续说,这块生意很大,不是一两个人所能应付的,家里人你要少用,甚至不用,你爸爸妈妈可以让他们来看大门,你老婆让她管好清洁卫生,其他事情都由别人做。 二黑心想,家里人全撇开了,事情谁做啊? 宏照看出他的心思,这里面的服务人员起码要用五十人以上,你家有这么多人吗? 二黑又憨笑。 宏照一边用笔在纸上划,一边说,招聘人员的事不用你过问。 二黑小心地问,那我做什么? 宏照骂道,你猪脑子啊,我刚才不是说过了,你就负责接待,重要的人倒茶接烟,一般的人打个招呼,没事的时候陪人打打麻将。另外我给招呼你一句,农庄漂亮小姑娘小媳妇特别多,你别异想天开,我要是知道了,立即让你走人。 后几句话让二黑吓出了冷汗。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七十章 视察英才 冬天的桃花岛依旧那么迷人,一切覆盖在白雪之下,等待春风。 毕庆春等了好长时间,郑书记才接完电话,健步从里间走出来。郑爽的面色明显比一个月前好多了,这全赖老毕关心体贴,让中医院司马明开了几副膏方,吃了还真见效。 “毕佬爷,有何贵干?”书记确实轻松了。刚才的电话是三宝打来的,省反贪局取消了对辜一民讯问的决定,因为目前的证据已经足够定农业银行两个人的罪了,还有什么必要画蛇添足呢?更何况陈平和三宝到省城去了几趟,详细地汇报了辜一民的一些具体情况。省反贪局也觉得辜一民迫于农业银行行长的淫威才行贿的,要计较行贿罪时日方长,不争一朝一夕。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现在,辜一民在美国生活很好。郑爽心里想,他没有麻烦,大家就不会有麻烦。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书记大人,没有事就不能来看看你吗?”毕庆春是唯一可以用朋友口吻和书记说话的人。 “有什么事快说,我还不知道你?我马上还有个会。”书记从衣架上取下呢子大衣。毕庆春一边帮他穿好衣服一边说:“林沟书记郁剑锋你熟悉吧,是我哥们,安排一下让他进城吧?”说完,从皮包里掏出一条锦盒。 老郑瞄了一眼,暗笑。昨天也收了一盒,外红内黄,一根条子。他记得电视剧《潜伏》里面官场上流通的货币就是这玩意,现在什么世道,怎么兴送这玩意了,搞得像民国似的。 老郑没理会盒子,边说边往外面走:“好了,以后别再给我下任务了,郁剑锋想到粮食局还是司法局?你明天给我一个回话。” 出了桃花岛,一路上残雪未尽,他提醒司机说,不急,慢慢开。半个小时的路程一个小时才到市委大院。 中午的阳光特别明媚,郑爽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树头的积雪,阳光照进来,芬芳而凉爽,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顿时感到神清气爽。 邹秘书敲门后,小心地踏进来。郑爽问:“联络了哪所学校?”邹秘书道:“一中。”书记抬起头说:“不去。你通知一下朱副市长,要他和我一起到英才学校看看。”邹秘书明白上次的演唱会起作用了,也不多言,立即去了。 宏照正在玩“植物大战僵尸”的游戏,一接到口谕,立即关掉游戏动身。 英才学校是一所民营学校,出资方是北漂的昭阳人,打拼多年在北京挣得一份较大的地产份额。郑书记到北京时认识了这个张老板,英雄相惜,几个来回便成了莫逆之交,总裁张伟爽快地答应投资一个亿到家乡创办学校。 郑爽对这个学校确实费了心思。央视心连心大型综艺活动,由他拍板放在了英才,让英才这只雏鹰出尽了风头。并多次指示教育局要扶持民办教育,要在优质师资和优质生源的投放上优先考虑英才学校。全市一盘棋,昭阳还指望张老板回来投资更多更大的企业。 三宝来了,郑爽说:“坐我的车去吧,一块儿散散心。”两人很快抵达英才学校,校董张明、执行董事茅玉堂及各学段校长早候在门口,众人把二位领导迎进会议室。 初中部和高中部校长作了工作汇报,最后郑爽对台下作了关于教育现代化和教师个人专业发展的报告,由古到今,由国外到国内,由市外到市内,由浅入深,条分缕析,鞭辟入里,催人奋进。下面的掌声一阵接着一阵,宏照觉得这掌声嫌勤快了点,有点儿不真实。世间很多事就是这样,对待谗媚的小人,可以在心里明白,绝不能骂出声来,这样一骂,以后还有谁敢在你面前拼命地说“好”呢? 会议结束,张明和茅玉堂邀请两位领导吃饭,郑爽推辞。张明憨厚一笑:“郑书记,朱市长,我们都准备一天了,还特地请了薛老师到场献艺。”宏照插了一句:“就那个歌唱得好的女的?”张明憨笑道:“是的,今天也让她参加了会议,在外面等着哩。”宏照看看郑爽,郑爽说,好,不扫大家的兴致了。 张明携薛老师进了小车,驱车前往“毓秀山庄”。很远了,茅玉堂还驻足观望。 “毓秀山庄”建在丛林中的小岛上,四面环水,一面宽大的吊桥,黝黑如铁,连接南北两岸。接到总服务台的招呼,吊桥放下,汽车从桥上徐徐通过,一路上瑶林琼树,古木参天,透过浓密的树丛,可以窥见亭台楼榭和豪华馆所。酒店,ktv,宾馆,花草树木,凡所应有,无所不有。 二黑笑吟吟地侍奉左右。席间,薛老师被安排坐在郑书记身边。因为听过薛老师的歌,郑书记和薛教师也不陌生。 不一会儿,陈市长、郭部长、宣传部周副部长也电话通知过来了。宏照感到还少点什么,便到室外拨通了市实验中学杨校长的电话,要他赶紧安排几个年轻漂亮的女教师到“毓秀山庄”来助兴,嘱咐一定要学校派专车送过来。杨桂志校长是杨桂花的堂弟。去年从大周中学调任实验中学副校长,第二年拨正。 两支烟的功夫,年轻的女人们就到了,全都花枝招展,浑身散发着令人愉悦的甜蜜馨香。 每人身边坐着一个美女。男人白酒,女人红酒。男人一杯,女人一杯。 喝多了,男人的话就多了起来,就没有了顾忌,有些言语就超出了限制,但酒后的话都是玩话都是胡话,谁也不会计较的。女人们满面春色,不胜酒力的难免会将娇躯倚靠在男人身上,此时若是男人将手不由自主地搭到女人的大腿间,也是可以谅解的。 宏照酒虽然喝得不少,但基本吐进了茶杯。他大脑是非常清楚的。这些女人既然肯来,就一定放得开,今天晚上一定会有戏文,所以他没怎么喝。喝多了有些过程就走不下去了。郭亲家脑子搭错了筋,像一辈子没喝过酒似的,敬完一磨子,又开始敬第二磨子。宏照暗笑,老郭今天的过程怕是走不了了。酒会临近结束,他站起来倡议,到ktv唱歌,再到浴池泡澡,不尽兴不归,张董负责女士们的纪念品。 张董说:“放心,纪念品早就准备好了。” 立即有女教师说,不行,明天还要上课呢。宏照笑眯眯地说,已经和你们杨校长请过假了,你们明天休息,对外就说出去听课了。 周子豪酒喝得不少,左右逢源,频频举杯,并摇动他三寸不烂之舌,恰到好处地讲了一个荦段子—— 一天,姐姐和弟弟去上学,看见两只狗在交配。弟弟就问姐姐那是在干什么。“在打架啦。”姐姐赶忙敷衍他。这时姐姐发现有两个小流氓老看她,眼光还在她身上扫来扫去的。“看什么看,想打架呀?”姐姐大声的说…… 一桌子人哈哈大笑。笑过以后,一些人的眼神就扑朔迷离了,尤其书记和薛老师已成促膝谈心的姿势,两双眼睛都已经抱在一起说话了。于是,其他人也各自为政,以照顾身边的美女为要,吃好喝好,喝倒才好。 进入歌厅,男人们基本上醉了。角落处的沙发上,郑书记比较优雅,一只膀子搂着薛老师的肩,手指顺势在她隆起的胸脯上摩挲着。陈市长的一张猴嘴已经啄到女老师的粉腮,女人身体向后仰去,形成一道优美的弧线,陈市长便把手伸到那弧线上,硬是改变了它的形状。宏照的手在女人的内衣里拐了个弯,伸到了前面,紧紧握住女人坚实饱满的胸。周部长和一个女教师搂抱在一起,在昏暗的灯光下走着四步,一只手已经从后面伸进了老师的裤子,捏着柔软的屁股。 只有张董一首接着一首,气质迷人,歌声动心。他痴情地唱,唱得如此动情,好像在开一场专门的个人演唱会。 流浪的人在外想念你 亲爱的妈妈 流浪的脚步走遍天涯 没有一个家 冬天的风啊夹着岁月花 把我的泪吹下 走啊走啊走啊走啊 走过了多少年华 春天的小草正在发芽 又是一个春夏…… 张董确实是歌唱天才,唱得真不错。几个女教师不住地鼓掌。宏照没有鼓掌,主要是腾不出手来。郭部长和女老师在专心致志地掷骰子,乐此不疲,一杯一杯地喝酒。宏照不禁笑出声来,这个老郭真是个大呆鹅! 张明推荐薛老师来一曲,薛老师大大方方邀请郑书记同唱《知心爱人》。郑爽推说是个左嗓子不会唱,在大家掌声的一致敦促下,勉为其难献歌一首。除了几个地方的音不准之外,其它都还相当不错,尤其音域之宽令人惊叹,博得在场听众的喝彩。 薛老师是科班出身,现场的女教师都是精通音乐的,一听就知道薛老师的声乐非同一般。师傅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薛老师是真有。唱歌这东西有时要靠天赋,没有天赋,无论多么精深的乐理都没有用,最多做个音乐老师,教教小孩子。 宏照不会唱歌,自然死也不肯献艺。只是手没有闲着,为了公平起见,那只手在女人两个胸部辛勤地来回安抚,像哄两个可爱的胖宝宝,而他的身体则像一只快要膨胀爆炸的汽球,到了不破不快的地步。 第三个节目是泡澡。这儿都是小浴池,专供鸳鸯浴。陈市长周部长的两个女伴对洗澡有些本能的紧张,坚辞要回,张明怎么劝也不奏效。在这种情况下,连宏照的女伴也要退了。玩成这样,不想走的女人绝不是好女人。薛老师也要辞行。 男人们都一脸遗憾,宏照说:“好好好,下次再玩吧。”张董把纪念品发给女人们,3000元的欧洁蔓美容金卡一张。 宏照和张董耳语了几句,再三叮嘱一定要把老师们安全送到家。 一个小时左右,张董回来了,捎回了薛老师,领到了11八房间。薛老师目前单身,宏照的女伴许老师刚刚离异,都是无牵无挂的人。间隔时间不长,许老师也被带了回来,进了三宝的房间。 张董给总台打了电话,二黑领来了四个二十多岁的小姐。陈市长脸上有些不高兴,张董打不尽的招呼,说了句俏皮话:“家花没有野花香。”陈市长笑了:“屁个家花,全是野花。”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七十一章 诸葛父子 二黑做了毓秀农庄的老总,经常到王家口子来,因为两个地方隔得不远,他总是骑摩托车,两分钟就到了。 我估计他白天闲得慌,各个部门的事情都有聘用的主管,什么事都不需要他做。他岁的女儿陆小琴刚刚大专毕业,会计专业,在农庄有个像模像样的差事,负责收银台的工作。每天的进出帐有专门的会计上报给她,二黑和宏照给她封个了财务总监的头衔,小姑娘积极性很高,做事也极其认真,他们都很满意。 二黑来就是和我外公喝点小酒,搭搭下官河的闲话。看得出,他待在昭阳并不习惯。 有一次我和二黑扯起闲话,我说农庄恐怕有我舅舅股份吧,他笑了。我又说,现在生意一定非常好吧?农庄肯定成了政府的餐饮场所了吧?他又笑,这次开口了,说看来我以后不能叫你“来吧”了,应该叫你“小诸葛”了。 这以后他每次来看到我就称我小诸葛。其实真正的小诸葛应该是我的父亲肖扬东。三舅被纪委叫到海盐谈话时,他安慰外公朱大江,您老放心,宏照不会出事的,他这个人看上去粗,实际上非常细致小心。果不其然,当天晚上宏照打来了电话报平安,说一点事都没有。当时外公就是不肯接听儿子的电话,我搞不清楚,他们父子之间到底怎么回事。出了事老子异常担心,通报平安以后又表现得非常冷漠,真是让人搞不懂。 成为诸葛式的人物很不容易,必须要有见微知著的本事。我的父亲具备这种素质。我听到他曾经对妈妈说,宏照你不要担心,他会自我保护的。他是从哪儿知道这一点的,我一直在揣摩。他们两个人都值得我揣摩。 还有一件事,必须说一下。半年前,父亲的老同学吕律从文广新局平调到教育局担任副局长,她曾经对父亲说过我的事,父亲婉言谢绝了,我知道凭借肖扬东,只要稍一低头我就可以进城。朱宏秀骂他死脑筋,他说天下哪有白吃白喝的?她主动要帮我,无非有事要请我,她知道我这个人肯定不会出手帮忙,就以此作为交换罢了。 朱宏秀有点生气,说你怎么能把人家想像得那么坏,在你眼中洪桐县就没一个好人? 肖扬东说吕律的老公袁健本来是国税局的科长,酒后驾驶被一个刚出道的小巡警拦下了,测过酒精含量不但不认错,还口出狂言,并辱骂人家妈妈,当即被抓了起来。 第二天,吕律为这事约肖扬东喝茶,求他帮忙。肖扬东说我能帮上什么忙啊?她说麻烦你透透朱常委,他说话顶用。肖扬东不是不肯帮忙,他知道即使找宏照也无济于事,除非小家伙同意撤案。他分析给她听,她也觉得有理。 于是,国税局局长、公安局局长亲自出面请小巡警在香格里拉大酒店吃饭,请求他销案,实指望这个天大的面子小警察会在乎,没想到这个小家伙真是一副硬骨头,说今天要要值班坚辞不去,闹到宁可丢饭碗也不同意销案。袁健最终以酒驾和妨碍公务罪,依法刑事拘留15天,一出来后就双开了。 后来袁健到金诚房地产参股,生意做得不错,只是为人还那么张扬。公开场合说应该感谢那个小警察,让他抛弃了体制获得了新生。 吕律是国家干部,她明知道我家不是没有能力把儿子弄进城,我是建设局局长,木木的舅舅是市委常委,我们当中任何一个人嘴动一下,教育局都会以最快的速度办好这个事情,这个官场规则她不会不清楚。但她为什么还要主动提出帮这个忙呢,无非她觉得我自己不好开这个口,具体由她办比较妥当,其实最关键的是他丈夫房地产方面一定出了什么问题,有事求我。 朱宏秀听了以后,感觉在理,便站起身来去洗碗,回头朝肖扬东笑道,儿子是小诸葛,你是大诸葛。 果然没几天,吕律和袁健摸到我家,手上还拎了不少东西。肖扬东不在家,妈妈硬生生地把两人堵在门后,坚决不让进。我在屋里都觉得她做得太过分了。父亲回来后,竟然连连夸奖朱宏秀做得好,局长夫人就应该这样。 那个时候我不知道吕律和父亲有过一段恋情,父亲的老师刘一橹教授到昭阳,他们交谈了很长时间,当时我在边上听他们提到了吕律,才从中窥得端倪。 刘一橹讲话很有水平,什么官场语境,什么古昭阳的文化之链和历史座标,都是新鲜的词汇,他们似乎在谈论昭阳市的历史和发展前景。 刘一橹在我家吃了中饭,妈妈做了几个清口的菜,其中有煮芋头子,他们两个人喝了半斤白酒,梅兰春,海盐地方特产。 刘教授说,芋头好,这酒好,看来当初我没看错你。刘教授七十多岁,鹤发童颜,精神矍铄,一脸的孩子气。 肖扬东要留刘教授在昭阳玩几天,他说,现在城市都一样,高楼大厦普通话,地方特色和个性荡然无存了。 肖扬东说到白镇吧,那里基本没有发展变化,应该有您喜欢的东西。他立即像小孩子一样拍手叫好。 第二天,他们去了白镇,在那儿待了一整天,肖扬东领着刘教授参观了明清古建筑群、赵大房遗址、文英桥、鱼市口、板桥塾馆、望火楼,以及肖家大院。下午市委常委朱宏照听说此事后,立即携一名政协副主席驱车赶赴白镇,陪同刘教授一同参观古镇,当天昭阳电视台及时播报了这则新闻。 刘教授很惊讶,在高度现代化的今天,还有一方净土,还有这么一个古镇,保留着原始风貌,流传着丰富迷人的历史故事和传说。尤其是那座文英石桥给刘教授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让他想到了周庄的双桥。 文英桥也在我的记忆中。 蜿蜒交错的水道与月亮形的石桥,一动一静,一明一暗,浑然一体。白天,桥堍是活跃的交易场所,摊贩遍布,人流熙熙攘攘,象蚂蚁散乱了归路;晚间,这里是人们最喜爱的休息场所,谈天、聚会、纳凉、品茗。秀水拱桥,石栏环洞,极富诗情画意。加上桥下流水温婉,沿河码头的浣衣女谈笑风生,清凌凌的水上粘贴了她们芬芳的倩影,水波荡漾,柔曼生姿,更增添了石桥的无限魅力。几只小船,在灵巧舵手的操纵下,轻巧地穿行在狭长的水道,把两岸的倒影割成一绺又一绺。人从湖上来,船从家前过。很多年前咿呀咿呀的桨声,现如今还好像在南湖上空回响。 当晚,朱常委作东请刘教授吃饭,我也应邀前往。在席上,他们就白镇申报省历史文化名镇的事进行了初步规划。朱常委说,没有你刘教授指导和帮助,我们肯定办不成这事,还望您老人家多帮忙。 刘教授指指肖扬东说,朱常委你不知道,我和你们肖局长都几十年的师生之情了,这件事我一定尽力促成。 朱宏照也指着肖扬东说,刘老你也不知道,你的好学生是我的亲姐夫。又指着我说,这个大才子是我的亲外甥。 刘教授听后异常兴奋,站起来说要敬我们一家人酒。我们连忙让他坐下。 最后肖扬东总结了刘老的意见:我同意刘教授的看法,申报名镇不是为了图个虚名,而是为了争取更多的社会力量和政府投入来保护和发展这个千年古镇。 朱常委在席上说,作为昭阳人,我感到惭愧;作为白镇人,我更感到惭愧。 送老先生回宾馆后,我问父亲:这次你约刘教授来昭阳,怕是别有用心吧? 父亲笑了,这个心思我早就有了,不过我提出来没有用,人微言轻,或许还会有人说我有私心。刘教授提出来就大不一样了,他可是国内知名的学者、作家、文艺评论家,无论在政界还是学术界都有巨大的号召力和影响力。 三舅舅也是你通知的?我提出了疑问。 不是,是白镇党委汇报的。这是我第一次以私人身份踏进白镇政府的大门,请求他们派个文化干部陪同,害得党委书记夫人在家招待了我们一顿水饺。 父亲脸上有些得意之色。 肖局长真是诸葛遗风啊!我戏谑道。 他一拍我头说:你也不赖,什么也瞒不过你,你是小诸葛!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七十二章 赵李官司 李彩明今年三十多岁,毕业于南京财经学院,父母是泥腿子,只知道薅草栽秧,不知道人情世故,李彩明完全秉承了这个特点。说白了就是遗传,是个最可怕的东西,因为它就像烙印,无论怎么想改变都是白费力气。李彩明的老婆骂他上千次都有了,人不要太死,太死了会失掉人心,会得罪人。死就是不活套,呆板。李彩明前脚答应改正,后脚又和别人较上了劲,一脸不高兴回来。老婆一看到他这张脸,就知道他又得罪人了。得罪人就罢了,偏偏自己又不高兴,何苦呢? 审计局办公室装修,承建商是赵长丰的朋友,,经过是本局审计中心审计,。到了财政局李彩明那儿就遭到了拒付。 经建科科长李彩明说,自己装修的工程自己审计,不附合规定。 经建科是财政局的一个重要科室。说良心话,薛洪局长一直比较赏识他的,要不他的工作根本开展不下去。别说其它,就说单位内部,很多人都不服李彩明,都觉得这个肥差落在他手上真是浪费了。整天和各单位顶真,搞得人家上门找薛洪,薛局长大智若愚,大面糊刷子一刷,把访哄走,怨就都结在了李彩明身上。 现在李彩明说审计局装修的工程自己审计不予批报,赵长丰着急了,但无计可施。只得指使承建商找李科长协调,果然水都泼不进去。万般无奈,只好委托嘉和会计事务所重新审计,,价格比以前高了,。这下子李彩明没有理由拒付了。 为此,赵长丰心里积了水,骂道:“李彩明这个王八蛋,头脑子少根筋,以后别栽在我手里。” 赵长丰的狠话传到了李彩明的耳中,偏偏他不是个息事的人,便将此事原原本本向薛洪局长作了汇报。受薛局长指派,李彩明将有关规定以书面形式呈交给了赵长丰。 在一次黄奇文召集的会议上,赵长丰说,财政局有个科长叫李彩明,很狂妄,说我不懂国家法规,越俎代庖,要我们审计局不要参与实际工作,说薛洪局长不懂行,还说你黄市长也不懂行。 话自然又传到李彩明那里,李彩明气愤得不行,立即做了一份报告,通过财政局送给了黄奇文,报告中说:按照国家财务制度,审计局进行审计监督不得收取任何费用,更不得将其计入被审计单位建设工程成本。而且我们一直不同意审计局“有工程必罚款”的做法,因为审计局以罚款名义收费不仅没有依据,但昭阳审计局置这些规定于不顾,未经财政委托,直接从事工程审核,并收取费用,违反了国家财政部关于审计部门开展审计监督不得收取任何费用的规定。 可叹的是,那时副市长黄奇文正与金朵朵打得火热,这个报告他根本一个字都没看。就拍了拍了李彩明的肩膀说:“有这样的事?说一千道一万,都是一家人。和为贵嘛!”李彩民憋着一口气跑了。 接下来又发生一件事,在办理一乡镇中心小学工程管理日常业务中,审计局竟然飞过海,将应上交国库的资金直接以现金形式交给社会中介机构嘉和会计师事务所,赵长丰竟然还在收据上签字授权。李彩明把这一情况及时向薛局长进行了汇报,薛局长立即拿起电话责问赵长丰。赵长丰立即在对面就骂了起来,老薛气得搁了电话。 谁能奈赵长丰何?薛洪根本就不能,投鼠忌器。何况一个小小的李彩明? 赵长丰在乡下担任过党委书记,到了昭阳后,行为上多少有些收敛,对范建琴发誓,从此以后就你一个。这个范建琴是个有夫之妇,口无遮拦,常常把赵局长挂在嘴上,好像不说出来那些床上的事就白白做了,就无法抬高她的身价。她居然厚颜无耻对闺蜜说,我家老赵说我那儿紧,离不开我。我儿子十岁他虽然没去,但全是他买的单。我的门面房就是我家老赵给买的。言语中,赵长丰就是她亲老公,一种夫贵妻荣的感觉溢于言表。 这天,赵长丰与范建琴在“台北小站”吃晚饭,在“在水一方”淋浴歇息。 范建琴说:“我这个月还没来。” 赵长丰没听明白:“什么没来?” 范建琴捏着他鼻子说:“大笨蛋,大姨妈没来。” 赵长丰笑了,一把楼着她:“那太好,干脆生下来,给我生个丫头。”说完把建琴按在床上。 建琴一把推开他:“别闹了,我生下来,你老婆还不把我给撕了?快帮我上弹力素。”给建琴头发上弹力素成了长丰的一大享受,那长长的头发一卷一卷的,像一朵一朵的黑玫瑰,花丛中露出建琴一张少女般俏丽的面庞…… 说归说,玩归玩,建琴还是打了胎,在北小街妈妈家坐小月子。长丰拎了些补品敲门。范母认识他,不让他进。长丰很有耐性,就是不走。无奈,范母只好开门:“你怎么有脸来的?你都和我差不多大的人了。”赵长丰还是一声不吭,范母气极了,说:“你进来,我就出去。”说完,摔门而去。 范建琴本是下岗职工,认识了赵长丰以后金银首饰多得没处挂,只好将耳朵上打了三个眼,这才把所有的首饰全部陈列出来。也不知道她男人是揣着明白装胡涂,还是真胡涂。反正女人没费什么劲,帮他在检察院找了个开车的差事,他也没感到奇怪。 长丰和建琴有共同的爱好,喜欢洗澡。一个月以后,他们在一豪华洗浴中心洗澡,在包间一番云雨之后,长丰入池冲洗。不期建琴的老公李健陪检察院领导,在池中看到了赵长丰。两人并不相识,但赵长丰脖上的一块玉他熟识,那是范家祖传的一块老玉。 疑惑中的李健立即打电话给老婆说:“我也在这儿洗澡,看到你了。” 范建琴吓坏了,连忙从包间里溜出来,果然在大厅里看到了老公。 老公冷冷地问:“和谁来的?” 老婆镇静地回答:“一个人。” 老公冷冷地问:“我记得有一块玉,怎么好长时间看不到了?” 老婆有些慌,吱吱唔唔:“可能,可能丢在妈妈家了……” 老公直接得很:“我刚才在这儿看到了。” 老婆快要装不下去了。 李健原本是乡镇上的二流子,是个说打就上屋的角色。年轻的时候因为范建琴与人斗殴做过两年牢。在号子里传话给范建琴,要耐心等他,否则杀她一家。李健下山的时候,范建琴完好无损。 李健把范建琴拖到外面,厉声说:“再问你最后一次,那个老东西是谁?” 范建琴吓得哭出了声,哗啦啦全招了…… 第二天,李健怒气冲冲找到了审计局,局里里人赵长丰不在,李健费了不少心思,找到了他的家。 赵长丰开了门,知道来者不善,诚惶诚恐,把李健引入书房。 长丰敬烟倒茶,李健翘着二郎腿制止说:“别忙了,我们坐下谈谈吧。” 长丰把茶杯放在李健面前,手有些抖。 李健眼睛也不看他,说:“反正我老婆让你给睡了,我的损失也挽回不了。我昨天想了一夜,感觉只有两条路让我们走。或者找郑书记解决,或者我们两人私下了结。” 长丰的心脏稍微平定了些,嗫嚅道:“还是私了吧。” 李健明显对女人失望了,继续说:“你赔偿我二十万,把我安排到你们局里开车。那个贱货我不要了,你想睡就睡。”听后,赵长丰汗珠直滴。 李健四处看了看屋子,说:“装潢得这么好,你一定是个贪官。二十万对你来说不算什么。三天内我要看到钱,我不怕你报案,反正我已经上过一次山。”上山就是做牢,赵长丰懂。 赵长丰颤微微地说:“这么大一笔钱,让我多准备几天,好不好?” 李健一句没回,拔脚就走。 赵长丰在后面气气说了声:“好走。” 十天以后,李健接到赵长丰的电话,说到一家咖啡屋见面。赵长丰把一只布包放在桌上,李健认真点点了数目,装进自己的电脑包,说了声得罪,就跨出门去。 一分钟后,赵长丰看着瘪瘪的布包,狠狠地骂了一句:“操你祖宗!” 这笔帐,赵长丰无论如何是不敢向老婆开口要的,和吴天明商量,他说不是大事,多开些**就是了,花了好几天时间才把这笔钱套出来。 审计的空塘越来越多越来越大,人口普查的七十多万经费全被花光了。市委市政府收到不少关于审计局内部的检举信。郑爽如鲠在喉,赵长丰这个苍蝇,明知吃了会拉肚,还是咽下了。昭阳的大面积绿化都是郑爽表弟做的,赵长丰负责审计。郑爽有苦说不出,得到多少就必须付出多少,自然界的能量是守恒的。更何况,这点事并不能把赵长丰怎么样,郑爽不闻不问也不至于丢了乌纱帽。 这以后,李健和范建琴离了婚,赵长丰租了个三居室把建琴安置了下来,刚好和他家对门,这事只有吴天明知道。吴天明掩门而笑,局长真是有才,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烦事一直缠着赵长丰,否则早就向不识相的李彩明开炮了。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七十三章 小脚如来 文正广场地下人防工程是第一个实行最低价中标的工程,由本土一个不知名的老板中标,几经转手被海盐工程商储存山承包。层层转包后,储存山认定工程肯定会亏本,多次停工,在甲方乙方的共同协调和努力下,工程总算顺利完工。 文正广场人防工程先后得到省和海盐领导专家的高度评价,是海盐市人防系统的一个亮点,省军区有关首长、省人防办所有主任、海盐市人大副主任董洪卫,海盐军分区有关首长、海盐市人防办所有主任都来参观过,说这是一个优质价廉的样板工程。 下半年,审计局进行审计,吴天明副局长认为该工程存在较大的问题,极有可能潜藏着经济腐败,遂向市委市政府领导出具了一份审计报告,并同时向市纪委进行举报,郑爽书记批示,要求市纪委介入调查。市纪委书记颜成功根据批示以及市审计局的汇报,决定对相关人员进行调查。 颜成功这个人,在官场上是奇葩。平时戴个假发,背地里人们都称颜秃驴。十个秃子九个色,这话一点也不假。他凭借当年阮子雄一案得以提拔,坐了正宫以后人的格式就变了,说话慢了走路都背着手,架子一天大似一天。但对一个女同事百般殷勤,无奈那女人不识抬举,不理不睬。有一次,颜秃驴抓住了她的手不放,这女人冷冷地说:“颜常委,请保持好你的形象,对你我真的没感觉。你再不放手,我就喊了。” 他并不死心,只要女人与男同事说笑,牙齿就恨得咯咯响。女人和一个男同事在歌顿喝了一次茶,这事传到他耳朵里,立即把男的安排到外地查案,回来以后找了个碴,把那男的狠狠地批了一顿,解了一肚闷气。 常委会上,有个常委开玩笑地说:“颜书记办案可比当年来俊臣的英明神武,现在案子难查,就怕人防案水太深,你吃不下来啊!” 颜成功不知道来俊臣何许人,以为对方在赞美他,一下子兴奋起来:“郑书记已经指示了,一定要把人防案办成大案铁案。我们全体纪委同志有信心在最快的时间把这个案子搞出来。” 这个常委继续逗他:“不过你要小心一点,可不能冤枉一个好人啊!” 众所周知,颜成功以前办砸过好几起案件,人家告他刑讯逼供。一个乡镇的党委书记和他是好朋友,出事以后关进了黑屋子,一顿拷打,那家伙就画了押,咬牙切齿地说:“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交了你这个狗屁朋友,我死了以后也不会放过你,即使我找不到你,会有人找到你。”颜成功义正词严道:“你这是活该,一点儿骨气也没有,打了几下就招了。” 现在有人这么说,无疑在嘲笑他的办案水平。他毫不理会,一本正经地说:“古人说天网恢恢,今人说法网恢恢。大家放心,这次案子办错了,我颜成功愿意承担一切责任。” 盛文学行伍出身,是肖扬东最亲密的战友,同在一个单位,同是白镇人,志趣相投,两人经常结伴到公园钓鱼,一边钓鱼一边下围棋。这两个人一文一武,但性格极其相像,像得你完全可以叫“肖扬学”,叫“盛文东”。 他们都是传统板眼里的规矩人,一点也不敢荒腔走板。这样的知识分子和行伍之人,应该说很难存在,存在也很难长大,长大也难茁壮,茁壮也很难持久,持久也很难善终。 要么就做个山林人物,要想气象万千光芒万丈是绝对不可能的。这类人必须一辈子乖乖地听话,在自己的岗位上,小心翼翼地做事,不要做一点分外事。不该你做的,你就不能管闲事,管闲事就是“越俎代庖”。 两人虽然相像,可在有些事上还是有差异的。肖扬东遇到不平事还好,不多事不多言。盛文学是个军人,会发脾气,假若喝点小酒,便忘记了“为尊者讳”的古训,领导同志对他很感冒,经常给他摆上一道,他也不知道。 肖扬东劝过他,老盛啊,虽说小官有小官的好处,大不了不干,不干就不干,一点也不会恋栈,但这样于事无补啊。一个圆盘子,水放进去,是圆的;一个方的杯子,水放进去,是方的…… 盛文学听了以后,很以为然。听下去了,但时间地点一发生变化,毛躁脾气又上来了。 李彩明进去以后,作为建设局副局长人防办副主任的盛文学也进去了。那时他的脸上没有眼镜,他的头发没有白,眼睛里没有一丝狡黠的神色,他的脸被深潭流云般的笑容轻轻掩着。 在官场上谁也不是香火不断的金身,连盛文学这样的人也会推进去。有些明白人这样议论。这是骑墙派的言论。 肖扬东再也坐不住了,他冲进郑爽的办公室。 郑爽热情地让座,还亲自为他倒茶。对于肖扬东这个人,他要礼让三分,肖家在昭阳的政治根基很深,而且又是朱宏照的姐夫。 “盛文学到底犯了什么法?”肖扬东直截了当,一点儿也不像他的性格。 “盛文学同志是人防办主任,对这桩案件负有领导责任,纪委找他谈话走的是正常程序,他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当然,我说了不算了,还要看纪委的调查结果。” “这是工程上事,和盛局长根本就搭不上边,纪委岂不是要搞人海战术?是不是一定要把建设局搞得土头灰脸的才高兴?”肖扬东竟有些口不择言了。 不过,郑书记还是那副笑容:“纪委有一套特别的工作流程,市委市政府无法干涉,肖局长,喝点茶,台湾云雾茶……” 肖扬东喝了两口,一点香气都没有。 “白镇申报省历史文化名镇的事情我听说了,你做得很好,为昭阳为白镇做了一件大好事,市委全力支持,需要钱需要人你尽管开口,昨天我和宏照商议,为加大领导力度,我们要组建一个申报领导小组,届时想请你出任主任委员。”郑爽巧妙地将话题引开了。 肖扬东连连摆手道:“我做些具体的工作可以,主任让别人担任吧。” “这个主任之职非你莫属,其他人难当此任。我早就听说了你的才华,把你这样经世致用的知识分子放在建设局真是委屈了,我正在考虑明年给你安排一个更适合你发展的岗位。你看怎样?” 肖扬东答道:“你是小脚如来,我是掌心行者。” 郑书记哈哈一笑:“这是哪里话?要论起来,我们还是同门师兄弟,何必说这样的话。” 肖扬东不解。郑爽坐在他身边的沙发上,抚着他的手说:“刘一橹老师是你的恩师,也是我的恩师。我大学一年级时,他刚好调到师范学院,教我们现当代文学,我对他印象很深,他的课真是百听不厌。不过那时我并不出众,他可能不记得我了。下次他到昭阳来,我一定好好请他。” 肖扬东听了这话,心里面的郁闷排放得不少。郑书记又说:“盛局长那边你放心不会有事的,这个人我清楚,人并不坏,是个敢于直言的好同志。” 肖扬东起身告辞,两人握手,郑书记说:“以后经常来玩玩,相信我们会有共同语言的。” 肖扬东推开门出来,看到颜成功正守在对面的窗户边抽烟。两个人略点了一下头,打了个招呼。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七十四章 昭阳论坛 虽说是军人出身,但毕竟五十多岁的人了,盛文学没有经不住纪委的规劝和折腾,两腿发抖冷汗直冒,精神崩溃胡乱编造,说储存山曾向他贿赂过十万元。 这样子储存山也进来了。七天七夜。储存山竭力否认送钱给任何人,但纪委出示了盛文学的笔录。 从与不从,就看你的态度了。不从就使用几千年沿袭至今的老法子,坚持不从,再从头到尾复习一遍。看到那些简陋原始的器具,储存山怕了。交待盛文学收贿以外,又根据颜成功的提醒,编造出向其他七人送钱的情节。 市财政局经济建设科长李彩明、副科长薛启华,市人防办人防管理中心主任周定安、副主任陈凤俊,永成造价事务所副主任徐银华,市建达监理工程有限公司顾国民、王宏启,全部进入纪委谈话。 人创造了刑具,但人更害怕刑具。除盛文学胡编收贿外,其他七人的证言,全部是在纪委办案同志的说明和提示下,根据储存山的逼供笔录材料形成。 储存山出来以后,立即上书控告了人防办副主任盛文学、兴华市检察院、兴华市纪委。盛文学在看守所期间曾写信给储存山,说明吃不消纪委逼供,瞎编收受储存山十万元的情况,要储存山向司法部门反映真实情况,此信原件一直被储存山保存,并被储作为控告盛文学的重要证据。 这个案子,敦是敦非,只有天知道。郑爽把储存山的信交给宏照,要他牵头调查此案。三宝知道这可是块烫手的山芋,郑书记扔给了他是怕烫了自己的手脚。宏照可不愿意做包青天,关键的时候人要糊涂一点。于是,他也学郑爽把它扔了出去。 他把滚烫的山芋交给了检察院的一个女检察长。 何检察长对储存山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你不许八卦,必须要按以前的供词说,不许改口,否则还会回到纪委去,被关上六七天。承认行贿对你没有什么影响,你还是去做你的生意。郑书记是你过去的老师,他一直很关心你的情况,关照我们照顾你,难道还要让老师为你烦心吗? 储存山一想到在纪委的那些日子,浑身都颤栗起来。不让坐,不让睡,蹲马步,还有强噪音的折磨,用手指弹击额头,往脸上涂抹风油精,甚至针刺手指。稍有不从就会被采取更凶猛的措施,每时每刻都处于极度恐惧和痛苦之中。真是生不如死,不堪回首! 储存山低下了头,屈服了,又一次背叛了自己。 这个结果最好,宏照交差了,郑书记很满意。 储存山的妻子没有读过一天书,是个普通农村妇女。案发后,她每天都要面对那些上门吵闹的家属,虽然同情,但也无计可施,只有催促丈夫储存山向上级如实反映情况。 储存山失魂落魄回来,这个刚烈的女人听说了丈夫又蔫了,连扇了他两个嘴巴:“你这个没血性的东西,害了那么多人,总有一天我们一家老小会遭到报应的,倒不如我早点走,省得整天担心受怕。”储以为她是一时之愤,没想到第二天,妻子真的喝农药自杀了。临死前,这个乡下女人捏了捏储存山的手,眼里涌出两行泪水…… 储存山老婆死后半年,人民网刊登了他口述的一篇文章: 因为盛文学诬告我向他行贿十万元,以及昭阳市纪委办案人员草菅人命,逼迫我编造根本不存在的事实。从而引发了江苏省昭阳市人防工程特大冤案,我被逼编造的虚假证言共引起七人受冤,其中五人被法院判刑,人命关天!请高度重视本控告信的内容,及时还受冤人清白,追究失职、渎职的国家机关工作人员违法办案责任…… 储存山的这个证明在网上广为流传,但效果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好。这个案件过了那么长时间,已经超时,失去了新闻的价值。关键领导同志上网的少,即使有上网听取民声的,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赵长丰在一次酒醉的情况下,道出了心病:将来人防案会给好多人带来麻烦。因为他清楚地知道,检察院和纪委是受了吴天明所做审计报告的误导,将来要是有人要翻案,一定会在这份报告上做文章。 市政府召开了相关部门会议。会议中间休息,不少人走到走廊上开始谈论人防案的话题。近来因为案件和情妇的事情,他收敛了好多。但还是有人开他玩笑说:“人防案是你们审计局提供的线索吧?” 赵长丰捧着个磁化的杯子申辩:“我们审计局哪有那么大的权力?我们如实提供审计报告和结果,作为领导们决策的依据而已。我们的审计报告说谁送钱谁受钱了吗?这些全是纪委的调查结果。” 人防案的帖子不仅在昭阳轰动了,也成为了全国各论坛的热贴。凤凰论坛上的帖子《审计局恶意诽谤为哪般》被六盘水斑竹置顶后,引起了国家审计署及江苏省审计厅的重视,来到昭阳调查案子的真相。虽然调查的结果没有出人意料,但昭阳出了名,尤其是政府和纪委出了名。近来,昭阳出名的事情比较多,前一段时间还出了个幼儿园老师用小熨斗烫小朋友的事件,都成为中央电视台讲经说法的鲜活材料。 用肖扬东的话说,昭阳已经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表面上看,赵长丰没得到什么好处,只是出了一口气,终于让李彩明进去了,几个不相干的人也牵连进去了。这叫害人不利己!其实,赵长丰铲除了财政局阻碍,便掌握了政府的所有工程审计大权,财源倒是增加了不少。逢年过节,中介机构负责人哪个不上赵家门? 有一个叫盛志祥的,简直是有求必应。盛志祥自从包揽了审计局所有工程审计权后,就借了海盐市一家机构的名义,承揽了审计业务。在前不久审计局乔迁请人员中,赵长丰有意将他安排坐在自己身边。也是向其他中介机构发出信号,他是我的人,业务上你们是不能和他攀比的。 手上有了大把的票子,说话底气足了,走路都嫌窄了。每个节日,他都给每个常委送上一份慰问品,礼多人不怪嘛。至于郑书记,更是下足了苗子。否则,书记要是嘴那么一歪,他的好日子就到头了。当然郑书记也是聪明人,不会轻易抛弃他,否则他自己日子也不好过。 赵长丰和范建琴出双入对,招摇过市。李健得了房子和票子,又娶了个女人。在审计局正常不出车,没烟抽了直接到局长室。长丰和他关系铁好,正常准备两条软中华和一些茶叶,放在柜子里等他来取。 最大的收益人是纪委主审官颜成功,当年审阮子雄得到提拔,今天因为人防案又得以高升,被提到了海盐做了医药高新区工委委员、纪工委书记。 可怜的是检察官们仍旧车来车往,忙忙碌碌,出入于汪宝仁的帝豪大酒店。那儿是他们的食堂。可笑的是,一年以后,执法部门受到举报,查获一个地沟油的生产窝点,根据召供,帝豪大酒店也找到了好多装地沟的白铁桶子。一时间,检察官们都骂:“汪宝仁这狗日的,到底是农民出身,让我们吃了这么年地沟油。” 西祠胡同多了一个版块,叫昭阳市民论坛,开始陆陆续续发表有关人防案的言论。过去的报纸常有“凡私家论说及风闻不实之事,一概不录”苛刻的规定,而在这个论坛发布任何信息都是那么容易。 郑书记看过这个论坛的帖子以后,立即召开市委扩大会议。他在讲话中说,昭阳市民论坛妄布谣言,煽惑人心,为杜乱萌而靖人心,着即拿办重要人等。大致就是这个意思,文风和文言时代一般无二。 肖扬东回来说这个事情,我心里一惊。肖扬东知道这个论坛,却不知道这个论坛版主是何人,其实论坛的第一版主就是本人,这个版块的创始人。我的名字叫肖木,又叫“来吧”,既是昭阳市建设局局长肖扬东的儿子,又是昭阳市委常委朱宏照的嫡外甥。 我当时觉得我是版主也没什么,版主犯法了吗? 然而我想归我想,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几天后,一辆黑色的桑塔拉开到了白镇中学,下来四个精干的便衣。那时我正准备进课堂,一个人拦住我:“你是肖木吗?” 我说是,有什么事? 对不起,你涉嫌诽谤,请协助我们到市公安局谈话。另一个人在旁边说明道。 他们让我在一张纸上签了姓名,写上时间。然后我就被他们带进了车子。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七十五章 讯问肖木 进了市公安局治安大队,首先进行搜身,把我的钱包、手机、钥匙收去了,为了防止自杀,我腰上的皮带也被抽走了。 两个公安坐在讯问桌前,我被他们示意坐到对面的椅子里,一坐进去,立即有人把椅子面前的挡板放下,顿时让我有一种身陷囹圄之感。 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小家伙盯着我看,我也在看他,梳着小分头,油光逞亮,嘴上面的胡子没有长硬,像一层细软的绒毛。 “姓名?”小家伙头也不抬,握着一支圆珠笔,等我回答准备填到一张纸上。 “刚才不是写过了吗?”我觉得可笑,纯属多此一举,在白镇中学明明已经写过,而且他刚才也去了也在当场,难道这么快就忘记了? “要你报名字就报名字,废什么话?”他用握着笔的拳头一擂桌子,头也一下子抬了起来,目光里面着透出一种凶险之色。 “肖木,男,今年36岁,昭阳市白镇人……”我不情愿说,但在公安面前还是老实点好,否则,惹人家不高兴,一不小心挨了揍没地方喊冤的。 “不要一下子说这么多,我要你说什么就说什么。”小家伙大喝一声,吓了我一跳。 他瞪了我一眼,低下头继续问道“性别?” 我有点蛋疼,一个大男人放在面前他不知道性别。 他又追问了一句:“性别?” “男的,不是女的。” 他抬起头,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后继续问:“年龄?” “36岁。” “哪里人?” “白镇人。” “哪个县市?” “昭阳市。”回答到这里,我扑哧一声笑了。他一拍桌子:“你给我严肃点。笑什么笑!” 旁边还有个副审,是个矮胖子,岁数和他差不多大。他此时开腔了:“肖木,我们知道你是肖局长的儿子,你的舅舅是市委朱常委,今天我们把你带到这儿来,不是没事找事,能把你带进来说明你的问题很严重,他们是保不了你的。希望你认清形势,认真回答我们下面要问的问题。” 小家伙端起了一只大塑料杯子,咕嘟一声喝了一大口。这时胖子问了一声“你喝水吗”,没等我回答,就用一次性杯子给我倒了白开水,放在我椅边的扶手上。| “西祠胡同的昭阳市民论坛是不是创建的?” “是的。” “你是什么时候创建昭阳市民论坛的?” “今年三月份左右,具体记不清了?” “到底哪天?想一下!” “这个重要吗?” “重要不重要你说了不算,你只需要老实回答。” “什么叫老实回答?我不记得就是不记得。我很老实。” “好,我就写三月十四日,行不行?” “随便你写。” “你为什么要弄昭阳论坛?” “弄了玩的,没有什么目的?” “作为版主,你觉得是不是应该对本版的帖子的合法性和真实负完全责任?” “合法性我可以把握,但真实性我不能负责,自古文责自负,谁发帖谁负责。” “你有没有发过不合法或不真实的主帖?” “没有,我只负责审核帖子的合法性,只要有违法乱纪的帖子了,一律删除。” “那么我问你,关于人防案你有没有跟帖?” “跟帖了。” “跟了什么帖?” “记不得了。” 这时胖子把一张截图的打印件竖在我的面前,问:“划线的地方是不是你跟的帖?”我看到我第三楼和第四十楼我以“木木”的id跟的帖子,从态度上和立场上是站在人防案案犯这一边的。 “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难道没有讲话的权利?”我觉得这两处跟帖没有什么过火的地方。 “你现在只需要回答是或不是?” “是的,怎么了?” “你对人防案的真实情况了解吗?如果了解,请讲我们听一听?” “了解一些,我觉得他们是冤枉的。” “你说他们是冤枉的,有确凿的证据吗?” “没有。” “既然没有,你为什么跟帖起哄,煽动百姓?” “我有吗?我只不过说了几句话而已,你别扣帽子啊!”我的火气一下子冒了出来。 胖子插了一句:“肖老师,我们知道你的家庭背景,也知道你是个很有才华的老师,我们今天找你谈,不是我们和你有仇有恨过不去,我们也是执行上级领导的指示,请你好好配合。”他正说话间,外面进来一个警官模样的人,朝我点头微笑,同时掏出香烟,说:“肖老师,抽烟吗?” 我摆摆手说:“不抽,谢谢。” 警官对这两个人说:“跟肖老师说话气点,他又不是犯罪分子,动作快一点,早点结束。”说完又冲我一点头,出去了。 胖子为我添了点水,说:“刚才是我们陈大队长,他也说了,我们都抓紧时间。说实话,我们审吸毒吸欠债审打架审偷窃,已经两天没好觉睡了。”我一看墙的钟,已经是傍晚六点半。 外面进来一个协警,端来三个盒饭。胖子放一碗我面前,说:“肖老师,先吃饭吧,吃完了我们再谈。” 妈蛋,我哪有心思吃饭,中午离开白镇中学的时候,身后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我离去。想到这里,我不禁涌起一股子愤怒,但很快又平静下来。我回了一句:“我不饿,谢谢!” 十分钟以后,讯问继续开始。 小家伙这时态度明显好多了,我恨不得一拳砸到他脸上去。 “肖老师,我们长话短说,这个论坛你打算处理?” “我不懂你说的什么意思。” “我跟你明说了吧,这个论坛目前严重影响了社会治安,损害了昭阳市的声誉,根据上级领导的指示,着令你立即撤消这个论坛。” “哈哈,我无法撤消。如果你们觉得论坛违法了,可以通过西祠官方解决;如果我犯了什么罪,完全可以判我做牢,我没有半点意见。” 胖子朝小家伙摆摆手,开口言道:“肖老师,你都没有犯罪但你违法了,作为人民教师你在论坛上说了不该说的话,造成极坏的社会影响。现在上面的意思,你让一步,政府让一步,这个事情就算结束了。你看行不行?” “我没有权利撤消这个论坛,虽然只有半年时间,它已经发展成为昭阳老百姓伸张正义的公共平台,这是昭阳社会的公共资源,我无权也不能为了自己撤消它。” “我们已经了解过了,你是版主,只要你请求撤消,分分钟的事。何必呢,你是干部子弟,又是人民教师,犯不着与一帮草民混在一起。” “我与草民混在一起,谁也无权过问。草民不是草包,他们有良心和胆气,我佩服。自古以来没有哪条法律规定教师不能伸张正义,也没有规定干部子弟一定就是纨绔子弟。” 两个人对视了一下,小家伙说:“肖老师,你如果一意孤行,就要承担论坛言论的法律责任。” “怎么承担?” “你涉嫌诽谤市纪委,尤其严重损害了颜成功同志的声誉,人家已经报案到我们这里来了。根据上面的讯问,事实确凿,你还有什么话说?” “随便你们处理,我没意见。” “肖老师,你还是好好想一下吧!” “没什么好想的。” “那你把讯问记录看一下,如果与事实没有出入,请在每张纸上按个指纹。”说完,小胖子把一叠记录放我的面前。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七十六章 木木入狱 等了一个多小时,胖子捏着一张纸从楼上下来,把楼上的处理意见念给我听。 看我不动声色,小家伙问,听懂了没有? 这有什么不懂的,不就拘留五天吗?我表现得很不屑。 胖子走到我跟前说,肖老师,你何必这样呢,你现在只要低个头,我马上去请示领导撤消对你的行政拘留。 不必了。我回答得很坚决。 好吧,如果你对这个处理意见有异议,可以请律师申请复议。胖子说完便消失在门外,他一定向上级复命去了。 而后进来两个协警,要我随他们到一个小房间拍照片,量身高,称体重。 折腾了好长时间,胖子和小家伙来了,要挽着我上车去人民医院体检。我说不要你们扶,我会走路。他们只好放开手,让我自己钻进小车,他们分别坐在我左侧右侧,生怕我越车逃脱。 到了人民医院,好像回到了人世间,两个人脸上又显出警惕之色。我笑道:“放心吧兄弟,我不会为这点事逃跑的,也不要你们扶,我自己来。”他们向医生做了一个手势,没有挂号没有缴费,为我做了血检和心电图。 我问:“这要我付钱吗?” 胖子也笑了:“放心吧,公家免费体检。” 坐在长椅上等体检结果,我问胖子:“要是查什么问题怎么办?” “如果查重大疾病或者严重高血压,可能会放你回去。”胖子说,“不过,你这个样子估计不会有什么毛病。” 结果出来了,各方面指标正常。小家伙脸上没有表情,对我说:“上车吧。” “到哪儿?”我随口一问。 “到白镇看守所。”小家伙说着,做了一个手势,让我走在胖子后面,他紧紧跟着我出了医院大门,重新登车,说了声“开车”,司机发动了机器,在夜幕之中直接向白镇方向驶去。 白镇四面水荡,只有一条公路通向外面,五十年代公安局在这里修建了一座看守所,位于白镇和下官河村之间,四面高墙无依无傍,周边皆是良田和水面,一览无余。没有人进去过,里面什么样子白镇很少有人说得清,只听说过我爷爷肖达全当年曾经在里面待过一段时间。 大约三十分钟的样子,车子就到了白镇,外面黑得像厚厚的锅底,天上零零落落几颗星透着寒意。从这个地方出去再回到这个地方,虽然只有六七个小时,我的身份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车子进了看守所大门,值班所长正在打电脑游戏,两个人把我交给他。这个所长我认识,姓秦,外乡人,经常在白镇街上吃面条。 秦所长一看到我说:“你就是骂颜成功的肖木?” “是的。”我立在他身边说。 “你啊,我怎么说你好啊!明知道有一天会拘留,为什么还骂得遮遮掩掩的?要是我,非把他祖宗八代都骂出来。”说完他一把拉我坐到他身边,“肖老师啊,我敬佩你解决小人解救小民的胆气。你放心,在我这儿你吃不了苦,就当来旅游的吧,别跟这些王八蛋置气!”看得出他是个耿直的人,我喜欢这个脾气。 “哪有到自家门口旅游的?”我自嘲道。 他笑了:“到自家门口好啊,全是乡里乡亲的,没有人让你趟水。你进来这事,家里人知道吗?” 我说应该知道了。 “对,应该知道的。现在秋天了,晚上凉,要不让家里送床被子过来吧?”秦想得很仔细。 “那就麻烦你打个电话给我老婆吧,要她送一条被子,再送点钱过来吧。”我把手机号码报给了他。 “好的,等我下班时打,她在白镇上吗?” “在的,我打电话的话,估计她会骂我。” “怕老婆是人之常情是人的最高美德,好事。对了,你吃饭了没有?哎呀,食堂关门了,你进去后泡袋方便面吧。你的钱包手机全部转过来了,先由我们暂时保管着,你要买什么生活用品的话,直接和里面的人联系,他们会在你的钱包里面扣除。走吧。”秦所长说完以后领着我进入监区。经过三道密码铁门,走到一条长长的过道里,过道边上有一排号子房。 秦所长像导游一样领着我,一边走,一边指着上面的楼顶说:“崔瑞祥这家伙就在上面,你认识吧?” “认识,是水产局的局长。” “财政局局长沈德平也在上面的,去年转到大丰农场去了,看他一副鬼式样子又可怜。” 接着,他朝第一间号子一努嘴:“这里面关的全是刑事犯,你看,那个小老头子就是农业银行行长冯程。”话音刚落,里面的人全部站了起来,一齐喊道:“首长好!”清一色黄色囚服,那个瘦小的冯程靠在墙边,脸朝着外,眼镜搭在耳朵上,一脸的沮丧。 “这些王八蛋都是有制服的,案子没结穿黄马夹,等判决就该换衣服了。你们行政拘留的没有黄马夹的,随便穿什么都可以。这些王八蛋最怕的是晚上提审,一见有人到号子来就发抖了。”秦所长一脸的厌恶,丝毫不理会号子里囚犯的问好,继续往前走。 到了第三间,他咣当一声打开铁门,里面的人全部站立列队。“首长好!”声音齐刷刷的。 秦所长让我站到队伍中,说:“王殊出列。” 一个小伙子向前一步,走出了歪歪扭扭的队伍。我用眼睛瞄了一下,有老有少,有衣冠整齐的,有衣衫不整的。 “王殊,你明天可以出去了,上午八点钟放你出去。出去以后给我好好的,不要再进来,再进来就直接到大丰去了,想让我剥你的皮都没有机会。” “是。”王殊一个立正,恭顺得有些夸张。 “从明天开始,你队长的职务交给新来的肖木,今晚你把每天的任务给他讲一下。” “是。”王殊又一个立正,然后侧过脸来看我。 秦所长面朝大家说:“这是新来的肖木,也是你们的新队长,你们要服从他的指挥,谁要偷懒,谁要搞鬼,我那儿有监控,哪个老气横气,小心我剥了他的皮。”看到没人应答,他强调一句,“耳朵聋了,听到没有?” “听到了。”声音特别响亮。秦看了我一眼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咣当一下锁上了牢门。 秦一走,号子里的人向我围拢过来,王殊问我:“大哥,你是什么事进来的?” “在网上骂干部的。你呢?” 王殊笑道:“我和你不一样,我是捣壶子的,你是文字狱。”说着,他指着一个三十多岁的青年说:“这家伙叫许二,吃饱了饭没事干,打110说长安大桥下有两个炸弹。” 许二一脸苦笑。王殊揪他的耳朵说:“给新来的队长讲讲你的英雄事迹吧。” “有什么好讲的!”许二的脸拼命往下埋。 “你妈妈的,不讲小心老子揍你!”王殊左手挥起了拳头,就要砸下去。 “你放手我就讲。”许二一边挣脱一边还在讲条件。王殊放开他,他便讲了起来。估计他已经讲了好多次,思路清晰,语言流畅。 许二家住在城郊十里亭,因为房屋翻建和邻居村支书发生摩擦,双方差点动用到家族势力进行火并以决一死战。派出所闻讯出面制止并调解,最后各打五十大板。明明支书家无理取闹,现在各打五十大板,许二不服,明明派出所袒护了支书,越想越怄火,把怨愤全结到公安身上,便想出了个恶作剧,来作弄作弄做公安的。 这天他用公用电话打电话到110,说发现市区长安大桥底下有两颗定时炸弹。公安接到报警后非常重视,立即对长安大桥实行交通管制,并派出十多名特警前往长安大桥排查炸弹,可是找了半天,什么也没有找到。 到最后在一个水泥缝里找到一个红纸包,打开一看,是几张扑克牌,大小王两张,四个2子。特警鼻子都气歪了,原来是这样两个炸弹! 回头没费什么劲就找到了许二,把他抓到公安局狠狠教训了一顿,然后便关到这里来了。 说完以后,许二倒在铺上,四脚朝天。 有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子笑了,说:“老百姓捉弄政府,这是社会的怪现象。” 王殊向我介绍:“这位是我们当中的知识分子,曹作家,写小说进来的。” 我不怎么看小说,只是前段时间看了一篇网络连载小说《昭阳传奇大观》,写的全是昭阳官场上的事情,纪实性很强,读起来相当过瘾。 我问:“曹老师,你写个小说为什么会拘留的?” 曹先生高子很高,两个裤脚拖到了地下,我知道全是没有裤带的原因。他可能感觉到我在看他的裤子,便坐了下来,慢条斯理地说:“我的小说是网络小说,因为触犯了某些人的隐私和权威,他们找了文化局和宣传部一帮子假文人在网上对我进行人身攻击,我中了他们的圈套,一气之下说出了小说的人物原型。就这样,他们以诽谤政府官员罪把我关了进来。” 我一听,连忙问:“这个小说是不是《昭阳大传奇》,你就是胡安老师吧?” “正是,请问阁下是?” “我是昭阳论坛版主一支短笛。” “哎呀,失敬失敬,想不到在这里遇到阁下,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说着,一把握住我的手,拼命地摇着。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七十七章 吉凶之梦 胡安高中时爱好文学,可惜底子差,创作上一直没什么建树。他原本是市淮戏团的一个编剧,剧团解散以后受聘在省里一家晚报做特约通讯员,报社给他配了录音笔、照相机和摄像机,让他负责昭阳市的新闻采集工作。 一天当中胡安要做两件事,跑新闻是他的主业,多劳多酬,所以必须时时在线,一发现新闻热点便要赶赴现场,要做到有图有真相。下午和周日要接待几个小萝卜头,帮他们补习英语和数学,胡安不是那种混饭骗钱的角色,他有英语大专学历和z文大专文凭学历,自考文凭,货真价实,补习效果特别棒,得到很多家长的认可。而且收费不高,人家500,他收450,人家收1000,他收八00。这些就是他三口之家的主要收入。老婆在超市上半天班,中午回来煮饭,一个月千把块钱。家中房贷、水电费、网费、吃用开支、人情事务全在上面,儿子又在南方城市读本三,再省吃信用包括学杂费一年起码要三万块钱开销,想到儿子将来结婚成家还要花钱,胡安头都愁白了,满头银丝,一根根坚挺着,晶莹透亮。 我说你写小说《昭阳大传奇》出于什么目的,是想实现自我价值一举成名,还是抨击一下昭阳官场的老爷们。 他脸上现出一丝苦笑,哪是想成名啊,我这样的能写什么高水平的作品啊?我搞新闻,官场上的事情知道得比较多,虽然不知真假,但我还是写了,写出来心里就舒服,真是不吐不快。 你为什么不快?我紧问一句。 看不到听不到也就罢了,我这个人心里面留不住话。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帮所谓文人在网上挑逗你我也见到了,其实他们就希望你说出小说写的是昭阳,这样他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对你下手了。 这个我知道,他们用尽了手段,我就满足他们,同时也撕开了他们的画皮。有时牺牲一下,也是值得的。 你关几天? 十天。 关你这件事没向社会公开,你这几天没更新小说我还以为你害怕了。 我头脑中从来就没个怕字。 出去以后还写吗? 继续写,有本事再抓我。对了,你留那么长的头发和胡须干吗? 个人喜欢而已。 你现在的样子像楚霸王项羽,如果剃掉头发和胡须,一定是个美男子。 一时间我没听懂,问楚霸王项羽是谁啊? 他没有回答,应该是睡着了。 这是第一个晚上,我和胡安谈了很久,然后我挨着他的头睡下了。 我一直睁着眼睛,望着高大的钢结构的屋顶,心想这样的牢房子鸟是飞不出去也飞不进来,不过一只好鸟怎么可能想飞进来呢?不是找死吗? 夜深了,所有人都打起了呼噜。我的耳边也响起了唏唏索索的虫鸣声,不一会儿感觉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飘起来。 我坐起身来,试探着推牢门,居然开了,门原来一直被秦所长虚掩着。我想要逃出去必须脱光衣服,脱光了衣服别人是看不到我的,就好像一个古人用叶子举在头上认为别人看不到他一样,这里没有树叶,只有用这种自创的办法。 我以最快的速度脱光了所有的衣服,**裸地站在过道中央,回头看了一下,身后的人全在酣梦之中,胡安的呼噜最为尖锐,已经响彻了整个长长的过道。 过道上亮着一盏昏暗的电灯,在巷道的阴风中轻轻摇曳。我借着灯光往前走,面前出现一道密码之门。监狱之门的关卡密码破解,一直是一个难度十分变态的解谜游戏,没有任何花哨的设计,只有0~9几个简单的数字,解锁人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猜出数字密码,然后正确排列出来,猜出数字只是第一步,难的是找到正确的顺序。 我习惯性朝墙上望去,果然墙上有一面大钟,时间显示为02:34,我想密码应该就是4320了。我按照顺序按了这四个键,很爽,门果然开了。 过了这道门,有了两盏灯,光线亮了许多,我继续前行,路越来越窄,好像行走在地下煤窑的甬道之中。这时面前又出现一道密码门,我立即到墙壁上寻找可以指引方法的提示,如我所愿,墙壁右边用红笔书写着一串古罗马数字,分别是3、1、5、9,顺序应该怎么排并难不到我,我计算机编程的高超本领派上了用场,头脑中略一思索,便在键盘上按下2、3、7、6这几个数字,这就是相邻数字和的平均值。刚按完,门就大开了。 第三关最难,墙上画着烟头、牙刷、梳子、拖鞋,数量分别是6、2、3、1,我先按照从上至下和先刷牙后抽烟的顺序按下3、2、6、1,没反应,我又按从下至上先抽烟后刷牙的顺序按下1、6、2、3,门扑嗒一声开了。我冷笑一声,这些密码根本难不倒我,我本是网游高手,在大学毕业里就沉迷于智力游戏,难以自拔,遭人诟病。没想到这个众人眼中没出息的技术在今晚发挥了巨大的作用,让我从铜墙铁壁中逃了出来。 密布星斗的夜空和广袤的田野顿时坦陈在我的眼前。大厅里秦所长身体一动不动专心打着电脑,几个小警察坐在椅子上低头玩手机,我从他们身边经过,他们竟然没有看到。 出了门,我便闻到一股清凉到心肺的空气,和监房里大小便的臭气衣服上的臭味相比,它就像花儿在自由绽放,散发出无比美丽的芬芳。 外面的世界真好!我一步步往田野深处踏去,走在柔软的草地上,我感觉到自由已经回到我的身上和精神里,心里想高呼一声,就在这时我的玩具一下子挺了起来,我便捧着它好像端着一架机关枪在菜花地里穿行,星星点点的菜花沾满我的器具,好像给它穿上了一件小小的迷彩服。等我从菜花丛中出来,全身已经浮皮潦草地成为黄花棒子一样可笑。 不远处出现了一团灯火,是一艘渔船,很小很小,船上没人。我一步跳上去,星空顿时摇晃起来,晃得相当厉害。我进了船舱,发现里面一个女人和我一样**着,躺着在一张简易的床铺上,借着星光一看,竟然是谭小白。她一下子转过脸来,朝我唾了一口唾沫,我本能地向后退去,一个踉跄跌到了河里,水透心地凉啊…… 我这么一惊就醒了,天窗上的天已经快要亮了,身边横七竖八睡着一帮囚徒。 我是朱仁的关门弟子,白镇有多少残碑断简、手泽宗卷、石器玉鼓、故垒孤坟,朱仁都了然于胸,如数家珍。他说读过《周公解梦》,能给人解各种梦相,不过没有人相信他的鬼话,在乡亲们眼中,他不过是个混吃混喝的骗子。只不过他有一桩本事是个谜,没人能够解答,那就是他的香灰治好了不少的脓疮。有人做过试验,自己用香灰涂抹了绽开的恶疮,结果不但没有愈合,反而像牡丹一样绽开得更加绚丽。 除此治疮,他在下官河的信任度根本抵不上夏中农的一半,否则下官河的人不会舍近求远去请夏道长了。 他曾经捏住我小小玩器的说,记住,小子,要是哪天梦到自己的玩具,你就要发达了。 当时我不懂什么叫发达。 他说就是发财或者是做官。 长大以后,我在百度上搜索“梦见自己的玩具”,很快找到了相关网页,上面说梦到自己的玩具是吉祥顺遂的,是成功发展的吉兆,但若人格地格有凶数,易生不良诱导,终陷于灾难悲运,被人陷害连累,甚至有财败人离之虑,若人地二格无凶数,则大体是长寿幸福,甚或会宏图大展。 今天这个梦,我梦见了捧着玩具,然后又遭老婆唾骂,最后跌进冰冻的河里,这一切是吉是凶,这个梦到底要告诉我什么呢? 我学过辩证唯物主义,此刻我坐在牢狱之中,一下子陷入了神秘主义的泥淖。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七十八章 两个公子 早上七点铃声一响,所有人必须起床,叠被子,等候警官来查房,发现不叠被子会遭到严厉的训斥。电铃一响,王殊骂着把每个人赶起来,同时要求十分钟之内把床铺整理好。然后交给我一支秃头铅笔,一脸的诡谲地对我:“这可是唯一的一支笔,也是队长的权利,我可正式移交给你了,谁要买东西全靠它写出来送出去。” 我问:“有纸吗?” “有啊,那儿。”他一指大统铺上两三本破破烂烂的杂志。 “写好了交给谁啊?”我看了一眼空旷的走廊。 胡安在一旁说:“可以按电子对讲机,会有人和你讲话,但什么时候有人来就说不准了。我来第一天买东西,晚上通知他们,第二天下午才有人来。” 王殊拉了我一衣袖说:“这儿每天的工作很简单,就是拣韭菜,两筐韭菜,要在十点钟之前拣出来,有几个喜欢偷赖,你直接上去揍他。不日他亲妈妈他不认识你。”说着指了指靠在墙边的小万,小万萎靡不振,一副死相。 “这家伙毒瘾大呢,不像我进来第二天就好了。” “你吸毒?” “是啊,捣壶子。” “什么叫捣壶子?” 他立即在一本破杂志画了一个水壶,在下端画了两个管子,一根接着一个小盖子瓶子。 “另一根就接着嘴吸,吸的就是冰毒。”他一边画一边解释道。 “你就是因为吸毒进来的吧,你吸了多长时间了?” “不算长,半年多一点,把几十万全吸掉了。本来我在郭集开个小厂,吸毒以后,厂也不要了,钱也不要了,老婆也不要了。除了毒什么都不能提起我的兴趣。” “你是怎么抓到的?” “安徽几个朋友来,要我请。我把老婆赶出去,关上大门。没多久,郭集的特警就包围了我家……” “请还抓? “哪是,请吸毒,三四个人一克冰毒,七八个人需要两克,大家喝喝酒,吸吸毒,日子不要太洒脱!” 我有点无语。 “我们每个人手中一只壶子,吸完以后,感觉就大不一样了,整个世界全变了,你想要什么眼前立即有什么,要钱有钱,要美女立即有美女躺在你的身边,要做皇帝眼前马上会跪一大批大臣。那种感觉只有梦中才有,不过并不是想梦见就能梦见的。” “出去以后还吸吗?” “不知道,我不吸会有钓死鬼上门找我,我怕我坚持不住。出去以后估计老婆要和我离婚了,那天报案的就是她。” 胡安在一旁劝道“兄弟我劝你出去以后不要沾东西了,向老婆认错,以后好好过日子,你还年轻,路还长呢,听秦所长说,你再吸恐怕要判刑了。” 王殊笑了,说道争取吧。 这时查房的狱警开门了,喊道:“王殊,出来。”王殊喜滋滋朝我大家一挥手出去了,他被一个狱警带出去了。我立即大喊一声列队,所有人靠着墙排成一行。一个狱警进来了,朝我看了几眼,脸上表情似笑非笑。 “今天由肖木老师担任队长,大家要听他的指挥,不听话的小心请到包间去。”说完踱到我跟前,说:“你老婆一大早把被子送来了,过一会有人送来,还带了五百元钱给你,问你还需要什么?”胡安胳膊一碰我,我没理会。 我说不需要了。 警官出去了,胡安凑近我说:“你是老师啊?这个警察对你蛮气的,你为什么不让他带信让你老婆带几包香烟来。”话音一落,其他几个人好像闻到了烟味立即凑过来。 小万更是来了精神,立即窜到我面前:“老师老师,这里面只要有人,什么都可以搞到。” “你要搞什么?” “香烟啊,口香糖啊,可口可乐啊,来一瓶洋河酒或者一克晶体更好。” 胡安给了他一巴掌,骂道:“做你个梦去。”小万挺乖,缩到角落里去了。 不一会儿,一辆小车上装两大筐韭菜到了门口,大家都积极上前去抬。我没发现秦所长就站在门外。 “肖木,出来。”他朝我一招手。 他领着沿着走廊一直向前走,过了两道密码门,我特别留意了墙壁上,白白光光,什么也没有。想想梦境真是可笑! 他打开办公室,说:“肖老师,请坐!”他指了指对面的一张沙发。 “刚才,朱宏照市长打电话给我,要我和你好好谈谈。其实他并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他。因为你我们认识了,所以还要感谢你。”说着从抽屉里取出香烟,递一支给我,我说:“不会。”他自己点燃了一根,把大半包香烟放在我面前说:“你带进去散散,这样你就是老大,那帮孙子就听你的。” 我想气也没意思,就把香烟揣进裤子口袋。 “你舅舅带信给你,他说这件事情太突然,根本没来得及反应。为这事,你父亲和他吵得不清。不过他要你放心,这个行政拘留对你没半点影响,希望你振作精神还要有精神压力。其实,公安局陈局长打算今天放你出去,但你舅舅坚决反对,坚持要到期满。这样一来就等于扇了颜成功耳刮子,这个家伙现在尴尬得狠。” 几天以后我才知道,外面的世界并不像看守所那么平静。 颜成功分别到肖家和朱家登门道歉,说根本不认识我,要是认识真是屎吃下去,会和做一个晚辈计较。 肖扬东冷笑:“颜书记颜常委一向六亲不认,怎么会认识一个小家伙。不过我真要感谢你颜常委,让肖木关上几天,定定神,认识认识自己的错误,将来不走弯路或少走弯路。”朱宏秀在一旁摔盘子打碗,颜成功待不下去,灰溜溜地走了。 在三舅舅家他的遭遇更惨,连门都没给他进,朱宏照拦在门后说:“成功,你不要说了,天大的事情有我做舅舅的担着。陈局长要我把木木接回来,想也别想,我就让他待在里面,让全市人民看看,我家木木到底犯了多大的罪?” 颜成功脸上堆着难堪的笑,一步步离开朱家大门。 据说,郑爽为这事分别打电话给肖扬东和朱宏照,劝他们以大局为重,不要闹出事情出来。 朱宏照在电话里说:“昭阳没有肖木就太平了?现在论坛不还是闹得凶吗?” 我在白镇看守所那几天,论坛热闹非凡。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网友发了这样一帖: 念了十几年书,想起来还是幼儿园比较好混。看到昭阳组织部提拔的对象全是清一色高中生,最多也就是党校毕业的大专,要是不承认请组织部的老爷们举例反驳,让我看看他们的第一学历。还有,为什么我们八0年代的大学生在机关里是事业编制,而高中毕业的却是公务员编制。现在是领导班子是高中生,高中生管理着大学生,八0年代考上大学本科的为什么没有提拔的资格?为什么长期不公开招考副局长职位?近期,法院有个领导出事了,他就是八9年的高中生,我和他同届,他高中毕业,我大学法学毕业,可我到现在却没有一官半职。昭阳政府再不重视,我们自然就站到对立面去了。同时请海盐组织部考察干部时,不要再听昭阳组织部的忽悠了,多看看网上反映。 有人立即反驳:凭一张废纸你就想与书记公子相比,真是不自量力。虽然人家现在落难了,但并不等于盖棺定论,死鱼还有翻身的时候。人家副院长的父亲可是原昭阳市委夏书记,姑父是原昭阳市委常委。大姐夫现任国税局局长,二姐夫现任财政局副局长,二姐现任发改委副主任。家族这么多官员一定会全力保这个小弟的,用不着你这个老牌大学生担心,不信等着瞧。市委市政府敢和地方势力抗衡吗?所以楼主,你别叹生不逢时,也别叹怀才不遇,一切都是天安排好了的。在下认为,或许你这样的生活才是最好的,起码你可以平安过完一生。谁知道呢?如果你真的要站到政府的另一面,那你站去啊,谁少了谁不能工作不能生活?相反,没有你,我们的日子会过得更好。 法院出事的领导说的是原市委书记夏天的小儿子,因为一桩破产案而遭劫难。在海天公司的策划下,夏副院长的主持下,他们逼迫金元房地产公司破产,为海天公司收购金元铺平了道路。听说金元要破产了,债权人忙开了,纷纷托请、说情、进贡,想把资金抽出来。做官的消息灵通,早通过各种关系把投资在金元的钱抽了出来,传言规划局局长安如康二百多万投资已经全身而退。倒霉是平头百姓的血汗钱,为求高利投资在金元,最后竟落得血本难归。一个要债的老年妇女,声泪俱下,咄咄逼人。夏副院长激愤之下,发出惊世骇俗之语:“我工作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哪一个敢在我面前顶过一回嘴……” 老百姓说什么真没什么用。棺材烂了还有三斤钉,金元公司是有背景的浙商,他们坐在中纪委整整一个月,外攻内应,把夏公子和海天公司相互勾结的证据全部呈递了上去。 有人说夏公子用不了多久会放出来,也有人说,夏家虽然盘子大,但恐怕左右不了中央。如果中纪委被收买了,大中国还有什么希望? 坊间传说某浴室中几个妇女在议论她们的夏院长。 甲女说,我就想不通,就算夏院长是贪腐,难道夏院长上面的领导就没一点责任? 乙女说,夏院长手下的法官都落井下石,胡说八道。凭什么其他人丁点事也没有,就关我们夏院长? 丙女说,夏院长为人仗义,是个好人,这个社会真是好人不长久,坏人活千年! 其实夏公子的事就是个段子。没落的贵族,没得说头。 郑爽笑道,抓了两个公子,不过性质绝对不一样。宏照,你就消消火吧。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七十九章 昭阳乱局 说良心话,这几天大家都烦,难怪没人顾得上一个肖木。 温泉别墅预销一空,本地问津者除了官、商、医生,大多是二线一线城市的投机商,抑或在外漂泊多年挖了一桶金的昭阳人。别看别墅没什么价值,可与温泉一联姻,品位和价值便提升了。据开发商宣传,每家每户的浴池都将引入来自地底的温泉,昭阳是平原地区,河网纵横,自古以来就没听说出过温泉,更不知道温泉为何物,这无疑给别墅传说披上了一道神秘的小资轻纱,这就把每幢别墅开到了400万的天价。 然而就在别墅交付后的两个月,一个较真而愚蠢的业主,竟然提了一壶子温泉送给了在外省地质研究院的弟弟,检测结果让人瞠目结舌,这所谓的地下温泉不过是经过加热的自来水。 弥天大谎迅速见诸报端,如同连环地雷被人踩响,炸断了很多人脆弱的神经。旁观者在笑,投资者在闹,媒体纷纷进驻昭阳。市政府门前人头攒动,上访的群众,采访的记者,围观的闲人,维稳的警察,把市政府大门围得像个铁桶,市政府顿时成了一座孤城。 整整半天,陈市长和朱市长都不肯出来。 很多人涌到质量技术监督局。《时代周报》的记者挤进了局长室,开始沙局长还比较气,亲自倒茶,还递软中华给记者。可当记者询及绿巾别墅欺诈行为责任的归属问题时,局长忍不住冒出一股火气,说:“你是不是要钱啊,想老子给你钱?做梦!”说着离开办公桌朝记者冲将过来,小记者吓得直往后退,一不小心露出了衣领下面的针孔摄像机。局长更来火了,说:“你不要拍啊,你不要拍啊,你拍你要负责任的!”说着便过来抓那个摄像头,被手下几个人拦住了。沙局长气得满脸通红,大喝一声:“把这个家伙给我轰出去。”立即上来三五个工作人员,连推带搡把人叉了出去…… 半小时后,视频就像闪电就上了网站,传遍全国各地。 这天是网站具有历史意义的一天。全线爆棚,同时登录人数多以万计,排在后面的只能以游身份浏览,根本插不进去。一直到第二天凌晨时分,网站才人影稀疏,进出自如。 朱宏照大发雷霆,把沙局长叫过去一顿臭骂:“你是个猪脑子啊?你妈妈怎么生你这个猪的?记者是无冕之王,是你能惹的吗?你厉害啊,要抢人家东西,还要打人家,你都疯了吧你?平时看你牙长,怎么记者来了就不会说了,只晓得动手打人了?你以为还是在你那个倒了八辈子霉的村子里当支书吧?” 沙局长深感事情的严重性,一脸的沮丧。过去在镇上工作没有人敢对他说个不字,镇上的年轻女人,不能说全部,百分之十以上他都亲自睡过,睡过以后大家都高兴,各取所需嘛。以前把这话说给朱常委当下酒菜时,朱常委哈哈大笑说:“你牙长,试试昭阳的女人你能睡多少。”今天常委发这么大的火,看来事情真是糟糕透顶了! 三宝继续骂:“给老子赶紧去做补救,在网上检讨自己的言行,争取老百姓的谅解。否则你就回家做你的镇长去,到时别怪组织上没帮助你没提醒你。”沙局长吓出一身冷汗。 第二天,沙局长的秘书在网上用“昭阳质检员”的网名作了检讨,网民的骂声明显减少了,围观的人也陆续散了。然而,绿巾温泉事件并没有就此画上句号,《湘江晨报》头版头条刊登了一则重大新闻《官商勾结填湖开发房地产,为促销售谎称地下有温泉》,作者是化名,经市政府办公室一班写手分析,文字的风格很像过去的黄副市长。 购房户受到报纸的鼓励,都驱车集结到海盐市政府门口,要求退房,要求惩办欺诈行为的元凶。市政府门**通中断。 顾彪书记暴跳如雷,立即电话昭阳市政府,要求立即派人把群众带回去。省大学生运动会后天在海盐开幕,上面领导看到这几百号人几百辆人向市府示威,成何体统? 陈市长迅速赶到现场,用喇叭作了一番动员讲话,没有人退场,还纷纷鸣笛示威。不一会,朱市长来了,陈市长捏了捏喉咙说:“我吃不消了,宏照,你来做做工作。”朱宏照下了车,走近一辆小车,递了一支烟进去,车门开了,宏照坐了进去。车主正是温泉别墅的业主。他说,我是副市长朱宏照,市政府很同情你们的遭遇,很想帮助你们最大程度地减少损失。今天你们这种方式显然不利于问题的解决,我建设你们派出几个代表和我谈,我保证三天之内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那车主也是个汉子,说:“还怕你们吃了我,代表算我一个,我再找几个。”于是下车叫了几个人,随同他进了市政府一个小会议室。一个小时以后代表们出来了,在喇叭里面喊:“三天以后,昭阳市政府会给我们答复,到时处理不好大家还在这儿集中。大家先散吧。”立即广场上响起汽笛声,此起彼伏,车流也缓缓动了起来…… 顾彪把宏照叫去询问了些情况,叹了一口气,说:“真是多事之秋啊!” 恰在此时,郑书记从昭阳打来了电话,说了一句话:“临危受命不辱使命。” 温泉别墅的开发商市博采旅游投资发展公司涉嫌欺诈,被公安机关立案侦查。三天后,温泉别墅出台了购销协调方案:因温泉别墅的房价与实际价值不符,经过审计重新定价,平均锐减5000元/平米,以前12000元/平米,现均价为7000元/平米。如愿继续认购的,可以退还部分房款,不愿购买的业主可以无条件退房。一时间,民愤渐渐平息。 没想到第二天,昭阳出租车司机仿效温泉业主的做法,集体罢工,把车子全部停在海盐市政府门口,要求昭阳交通职能部门严厉打击黑车,保障出租司机的合法权益和经济收益。海盐的电话打到了郑爽的办公室,要他立即派员前往现场劝服司机。郑书记头都要炸了,骂道:“操他妈的!” 仍然是派宏照去。宏照在现场就作了明确答复。他说,市政府早就研究并制订了整治黑车的方案,交通职能部门也将围绕此方案进一步加大打击黑车、电动三轮车的力度,绝不姑息绝不手软。长期以来,政府一直关心民情民生,在汽油涨价的情况下,已责令交通部门酌情减少出租车的营运费,并且取消了出租车公司强制安装gps卫星定位系统的规定。 请大家放心, 第二天,昭阳城区经常停泊黑车的地方全部空了下来,电动三轮车也难得看到了,就连脚踏三轮车也做了作息改革。单日单号车营业,双号车休息;双日双号车营业,单号车休息。一时间街面清爽了许多。 我也在这个清爽的早晨从白镇看守所走了出来。秦所长握着我的手说,兄弟,出去以后该干什么干什么?别把这儿当作什么大事。过几天我到学校找你玩,可好啊?我喜欢打篮球。 我问:“胡安什么时候出来?” 他说最多还有三四天,他十天呢,他出去以后我请你们一起喝酒。你们都是文人,我敬佩文人。 我说见笑了,喝酒倒是高兴的,到时我听你通知。 一出大门,就看到一辆白色的轿车停在外面,这是肖扬东的车子,我打开车门,肖扬东和朱宏秀坐在里面。朱宏秀一把搂住我,说:“乖乖,有没有吃苦?” 我说:“没有啊。”说话间,一行泪水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八十章 四人掼蛋 农工部部长于正声是从部队复员的团长,五大三粗,大圆脸,胡子拉碴。虽相貌粗犷,然掩不住一股子书卷气。 在市委扩大会议上,他端坐挺直得像一株松。他提出市民广泛关注的两个问题,人防案和绿巾公园填湖开发的问题。 郑书记慢条斯理地答复:“人防案是公检法的事,市政府无权过问;填湖开发是集体决议,是一项功在千秋利在未来的重大旅游事业,纵然现在看不到什么效益也不奇怪,等到五年十年二十年,当看到金钱像潮水一样涌来时,昭阳人民就会为我们竖起大拇指。” 会场立即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于正声像一个走进结婚教堂的楞头青,人家在兴高采烈地庆贺盛大的婚礼,他喊了一声“我不同意”,根本不会顶用的。谁会在乎你的意见?不被立即叉出去就已经给足你脸了。太平盛世大家都过得轻松安逸,独他遗世独立想扇个翅膀,扑腾不起来就已经淋上雨水了。 会后,宏照对陈平说:“陈市长,老于岁数比我们大,怎么还改不了幼稚的坏毛病?有什么话非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陈市长咂咂嘴:“当兵的人,狗脾气改不掉的。由他疯去,没几天了。”想了一会儿,又说,“干脆让他做书记吧,把杨桂花拉上来换了他。”老于今年五十三了,还有两年到点,这么一搞,下课要提前了。 这天下午,赵长丰约了宏照到“海光楼”洗澡,要当面向他汇报汇报思想。本来不想去,一直为磊磊的事烦,为人防案和绿巾公园烦,无奈赵长丰一再邀请,却不过面情便答应了。 两人脱了衣裳,**着身子进了浴池,烟雾氤氲,他们在水中浸泡着,每一根毛孔都张开了,好像呼吸着新的空气,顿时通透舒服。 纪委主办人防案的那几个人都立了大功,次第提溜到海盐去了。监狱中的几个倒霉鬼过不了几年也将陆续刑满释放,在郑书记的直接关怀下,家属一直享受着双份的工资,但赵长丰还是害怕这帮人将来会涌到他门前吵闹。每当想到这儿,就忧心忡忡了。好在郑书记在撑着他,陈市长朱市长在撑着他,要他相信法律,不要害怕邪恶势力。只要坚持党性弘扬正气,什么都不用怕。 赵长丰说:“朱常委,我就想动动。挪了位置,那些没素质的家属要找也只能找审计局,找不到我头上了。” 朱市长思忖了一会说:“你这个建议很好,我马上向郑书记建议,尽快落实你的问题,以确保稳定。”赵长丰连连表示感谢。 出了池子,开了两个包间,一壶明前特级龙井,两个扬州扦脚大师。一套下来,长丰又叫了两个按摩小姐,二十出头,披头散发,模样俊俏,穿着单薄。小姐伏在三宝身上,他搂着小姐的腰肢,耳鬓厮磨,卿卿我我,在互相揉捏中度过了一个下午。 电视中有气无力地唱着一首歌:“一个人需要隐藏多少秘密,才能巧妙地度过一生?”当时无意中听到,不想日后竟成谶语。谶语这种占卜预言,古时较为盛行,邵雍的《梅花诗》、刘伯温的《烧饼歌》、诸葛亮的《马前课》、姜太公的《乾坤万年歌》都是中国古代最著名的预言。当代预言难道变换了方式,通过高科技的方式立偈为证吗?是与不是,谁也说不清。 二十天以后,李彩明从监狱假释出来,找到了朱宏照。他想知道审计局在纪委及有关领导面前到底泼了什么脏水。 朱宏照热情接待,递烟倒茶嘘寒问暖,就是闭口不谈案件。只是引用了当今名人周立波的话:“当处于人上的时候,要把别人当人看,当处于人下的时候,要把自己当人看;作为男人的时候要把女人当人看,作为女人的时候,要把自己当人看。”把李彩明搞得一头雾水,知道在这里找不到答案,他只好起身告辞。宏照一直把他送楼下,关照司机送他回去。李彩明也不气,一屁股就坐上了车。 盛夏里,太阳恣意横行,挥舞着它的铜盾横立在充满青色烟雾的天空中。宏照感到天气太热,不想再上楼。 一回到家,就倒在沙发上看电视,没一会儿就听到了销声匿迹已久的第一声蝉鸣。不知过了多久,他手机响了,是童建军。 “姐夫,在哪儿?” “在家。” “陪你掼蛋?” “好的。有人吗?” “我再喊两个人,马上到。” 早年乡村农民会打五十k、掼牌、八0分,输赢多是吃喝。看闲人负责服务工作,买烟买酒买菜,四位打牌人最辛苦,吵得面红耳赤,最后和看闲的一起坐上桌子。 现在昭阳城里时兴打“淮阴掼蛋”,这种花样不仅易学易上手,而且说丢就丢,不像麻将,必须打完四圈才能告一段落。 下班了,把办公室的门一关,四个人就掼上了。这个风气很不好。宏照在很多会议上说过,有些干部一到饭店就掼蛋,不掼蛋不吃饭,一掼就是几个小时,然后喝得醉醺醺地回家。你们想想,服务员看到了听到了,回家跟亲戚朋友讲,老百姓会怎么评论我们的公务员。特别是网络迅捷的今天,居然出现了掼蛋网,一上班就偷偷上网打牌。很多单位还搞掼蛋比赛,有个局居然还设了5000元的一等奖,这纯粹就是变相发福利。 三宝在公共场合是不掼蛋的。要别人做到,自己必须先做到。 门开了,三个人进来了,一个是童建军,一个是国税局的季副局长,一个是电视台的胡台长。 建军说:“姐夫,今天搞个小彩头,调动积极性?” 宏照笑道:“掼蛋还带什么彩头。” 建军说:“每把牌都打2,哪两个人摸到黑桃3就做对门。双下300,其余情况分别为200和100,这样好不好?” 宏照笑道:“打一牌试试。第一牌不算账。” 第一把开始,恰巧三宝和建军对门。一番较量,三宝和建军一个上游一个二游。 建军趁势讲解:“如果算账,我们各赢他们300。” 三宝没有理会,侧脸对着胡台长说:“国家广电总局规定有线广播电视应当保证被转播和传输节目的完整性。不得以任何形式插播自行组织的广告,不得随意切换原广告,不得以游动字幕、迭加字幕等形式播放广告。老百姓多次反映你们电视台违规插播广告,你们要收敛些。刚才看电视,我都看不下去了,昭阳台乱七八糟的广告太多,居然还有治疗癌症的药品广告,难道这个顽症已经被你们电视台攻克了?你们要拿诺贝尔奖金了?” 建军扑哧一声笑了,胡台长脸有些红,赶紧表态:“局党委已经让我们整改,真是积重难返,尾大不掉,本月一定下决心改变面貌,到时请朱市长前往督查。” 正说着话,门开了,郭部长进来了。建军连忙站起来说:“郭部长来得正好,我让给你打。”另外两个人也站了起来,郭部长推辞不就。 三宝说:“老郭,就你来吧。”郭部长不再气,坐了下来。 建军说:“我做服务,泡茶倒水,联系晚饭。”然后笑嘻嘻地说,“季局长胡台长,你们要小心啊,郭部长的牌技不是吹的,你们怕是有命没毛了。” 季局长和胡台长都有些拘谨,脸上堆着笑。 季局长说:“陪领导消遣,不考虑输赢。” 胡台长感到不说话不好,也跟了一句:“向领导学习,是必须要交学费的。” 不聪明的人打牌,只是在牌桌子上赢,赢得也只是小钱。 有一种人与领导打牌很聪明。牌桌上是最能见性情的,最容易露出本来面目的。领导次次赢,他盘盘输,他输了以后,他的脸上就像三月阳光,灿烂无比,你说一般的人能做到吗?有这样的修养吗?有时他还津津乐道,这是领导看得起我才赢我的钱,再说了我哪能与领导的脑子相比啊,我相差甚远,还需要向领导多学习,向领导多取经啊! 这种人在桌子上输,在官场上一定是赢。看看我,不就赢来了堂堂的副局,赢来了同事的羡慕,赢来了一本万利。划算,划算,真划算。 牌场上失意,情场上得意;牌场上走霉运,官场上走红运。天天输,次次输,夜夜输,盘盘输,去了的钱,领导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一有时机,就会想到你,去那要害部门,当年所输的钱一下子就挣回来了,不要说十倍,几十倍也不在话下。 这些季局长和胡台长都深有感触,今天来就是输的,输是为了让朱常委高兴。现在又来了个组织部的大佬,不输就是白痴。 所以胡台长建议:“还是固定对家好,省得换来换去。两位常委对家,我和季局长对家,愿赌服输。” 宏照笑道:“是不是嫌我们老了?” 季局长说:“我们技不如人。怕连累了常委。” 郭部长一拍他的肩膀道:“小季,你太谦虚了。” 四个人开始玩牌。 郭部长一边看牌,一边说:“有个外国人说好赌的人往往是社会的低收入阶层和中下阶层,有钱的人大多不赌钱,这样说来,我们都是穷光蛋。” 宏照接上话茬:“中国人最喜欢赌,改革开放引进了股市和债市,现在已经感到不够刺激。就像打麻将一样,要凑够了牌才听和,没那耐性了。关键胜少败多,很多人在股市落水身亡。据说美国有一种金融创新,发明了一种新的赌法,叫信贷违约掉期。这下,全世界人民赌得那才叫过瘾,一下子五六百万亿美元就押了上去,相当于十来年全世界的国民生产总值。直赌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直赌到金融危机,经济衰退。” 季局长和胡台长都停了下来,充满兴致地看着朱市长,频频点头。 “金融危机了,上万亿的市值降到了几百亿,要收敛一下赌性了吧,不行!就像赌输了的赌徒,必得把前面输的再赢回来。美国金融界,先有政府的七千多亿顶上,再加上联储局的上万亿资助。赌完了美国一些州的政府财政危机,再赌希腊的政府财政危机,再赌欧洲的财政危机,再赌欧元。这个金融创新,这个信贷违约掉期真是个好赌法,让华尔街赢得一蹋胡涂。” 郭部长也停止了摸牌,说:“几天不见,亲家公世界经济水平空前高涨啊!” 三宝嘿嘿一笑:“我是个二道贩子。前段时间在海盐开会,听一个经济学家讲的。” 童建军端来几杯香茶,把切好的西瓜捧了上来。好像不经意地这么一说:“你们听说了没有?劳动局的一个科长在外面借了几百万元炒股,亏损严重,跑掉了。” 胡台长接着说:“我认识这个人,老婆是个歌手,是个老师。” 宏照心里一动,问:“叫什么名字?” “好像姓薛。” 宏照知道自己猜对了,果然是英才学校的薛老师。 “这个科长以前是抗洪英雄,中央领导都接见过他……” 宏照使劲掼出一副牌,叫道:“钢板。”然后愤怒地骂了一句,“股市害死人,简直就是圈钱。” 几个人感到有点莫名其妙。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八十一章 左氏春秋 三十六 左开文是淮剧团的下岗职工,他是一名剧务,从没上过台,但特别喜爱戏文,尤其擅长自编唱词,一把板胡,一边拉一边唱。现在年纪大了,住在小街上,经常在暮色下、炊烟中、爬满青苔的城墙下,自拉自唱,不时有行人停下来欣赏这盛行了一百多年的地方小戏。 左开文的妻子翁虹年轻时曾经红过,唱腔朴实、细腻、柔美、委婉、吐字清晰,扮相接近筱文艳,观众称她为“小筱文艳”。她尤其善于刻画《千里送京娘》的赵京娘、《杨八姐游春》的杨八姐、《三女抢板》的黄秀兰和邱萍、《断桥》的白娘。其时的当家小生叫丰子俊,风流蕴藉,嗓音洪亮,文武兼备、唱做并重。两人唱对手戏,台上眉目传情,台下互生暗恋。后来翁虹得了一场大病破了嗓子,就此做个配角,渐渐与丰子俊走得远了,看上了团里一个唱穆桂英的姑娘,两个人的感情就此画上了休止符。 有一段时间,翁红神思恍惚,茶饭不思,在后台跑龙套的左开文走近了她。朴实开朗的左开文日子给她的生活带来了一束阳光,让她的生活重新获得了乐趣和希望。两人结婚后,日子过得平平淡淡,却是真实幸福的。生了青青,两口子就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了孩子身上。 现在老两口子到退休年龄了,一个月不足两千块钱的养老金,柴米油盐,人情事务,头疼伤风,全在上面,日子过得很清苦。好在女儿懂事,上学开销少,学习勤奋,在全国、省、市业余歌手演唱比赛中拿了不少奖,也得了些奖金,不仅负责了自己的开支,有时还带回来一些给爸爸妈妈补贴家用。 每当想起女儿,老左脸上的皱纹就淹没到了笑容里,一下子年轻了二十岁。 左青青多次在市政府的大型活动中演唱水乡歌曲,名气不算大,比不了成龙、那英这些老江湖,但她一出场如出水芙蓉,如明月清风,给人耳目一新之感。 这天,邻居鲁大妈隔着院墙喊:“老左,青青又上电视了。”老两口急忙放下手中的菜刀和铲子,打开电视,急急忙忙找到昭阳菜花节的直播节目,可惜已经换了一批人跳上了肚皮舞。老两口子不由地有些失望和落寞。左开文安慰妻子,放心吧,等晚上重播再看也不迟,翁红点点头,脸上显出笑意 左开文拨通了丫头的电话,青青那边很嘈杂。开文问她中午回不回家吃饭,青青说要陪明星们吃饭,说那英姐姐特别喜欢她,还要给她介绍男朋友。 鹅蛋脸,鸭蛋青,柳叶眉。眼珠如寒星,闪动而含蓄。秀发如瀑布,袅袅娜娜。高挑的身材像春天里白杨,青翠而挺拔。这样的女孩谁人不怜? 青青在校时,男生们趋之若鹜,写给她的情书像雪片漫天飞舞。放学的路上,总有几个男同学默默无闻跟在后面充当义务保镖,青青知道这一切只是抿嘴而笑,从没有对老师和父母说过。青青是个性格好文静端庄的女孩子。 青青在大周中学读的高中,杨桂志是她的语文老师。杨桂志z文本科毕业,然后在职读研究生,上课与以前的老师很不一样,有一种醇厚而清芬的味道。他引导学生关注文学作品价值取向,熏染美好的艺术情境,三言两语便能诱发学生去关心作品中人物的命运和喜怒哀乐。他经常把一篇课文上成历史课、美学课、活动课,课堂总像一杯热气腾腾的星巴克咖啡,温暖和芳香扑面而来。他以独有高雅的品位,以敏锐的审美感知力,带领学生进入美的圣地,去感知千姿百态的美,使师生都体验到审美的愉悦。 那年高考,青青的语文考得非常出色,文化成绩超出分数线二十多分,顺利考入省艺术学院。 进了大学校园,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青青感到莫名的失落。她心里知道是什么,但不想说给任何人听。郁郁寡欢,开始尝试着写了第一封信,很快就有了回信,字里行间俱是套与矜持。师生两个一个表的是崇敬,一个表的是呵护。就这样鸿雁穿梭,你来我往,一点一点编织美丽而神奇的“窗外”童话。 后来杨老师进城做了实验中学的校长,青青对老师又多了一份认识和崇拜。三十多岁的男人,正是风华绝代的时候,更何况杨老师不仅才华横溢,而且政治前途不可限量。身边那些毛头小子在家啃老,在校沉迷于网络小说和网络游戏,有的玩什么网络虚拟商城,用所谓网络虚拟货币购买到各式各样的衣服、饰品、兵器装备,供自己选择的虚拟人物佩戴。青青班上好些男生都是这个网络虚拟商城里的老主顾,有些女生也购买了衣服,把虚拟人物打扮得漂漂亮亮。这些同学醉生梦死于网络,浑浑然不知道世界的真实何为物。 要是拿班上的男生与杨老师相比,一个就是绩优股大牛股,一个就是垃圾股st股,也有一两个有些抱负,充其量就是个潜力股,潜力的爆发是需要时间去守候的。青青不愿意等,只要有小男生的情书来,立即修书一封婉言拒绝。小男生和杨老师相比太肤浅了,青青喜欢成熟稳健的男性。 从秋天到冬天,黄叶铺了校园,也铺满了青青的整个心田。 书信不够表达语言了,视频消解不了思念了,姑娘便向老师投以橄榄枝。男想女,隔座山,理想与现实之间总有千山万水;女想男,隔张纸,只要沾点唾沫化开一个小洞,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杨桂志去了一趟省城。在青青身上桂志找到了初恋的感觉,但他不愿意破坏这份美好,仅限于接吻和抚摸。青青有时就像一个陈年旧梦,唤起了他对岁月流逝的伤感,也唤起了他作为一个优秀男人的自豪。 柏拉图认为,当心灵摒绝肉体而向往着真理的时候,这时的思想才是最好的。而当灵魂被肉体的罪恶所感染时,人们追求真理的愿望就不会得到满足。当人类没有对**的强烈需求时,心境是平和的,**是人性中兽性的表现,是每个生物体的本性,人之所以是所谓的高等动物,是因为人的本性中,人性强于兽性,精神交流是美好的,是道德的。 青青对杨老师儒雅的举止很满意很享受,觉得老师爱她的精神胜过了肉体。 一般来说,女人比较警惕,不会刚恋爱就上床。男人也变聪明了,学会了慢慢等,等过了几个月,女人警惕性放松了,就可以上床了。在这几个月里,男人很乖,逛街看电影,怎么哄女孩开心就怎么玩,目的就是让她放松警惕。等女孩真的放松警惕了,男人就不关心逛街看电影了,只关心上床了。这些上是没有的,青青自然是看不到的。 校园里,雪花不断地飘落着。浓雾,缠绕着不肯离去。 图书馆门前有几个孩子额头上已经出了汗,冒着热气。他们不停地加固雪人,用一双戴着手套的手,从头顶拍到身子,又从身子拍到头顶,反反复复,仔仔细细。不一会儿雪人完全显露出来了,圆圆的脸上有眉毛,有眼睛,有鼻子,有嘴,头上戴着黄色的帽子,身上穿着红色的衣裳,很明显孩子们是在精心地塑造着自己。青青就这样傻傻地看着窗外,想着雪人,想着自己…… 这年春天,教育局老局长到龄退休,杨桂志以实验中学校长的身份跨过几个副局长任命为教育局局长。这天全市所有学校组织教职员工在电视上观看了杨桂志的就职演说,说是就职演说,不如说是工作动员,他的讲话重点在“超市进校园”和“食谱进食堂”这两方面。 以前昭阳市中小学校的小商店既无营业执照,又无卫生许可证,更有不少食品是“三无”商品。承包小商店的业主往往是以最高价将承包权竞争到手,然后想方设法抬高价格,将负担转嫁给了学生和家长。目前的校园超市不是教育局自己组织经营,而由上规模讲信誉的超市集团来承担,就是为了通过阳光操作减少环节降低成本,从而达到减轻学生经济负担的目的。市局推进此项工作期间,曾有个别商人想进入这个领域,经深入了解发现这只是个人想法而已。 没多久教师中开始议论,上规模讲信誉的超市集团的价格都比以往上浮了10%,哪里减轻了学生家长的负担?下面议论纷纷时,校长或主任就会敲桌子,喊道:“不要说话!认真听!” 杨局长进一步指出,推进“食谱进食堂”工作既是解决食堂存在诸多问题的现实需要,又是落实市委市政府加强教育系统后勤工作的必然抉择。以前学校食堂存在的违规现象太多了。某初中将中午的剩菜打给学生吃,导致数十人中毒;某学校食堂购买私盐,蓄意违法赚取不义之财,等于拿着刀子慢性谋害学生性命;某校学生伙食费每天9元,可食堂人员工资就占了生均2块多钱。此外,不少学校食堂经营随意性大,所提供的菜谱不科学,不营养,不下饭。还有不少学校让学生自己随意买,导致了学生的攀比和偏食,严重影响了学生的身心健康。总之一句话,广大教职员工一定要支持这两项工作。 在这个改革中,最失意是校长,然后就是食堂的司务长。改革以后校长和司务长没了额外收入,难免有些牢骚话。某司务长说,以前九块现在十一,菜都没有以前好,全是冷冻食品,冻鱼冻虾,生死不详。在教师中说了这话,很快就有好事者传到了校长耳中。第二天校长找他谈话,司务长作了保证,此事才作罢。否则,依照合同条款解除聘用关系,因为合同中有这么一条:乙方必须严格遵守学校规定,不得影响干预学校工作。 好多教师不认识新局长,但提到杨桂花就都长长地“噢”了一声。年纪大的有城府,不吱声;年轻少的不经事,便开始卖弄自己手中的数据。崔瑞祥落马以后,杨桂花和丈夫冯昊分居,和一个武的年轻局长搞上了姐弟恋,也算了追了一回青春。武局长风流倜傥,三十多岁就是正乡级了,做了某一大镇的镇长,是昭阳的一颗耀眼的政治明星。 听到会场的议论偏了方向,校长脸往下一沉,把桌子一拍,下面立即噤了声息,屁也没人敢放一个。说实话,没人怕局长,但人人怕校长。校长要整你真是太简单了,找上几个人谈谈心,或者开个座谈会,明确一下校内哪几个“猴子头”必须待岗。然后像选右派一样,投票选举待岗人员。被选中的羞愤难当。这是民意,民意不可违,得民心得天下,违民意者失天下,何况你一个小教师?某镇曾有个教学非常优秀的教师不幸被选中,于是到教育局说理,教育局维持原判,并教育此公以后一定要注意搞好与领导与同事的关系。最是荒唐的是,有个乡镇小学的校长口舌上斗不过人,便索性把顶嘴的教师打倒在地,还在身上猛踹几脚。真正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昭阳的教师最怕选举,要确保不被选上“待岗”,方法很简单,多吃屁,少放屁。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八十二章 冯母发蛋 这短短一个月内,大周镇杨家出了两桩喜事,杨桂志升任教育局长,杨桂花升任农工部副部长。杨家庄的人说,怪不道今年清明时有人看到杨家的祖坟冒青烟。 原部长于正声做了党委书记,市委在任命书中明确了部长室必须在党委指导下工作。请注意,是指导,不是领导。手生的时候请您指导一下,熟悉以后,徒弟还需要师傅吗?这年月,徒弟不打师傅就已经非常不错了。这个任命真是艺术到家了,起草人一定是个道行极深的官场高手。 老于有火没处发,好在新部长还要听你的指导。一个女同志,受性别差异因素的影响,不能凡事都向你请教,男女授受不清。老于知道,听多听少这是她的事,说不说是自己的事,与其让她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不如不说。说了也是白说。更何况,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就是个气话,尊你为师傅,不一定就真是人家的师傅。如果把气当真话,把气当福气,你这个人就秀逗了。 既然明确你是人家的师傅了,总归要拿出点姿态来。这个姿态就是要你做一个德高望重的顾问,没事浇浇花,没事钓钓鱼,没事吹吹笛子。你不是喜欢读书吗?现在有的是时间,慢慢读去。没事不来上班也没有人会计较你,大炮筒子于正声的幸福生活就此开始了。 杨桂花和冯昊离婚了。共同生活多年未曾生育一儿半女,自然没什么牵挂,共同财产全部划归男方名下,桂花的协议离婚办得极其顺利。这也应该算作是第三桩喜事。 老崔是个土包子,风光一时,现在一去不复返了。老朱是领导,领导是让人尊重的,领导需要了,招之即来,尽力侍奉。不需要你的时候,他还是领导。姐弟恋就不同了,杨桂花从武健平身上找到了感觉,和健平年龄相仿,在一起有花呀草呀的罗曼谛克的感觉。这个弟弟平时慢声细语,细心体贴,更让人心醉。健平想进城,桂花便不住在枕边念叨,宏照听烦了,说:“好了,要是愿意,就让他去管和尚尼姑吧。”宏照是个聪明人,早听说了他们的关系不同寻常,也不说破。隐忍是他的法宝。 没多久,武健平做了宗教事务局局长,专门管理那些冒牌的和尚和尼姑。 上任没多久,他就烧了一把熊熊的大火,这是冬天里的一把火。全市宗教界举办了一场声势浩大别开生面的红歌大赛。 经过两个月的排练,一群和尚尼姑基本能较为熟练地唱出《党啊,亲爱的妈妈》和《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等歌。 郑爽书记亲临现场,笑了,对身边的朱宏照说:“我怎么听着有一股子念经的味道?” 宏照扑哧一声笑了:“我闻到香烛味了,武健平这小子真促狭!” 演出渐入**。在场不少领导想笑,都在竭力控制。冷不丁,郑书记后面有个人放了一个尖而长的响屁,一下子把笑声给爆破了出来。 获得演出第一名的是琼园寺集体演唱的歌曲《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由琼园寺住持乌龙大师亲自领唱。乌龙大师俗名武龙,年轻时是个极风流的人物,在一场高手的豪赌比拼中倾家荡产,看破红尘,蟠然悔悟,拜了扫尘住持为师,在琼园寺出了家。乌龙悟性很高,得扫尘住持培养,并在扫尘驾鹤西归时成了住持。 今天的红歌大赛得了第一名,郑书记亲自颁了奖,乌龙大师异常兴奋。 看得出来,这个晚上领导们很轻松很愉快,尤其是郑书记,不断鼓掌不断叫好,不知道是不是真喝彩,总让人感觉有一种戏谑的成分在里面。比赛结束,郑书记与武健平握手,说:“让出家人唱红歌,唱红尘之歌,你是第一次。做得好,要大力宣传。” 领导的首肯使健平异常兴奋,立即发了短信给桂花,要她今晚一起到“在水一方”安营扎寨。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在水一方”,洗了澡,披上白色的睡袍,在橙色的灯光下,相拥在一起。 长长的头发,瘦削的脸颊,柔软的胸脯,高翘的臀围。杨桂花真是个美人胚子。健平的手在女人的胸前揉捏,嘴唇吮上了桂花薄薄的樱花般的小口,桂花立即感觉一股热流从心里直向下窜去,不由地搂紧了男人,滚烫的身子紧紧贴了上去…… 星期一早上,市政府门口冷冷清清,这时来了个老奶奶,步履蹒跚,一根扁担挑着两篮子红蛋要进去。在门口被警卫拦下了,老奶奶说:“我家添了个孙子,特地给领导们送红蛋的,让我进去吧。”警卫谨慎地问:“你是谁啊?”老奶奶咧嘴一笑:“我啊,我是杨桂花以前的婆婆,冯昊的妈妈地,以前都说我儿子没用,没想到我儿子结婚不到一年就生了。大喜事,来,吃红蛋吃红蛋。”说着摸了几个红蛋硬塞给警卫,门卫一听是熟人,也没多想就让她进去了。 冯老奶奶进了政府大院却不认生,楼上楼下,一个办公室一个办公室地跑,见人就说:“我是杨桂花以前的婆婆,我家儿子冯昊结婚不到一年就生了个大儿子,今天请大家吃红蛋。” 至此市府大院都知道了杨桂花不生不是冯昊的问题,是她自己的问题。以前他们夫妻老是吵,一个也不肯上医院检查。杨桂花心里是有数的,她坚决不查。冯昊脾气倔,杨桂花成天在外心思不在家里,便经常生闷气,宁可离婚也不检查。现在事情被冯昊的妈妈这么一宣传,大有成为笑谈扩散到坊间继续流传下去的势头。 有个朋友打电话到农工部给桂花,桂花的肺都要气炸了。 当晚,那个门卫立即被保卫科长叫到办公大骂了一顿。同时加强了门卫制度,非市政府工作人员一律不得随意进入,谁渎职就清退谁。 这次干部调整的还有赵长丰,由审计局调任市纪委副书记,不是一把手没有负担,日子清闲自在,高兴起来他说:朝中无贪官,天下太平。他擅长几笔书法,把这句写在尺八的宣纸上,裱好了贴在办公室的墙上,这八个字在办公室里显得庄严而气派。 这天因为亲戚孩子上学的事情,他电请杨桂志吃晚饭。桂志和青青正在“水晶之恋”包房里缠绵,青青说:“你去吧,我马上回家。”桂志不想就此分手,说:“干脆一块儿去吧,都是好朋友。”青青有点迟疑说:“我去合适吗?”桂志说:“你是名人,谁不知道你是我杨桂志的学生!”桂志又打了电话给副局长王小祥,要他一同赴宴,其实多叫一个人只不过是为了遮人耳目而已。 一到饭店,桂志把长丰拉到一边,笑道:“赵大书记,我已经给了你十个名额,还不够啊?”杨桂志因为是新人,一上任就分配给各部委办局十个重点中学的上学名额,省得天天有电话来要。没想到,好些单位的一把手把这十个名额全都吃了,用不上的名额还明码标价,5000到八000让黄牛面向社会出售。都是人生父母养的,一把手有亲戚,那些副局长也有亲戚,便打电话给杨桂志提意见。杨局长没办法,只好另外再开口子。 赵长丰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说:“兄弟,实在是没办法啊,亲戚朋友们都以为我在城里混得好,大老远找上门来。不帮忙吧,臭话一大堆,说我做了官认不得人了。其实我在昭阳算个屁啊,还不是靠弟兄们照应帮忙着。杨局,好兄弟,帮帮忙,再弄五个,把我交个差。” 话说到这个份上,杨桂志只好答应:“好吧,到时你把名单列给我,最多五个。” 长丰大喜,把桂志拖到上席。桂志知道赵长丰不是善类,哪敢坐这位置,连连推让。这时进来一个光彩耀眼的丽人,桂志猜是传说中的范建琴。果然不假,长丰介绍道,这是教育局杨局长,大才子。这是我的妹子范建琴。桂志也介绍王小祥和左青青。长丰说,青青我认识,大歌唱家,是杨局长的学生。青青极谦逊地一笑。 酒席开始了,还是长丰坐了首席,桂志坐了二席,王小祥也坐在长丰旁边。 赵长丰要几个上学名额,并不是为亲戚朋友帮忙,而是为了让范建琴出手给黄牛。女人花钱如流水,正常打十块钱一枝花的麻将,时时捉襟见肘。通过这个办法弄几万块钱给她补贴补贴,钱能安心,有了钱女人就乖就不闹。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八十三章 感谢局长 左开文家的三间平房是祖上留下来的,青砖黑瓦,九道梁椽,算起来有三四百年的历史,住过昭阳一些文化名人。 现在这条长约千米的老街被市府列为拆迁的街道,左开文一家将随着几十年的街坊邻居一起安置到郊区的绿景园。 左开文看得开。郊外有水有树,空气清新,安静养人,是个好去处。政府给安排个这样的落脚点,他不仅没意见,而且相当满意。有几个钉子户死活赖着不肯搬,拆迁办天天上门做工作,据说就是价格没有谈妥。左开文是个爽气人,从不拿人为难,他知道硬顶着也没有用,没听说哪个钉子户有坚持到最后的,与其如此不如放个响炮炸大家欢欢喜喜。 翁虹也是个与世无争的人,住哪儿都是一样,一切服从政府的安排,做人要服从大局。 后来听说除去拆迁费还要补足十万元才能拿到房子,这下子夫妻俩犯愁了。开文亲戚多,可全是穷亲戚,情况与开文家差不多,自身还难保。想求人是不作数了,一时间,左开文夫妇着急了。 隔壁鲁大妈说:“我家也凑不齐这钱,实在不行我们不要这房子。听人说外面有人在收绿景园的房子,我们干脆把这房子转户给别人吧,或许还能赚一点钱。” 开文眉头始终舒展不开来,坐门口晒太阳,沉默了半天冒了一句:“卖了房子我们住在哪儿?” “是啊,有钱还怕没地方住?租房子总比买房子强。”鲁大妈坐在他旁边说道。 没房子的人就像个没家的流浪汉,四处漂泊,死了都不安生。开文心里这样想着,对鲁大妈说:“唉,等青青妈回来商量商量再说吧。” 翁虹买菜回来了。老两口子进了屋子,面对面坐着。 两边都是穷亲戚,谁家有闲钱往外借?实在不行就和鲁大妈家一样,转让掉算了。 “我们住得好好的,没招谁惹谁,为什么要拆迁我们的房子?”翁虹心里面冒出一股子火气来,说话有些愤愤然。 “说这话有什么用?人家嘴大我们嘴小,连张大叔这个钉子户不也低头了?”左开文轻声叹了一口气,劝解老伴。 “不说了,煮饭。”翁虹站起身,开始淘米。转眼快十点了。 门外传来轻盈的脚步声,青青回来了。 “你们怎么了?”青青看到爸爸妈妈一脸愁容,问道。 妈妈环视了这个住了几十年的老屋,一张古式条台前挂着两幅老人的黑白照片,几样简陋的家俱和一台老式的彩电。虽然简单,但收拾得井井有条,干干净净。 妈妈有些动情地说:“这个房子打你爷爷奶奶在世时就开始住了,你也是在这屋里出生的。现在政府一句话下个月就要拆掉它,说给我们一套解困安置房,还要我们补交十万块钱……”左开文立即打断了妻子的话,说:“这些话别给孩子说,总归有办法的。” 青青听明白了,心中有些难过,说:“爸爸妈妈,都是我上学拖累了你们,等我明年毕业了,我赚钱给你们花。” 妈妈把青青搂在怀里:“好丫头,有你这句话我们比什么都受用。你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左开文走过来,对女儿说:“你念你的书,其它事情不要管。大不了把安置房过户卖掉,我们租房住,也蛮成算的。” 妈妈拍拍青青白晰的手掌,叹息道:“是的,天无绝人之路,走一步算一步吧。” 从小到大青青生活在这条小街上,每当傍晚,她背着书包从这石板路上走过,总能听见叮叮当当炒菜的声音,闻见家家户户饭菜的香味。不时还有大妈大爷的招呼声,青青,放学了?漂亮而礼貌的小姑娘,哪个大人不喜欢?她生于斯长于斯,这儿的古老的砖墙,冒烟的煤球炉,伊伊哑哑的戏曲,门前晃荡的鸟鸣,一直让她迷恋,也成为她讴歌水乡抒发乡恋的最基本的元素。和杨桂志好上以后,这种依恋更为具体,更为热切,更为深沉。 吃完中饭,青青跑电瓶车出去了。她和桂志约好了在下午会面。 在水一方浴场,桂志和青青进了房间。两人交颈迭股缠在一块,汗浸浸发散鬓乱,热腾腾卿卿我我。一番亲热,几个翻滚,青青身上就只剩下薄薄的三角裤头了。 怎么说青青也是个标致的女孩,杨桂志被青青的娇态搞得热血沸腾,一把拉下大裤头,露出雄赳赳的大家伙,青青挣扎了两下,便像吃了朝天椒一样,闭着眼涨红着脸,低沉地“啊”了一声,身子挺得硬梆梆的。杨桂志可不管这些,依旧奋然忘我的努力,做着往复运动,而且越做越起劲。“轻点!轻点!”青青两手推着桂志的胸脯,桂志以得胜者的姿态放慢速度,尽量点到即止,可这样一来青青似乎又受用起来,“哼哼呀呀”的陶醉声从嘴里出来了,两手抱着杨桂志的后背不断抚摸着。几分钟后,青青的身子又硬了,“行了,你下来吧。”桂志毫不理会,依旧抱着青青,一下一下捣弄得更欢了。 青青满脸潮红,紧紧抱着男人粗大的腰杆,为了回应了杨桂志的攻击,不得不缩着屁股夹着腿,“老师,你真好!”杨桂志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青青……以后……不要叫我……老师。”青青脸上洋溢出幸福的笑容,说:“我喜欢……这样叫,永远……这样叫……” 将面前的女人和家中那位对比了一下,还真是大不同,一个是春暖花开千娇百媚,一个是愁云惨淡百丈瀚冰;一个是粉雕玉砌,一个是人老珠黄;一个是柔情如水,一个是千帆过尽。 漫步人生旅途,不在乎其目的。路过的风景,繁华的街道,人潮汹涌,是否能有一个地方可以安置漂泊的心灵,是否有一个地方可以安然栖身?烟花人间,岁月望尽,缅怀过去,千帆过尽,终究要回到原点。每个人都只是过,身过红尘,用心品赏,处处都是美景,时时都是欢爱。杨桂志彻底放纵也真的累了,当他爬下青青的身子时,已是气喘吁吁。左青青好像更糟糕,像滩淤泥一样散在床上,身子底下的床单已经湿透了。 “看你还叫不叫我老师了!”杨桂志边提大裤头边说,“以后你在我面前要是不老实,我就不会像今天这么气了!”说完,杨桂志一口朝青青吻了下去,青青欢笑着躲闪而去,翻身坐了起来。 杨桂志身边的小包里摸出一只纸包,递给青青说:“这是十万块钱,我的一点心意。” 青青一愣,似乎有点生气:“给我钱干吗?我和你在一起是为了钱吗?” 杨桂志把钱塞在青青手中,轻叹了一口气,说:“你爸爸妈妈正为买房的事发愁,我都知道。这钱是我偷偷存的私房钱,你不把我当外人就收下,就说是文艺团体给你的签约金。” 青青眼睛红了,把钱砸在桂志身上,然后扑进桂志的怀中…… 傍晚时候,小街分外宁静,家家户户在收拾行李和小街生活的记忆,他们的生活正在 转移和改变。 青青到家了。家中静得让人难受,父母面色凝重,应该还在为房子的事情烦恼。 青青一脸喜庆,乐呵呵地把纸包捧到妈妈的面前:“妈妈,我有钱了。”妈妈一愣, 看着她手中厚厚的纸包,惊得半天才开口:“这钱哪来的?” 心里虽然有些慌乱,但青青还是强作镇定,还装出一副调皮的样子说:“你们猜。” 要父母两个猜,真难为他们了。现在的女孩子来钱的管道太多了,大都是不正当的。 女孩变坏就有钱,这话一点儿也不假。开文夫妇自然不会往那方面想,他们对女儿太了解了。以前青青经常带钱回来,都是各种演出的酬劳,有时二百,有时五百,有时还会上千,但这次有十万钱,不免让他们有些狐疑不安。 妈妈开口了:“青青,我们家虽然穷,但我们是清白人家,盗泉之水不喝,不干不净的钱我们不要。” 一丝难堪从青青脸上掠过,好在夫妇在摘菜,没有注意到女儿瞬息的表情变化。 片刻,左青青放开欢快的语调说:“告诉你们吧,是个好消息。深圳市歌舞团和我签约了,这十万元是他们的定金。”夫妻两个愣在那儿,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真是一盏突然点亮的灯烛,点亮了这个昏暗的屋子。这消息又如一股清新的春风,在这个开文夫妇的心田盘旋、舞蹈。 左开文问:“你怎么和人家联系上的?” 左青青迟疑了一下说:“我一个老师帮我联系的。” 左开文问:“哪个老师有这么大的本事?” 左青青答道:“是我高中时的语文老师,现在做教育局长了。” 官场上的事,左开文自然不甚清楚,但他相信当官的办事情肯定会比老百姓顺利得多。就不再开口了。 妈妈听了显然有些激动,放下手中的活,说:“真是个好老师啊,我们该怎样感谢人家呢?”停顿片刻,又说,“开文,你哪天到超市买些东西到老师门上感谢一下吧?不能欠人家人情啊。” 左青青一听,急了,说:“不要不要……杨老师早说了,师生之间不要搞那些庸俗的东西。再说,人家杨局长也不会收我们的礼物。” 妈妈沉吟道:“这倒也是。虽说大恩不言谢,但当面道谢是应该的,这是做人的本分。开文,你一定要登门感谢啊。” 第二天,开文出现在教育局门口。门卫问他找谁,他说,找杨老师杨局长。 门卫打量了他一下问,找杨局长有什么事? 左开文的一身装束比农村人好不了多少,这让门卫生疑。 门卫又穷根刨底:“你找杨局长到底是什么事,在我这儿说清楚才能放你进去。”这让 开文有些恼火,这个门卫真像戏文里的看门狗。 左开文答道,事情我只能找杨局长亲自说。 门卫一听有些不耐烦,说:“那你先打电话给杨局长吧,他同意让你进去,我不挡着。”在门卫看来,左开文百分百就是个农村民办老师,找杨局长没什么好事,无非就是反 映校长的问题告黑状来了,要不就是为了工资或者医疗费来胡搅蛮缠。 “我没有手机,也没有杨局长的电话,你打电话给他,就说我是左青青的爸爸。”左开文不想和这看门的啰嗦什么。 没想到看门的硬想刁难:“打电话给杨局长?左青青是谁啊?你是谁啊?”然后又加了一句,“你以为你是谁啊?” 老左一听这话,血涌了上来,说:“我是老百姓,老百姓就不能进衙门吗?你到底让不让我进?” 正在这时,杨桂志从楼上下来,用目光询问门卫。门卫有些慌,解释道:“这人无理取闹,非要进去。” 左开文愤怒了:“我无理取闹了吗?我进去找个人不行吗?这还是共产党的教育局吗?” 杨桂志连忙劝住左开文问:“你要进去找谁?” 左开文答道:“杨局长。” 杨桂志又问:“你是谁?你找他什么事?” 左开文稍微平静下来说:“我女儿是杨局长的学生,我今天来就是要找杨局长谈谈的。” 杨桂志脸上立即变色了:“你——你要找他干什么?” 左开文说:“我要感谢他,他帮我女儿找到了工作。” 杨桂志心里的一块石头掉了下来,紧张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了下来。 “我就是杨桂志。”杨桂志一只手伸了过去。 左开文一听,瞪大眼睛,看着杨桂志,然后一把抓住他的手,热烈地摇晃着:“杨老师,你真是天下最好的老师!” 杨桂志脸上有些尴尬,连连说:“左师傅,别气,别气……”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八十四章 打靶归来 郭集的经济好比一艘航船,鑫利来、鑫达、震亚、宏达等大企业是站在船头的舵手,经济模式的因循守旧,政府无节制债券的发行,企业不切实际漫无边际的扩展,让舵手们纷纷落水,更不用说郭集的那些虾兵蟹将的命运了。 鑫利来特钢有限公司企业规模及产品质量处于国内同行业前列,“十一五”期间被确定为打造中国郭集千亿级不锈钢制品产业集群的龙头企业,董事长白汉林曾经获得全国五一劳动奖章。 前两天,白汉林死了,死因不明。白汉林的死谁之过?单怪金融风暴?其实这些集团企业的经济框架全是贷款和集资在支撑,这些农民老板在市场大潮中靠机遇暴富起来,这就注定了这些草根终有一天会革自己的命,因为市场略有不测和波动都会让他们面临灭顶之灾。现在白汉林死了,不管因病还是自杀,把鑫利来的企业资产都卖了,都还不起贷款和集资。 逝者安息!心存慈念的人总是说:“白总,一路走好!” 其时,坊间流传一首诗,讹传是白汉林的遗诗,白汉林不是诗人,写不出这样高水平的文字,一定是同情白家的人所写。全诗如下: 女儿别哭,我去了天堂 货已跌落在地狱的下方 一辈子的财产被我亏光 我再也无颜见你和你娘 老婆别哭,我去了天堂 漫天星星都是你的泪光 帮我把砍刀和围腰收好 我想天堂里也需要蔑匠 书记别哭,我去了天堂 我还想为我镇再创辉煌 可惜金融危机让我难挡 行长别哭,我去了天堂 国家钱我是暂时还不上 今年的奖金你们没指望 朋友别哭,我去了天堂 天堂没有假山小湖流淌 曾经亿万富翁如此苍凉 爹娘别哭,我去了天堂 我恋恋不舍回回头张望 留恋着我们家老灶厨房 白汉林的死只是郭集泡沫经济的牺牲品而已,企业留下的巨额债务谁来买单?政府?银行?亦或是造成全球金融危机的罪魁祸首的我们?谁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没有人会对此溯根究源,人们感兴趣的还是白家的债务,据说白家最大的债主就是郭常委,他所经手的资金超过千万,有的是为白汉林的银行担保,有的是他从民间募集资金投放到白氏企业。 白汉林一倒,郭常委陷入了巨大的漩涡之中。债主上门了,有银行的,有民间的。他曾为好几个私营业主贷款而担保,从民间募集了大量的资金,倒手放给郭集和上海梅陇镇的企业主。郭集的老板好像约好了似的,招呼不打一声,拖家带口,纷纷出逃。藏匿巧妙,找都找不到。有的跑到新疆西藏去了,有的直接跑到国外去了,屁股后面留下一大片厂房。 揭发检举信像燕山飞雪纷纷落进省政府、省检察院、省纪委。三舅舅的亲家郭常委被上面来人带走了,到了什么地方谁也不知道。 郭家的女人们整日以泪洗面,郭琴在宏照面前失声痛哭,要公公想办法,把爹爹弄出来。宏照心里也没有底,不知道老郭的问题严重不严重。打听起来又难,这个时候谁会把真实情况告诉他这个亲家。 万般无奈,拨通了海盐市委书记顾彪的电话,了解郭亲家在里面的情况。 顾彪说,你亲家只承认帮人贷款担保,帮人在民间募集资金,并不承认从中得到过什么好处。可笑的是,郭亲家在讯问室还打伤了三名办案人员。特种兵出身的老郭,在部队是搏击高手。被讯问时,连续两天没合眼,在没得到批准的情况下闭起了双眼。有个办案人员捅醒了他不让他睡,郭部长警告说,现在是夜晚,你没有剥夺我睡觉的权利。那人看他顶嘴,火了,拿起卷宗朝他头上砸去。郭部长哪天受过这种污辱,搬起一张椅子朝对方头上砸去,结果头破血流。这时上来两个人想制服老郭,哪是他的对手?全部被他打趴在地上。 宏照急了,在电话里面说:“顾书记,这能怪老郭吗?要不是他们搞刑讯逼供……” 顾彪打断他的话说:“问题是,他没怎么挨打,倒把人家打伤了。这个在纪检工作的历史上尚属首例,成为一个笑话了。” 宏照一听这话,放低了喉咙:“又不是老郭先动手的,老郭这个人我是最清楚了,不把他逼到那个地步他不会还手的。这件事已经出了,还请你多关照一下,没什么事就把他放回来吧,家里哭得一塌糊涂,整个昭阳也是满城风雨,组织部已经快要瘫痪了。” 顾书记说:“这个事情你放心,老郭我们是知道他的,我们绝对不会让一个无辜的同志受苦,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尴尬的局面,不处理不行,关键是如何处理,我想处理的原则就是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顾彪几个“处理”让宏照头发晕,但细细一琢磨,听懂了他的话外之音,他已经称老郭为“无辜的同志”,说明老郭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这样一想心里面略微放松了些。转而打电话给郭琴说:“丫头,爸爸不会有事的,刚才顾书记说了,他没有吃苦,反而把人家三个办案人员打伤了。”说着不禁笑出声来。郭琴从公公的笑声中得到了安慰和稳定。宏照继续说:“回去告诉你妈妈,让她放心,最迟一两天就出来了,什么事也没有。” 三天以后,老郭暂时放了出来。三个办案人员受到纪委严厉批评,老郭因为殴打办案人员受到党内记过处分 宏照为老郭接风压惊,那天肖扬东和我被邀作陪。席上听了老郭讲故事,讲到三个文弱书生被他打倒在地,我们都捧腹大笑。 老郭又说,他妈妈的纪委的椅子也太不结实了,我才把椅子举起来就自动碎了,那个家伙被我一吓,立即跌倒在地上,后脑勺都磕破了。 这一番话又让大家一阵哄笑。 老郭意犹未尽,面朝我说道:“来吧,我们爷儿俩都进去过了,都是有经历的人了。不过我们都是汉子,这就叫威武不能屈。” 这时女婿朱顺顺站起来敬老郭酒,老郭说:“先别敬我,还是先敬你爸爸,这次要不是你爸爸的好朋友顾书记出面干涉,这事没那么好说话,不关我三年五载他们不会解恨。” 于是一桌人敬宏照,宏照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我做的一切一半出于公心,一半是为了亲家。我对顾书记说,不能让革命了一辈子的老同志寒心,顾书记当即表态,老郭为企业担保筹集资金本意是好的,现在国际经济形势都不好,不能把板子打在老郭一个人身股上,他大不了就是失察而已,又不是贪污收贿,怕什么。” 肖扬东一直没说话,这时也开口了:“顾书记说得很中肯,很有人情味。好了,不谈这个话题了,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我们一起干一杯庆贺老郭打了个胜仗归来。”大家举杯畅饮,一扫连日来的阴霾…… 没想到一周以后老郭又被传唤进去了。 这次换了一茬人,态度相当地谦虚温和,一口一个郭常委郭部长,一口一个配合支持,把常委弄得过意不去。夜里他们打扑克,老郭坐在边上相斜,有时忍不住指挥主家发牌,每次都能逢凶化吉取得胜利。一时间,大家对常委的记忆和牌技顶礼膜拜。 这次,郭常委没遭罪,吃得好,睡得好,还可以向外面打电话。没几天,老郭出来了,组织部派车去海盐接他回来,周子豪受宏照委托随车前往。 小诸葛肖扬东对我说,第二次只是做给人看的。我觉得也是。朱宏秀问:“什么第二次?”我们笑而不答。 郭常委是个倔人,出来以后给省委写了一封信,以二十五年老党员的身份控告省纪委和市纪委搞刑讯逼供。虽然他身上没有伤痕,但那个被椅子砸坏的人就是最显著的证据,哪有讯问对象先动手打人的?这是常识,不需要多说什么话,大家都懂。那个受伤在家休息的纪委人员受到记大过处分,两相扯平,老郭才消了气。 那天宏照阳光灿烂,在酒席上说道:“我说吧,我亲家是不会有事的,他一个老实当兵的,呆子一样,钱放在面前他都不认识。说他好酒我承认,说他是个酒鬼我也相信。说他贪污,打死我也不敢相信。这个酒啊是个烧心烧肺的坏东西,只要你不喊停,他会永远和你喝下去,喝坏了身体他也不顾。你们说这样忠义的人,怎么可能做出违反党纪国法的事?”众人纷纷附议。 白汉林死了,老郭担保银行贷款暂且可以丢在一边,等白氏企业申请了破产,可以偿还部分给银行,但民间的高利贷老郭还是要还的。我这样对肖扬东说,他也赞同我的看法。现在我们父子二人的看法越来越一致了。 2月16日,鑫利来倒闭已整整4个月。然而,巨额的债务与少得可怜的资产形成巨大反差,给鑫利来倒闭后的清算工作,带来了更多扑朔迷离的因素。 作为最大的债主,德州捷远特殊物料有限公司成了“冤大头”,这家公司分别于去年10月22日和12月1日先后两次递交索赔数千万元供货款及上亿元经济赔偿的民事起诉状,至今未能审理结案。 昭阳人民法院一帮哥们帮忙,外紧内松,一面对外声称鑫利来正在办理破产,一面说服动员白家偷偷变卖设备偿还民间贷款。单位吃点亏没什么,不能让老百姓吃苦。郭常委那二百多万民间贷款就是在申请破产前从变卖的设备中抢出来的。 面对庞大的债主队伍,3700万元的拍卖款将流向何处,是个未知数。 郭部长在纪委接受讯问时,在一旁相牌,把四家的牌都点了卯,这样的好记性令人惊叹。掼蛋郭部长学的时间并不长,但天下的赌技同出一源,没多长时间,就没什么对手了。很多人说他会组合,这种组合的最佳效果就是减少出牌的手数,如果手上再有一两个炸弹,绝对能杀敌于千里之外。还有一个,他的牌品好,不批评、不抱怨、不给别人压力,所以谁都愿意找他做对家。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八十五章 设计怀柔 杨桂花新近到农工部担任副部长,本来心情很好,偏偏冯昊的老娘到市政府发红蛋, 把她不育的事搞得人皆尽知,使她人前人后缺失了好多自信。杨桂志也听说了这件事,打电话给冯昊,把他一顿数落。冯昊挺委屈地说:“这事我真的一点儿也不知道,要是我知道,绝对会拦着她。”再说多少也于事无补,一下班就赶往桂花家,姐弟俩快一个月不见面了。 桂花开了门。她正在做面膜,满脸白沫,披头散发,红眼红口,像个女鬼。桂花的老公冯昊原先在乡镇电影院上班,后来调到计生办。一直以来桂花坚持不让他进城,说计生系统调动很难,搞特殊化会很惹眼。其实她考虑的是老公一进城,她就不自由了。老公不在身边,她随便什么时候回家,就是不回家也没有人过问。现在她和冯昊离婚了,没有了矛盾冲突,没有了猜疑嫉妒,自然也没有了半点顾虑,生活中充满了轻松。 姐弟两个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姐姐不提桂志也不好问冯母发红蛋的事,提起来反而惹起不愉快。桂花洗完脸,一边往脸上涂晚霜一边说:“桂志,你近来要好好表现,朱常委说组织部马上要对你进行考察,有意向让你参加下一轮常委的竞选。”桂志喜出望外,连忙说:“真的吗?那太好了!不管成与不成,都要一辈子感谢朱常委,当然最要感谢的还是姐姐。”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今晚上有活动吗?一起喝酒去,还有几个常委。”桂花一边梳头一边说。 “那好啊,这样的机会怎么会不去?我来买单。”桂志自然高兴,连忙应承。桂花笑了:“哪里轮得到你买单,买单的人都排到八字桥了。” 天黑了,桂志和桂花同坐一辆车,赶到西郊的毓秀农庄。陆二黑正坐在门口灯光下耍一只大狼狗,桂花上前打招呼:“陆总,好雅兴啊!” 二黑一见桂花立即放下手中的狗绳子:“杨部长,大驾光临,欢迎欢迎!” “常委他们来了没有?”桂花问。 “来了一会了,在里面打扑克。朱常委也来了。” “那我们先进去了,回聊!” “好的,好的。再见!”陆二黑看着杨桂花的杨柳细腰,嘴里淫邪地骂了一句什么话。 陆二黑的老婆看到杨桂花来就显出不屑的神色,害得二黑在旁边干着急,生怕这个蠢婆娘得罪人。这婆娘从来就不是个省油的灯,自己长得丑便看不得别的女人长得漂亮,二黑曾经这样骂过她,差点让她掴嘴巴子。她看不起杨桂花倒不是因为她漂亮,而是因为杨桂花的名声太臭,生怕自己的丈夫也上了她的床。 二黑嘿嘿一笑道:“你妈妈的也高看我了,我是个泥腿子,人家怎么会看上我?你也不望望,她身边全是什么人,不是局长就是常委。”要是杨桂花只和宏照好,他心甘情愿喊她嫂子,可是这个女人太乱,让他瞧不起。 “她这种女人,二姑娘倒贴我也不干。”二黑说了这话,老婆笑着给他一拳:“你想得美!” 当天晚上桂花喝多了,打电话要小沙放车过来带她回家。到了家门口,桂花已经软得像一摊河泥,小沙搂着她的腰一步一步扶她上楼。到了三楼门口,桂花更软了,快要瘫在地上了。没办法,小沙打开门,一把抱起桂花把她丢在床上。刚要离开,桂花开口了:“小沙,烧点水喝。” 桂花的司机小沙今年三十出头,瘦瘦的,高高的,脸盘子长长方方有棱有角,像极了高仓健。因为长得帅,又不多话,上学时有多少为他伤怀的女孩子能扳着手指头数半天。 每当坐在车后,桂花忍不住要从反光镜中偷偷瞄几眼那张英俊的脸。 小沙把水烧开了,喂桂花喝,无奈人起不来,水全溢在了床上。 桂花双眼迷离,嘟哝道:“小沙,用嘴喂。” 小沙迟疑了一下,喝了一口水,盖住桂花的小口,缓缓地注了进去。桂花双臂搂着小沙的脖子,下面的身子开始扭动起来。 桂花的手也慢慢下移,搂住了小沙的腰,让他紧紧贴着自己。小沙的气开始粗了,停止了喂水,吻起了杨部长的嘴唇,杨部长迅速将他的舌头吞进口中。小沙的舌头好像一条被控制了的鱼在桂花的口中翻滚。 桂花的手伸进了小沙的裤子,摸着他屁股上厚厚实实的肉。小沙抬抬屁股,纤纤玉手就握到坚挺无比的棒子。 两人谁也没说话,一切都在无声中进行。小沙把桂花的衣服全部脱了,露出了鲜香的肉体,小沙的手指抚摸着她,温暖而湿润。 桂花发出**,下面动作愈来愈烈,桂花难受地叫出声,连连说“沙……沙,进去……进去……” 小沙是情场老手,并没有急着进去,不愠不火地摸着她的口门,搞得她生不如死。 桂花被逼疯了,大叫一声:“我命令,现在就进,进……” 小沙笑了,说:“好,遵命。”…… 武健平心里烦,桂花好久不见他了。 有人写信到市委反映他的经济问题。朱宏照市长找他了解情况,并把人民来信给他看。信中反映他和佛教协会会长华严古寺住持仁慧相互勾结,同流合污,不择手段,大肆敛财。说他伙同仁慧和尚打着宗教的名义,私自印制非法收据。违反国家宗教政策强行向宗教从业人员收取年人均1000元会员费,如有人不缴,武健平就让仁慧和尚揣上宗教局的执法证,带痞子去抓人,抢东西,罚款。昭阳和尚道士共有两千人,每年收费近两百万,两年就是四百万,加上各乡镇建庙审批收费,五百万元巨款都被他和仁慧两人贪污了。 有人举报其使用非法票据进行违法收费事实后,他让手下烧毁非法收费的票据底单,妄图掩盖犯罪事实。他与仁慧合谋,将省宗教部门每年分配给昭阳的受戒资格进行非法卖售,将所得收入直接纳入二人口袋,严重扰乱宗教管理秩序。 他还违反国家宗教政策,设置庙中庙,将寺庙东厢房产权转给仁慧和尚的干岳母,并让其在庙中非法化缘,每年收益50万元左右,这些款项由他们三人瓜分。 他们向社会地痞高价出售宗教人员从业资格证,捞取不法钱财,使地痞也披上了宗教外衣,使得地痞与和尚之间为了抢地盘抢生意而矛盾激化。 最为突出的是,在岳王庙翻建过程中,因为岳王庙住持没有给武健平回扣,武健平在暗示仁慧指使一帮泼妇到岳王庙寻衅滋事,冲击岳王庙,并口头罢免了岳王庙主持之职。仁慧从老家南通找来诈骗犯余军做主持,余军在岳王庙任职期间诈骗160多万元,于第二年年底携款潜逃。 宏照点了一支烟,说:“小武,这件事已经捧到我们桌子上了,不问不行啊。总之,我们是不相信的,但你要向组织上解释清楚。” 武健平强作镇静,但脊背上还是沁出了冷汗。 宏照察言观色,知道信中所言不虚,从烟盒里掏了一根烟给武健平说:“不管有没有事,事情也不管是大是小,我们都要积极去解决。这个举报的人没有匿名,你可以跟他沟通沟通,尽量把事态控制住,要是他继续往上写就麻烦了。” 武健平大脑杂乱无章,有些失语,出门后差点跑错了方向。 出了市政府大门,拨通了杨桂花的电话,约她今天晚上到两岸咖啡谈事情。 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他就直接去了两岸,要了个包间,一根接一根地烧烟。服务员进来几次问有什么需要,他都没有理睬,服务员感到无趣,就不再过来侍应了。 约六七点钟的样子,杨桂花来了。一坐下来就问什么情况,显然她已经从朱宏照那儿知道了些情况。 武健平一脸沮丧,说:“桂花,你一定要救我。” “怎么救?”桂花往自己杯里倒了一点水,表情上明显比较冷漠。 “你和郑书记朱市长关系比较好,请你帮忙在他们跟前多说些好话。那个写信的金强盛,他是我们局的一个老科长,上次和我吵架怀恨在心,在外扬言要和我对着干,我怕他会继续写下去。我知道他的儿媳妇翁小红在农工部,这件事还只有你能帮忙调解。” 杨桂花不动声色,立即拨通了翁小红的电话,要她立即到两岸咖啡来。 十几分钟的功夫,翁小红就赶到了。 桂花作了介绍说:“这是宗教局的武局长。” 面对两位领导,翁小红不知深浅,有些诚惶诚恐。 桂花先问了小红近期的工作情况,然后说,你今年也快三十了吧?怎么看上去还像个小姑娘呢!本来我今天叫你来,是打算为你介绍对象的。 这种玩笑开得真是风雅。 小红脸有些红,但不失时机拍个马屁,哪里啊,杨部长才是真正的年轻漂亮。 桂花为小红斟了点茶水,问:“小红,工作上有什么打算啊?” 小红嗫嚅着,不知说什么。桂花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我们开门见山吧,部里正考虑提拔一个农业科副科长,刚才和武局长闲谈,他提到了你,他不说我还真不知道你是金科长的儿媳妇。” 小红很紧张,连忙说:“感谢杨部长的培养!” 桂花笑着说:“要感谢就感谢武局长吧,他和你公公是同事。” 武健平起身为二位女士斟茶,然后说:“金科长是我敬重的老大哥,回去向他问好,如果事情进展顺利,你和你公公都要提半级。小红,这事你可要保密啊。” 桂花哈哈一笑:“公公和媳妇。”然后接着说,“真是比翼双飞啊!”小红的脸一下子红了。 桂花按了一下电铃,说:“小红,今天你埋单,我们可要大吃你一顿了?” 小红连连说:“应该的,应该我请。” 这时桂花的电话响了,是朱宏照市长。 桂花开门出去接电话,电话里问武健平现在怎么样。桂花说,金科长那边应该可以搞定,其它事还请你担待着。 宏照没有答话,只是问:“你现在哪儿?” “我在美容院,一个小时以后出来。今天是有雅兴,还是老婆大姨妈来了?”桂花任何时候讲话都很俏皮。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八十六章 官场智者 宏照今天量了血压,上压和下压都比较高,医生叮嘱他要多休息,少喝酒不抽烟按时服药,一下班司机小徐把他送到了香格里拉的666专用包房。他喝了一点粥,泡了一杯茶放在床头,坐在床上看电视。 翻到了江苏电视台法制节目,刚好说到昭阳教育局党副局长的事。 这个党副局长在杨桂志上台做了一把手后,经常与他顶牛,老让杨桂志下不了台。好在杨桂志有涵养,仍然礼遇有加。一年后,党副局长的一个学生被纪委传讯,招供出职业中学兴建过程中向他行贿的事实。 因为前有人防冤案,所以大多数人对这个招供存在着疑问,但官场的事怀疑也好,不怀疑也罢,百分之百的清官肯定没有一个,数目即使没那么大,但也是贪了。在这个时候,罪与非罪的确认完全在于市委市政府和教育局,只有有人出来为他说一句话,大事化小,小事就化了了。当初一个小小的教办室主任茅玉堂尚能虎口脱险,几万块钱能奈一个局长何? 然而杨桂志表态很明确,欢迎纪委介入调查,教育局绝不包庇任何渎职和犯罪行为。那天教育局庆祝元旦晚宴,酒过半巡。杨局长接了一个电话后,走到党副局长身边,在他耳边说:“朱市长找我们谈事,要我们现在就到市政府去。” 党副局长脸上酡红,大大咧咧地说:“好,让我敬大家一杯。来,各位哥们,元旦快乐,干了!”喝完就跟着杨桂志上了车。 车子开到市政府门口,赵长丰等人已经候着了。一见赵长丰,党副局长冲着杨桂志破口大骂:“你个王八蛋骗我,你杨家姐弟两个不得好死。” 几个人出示了证件,说:“党局长,有个经济案件想请你协助调查一下。”言毕不由分说,把他塞进了一辆面包车,鸣了一声喇叭,缓缓向夜色中驶去。 杨桂志在门口逛了一会儿,没感到快意,反而觉得寒风袭人,便坐进车子抽了一支烟,然后对司机说:“回去。” 案件几经周折,赵长丰对老党说,老党,你只要交待了再把钱交出来,我保证你没什么大事。你想想,现在哪个干部屁股干净,你那点钱算什么? 党副局长还在硬撑,赵长丰说,大家都是过去玩的人,没有问题我们也不会平白无故请你来,都是你的学生害了你,你不要怪我们。 几天几夜,连续作战,再强硬的意志也会崩溃。党局长在强大的政策攻势面前交待了收受学生工头二十五万元脏款的事实,同时打电话回去让老婆立即筹钱送到纪委办公室。 半个月以后,江苏电视台组织人马拍摄了电视片《被学生送进监狱的老师》,批准文件就是他朱宏照签署的。 目前播放的正是此片,荧屏上的党副局长老泪纵横,正张大嘴巴想大声喊出什么,但画外音只有播音员的解说。 老党要说什么,谁也不知道,但宏照知道。老党当时一定在骂:“赵长丰,我日你妈妈的,你骗了我,我哪有这么多钱啊!”赃款是多是少已经不重要了,哪怕一分钱,也能办你。当然数目大一点,可以将你一枪毙命,让你永远不得翻身。做官这么多年,还相信纪委的诱供,真是弱智得可以。活该! 电视片快要结束的时候门响了,桂花来了。 门开了,桂花抽掉红围巾扔在椅子上就扑了过来,把宏照死死压在下面,嘴巴胶住了他的口,口里含混不清地说:“你个没良心的,玩失踪这么长时间,想死我了……”三宝想说你那么多男人还用想我吗,但想法归想法,想法不管怎么样是不能说出来的。 宏照有个毛病,只要感觉女人身上的暖香,底下马上就会有反应。桂花也感觉到了,手伸进被子,一把握住宏照,说:“三哥,几天不见,好像长些了……”宏照不禁破口大笑,隔衣抓她,说:“你来了,它能不有所表示吗?” 桂花笑眯眯地说:“看来今天不要吃药了,你返老还童了。” 宏照笑道:“我吃药你收益,以后我再不吃药了。吃药影响身体的。” “是的,以后不许吃药。听人说吃一次少一次,我不许你少。”桂花摸着宏照的胡子,满眼的秋水。 “但我还是要吃药。”说着,他从床头的小药瓶中倒出一绿色的药丸。桂节伸手去抢,说:“我不让你吃,你不要吃嘛。”声音已经开始发嗲。 他满脸笑容,最后说:“傻丫头,不是那个药,这是高血压的药,我怕战起来太激动。” 桂花最高兴宏照叫她丫头,每当此时她就春心荡漾,浑身酥软,迫不急待。于是脱了衣服,一丝不挂进了浴间。 进去不多长时间,女人在里面喊:“三哥,进来一起洗吧?”宏照应声而入,桂花的正没在浴池中冲浪,只露出一张俊俏的女儿脸,乌黑的长发浮在水面上,像一朵乌之花,丝丝缕缕地开放。 宏照脱了个精光,跨入池中,躺在桂花身边,冲浪像无数的小虫啃噬着肌肤。他闭上眼睛,一只手搂着她的腰,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她光滑而圆润的肌肤。 桂花开口说:“我听说每个常委都收到了一封信。这个老金真是的,什么事不好商量,偏偏要走极端?小武是我们的人,你要多替他讲话,有句俗话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要是出事了,对大家都没好处。” 宏照摸着她湿透的头发说:“这个道理我明白,现在你们把姓金的搞掂了就万事大吉。无怨无仇的,谁会硬顶着和小武作对?” “你想个法子,给姓金的提个副局级吧?”桂花的小手握住了宏照,在手中把玩着。宏照把嘴伸了过去,一口咬住了她的嘴唇。 桂花一声尖叫说:“你把人家咬疼了。” 宏照连忙说:“我是太想你了才这样的,让我安慰你一下吧。”说着,一只手钻进水中。桂花没什么反应,说:“我刚才的提议你还没回答呢。” 宏照的手在水下动着,嘴里却极认真地说:“提个副局级没那么简单,常委那么多,我一个人提出来没用的,况且他是个快到二线的老头子了。” 桂花把一条玉臂搁在他的肩上说:“你这么聪明的脑袋,一个小事都解决不了?你应该发挥大家的力量,只要附议的人多了这事就有胜算。只要老金提个副局级,心理上满足了也就不会再闹了。” 宏照叹息道:“人事问题一向都是郑爽做主,其他任何人想也别想。我要是擅自提出来,他一定会否决掉,他否决掉就没人敢举手了。要做成这事,必须事先做好他的工作,然后由我或老郭提出来,他到时最多象征性地提上几个问题,大家再一讨论就通过了。” “怎么做他的工作?”桂花心想,你朱宏照总不能让我陪他吧。 “你别瞎想,”宏照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话说了半句,顿了一下继续说,“有一个人,很贪,找他帮忙肯定能解决问题。”一开始宏照头脑中就在思考这个问题了,现在考虑有了些眉目,便说了出来。 “三哥,别卖关子了,找谁?”桂花情急之下,一把抱住他的脖子。 “章**是郑爽的亲家公,你让武健平亲自去找他,药下重一点,他肯定会出面帮忙。他说一句顶我们说十句,郑爽肯定会给他面子。退一步讲,即使不成功小武也不能算是跑官,这是为同事为事业,又不是为他自己……” “妙!不愧是官场智多星,小女子我今天又受教了。”女人适时适度的夸奖会让男人雄性大发。三宝一把揽过桂花的细腰,把她坐到大腿上,两个人开始卿卿我我起来。 “三哥,三哥,都要到心脏了,轻点轻点……”桂花开始胡言乱语。 三宝在下面气喘吁吁地说:“用不用力是你的事,是你自己要往下坐的。坐到底,心自然就会碎的。” 桂花一脸羞怯说,我不敢,我怕疼,好哥哥,你快点把飞机打下来吧。 三宝抓住她白晰滚圆的膀子,不断地用力,一股热血从下而上喷薄而出,同时他的灵魂也随之进入了桂花的身体……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八十七章 拜见同学 纬一路中段是上海老板苏文强开发的环宇雅居,阵势庞大。紧靠实验中学,封顶时已经全部售磬。 这块地属于楚阳镇的地盘,楚阳镇也是市政府所在地。镇党委书记倪红卫在上海和苏文强喝过几次酒,打过几次麻将,便熟识了。当时,苏文强在上海滩一个货运码头上批发砂石砖头,资产也就三四百万。 鼓动苏文强投资的时候,苏文强有顾虑,怕失了手。倪红卫说:“那儿紧靠第一名校实验中学,开发出来就是学区房,肯定抢手,就怕供不应求。我保证你能赚大钱,你怕什么?”打了鸡血以后,苏文强增强了信心。在上海打拼多年,结识的朋友多,他便纠集了一帮在家烧饭养鸟打高尔夫的上海佬,成立了一个股份公司,并将蓝图中的门面房整批给上海的投资商,实现了用别人的钱做自己事的第一步。 为了吸引购房户,倪红卫要苏文强拆资7000万,在环宇雅居东边的荒地里修筑了一条马路,拉近了环宇雅居与车站的距离,打通东南西北的所有通道。环宇大桥更是连接了南北,让纬一路成为一条重要的走廊,使这块千百年的荒地成为学区内最大的小区和最繁华的楼盘。 商人的眼光是敏锐而精细的,有时甚至滴水不漏。拿到规划批复以后,苏文强发现环宇大桥桥头堡有一片空地。空着也空着,空着便浪费,浪费是极大的犯罪。他打起了这块空地的主意。 星期天,他约了规划局安局长到迪欧咖啡喝茶,提出要在那块空地上建一幢房子,反正空着也是浪费。 安局长笑道:“苏总你胃口不小啊,留点给饭别人吃吃吧。这块空地已经有人看上了。” 苏文强有些不甘,问:“是谁?” 安局长指了指天。苏文强无语了。 苏文强明白是指郑爽书记。 其实看上这块地的是郑爽的儿女亲家,市劳动局局长章**。 章**以前在下面做镇长,和书记关系处得不好,书记要搞他,让纪委查他的账目,果然就查出几万元。章**没有后台,只有一颗孤胆。他从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子,在纪委面前扬了扬说:“想搞我?看谁倒下去。你们看看这两年他用公款送给市委领导多少钱,我这儿都有记录。”纪委一看,都傻眼了,上面全是市委主要领导的名字,连忙向纪委书记颜成功汇报,颜成功立即叫停,让把章**带到市政府招待所。 章**没半点紧张,在厕所墙上写了几行字,直接指名道姓,比如“某副市长某年某月接受某乡镇现金多少元”。很快这行字的内容被传到某些人的耳中,很多人都紧张起来。 颜成功连夜和章**谈了一次话,第二天早上就把他放了出来,一个月以后,章**受到党内记过处分,调到区公所担任了副区长。 章**人虽丑,却有个好女儿,才貌双全。 郑爽的儿子在海盐市电力公司,**的女儿在海盐市地税局。两人在金陵中学同学,大学毕业又分到同一座城市,机缘让两个小孩子走到了一起。 虽然是自由恋爱,三媒六证少不了,这是古礼。陈平和宏照受郑爽委托做了大媒,章**很满意这桩亲事,夫妻两个没有二话,这事便成了。 有了这层关系,章**第二年就进城到劳动局做了书记,一年后老局长退休,他接班做了局长。一切水到渠成,顺理成章。 章**从乡下上来不久,很多地方摸不清门道。明明自己就是一尊菩萨,偏偏见庙就烧香,烧香烧习惯了。宏照经常带着他玩,酒席上总要介绍,这是郑书记的亲家公章局长,全场立即肃然起敬,恭恭敬敬向他敬酒,不管这种敬意是真还是假,章**很享受这被奉为至尊的感觉。时间一长,**明白了自己已经不同往日,虽然不能拿架子,但毕竟自己是郑书记的亲家,见官高三级的人物,凡事要立个体统讲个调调才好。 宏照是成了他最好的朋友,两人无话不谈。 有一天,宏照说:“有一桩小财,你要不要?” **笑道:“哥哥的财,我不想。” 宏照点了一根烟,笑道:“这个财拿了不犯法,但并不是任何人都能拿到。只有你这个亲家取之如囊中探物一般。” **一下子来了兴趣,俯身过来:“什么意思?说说看。” 环宇雅居东北围墙外的桥头堡是一块空地,如果建上两间门面房,倒手便能赚个百十万。其实他是受永安大桥门面房的启发,一个小小的汪宝仁都能违章建筑,章**有什么不能的? 宏照把这一切说了,**犹豫着。宏照猛喝一口茶说:“你别担心,我都帮你设计好了,万无一失,也算我这个叔叔为郑家和章家两个小的作点贡献吧。”说罢对章**一番交待,要他去找规划局安局长,定妥无虞。 **喜滋滋地走了,宏照脸上掠过一丝笑意。其实,他这一折是一石二鸟,一根绳子捆住了安如康和章**。 章**得到点拨之后,找到规划局安如康。 安如康原来是乡镇党委书记,不好好工作,一门心思在党校学研究生。当时的陈春彪 书记很赏识他,多次在会议上表扬安如康勤奋好学。确实乡镇书记镇长有几个是高中毕业的,安如康是研究生学历自然就高人一筹了,一时间人们都猜度安如康的前程一定不可小觑。可是结果让众人很失望,安如康进了城,却被安排进了市化肥厂做了厂长,没几年厂子倒了。有人说安如康家底子薄,没把陈春彪服侍好。 穷庙富方丈,安如华吸取了以往的教训,往上面打点了不少银子,立即从地方工业局副局长调任建设局担任副局长,后到二级局规划局任局长,这一系列调整升迁全赖郑爽书记在常委会上的提议。 章**的到来,安如康虽猜不出他的具体目的,但可以确定,章**无事不登门。 安如康为他倒了一杯龙井,然后递上一根中华,两人便腾云吐雾起来。 **说:“老早就想来拜见安局长了,只是刚刚接任劳动局,穷忙,好多工作还不上手。” 安如康连连说:“章局,你可折煞愚兄了,倒是我平时对兄弟生活方面关心不够,我应该检讨,以后还望你多多照顾呢。” 章**明白他的含义,也不再羞羞达达,直接把郑爽抬了出来:“天下皆兄弟,我看重一个义字,郑书记很同意我的看法。大家只要合心,其利可以断金。” 安如康忙不迭地说:“章局说得太对了,太对了。我也赞成这话。” 两个人又接了一根烟,安如康心里想,这章**城府真是深,半天也不说明来意。他不说还真的不好问,一问就显得生分了。 章**谈起女儿女婿。小两口子婚姻期在即,双方父母虽然都是干部,但经济情况却不甚宽裕,郑书记也为婚事的开销担忧呢。 这话告诉一个乡下的傻子也不会信,一个堂堂的市委书记会为儿子的婚事发愁。尽管这样,安如康还是装着同情的样子不住地点头:“郑书记是个清官,这是全市人民有目共睹的,古有郑板桥,今有郑书记。郑书记真是一身正气,两袖清风!” 章**心想不能扯远了,要是让安如康把郑书记定位成两袖清风的清官,他怎么开这个口啊!于是立即凑近了安局长的耳朵,说是郑书记要他转话。安局长听完了,方明白章**的来意。章的话不能不信,毕竟他是郑书记的亲家,想搞点外块办婚事也未必不可能。 安局长是聪明人,这时是绝对不可能打电话给郑书记证实此事的,如果这样的话他的官途就结束了。于是一口将此事应了下来:“这事好说,我安排协调一下。” 所以在迪欧咖啡,安如康只能向苏文强打招呼了,并说:“你不找我,我也正打算找你,请你帮个忙在外界上配合一下,对外就说那两间房子是环宇雅居的。”安局长给苏文强续上龙井。 苏文强心知小算盘打错了,不禁苦笑了一声说:“安局长请放心,我一定遵守纪律。” 安局长哈哈大笑,拍了拍苏文强的肩膀说:“以后有其它什么事,规划局一定大开绿灯。” 一出迪欧咖啡,安局长就打电话章**。章**非常高兴,连连感谢,并表示立即向郑书记汇报。 刚刚接完安如康的电话,武健平敲门进来了。 他们没有什么接触,只不过一同在昭阳电大班一起读过本科,而且还在一个班。那时他们还在乡下,听完进修学校讲完课准备到食堂吃饭,武健平接到同学电话要他到福鑫酒楼吃饭,看到章**在收拾,便说:“章镇长,一起上街弄个酒?” 章**气道:“不气不气,今天太疲劳,想在学校吃一点睡个午觉。” 武健平上前再三拉他,章**不好再推辞了。 当天中上两个人喝得不少,开了个钟点房睡了一下午,课都没有上。 这以后,两人到市里开会都以同学相称。 武健平一进门,章**高兴地跑过来,抱着他的肩膀:“哎呀,老同学,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武健平笑盈盈地说:“章兄,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八十八章 玉堂丧命 旧年的最后一次常委会很热闹,大家谈着城区乡间的各种见闻,其中不乏出彩的花边新闻。 郑爽端着一只茶杯姗姗来迟,大家都站起来和他打招呼,郑爽示意大家坐下,扫视了一下会场,坐下来喝了两口热茶,笑嘻嘻地说:“弹词开篇,新年新春了,我代表我家文珊校长,祝在座各位常委家庭幸福,万事如意……”话没说完下面响起笑声和热烈的掌声。停了一会儿,他接着说,“今天的常委会主要是讨论十八个职位的安排,一个一个地来,一个一个地过。春节过后我第一个请大家吃春社酒。”又迎来了一片叫好和掌声。 第一个是教育局副局长的位置,教育局报了食管处的童建军。郑爽提了童建军,可是没有人说话,不是摸笔就是摸茶杯,还有人眼睛看着窗子,外面正沸沸扬扬地飘着雪花。室内一下骤然冷清下来了。 郑爽咳嗽了一声,直接点了陈平:“请陈市长先谈谈意见吧?”陈平顿一下,不自觉地看了对面的朱宏照一眼,略作停顿说:“童建军同志工作上确实是很不错的,尤其是超市菜谱进校园工作具有开拓精神,对我市教育和民生工程的积极意义非常深远。但有人反映他平时喜欢赌个小钱,说实话,我也喜欢打个小牌,小赌怡情嘛,所以我个人认为小节不掩大德,关于他的任命我没有意见。”说完又看了宏照一眼。 郑爽又要宏照谈意见,他双手捂着茶杯说:“童建军是我亲戚,关于他的任命我不好表态,我弃权。”两个市长这样讲就等于定了调子,其他人至多只能投弃权票。朱副市长在这种情况下说出他和童建军的关系可以理解公私分开,也可以理解为他在向各位常委透露某个信息。大家都知道童建军是他的小舅子,谁还傻里巴几地持反对意见呢?何况每个常委心中都有个小九九,多栽花少栽刺才能确保自己的人顺利通过。 既然这样,我们举手表决吧。郑爽放下笔举了右手,除了朱宏照,其他常委都举了手。 接下来又讨论了好几个科级职位,基本是全票通过。新年新春,顺风顺水,做好人做好事才能事业兴旺。 下面就谈到了宗教局的金强盛。因为之前揭发武健平的信,大家对这个人并不陌生。有个常委觉得金强盛年纪大了,觉悟不高,组织纪律性不强,对他副局长的任命提出了异议。宏照发表了意见:“老金这个人年纪是稍大了一点,个性是强了一点,但我觉得他辛辛苦苦革命一辈子,提个副局长应该不过分。况且宗教局就是个管和尚尼姑的部门,老金做个副局长出不了大错,任命他反而可以平衡宗教局的权力。”郑爽很欣赏宏照的发言,频频点头,说:“我同意宏照同志的意见,我们有些老同志工作了一辈子,人到中年了偏偏又赶上知识爆炸的新时代,失去了好多提拔的机会。今天我要在这儿要重申一句,其实我们的好多工作都是这些老同志做的。对于金强盛同志的任命我表示同意。”三宝知道武健平对章**下的重药起效果了。举手表决,全票通过。 常委会开到现在,没有否决一个人。最后一个讨论的是宣传部常务副部长周子豪镇党委书记的任命。郑爽不喜欢周子豪,宏照心想今天全是顺风顺水,估计他临了不会做蜡烛头。果然,郑书记率先发言表态说:“子豪同志在我们身边,他的工作我们看得到,我同意这个周子豪同志担任盐湖镇党委书记。”说完看了一眼宏照,似乎在说:“你的人我没有为难哦。”接着郭部长简要介绍了周子豪近几年的工作实绩,无疑在中间加了一块砝码…… 这是个皆大欢喜的常委会,或许是迎接新春的喜庆效应。 春节过后没几天,茅玉堂死了。 茅玉堂是个微不足道的人物,还是牵动了一些人的心。 那天,茅玉堂的女儿女婿进城购买结婚床单,他从放寒假离开英才学校以后就没有进城,心里闷得慌。这天他对冬妹说,今天有顺便车,去看看张总给他拜个年,捧人家饭碗,基本的礼节是要讲的。 他坐在副驾的位置上,驾驶员是女婿的同学。 车子行到半路上,茅玉堂有点犯困,点了一根烟,女儿怪他:“爸爸,不要抽了,呛死人!”玉堂将半截香烟往外扔,车速很快,烟头被风吸进车内,恰巧刮进驾驶员的脖子里,烫得驾驶员连忙腾出手去掏烟头,此时方向盘大幅转动,车子偏离了方向,撞向桥上的栏杆坠入小河。车上四人,两死两伤。 听到这个噩耗,宏照正在北山重工集团视察新上马的项目,秘书把电话递给他,对方是张玉兰,急急地说:“三哥,老茅死了。” “啊!怎么死的?” “车祸。” “玉兰,你先帮助茅家处理后事,我今天下午赶回去。”宏照简短地交待了几句,然后挂断了电话。 转手拨通了王成的电话,王成说已经到茅家门口,电话中能听到喧天动地的号哭。那天天不冷,但想到在玉堂水中淹死的样子,宏照不寒而栗。 下午,宏照和张总一起到了白镇,茅家一家老小像看到了救星一样围了上来。宏照说了一番安慰的话,屋内的哭声并没有停息。堂屋的门板上躺着茅玉堂,刷白的脸,眼睛紧闭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因为一支香烟就离开了人世,宏照内心不免有些感叹。 想当初他们骑着自行车从白镇到昭阳,一路意气风发指点江山,是何等的潇洒!玉堂是他人生道路上的兄长和良师,虽然在白镇工作时犯过一些错误,可宏照一点儿也不嫌弃他,不犯错误的人不是完整的人。现如今,阴阳两隔,人鬼殊途,教宏照痛苦万分。 玉兰在边上陪着家人唁唁地哭,王成也抹了几回眼泪。 张总献上花圈和寿纸,并奉上一份吊仪。宏照要冬妹接下吊仪,冬妹又一番号啕大哭,茅叔已经泣不成声,呆呆地坐着。 王成把宏照拉到门外,和他嘀咕了几句。 宏照听后皱了一下眉头,很快便舒展开来,说道:“好的,这个事情应该没什么问题,周子豪在盐湖镇做书记,让他出面和火葬场打个招呼。” 茅玉堂的老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心情极度伤悲,哭哭啼啼地跟王成商量,希望火化时保留茅玉堂头骨然后再土葬,好歹留点东西在这个世界上。但这一切是国家政策所不容许的,火葬场的司炉,可不管你是谁,一把烈火会把服装皮肉骨头焚化成灰,不留一点成形的东西。 说实话,宏照觉得茅叔的想法有些荒唐,但丧子心痛还是情有可原的。况且大家朋友一场,有办法还是要帮忙的。 盐湖镇在七十年代建了一所火葬场,当时老百姓觉得镇上开个火葬场不吉利,就编了个小曲子唱着:“战鼓擂红旗扬,盐湖砌了个火葬场,公社领导带头烧,大队干部紧跟上。” 时间一长,老百姓体会到火葬场给当地经济带来的好处,天天有人生,天天就有人死,人死了都要有个了局,不是埋就是烧。社会进步了,烧自然更生态更卫生更彻底,这个行业说起来虽然不好听,但来钱快,烧一个人能赚几千块钱,一只几十块钱木盒子就能卖到上千元。人都死了,谁会忍心讨价还价,让死者不得安生?除此而外,火葬的附属行业,比如运输交通、饮食用品等行业也不断兴起,给地方上带来极为丰厚的经济利益,火葬场到了九十年代就成了盐湖的支柱产业。 宏照觉得这样的事情从来没有遇过,便想了一下措辞,然后打电话给周子豪。他把茅家老人的请求说给子豪听了,并说如果这事难办就算了,茅家那边再做工作。 子豪心上感到此事办起来确有难度,但嘴上还是一口答应了下来。常委开口说明相信他有这个能耐,而且这事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若朱常委亲自办的这个事情应该不成问题,只不过他的身份不允许他亲自去做罢了。 盐湖殡仪馆直属市民政局管辖,镇政府代管,此事甚大,找馆长不一定有用。不是馆长不买他的帐,这是违法的事,要是将来抖落出来,馆长吃不消这个官司。 考虑周全后,周子豪决定从司炉身上下手。 司炉姓胡,是镇政府食堂老胡的兄弟。周书记把老胡叫到办公室,关上门后,倒茶敬烟,嘘寒问暖,弄得老胡不知所措。 老胡答应试试看。周书记又继续说:“老胡你把这个事情给我办成了,下半年食堂就开始让你承包,只要我在一天盐湖,你就承包一天食堂。另外你兄弟那边问问他有什么要求,只要我能办到的事情保证一路绿灯。另外请你兄弟放心,这个事情除了茅家老爹知道,绝不会有其他人知道。”现在食堂的承包人是个外乡人,前任书记的亲戚。老胡是个土厨子,有个拿手菜水粉炒鸡丝,可谓地方一绝,凭借这个绝活他在食堂干了十多年。他是食堂的老人了,知道盐湖镇政府的食堂是一块超级大肥肉,工作餐打发承包费足足有余,何况若干数不清的酒。食堂的房子原来粮管所,经过改建打通了几间仓库,形成了一个特别大的餐厅和五六个小包间。大厅里面可以摆四十桌酒席,可以接待内外顾,政府内部人员和镇上居民红白喜事规模较大的都首选镇政府食堂。单是仓库里面的酒水数量就超过了镇上任何一家烟酒批发部。 老胡第二天就回书记话了。一进门他就笑了,周子豪知道事情一定办成了。 老胡说,他兄弟没什么别的要求,只求书记帮他在火葬场附近的工业园弄一块宅基地。钱照付,只要不高于市场价就行了。 政府在工业园开发了别墅区,前年出售时三万没人买。到了去年卖得摆脱出乎意料的好,年底就涨到了五万,不开后门还买不到。今年开春,民间直接炒到了八万,周子豪一上任立即叫停,他想压压价再说。 周子豪心里有底了,笑眯眯地对老胡说:“让你辛苦了,你兄弟愿意出什么价?” 老胡不敢说。 周书记说:“老胡,有什么话就说,我能做到的一定办到,你放心。” 老胡慢慢地吐出几个字:“他,说,五万……” 周书记站起身来:“好,没问题,五万就五万,我再给减去两万元。五万是感谢他帮忙,两万是让他保密,任何人都不能说,要是盐湖镇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事……” 老胡立即说:“放心,周书记,打死也不能说。” “那好,还有几个月时间,你准备接手食堂,承包资金有没有问题?要不要我帮你贷些款子?” 食堂承包金一年十万,这对于老胡来说是个大数字,周子豪洞若观火。 老胡立即作磕头状说道:“我正为这事愁呢,感谢书记帮忙!我们一家都忘不了书记的大恩大德。”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八十九章 小秀送葬 茅玉堂上了灵车,开在最前面,朱宏照、王成、张玉兰坐在第二辆小车上,后面两辆大车上有装着茅家送葬的亲友,一路号哭一路吹唱。 朱宏照微闭双目,想起了多年前玉堂在盐湖镇的那一夜,如今玉堂死了,也不知道秀怎么样了。 尸体进了焚化炉,司炉胡师傅不动声色,中途熄了一次火,夹出了头骨,装入一个事先准备好的大木匣子,用白布裹紧,然后交给王成。这边早叫好了一辆车,头骨一上车立即开回了白镇。 胡师傅又点了火继续烧,十分钟左右骨灰就出来了,冬妹哭得死去活来,茅玉堂的女 儿在外面一边哭一边往往盒子里装,在吹吹打打和哭哭啼啼中,骨灰盒上了车。 宏照上车前,发现一个中年女人搀着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倚着墙角朝里面张望,一脸凄苦,零乱的头发在寒风中飘飞。细看这女人有点儿面熟,但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车队出了火葬场,一路向西行驶。出了盐湖镇,那个女人一直浮现在宏照的大脑中,冥冥之中觉得她与玉堂有关,他拼命地想,极力地回忆,猛然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盐湖之夜,一拍大腿失声叫道:“是秀!”张玉兰一惊,问道:“三哥,你怎么了?” 宏照立刻恢复常态说:“没什么没什么,就是想起了一个人。”同时心想,这事就他一个人知道最好,还是不能和玉兰说,保密是对死者最大的尊重。 秀旁边的男孩,让宏照产生了怀疑,回想了一下这孩子的容貌,细长的眼睛尖尖的鼻子都有点像玉堂,难道是玉堂所生?这样想着,不禁悲从中来,秀真是可怜了! 他掏出手机,编了一则短信发给周子豪,要他查找盐湖镇一个叫秀的女人,丈夫曾是民办教师,二十多年因公殉职,本人可能在学校文印室工作。包括她的儿子也要查一下。 车子到白镇时,周子豪的回复到了:秀的全名俞小秀,47岁,在学校上班,儿子叫俞小毛,在英才实验学校读书。 一切都明白了。英才实验学校是贵族学校,一年要三万块钱开支,凭俞小秀的力量是供不起的,除非是玉堂在背后支持。俞小毛的名字中“毛”和“茅”是同音,肯定是玉堂取的。 到白镇一下车,王成迎过来冲宏照点点头,意思头骨已经入葬,神知鬼知人不知。 当初,茅玉堂的遗体抬回来的时候,茅家没什么异议,倒是司机一家,起家兵闹了几次。大家都死了人,没什么话可说,双方谈了好几个地回合,女婿家答应赔十万块丧葬费给司机,此事才算了结。 虽说茅玉堂做错了一些事上不了台面,但毕竟与宏照情同手足,手足一死就永远也见不到了,不能给自己和他人留下遗憾。宏照亲自上白镇吊唁,还送他到火葬场,这事让当地人唏嘘不已,都夸朱市长不忘旧交。 从白镇回来以后,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子后面,宏照有些心不在焉。 人真是脆弱,一颗黄豆也能砸死人,黄泉路上无老少,今天脱了鞋不知明早还来不来,这些都白镇流传了几百年的老话,朴素简单却充满了人生的哲理。 人到底应该怎么活着?他呷了一口龙井,点燃了一支烟。 其实下官河的那帮堂兄弟们,白天打个小麻将,傍晚泡个小酒壶,夜里钻个热被窝,也没听到他们有什么烦恼。小国寡民的生活,与世无争,平安自然。想想自己,再回到这种生活中已经不可能了。 正想着,周子豪进来了。 “朱常委,你有没有听说杨桂志的事?” “什么事?” “杨桂志玩了雏鸡,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他以前有个相好的,是实验中学的教导主任,那女人虽说半老了,但相貌不差。前天,唱歌的左青青跟踪杨桂志,发现他和那女人进了两岸咖啡,还开了包间,便冲了进去,抓了个现行,两个人正搂抱在一起。双方吵闹起来,这丫头居然从两层楼上跳了下去。” “妈妈的,真是多事之秋!”宏照恨恨地骂了一句,便用手机拨响了杨桂花的电话,后想不妥,又掐断了。 “有什么后果吗?”宏照问道。 “左青青住院了,问什么也不开口……”周子豪点上一支烟,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你和杨桂花联系一下,要她妥善解决这个事情,关键是女方父母那边,不能闹到教育局或市政府来,更不能搞到网上去。” 周子豪站了起来说,我这就和桂花面谈。 周子豪一出门,杨桂花的电话就来了。 “你知道桂志的事了吧?” “你好兄弟做的好事,天下人谁不知道?” “三哥,你要帮着他点,其实那个左青青性格有问题,一言不合就做出出格的事来,真让人受不了。好在弟媳让我支出去旅游了,这个事情控制得也不错,知道的人并不多。我就怕市府对桂志有什么看法,影响他的前途……” “好了好了,别袒护你个宝贝兄弟了,幸亏是个老师,有文化的人,生活作风一蹋糊涂,要是出了什么状况谁也保不了他。关键你要做好那个唱歌姑娘的思想工作,闹大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好的,三哥,我下午再去一趟,找机会和青青说说。唉,可惜的是这丫头一只腿废了!” “教训啊,杨桂志要承担一切责任,但不能与姑娘的父母谈,以免再生事端,和姑娘悄悄谈。可以安排落实她的工作,干脆就到你们农工部,或者到宣传部。这事让我再考虑一下。” 桂花大喜过望,连连说:“桂志真修了个好姐夫。” 宏照哼了一声,没有半点打情骂俏的兴趣,冷冷地关照桂花:“你先和姑娘谈吧,尽量满足她的要求。”说完挂了电话。 现在的他虽说不上日理万机,但整天这个事那个事,真是够他烦的! 这不,政府办来电话说,有几十个市民坐在市政府门口,要求开发商退还他们当初购房的订金。 自从国务院召开第六次全体会议,再次提及促进房价合理回归,国家在降房价上越来越坚决,终于让大城市房地产调控走出空调和不降反升的尴尬,这项工作取得了初步成效,已经波及到昭阳这样的三线小城市,价格大幅度的下降给当地开发商和政府带来了很大的压力。 政府吞下去的高额土地费是吐不出来的,如果开发商赚不到钱或者亏了钱,第一个就要操政府的娘。哪个主要官员屁股上没有屎? 现在的老百姓很刁,交了订金后看到周边县市房价锐减,都纷纷闹事要求减价或要求撕毁合同。如果依了他们,昭阳的房子就更难卖了。前天让司机载着他在城区转了转,到处是黑洞洞的空房子,多得数不过来。温泉公寓骑虎难下,再也没有人订房,但工程还是照常进行,过去偌大的绿巾湖目前成为一个巨大的建筑工地,天知道这个工地上能不能生出金银树。这个倒了八辈子霉的绿巾温泉可能会成为一个定时炸弹,不知要炸死多少人。 容不得他多想了,有市民到市政府门口闹事,靠几个保安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如果这样搞,事情会越来越糟。陈平目前在省城,他才不会理这事,只有给郑爽打电话。郑爽现在北京,好多天看不到他人影了。估计他离开昭阳的日子不远了,离开时他会留下一个烂摊子,谁愿意帮他收拾? 他简短地向郑爽汇报了家里发生的事情,请示如何处理。郑爽顿了一下,说:“宏照,处理这事你在行,你办事我放心。你召开一个开发商联席会议,统一思想,然后安慰一下市民,政策上优惠一点,这些人不就想讨点小便宜吗?” 大门的广场上几十个人,男女老少,或站或坐。三宝屏了口气息,走出大门,市政府办公室副主任王敬尧向群众介绍道:“朱市长来看望大家了,大家有什么意见好好说。” 有个老者从路边过来说:“朱市长,我是齿轮厂的老职工,买个房子不容易,一辈子的心血全在上面。开发商和我们定合同时口头承诺说不定价,开盘时按市场价格下浮10%,现在倒好,外面都降价了,他们为什么不降价?” 一个年轻的女子显得非常激动,说:“当初要我们先交五万元,说定合同时抵七万元,这纯粹是诈骗。” 又有一个声音插了上来:“我们交的根本不是什么订金,而是意向金,开发商现在说解释权在他,放他娘的屁。” 一下子,小广场上嘈嘈杂杂,似乎根本没把朱市长放在眼里。 宏照清了清嗓子,举着小喇叭喊:“大家静一静,听我说几句。”下面声音略微小了些,但谈论的声音仍然不绝于耳。 他只要要来一只小喇叭,高声喊道:“这件事我已经请示了市委书记郑爽同志,大家想不想听听郑书记的解决方案?”这招真灵,下面立即鸦雀无声。 他继续说:“你们中间推选五个代表,后天到市政府参加开发商联席会议,到时你们有什么想法尽管说,政府一定为你们做主为你们撑腰。” “官商勾结,谁相信你们?”下面有人喷了一句。 “我叫朱宏照,我保证政府是诚心帮助你们的,如果在这个问题上我不为老百姓办事,你们可以天天到市政府来,也可以天天到我家吃饭。如果大家不满意最后的处理结果,我也无脸做这个七品芝麻官了,我就回家做代课教师去。”下面发出一阵笑声。他又说,“但问题要依法处理,只要大家有三分理,我们都会竭力为你们争取出四分理五分理。大家先回去吧,孩子快要放学了,要吃饭了,照顾孩子吃饭吧。” 还是没有人离场。三宝感到自己只是条驴子,叫了半天,最后一点效果也没有,不禁有些沮丧。 意想不到的是,人群中出来五个人,走到他面前说:“朱市长,我们代表大家参加后天的会议。”三宝大喜,一一和他们握手。 五个人冲大家一吆喝,人陆陆续续散了。 一回到家,就往床上一躺,太疲劳了!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九十章 云散日出 辜一民回来了,宏照拨通了他的电话,要他与其它开发商先统一个应对的方案,原则是“让步、和谐、共建”。 一民没什么意见。当初他带领几十个农民工奋战江南时,吃糠咽菜,风餐露宿,遭人歧视遭人白眼,与现在相比已经天上人间之别,但目前或显或隐的困难还是让他头疼不已。 看着他开发的楼盘好像一座座纪念碑一样,屹立在城市的中央和边缘,他的心就很疼,用那么多钱搭起来的积木,端庄华贵但经不起风吹草动。只要有人在下面一做小动作,积木就会倒下,积木倒下,他辜一民也就倒下也就彻底完蛋。最简单的,银行的贷款和民间借贷往他肩上这么一搁,他就扛不动了,就立马没气了。 好在老婆刘静说得好,连世界金融风暴都见识了都挺过来了,我们还怕什么楼市风暴吗,大不了拍拍屁股走人,盘子扔给银行。 宏照在电话这头似乎听出了些什么,感觉辜一民确实少了许多当初的高歌猛进,便鼓励他说:“辜总,这事你无论如何要处理好了,冬天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一民回答道:“朱市长,现在兄弟日子难过啊,房子卖不掉,银行的利息要付,天天有债主上门逼债,公司几百号人的工资要按时足额发放。还要找钱维持项目不停地往下走,步步维艰,明知向前是一条死路,还要硬着头皮往下跑。我不是哭穷,我是真的一分钱也没有啊?” 宏照同情地叹了一口气说:“兄弟,你的情况我知道,不过还好,你绿巾湖的地块价格倒不是很贵,只有人家的一半价格,这样想想,你心理上要好受多了吧?实在不行,你们适当降价出售吧。” 一民知道宏照在暗示他得到了郑爽陈平的低价批文,心想现在说这个也没什么意义了,无可奈何地说:“只有只有走一步是一步了,看情况吧。中国人有句话叫兵败如山倒,现在大幅度让步,我们会倾家荡产的。目前我们的策略是不涨也不跌,打的是心理战。请求政府能够理解。” 宏照心想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但嘴上还是调侃道:“昭阳的房价倒不是很高,要不是汪宝仁这个畜生乱涨房价,日子会很好过的。现在的情况,谁能撑过这个冬天谁就是赢家。我相信凭你兄弟的实力,应该能够撑下去。” “别提了,全部家当都上去了,有的就是债,一屁股的债。”一民有点沮丧。 宏照笑笑,心知和他说不什么东西来了,便道了声再见挂了电话。陈平是你好弟兄,有了麻烦也不见他出来帮你一把。活该! 桂花这时进来了,大致讲了一些情况。医院里面人多,左家父母都在场,好不容易让人把他们支出去,桂花才和青青谈上几句体已话。青青不吱声,头脑侧着眼睛里满是泪水。桂花看得出来姑娘对桂志还是有情的,心中总算放下了一块石头。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四月,四月是个沸腾的季节,到了四月就到了第四个菜花节。 中央电视台的名嘴们在毗邻城市学习培训,他们的嘴是极有份量的,即使他们不开口,只要出现我们的菜花丛中,我们菜花的就会向更高的层次迈进了一大步。 昭阳的领导开了若干次会议,制订策略,研究方案,规范细节,归根结底一句话:不惜一切代价办好菜花节。 于是乎,请送礼,托人说情,前面后面追着那些大腕,请求无论如何赏个光。名嘴们也是人,心也是肉做的,也有同情心。又不需要他们付出什么,只要亲自到田野里转转,吃喝全由当地包了,还是礼品相赠,何乐而不为?最后,名嘴们眼皮抬了起来:“得闲就去看一看吧!” 也正在这时,郑爽和陈平调走了。宏照接到会议通知,立即赶到市府,市委组织部一个副部长宣布新的任免。郑爽任海盐市副市长,陈平任苍海县县委书记。海盐市副秘书长和高谷区副区长下派到昭阳市担任了市委书记和市长。宏照原地不动,心中自然有些不爽,暗叹官场水深,连个偌大的顾彪也罩不住他。 新书记和新市长同时到任,许峰市长对路一鸣书记很敬重,不是一般的敬重。第一次新班子常委会上,郭亲家捅了一下他的胳膊,说:“一个是先生,一个是学生,以后昭阳的工作更好做了。” 路一鸣原是一家中技学校的教师,因为写得一手好字被调到市委办公室,抄抄写写,并负责收发。为人本分,不善表达不善伪装,在他后面的人全爬了上去,纷纷飞走了,只留了他一个老人在市委办公室,一干就是二十多年。后来,勉强给他一个有职无权的副秘书长的头衔。有人说就是给他一个总理当,也未免能当好,他拿不住人。做官,说白了就是控制人的职业。一个好官,要善于扭曲自己,把自己的一副真心肠和一张破嘴狠狠拉开距离,要善于提拔朋友和打击敌人,要善于公开作战哪怕是狙击战,要善于潜伏作战神龙见尾不见首,这是为官之道。可这些官场技艺,路一鸣一窍不通。他常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我是一介书生,百无一用”,自以为恬淡自适,但私下被人耻笑,既然百无一用做什么劳什子干部,干脆回家烤白薯得了。别人的嘲笑他偏偏不知道,还以古代圣贤自比。 其实即便知道了,他又能拿人家怎么样? 许峰中技毕业,是路一鸣的学生,性格很像老师,两人关系一直很好。这次师生二人一起下派到昭阳来确实是个谜,按理说党政要分开,师生共同执掌一方政治更要回避。 有人说是路一鸣向上面要了许峰,别人他拿捏不住,自己的学生还是能够控制的。天地君亲师,老师是上了牌位的,有多少人敢在自己老师头上拉屎撒尿? 常委会很简单,内容只有一个,搞好菜花节,让四面八方的来宾满意而归。最后许峰市长说:“下面由朱市长安排一下今天晚上的活动。” 宏照朝新市长礼节性地点点头,清了清嗓子说:“今天我们要接待中央电视台的著名节目主持人,地点安排在森南国际大酒店。请各位常委陪同,如有要事不能参加,现在可以说一声。”环视了一周,没人要请假。与央视名嘴推杯换盏是无数普通人梦寐以求的,百年不遇啊,谁愿意放弃这个机会!倒不是常委们有追星的心理,常委是有较高级别的国家公务员自然不错,但他们骨子里也有虚荣的元素在作怪。说一千道一万,与央视名嘴共餐起码是一段美好的人生回忆,谁敢否认? 这时,副市长兼公安局长陈铁军推门进来,先向路书记和许市长打招呼,然后说:“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公安部通辑的逃犯在我市周丰乡被抓获。”路书记立即侧过脸,扬起眉毛,立即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和赞赏。 陈铁军继续说:“这个逃犯是我市周丰乡的农民,三年前夫妇两人带上父亲在沧州开了一家小面馆,日子还过得不错。今年三月底夫妇发生口角,男方用一只木榔头将女方砸倒,父亲上前阻拦,也被砸晕。而后这个家伙疯狂了,又在父亲和女人的头颅上连连击打,导致二人当场死亡。罪犯四处逃窜,一直到昨天出现在周丰乡。周丰乡派出所警员吴小雄发现了他,立即进行跟踪。罪犯发现被人跟踪,迅速跳入小河,吴小雄也跳入小河,罪犯脚陷在淤泥之中不能动弹,吴小雄勇敢地一把扭住他的膀臂,一个反转,将其擒获。” 路一鸣注视着陈铁军的嘴不停地开合,脸上的兴趣渐渐地消褪掉了。原以为是一只大象,没想到最后竟是家养的鸡鸭鹅,不免有些失望,但脸上还是挂着浅浅的笑意。 路一鸣身材高挑,面庞瘦削,唇红齿白,年轻时是个极文雅的美男。此刻,他轻轻地呷了一口茶,朱唇微启:“这个警察不错嘛,应该宣传表彰,这对培养我们警察队伍的奉献精神和牺牲精神大有作用。通知市电视台立即组织采访。”陈铁军没想到新书记一上任就充分肯定了自己的工作,心情万分舒畅。 朱宏照心中骂道:“这个狗日的真是草包!警察抓人还要表彰,真是荒唐透顶!陷在淤泥中,手无寸铁,谁不会抓?”想归想,但嘴上不能说出来,所以一开口居然冒出这样的话:“宣传部要立即贯彻路书记的指示,迅速组织力量进行宣传报导。” 陈铁军今天神经异常兴奋,把常委会当说书场了,又讲了一个昭阳人在外地的故事。男的叫张民,女的叫李丽,偷偷摸摸的日子让二人不过瘾,为了能过上真正的夫妻生活,他们私奔到了南京,过起了“光明正大”的夫妻生活。某天凌晨,张民对李丽说要上夜班,从床上爬起后开门走了。没一会儿仅着内裤的邻居徐飞就爬上了李丽这个妖蛾子的床。 谁也没有想到,床下竟有一个大活人关注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此人正是张民。原来他并没上夜班,而是趁李丽上厕所之机偷偷钻到床下准备捉奸,不想果然让他撞上了。躺在床下的张民,又急又气,他硬是坚持到他们做结束,才从床底钻了出来。张民够绅士! 张民的突然出现,吓坏了李丽、徐飞,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张民愤怒的拳头已经挥向了李丽。见李丽被甩了数记耳光,徐飞心痛了,跪地求饶。张民提出,以一万元了结此事,并让徐飞写下了“付给张民1万元现金”内容的保证书。清晨七点左右,徐飞急急忙忙跑回家,向儿女筹集了4300元后,立刻交给了张民。之后,心神不宁的他一个人坐在家中抽烟,双手还不停地颤抖。儿女上前询问究竟,在孩子们一再逼问下,徐飞说出了实情。听闻一切后,女儿当即报了警。案发后,张民溜回昭阳,昨天被城区派出所抓获。 这个故事明显比较吸引人,让几个常委放出了笑声,连郭常委脸上都露出一丝猥亵之色。 “这个活鬼,今天人来疯,想在姓路的跟前露一手。”宏照心中暗暗骂道,但绝不情动于色,微微一笑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没什么事就散会吧。别忘记晚上六点准时在森南大酒店集结,大家一定要畅饮,正好为路书记和许峰市长先接个风。” 大家纷纷走出会议室。许峰叫住了他:“朱市长,我们三人一起去宾馆看看央视的同志吧?”许峰一脸诚挚,但宏照眼中还是不自觉地透出一种陌生和迷茫。这种陌生和迷茫像一堵墙,拦住了对方投过来的橄榄枝。宏照收拾了一下文件,说:“对不起,许市长,昨天晚上陪外商多喝了一点,想回头躺一会儿。你和路书记先去吧,我一会儿赶到。”这时,路一鸣过来一把抓住宏照的手:“老朱,我们算是老熟人了,你的本领我是见识过的。以后我们再聊,这几天你辛苦了,先休息一下吧。” 处理出租车司机和温泉别墅业主静坐市政府事件时,他和路一鸣接触过两次,那时路一鸣在现场不怎么说话,宏照嫌得他太文,当时没怎么理会他。 两人握了握手,宏照感觉他的手很凉,心想路一鸣一定有什么暗病。从脸色看,应该不会。以前听一个中医说,有时手冷脸红就是病,是什么病现在想不起来了,反正不是肺病就是肝病。管它是什么病,反正不会得在他朱宏照身上。 确实,此番路一鸣到昭阳做市委书记有点让他摸不着头脑,总感觉海盐在这个问题上是有猫腻的。路年纪大了,水平能力相当一般,根本不能胜任一个市的全面工作。现在派他到昭阳这个矛盾多是非多的县市来,无非就是让他混个正处,估计也就是一届,如果机会好再带点rb回去养老,也未必不可能。上面同情路一鸣几十年来的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却是对昭阳人民极大的不负责。 这样想着,车子就开到了香格里拉大酒店。进了房间,就接到顾彪的电话。顾彪在电话那头说:“心里有想法了吧?”宏照说没有。顾书记继续说:“你心里想什么别瞒我了。路一鸣的任命是带有照顾性质,中组部有他一个同学。中国是个讲人情的国度,何况任命路一鸣不会犯大错误,没什么风险。我这个市委书记说起来好大,其实并没有实质性的任命权。但你放心,我已经替你留着一张椅子,现在透露给你也不妨事,下半年让你来主持海盐市地税局的工作,比做个市长书记实在。”宏照听后,兴奋点立即被点燃,连连感谢。顾书记笑道:“弟兄们不要说外话,一个县委书记我定不了,一个局长我还是做得了主的。” 宏照当即表态:“请领导放心,我一定支持新班子的工作。” 顾彪爽朗一笑:“他们的能力我最清楚,有些事还真要你这个常务副市长好好带一带呢,两人都是半道子数的秀才,不堪大用。” “我还不是秀才呢!”宏照自我揶揄道。 “你虽然不是秀才,但你绝对是将才。” “领导过奖。”电话收线了,宏照心情如云散日出。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九十一章 志强车祸 傍晚时,他提前了半个小时到了森南国际大酒店,坐在包间里看电视,不久常委们也陆续赶到了。 这是个超大包间,可以放两张大圆桌。今天宏照定下的酒菜规格不菲,倒不是向央视的人献媚,他们是过,没有这个必要。 今天下午的表现不太配合,接过顾彪的电话决定弥补一下这个疏漏。不管怎么说,他朱宏照在离开昭阳前还要在路一鸣和许峰下面干活,好酒好菜好表现,表明他对新一届党委政府的态度是支持的是拥护的。 央视铁嘴们背着各式漂亮的挎包进来了,全是俊男靓女。昭阳市的常委们一起鼓掌欢迎。 人到齐了就开席!宏照欢声宣布道。 路书记致祝酒辞,央视的同志不辞辛苦来到昭阳这个历史文化名城,是我们的荣幸,希望央视多关心昭阳的发展,希望央视的同志们多到昭阳来采风观光。 宏照一马当先喝了不少酒,路一鸣欣赏地看他一杯杯往嘴里倒酒,许峰在一旁为他这个副市长斟酒。铁嘴们的眼睫毛摘下来都是空的,灵巧得不得了,一看就知道这个副市长绝对是个硬正货,哪敢怠慢?便纷纷回敬他。宏照感到不怎么行了,吃不消了,便掏出手机说:“不好意思,出去接个电话。”黄鹤一去不复返,最后让办公室副主任跟路一鸣说了一声“朱副市长赶场子,到开发区会一个外商去了”。在昭阳,一个晚上喝几个地方叫“赶场子”,很正常的。 其实他是回宾馆睡觉了,头一挨着枕头,便打起了呼噜。 第二天早晨,很迟才醒来,还是被杨桂花的电话吵醒的。 摸到手机,睁开眼睛,外面的阳光真是非常开朗大方。今天又是个好天气,太适合观赏菜花了,金黄金黄的菜花,在阳光下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悦。 他慢条斯理地按了接听键,对面传来桂花的声音:“三哥,不好了,出事了,志强公司的工程车又压死人了,听说是个七岁的小男孩。” 去年,在人民医院门口,一辆飞驰而来的工程车撞死了一个过马路的老太太,人压扁了,是用铲子铲走的。 前年,在过境公路上,一辆工程车撞死了前方的两个中学生和一个的哥。 肇事方都是这个志强公司。 志强公司是宏照当初在开发区时招商引进的一个项目,后来因为环保问题,这个生产混凝土的公司迁址到了西郊。每到西郊,他总要去看一看志强公司,志强公司像他生的孩子,亲! 现在这个志强让他头疼! 志强公司的老板薄志强是南通人,在上海收垃圾收金属,一边收一边偷,队伍不断壮大,在浦东和宝山两个区发展了十几个网点,下面数百名的收购队伍。发了财以后,薄志强转行买了几辆混凝土工程车,恰逢房地产开发红火,没过几年,他的资产直线上升,一跃成为亿元企业。 他们是酒后打麻将认识的。当时薄志强正四处寻找投资分公司的地点,昭阳属于薄弱县市,发展晚于周边地区,所以宏照没费什么劲就说动了薄志强投资到昭阳开发区,成立了“志强商混”分公司。 几年以后,薄志强越来越牛,前恭后倨,渐渐不把宏照放在眼里了。宏照骂过:“这狗日的,发财就忘记老子了。” 去年前年压死人时,薄志强说:“保险公司会理赔,如果还要纠缠,大不了我们撤资离开昭阳。”有一份“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蛮横。确实,要撤资太简单了,没任何固定资产,把厂房一拆,装上车,烟一冒,就完成搬家了。昭阳分公司的负责人把薄总的话转达给市政府相关负责同志,陈平慌了,责成负责办理案件的一定要低调,最大限度地保证投资商的利益。利税大户得罪不起啊! 薄志强的总公司现在上海。好几年看不到他了,有时会冷不丁接到他的电话:“朱哥,在哪儿?陪你玩一下。”接完电话,宏照鼻子里会愤愤地哼道:“奸商。” 几年前他们在一起玩,无非开车到省城或邻近城市“轧花子”, “轧花子”就是***。有次把车子开到安徽“淝西温泉”,一个池子里面三对赤条条的鸳鸯,宏照和薄志强在一个池子里面。薄志强戏称这个叫“水雷”,在水肚下做很刺激,那是三宝的第一次。很过瘾!有一句民谣“什么是哥们,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枪,一起嫖过娼,一起分过赃”,前两项他们不搭,后两个倒也恰如其分,他们过去确实就是这种互相利用的哥们,只不过薄志强这家伙现在让金钱迷了眼,做了省人大代表以后,他这个小市长就彻底不在他眼里了,真是吃水忘了挖井人! 年前,薄志强这个促大寿的对他说:“上午讲正气,中午讲义气,下午讲手气,晚上讲力气,朱市长你的日子很好过啊!” 宏照知道他没改掉农民习气,不管怎么有钱,始终就是个土得掉渣的泥腿子。今天闲得没事拿他穷开心,宏照自然有些不快,大小他也是常务副市长,轮不到他来调侃自己,便冷冷地说道:“对不起,我在开会,过一会回你电话。”便把电话关了。这家伙看起来松松垮垮,一张油嘴,但肚里有一把铁算盘,典型一个花小钱办大事的主。要是真的和他顶真起来,就拿撤资相要挟。要命的是,市里不止他朱宏照一个人得过他的好处,虽然数目不多,但得了人的钱财就必须为人消灾,否则灾祸就会落到自己头上。这个官场屡试不爽的规则像一把刀子挂在每个人的头顶上。 正想着,市政府办公室打来了电话,内容和桂花说的一样。宏照问:“许市长呢?” 谭主任答道:“他昨天晚上喝高了,一大早到医院吊水去了,我已经告诉他了。他说人反正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等吊完水再说,大家冷静冷静好处理。” “什么逻辑?电话用不着你打的,他应该早就知道这事了。”宏照对陈立军的不满似乎从昨天开始并没有减少。 谭主任继续说:“交警大队耿大队长已经代表公安局向市政府作了简要汇报,说是志强公司的工程车撞倒了一辆电瓶车,压倒两人,其中一个小孩当场死亡,另一个是小孩母亲,从车肚下爬了出来……” “知道了,让他们公安局处理吧。有电话找我,就说我到海盐开会去了。”这几年,“出了事找宏照”已经成了市政府的惯例。但聪明人都知道,他可以给上级用,其他人难用他,像陈立军这种下流货色更不行! 宏照打开计算机,直接从收藏夹进入西祠昭阳市民论坛。他知道凡昭阳重大事件在这个论坛一定能找到原因、经过和结果,也能找到表像和本质,找到各股社会力量对某一事件的反应。果然,在市民论坛最顶端有一个“燕子含泥”发的题为《工程车进小区,七岁男遭劫难》的帖子。 清冷的烟雾在屋子里慢慢扩散弥漫,他一边抽着烟,一边浏览。猛然他惊呆了,他看到一组照片,看到一只小小的头颅像白纸一样被压在车轮底下,四周全是血和**。他猛然一阵晕眩,不觉恶心起来,关了网页,赶忙拿过一个塑料袋放到嘴下,张了张嘴,“哗”地就涌出一大摊。适逢丁春兰进来,在后边拍他的后背。刚准备缓一口气,突然张嘴又是一大口,黄绿色的东西从嘴角往下淌。丁春兰问吐完没,他说卡住了,哽在喉咙那里,难受极了。呕了半天,最后干脆伸手进去抠。“噗通”一声全呕了出来。 看到七岁小儿的**,加上昨天的酒,产生这样的生理反应是极其正常的。宏照漱了漱口,躺到床上,拨通了路一鸣的电话。路一鸣陪央视的名嘴们花下喝茶,三宝不便打扰,便收了线。许峰则兴致勃勃地陪海盐来的发小在菜花景区赏花,他想说车祸的事,又怕扫人兴致,扫人兴致不太二逼了吗?这不把话伸给别人说吗?就这么大的破事,一个常务副市长也搞不掂啊!于是和谭主任通了话,要他立即通知耿大队长到市政府候传。 到了市政府,谭主任迎上来说:“耿德明来了,让他到您办公室?” 三宝没有说话,继续往里跑。不说话的意思,谭主任是懂的,立即回头去叫耿德明。 耿德明有些紧张,站在办公桌前不知所措。 三宝指了指对面的沙发说:“坐吧,把情况说一下。” 耿德明迟疑不决地坐下了,支支唔唔地说了事件的过程。 “小孩怎么处理的?家属怎么处理的?车子怎么处理的?司机怎么处理的?” 耿德明似乎不明白市长问话的意图,只得摸着石头过河,一边试探一边回答:“小孩已经到医院太平间,家属被劝回家去了,司机和车子都先回去了……” 三宝顿时大怒,一拍桌子,茶杯盖在桌上直打转。 “先回去了?为什么让他回去?你妈妈的要死的,这么大的事你就让他回去了?”三宝火了。 耿德明慌了,忙不迭地说:“我请示陈局长的,这是陈局长的意思。” 三宝毫不理会,继续骂道:“你个逼养的,只晓得天天洗澡。哪天洗死你个逼养的就好了!现在你立即回去安排一下,拘留肇事司机,扣押肇事工程车。”话中丝毫没把个陈立军放在眼中。 耿德明心里倒不怎么难过,领导能骂自己,说明还把他当自己人看。耿德明以前是城区派出所的一个副所长,因为赌博差点儿开除公职,多亏三宝从中帮忙,死罪免了,活罪难饶,发配到乡镇做了一名普通的警员。没过几年就调上来了,正应了这么一句:是金子终会发光。做交警大队长,是陈立军的巧安排。他们是真正的朋友,一起扛过枪一起嫖过娼。加上耿德明的老婆手上有个企业,两人用钱,长年专供。这一对战友没什么爱好,喜欢洗澡,把四转县市的浴场都洗尽了,最后还是感觉兴华的好。 听了三宝的训斥,耿德明连连称是。 三宝挥挥手,耿德明往外退。这时,三宝又唤住他:“听你老娘说,清明你都没回去扫墓,老子的墓不填,你忙什么魂啊?”耿德明脸上有些羞愧,讷讷地说:“这段时间工作忙,我安排老婆孩子回去了。”三宝觉得今天说这些话冲淡了主题,便不想再说什么了。 耿德明,算起来是三宝的一个远房表侄,不过三宝的确不怎么喜欢他。 人没有底气,还整天要潇洒,做梦!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九十二章 白镇中学 新大街1号是白镇中学,始建于50年代初期,现今仍保持着苏联“飞机式”的建筑风格,校舍平面俯视图犹如一架飞机模型:行政办公用房为机头,教学用房好似机身和机翼,餐厅、宿舍如同机尾,别具一格。 这所乡镇中学没有太大的名气,却行了几十年的龙运,走了几十年的美好光阴。一所中学能够得风水之先,修的是古镇的福。 中学门朝西,对开铁门。进门是一个小花台,清一色全是串串红,像着了火一样撩人。有人说白镇中学是小嘴大肚,此话一点儿也不假。门不算开阔,进入校园以后会发现这真是个佛肚,好大的肚子,肺腑俱全,什么也不少。一排排行道树,郁郁青青,高耸挺拔;一排一排教室,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有树林,有菜地,有饲养场,有发电房,很多教工在这里吃了一辈子饭。 七十年代,正南方一片绿地和一泓池塘还在,岸上草木和水中浮萍还在,知了、青蛙、翻跟斗虫、泥鳅草虾也还在,吸引着好多天真烂漫的孩子。后来这一晶亮的水珠,也被毫不气地抹去了,盖上了房子,住上了垛上菜农,从此再也听不到唧唧啾啾的鸟语虫鸣了。 以校长室为界线,东半边是高中部,西半边是初中部。南边的是低年级,往里往北是高年级。高一,高二,高三;初一,初二,初三。越往里人越静,初中的学生在铃声响之前总要在野马般追赶一阵子,头上沁出豆大的汗珠,姗姗来迟,站在教室门口,心还在扑腾扑腾地跳…… 校长处中央,稳坐中军帐。校长室里有一张红木椅子,天然材色,纹理宜人,雕刻、榫卯、镶嵌、曲线都非常出色。坐在这个椅子上的人叫柳文映,是个有文化的老革命,解放初担任过江苏省高邮师范学校的校长和县文教局局长。有个高邮师范毕业的老先生回忆,柳校长只有开全校师生大会时才出面讲几句话,平时根本看不到他的人影。柳文映最后回到白镇做了个中学校长,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个人身上神秘的东西太多了,无法按照逻辑推理出他的跌宕人生。 柳的夫人解放以后就没有工作过,她是官家小姐,g党党员。夫妇的身份和关系很容易让人产生丰富的想像。柳夫人淑德贤良,相夫教子,生活波澜不惊,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人想到她是一个g党,而且是一个没有退党且新政府认可的g党。柳校长自然是g党,在这个家庭中,国共两党合作得很好。晚年时,我们经常看到这一对老夫妻手挽手在老街上散步。 柳校长和普通教师一样住教工宿舍,所不同的是,他的家占据了一整个院子,而普通教师只能分到一两间。行政八级,在农村是个相当复杂相当陌生的概念。 柳家的院里长满了花,都是些罕见的品种。他成天端着颗香烟在花间走来走去,谁也不知道他头脑里面想什么。他不怎么说话,即使喝了烧酒,还是个闷葫芦。这是个让人敬畏的院子,这是个让人敬畏的老头。 白镇中学刚建成时,来了个教历史的老教师,据说刚刚改造过,是原先那个蒋总统参议室的翻译,解放前夕,哀莫大于心死,偷偷溜出来,留在了大陆。解放后被挖了出来,接受了几年劳动改造,便发配到水荡里教书来了。 不久又转来了个女老师,四十多岁的样子,中山装丝毫掩盖不了浪漫的气质,一口地道的南京白话,一手娴熟流畅的风琴。就是食堂烧火师傅都能一眼看出这女人的不寻常。一个政治工作队巡回到白中,开会批斗她时,大家才知道她是南京总统府邸专职弹琴的钢琴家。 这两个总统府的贵到了沙沟,给沙沟增加了不少谈资。很多人寻借口到学校去看他们,好像看到了他们就看到了蒋js正,看到了蒋js就接近了中国的历史,一接近了中国历史,自己就成为不平凡的人了。 看到他们的人都比较地失望。历史老师沈腰潘鬓,落拓文人的模样,惹人怜惜。音乐老师连个半个徐娘都够不上,完全可以“丑女”一词来形容她。这样一个丑女人自然没有人感兴趣,同时也瞧不起蒋js了,什么档次,用这么个人弹琴,倒胃口。 这两个人伏案工作,勤奋而谨慎,难得在公众场合说一句话。别人和他们搭讪,也是“嗯啊”一下,绝不发表半点意见。这两个人,再加上一个闷葫芦校长,就共同构成了沙沟中学的巨大神秘性。有人说,上级派英勇神武的柳文映到白镇中学做校长就是让他看管总统府两名职员,还有他的g党老婆。 他们四个人倒真是相安无事,一个g党,三个g党。每当上级来人借用翻译官和钢琴家,刘校长都是严辞拒绝,免不了的是拍桌子,一次比一次响。来人多多少少也畏惧刘校长,一是怕他无声的威严,二是怕他的行政级别。不过,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中,个人的善良和诚信,也只能长成灌木,不能形成丛林。 柳校长做了几十年校长,和一般人说话也超过不了几十句。到了七八十年代,已经难得露面了,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然后中途退场。会议由一个长着浓密胡子的大汉操持,学生都怕这“日本军曹”,背地里叫他“徐毛胡子”。学生怕徐毛胡子是有理由的。他面相和善,像新疆人,但他唇上一撮浓黑的胡子让他增加了不少阴险可怖的元素。他是安宜人,白镇人听不懂安宜话,听来听去都像是在和人作气。做老师的怕徐毛胡子,做学生的也怕,他只要豹眼一瞪,老师学生心里就没了底,七上八下的了。 徐毛胡子做了好多年的教导主任。有人说他和柳的关系很好,柳对他有一种“你办事,我放心”的信任。也有人谣传他们形同水火,徐有僭越之嫌,柳有归隐之意。白镇中学的人际关系很复杂,到头来,最不能把握的,就是他们两个人的关系。 徐毛胡子住在柳校长隔壁,没有院子,也没有花。他从早忙到晚,忙得一脸憔悴一脸严肃。他的老婆是本地宿儒朱先生的女儿,在小学做音乐老师,歌唱得特别好。徐毛胡子是白镇女婿,在白镇穷忙了一辈子,一直到退休前才被教育局恩准回到老家安丰。 校长主任和一些资深教师住在校园南围墙边的宿舍区。这个地方好,出门见日见月见风,墙头上还可以爬些豆荚丝瓜子,墙跟下用几块砖头围个小鸡窝,一年四季的蛋就有了。 最普通的教师散居于校园的空闲教室中,大门西北处的“向阳院”,就住着不少来自各地的外籍教师。 有一个来自南京的年轻人住到了这个大院子,他就是有“巴蜀梅王”、“扬州九怪”之誉的江海先生。他的“岁寒图”曾获由安南签发的联合国和平美术奖。梅花香自苦寒来,他的第一支梅应该创作于白镇中学的“向阳院”。 以后又陆续住过一些极其优秀的老师,华达中、陆本义、戎春江、余亮…… 华达中有两个聪明的儿子,陆本义有两个漂亮的女儿,老戎好像是一儿一女。老华和老陆都是教数学的,教得特别好。老华退休以后,两个儿子都到美国工作去了。我和老华的二儿子华海银在昭阳同过学,有着较为浓厚的弟兄之情。老陆一俟人事政策松动就回到了阔别多年的扬中老家。老戎有些脾气,一边生炉子一边教训孩子,声音很大。 余亮出现在白镇校园时,中国已经完全天亮。他是个百毒不侵痴迷于诗歌的呆子,他的诗他的小说学生都争相传诵。他是一名政治老师,书教得非常好。让他试教语文,却比政治教得更好。余亮个子不高,可以顶住一片天空;余亮嘴很大,可以唱出最美的歌;余亮一文不名,可以走遍大江南北。余亮用他的执着和才华书写了一个乡村教师的传奇。至今我们可以读到他的好多脍炙人口的作品。诗集《开端》、长篇小说《薄水》、童话集《银镯子》,还有一本《乡村教师日记》,就是一个完完整整生气盎然的白镇中学。 本镇的教师在学校是没有宿舍的,他们也不需要学校的房子。 ? 姜老师,住在姜家巷,当僻静雅致的院子里开满了晚饭花时,他会在夜色中剥着煮熟了的蚕豆喝酒。他喜欢唱歌,歌声很嘹亮,很有几份美声的味道。只要不唱歌,他就会变得很凶,会出现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课间的每十分钟,发现学生破坏公物或者爆出粗口,他会管闲事,立即揪到办公室。没有一个学生不怕他的。 ? 赵老师,住在益民苍,古民居,高大而敞亮,前厅后堂,中间还有一个偌大的天井。从学生认识他一直到他退休,赵老师好像就这么老,但没有一个学生不讲最好的老师是赵老师。他从不对学生大声讲话,更不要说辱骂和体罚了。学生都知道老先生肚里故事不少,上课经常闹着要听故事。老赵就像哄宝宝一样说:“好好好,等你们作业写好了就讲……” ? 王吉成是个语文老师,脸上有一长条形疤痕,形似树叶,当时有一种香烟名叫“黄金叶”,于是高中的某些有才的学生给他取了这个名字。“黄金叶”也住在深巷僻院中,大门一关,外面什么风雨也听不到。但是,每天早晨他到校最早,到每个宿舍骂人,一直把某些赖床的学生骂得灰溜溜地起床为止。他对教师很和蔼,所有的教师兄弟长兄弟叫得热乎乎的。 这三个老先生是什么时候到白镇中学来的谁也不知道,只觉得有了学校就有了他们,好像他们就是创建学校时的一组紧密配件。 后来又来了一茬年轻教师,这个队伍中也有我肖木。每个下午我们都在操场上打球。个头高的打篮球,个头矮的踢足球,带动了一大帮爱好体育的学生。运动中的学校,竟然成绩也相当不错,年年考试总是出类拔萃。 那些年月,好多乡镇的学生都奔白镇中学而来。学舍很紧张,食堂很忙碌。食堂兼当大会堂,也容不下全校师生就餐。饭打好了,老师回宿舍,学生回教室回宿舍。东边两个窗口打饭打菜,西边的窗口面向教工。镇上的学生也喜欢凑热闹,买几张饭票,尝尝代伙的滋味。 食堂北边的围墙处有一个小门,出了门就是一个大码头,用于食堂的洗菜、淘米、担水。这个门时开时关,好多学生伺机就通过这个门出去了。一出来就是一条大河,浩浩荡荡向南流去,河上货船络绎不绝,河上春色如诗如画。 码头向东便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小道,小道的尽头一堵断墙。翻过断墙,便是白镇最热闹的地方――轮船码头。这里有通向建湖和昭阳的航班,一天三班,风雨无阻,那是一种非常气派的可容一二百人的小轮。 握着的孩子望着轮船远去,都会产生悠远的想像…… 今年夏天,白镇中学将停止招生,即将结束60多年的华丽航程。 我们的还大校长说,你们一帮子人平时不努力,考试总落在人后,现在学校撤了,人员要分流,去哪里我也做不了主,可能是初中可能是小学,可能留在本镇,可能到外地。具体怎么办,听从教育局的安排。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九十三章 白镇喝茶 第九十三章 肖扬东接刘一橹电话的时候正在和我谈学校分流的事。 他问我:“白镇中学撤并后,你打算是到乡镇还是回城?” 我问他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我的意思很明了,真话就是继续留在白镇,那边不是还保留着初中吗,大不了改行教初中语文。待了那么多年,一下子让我离开了古镇还真的不习惯。望火楼、文英桥、老街、南湖荡,以及小茶馆和长长的巷子,像一块膏药粘着我的灵魂。 谭小白的父母,我的老丈人老丈母,每天早晨六点钟会把烧饼油条送到家门口,晚上看到我下班回家会下上一大碗面条,上面覆盖着一层青青绿绿的腌咸菜,放在我面前,然后两个老人看着我拉纤似地吃面,脸上笑盈盈地,充满了满足和幸福。 我要是谭小白吵架,无论是非曲直,老两口子都毫无原则地站在我一边。 要是我离开白镇,这一切固然还在,但已经不是我的了。生活中很多的得到和失去要权衡利弊以后才能得到正确的答案,否则就是一星灯烛,到最后徒留憾恨。我既然那么热爱白镇的乡村生活,为什么要离开她? 肖扬东说,我难道要听你说假话吗? 他如果要听假话,我会对他说,有志青年一定树大志,趁现在的大好时机进城施展一番拳脚方为男儿本色。 谭小白是竭力要进城的,我对她说你进城去干什么?她恼火了,说:“我烧饭给你爸妈吃,服侍他们,让我做什么都行,哪怕站超市,这总比待在白镇强一百倍。” 我又问:“白镇哪儿不好,你要离开她?” “白镇那么落后,你还说她好?要是白镇好会把高中撤掉吗?”她看问题的角度一直和我一样,我刚要反驳她,她干脆不理我了,抱起一堆衣服走向洗衣机,丢下一句话:“以后饭自己煮,衣服自己洗。” 我把这一切告诉肖扬东,他说道:“小白的想法不是没有道理,一家人在一起起码互相有个照应。你的工作安排我可以跟杨局长打个招呼,让他把你分到昭阳中学或二中去,反正分到这两所学校也不是你一个人,算不上开后门……” 我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说:“老爸,打住啊!你不要因为我而坏了气节,这样我心里会不好受的。” 肖扬东叹了一口气,挥挥手说:“随你,你想怎样就怎样。看你小白这一关怎么过!” 小白那边的关无非是吵吵闹闹一阵子,过不了几天就没事了。她仍旧东奔西走做她的化妆品直销,乐此不疲。谭家做主的是她爷爷,我曾经试探过他的口风,老头子说得好,什么地方也抵不上白镇这块地干净,这块地养人性情,我怕你到城里人会变。 只要得到他老人家的支持,任何人也都责怪不了我。 刚才刘一橹的电话是告诉肖扬东,他已经把申报国家历史名镇的相关资料发到了我的邮箱,要求将白镇的申请报告递交上来,还要一份本镇历史文化遗存的调研报告,还要若干文字图片附件能够反映白镇的古镇风貌。这项工作要求细密项目繁多,说起来简单做起来繁杂,是一项十分巨大的工程,没有两三年的工夫肯定搞不出来。肖扬东皱起了眉头。 肖扬东说:“儿子,这一块只有交给你了,我怕是没有这个精力和能力了。” 这件事我早就想好了,向肖扬东讲了我的打算:“白镇有个姜长顺,一直在搞白镇历史文化研究,他手中有大量的历史资料,我们可以找他帮忙。还有一个人,胡安,也可以聘用他。” 姜长顺是沙沟印刷厂的排字工,下岗失业以后开了个电脑打印社养家糊口,走访了好多老人,整理了出不少白镇的历史故事和风俗习惯,从开始一写到现在已经二十多年,写了上百万字,规模相当大。我看到过他的书稿,足有一尺之厚。要是能得到他的帮助,好多材料不需要我们重新调查重新编写。 胡安,是写小说的,虽说是个半掉子作家,但他的文字清新可人,到时候文字上可以请他帮忙修饰。我来负责材料的汇总。 肖扬东听后一下子高兴起来说,那你尽快登门请一下戚先生,让他忍痛割爱,报酬方面好说。我临出门时,他又罗嗦一句:“你的事真不要我问?” 昭阳市城区有四所高中,两所四星级两所三星级。我说随便到哪个学校,不要你出面帮忙,一切听从教育局安排工作。 肖扬东笑了:“这一点上你倒像我。” 一大早,胡立人已经在办公室里烧开水洗茶杯了,他每天有泡茶喝茶的习惯。戚长顺是他的大连襟,要找戚还必须通过他。他洗完茶杯,开始拉二胡。他从读高中时就开始拉了,我们觉得他拉得已经相当不错了,他却常自嘲:“我悟性差,始终不得法。古人说的话没错,一日笛子百日箫,二胡拉断腰。我都拉断了几个腰了还是不行。” 我一拍他的肩膀,他立即停弓,眼睛朝我看着。我把那个事情一说,他随即放下二胡,高兴地说:“这可是造福桑梓的好事啊,前无古人的大好事我支持,等一下和你一起去找他。” 姜长顺的电脑打印社在白镇中学附近,一出校门口就能看到,我们出校门时,还校长朝我们看了一眼,这个时候了谁还会理会他? 姜长顺执一把扫帚在店门口认认真真地扫地,扫得斯斯文文,好像一边扫地一边想什么心思。 一见到我们两个,问道:“肖老师,吃过早饭了吗?一起喝个茶?” 我说好啊,就是来请你喝茶的。白镇很小,各种尘世的幸福极多。 早茶、搓绳、小麻将、泡澡堂子是古镇数百年来的生活模式,这是白镇人想要的生活。粗茶谈饭,平平安安,踏踏实实,丰富多彩。 旧时,白镇人称“吃早茶”为“早上皮包水”,晚上“泡澡”为“晚上水包皮”。镇区有两个农业村落。一个是南星村,主姓姜,农耕为主;一个是垛田村,主姓还,种植蔬菜为生。他们和集镇的居民组成了白镇的人口结构。这三部分不同阶级不同身份的群体,生活在一起,交谊通婚,相处融洽。每天早上五六点钟,这三方面的头面人物或是族里说得上话的人,都要汇聚到茶馆喝茶。一壶茶,一盘茶头,一笼包子,一碗阳春面。白镇的茶头很有特色,由卜叶丝、青蒜丝、生姜丝、醋大蒜、芜荽叶、花生仁组合而成,佐以白糖、麻油、白抽,充分拌制以后,色、香、味就全出来了。一边喝茶,一边谈天说地。**点钟各自离场,各干各事。 我们进了“古镇茶馆”,拣了个桌子坐下,点了一大盘子茶头。 胡立人心急,把申报名镇的事情说了出来。姜长顺一听完,他兴奋得像个小孩子:“不是吹的,我多年前就有预感,总有一天会有人出来做这个事情,白镇不宣传不扬名真对不起历祖历宗。”我说经费方面现在没有计划,但你放心,多多少少会有一点。 姜长顺一听就不高兴了。瞪眼说道:“肖公子,你也把我老姜看淡了。这是白镇的大事,我是白镇的子孙,怎么可能会看中几个钱?” 肖扬东叮嘱过我,稿酬政府不出他出,但这话我现在不能说。 姜长顺说白镇原是苏北的江湖中心,自古以来汇集了各种各样的人,他们从不到镇中心来,总是集结在东头的轮船码头活动。 从街区到轮船码头的必须要从老邮局转弯向东,那是一条阴湿的通道,高林灌木丛生,地面光滑清亮,幽深蜿蜒通向了世外。一边是斑驳而低矮的中学围墙,另一边是私人小旅社。这些小旅社每天都要接待成千上百的来宾。一是过,跑生意,走亲访友,包括一些看不出底细的神秘人员,他们住一两天,包一拎脚一抬就上了船;二为江湖,常住某一家,主顾都成了老相好。走江湖的基本是走方郎中和打把式卖艺的。卖的药,真的能治好病,但假的也不少,当场试验疗效假的更多,长期待在白镇,他们会雇好几个“托儿”,专门哄骗来自四乡八镇的农民。卖艺的就不同了,他们彬彬有礼,嘴一张就是“今日来到贵宝地,承老少爷们抬举,我们初学乍练,经师不到,学艺不精的地方,诸位多包涵”,这个既要靠嘴,又要靠真本事。还有的就是盐贩和土匪。 古镇东头有片开阔地,那是白镇的轮船码头,也是白镇的江湖中心。 青石与水泥混合建造的三个大码头,稳固而坚实。两三艘大铁驳船,贯穿南北,往来于高港、昭阳、建湖之间,载运货,是通往全国各地的跳台。 轮船码头是白镇人集会纳凉的好去处。每天晨昏,好多人家,老老小小,来到这里。不需要特别借口,亲戚朋友出远门,全家都要出动,一直送到烟雾缭绕的船舱,才依依不舍话别。无论是外地还是出门的亲友到了站,都要郑重地接一接,不惜等上半小时或一小时。嘘寒问暖,争抢着拎取行李,如同久别重逢,好像迎接归来的将士。其实,即使不送不接,到码头吹吹风,看看俗世的繁华,也是一种享受。 船一靠岸,码头上就热闹起来了。脚班的大力士们全部出动,上货缷货,“杭育杭育”,忙得不亦乐乎。还有各色小贩,不问男女,挎着竹篮,拥入船舱。金刚脐子油麻团,棒头菱角枙子花,温暖和芳香在整个船舱里忽就弥散开来。岸边簇拥着的人们,他们用好奇渴望着这一切……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九十四章 难舍古镇 姜长顺打开话匣子,说起白镇来如数家珍。我感觉真的没有找错人。 白镇知名的“江湖”很多,他们从这里走了出去,又走了回来。姜长顺又继续他的江湖话题。 镇江焦山定慧寺方丈茗山法师是个老江湖,六十多年的佛教情结,竟是缘于白镇外婆家的大士庵。茗山法师,俗家姓钱,名延龄,海盐人,民国三年出生。自幼在白镇长大,随母信佛,十九岁在家乡寺庙剃度出家,二十岁到镇江焦山定慧寺受具足。为了白镇大士庵的重建,殚精竭虑,并多次乘水路登码头走进白镇,亲临现场指导工作。当他一袭青衣登岸之际,全镇老少打着“欢迎茗山法师回故地”的大幅标语,纷纷在公路两旁虔诚迎候。茗山的出现,给白镇重新带来了佛光。 白镇有个出名的巷子,叫管家巷。清朝末年,管家三儿子管彤公派到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学习,与段祺瑞、蔡锷同学。1914年出任通海镇守使。镇守使为北洋政府时期临时军事官衔编制,设置于省内某一要地,相当于今天的省军分区司令,中将军衔。管彤衣锦还乡,大修祖宅,门前的巷道由此改称“管家巷”。 管云臣英年早逝,历史对他记录不多。二次革命烈士伏龙的历史中提及过管云臣。蔡锷在云南起义讨袁,伏龙欲举兵响应。船至南通,通海镇守使管云臣一边设宴接风,一边密电袁世凯。袁密令杀之。孙中山闻噩耗手书:“杀云程之仇,一定要报。”他的历史不多,有毁有誉,是个复杂的人物。 台湾原“行政院院长”郝柏村先生是最大的江湖,2011年 4月3日,他回大陆探亲,携亲属45人从老家葛武镇郝荣村出发,坚持坐船从水路到白镇,走进管家巷,探访外婆家的后裔。 93岁高龄的郝柏村先生跨越半个多世纪走进寻常巷陌,是为了寻访表亲,管家是他的表亲。清朝末年,管家巷有个私塾先生叫管日升,也就是管彤的父亲。管彤的姐姐管金,便是郝柏村的外祖母。 那天,郝柏村神情庄重而激动。年幼的他经常和母亲坐船回白镇外婆家省亲,水荡白镇成为他童年生活一张五彩缤纷的图画。军旅生涯几十年来,最不能忘记的就是白镇的市井风貌和风土人情。这几年郝院长回老家盐城,总是要来白镇古镇看看。白镇的水确实迷倒了一批漂泊在外的乡人。 姜长顺说这三个是白镇历史上最有名的江湖人,尤其郝柏村,还跑到了台湾,又从台湾跑到白镇。 他又指指地下说,这里原来是个南货店,解放初期他见过店的模样。曲尺柜台,柜架上陈列着南货样品,过道的酒坛上封着泥,整齐地排列着,店老板淡漠地坐在堂内。这个店老板就是姜长顺的爷爷。因为家道中落,房子便典给了赵大房。几十年来,姜家的祖产数易其主。 出了茶馆,我们随着姜长顺走进老镇区,一路上可以看到数十所藏匿很久的明清宅院,它们如同万笏朝天,一步一叩首,且拜且吟。市街两旁,高高低低,俱是明清的房舍。粉墙黛瓦,蠡壳幽窗,半壁青苔,一扇门扉。巷道互为连通,把参差错落大大小小高高矮矮的房舍互联为一个整体。穿街过巷,直通各户,虽是人工,宛若天成。如果说街巷是古镇的骨髓,那么水网则是连通村落的血脉。 白镇有一个100多年前的老酱园,由王、陈、田三姓股东出资组建经营,取名“三泰”,寓意“开泰”。 王、陈、田是连襟三个,他们的酱园专门生产白抽、红抽、醋蒜头、酱生姜、豆瓣酱、酱瓜子,兼营茶干、香醋,最出名的还是白抽。 用干面黄豆做成饼子,晒干、沤烂,用蒿草覆盖发酵。蒿草,诗文中多有记载,三国魏曹丕《陌上桑》诗云:“寝蒿草,荫松柏,涕泣雨面霑枕席。” 明代袁宏道《相逢行》诗云:“行行即曲巷,曲巷多蒿草。” 现代作家杨朔在《海市》中亦有关于它的描述:“那是一片坟墓,高高低低,坟头上长满蒿草。”这是一种乡野间最常见的草,它的加入会加速豆饼的发酵,促其衍生出金黄色毛绒绒的菌丝。 时间到了,功夫就到了;功夫到了,酱汁就到了。等到汁液渗出来,滤出的为白抽,澄清透明,鲜艳活泼;渣滓为豆酱,如脂如膏,入口即化,口味鲜美。 三泰的制酱工艺渐成为公开秘密,当地人很少有不会自做白抽和豆酱的。不过,三泰的酱品自然是高出一筹,且能销往数百里以外,供不应求。打着三泰招牌的水货亦不在少数,没有一定的道行,是绝对分辨不出真假的。 历史变迁,三泰所有制发生变更,成为公有国营。上世纪50年代,大股东陈再荣从三泰酱园的老板成为接受改造的普通员工。50年以后,镇政府、文化站、国营商店、新华书店、大众饭店也相继消失在“进士坊”的视野之外,但那个老酱园还在。它如同一只山羊,温顺地伏在“进士坊”一侧,懒懒散散地晒着阳光。光线照见井然有序的坛坛罐罐盆盆盏盏瓶瓶壶壶,光线和阴影一如既往,安安静静,配合默契。那个时候,会有一只大黑猫从地上跳到板凳上,窥视深不见底的酱缸,深邃的瞳仁放射出幽幽之光,宛若洞穿了深埋上百年的鲜香秘密。 白镇的白抽名气太响!慕名来白镇的人没有忘记鱼圆,也没有忘记白抽,临走时总会拎五斤十斤的鱼圆和白抽返程。白镇人烧菜从不用红酱油,这等俗料配不上白镇的餐桌。想像一下,现炸的白镇大鱼圆,蘸上鲜美的白抽,是一种什么味道!它会教你再也不想吃其它任何东西,连舌头吞了的心都有了。 从后大街拐入益民巷,两边是乌黑的高墙,人行其中,如漫游于深邃的阴凉峡谷一般。很多大院,很多台阶,很多画檐雕窗。一两个穿着素净的老人会打里面出来,一柄芭蕉扇,扑扑扇动,暑气顿然消洱。一个姓张的铁匠,他会唱京剧,很能喝酒,很会做白酱油。这个巷子的人家都会做酱油。 巷子的路面上常有一架卖酱油的车子缓缓轧过,还伴随着粗犷嘶哑的吆喝:“打酱油啊……打酱油啊……”卖酱油的叫小刘,人快六十了,大家还是称他小刘。以前是酱园店的经理,单位解体后没有了收入,便在益民巷的家中做起了酱油。用他的话说:“荒年成饿不死手艺人。做酱油饿不死,也发不了……”镇上好几户人家在做酱油,仅仅勉强度日而已。 镇上人越来越少,十室九虚。白镇的单位越来越少,政府大院冷冷清清,农业银行和税务所也撤出了白镇,这样一个宁静的所在也许真的无需设什么机构。 有人说,白镇可以没有一切,绝不能没有白抽。这句话让低落的情绪多少又饱满了起来。是的,没有白抽,白镇会变得苦涩。 进士坊下有一排古老的店铺,门前菊花娇俏、淡定、逍遥,还有些泥盆子装着,一只盆子里开两三朵花,开得肥肥的,黄的瓣,黄的蕊,极尽温暖,一副丰衣足食的模样。 老谭的理发店就卧在高大的进士坊下,它像白镇的传达室。电影《最长的拥抱》中多次出现过的画面在这里可以看到。低矮的房檐,残缺的门窗,一把白铁制成可旋转的理发椅,搁在架上的几般工具,晾在墙上的白围布,整个儿加起来,有一股子扣人心弦的神韵。几个长寿的老人,坐在理发店门口,晒着太阳,说着闲话,享受着无上的优游岁月。有时有趣地观看小狗打架,有时互补各自的古镇故事,说到有争议的地方,会激烈地争吵起来。 老谭已经上班的,每天早上七点他会准时出现在店里。 “木木,吃过早饭没有?我下个面给你。”他照例这么一问。 姜长顺气气喊了一声“谭爹爹早”,然后说:“肖公子,谭爹爹可是镇上一宝,很多故事我都是从他那儿听来的。是不是啊,谭爹爹?” “姜大先生,你太气了,年纪大了好多事情都记不清了,再没人来问就怕忘记得干干净净了。”老谭感叹道。 时间不早,怕还校长骂,我和立人操近路经过南星村回学校。路上看到一个老农端详着卷刃的镰刀,在一块光滑的磨刀石上蘸水、打磨,时不时眯着眼瞧瞧开镰的锋刃,且用拇指弹试,银亮的刀锋映出他们褶皱的笑脸。 对于庄稼人来说,秋收以后的稻草是个好东西,它既可以当柴烧,也可以当材用。整整一个冬天,他们都在为此而忙碌。那时,家家户户的房檐下都挂着了一串串金黄色的稻草绳。 稻草绳最为常见的用途是做围栏。人们先将芦苇或细竹杆等距离地插入泥土之中,然后缠上二三道草绳,这样圈围在庄稼秧苗的四周,可以防止鸡鸭小禽闯入啄食和踩踏。草绳还有一个用途是捆扎东西,就像如今的塑料绳。过去乡间许多杂物都离不开捆扎,所有用的基本上都是草绳,它不需成本,只需劳力。 农闲时,庄稼人会拽出陈年的稻草,湿漉漉地浸入水里,柔而韧的草茎,正转,反搓,搓出一条条草绳。冬天的晚上,一家人围坐在暗淡的煤油灯下,小孩子看书识字,做母亲的洗锅抹盆缝补衣服,做父亲的全身心地忙着搓绳。相比之下,男人们搓草绳的花样要多一些。主要是在两个手上搓,有时候在大腿上搓,把裤子撸到大腿根,一只手在大腿上搓,但是大腿上的肉嫩,一会就搓红了。有的在肚皮上搓。在肚脐眼的上面,那片肚皮被晒得黝黑,皮很硬,草绳在上面滚,吃得消。男人们干活也是娱乐,一边谈笑一边搓,家庭气氛轻松快乐。 吃完中饭,古镇就热闹起来了。街巷上全是赶麻将场子的老人和妇女,他们匆匆打着招呼,简短交流昨日的战况。就这样,古镇的麻将生活拉开了序幕。一会儿功夫,镇上就安静下来了,冷不丁会从某个屋子里传出麻将拍桌的声音和笑声,除此而外,就是寂静。 白镇的麻将玩法很简单,可碰可吃,节奏快速,极易胡牌。博弈数值极小,五块钱十块钱“进花园”,最大的不过二三百块钱。外地人对这种小麻将常抱嗤之以鼻的态度。 白镇的小麻将没有博弈色彩,吃碰之间还多少传递着一些情谊。小赌怡情,白镇玩的是快乐,而不是麻将。 我在白镇生活了十多年,从没有像今天那样接近这个地方。这样的安静的地方,有什么理由要离开他去?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九十五章 岁寒三友 老谭说,胡达全有两个好朋友,一个是王达人,一个是皮一帆,他们是当年白镇小学的同学。 文英桥,临波而立,站在桥上,可领略鱼市口古宅风貌。白镇有太多的桥,有太多关于桥的故事和传说,桥不仅是连接岸的纽带,也是观景的路标。找到桥,也就找到了白镇的风景,它有诗的情致,画的色彩。 文英桥下“达人金银加工店”的主人王达人从二十多岁就驻扎在这里,守候着鱼市口的荣辱兴衰。王达人身高而瘦,微驼,面长鼻直,额头很高,架一副边框粗糙的眼镜,总爱从镜框上方看人。眼睛虽小,目光十分地锐利。满脸满手都是模具的粉尘,貌似粗糙的活,却能做出精细的工艺。 他是个特别精明的商人,帐算得比任何人都精。不用算盘不用纸笔,几两几钱,几块几分,眼睛一眨帐就出来了,分毫不差。对于算帐,他有自己的一套方法,不是老师教的,不是书上写的,是师傅传下来的,经过几十年的磨炼,熟练得像货架上的货,要拿就拿,而且绝对不会拿错。 王达人的生意好,对店门口的孩子态度也好,一看到小孩子,脸上就布满了笑容。孩子们看到他却害怕,怕他那双快要跳出镜框的眼珠。他的店面很小,像一枚古镇的邮票,画中人就是他自己。画中始终就是他一个人,坐在桌边,紫色的火焰照亮了他的镜片,让他在烟火中升腾,马不停蹄,如火如荼。 肖达全在白镇区公所做区长时,经常到这个小铺子里坐坐。来都是为了做他的思想工作,他们之间的朋友关系好像就是说服和被说服的关系,王达人倔强,有名的犟嘴子。肖达全知道他的脾气,知道该怎么劝他,公社干部做不了的事他做到了,王达人终于同意把金银铺子换了个性质,私营变集体,还带上几个徒弟,成立了日杂合作组,并担任了组长。 趋势之下王达人不同意也得同意,何况达全亲自出面。他成了白镇上第一批大集体工作人员,拿工资吃饭,不过已经不做金银,专门制作铁皮的注口、水瓢、水桶、水箱,一切为贫下中农为农业生产服务。这些铁制农具做起来并不难,达人做精细活的一双巧手,依葫芦画瓢,没几天就搞清了制作方法而且还略作改进,明显比样品漂亮多了。三个月没到,他的脸开始阴沉下去了,言语上表达了对政策的不满。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八口人,这点微薄的工资怎么能够养活一大家子? 后来肖达全做了副县长,他骂得更凶:“肖达全就是站着我们穷人肩膀往上爬的货色……”这话传到达全耳朵里,一点儿也不生气,笑着说:“等我回去修理他。”这么多年来,达人就服达全,上学时是这样,不上学了也这样。达全上师范,他学徒。达全做老师,他还在学徒。达全叫他一起参加革命,他不敢,他说:“要是你死了,我帮你照顾你爸你妈。”达全骂道:“我爸妈有老大达海,要你烦什么神?” “就是啊,你有老大达海,还有老三达江,我家就我一个儿子,要是被枪子打中把小命丢了,谁给我家两个老的送终。”达全想想也是,革命靠自愿,再劝他也没用。 达全关进白镇看守所,后来转到海盐,达人就不骂他了。他开始骂那些戴红袖章的人,有人跟他说,你要小心你的一张臭嘴,祸从口出啊。但是他不听,仍旧骂,笑着骂,有时是真骂。被骂的大多是白镇得了机会的二流子。 “等你娘老子死了,看你还戴不戴红袖章。”他敲着铁皮,嘴也不闲着,冲路过的祝大龙骂道。祝大龙经常被他奚落,碍于乡人的面子一直没有发作,这次火一下子冒了出来,立即要身边两个小伙子把他扭到“程家大院”关了起来。程家大院是丝绸商程宪法的别业,程宪法作为“四类分子”打倒后,这里就成了造反派的司令部。 王达人在里面肯定吃了苦,出来的时候面色苍白,头发凌乱,但他并没有服软,说司令部什么刑具都有,比渣滓洞差不了多少。 达全死后,达人和皮一帆年年给他带一份纸烧,两个人嘱咐他在下面千万不要再做什么官了。 政策好了以后,达人辞了工作,在鱼市口租下了老门面,重操旧业。自食其力,谁也管不了谁。 走进他的店铺,谁也不知道这店铺里的吹火管、煤油灯、锥子、钻子、小秤,还有用于刮抹饰品的玛瑙刀,在这里工作了多少年。黑漆麻乌的,谁猜得准年龄?他身后的挂历一成不变,凝固在某一个年月,或许是个不可触摸的故事也未可知。岁月虽然凝固在那一个月,但人们还是能精准地看到他一天一天老了,从憨厚稚嫩的青年,到精明世故的中年,再到满头银丝垂垂老矣。他挟着那根长长的吹火管,在这条路上跑了大半生,现在快走到生命的边缘了。这个最年长的银匠,在众多金银饰品加工者中一直坚持到了最后。他多次对老顾致谢幕辞:“我怕是要做到死了……” 达人生意好,是因为有绝活。用嘴衔管,通过口气控制火候,让金和银融于一体。火过了,金箔会熔化;火小了,金银就合不到一块。火候是至关重要的,一切必须完全依赖他的那一口真气。金箔和银体融到一起后,便用玛瑙刀擦拭黄金表面,动作既要轻又要快。金与银合体了,就好像为小小的银器穿上了一件华丽的衣裳。每每说起那根祖传的吹火管和吹火技艺,他脸上总会流露出一种自负。 达人喜欢和人攀谈,更喜欢外地人慕名访问他。海盐有个记者来采访他,这个事他逢人便讲,话语当中起码有七分自满。后来他真的见报了,还坐了飞机。湖南卫视把他接了过去,在电视上他展示了自己的绝活,全国人民都知道了白镇都知道了白镇的一个王达人。成了名人,他踌躇满志,很多东西便不放在眼里了。儿女们说他有点飘飘然,不知道东南西北,不知自己姓什么叫什么了。 季节转换很快,转眼就是冬天。小街还是那条小街,没有变化,只是多了一层厚厚的积雪。一个冬天连着一个春天,那么长一大段时间,没有人来采访他,达人又回到了落寞之中。虽说是春天,他已觉得如同一片深秋之叶,说不准哪一天,“啪”地一声落地,跌得粉碎,从此划上一个不完满的句号。 儿子跟他学过手艺,可是年轻人没有耐性,没多长时间便出去打工了;二女儿很是专心,却经常被他训斥,嫌她手工不认真不仔细。二丫头一气之下,离开铺子。达人人好手巧,就是脾气倔,脖子硬。他的硬注定了他会孤独一生。外省来过两个年轻人想找他学艺,其结果不了了之,这也让他心灰意懒了不少。 鱼市口,三三两两的游经过他小小的店铺,“啪嗒”一声按动快门,记录下店铺里的杂乱无章和烟熏火燎的操作画面。面对闪光灯,老王已然麻木,然网络以最快的速度将他的照片发往大大小小的网站,水乡沙沟的名字也印在以他为背景的名片上,流到数不清的的鼠标下面……那张名片上,七十多岁的王达人,已成了一具不再吭声的机器,嗫尖着嘴,对着吹火管,用生命的最后一口气息铸造着华美无比的金银之葩…… 下面要说到老皮,皮一帆。 南河边停靠着众多的木制住家船。横七竖八,悠闲自在。船主们不是桶匠,便是铜匠。 铜匠分为“生铜匠”和“熟铜匠”两种, “生铜匠”以浇铸铜器为主,“熟铜匠”以加工铜件和维修为主。“生铜匠”一般有一条住家船,俗称“铜匠船”。他们四海为家流动营生,浇铸的品种有铜面盆、铜汤婆、铜香炉、铜烛台、铜勺铲子、铜脚炉、铜钟等等。当船停靠到某一个地方,他们便在岸上找块空地支起风箱,生起炭火,一字摆开模具,化铜浇铸,边加工边销售。 “熟铜匠”一般住在镇子上,他们有固定的小门面,一般他们不铸铜或很少浇铸,主要从事小件制作和维修加工,什么箱柜上的铜角铜花,抽屉上的铜拉手,马桶上的铜箍、铜环,都是他们的拿手好戏。小的交易如做把铜锁配把铜钥匙、做个小杂件、焊锡几道小裂缝,这对他们来说是小菜一碟。 老皮是铜匠,生的熟的都做,船泊在河旁,一家老小生活在船上。这是一条相当漂亮的大木船,每年夏天,都要刷桐油,一遍一遍地刷,厚实实的,黄澄澄的,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老皮年近八十,勤劳,能吃苦,手又灵巧,会针工,会绣花,会结绒,能用布头线脑拼成被面子,鸳鸯戏水,龙凤呈祥,什么图样都能拿得出来。这样一双巧手,做出来的铜锡器具必然细致华美了。 老皮喜欢唱淮戏,浓密的树阴下,他一边劳作,一边哼唱: 菜籽花开一片黄, 兄送妹妹回家乡。 我到关西把朋友访, 贤妹不必谈家常, 千里迢迢……趱路忙。 《千里送京娘》是老皮最喜欢的戏文。他唱着淮戏,日日夜夜地干活也不觉累。 苏北锅洼之地,是个苦地方。有雨涝,无雨旱,灾荒连年不断。普通人家,即便缺衣少食,也要打制一副上好的烛台和香炉。 时常有一两个戏迷,还有一两个野和尚,坐在老皮身边,一边等出货,一边听老皮“七世不团圆”的戏文。“七世不团圆”老皮不会唱,但他会讲。他是筱文艳最忠实的票友。“七世不团圆”的故事,是讲金童和玉女在王母娘娘面前流露了一点爱慕之情,王母娘娘看到以后怒从心中起,恶从胆边生,罚他们下凡投胎七次,每次都不能成婚,也就成了七次悲剧,那就是《孟姜女》《梁山伯与祝英台》《蓝桥会》《秦雪梅吊孝》《隔墙相会》《郭华卖胭脂》《陈英卖水》。 老皮常年弯腰劳作,腰椎不好,三高,七十五岁后就不再做铜匠了。 当年他随达全参加革命,半路上扔了枪偷偷从芦苇荡里溜了回来,因为这,他一直就是个坏分子的身份,每逢批斗大会都有他出场。后来他学聪明了,估计到要开批斗大会了,他就把缆绳一拔,举家水上旅游去了。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九十六章 春风度 十二天以后,宏照从杭州考察回来,住在顺顺家。 打开计算机,进入西祠胡同,发现那个帖子还在。似乎事情还没有解决,公安拘留了遇害方的三名闹事的妇女。一个叫“警民桥”网警在作无力的解释。网民很愤怒,都动了粗口。有个“西园居士”还另辟新帖,怒斥当局不作为,大有挑动群众斗干部的阴谋。短短十几天,点击近二十万人次,刷新了西祠的所有记录。 再细看,那帖子的题目猛然变成了《受害家属拟静坐千岛,西祠网友欲游行街道》,不由心中一惊,连忙拨通了公安局的电话。 宏照说:“陈市长,你看到那个帖子没有?” 陈立军很镇定:“看到了,吓不死人的,这些逼养的想找死……” 宏照打断他的话说:“你赶紧找人协调一下,让他们先把题目改一下,这个题目有蛊惑力,要立即换掉。” 陈立军本就是个莽夫,听宏照一说,也心有悻悻了,讷讷地说:“我让警民桥出面协调一下。” 宏照又打电话给谭主任:“这么多天了,路书记和许市长有没有过问车祸的事?” 谭主任干笑了一声:“我从见过这么冷静的领导,前几天还问问事,后天他们就像没事人一样,一老一少整天在乡下跑,回来就说乡下空气好菜花香。不过,这几天他们接待省纪委下来的一拨人忙前忙后的,也真辛苦了!” “省纪委?抓谁?”宏照一下子警觉起来。 “不知道,找了好多人谈话,可能和金港破产案有关。有人说夏进公子在里面瞎说了,也有人说浙江的那帮家伙不服气,在最上层找到一个硬正人,中纪委责令省纪委立即查实。”宏照舒了一口气,在金港破产案上,他是清清白白的。 这些年来,陈平一直负责城建,麾下四员大将已陆续收入监中:财政局长,建设局长,农行行长,楚凤面粉董事长。坊间早有传闻说纪委在暗中调查他,花开花谢一年又一年,但他花开富贵安然无恙。 这次省纪委下来,该不会是冲他而来的吧? “这些天大院里人人自危,根本没人理会那个帖子,也没有人愿意站出来处理这个吃力不讨好的交通事故。”谭主任说这些话倒没把宏照当领导。 宏照叹了一口气:“那个燕子含泥你查一下是哪个单位的,找他们领导谈谈。不能指望公安局那帮孙子,他们只知道抓人。” “燕子含泥是实验中学的语文老师,喜欢舞文弄墨。他们学校领导说此人恃才傲物,我看屁才也没有。昨天我到实验中学去了,有人指给我看了,四五十岁样子,又老又丑。我就没见过这么丑的男人……” 宏照估计他又要跑马溜溜了,赶紧插了一句:“他丑不丑与我们无关,你昨天和他接触了?” “当然没有,想拿下这种酸腐文人我没有信心。所以我知趣,就让校长找他谈了,要他删了帖子。这个老东西居然冲校长发了一通火……” 宏照不禁嘿嘿笑出了声。 下午三点钟,宏照一觉醒来,摸到手机,上面不少的未接电话,其中有一个是陈立军的。打开短信箱,有一条是陈立军的,他说:“发帖人不肯改题目,条件是首先放人。现在放人就表明当初抓错了,我感觉这时不能低头。” 宏照回了一句:“也好。我找找西祠公司的人,让他们想想办法。” 西祠小区创建于199八年4月,商业法定名称是:西祠或西祠胡同。西祠国内首创的网友自行开版、自行管理、自行发展的论坛管理方式,充分体现了互联网的自由与自律精神。西祠经过13年的发展,已拥有网友自建讨论版近90万,积累了各个年龄层次、各种行业、不同兴趣爱好的大量忠实网友。目前拥有超过3000万注册用户,日均独立访问使用者600万,日均页面浏览量4000万次,最高同时在线人数八万人,主要用户年龄处于1八40岁之间。西祠旨在打造中国第一“城市生活小区门户”:以本地化内容为主线,为全国各地网友提供本地化全方位生活信息及互动交流平台。以超大的信息量为特点,汇聚各地网友,形成具有浓郁当地气息的互动交流平台,已成为中国最大的网聚各地人气、商气的互动小区门户。 周子豪一个偶然的机会结识了西祠互动信息技术南京分公司的负责人,三下五去二,就成了朋友。英雄相见总是恨晚。 这天,子豪陪着父母在江南观赏昆剧。字正腔圆的韵味,让人一饱耳福;一招一式的俊朗身段,让人一饱眼福,过足了戏瘾。江南的湖山和丝雨如此迷人,教人不忍归去,这个梦中江南确实会消磨人的意志。台上正在上演昆剧名段《牡丹亭》,曲笛为主,辅以笙、箫、唢呐、三弦、琵琶,一起响起,剧中人唱道: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遍青山啼红了杜鹃, 那荼蘼外烟丝醉软, 那牡丹虽好, 他春归怎占的先? 闲凝眄, 生生燕语明如剪, 听呖呖莺声溜的圆。 《牡丹亭》是汤显祖的代表作,子豪在大学涉猎过,不过那时太浮浅。现在看《牡丹亭》,以文词典丽著称,宾白饶有机趣,曲词兼用北曲泼辣动荡及南词宛转精丽的长处。难怪明吕天成称之为“惊心动魄,且巧妙迭出,无境不新,真堪千古矣”!汤显祖在该剧《题词》中有言:“如杜丽娘者,乃可谓之有情人耳。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阅读《牡丹亭》,享受文字的飨宴,穿越时空的生死之恋,不必借助现代科技,缠绵秾丽,至情弘贯苍茫人世,迤逦而来。 子豪古典文学这一块非常深厚,本打算工作几年考研,专门从事古文学的研究。没料到的是,福禄陡然就降到他身上,让他来不及抉择,就进入了尘网之中,而且一去十年。这十年,他丢了好多东西,比如《牡丹亭》,比如做大学教授的梦想…… 如今坐在江南的戏台下,恍若隔世,一种独特的文化氛围让子豪穿越回到了从前。让他想起了太湖,想起了母校,想起了初恋,想起了那个苗条的操着软软吴音的女孩,她现在做一名中学老师,听说刚刚破格评上高级教师。他一直没敢去见她,生性懦弱而自卑,注定他们的爱情就是一抹黛色,一段半生缘,永远的悲剧情结。如果不是这个悲剧,他或许不会那么强烈地追求另外一样东西,明知道这样东西不是自己的最爱。当年他最欣赏一句诗就是毛泽东的“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其中的文韬武略和自信豪迈让年轻的他深深痴迷。 现在,子豪第一次陷入到生命本原的矛盾思考之中。你是谁?你从哪儿来?你要到哪儿去?也许今天所拥有的并不是自己所需求的,然而除了已拥有的这些,还有什么比这更有意义更有价值的东西吗?人生苦短,人活着的最大意义是什么? “五百年后,考古学家会像考古一样考到我”,是黑龙江省安达市原市委书记、市长王英和落马前经常挂在嘴边,并且自以为值得炫耀的一句话。尽管说出的话愚昧至极,但这种心态表明妄想青史留名。 奥巴马说,我现在经常见到的这些人他们对我最有启发的以及最成功的这些人,我认为这些人都是那些愿意不断努力工作的人,同时还不断地通过找新的途径进行提高的人,他们不仅仅是接受现状、接受常规。很显然,在成功的问题上殊途同归,有些人进入政府服务,有些人想当老师、教授,有些人想经商。但是我认为不管你从事哪个领域的工作,如果你不断地努力更新和改进,而不只是满足于现状,一直在扪心自问,看看是否能够以不同的方式来解决问题的话,那么不管是科学也好、技术也好、艺术也好,去尝试前人没有用过的方法,只有这些人才能出人头地。 看到这段话时,他暗笑了,虽然偏隅一方,却感觉路已经走得太漫长,有些疲惫,有些乏味了。 正在这时,宏照的电话到了,轻而易举地中止了子豪年轻而可笑的念头……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九十七章 两个霸王 西祠胡同的题目终于被大妈改了,把“静坐”和“游行”这两个词拿掉了,这样一拿确实“和谐”多了。用这两个词语吓谁啊?用大奶子吓小把戏?老子是吓大了? 没料到这个燕子含泥偏不知趣,立马又改了回来。大妈又拿掉,燕子含泥这个倔怂又改了过来。大妈坐不住了,发了飞信给燕子说:“你这两个词语太惹眼,为国家政策所不许,你不要改了,再改还是拿,实在不行我们只有删帖一途。”这个倔老头终于认死,听凭胡同大妈摆布了。 宏照打电话给子豪,约他晚上参加市委市政府小范围的聚餐。子豪心中明白,让他参加这样的活动,是对他和谐工作的一种肯定,是宏照特意他安排与新任长官的零距离接触,心中自然开了几朵花,鲜艳,沾着露珠,晶莹透亮。 路书记好酒量,一杯茅台几口就喝干了。路书记充分肯定了子豪近几年的农村工作,接二连三地说吴市长的学生真是“后生可畏”。子豪并不多言,只频频向路书记和许市长敬酒。 诸位领导似乎对开发区的主要负责人的工作不太满意。宏照首先说:“我分管开发区的工作,这块我有责任。老苏这个人工作上确实缺乏冲劲,工作方法上不肯钻研,这几年的工作成效也不是太好,招商引资明显滑坡。” 许市长深有同感,说:“招商引资是一项创造性的工作,作为领头羊必须要有超人的意志力和无尚的开拓精神,如果有所拘泥,很难成大气候。” 路书记端起酒杯敬宏照:“宏照,你要多费心了,替我物色一个新的人选,我们总不能因人废事。” 宏照一口干了此杯,然后说:“我也是老朽了,凭我的能力到哪儿找这么个能人?” 路一鸣笑了,一把握住宏照的膀子说:“找不到,就只有请你老将出马,兼任这个开发区主任,如何?” 宏照一时搞不清他是真是假,哈哈大笑:“老大,你拿兄弟开心了,我都要到二线的人了,还让我到风口浪尖上?” 路一鸣许峰俱含笑,不语。 宏照赶紧斟了一杯酒,举向路一鸣许峰,开玩笑地说:“兄弟一定什么地方得罪二位长官了,否则不会这么害我。” 路一鸣扑哧大笑,差点将口中的酒喷将出来。 “人说宏照有意思,果然不假,要不是我珍惜这酒,就喷出来了。” 许峰坐到宏照身边,借着三分酒意,揽着他的肩膀说:“宏照,我们知道你的能量,要么你做,要么你找个替身。” 周子豪由于身份局限,不敢插嘴,只饶有兴味地旁听。一边听,心里却不断生出一圈一圈的波纹,越扩越大,不断触及他的心尖。子豪预感到他们的谈话似乎与自己有关。 路一鸣没有照顾子豪激动的心情,很快将话题转到了七岁小孩的车祸上。 “七岁的孩子遭车祸,确实让人同情。我已经吩咐公安局抓紧时间处理,尽可能让受害方满意,不要让事态扩大。我到兴华时间不长,感觉兴华这个地方很怪,上网的人多,准确地说玩论坛的人多。据我了解,玩论坛的人大多是有单位有文化的,而且对当今社会有浓厚的抵触情绪。比如那个‘西园居士’,就是个普通农民,田也不种,整天泡在网上,我不懂拿什么养活老婆孩子?我还听说兴华好多事业单位工作人员包括公务员也沉溺于网络,躲在网络中对政府百般诋毁,短短七八天时间这个帖子点击竟多达十万人次。其实我看就是几个人从中煸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尤其是那个西园居士,要查查他到底和政府有什么过节,他的一个帖子直接鼓动了兴华老百姓要造市政府的反。” 宏照朝子豪说:“周书记原来在宣传口,请他谈谈这个西园吧。” 子豪很快酝酿了一下说:“这个西园年轻时读过大学,后因家贫辍学回家务农,虽然是个农民,但文化水平尤其写作水平不亚于专业人员。这个人种一点儿地,只图温饱不求上进,专门用有色眼镜看政府行为,战堡镇党委政府一提到他头就疼。但西园这个人好酒,有次到宣传部闹事,我们几个人陪他喝酒,他什么都不提了,而且还挺不好意思的,也承诺配合我们宣传部的工作。但酒一醒,态度还是那么强硬。他说酒后的话不算,吃人的嘴软。真拿他没办法!” “那个燕子含泥呢?”许峰问。 “这个人是市实验中学的语文教师,是个学究。散文写得很不错,有‘小汪曾祺’之称。以前没见过他有什么过激言论,这次跳出来为受害者说话有可能受人之托,也有可能想借此出出风头。也不排除他与西园连手,一唱一和,挑起事端,激起公愤,以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宏照今天已有八两酒下肚,听闻此言,一拍桌子说:“他们就是把大天说下来也没有用,睬他个幌子。山还是那座山,路还是那条路。” 路一鸣笑道:“我在市委办公室工作多年,这些事情见得太多了,最好的办法就是一个字冷!冷却之后该散的散,该认的认,没什么好讨价还价的,更不能让这些事影响了我们的工作。现在各地奉行一个发展的铁律,要是有什么绊脚石,我们就跳过去或者绕过去,实在不行就采取特别措施。” 宏照自然明白什么是特别措施。当初郑爽采取强制措施压制网络舆情,其结果是狼狈不堪,贻笑大方。路一鸣说又要搞这一出戏,实在难以让人相信。在宏照眼中,路一鸣就是个只有酒胆的人,谅他也不敢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何况这个特别措施说白了是要担很大风险的,他一个五十多岁人来兴华做甚?本末倒置的事,年过半百的人是做不得的,果真做了,必会得不偿失。说说吓吓人可以,说说壮壮胆也行,俗话说“酒壮怂人胆”。 今天大家的酒都多了,所以话题又转了,转到了陈平身上,路一鸣竖了三根指头。众人不解,路一鸣说:“不出三天。”不再往下说,别人也不好细问。 酒足饭饱,宏照说:“时间还早,陪二位长官到毓秀山庄轻松一下吧?”没人反对,于是各坐各车,一路直奔城西而去。 郭琴打电话回来说陈平有下落了,目前关押在省城栖霞山一带。中纪委工作人员韩树魁是郭琴苏州大学时的同学,一到南京,就打电话给几个邻近的同学。 这天,顺顺把郭琴送到金陵饭店,丢下一张卡,关照了收银台一切开销俱由此卡结算,便抽身而去。老婆的同学聚会,顺顺从不参加;他的同学会,郭琴也从不参加。 共来了六个同学,因多年不见,彼此都有些激动,气氛自然也非同一般。 韩树魁知道郭琴是官家小姐,问她可认识刚从兴华调任苍海县委书记的陈平,郭琴姑娘不闻则已,一听此言,立即红了眼圈,大把大把落下泪来:“陈平和我爸是三十多年的老朋友,又是我的干爹。这次……这次……他年纪大了,怕是吃不消了。求你有什么情况,在不违反纪律的情况之下,能够告诉我。”韩树魁怔了一下,连忙安慰道:“放心吧,我一定尽自己的能力关照他……” 韩调查员说,省纪委和中纪委一班人日日夜夜轮番审讯,接受调查的大都交待了问题,只有陈平嘴硬,什么也掏不出来。前天,陈平妻子从香港回来,在禄口机场被纪委的人直接带到了栖霞区。纪委打算从侧面进行敲打,迫使陈平认罪。 早在几年前陈平的女儿在美国读完预科执意要在香港铜锣湾卖服装,老两口子拗不过,给了她一些启动资金,没想到这丫头还真是块做生意的料子,两年以后开了个分店,每年盈利百万以上。所以市政府八号楼官员公布财产时,陈平果敢地报了110万元,他和老婆一年十万元,女儿一年赚一百万。当时没有人表示异议,只是有人暗地里骂陈平显摆个什么怂,说不定女儿在香港卖呢,天知道! 直到今天,众人才恍然大悟,明白上了陈平的大当,女儿在香港做服装生意只不过是个幌子,是个挡箭牌,洗钱的方式。有人说陈平的女儿确实在香港做服装生意,但做得并不好,香港人聪明,香港的钱也更难赚。要不好多香港人到内地来干什么? 上个月女儿生养做月子,做母亲的请了一个月的假,大包小包拎到到香港照应女儿,没想到回程一下飞机就被人接走了。 陈平的女人瞿萍五十多岁,兴华教育局人事科副科长,素有“母老虎”之称。人事科长、局长凡事都要让她几分,教育局廉政纪监小组也有她的席位,还是个副组长。杨桂志做局长后就认她做了干妈,私下里总是干妈长干妈短的。母子情深。 瞿萍到了栖霞基地,谈话的结果让纪委调查员们大跌眼镜。 “姓名?”有个胖子发问。 “你们不会抓错人了吧?”瞿萍不甘示弱,老虎的野性出来了。 “放老实点!你是不是陈平的老婆?”胖子大声喝道,显然很习惯于自动找台阶下。 “请你把嘴放干净点!”母老虎就是母老虎,声音比他还响。 “……怎么……你……”胖子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你这么笨怎么做公务员啊!我和陈平已经离婚了,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你们抓我来做什么?我们没有共同财产,只有女儿羊羊是我们共有的。” “离婚?你们什么时候离的婚?”胖子一下子坠入云里雾里。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实在想知道到民政局查去,具体什么时间我忘了。”瞿萍半闭起眼睛。 胖子走到室外,打了一通电话,很快得到了证实,便怏怏回到讯问室。 其实,陈平与瞿平离婚已经六七年了,外界没人知道,包括女儿羊羊。女儿回来,两个人就住到一起,没有半点蛛丝马迹,夫妻二人有说有笑,真正是滴水不漏。外人只要瞿萍面前恭敬地提到陈市长或请陈市长办事,瞿萍只有一句话:“洋而不蒯的!”到底说谁洋而不蒯的,听者是一头雾水。 有人请托的事,瞿平一般不多;娘家的事,她先打着陈平的旗号,办得了就办,办不了打个电话要陈平亲自办。陈平一个电话就能搞定。陈平常常说我就是比你活泛。瞿平也不饶人:“你神气六国什么?陈平我告诉你,你不要糊里不秃的,你要没有这个七品芝麻官的帽子,看哪个女人相护你,看哪个单位理睬你,你要饭了看谁盛把你?” 两口子就是为了女人不欢而散的。具体哪个女人瞿平也不清楚,只感觉对手的数量太多了,看这个像,看那个也像,大有层出不穷之势。陈平身边的女人她不放心,陈平背后的女人她没见过,只见识过唇印、香水、头发,以及内裤上女人的分泌物。为此她到医院请人化验,确定了是女人的白带。白带是妇女从**里流出来的一种带有粘性的白色液体,白带中含有乳酸杆菌、溶菌酶和抗体,有抑制细菌生长的作用,性行为过程中,白带会增多,对**有润滑作用。医生的介绍瞿平听不下去,心想我难道不是女人难道没有白带,要你多事好勤地解释个屁。 为了不让自己继续生活在猜疑和愤恨中,她选择了离婚。 凭心而论,陈平曾极力挽救这场婚姻了,瞿萍毅然决然,最后丢下几句话,如果有第三个人知道他们离婚的事,陈平将负全责;女儿在内地时他们必须同时住在家中,逢年过节在亲戚面前要保持夫妻的样子。如果陈平哪天表现好了,将来可以考虑重婚。 胖子对陈平糜烂的生活并不感兴趣,瞿萍明白胖子需要什么。她说:“陈平贪没贪钱我不知道,反正我们离婚前存款也就三十四万元,全部给女儿做生意了。那幢别墅现在价值一二百万,当时买了五十多万,注明留给女儿了。事实上我没分到一分钱,凭我的工资我够用了。我不会用他的钱!” 胖子问:“你用没用他的钱我管不了,我现在问你,你有没有参与金港破产案?这个你必须老实回答。” 瞿萍镇定地讲:“你当我是什么人啊?一个小妇女怎么参与金港破产案!” 胖子步步紧逼:“有人反映你接受他人贿赂却没帮人办事,这要我提醒你吗?” 瞿萍有些乱了,这样的事太多了,有些人把礼物或现金硬塞给你,也不管你有没有这个能力办好。办好了,万事大吉;办不妥,就留下了定时炸弹。胖子说的难道是金港老板当初送给她的十万元? 胖子继续下药:“人家都留了录音,里面有你……” “是不是金港的佟经理?那钱是他硬塞给我的,当时我已经和陈平离婚了,而且我又不是公务员,他找我就是让陈平帮他说说话。” “你有没有对陈平说这十万元的事?” “没有,我只是叮嘱他关照一下金港公司。那天他喝了酒,我是在手机中讲的。也不知道他听清楚了没有,那天他不耐烦,直说知道了知道了……” “你一直没跟他提这十万元吗?” “没有。我心想金港是个大公司,十万元就等于老百姓一块钱。反正我招呼也帮他们打了,这个一块钱的好处费我收得心安理得。” “关键是陈平根本没帮金港办事,反而从中力逼金港破产。” “为什么?” “因为他得了收购公司的大贿赂。” “多大?” “起码上千万。” 瞿萍一下子瘫在椅子里,再也说不出话来…… 宏照长叹一口气道:“一切都是命啊!” 和陈平一路走到今天,宏照早就感觉到他会出事。 昨天听周子豪讲了无盐与宿瘤,古代两个奇丑无比的女人,她们才德兼备,竟然使齐宣王与齐愍王大为折服,而成为他们的夫人。无盐是个长相落陋不堪的孤女,生得臼头深目,长指大节,卯鼻结喉,肥项少发,折腰出胸,皮肤如漆。令人望而却步,年过四十,不但流离失所,甚至无容身之处。她本来有个名字叫钟离春,因生得太丑,又出生在无盐,大家就都把她叫做“无盐”,反而忘记了她的本来姓名。 “穷丑矮胖挫笨撸”反而成了进身的本钱,看来做人还是要低调,或者弘扬屌丝风度:反正我就是这么副屌样,再怎么差都无所谓了。有了这个心态,什么非分之想都没有,给人跪舔叫人爷爷也在所不惜,落得个一生静好,岂不善哉! 做官难,难做官。做官不贪的不是没有,那是大政治家,眼中没有钱财,只有权柄,只有理想宏图,只有黎民苍生。 而现实世界中不贪的官真是少之又少,抓一个过来,随便一点“阿是穴”,即点即中,绝无分毫错失。 这天,宏照听桂花讲小城故事。 小城里有两个大王。一个是开饭店的,叫王森,人称森霸王;另一个是开桑拿浴的,叫王存溪,人称溪霸王。一南一北,各霸一端。出门都开宝马,前呼后拥。以前两人是关系很不错的同学,后来因为一个女人翻了脸,便发誓不再遇面。 王森原先经营一个小饭店,生意做得很不错,赚了不少钱,盘了个大一点的,做得还是好。后来吸纳民间资金盘了个更大的星级饭店,还成立了股份公司。眼见得钱进来得像流水一样,财发精神涨,森霸王的名气便出去了,黑界白界的朋友也多了起来。 那个王存溪原本开了个桑拿浴场,地处偏僻地段,加上与公安关系一直处得很好,一有状况便有内线提前报信,生意兴隆,日进斗金。但某天进来几个便衣,拉小姐进了房间后亮出了身份,让里面外面的人全都傻了眼。小姐们全进了局子,王存溪不仅罚款十万,还被吊销了异性服务的准许证。那些便衣是海盐公安局临时抽调邻县的干警。很明显被人算计了,王存溪第一个就想到了老同学王森。 房地产红火的时候,两人都在金港订了门面房。真是有缘,金港把一套房子同时卖给这对同学后就破产了。后来海德接了手,本来事情比较好解决,但两个人谁也不肯让,发展到动口动手。梁子结得更大了。 王森那个饭店违法扩建,被市民举报,城管局答复说扩建部分是脚手架和围网,竣工之时会拆除的。过了些时候,脚手架非但没拆除,而且非法扩建了600多平方米。 某报记者采访了规划局安如华,这个吃货不会说话,翘着二郎腿,抽着大中华,说这是接上级领导指示办理的。这个视频上了网,传到网上还了得,一下子惹怒了兴华的市民。 最气愤的要数那个王存溪,特地驱车到省报请下两个记者,带领他们采访了城管局和规划局。两个局最后正式答复酒店扩建并没有批复,表示立即要求王森停工。 没想到一星期不到,王森又开工了。王存溪又打电话给记者,记者又来了。城管局官员向记者证实,该工程超建615平方米 现在的老百姓并不好骗,都言称只要罚了款就可以视为合法了,那么以后只要罚款都可以违章建筑了。国土局用地科工作人员告诉记者,。超面积部分如果要补交土地出让金,需要规划部门出具手续,否则国土部门无权催交。至于该补交多少,这位工作人员证实总额应在六七十万元左右。,他们感到王森太牛了,后面没人肯定是不可能的。 其实宏照心里面清楚王森大酒店有两个大股东,一个是郑爽,一个是路一鸣。 当初王森也曾向宏照投怀送抱,宏照拒绝了,一是吴家不缺钱,二是大儿子死了以后心冷了许多。钱生不带来,死不带走,要多少干什么呢?何况这些奸商不会做亏本的买卖,给你一块钱必定要为他赚十块钱,这个他朱宏照还是理得清的。现在见面笑嘻嘻,出了事会把你往死里摁。这样的教训像蒙太奇一样从宏照头脑中一帧帧地掠过…… 宏照嫌桂花有些八卦,便说:“桂花,帮我泡杯茶喝喝。” 桂花起身泡了一杯热茶放在宏照手边,发现宏照头上白发增长了些,便说:“三哥,头上多了白发,要注意休息啊。” 宏照笑道:“人老是规律,白发是必然。”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上架感言 今天看到17k给我上架的机会,对着电脑屏幕呆了半天。 对,是呆。那一刻,真的就是多种复杂的滋味涌上心头。 或许在别人看来,确实有些小题大做。 上架是一种是读者和编辑大人的认可,真感到感谢,无上的感谢,感谢在这么长时间里面,我的亲爱的读者和可敬的编辑老师给予的关怀和帮助。 若干次,想放弃,毕竟写作是个黑暗的行当,要忍受孤独和凄凉。要学会让空间在时间中如浮尸一般漂流。 如今,亮起了一张灯,指明了前行的路径,无论多少坎坷和荆棘,都要走过去,一步一步走过去,坚持到最后方可有所修为。 文学,是我从小的兴趣所在。从读小人书开始,文学为我打开一口窗,无数的偶然,让了解到文学的力量,一时间投入了极大的精力。那个时候,我的情绪,称之为狂热,并不过分。 文学创作是一手温热一手冰凉,可我更多感受的是温热,面对众说纷纭,我回复的,是傻傻一笑。 我是语文老师,除了上课,就是码字,然后躺在床上构思下一个感人,或者搞笑,抑或是平淡的情节,然后带着笑意睡去,这就是我的一天。 今天以后,我的书就要上架了。我知道一定会有人离开,但我相信,有人离开,也有人到来。 无论去留,我都谢谢大家! 没有你们,我连第一步都走不完! 今天,迈出一步,我会更加用心。有能力的朋友,就请你们继续支持我,每章3000字,一毛多钱,是你们对我,最大的鼓励与肯定! e欢迎关注17k微信公众号(ap_17k),《白镇纪事》最新章节随时随地轻松阅读!/e 第九十八章 磊磊的小爱情 朱磊磊从海盐国税局大楼的电梯出来,站在高大的台阶上,脸朝着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上班已近一个月,还没有具体工作分到他手上,他无所事事,按时上班下班,中午到食堂吃个中饭。然后坐在窗户边上,朝着楼下的街道、车水马龙发呆。这种机关生活他并不十分反感,在云南他也长期坐办公室,那里有事情做,那里有青山绿水,有清新的气息,这一切注定要成为他的美好回忆了。 六月的黄梅天,在海盐表现得更加明显,空气黏黏糊、潮腻腻的。 新的工作单位没有给他带来兴奋,他感到有些落寞。 能够分到地级市的国税局,是很多人想都不敢想的事,安置费有一些,不多,朱宏照主动出了一大部分,他也没有拒绝。他在市区的“梅香苑”买了一套130平方的房子,不在繁华区域,离中心区也不远,每天坐二十分钟的车上班。习梅的工作安排在机关幼儿园,离家也不远。 结婚以后,磊磊和父亲朱宏照的关系很是微妙,两个人话说不到一块去,虽然他们不承认,王成这样的旁人一看就知道,中间隔着两个人,一个是邱桂香,一个是习梅。 桂香烧伤以后,当地政府给她1八0元的生活补助,她开支极少,轻易不出门,怕面目吓了人。磊磊和妈妈的感情深,那是一种骨肉亲情,什么力量也割裂不开的东西,磊磊毕竟是她肚子里面的一块肉,母子两人的脾气也接近。一想到朱宏照当初抛弃了发妻,磊磊就不能原谅父亲,虽然他成长的过程中,出力最大的是父亲。一想到父亲邱铁匠去世朱宏照所表现出来的无情,桂香就无法原谅他。 从部队回来,磊磊就带着老婆习梅回到白镇下官村。习梅是云南本地人,细长的脸,皮肤微黑,两只眼睛很亮,唯一的不足就是有几点雀斑。她是幼儿园的老师。桂香摸着儿媳妇的光滑的脸蛋说:“梅啊,你比照片还要好看。” 儿子和媳妇是坐公车时认识的。当时磊磊身上没有钢蹦,习梅默默为他投了两个。她坐在磊磊边上,两个人便扯了起来。习梅是个开朗的姑娘,两个人一见如故,双方都感到轻松,很自然地加了qq好友。习梅下车后,磊磊身子探出窗外向她挥手。 习梅并不知道磊磊是个军人,那天他没有穿军装。 他们约好周六晚上到网吧去玩,这次磊磊穿着军装的,习梅看到他的装束,知道他是军人而且还是个军官,说道:“你穿了军装帅多了。” 两个人玩游戏玩到半夜,磊磊说:“我们出去吃点东西吧?” 两个人在隔壁的排档坐了下来。习梅点了小食粑粑,也就是粗麦大饼,像新疆的馕,有甜有咸,在磊磊看来这种东西并不好。还有一个是鸡豆凉粉,与北方凉粉皮差不多,拿辣椒与酱油拌着吃。木瓜水是当地出产一种柠檬状的野果煮的糖水,据说清热解渴,但怎么品尝都不过是一碗普通的糖水。所有地道小吃便宜得让人偷笑。 磊磊要了两瓶啤酒,烤了100根羊肉串。 “你吃得下吗?反正我不吃。”习梅笑道。 磊磊咳嗽了一声。在习梅面前,他觉得两人的场面一点儿也不尴尬。在磊磊眼里,习梅就像是没有长大的丫头蛋子。和那个李可可相比,习梅表现得更加真实可爱。 李参谋长是去年调走了,把一家老小全带走了,包括李可可。从此这个叫李可可的女孩就从朱磊磊的视野里消失了。 邓红兵说得好:“这个小狐狸精走了好,省得让你心里七上八下的。” 自从打架事件以后,磊磊经常看到可可,不再和她说话,但并不表示眼睛里面没有钩子。可可是有感觉的,从不用正眼看他。磊磊一天天变得呆滞了。 当初因为失恋而打架被关禁闭被处分这件事,像苍鹰投在大地的影子一样挥之不去。邓红兵和他谈到这事就笑他:“算了吧,什么失恋?人家和你恋过吗?你这叫单相思。活该!” 他太压抑了。这个所谓的彩云之南,并不是什么浪漫之地。他在信中不住催父亲让他复员。 朱宏照能够体会儿子在云南的苦处,但毕竟军队不同于地方,好多事情并不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况且目前回来,没个好岗位,必须要等待时机,时机成熟了,他和陈浩一通气,和地方上一通气,一切水到渠成多好。说到底,工作是一辈子的事,马虎不得。 磊磊对父亲说:“我不稀罕什么工作,我也不要你负担什么,我会开车,我回来搞运输,自己养活自己。” 朱宏照一听就有点恼火,这个大儿子一点也不省心,什么事都和他对着干。一个常委的儿子开车子搞运输,知道的会夸他清廉自律,不知道的会笑他教子无方。身边朋友的孩子哪 个不是高学历,哪个没有在国外留过学。人家鸿运高照,为什么他儿子就去开这个倒霉的运输车。 那天,磊磊对习梅说:“什么时候跟我回江苏玩,好吗?” 习梅爽快地答应了:“我从来没出过云南,你回去的时候一定要带我啊。”态度诚挚得像个幼儿。 “我想复员以后买个二手卡车搞运输,想开就开,不想开就睡大觉。我觉得这样的生活自由自在。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特别没有出息?” “没有啊,我觉得做自己喜欢的事最幸福了。人好多时候就是不自由的。” 对于习梅的回答磊磊特别满意。她喝一瓶啤酒,脸红扑扑的,眼睛里湿润润的。磊磊坐在她对面,一只手撑着腮帮子,看着她。 习梅笑了,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风在他们中间轻轻地调皮地穿过。 磊磊在桌上摸到她的一只手,他听到习梅轻轻地哼了一声。没有拒绝没有反抗,一切已经顺理成章了。 云南的那个晚上一直到三点钟,磊磊将习梅送上的士,然后在空旷的街道上狂呼大叫…… 和习梅恋爱以后,磊磊的心思不在复员上了,也不催着父亲。他有女朋友了,他的所有心思全在她身上。 这天,他跑到幼儿园门口等习梅出来,他要和她结婚,今天要把这个意思告诉她。 这个时候,朱宏照的电话打进来了。 磊磊说:“爸爸,我要结婚了。” 宏照以为听错了:“谁要结婚?” “我。” “你?和谁?” “习梅。” “哪儿冒出的习梅?习梅是谁?” 磊磊对父亲表现出来的态度极为不满,如果针对他还能接受,可父亲针对一个从没有见过面的习梅,他觉得有些无礼。 “习梅是谁重要吗?她是云南的农民还是云南的官家小姐,与你有关吗?” 宏照听后大发雷霆,在电话里把他一顿臭骂。骂完不解气,还往地下狠狠啐了一口。说道:“光明大道你不走,偏偏要走独木桥。你不听话,好,一分钱也没有。”磊磊探亲回来时,若干好事者为他做媒,都是昭阳名嫒。双方都见了面,可是人一回到云南就没有了下文。 丁春华嘲笑过宏照:“你这个儿子看来心理不正常了,那么多好姑娘不要,他要找七仙女啊?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行。” 朱宏照没理她,不理是最大的轻蔑。 但今天磊磊的态度很强硬,意思很明确。婚肯定要结,不管你同意不同意,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反正已经登记过了。现在我和习梅就是夫妻了,我不要你的钱,你还能拆散我们不成? 今天他是来和习梅商量结婚的事,结婚证并没有拿,这样说就是表明一种态度。 朱宏照倒不是要干涉儿子的婚姻。只是觉得在那么远的地方找对象不靠谱,云南说到底还是个蛮荒之地,蛮荒之地出来的姑娘能好到哪儿去? 现在既然恐吓不成,态度便软了下来。没一会儿,王成打电话过来了,他是来搓圆子的。很多时候,王成叔叔就是担任他父子矛盾的调停人。 磊磊答应今年回来,也做了让步,工作由老子安排。 邱桂香很高兴,看到磊磊寄回的一叠子照片,捧着它们在村里给大家看,还特地跑到朱大江家里,大江一看到桂香就知道有大事,立即喊大脚出来。桂香把照片给二老看,说道:“看,磊磊找到对象了,已经在云南结婚了,对象叫习梅,是个幼儿园老师。” 大江看了半天,眼泪就流下来了。大脚捧着桂香的手说:“儿啊,是我们朱家对不起你,怪都怪宏照这个杀肉的。现在好了,你有依靠了,你可以依靠儿子了,依靠儿媳妇了,将来还有孙子依靠。日子熬出来了!” 大江在院子里快活地抽上一支烟,一口烟呛得他直咳嗽,桂香上前把他的香拿开说:“爸爸,烟还是不要抽了,磊磊快回来了,你要抱重孙子了,要四世同堂了。”这么多年,桂香对朱家两个老人的称呼没有变,两个老人的心也没有变。 宏照上足了发条,事情就办得很快,半年不到的时间,磊磊就回到了海盐。 那天,磊磊开着朋友的小车,从海盐到昭阳,从昭阳到白镇,又从白镇到下官村。村里男女老少都出来看新娘子。 习梅到底是南方人,在下官河的乡人看来,真是美! 第九十九章 痴小妹 朱宏秀说,磊磊回来了,带着新婚妻子习梅回来了,你这个做表哥的一定要去看望看望。 我从白镇中学出来,开着我的破桑特拉,一路上眼里尽是下官河的水,清澈而透明。到河边时我见到了磊磊和习梅,准确地说我是先看到外公朱大江的,他老当益壮样子,操篙站在船头,一副船老大的强势和霸道。习梅一只手伸进水里不断地撩起清凌凌的河水,河中央几根芦苇向她频频点头,旁边有一个人搂着她的腰像孩子一样伏着,看不到脸,那是磊磊。 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泥土和芦苇的气息,河上是如此寂静,可以听得到远处水鸟的叫声,中间不时夹着习梅银铃般的笑声。 我朝河上挥了挥手,朱大江把船头调过来,朝岸边撑了过来。我跳上船,船便晃了起来,习梅紧紧抱着磊磊,我看到了她的脸,皮肤微墨,眼眸特别明亮,一头泻洪般的长发披在肩上。真是水一般的女人。 磊磊叫我了:“哥哥。” 习梅也跟着叫:“哥哥好!” 我比磊磊大六岁,年龄上的差距让我觉得容颜上要差他一大截子。 船又向河中央撑去,朱大江乐此不疲,好像不是在撑船,而是又在领着一帮孙辈度过岁月的河流。不远处是青黛的芦苇荡,苍苍莽莽,一眼看到不边。这让我和磊磊想起了小时候在芦荡里捡野鸡蛋的往事,那时磊磊才四五岁。每次搜寻都不落空,用衣服裹好上船。照例是我撑船,我的撑般的师傅是朱大江,很小的时候他就让我学这门技术,从一开始在河里打转到熟练自如。 磊磊说:“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野鸡野鸭了。” 朱大江说:“有的,经常有人在里面用网捕它们,还有人用枪打。” 磊磊说:“爷爷,放我们上去吧,我们进荡玩玩去。” 话音刚落,荡顶之上传出一声枪响,好像尖刀突然刺破了气球,“噼啪”一声就爆炸了。朱大江说:“董庄人又来打野鸡了。他们用的是土制的猎枪,政府抓得紧,他们总是东躲西藏地搞。” 习梅没听到过枪声,勒紧磊磊的胳膊说:“我们还是不要上岸吧。” 大江表示赞同:“是的,子弹不长眼睛。这些王八蛋!” 我和习梅谈了起来。习梅的父亲是内科医生,母亲是医院的护士长,独生女。嫁给了朱磊磊就注定舍出这个女儿。虽然心里不舍得,但父母终究斗不过子女,最终还是答应了他们的婚事。 我们谈话时,磊磊嘴上叼着一根香烟懒洋洋地躺在习梅的腿上,唇上的胡须一根根清清楚楚地沐浴在阳光之下。磊磊真是长大了! 我说:“磊磊,谭小白要我接你们到白镇去玩玩,今天烧了好多菜等你们呢。” 白镇是磊磊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我那个镇西的小院子他却没有去过。我的邀请他没有立即表示接受,而是用征询的目光看着习梅。习梅说:“当然要去了,我正想见见嫂子呢,听说嫂子长得很漂亮。” 我又说:“小白在我临行之际特别关照,一定要把外公外婆还有磊磊一家请来,一家人在一起聚一聚不容易。” 小白有时脾气虽然坏,为人处事却是相当周全,我想不到的她能想到,我想到的她能想得更加周到。 船慢慢靠到了岸边,邱桂香已经守着了。我上前叫了一声:“三舅妈。” 桂香舅母招呼道:“哎呀,是木木回来了!”面部烧伤以后,桂香的笑就被扭曲的皮肉掩盖住了,但她的心是压抑不住的,此刻大家都能感受她的笑,特别甜美,再也没有卑怯和窘惶。 我和磊磊各有一辆车,一人开一辆,不到十分钟就到了白镇。 一下车,我的手机便响了。是顺顺的电话。 “木木哥,你在哪儿?” “刚到白镇,现在和磊磊在一起。” “我在白镇,马上到你家,见一见大哥。” 我对磊磊说:“顺顺也来了,急着要见你,看来是想哥哥了。” 桂香脸上有些挂不住的神色出来了,磊磊拽拽她的衣袖,她便点点头:“你们到底是亲兄弟,我不管,我不会做坏人的。”习梅看来已经知道朱家的具体情况,看到桂香答应了,上前搂着桂香叫唤:“妈,你真是好妈妈!”桂香虽然面目可狞,但幸福和笑意已经充溢而出。 磊磊和顺顺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接触不多。那时顺顺还很小,磊磊出去当兵见面的机会少了,交流更少了。顺顺是个乖巧听话的孩子,一点儿也不犯嫌,也不因为爸爸是镇长而逞强,磊磊看着这个弟弟是顺眼的,只不过脸上不表现出来。有一次顺顺被邻居家一个半大的孩子欺负了,他上门把那孩子叫出来,挥手上去一个嘴巴,还狠狠踹了他一脚,指着他的鼻子道:“你以后再欺负我弟弟一次,我就打断了你的狗腿。” 回家以后,他朝顺顺说:“你也太没用了,怎么像个丫头,人家打你为什么不还手啊?”顺顺嗫嚅道:“我不敢……” “以后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说我哥是朱磊磊,看谁敢动你一根手指头!” 朱宏照听说此事不仅没有骂他,反而表扬了他,说他像个大哥的样子。 一家老小进了白镇,在我的带领下走进我家小院。谭小白扎着白色的围腰,跑了出来。她把大家迎进屋子,特别叫了声“三舅妈”,并吩咐我赶紧倒茶。 磊磊四下打量这个屋子说:“这房子有年头了。” 这房子具体多少年我也不清楚,我听老谭说过,原房主叫张鸿泰,本世纪二十年代年从赵家大房典当过来,专营香烟和旱烟丝。旱烟制丝需经木榨压成烟块,再切成条饼刨丝。旱烟有生切、熟切之分。上述制作为熟切。生切是在烟叶采收时经堆黄后切丝,然后晒干。吸烟用烟具称烟筒,又名烟袋,装烟用物称合包。裕恒泰座东朝西,面向市集中心鱼市口,生意兴隆。张鸿泰头脑活泛,兼用代替币“竹钱”,竹面文字为“鸿泰烟行”和币值,均烙烫而成,文字凸现,韵味十足,楷书端庄洒脱,通体光滑亮泽,给人以古朴典雅之感。有一年修理顶棚,我就见到过这个小东西。 张鸿泰的老婆苗秀芬疯了以后,他便房子转手卖给了肖达海,价钱低得教人不相信。苗秀芬父亲通共,张鸿泰被伪军收买充当了眼线,一个老子一个丈夫让苗秀芬惶惶不可终日,先是抑郁症,后来精神分裂。走在街上说着胡话,张鸿泰生怕她说出什么秘密,便想卖了房子躲到乡下去了。之所以低价卖给肖达海是因为肖家的老二达全是锄奸队长,张鸿泰害怕肖达全和他算旧帐,想通过肖家老大从中讲点人情。说到底,就是保命。 张鸿泰是呆子,白白在镇上呆了那么多年,居然不知道肖家老大老二根本不是一路人。肖达海嘴上答应着就把这房子买了下来。难怪多年后他把这房子送给了肖扬东。解放以后,屋子又被肖达海重新翻修,在空地上砌了一溜子砖头,形成一个小小的院子。我在这个院子里生活了十年,总感觉有些阴森。 解放后,张家又回来了,在后街上租了个房子,张鸿泰到公家饭店里烧灶。苗秀芬更疯了,神志不清,像女鬼一样半夜经常溜出来,镇上人晚上一遇见她都跑得远远的。 老谭也不叫她名字,也不叫她疯子,叫她“痴小妹”,多少有点同情的味道在里面。老谭这么叫,大家也这么叫。渐渐地,苗秀芬这个名字被人淡忘了,人们开始乐于用一种欢快的口气说:“痴小妹来了。”哪家小孩调皮不听话,也是这话:“快不要哭,痴小妹来了。”小孩的哭声立即就止住了。 听说这个故事以后,我头脑中便时常浮现出痴小妹的身影。几年前,我见过这个老女人,衣衫褴褛,时哭时笑,有时追赶小孩,有时被一帮大人小孩围攻。他们一齐用小砖块掷向她的头颅和身体,她不知道疼,肮脏的脸上全是令人恐怖的笑容。他们笑着,叫着,欢呼一次又一次的胜利,最快活是王德青。解放前他的老子在赵大房当差,经常在白镇和昭阳县城之间送信,老苗他们在半路上截住了他,把他腿打断了,要不是老苗讲情,当场就崩了。老王没有感念老苗的好,反而把仇恨结在了苗家身上。 王德青是个老神经,六七十岁了还像小孩子,捡起砖头砸过去,嘴里骂道:“砸死你个痴逼!” 有一次,老谭实在看不下去了,端起一盆水泼了过去,王德青一下子成了落汤鸡。王德青红了眼,老谭也不怕他,一手撑腰一手指着他说:“有种你来打我,我八十的人了,死得了。” 王德青瞪着眼睛骂着:“你个老不死,关你什么事啊?”众人知道他不敢动手,但还是在劝说他。王德青又骂了几声,极其尴尬地走了,摇摇晃晃的。 我说的几个人,磊磊只认识老谭。其他人印象不深了。 顺顺轻轻走了进来。我说道,顺顺来了,开始吃饭吧。 第一百章 捡回失去的记忆 吃完饭,我们几个年轻人漫步在白镇的街头。 习梅说:“这里好像一个地方,很熟悉的感觉,就是想不起是什么地方了。” 磊磊抚着她肩膀说:“是因为这里太古旧吧,触发你的诗情?” 我和顺顺看着他们两个人笑。好幸福的小两口! 西塘河在眼前了,它沿着白镇逶迤而下,支流穿越白镇把镇区划分为南北两面。小小的文英桥安放在窄窄的河面上,好像陶瓷玩具。河面很窄,窄得可以一跃而过,仅容两艘小舟擦肩而过。这样一座桥,其用意恐怕更是为了给单调的河水一个小巧的装饰,而不是为了通行之便。有了小桥,可以养目安神,望着它,又会让人心生疼痛,端庄间有妩媚,妩媚中有宁静。 习梅倚在桥栏杆上,一副心旷神怡的模样。 太阳橙红如盖,悬在日照庵顶上,通体光明却不刺眼,光芒是如此柔和。我们又走到了太阳底下。日照庵,建在绿洲之上,四面环水,树木丛生,百鸟啁啾。庵西道路长达里许,两旁矗立数块断裂的碑碣,上书“慈云广被”、“泽被群生”的碑文。天空的夕阳和远处的村落构造了这个画面的整体轮廓,渔夫和船给画面增添人间烟火的温暖,在宁静的夕阳下,所有的一切都是这般和谐。麦穗、入眠的春蚕和稀薄的桑叶,使画面的色彩更加生机勃勃。时间或在初夏,欢声笑语又展现出其乐融融的乡间氛围。 顺顺说:“这个建个公园就好了,老人们可以打打拳,跳跳舞。” 我笑道:“这是个好主意,等你掌握了大权,一定要拨点钱给白镇。” 没等顺顺开言,磊磊抢先说道:“这个别指望政府,我看个人投资最好,把这儿建成一个旅游景点。你们看,有树有草,有船有水,城里人来租条船到河里划,一直划到南湖的芦苇荡去,多有意思啊!”磊磊出去几年到底不一样了,有经济头脑,要是经商一定是个好材料。 顺顺说:“哥,听说你分到海盐国税局了,倒真是个好单位。不像我,整天穷忙。” 磊磊脸上没有喜悦,反倒显出悲哀之色。顺顺知趣,不再言语。我说继续向东,那儿有个轮船码头,去看看。 这是一个很小的轮船站头。进入候车室,这是白镇最繁忙的地方。夜晚虽然有遥远的汽笛声,却没有过境的轮船停留,人便走空了,没有人这里便成了垃圾场。那些用木板简易铺搭而成的座位上,坑洼不平的地面上,满是瓜子壳、甘蔗渣子、香烟屁股。售票窗口上方一行行站名:白镇、昭阳、射阳、皂河、凤凰台、柳堡……这些地名中白镇显得最不普通,它的名字总给人一种旷古遥远而神秘莫测的江湖的感觉。旅走光了,售票处的窗子就关上了,关得死死的。有两道门,一扇朝西一扇朝东,大敞四开,寒风由东向西穿堂而过,发出尖锐的叫声。说是门,其实就是门框,门在这里是多余的。半夜照例会来一些不速之,它们是白镇最为资深老练的夜猫和野狗,它们聚会于此干什么无从知晓,人与畜牲,毕竟是两个世界的事。 令我不解的是,皂河镇离白镇相距数百里为什么名列其上。是两个古镇的心心相印,还是人为的结果。后来老谭让我知道这是因为肖达全担任白镇区长时的力排众议,开辟了这条航线,当时有人说它更像一条秘密航线,直接通到他妻子的故乡皂河古镇。 通航之初没有白镇人到皂河去,也没有皂河人到白镇来。这条航线陆陆续续把沿线的商带来了,把白镇的酱油和鱼虾带走了,又把皂河的狗肉牛肉带了回来,它最后成为一个贯穿南北方的货运航线。这种交通上的便利和收益是多年以后才得到的,在这之前,肖达全冒着极大的政治风险开辟这条航线于公于私都认为是一个奇怪的举动。这种看法也很正常,他身上奇怪的事情太多了,他就是个强势的怪物,只要认为自己是对的,任何人的意见都听不进去。做了决定的事,九头牛也别想拉他回头。 每个人每个建筑后面都有一个敛声屏气的神奇故事,这话一点儿也不假。白镇水网纵横,白镇人如同落进蛛网的虫子,陷进去后想再出来是极难的。如今好多耄耋老人还沉浸肖达全的传奇故事之中,历史的真实和故事的浪漫成为白镇生活的支架,让这里的精神生活无比丰富,像每天端上饭桌的菜肴,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我们几个人站在水泥和石头混合铸成大码头上,迎面是风,脚下是河,河上不时驶过一艘两艘货船。 河水流到轮船站就开始拐弯进入到下官河。下官河很宽大,没有波涛汹涌,就这么平静地流淌,一百年这样,一千年也是这样,它的姿势一直就没有变过。 我在白镇那么多年,最感兴趣的是轮船站,只要有朋友来都要带他们来看看。还有就是老街。老街是我爷爷肖达全成长和战斗的地方,他大半生在这里走家串户,穿梭于大街小巷和宅院,提到他老街上没一个人不知道。 现在老街的房子还保留着原貌,一律老式的带一层楼的木板铺面,在楼上走动楼板便咯吱咯吱地响。楼下做生意,楼上住人晒衣服,从小儿的尿布到女人的胸罩,从打补丁的短裤到印着水仙花的床单,像各式旗帜在市镇的喧闹和尘土中迎风招展。白镇生活在这里很满足,满足的生活便没有痛苦。即使日本人和国军驻扎白镇的时候,他们表面上过着自己的小日子,没有表现出太多的不安和反抗。后来日本人往白镇投了三颗炸弹,炸毁了白镇足以自豪的大士禅林,以及赵氏家族的豪宅赵大房,他们才开始真正觉醒,肖达全是醒得最早的人。王达人和皮一帆帮他贴过传单,皮一帆跟随过他在芦苇荡里打过游击后来做了逃兵。目前两个人都健在。谈到这三个人,白镇人感叹就多了,说得文化一点就是“无为而治”的意思,打江山容易,守江山共富贵却难,这是世代的箴言。 我在想着过去,他们三个人已经跑到前面的电线杆跟前去了,水泥电线杆子齐着眼睛的地方,贴满了各式各样的小广告。有两个广告比较醒目,一是“专治狐臭”,二是“专治不育”。在专治不育后面还强调:“专治勃而不举,举而不坚,坚而不久,久而不射,射而不多,多而不活,活而不育。”我很奇怪平时没有注意到这个古镇景致,更奇怪这样一个崭新时代还有这么古旧的玩意。 我只知道这些良医往往隐藏在轮船站附近的小旅店里,他们会租个单间,把室内收拾得干干净净。没人上门就赤膊在铺上仰面躺下,叉开两脚,脚边一只大茶壶;有人来,他们煞有介事地穿上白大褂,鼓动三寸不烂之舌,做模作样,把无说成有,把死说成活。一到晚上他们会聚在一起喝酒玩牌,吆三喝四,全然没有名医的样子。头顶上的电灯泡也不亮,昏昏黄黄,灯泡四周密密麻麻的斑点,不是栖息的蚊子,就是苍蝇产的卵籽。 磊磊看着“专治不育”,大声念起来。习梅是南方人,无论如何听不懂这种直露的广告词,顺顺脸上有些难堪,但又不好制止。 我一拽磊磊的膀子说,还有一个好地方没去,现在去还有好东西吃。 我往回走,经过白镇中学时就看到了还校长,他一看到朱家两个公子,脸上立即露出笑容,极其恭敬地弯腰和他们握手,并说要安排晚饭。 磊磊心不在焉,眼睛还在小广告上。顺顺的表现很有礼节:“感谢还校长的盛情,刚刚接到我爸爸的电话,要我们下午一定要赶回昭阳,很不好意思,以后有机会到昭阳我一定请你喝酒。” 还校长倒有点不好意思了,连连表示感谢,其作态根本不像一校之长。 顺顺一直看着还校长背影远去才掉过头来:“走吧,我们到虹桥逛一逛。” 磊磊问:“刚才那个人是谁?还校长?我怎么没见过。” 顺顺低声说:“不相干的人。” 我破口而笑,磊磊盯着我看,我只好坦白:“兄弟你说得很对,你做得也很对。你是个官才!” 磊磊笑道:“是啊,顺顺真是老到,和我这个当兵的哥哥不一样。” 顺顺假装生气地对习梅说:“嫂子,他们两个人欺负我,你也不帮帮我!” 虹桥的桥头有块新镶嵌的石板,两行竖排的字,用红漆描在笔划的刻道里:虹桥,始建于贞观初年。磊磊说这应该是古镇开始旅游业的信号,顺顺侧过脸对着他说:“大哥真是处处离不开经济啊。” 虹桥巷口摆着两道小吃摊子。你可以在左边吃一碗凉粉,洁白如玉的粉条上面浇着一层红辣椒、大头菜丁子,和几根虾米。你也可以在右边要两个油端子,面糊摊在铁制带把的模子里,再盛上一点萝卜丝,放在滚热的油锅炸,炸到微黄泛香。还有小汤圆和酒酿,想吃什么有什么。 磊磊和习梅在小板凳上坐下来,开始有滋有味地品尝古镇小吃。我和顺顺不大好意思坐,毕竟镇上人的都认识我们。我们便立在一边闲谈,一边谈一边听着吃主和小贩们的搭讪,他们都是白镇的熟人。 我对顺顺说:“是的,在这里,你会捡回失去的记忆。” 第一百零一章 崔明珠的风月夜 除了习梅以外,崔明珠也来过,她们都是操着外地口音的女子,因为一个男人的存在而来过白镇。 前面我说过,崔明珠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在百度上搜索了我的名字,我的名字好记,无论经历多少年都不会忘记。她的名字我也是记得的,但一时记忆堵塞想不起她姓什么了,只知道叫明珠,多好的名字啊!|读高中时认识了“明珠暗投”这个词,一念到这个词我就想到了她崔明珠。 她从我的回信中知道了我的所在,于那年春节之后潜入白镇。不算邂逅,也不算相遇,倒有点像是约会。我不要她来,建议她重新选个地方,昭阳也好,海盐也好,总之白镇人多眼杂的,被人发觉了不好。但她坚持要来看看,她说主要是来看看地方,让我不要担心什么。 她出现我面前的时候,已经基本是个陌生人了。她成了一个丰满性感的少妇,我竭力想从她身上寻找过去的影子,所幸还是找到一些,鼻子尖尖的,细细的眼睛,尤其是笑容一点儿也没有变化,只是从脸庞到身段已经完全不是那样的瘦弱,否则我真会觉得她是个冒牌的崔明珠。 她到白镇的时候已是黄昏。她很惊奇白镇居然还有清脆的棒槌的捣衣声。她站在南湖边,听着忽远忽近的声音,像习梅一样贪婪痴迷地望着对岸苍茫的芦苇荡,而我又止不住去望她。我甚至不敢对她说什么非分的话语。 在白镇,她是出众的,那身影,那姿态,和那落寞的眼神,都非白镇所有,我不敢让她完全进入白镇,只能在边缘瞭望白镇。 她离开的时候,湖荡边上亮起两点明昧不清的烟火,有人在轻声谈笑。我看不清他们的面目,但从声音上可以辨出不是本地人,他们也是白镇的人。他们是同乡,一个开饭店,一个卖炒瓜子,商量着如何在白镇活下去,如何和狡猾的白镇人做生意。他们的话崔明珠听得懂。这两个家伙说的话相当有趣。白镇的饭店业为了招揽饭店生意,在红白喜事上经常采用不正当竞争的手段,让外乡人无处存身。哪家小孩一生下来各家饭店就抢着送满月子礼,让主家很难做。古镇饭店的老板做得更出格,有一家八十多岁的老人还喘着一口气息,就好像一盏油灯还没有熄,他就把抢先一捆纸钱和一副蜡烛就放到门口了,还央求主家一定要到他的饭店订斋饭,弄得这人家哭笑不得。 其实白镇的人生意经远不止这些,白镇的那帮生意人没有报纸,从不收听广播,金融危机,房价下跌,大气污染,电影百花奖,等等,那个喧嚣的世界都留给了城市,对他们来说太遥远了。他们只有一副伶牙俐齿,远交近攻专赚熟人的钱,对第一次上门的生却是格外让利,嘴里说生意不在人情在,总有一天会用刀子暗暗宰你一下。白镇的生意太多了,多得让人无法想像,千百年来他们守着行规,白天做生意,晚上就可能缩到天井和阁楼里去,一生又一生就这样打发掉了。卖日用杂货的李四,新娶了老婆,晚上不肯睡,早上起不来,老娘冲他骂道:“生意不当生意做!儿啊,那事只能当咸菜少少地吃,调个味而已,不能当饭没命地吃,吃多了会坏肚子的。” “这个事情是什么事啊?”崔明珠的笑表明她是明知故问。 她好意思问我却不好意思答,只得含糊其辞。 我继续说,要是不加隐瞒地说全了,白镇的好玩的事情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白镇人真是厉害!她说。她的评价让我有些羞愧,觉得她所说的白镇人里面也包括了我,她似乎在影射我的胆小懦弱。 不论怎么说,上我车之前,我们还需要躲躲藏藏。小街入夜了竟还那么热闹,公家的店铺全部关闭了,别的大小店铺照旧灯火通明,人们当街吃饭,看着铺子里面的电视剧。还有人在聊天,拉二胡,吹笛子。孩子的兴趣更加热力,他们在抽一种老式的木陀螺,用一根带棒的绳子把它抽得满地乱转,大人在一旁叫好。 我和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一前一后走着。我领着她拐进一个小巷,街上的人声和灯光全落在身后,小巷里没有路灯,只从人家的窗户里透出些昏黄的光亮,我暗示她停下,她就站在窗户下面,微弱的光亮之中,她有点憔悴,倒显得楚楚动人。我回头朝她一笑,转身而去。 我开来车子,没熄火停在巷口,她敏捷地开门钻进车子。我轻踩油门,车子向前走了。此时我的心才安定下来。我听见她在嘟嚷,像是在责怪。我实话说我的老婆就在白镇上,镇上认识我的人很多,要是让谭小白知道我晚上和过去的女友会面,一定会把天闹塌下来不可。 出白镇的时候,她指着远处模模糊糊的几幢房舍问这是什么地方,我说这是白镇中学,我工作的地方。她竟然轻叹了一口气。 “那今天你要不要吃点咸菜?”她这么一说,不动声色,等着我回答。 “吃,但要找个好地方。”车子上了公路,一马平川,我的心情一下子激动起来,在想像中感觉像车速一样飞快地接近着那个兴奋点。 半个小时后,我们住进了章成宾馆。一进房间,我便摆脱了在白镇时的怯懦,紧紧地抱住她,低头吻住她的嘴唇,气息还是和多年一样,有点咸。还有一缕清香从她的头发根散发出来,我的手伸进她的羽绒服,她把我的手拉开说:“急什么,我洗个澡。” 她洗得很慢,我有点迫不急待。她在里面问我:“木木,你说六十年以后,我们还在不在了?” 我说:“六十年按佛教的轮回转世说,正好一劫。而花草树木一岁一劫,很快就轮回转世,相比之下我们人是多么不幸!所以如果再有六十年,我们应该好好的度过,把握好今天最重要。” 她周身裹着一条白色的大浴巾从浴间出来,掀开被子钻了进去,温顺得像一只小猫。 事情做完了,她问:“咸菜好吃吗?” 然后又笑着说:“要不要再来点咸菜?” 于是两人又如胶似漆,绞在一起。这一次是真的累了,她也累了,累了以后不免悲伤起来,讲起了她这些年的经历。 她十九岁在广东一家服装公司打工,老板裴祖德是偷渡过去的香港人,借助老婆家族的财力在广东开了这么一个工厂。厂里的裴祖德只有管理权没有决定权,家里的裴祖德在一帮舅太爷眼中更是吃软饭的角色。她也不知道怎么和裴祖德搞到了一起,当时孤身在异乡无依无靠,裴祖德是个老板,平时生活俭朴,常年就是那么两件旧西装,这样的人她看得亲切。觉得裴祖德是个值得依靠的肩膀,倒真不是依恋他的钱财。 事情很快就暴露了,老婆给了他五十万让他滚蛋。裴祖德五十多岁了,携着她在镇上开了一个小超市,他善于经营,促销的点子很多,生意一天好过一天。后来他买了一辆车跑出租,让两个歹徒勒死的驾驶仓内。后来在遗物中找到了他的手机,手机掉在椅子夹缝里,可能是挣扎或打斗时从口袋里掉出来的,免遭歹徒抢劫的命运。手机里面有一个女人,他们发了不少短信,有的语言极其下作,关键里面有他们多次约会的记录。 现在回想起来,他不肯呆在家里,主业是和那女人约会,副业才是跑出租。无论多么老实的男人,只要一有钱就会变坏。 他们是拿过结婚证的,凭借这个硬正货,她全盘继续了他的遗产。现在她一个人经营着超市,每年春节回一趟皂河镇看望父母兄弟。她把弟弟弟媳带到了南方帮着打理超市,她坐在后台什么也不想做。 她没有别的男人,除了裴祖德就是我肖木,我只是她年轻时尝试风月的材料罢了。长年在外的生活风霜雨雪,差不多都把我给忘记了,要不是一次偶然想起在电脑搜索肖木这个名字,我也许就从她的记忆中彻底消失了。 我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她便睡着了,睡得很死,一点气息都没有。四周很静,不久外面下起了大雨,我听得见外面到处在滴水,一滴,一滴,滴着,声音回旋着不肯消散,不知什么时候,我跌进了积水谭,沉入到梦里。 第二天破晓时分,她醒了,拍我的脸,不停地亲我的嘴。她说我要走了。 我不敢挽留她,要送她出来,她说你再回去睡一会儿,我打的士到车站,到那儿再吃早饭。 我坚持送她到门口,正巧一辆的士经过,她上了车,一挥手坐车走了。 当车子消失在马路的尽头,霓虹闪烁的城市深处,像一则湿漉漉故事,又像一个迷迷濛濛的梦。 我摸了一下手机,它一直关着,我一夜未归,谭小白今天一定会细细盘问。 我回到房间,躺在床上,开始杜撰我这一夜的去向。我发了个短信给顺顺。顺顺是一家人最为信任的好宝宝,不过,他会为我圆这个谎吗? 第一百零二章 陈浩的橄榄枝 近期,朱宏照比较烦,在常务副市长的位置上已经干了四年,明年是换届之年,说不想再往上走一步那是假话。大丈夫活在世上,图个什么?还不是追求功名利禄,干一番不同于常人的事业?目前他是正处,向上再跨一步就是副厅,虽然是省管,但这一级的任命省里还要听市委书记的意见。只要复归官场的小圈子,膨胀的心性又依然如旧。 市委书记是顾彪,本没有什么阻碍,但从上届昭阳出去的两个人来看,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郑爽和陈平的安排最终还要省里决定,一个市委书记决定不了比较重要的任命。 好多县市党委和政府一把手都不和,这在昭阳是个例外。前任郑书记和陈市长无论在什么问题上,意见总是惊人地一致。陈平就是郑爽的影子,身子和影子在任何情况之下都是源与流的关系,都是不可分割的。谁要是人为分割这种关系就是不懂哲学,不懂辩证法,不懂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他们能够双栖双飞,不能说没有这个因素在起作用。 宏照感觉郑爽在关键时候不帮他讲话是正常的。无论他与郑爽如何交好,也只能排在陈平的后面。就好像火车车厢,你本来排在后面,想某一天排到前面,除非前面的车厢出了问题。可事实是,车头和前面的车厢如胶似漆,只要车头一声吼,陈平总是第一个跟上。 上一趟火车是赶不上了,如果这趟再赶不上,可能就赶不上下一趟的飞机了,这在官场上太常见了。宏照不是一个安于命运的人,一直不是。他做过小学代课教师,受过诸多屈辱,这些经历让他隐忍,更让他善于使用“以静治动”的策略处理纷繁复杂的问题。 他之所以让章**找安如康,其实就是设个套让郑爽钻。只要有人进了套子,一定就是一窝子。安如康这个家伙表面上温顺,其实心机很深。当初他在担任乡镇党委书记时“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做秀功夫很让人折服,到了城区以后,为了一套“将军楼”分房,他送了两万块钱就轻易如愿了,在当时让好多正科级干部眼红得冒血。当然,现在的安如康不是原先的安如康了,现在的安如华什么没有?别说房子,身边女人就有一打,哪个女人名下没有一两套豪宅? 若是郑爽无情对他,他朱宏照或许会使用一些手段,撕开安如康这个缺口逼他就范。到那个时候,取他如囊中探物一般。 其实他只需要郑爽几句公允的推荐,这种推荐只能给一个人,给了陈平,他就没有了。 事过境迁,郑爽和陈平已经得道成仙,他又能奈之何,当真红下脸吗?想想算了吧! 路一鸣和许峰的到来曾经激起他的排斥和抵触,为了消除他的负面情绪,顾彪跟他讲,让下半年让你来海盐主持地税局的工作。话说了半年多了,这句话始终没有兑现,十堰区区委书记秦钟坐到了这个位置上,据说上任之前,秦钟还牢骚满腹。 官场的变化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官声是个充满激情的地方,没有激情就没有妄想,没有妄想就没有争夺,没有争夺就没有变化。归根结底,官场的变化不管好丑都是激情在作怪。 这天,宏照下着四国军旗,他的手机响了,屏幕显示的是陈浩。陈浩远在云南,几年前为了磊磊的复员的事情他们几乎今天通话。时间一晃几年,竟然很少电话联系了。 陈浩在电话中的声音很响,炸得他耳朵发痒。他说已经转业到地方,目前分在省委组织部。宏照没会过神来,口中机械地应答道:“太好了,恭喜恭喜!过几天,我到省城为你接风。” 电话中传出陈浩的笑声:“等下次省委组织部有会议,我来请你。” 此时,宏照才缓过神来,明白了陈浩在组织部的意思,还是省委组织部,干部考核加官进爵的重要部门。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宏照不禁窃喜:“如果首长有空,我明天就登门道贺。” 那边回答:“好的,明天晚上,不见不散。” 电话挂了,宏照眼前顿时浮现出多年前的云南之行,那次疲惫的夜行,那个古老的谦乐村,那些朴实的村民,一件件,一幕幕,像放电影一样。 第二天中午,宏照把手里的工作交待了一下,然后打了个电话给路一鸣,说上省城看个医生。 路一鸣说:“我有朋友在省人民医院,要不要我帮你联系一下?” “谢谢了,我已经安排好了,今天去检查一下。” “那好吧,一路顺风,身体最重要,工作天天有的做。” 宏照觉得路一鸣头一次说了一句这么有水平的话。 前两天市委办一个女同志仗着老资格仍旧上班迟到,被路一鸣撞见了,好一顿训斥:“你现在公字号上班,要是在私企,早就开了。”这个老女人嘴也不饶人,耍起了泼,针锋相对道:“书记你说得不错,我是欺负公的,你是欺负母的,整个机关有多少人迟到你知道不知道?”一时间,路一鸣无言以对。 我欺负公的,你欺负母的,这句话迅速传遍市委大院,一时成为笑谈。 省城金陵与县城昭阳何曾不是一样,宏照看着鳞次栉比的高楼,灯红酒绿的街道,来来往往的车流,匆匆忙忙的人潮,觉得省城就是省城,规模和层次是不好比拟的。 刚才,陈浩打来电话说他已在“珍珠大酒店”等了,宏照催司机老陈脚底下稍微快点,不能让领导久等。 没多久就到珍珠大酒店门口,他对老陈叮嘱了几句上了电梯。从第20层出来,一眼就看到了两个漂亮的服务小姐,笑盈盈地问:“是朱市长吧?陈部长已经到了,有请!”两个服务小姐把他恭恭敬敬领进了一个偌大的包间。 一进门,眼前一亮,玻璃与灯光的组合,可谓金碧辉煌,如同一座神秘的水晶宫。里面已经有了好些人,其中有个人站了起来。宏照知道是陈浩,时光真能改变一切,就像一把尖刻的刀,在他的脸上写下了太多的沧桑,不过又增添不少作为领导同志的英武之气。 “陈部长好!” “朱市长,多年不见了。” 两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其余的人都是陈浩的朋友,陈浩径直坐了上席,宏照被他拖着坐在身边。金陵是六朝古都,请不同于昭阳,主家坐上席,人坐下席,有一种君王大宴群臣的味道。宏照见在座都是气度不凡的人,站起来谦让,被陈浩抓住了胳膊。陈浩说:“我们既是老乡又是老朋友,多年不见面,自然要坐在一起唠唠啊。” 陈浩端起酒杯说:“我们大家一起把第一杯酒敬给我的老朋友朱市长。”众人立即起立,如众星捧月一般。说实话在省城这么大的场合,宏照还真没受到过如此礼遇,心中不免有些紧张,立即一饮而尽,由于动作太急,酒顺着嘴角溢了出来。陈浩笑了,又满上一杯说:“这一杯为了多年的交情,我敬你。” 宏照现在还真不清楚陈浩的具体职务,那天电话中没有好问。为了防止泄透这个秘密,他也没有向任何人打听,这是一种宝贵的资源。根据陈浩在部队的级别,又过了那么多年,现在转业到地方起码也是副厅吧。刚才服务小姐称他为部长,应该是组织部长或者副部长。如果这样,那可是个不小的官啊! 宏照连连说:“我敬陈部长,我敬陈部长。”抢先把酒倒进口中。 接着,座中宾纷纷敬朱市长,他从称呼上看得出来今天到场的全是头面人物。在昭阳,别人敬酒他要看对方的身份。地位差不多的,他会全部干掉;身份比自己低的,喝半杯或象征性地抿一下。今天在这儿,他算个什么?宏照很有自知之明。好在他的酒量大,这点酒他还能顶得住。 一会儿功夫,两瓶茅台空了,又上两瓶。 宏照立即主动出击,从陈浩开始逐一敬酒。交通厅的邹董事长赞道:“朱市长真是好酒量!” 酱香型的酒,入口香甜,实则后力很大。四瓶喝光,宏照明显有了些醉意。这时,陈浩说:“好,今天就喝到这儿了,上点主食,宏照你说,吃点什么?” 宏照说:“随便随便,部长你定。” “那好,就上糌粑和酥油茶吧。” 一个处长插了一句:“这可是好东西啊,今天我们又沾光吃到这美食了,要不是陈部长,珍珠大酒店就不知道开发这道主食。”糌粑和酥油茶是云南民众的主食,陈浩还保留着好多部队的生活习惯。 宏照趁上主食的空隙,对陈浩说:“陈部长回地方上几年了?”陈浩哈哈一笑,说:“我是前年从云南回来的,早就想找你,一直没时间,现在我的岗位确定了,所以约你。以后我们可要常来常往啊。” 宏照感觉自己的疑问还没有解决,笑道:“我也是经常想念陈部长,去年春节我拜访过伯父伯母,那时没听说你要回来。” 陈浩握住宏照的手说:“感谢你多年来对我父母和兄弟的关心和照顾,他们都对我说了,以后你就看我的吧,我不会对不起老朋友的。”陈浩酒似乎有些多了,接着说,“我现在省委组织部做党组书记,兼副部长,有些事我还能说上话。” 宏照一听大喜,紧紧握住陈浩的手用力地摇着,想说什么但什么都没说。太激动了。有了陈浩,路一鸣算什么?根本不要仰他鼻息过日子。 邹总把糌粑和酥油茶端放到陈浩面前,说:“朱市长,陈部长可是大干部啊,正厅,年轻,还有好几步要走的……” 陈浩身体朝后一仰,说:“你别拍马屁,都五十了,还年轻?我就是想踏踏实实认认真真为老百姓为国家多做一些事情,也不枉领导和同志们的信任,也不枉来人世间一趟。” 邹总带头,席中响起七零八落的掌声。 有陈浩坐在宏照身边,他信心满满的。省里有陈部长,市里有顾书记,即使将来路一鸣不推荐他,也无济于事。宏照咬紧牙,心里说:“明年一定要上!” 他说:“我出去打个电话,让司机放车过来。”陈浩要留他,他婉谢了,说明天一早有个常委会,要当晚赶回去。 这样与众人一一握手道别,互留了名片。 上了车,老陈精神头很足,明显已经睡了一觉,看到宏照精神亢奋,便问:“朱常委,今天有什么乐事啊,说说噻。” 宏照骂了一句:“你这个混蛋,想知道什么?” “有没有美女相伴啊?” “放屁,我朋友是大干部,哪是我们这些七品芝麻官的档次?” “什么大干部?” “很大,就是不能告诉你。” “常委,凭良心我口很紧的,这么多年了,你居然还不相信我!” “相信你老母猪都会上树。”这句话是从香港电影中学来的,经常被宏照挂在嘴边,当然只是对关系非常好的人说。这话让司机更加兴奋起来。 “老板,今天有什么赏赐小的啊?” “一条香烟。” “不会吧,老板,你也太抠门了吧!” 宏照哈哈大笑,说:“你这小子,油嘴滑舌的,看我回去不好好揍你。” 其实宏照从内心喜欢这个油嘴滑舌的老陈,七八年相处下来,感觉他虽然嘴油,但车子开得稳,嘴巴管得紧,从来不会在外面乱说什么。 有一次他说:“老板,你放心,即使我老婆我老子我老娘也别想从我嘴里套出什么,我生是老板的人,死是老板的鬼。” 有一次,陈平向他打听宏照的去向,他没说。陈平骂他,他还是说不知道。后来陈平对宏照说:“你这个司机小陈,嘴上锁了,根本不把我这个市长放在眼里。” 陈平叫他小陈,可宏照叫他老陈,这是一种尊重。老陈不喝酒,只抽烟,闲下来就陪宏照打篮球,两人如影随形。宏照做什么事从不瞒他,宏照对他说过:“老陈,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 老陈是个乖巧的人,说:“只要老板不甩了我,让我永远为你服务,就心满意足了。” 老陈的老婆不上班,酒店、浴场、麻将是她的全部生活。工资归工资,收入超过工资不知多少倍。凡是乡镇干部要接近常委,必须先接近司机,钱、物、卡就会纷至沓来。 宏照看不上眼的礼品,尤其是烟酒,家中已经堆积如山,再带回家就一点意义都没有了。在宏照眼中,用不到的东西就毫无价值。既然消受不完,不如赏给老陈。一个月下来,宏照赏赐的烟酒上万元,绝不在话下。所以,老陈认定了宏照,跟定了宏照,小徐知道宏照老板是个大手笔。 陈平的司机除了乡镇的些许孝敬,什么也没有。陈平会装b,连司机都被他蒙骗了,在外面尽说陈平的坏话,说陈平是个呆货,做官不收礼还做什么怂官啊?下面送的烟酒都不收,害得他做司机也没什么好处。主子不收,奴才哪敢收? 第一百零三章 阿是一穴 郭琴打电话回来说陈平有下落了,目前关押在省城栖霞山一带。中纪委工作人员韩树魁是苏州大学时的同学,毕业以后读了研究生,考了国家公务员。自古以来,监察官员虽然职务很低,可是权力很大,所经之处,官员都会俯首恭敬有加。 这天他到了金陵办案,一到南京,就想到了过去的同学,于是给几个邻近的同学联系了,包括郭琴。 这天,顺顺把郭琴送到金陵饭店,丢下一张卡,关照了收银台一切开销俱由此卡结算,便抽身而去。老婆的同学聚会,顺顺从不参加;他的同学会,郭琴也从不参加。 共来了六个同学,因多年不见,彼此都有些激动,气氛自然也非同一般。 韩树魁知道郭琴是官家小姐,问她可认识刚从昭阳调任苍海县委书记的陈平,郭琴姑娘不闻则已,一听此言,立即红了眼圈,大把大把落下泪来:“陈平和我爸是三十多年的老朋友,又是我的干爹。这次……这次……他年纪大了,怕是吃不消了。求你有什么情况,在不违反纪律的情况之下,能够告诉我。”韩树魁怔了一下,连忙安慰道:“放心吧,我一定尽自己的能力关照他……” 韩调查员说,省纪委和中纪委一班人日日夜夜轮番审讯,接受调查的大都交待了问题,只有陈平嘴硬,什么也掏不出来。前天,陈平妻子从香港回来,在禄口机场被纪委的人直接带到了栖霞区。纪委打算从侧面进行敲打,想迫使陈平认罪。 早在几年前陈平的女儿在美国读完预科,执意要在香港铜锣湾卖服装,老两口子拗不过,给了她一些启动资金,没想到这丫头还真是块做生意的料子,两年以后开了个分店,每年盈利百万以上。所以市政府八号楼官员公布财产时,陈平果敢地报了110万元,他和老婆一年十万元,女儿一年赚一百万。当时没有人表示异议,只是有人暗地里骂陈平显摆个什么怂,说不定女儿在香港卖呢,天知道! 直到今天,众人才恍然大悟,上了陈平的大当,女儿在香港做服装生意只不过是个幌子,是个挡箭牌,是一种洗钱的方式。有人说陈平的女儿确实在香港做服装生意,但做得并不好,香港人聪明,香港的钱也更难赚,要不,好多香港人到内地来干什么? 上个月女儿生养做月子,做母亲的请了一个月的假,大包小包拎到到香港照应女儿,没想到回程时,一下飞机就被人接走了。 陈平的女人瞿萍五十多岁,教育局人事科副科长,素有“母老虎”之称。人事科长、局长凡事都要让她几分,教育局廉政纪监小组也有她的席位,还是个副组长。杨桂志做局长后就认她做了干妈,私下里总是干妈长干妈短。 瞿萍到了栖霞基地,谈话的结果让纪委调查员们大跌眼镜。 “姓名?”有个胖子发问。 “你们不会抓错人了吧?”瞿萍不甘示弱,老虎的野性出来了。 “放老实点!你是不是陈平的老婆?”胖子大声喝道,显然很习惯于自动找台阶下。 “请你把嘴放干净点!”母老虎就是母老虎,声音比他还响。 “……怎么……你……”胖子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你这么笨怎么做公务员啊!我和陈平已经离婚了,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你们抓我来做什么?我们没有共同财产,只有女儿羊羊是我们共有的。” “离婚?你们什么时候离的婚?”胖子一下子坠入云里雾里。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实在想知道到民政局查去,具体什么时间我忘了。”瞿萍半闭起眼睛。 胖子走到室外,打了一通电话,很快得到了证实,便怏怏回到讯问室。 其实,陈平与瞿平离婚已六七年了,外界没人知道,包括女儿羊羊。女儿回来,两个人就住到一起,没有半点蛛丝马迹,夫妻有说有笑,真正是滴水不漏。外人只要在瞿萍面前提到陈市长或请陈市长办事,瞿萍只有一句话:“洋而不蒯的!”到底说谁洋而不蒯的,听者是一头雾水。 有人请托的事,瞿平一般不多;娘家的事,她先打着陈平的旗号,办得了就办,办不了打个电话要陈平亲自办。陈平一个电话就能搞定。陈平常常说我就是比你活泛。瞿平也不饶人:“你神气六国什么?陈平,我告诉你,你不要糊里不秃的,你要没有这个七品芝麻官的帽子,看哪个女人相护你,看哪个单位理睬你,你要饭了看谁盛把你?” 两口子是为了女人不欢而散的。具体哪个女人瞿平也不清楚,只感觉对手的数量太多了,看这个像,看那个也像,大有层出不穷之势。陈平身边的女人她不放心,陈平背后的女人她没见过,只见识过唇印、香水、头发,以及内裤上女人的分泌物。为此她到医院请人化验,确定了是女人的白带。白带是妇女从**里流出来的一种带有粘性的白色液体,白带中含有乳酸杆菌、溶菌酶和抗体,有抑制细菌生长的作用,性行为过程中,白带会增多,对**有润滑作用。医生的介绍瞿平听不下去,心想我难道不是女人?难道我没有白带?要你多事好勤地解释个屁。 为了不让自己继续生活在猜疑和愤恨中,她选择了离婚。 凭心而论,陈平曾极力挽救过这场婚姻了,瞿萍毅然决然,最后丢下几句话,如果有第三个人知道他们离婚的事,陈平将负全责;女儿在内地时他们必须同时住在家中,逢年过节在亲戚面前要保持夫妻的样子。如果陈平哪天表现好了,可以考虑重婚。 胖子对陈平糜烂的生活并不感兴趣,瞿萍明白胖子需要什么。她说:“陈平贪没贪钱我不知道,反正我们离婚前存款也就三十四万元,全部给女儿做生意了。那幢别墅现在价值一二百万,当时买了五十多万,注明留给女儿了。事实上我没分到一分钱,凭我的工资我够用了。我不会用他的钱!” 胖子问:“你用没用他的钱我管不了,我现在问你,你有没有参与金港破产案?这个你必须老实回答。” 瞿萍镇定地讲:“你当我是什么人啊?一个女人家怎么参与金港破产案!” 胖子步步紧逼:“有人反映你接受他人贿赂,却没帮人办成事。这要我提醒你吗?” 瞿萍有些乱了,这样的事太多了,有些人把礼物或现金硬塞给你,也不管你有没有这个能力办好。办好了,万事大吉;办不妥,就留下了定时炸弹。胖子说的难道是金港老板当初送给她的十万元? 胖子继续下药:“人家都留了录音,里面有你……” “是不是金港的佟经理?那钱是他硬塞给我的,当时我已经和陈平离婚了,而且我又不是公务员,他找我就是让陈平帮他说说话。” “你有没有对陈平说这十万元的事?” “没有,我只是叮嘱他关照一下金港公司。那天他喝了酒,我是在手机中讲的。也不知道他听清楚了没有,那天他不耐烦,直说知道了知道了……” “你一直没跟他提这十万元吗?” “没有。我心想金港是个大公司,十万元就等于老百姓一块钱。反正我招呼也帮他们打了,这个一块钱的好处费我收得心安理得。” “关键是陈平根本没帮金港办事,反而从中力逼金港破产。” “为什么?” “因为他得了收购公司的大贿赂。” “多大?” “起码上千万。” 瞿萍一下子瘫在椅子里,再也说不出话来…… 宏照长叹一口气道:“一切都是命啊!” 和陈平一路走到今天,宏照早就感觉到他会出事。 昨天听周子豪讲了无盐与宿瘤,古代两个奇丑无比的女人,她们才德兼备,竟然使齐宣王与齐愍王大为折服,而成为他们的夫人。无盐是个长相落陋不堪的孤女,生得臼头深目,长指大节,卯鼻结喉,肥项少发,折腰出胸,皮肤如漆。令人望而却步,年过四十,不但流离失所,甚至无容身之处。她本来有个名字叫钟离春,因生得太丑,又出生在无盐,大家就都把她叫做“无盐”,反而忘记了她的本来姓名。 “穷丑矮胖挫笨撸”反而成了进身的本钱,看来做人还是要低调,或者弘扬屌丝风度:反正我就是这么副屌样,再怎么差都无所谓了。有了这个心态,什么非分之想都没有,给人跪舔,叫人爷爷也在所不惜,落得个一生静好,岂不善哉! 做官难,难做官。做官不贪的不是没有,那是大政治家,眼中没有钱财,只有权柄,只有理想宏图,只有黎民苍生。 现实世界中,不贪的官真是少之又少,随便抓一个过来,随便一点即为“阿是穴”,即点即中,一中就轰然倒地,绝无分毫错失,绝无翻身的机会。 第一百零四章 徐马荒的荒 顺顺三十岁了,年轻有为,知情达理,是家里人一致公认的好宝宝。 朱大江不待见丁春兰,见了她不说上也不说下,扭头就跑,眼里根本没这个媳妇。丁春兰心眼子也倔,你为老不尊,我也抵死不理你这个老头子。这样,公公和媳妇的关系就形同虚设了。有时到亲戚家出人情吃喜酒,见了面也不搭话。 朱宏照工作忙,听丁春兰唠叨这事就劝她说:“老头子脑子整,你别理他就是。” 丁春兰不这么想,她说:“你老子是一心想着前头的媳妇吧!他人前人后不把我当媳妇看就是看不起我,看不起我就是看不起你这个三儿子。” 朱宏照摇头,但不作任何评价。老头子这个人他知道,他们父子这么多年,从来没好好说过话,他的事情从来没有得到过老子的赞成和夸奖。 丁春兰抵不上邱桂香一个角落。这是吴大脚的原话。大脚是个豁达的农村妇女,儿子女婿是市里面的干部,慢慢学会了做一些表面文章,即使不喜欢的这个媳妇也做足面子,见了春兰面总要嘘寒问暖,问宏照和顺顺近期的情况,叮嘱她要管住宏照,不要让他在外面瞎喝酒,伤身体的。 朱大江对丁家最大的意见还在于丁长华这个老杂毛目中无人,自以为是国家干部,从没有把他这个亲家公放在眼里。有一次到白镇来,我陪外公在大街上溜达,恰好遇见了丁长华。按理说丁长华应该把亲家公拖回家喝杯小酒,起码也要假腥腥地套一下,可他只和我打招呼:“大侄少,吃过了吗?”把亲家公好像一团空气一样搁在一边。朱大江脸色当时就不好看了,等丁长华走远了,骂道:“什么东西?老嫖货!以为自己是个狗屁干部,瞧不起我们贫下中农啊。”其实,朱大江不明白,丁长华对他的态度来自于他的女儿,你不待见人家女儿,人家为什么要敬重你。有一次,丁长华拖住我说:“你外公怎么像个小伢子,这么大年纪了,跟个晚辈较什么劲啊?” 朱大江看见顺顺是高兴的,毕竟是自己的孙子。顺顺每次回下官河都要带上茶叶、奶粉、香烟孝敬他,茶叶是明前龙井,有时是铁观音,好茶叶再用下官河的水泡出来,真是香气扑鼻。香烟是中华的,一送就是两条,有时是硬的,有时是软的。软的比硬的还要贵。好几十块钱一包,一条就是几百块钱。他舍不得吃,换了十块钱一包的红南京,大脚告诉了顺顺,顺顺打电话给他:“爷爷,这香烟有好有丑,丑香烟伤身体,你一定要拣好的抽,我和郭琴虽然工资不高,可供你吃香烟不是供不起,下次再听说你换香烟我就不回去看你了。”大江心里甜滋滋,像小孩子一样连连保证:“好的好的,我就抽中华,保证不换,保证不换。” 人前人后,他最自豪的是女婿肖扬东和二孙子朱顺顺,从来不提朱宏照,好像他只有孙子没有儿子。宏照舅舅送什么东西,他理也不理。后来宏照直接让顺顺送香烟给他,大脚收下来,他会在香烟上做个记号,凡是三儿子的东西绝对不动。 大江的生活,改朝换代了,庄上人见天就见他的中华香烟,烟一散就是一圈子。 “我孙子带回来!”一脸的卖弄,一点儿也不隐藏。支书村长平时对他恭恭敬敬,称他为“老爷子”。女婿是局长,儿子是市长,大孙子是军官,二孙子是团市委书记,全是实权人物,称“老爷子”一点儿也不过分。 既然是老爷子,说话就有份量,有不平事他就出来讲话了,村里大事小事他都要过问。 下官河西北方向有方圆数千亩的湿地,人称“徐马荒”。 明朝时期,徐家舍后河有一徐姓的扳罾老头,早年亡妻,膝下一子叫徐延昭,父子两个相依为命。徐延昭自幼臂力过人,十六岁时应诏从军,随朱元璋打天下,功勋卓著被封保国公。徐延昭功成名就率五百骑兵还乡省亲,因河汊纵横、芦苇密布,旧路难觅,只好就地扎营,放马吃草,埋锅做饭,并四处打探父亲的下落。有乡民告知徐老头其子荣归,老人闻之大悦,旋又转忧,拒不相见。老人说:“宁叫庄上养头牛,不叫庄上出诸侯。如今朝廷奸臣当道,吾儿生性耿直,说不定哪日获罪,就会株连四乡八邻……权当我儿战死沙场,今生不见也罢!”乡民感其言,回话徐延昭,你的父亲已故。延昭恸哭,三拜而回。翌年,延昭因忠谏犯上问斩,朝廷知其故里无亲,未问罪九族。乡人为纪念徐延昭父子功德,把延昭出生地改称“徐官庄”,把寻亲时放马停留处叫“马踏港”,并沿用至今。 徐马荒是包含徐官庄和马踏港的一大片湿地,这里风貌独特,沟汊纵横、绿树连片、蒲草繁密、禽鸟起落,充满了自然、质朴和粗犷之美。湖荡港汊里鱼、虾、螺、蛙、水生昆虫极多,为鸟类提供了丰富的食物,也为鸟类提供了安静、隐蔽的筑巢栖息、孵化繁殖场所,常常万鸟齐聚。在徐马荒,随处可见赤褐水烛的香蒲、飘带般肥硕的水韭菜、古奥清香的参差荇菜,还有各种浮萍、水蓼、残荷、慈姑,以及叫不上名字的野草。 肖达全死后就掩埋在徐马荒。徐马荒是肖家的祖业,他死后自然要埋在祖坟和父母在一起。白镇人说,人不管有多凶,死了终究要和父母住一起了,不管他愿意不愿意。我的老太爷肖翰章是个大地主,花了大把的金钱培养出一个忤逆子,曾经成为白镇的笑话,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有一年清明扫墓,肖扬东对我说:“你奶奶的坟也在这里,解放后这里面到处都是无主坟,不知道是哪一座坟。” 前几年三个行政村合并,把费金宏的支书合并掉了,镇里派计生助理宫健兼任下官村的支书。下台的费金宏不爽,作了个打油诗贴在家里:“徐马荒地,住两间房,拥几册书,有些余粮。青山在远方,秋风欲狂,世间破事,去他个娘。”这其实不是费金宏真正要的生活,年岁大了激流勇退是自然规律,退不退由不得他。一年以后,落寞心理愈加沉重,在下官村实在待不下去,便到深圳儿子那儿去了。 徐马荒对外整体发包给大户养藕养鱼,明明合同上写着320元一亩,可是发到农民手中就只剩下250元了。交涉无果的情况下,有些聪明人就想到了朱大江,撺掇他出面和村里交涉。 吴大脚拦他,说:“关你什么事,又不是我们一家的事,一个大村几百户人家,人家不出面,你出去逞什么雄啊?” 朱大江瞪了她一眼说:“都像这样,老百姓不被当官的欺负死了?” 大脚嘲笑他:“你朱家有几个不是当官的?说出去你也不怕人家笑话!” 朱大江觉得和妇道人家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便拔脚出门,背着手一步步走进村支部办公室。 朱大江的发问,让宫健心里有些发怵,三哄四哄把他哄回家,回头便打电话给我,求我出面劝劝外公。宫健说承包的事情很复杂,租金多少不是他一个人所能决定的,完全是按照镇里指示执行的。镇里之所以扣留了一部分钱,是为了将来开发徐马荒储备基金。徐马荒将来要做成昭阳市最大的湿地公园,旅游景区,这部分基金将用于河道的改建。 宫健是我的高中同学,朱大江是我的外公,他们谁是谁非我也分辨不清,也没有这个兴趣去分辨,他们把我夹在中间很难办,当天下午在宫健的催促之下硬着头皮去了一趟下官河。 好说歹说,老头子就是不让步。没有办法,我只好要顺顺打电话给他,神了,说了几句话,老头子答应不再找宫支书的麻烦了。 俗话说,百看不如一中。从这件事情上,足可以看出朱大江对二孙子朱顺顺的中。 邱桂香对顺顺的态度很复杂,虽然姨娘长姨娘短地叫,但因为他是丁春兰的儿子,始终亲热不起来。但这小伙懂事,桂香从不说他一个坏字。顺顺是丁春兰的儿子,却暗地里给桂香弄了个低保,老子朱宏照没想到或不想做的他帮着做了。 顺顺善解人意,这是我那天和崔明珠分手后求助他撒谎的原因,他不问我原因就答应了我。 那天一大早,他就打了电话给谭小白说:“嫂子,哥哥的手机没电了,昨天我们几个玩了一夜牌,现在大家在补觉。”谭小白知道我们经常在一起打小麻将,三百块钱的园子。所谓进园子就是输光了定额就不用掏钱,不是大赌。她从来没反对过我们的小玩玩,反而支持我和顺顺多接触,她一直看好顺顺,说将来你们几个表弟兄顺顺肯定最有出息。小赌既能怡情,又能增进感情。还反对什么呢? 顺顺撒了这个谎,没有引起小白半点怀疑,小白太相信他了。 第一百零五章 古镇奇人 一大早醒来小白已不在枕边,我摸到手机,发了个短信给她。 她说和几个朋友喝早茶了。 白镇的生活像一段松松垮垮的链条,不紧不慢,要停不停完全随自己高兴。这样冷清无激情的生活,一般的年轻人是呆不下去的,要想呆下去只有学着消磨时光。 近期小白学跳广场舞了,她们十几个妇女围着一台音箱手舞足蹈,看起来更像是在行举手礼,模样笨拙可爱。小白自从跳了舞,嘴里平时不闲着,总是哼着“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 我说:“有你这么大的人在跳舞吗?你是不是觉得自己长得快,硬要往大妈的行列里挤啊?” 她有些不屑地,一边比划着舞蹈动作一边说:“跟你说也不懂,跳舞只是个形式,真正的目的是减肥。再说,你把我陷在白镇,我能做什么?” 说不到几句话就回到焦点问题,我不想和她继续讨论下去。其结果是争吵无疑,没意思。 阳光从窗外射进来,照到桌上的油条和米饼,我坐下来胡乱地吃着。心想趁今天星期天的时间找姜长顺谈谈,了解一下他申报名镇材料的进度。 电话打过去,他不在家,他老婆一大早就到徐马荒钓鱼去了。 徐马荒离白镇七八里的样子,周末会有好多人到那儿去钓鱼,有时还有城里人开车子过来。这里的鱼全是野生的鲫鱼、鲤鱼、鲢鱼,无论红烧还是煨汤,味道总是那么纯正。尤其做汤,白、浓、鲜,味道就是与别的地方不同。这些鱼吃不到人工饮料,它们吃的全是野食,从没有人为它们用药,该死的死了,在水里游着的全是经过反复优选的精壮品。 徐马荒的路我熟悉,反正没什么事,便调转车头朝徐马荒而去。 远远地就看见荒野里散布着握着鱼竿的钓夫们,他们好像空旷荒野里一动不动的稻草人,走近了才会看到他们,或叼着香烟,或塞着耳机。一人一竿,一人多竿,渔具齐备,多竿者大多是骨灰级的老钓夫,淡定得很,好像钓的不是鱼,而是心情,这是一种境界。他们和鱼对话,当然是无声的,对话以后,鱼们会争先恐后来咬他的钩。夕阳西下,满载而归一定是老钓夫。 我没有姜长顺的手机号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老钓夫,更不知道他是哪个稻草人。方圆这么大的地方,每个稻草人去找是绝对不能够的。我拨通胡立人的电话,对方短信呼服务,这家伙周末不睡觉看电影,早上正常睡懒觉。 我把车停到路边,放下靠椅躺了下来,百无聊赖,从手边摸出一本《周易》,漫不经心地翻着。看着看着,在秋日和暖的阳光下竟然打起瞌睡来。眼前的徐马荒,模模糊糊。一棵棵巨树,挺着乌黑的躯干直刺云天。池塘里的水鸟,左顾右盼,从容自在。所有的景象生生不息,像一幅动中有静的水墨画。我默念着刚刚读过的那一爻,眼前便浮现了一爻卦象,幸福、美好、羞涩、无邪,这片荒野给人一种原始的梦境一般的感觉。 我读《周易》是受白镇供销社付剑锋的影响。付剑锋是小白的表哥,高中毕业后自修了z文和数学两个大专,是镇上有名的书呆子。一次出差在火车上结识了气功大师张天明,拜在他的门下,从此潜心研练气功,一练就是十年。 他说气功和八卦有关,能打开人体与宇宙联结的通道,从而获得宇宙的巨大能量。练到一定的火候,可以切割人体磁力线,产生强大的生物电,不仅可以增强自身内功,而且可以御敌治病,甚至可以治疗癌症。他的话我不敢相信,当今医疗科技无法解决的事,到他那儿变得轻描淡写,他是不是有点走火入魔了?他确实走火入魔了,每天晚上八点钟,都会在家里沐手焚香,打坐闭目,虔诚等待来自北京张大师远隔千里发过来的功力。 我不能当面反驳他,他朋友很多,都是敬仰他的人,我和他没有深交,他经常到中学晨练,碰到我就劝我学气功,还说要送我一本《周易》,我一直以为是玩话,没想到几天后他真的把书交到我手上。说实话,我也有点佩服他的那种精神,老婆为气功和他离了婚,他没有退缩,一心要成为大师的理想让他抛弃了俗世的平凡生活,他活得像个圣徒。 有一天我头痛,百药莫治,痛得心烦气躁。老谭说,吃药没有用,不如让付剑锋给你治一治。老谭不由分说拉着我到他家。 他家独门独院,一间屋,屋里墙壁上钉着几道木板,上面陈列着几排灰白的书籍,还有就是一张床,一张饭桌。 他放下饭碗,在面盆里把手洗了又洗,点了一柱香。 他说,人体太极五行八卦磁场在身外,不同角度切割不同的卦位,会产生不同的生物电,产生各种不同的作用,这个法门积累能量治疗疾病是绝对没问题的。然后要我闭目,他继续说,“你心里一定要念着,不痛不痛,好了好了。”说着开始在我脑后比划着,我知道他在用意念术,想笑不敢笑,竭力配合着他。这样想着果然觉得脑后有些发热,痛点也扩散了,痛感也渐渐减弱了。 从他家出来没多长时间,头又痛了。后来我的父亲肖扬东送来两瓶印度神药,吃了两顿就不疼了,直到今天再没发过。 在家里生活不下去了,人总不能一直依靠别人的崇拜生活。付剑锋他把儿子安顿好上北京去了,说中央老干部疗养所聘请了他做理疗师,年薪十几万。 其实,他只是在北京一个货运公司打工,每月寄钱回来给儿子做生活费。 姜长顺的儿子姜锋和是他同学,从北京回来以后把这一切透露给我们,我们答应绝不传出去。 姜锋和他父亲不一样,开始痴迷于书法篆刻,后来只身闯荡江湖,在苏州开了一家化妆品店,生意红火。用他的话说,理想不能当饭吃。 姜长顺是个杂家,能写会画,缺粮断顿的时候画过粮票,全国粮票也画过,画得很逼真。但假的总归是假的,熟食店主用潮手一捏,颜色立即就化开了,立即扭住了他。 他昭阳县城关了三年,出来的时候头发都白了,他发誓从此不再动画笔。 可是二十年以后,他又动起了画笔。 白镇的东岳庙香火旺盛。每逢香季,善男信女俱来此庙烧香磕头,祭拜时每人总在一张拜香凳上礼拜磕首,这叫“叩拜香”。一时间,大殿上下小凳纷陈,摆在地上的小凳子,弯弯曲曲,很象一条条龙的形状。这是一种舞龙舞蹈,相传源于汉代,由“舞龙求雨”的宗教活动演变而来。相传,在很久以前,遇上了大旱,东海的一条水龙不顾一切跃出水面,下了一场大雨。由于违反了天条,被剁成一段一段,撒向人间。人们把龙体放在板凳上,并把它连接起来,不分昼夜地奔走跳跃,希望它能活下来,舞“板凳龙”的习俗也由此产生。 龙舞有“干龙”、“湿龙”之分,“干龙”多为娱乐,“湿龙” 则为求雨。“龙”队所到之处,百姓必泼水助威,舞者一身透湿。白镇的板凳龙属于“干龙”,把龙扎在板凳上,龙用竹子编成,蒙上彩色的布料(后为香烟锡纸折成)。一般三人合舞一条板凳龙,前面两位是女子,后面一位女子。表演时,女子的阴柔之美和龙的刚阳之气合二为一,尽显板凳龙的独特魅力。据当地人讲,舞板凳龙主要是表现一种祝福,示意来年吉祥如意,风调雨顺。阵容大小皆可,二三条板凳龙可以表演,几十甚至上百条板凳龙的表现,更具恢弘磅礴气势。 板凳龙是一种古老的民俗活动,也是乡村文化底蕴的结晶,具有浓厚的地域文化色彩和独特的水乡风情。这种板凳构造独特,两只脚中间加了一道横木,便于握举。表演形式多样化,或独龙腾空,或二龙戏珠,或群龙腾空。这就是“板凳龙”的雏形,寓含着白镇百姓祈求神的造化和龙的显灵。 龙都由龙珠、龙头、龙身、龙尾组成。除龙身外,其余部位一般由乡镇牵头制作并统一保管。龙身则由各户人家自己制作。这项可以追溯到唐朝的传统技艺已逾千年,其制作之精巧,集绘画、书法、雕刻等艺术与扎、制、编、糊等工艺于一体。绘画、书法、雕刻恰恰是姜长顺的长项,时过境迁,姜长顺已经不在意当年为画画身陷囹圄,凡是民俗方面的事情,他总表现出极大的热情。 白镇板凳龙的美工全由他负责,他把龙的简陋向精细演变,使龙的形象更加真实细腻。在传承前人技术的基础之上不断创造,给每个凳面上蒙上白纸,并缀以红、黄、青、蓝等色彩的鳞形纸片,设计出一条条色彩斑斓的“板凳龙”。 他画什么是什么,在历年的板凳龙灯会中他都能赚得上万块钱。 第一百零六章 梦觉尚心寒 秋风秋雨的天气,顺顺到海盐就任团市委书记。 磊磊在“杭州湾”酒店为弟弟接风,邀请了顾彪书记、国税局局长、公安局局长、人事局局长、郑爽副市长、郭部长,还有父亲朱宏照。 未近傍晚,窗外的天色在变化,奇怪地由浅变深,最后竟然成了可怕的墨蓝色,风一阵阵地从北方吹来,似乎在向人预着警,乌云在酝酿着什么阴谋。 席间,朱磊磊性格还是那样豪爽,敬了一圈又一圈,毫无醉意,边喝边讲军营的故事,把几个领导的注意力全吸引了过去。宏照在边上捏了捏他的手腕,说:“老大,少喝点。”这才稍微收敛一些。老二跟着郭琴喝奶,说是酒精过敏。也不多说话,谁嘴动就盯谁看。 顾书记左看看右看看,然后笑道:“一个外向,一个内向,正好互补。以后在海盐,你们弟兄两个要互相学习,互相勉励,共同进步啊。”然后敬了兄弟俩一杯酒,其余领导也依次敬宏照敬朱家小兄弟俩。 宴席散了,因为市委主要领导在场,磊磊想安排什么节目也不合时宜,于是各自开车打道回府。所有人都有司机,唯独磊磊没有,让他开车肯定是不能够的,宏照叫他坐上自己的车,一直送他回家。 路上,零星的雨点落车窗上,一朵一朵,瞬间就溅成了的水晶之花。穿过繁华街道,到了小区门口,磊磊下了车,宏照叮嘱了几句,司机便调头向昭阳方向驶去。此时,远方的天空中传来低沉的雷声,像苍龙的**…… 时间还很早,磊磊没有早归的习惯,便掏出手机,打电话给苏红。 苏红是邓红兵的老婆,因为探亲回来经常捎信带物,两个就熟了。女人寂寞,男人就有机会。更何况苏红是个漂亮的寂寞女人,喜欢穿一身黑,气质典雅深沉,身材苗条婉约,正是磊磊喜欢的类型。邓红兵去年转业分在公安刑警大队,没有职务,还整天在外面跑路。相比之下,磊磊工作清闲,有实权,工资高,明显比邓红兵强多了。 苏红在电话中说,邓红兵上济南去了,已经两天了,今天我一个人在家。 于是,磊磊立马打车赶往城东的凤仪公寓。 天幕像黑天鹅绒,罩住了大地,好像一个魔术大师要变出新的炼狱一般。 进了门,脱了鞋。磊磊脱了潮湿的衣服,苏红把他拉到沙发上,两人搂抱在一起,开始接吻。苏红穿着旗袍,没有好身材没女人敢冒那个险。身材标准,气质不对也不行,穿得不好,不是像个背时古董,就像个餐厅领班。 磊磊的手从旗袍侧面伸进内衣,摸到了女人的肉体,嗅着女人来自发根的清香,磊磊似乎醉意更深,都快睡着了。而苏红则如苏醒的土地忽遭甘霖,吮吸着磊磊的嘴唇,柔弱的身子像蛇一样缠绕着磊磊…… 许久,磊磊抱起苏红,向卧室踉跄而去。正在这时,门上响起了开锁的声音。 一道闪电划过,撕破了黑色的天幕,大雨从缝隙中倾盆而下。 磊磊和苏红一听到锁孔转动的声音,第一反应就是邓红兵回来了,两人身上都褪到了内衣,苏红身上只有巴掌大的裤衩,外衣、胸罩都散在沙发上,极短的时间内清理现场是来不及了。于是,磊磊放下苏红,凭着酒劲,一个箭步跃到阳台上。 隔壁阳台很远且杂物很多,跳跃过去是不可能的。再看楼下一片黑暗,不算很高,犹豫着是不是跳下去。这时,红兵已经进屋,立即就发现了另一个男人的皮鞋,冲屋内大喊,苏红苏红,鞋都没脱就大步冲进了厅。侦察兵出身的磊磊现在无论如何镇定不了了,再一迟疑,红兵就会看到他。磊磊是个好面子的人,他不能在好友面前低头,更不能下跪。他太了解邓红兵了。这种结果想都不要想,宁可死,也不能丢人。 屋内的脚步越来越近,他再次目测,感觉地面就在跟前,酒壮英雄胆,从五楼纵身一跃…… 红兵听到楼下“咚”地一声,急忙跑上阳台,楼下一片漆黑。很快,楼下开始有人走动,而且人越来越多。半个小时以后,亮着红灯的警车来了,把邓红兵和苏红带走了。 案情很简单,没有任何搏斗的痕迹,苏红和邓红兵的交待完全吻合,沙发上有磊磊的西服,门口有磊磊的皮鞋。楼下的花圃中挂着磊磊的一只灰色的袜子,这只袜子第二天被一个收垃圾的捡进了蛇皮口袋。 风起于青萍之末,止于草莽之间。 邱桂香把磊磊的皮鞋和西服搂在怀中,哭道:“苦命的儿啊,你从小走路就丢鞋子,现在死了还丢鞋子,一路上怎么走路啊!”闻者落泪,宏照也流下泪来。 风轻轻地在院落中低徊。宏照不思茶饭,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痴痴地想,想那个中午短暂的梦,想夏道长那句“积德行善,天机不可泄露”,想云南之行的坎坷,想磊磊小时的种种情态,想得头皮发麻,想得浑身发虚汗。 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搀扶进了房间,放在床上。一会儿功夫便沉沉地睡去了。他又看到了磊磊,磊磊赤着脚,还是小时候的模样,胖乎乎地行走在山间。前面有个穿黄袍的人在引路,从后面的身形看像夏道长,然而绝对不是夏道长。他们在烟雾氤氲之中越走越远,最终没入一片丛林。他想叫,却叫不出声。 梦中的他知道磊磊这样赤脚行走已经很长时间了,他明明知道孩子赤脚走路也没管一管。一想到这,便“哇”地一声哭了。随之梦也醒了,床边站着周子豪和王成,周子豪递过来一条毛巾,擦去了他满脸的泪水。 唉,离地三尺有神灵! 邱桂香嫁过一次,五年后离异,在垛上租了间小屋子,古槐林环绕,清静幽雅。晚间,星星倒映在屋前的池塘之中,闪烁出寒寒的微芒。 桂香平日承揽些缝纫活和针线活,日子过得很是清苦。宏照动了恻隐之心,每年都寄一两回钱给她,她一直收着,然后全部送到朱家给了两个老人。宏照便不寄了,知道桂香不肯用他的钱。难得有几次在白镇遇到了,两人也不说话。桂香眼中没有仇恨,桂香只是个很倔的人。 磊磊参军后,她的生活丰富多了,早早晚晚多了个念想。磊磊探亲回家都住在妈妈的小屋里,帮妈妈煮饭洗衣。小院子云架上,长的丝瓜、弯的北瓜从藤上垂下;东墙边是一大片一大片的太阳花,从南到北一路的铺开;西墙上则挂满了紫色透明的葡萄,壁虎不时在绿叶间穿行。那些日子,磊磊温顺得像只小绵羊,毫无纨绔子弟的恶习。有个知根知底的老人这样说过:“这大儿子全在学他老子,将来不知道怎样收场。要伢子好,必须要振德积善啊。” 磊磊转业后,把妈妈接到了海盐享福,这好日子还没过上一年,一切就没有了。 每当想起这些,邱桂香恨不得一口咬死宏照。六七忌日,虚弱不堪的邱桂香,推开别人的搀扶,蹒跚地走到宏照跟前,一头扎在他的身上,一把揪着他的头发。等扶起来已经没气了。换衣服的时候,发现她身上藏着一把剪子…… 邱桂香双目圆睁,宏照抹了几次,都合不起来。 一切让宏照不寒而栗。 有人开始为邱桂香换寿衣,点香烛,烧寿纸。一屋子的烟雾缭绕,一屋子的哭声,一屋子的晦气。 这时院墙外,有个叫花子在唱:“灶王爷,本姓张,骑着马,挎着枪,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 周子豪打来电话说,已经联系了近郊枫林乡,搞了一块墓地,只等阴阳先生来勘察了。请的自然还是夏中农。 这些年来,宏照家合婚、买房、择日全是夏道长负责的。当初磊磊的婚姻,夏道长分析了双方的生辰八字,综合分析了格局、喜忌、大运等种种情况,说女柱中金多水旺,克木灭火,不但不能旺夫,而且破夫、败夫、害夫。宏照说与磊磊听,儿子竟然回答:“你这么迷信,还像个共产党员吗?” 媳妇习梅是云南人,磊磊一走,身后留下了一个异乡的女人和一个不足三岁的孩子。宏照和这个媳妇基本说不上话,那女子的方言很重,交流很困难。反正什么事也用不着这个女子点头,起码两年她不会对任何事情有热情。 勘看墓地那天,宏照亲自去了。夏道长介绍道,坟墓有吉凶之分,举凡万物,一定有“相”。其实,相就是“形”。家有家形,人有人形,坟墓也有墓形。在墓相学上,把坟墓比喻做树木来加以说明。树木,除了有根、干及枝叶之外,还会开花结果。如根主坟墓、干主双主、花主继承、果实上主子孙等。因属于根的坟墓,就像树木依靠根部吸收养分以供其成长的原理一样,与家庭的繁荣有密切之关系,所以没有坟墓的家庭,必定会招来衰运。子孙的繁荣,往往与好的坟墓有直接关系。因此,建造坟墓时,务必要选择吉相,而避免凶相。从早上到下午一点半阳光都能照射的地方是为吉相。 宏照似懂非懂。恍惚之中,他又想到那个领路的道人,抑或磊磊随着仙家到了另一个福天禄地去了。 周子豪见宏照没有反应,知道他又沉溺了,便弱弱地插了一句:“全由道长做主吧。” 道长带了两个高徒,都是四十多岁的光景,他们要动手勘测,道长说还是让我来吧,两个弟子便一旁看着师傅在林子里测量、掐算。夏道长口中念念有词,不知所云。 春寒料峭,偌大的林子里回旋着一股冰冷的寒气。唧唧喳喳的麻雀,语言简短得像个木讷的孩子。宏照和周部长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抽烟,烟雾很快被风吹散了,吹得一乾二净。林子仍旧很是清新。宏照很满意这个地方,两边临水,前方是天空,一望无际的天空,太阳像一枚圆圆的印章,鲜红而温暖。 测了近一个钟头,道长选定一块见方的地儿,喷出一口白雾:“此地甚好,只是前面的小树林阻碍了日光,将墓南的树木砍光,那就是一个绝好的福地了。” 宏照沙哑的声音问:“有困难吗?” 子豪道:“没问题,小意思。” 磊磊和邱桂香的盒子入葬的那天,遍地的油菜花开得正黄,天也似乎下起了零星小雨。古人有诗云 弄潮儿向涛头立,手把红旗旗不湿。别来几向梦中看,梦觉尚心寒。 第一百零七章 关亡 吴大脚闹得不行,非要到顾庄“关亡”。 凌晨三点半。汽车穿过雨帘,在村道上七拐八弯到达目的地。这么早,没处问讯,老太太很细心,早就摸清了地址。临近村子的时候,就望见那家窗户的灯光, 所谓关亡,北方人谓之“招魂”,西方人曰“通灵”,就是通过招魂人的施法,把逝者的灵魂唤到阳间来和亲人相聚,藉此了解死去亲人的近况,以表达活着的亲人对逝者的缅怀和思念。它古已有之,因为有这个市场,招魂人演化成一种固定的职业。 生活好不好呀?活着的人是很想知道的。可是问谁去呢?谁又能告诉你呢?这就冒出了 “关亡婆”,不用问肯定是女人干的。北方也有,叫巫婆。**期间把这号人统统打成了牛鬼蛇神。灭绝了一段时间, “关亡”又开始兴旺起来了,类同于很多的寺庙,恢复的恢复,重建的重建,寺庙里的香火又旺起来了。你说它是迷信也好,信仰也好,反正它是有市场的,有市场就有力量。就好比扬州观音山一年一度的观音菩萨生日,那前去叩头烧香的人呀,真正是人山人海!拉扯远了,回来继续说“关亡” 。 顾庄有一个关亡婆,快60岁了,是个远近闻名的名人,每天前来“关亡”的人络绎不绝。步行来的,乘公交车来的,骑摩托来的,也有开着私家车远道而来的。来的人多了,关亡婆忙不过来了,只好发筹子。排在最后的只好择日再来。 有位老板开专车从河南郑州来“关亡” ,结果关亡婆凭她的机灵敏捷和三寸不烂之舌,把死者有几个孩子,几男几女交代得清清楚楚,让来者听得频频点头,郑州临走前给了一个几百元的红包。 还说某天来了一辆公交车,是某某市检察院的,村上的人见了检察院的车子,以为是来抓关亡婆的。村民们正想看个热闹,没想到也是来“关亡”的。是呀,抓人归公安局管的嘛! 关亡婆这二十年来发了不少财,且不说前后楼房砌得气气派派,光是银行存款恐怕不会少于几十万。 “关亡”一次50元钱,看起来不多。一天关20人就是1000元。一年365天,你算算吧!除常规收费外还有还有红包收。你掏得出,她便收得进。这笔数字大着哩! 人怕出名猪怕壮,也有人眼红,她与隔壁的一家闹起来了,人家把她男人打伤了,家人打了110,警察赶来了。隔壁的便指控关亡婆搞迷信活动坑骗人,她立即不让家人闹了。 不管她这些闲事,还是谈朱家的事。 工作室不大,十平米的样子。一门通往厅,排队的就在里边等候,侧门直通院子,便于顾出入。朝南隔墙挂一副菩萨像,靠墙置一长条香案,案上摆满画符,几支中号的蜡烛火焰熊熊,其间一个香炉很惹眼。朝东山墙边靠一八仙桌,桌上堆满了锡铂、火纸,有些已经折成 “元宝”。初次涉足其间,不由让人升腾起一丝神秘的敬意。 空间局促,靠窗胡乱地放了几张凳子。主人招呼,一家人就在这些凳子上就坐。 关亡婆是一位老妇,自述五十有八,身形清瘦,面目清癯。她唇薄齿齐,想必能说会道,目光凌厉,善于察言观色。她漫不经心地询问“亡人”的性别、年龄、忌日,从香案下取出一大把香,点燃,直插于香炉。她端坐案前,凝视这把燃香,开始进入自我催眠的状态,闭着双目,坐在太师椅上,仿佛在等待一个神圣时刻的到来。吴大脚一脸的忧戚,已经做好了哭的准备。 “亡人显形了。男人,三十左右,中等身材,穿浅色休闲装,长筒袜子,白球鞋。”老妇边说边瞟他们,“随身衣服是不是这个样子?” 老太太马上说:“不是白球鞋啊。” “是白球鞋啊。” 磊磊的外婆插了一句:“衣服不对,应该是西装。” “对啊,中西式的,我说的不是那种老衣。” 老太太还有疑问:“到底是什么鞋子?” “让我再仔细看看,”她端详了一会道,“裤管太长,遮住了,看不清。” 老太太自语:“他明明穿的皮鞋。” “对的,他说了,皮鞋啃脚跟,今天换了球鞋。”关亡婆猛然冒出一句。 磊磊的外婆还在关心外孙穿的衣服,凑过去问:“那他的西服上有没有条子的?” “再看看,再看看,新亡人,不大清楚的,哦……是细条子的,对,路路通!” 两个老太太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 “亡人来了,要抓紧时间问他啊,否则他走了就问不出啥了。”老妇闪电一般晕伏在桌上,立时化身为朱磊磊。 老太太抢先一步,急切地问:“你看看我是谁啊?” “你啊?我看不大清楚,你是不是我奶奶啊?” “家中几个人今天是不是都来了?” 老妇说:“让我看看,哎哟,好久没看见亲人了,让我先认认。”她的目光在几个人中间游弋,定格于丁春兰。 “妈妈啊,这个是我妈妈。” “生母还是后妈?”老太太有些迫不及待。 “看不清啊,你把头发拢起。”她又侧脸看丁春兰。 老妇仔细看了看丁春兰,说:“是我的后妈。”丁春兰有些不悦。 邱老太太放声大哭:“你的妈妈也死了,你在底下有没有遇到她啊?” “没遇到,只是听说她说了不好的话,阎王也要拿她下去,现在关在一个很阴寒的地方。” 老太太问:“那你爸爸呢?今天有没有来?”说着把朱宏富拖到老妇面前,宏富一脸木讷。宏照则完全沉浸在神秘的气氛之中,一脸的悲戚。 老妇看看朱宏富,又看看朱宏照:“爸爸?不要骗我,这个不是我爸爸,他才是我爸爸。” 老太太说:“准的。再说说你兄弟。” “兄弟吃的是公家饭,你们不要愁他。” 老太太很佩服,道:“你兄弟朱顺顺将来有出息吗?” “没有意外情况,肯定接爸爸的班。” “做啥?” “坐帐台。管人。”她拍拍桌子。 丁春兰插了一句道:“我儿子不是坐帐台的,他是国家干部。” 妇人笑了一声:“妈妈不要这么说,在下面,做帐台就是好工作的统一叫法。” 丁春兰这才平了一口气。 这时宏富连忙问:“磊磊,说说我孙子吧。” “孙子,大学生,应该要出国留学的。” “小外孙呢?” “大学,没进去,就读到高中。” “考的啥高中?” “重点高中,叫省中。” “就是啊,这我就放定心了。” “你看看,我孙子考什么大学好?” 老太太继续问:“你死的时候,你爸爸妈妈在身边吗?” “爸爸在,但他没看到。” “瞎七搭八,你爸爸怎么在了?”丁春兰忍不住插嘴。 “可能来了,我那时已经糊涂,看不清了。” 宏照忍不住流下了懊悔的泪水,哽咽道:“我是在的,那天我把你送到小区门口就回去了,要是把你送到家睡下就好了。” 妇人继续说:“爸爸,我知道我不行了,所以没有马上回家,至于最后一面有没有见到,我都记不得了,我当时已经昏了。” 宏照不禁有些动情,眼角又涌出一串泪水。 妇人叹息一声:“那天楼底下有个道人叫我,我就跳了下去。” 老太太号啕一声:“你傻呀,为什么要跳?” 磊磊惨笑一声:“身不由己啊,我触犯了天条,他们要拿我,我也没办法。” 老太太哭声更烈了:“要拿就拿我吧,为什么要拿我孙子?” 磊磊长叹一声道:“奶奶不要乱说话,妈妈就是说了不该说的话,让他们有意见了,就派黑白无常把她锁走了。其实下面的生活也不丑,没人敢欺负我。” 丁春兰又想说什么,被老太太用眼神制止住了。 老太太还是不服,问:“乖乖,你到底是怎么死的?是有人把你推下楼还是你自己跳下去的?” 妇人摸摸胸口,“照算阳寿还有八年,但我犯了天条,他们要拿我下去。” 老太太问:“你现在日子过得好吗?钱够不够用?” “我带走20箱呢,用不完。” “好像不止20箱。”老太太嗫嚅。 “带去的钱被其他人抢去了好多,又分了好多给同乡人。” “好宝宝,你就是个菩萨心肠,在云南当兵,有一千用八百,是个大朋友,宋江的性子,白镇有人说你不好,这些人不得好死啊!” “那你的脚现在好了吗?”宏照犹豫了半天,终天插了一句。 “脚?就是有点冷……”她开始摸脚。 “好宝宝,你走的时候怎么也不把袜子系牢啊?可怜死了都光着脚,让那些绝八代的嚼舌头根子。”老太太插了上来。 “不谈了,在底下吃得饱吃得好,袜子算什么?” 老太太又问道:“上次请你回来吃饭,有没有显灵啊?” “一只蝴蝶飞来飞去,想想是不是?” “不是!”邱老太太有些固执,“明明是一只天牛。” 争执好久。老妇嘴里的蝴蝶忽而变成了蜘蛛,忽而变成蝙蝠,也许以后她会把天牛列入灵异类。 “也许是蝴蝶,他们没在意。”宏富连忙打圆场。 “我要走了,还有什么事要问?” “跟你爸爸说几句话吧。”老太太用手背擦眼泪。 宏照向前跑了一步,妇人说道:“爸爸,你要孝敬奶奶和外婆,平日里要买给她们吃,买给她们穿,钱不要给她们,多陪她们谈谈话。”又把脸转向丁春兰:“你啊,平时不要老是打麻将,多照顾我爸爸我就放心了。”丁春兰又有些不高兴。 老太太说:“大孙子,我一直咳嗽,看得好吗?” “你最大的问题是不要跌跤,哮喘是老毛病,不会死的。嗯……我要走了……吃力了。” 老太太又闪泪花了,孙子还记得她的老毛病。 这时老妇又闪电般地苏醒过来,她揉揉眼睛站起身,说亡人走了,然后去处理残余的燃香。 宏富问:“多少钱?” “一亡50块。”随即口中又念道:“公子本姓朱,家在白镇住,云南多劫难,此去入蓬湖。”众人皆叹服。 丁春兰思忖怪便宜的,要为她妈妈也关一下。又是半个小时。 付款的时候,没有讨价还价。宏富给了两张红票子,老妇看都没看把钱放上香案上,微微欠了欠身子。 回来的路上,老太太心情不坏,说这关亡婆还是蛮准的。宏照说,有的是猜测,还有就是你们先露了口风。 丁春兰道:“是有点神奇,你看她的眼神平时很正常。化身亡人的时候,眼神是空的。” 老太太说:“知道他在那边没被人欺负我就放心了,回头再多烧点纸钱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