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名青鸢》 第1章 楔子 大魏敬天元年。六月十四。长安,死人坡,夏。 一望无际的惨白砂砾土地,场中有几个大坑,茅席、朽木、土块随意地遮掩着,从坑中伸到外面的骷髅,腐朽的关节已经散发出臭味。 其中躺着一名已然死去多时的小女孩,偏偏手里还紧紧攥着张布告。下半身已经埋在了尸坑里,裸露在上半身的肌肤已经露出了森森白骨,散发出和腐烂什物一般的恶臭。 围观路过的百姓脸色都脸色不善,呸呸的连声啐着:“妖女青鸢怎的还未入土?真不吉利!白天见鬼!该死该死!” 无一人可怜这半身入土的女尸,人群纷纷绕道,嫌恶地咒骂着。这当儿,忽见得一位着玄色衫子的少年并一位白衣男子走上前来,伫立在小女孩面前。 “这就是青鸢?世间八大世家守护八条龙脉,下任家主被赐族徽之名,仙封世子。然而这沈家小女儿出生星象奇特,逼得紫微宫赐下‘青云彩鸢’之名,那可是八大世家之首、皇室李家的族徽。”少年身后的白衣男子,瞧着小女孩玉肩肌肤上,露出的青云彩鸢痕迹,些些蹙眉。 当前的少年却恍若未闻,他无视冲鼻的血腥和臭味,修长的食指抬起青鸢的下颌,瞧着女孩儿已然生了尸斑的小脸。 “违背天意,还有你与我作伴么?很好,那我就要了你的命,我不许它丢了。听见了么?我不许。” 少年的声音冰冷似雪水,却又霸道坚毅,如海泽汹涌。他微微转过头,对着身后一名年轻男子道:“救她。” 那白衣男子脸色过于白皙,像是大病的书生,他有些为难道:“黑白无常都在路上了。” 少年似乎微微勾了勾嘴角,眸如辰星:“救她。” 依然只有轻飘飘的两个字,却含着不容拒绝的威压,那白衣男子身子一抖,不禁走到女孩身边,轻轻的用手抚过她的身子。 过处白骨生肌,气息重盈,蓦地,女孩儿握住布告的手指松了松。 少年舒了口气,目光投到她手中死死拽住的布告,上面写着“沈家上禀一宫一阁一轩楼,御史大夫沈岐与小女沈青鸢断绝名分,今生无此血脉。将其逐出沈家,流放崤山,生死与沈家无干。” 一宫一阁一轩楼,来生不渡此生愁。昆仑山上紫微宫,下设虚海楼掌四海,缈山阁掌三大仙山。可谓天下至尊。 瞧着布告上的字眼,少年的星眸兀地异彩灼灼,黑发飘拂过线条精致的下颌,宛如初生的神祗。 “十年后,崤山。” 第2章 青鸢姬 敬天十一年六月十四。长安,夏 崤山,凡四百八十里,巍峰插天,约谷深委。山林幽深可荫,沟壑瀑深流急。羊肠小道蜿蜒了两三里就没了踪迹。 青石山道上,隐约可见两个年轻男子,不急不缓的往某个山头行去。 行前的二十出头,身形颀长,姿态俊逸。眸若银汉皎洁,剑眉斜飞入鬓,深邃的眼部轮廓,睫毛浓密如燕尾,蔷薇瓣似的薄唇一抹浅笑长。刀削般完美的脸部线条,大理石般的肌肤如玉无暇,下颌流溢着日光云影。 青丝七尺,着黑曜石螭龙戏珠簪,一席檀色飞廉衔芝宝相纹丝罗衫子,用银线细细的绣作衣襟如意云纹,愈发尊贵清华。 二人行了几步山路,便伫足于一爿湖泊边。水光粼粼,莲荷摇动,接天数里,想来绕过去是不可能的。偏偏湖泊中散放着数十只小舟,凌乱的纠缠成一团。几乎堵了水路。 二人正欲渡舟过湖,忽地眼前一花,便见一名女子飘然而来,落在不远处的莲湖小舟上,俏生生的向二人看来。 身形婀娜,不过刚及笄。白瓷般的鹅蛋脸,眉目细长,琼鼻高挺,眸似秋水清泠澄澈,菱形的红唇噙着冷意。云髻峨峨并未梳髻,七尺青丝在风中飘拂,一席青丝罗裙瑰姿艳逸。 小童正欲抱拳行礼。忽听得女子一声冷笑,纤纤食指如穿花弄叶般舞动起来。莲池中的小舟放佛收到了指令,齐齐往公子二人的小舟涌来。让那小舟不禁剧烈晃动,激起了湖水波澜。 小童慌忙扶住舟沿,尖声叫道:“公子,快制止那个疯女人,咱们的小舟可要翻了!” 女子咯咯一笑,眉目好似鲜活的夏莲,让年轻公子的眸色深了几许。语调悠然清冷道:“家仆无礼,姑娘倒也失了待之道。” 他蓦地运起轻功,身轻如燕,檀色身影有规律的隐现于莲荷中,食指优雅地划着轨迹。瞬时功夫,公子又跃身回舟,长身玉立,指尖挑着数根丝线,满池乱舟却已蔫塌塌的停了下来。 忽地,女子眸底闪过一线雪色,手执小剑便往年轻公子刺来,刹那间,那年轻公子亦是飞身跃起,一把打掉小剑。又借势抓住女子手腕一拖,女子纤细的身影便整个蜷在了他怀中。 二人落到一条小舟上。女子银牙紧咬,倔强的凤目凛冽地盯向抱着她的男子。眼前的男子容颜无双,宛如画卷,檀色衣衫上传来淡淡的草药香,让她蓦地红了脸。 “在下是令尊为姑娘请来的夫子,以免久居深山,失了雅仪文道。”男子低头一笑,语调如同魅惑。 忽地,女子手中的匕首逼近了公子咽喉:“沈家早当没我这个女儿,怎会人面狼心地,还为我请来夫子。” 女子的眸底没有一丝温度。这让年轻公子有些失神,趁着这空挡儿,女子猛地逃离公子怀抱。翻飞到三丈开外,戒备的握紧了匕首。 那公子眸色愈深,拂了拂袖,谪仙般的笑意蔓延在唇角,他俯身一揖。 “陵朔,方陵朔。” 女子眉梢一挑,朗声喝到:“桓夜!” 诸人眼前一花,场中便出现了一个黑衣男子。他将女子拦腰抱起,小心翼翼如同一件珍宝,浅笑:“小姐又淘气了。” 方陵朔的目光微有凝滞,见得那女子从桓夜怀中露出半张脸,似乎想起了什么,正色对方陵朔应道:“天赐青云彩鸢之号,吾名青鸢。” 那漫天莲荷中的女子,那玄衣男子怀中的女子,一颦一笑,灵巧风流,六分灵气,三分清寒,一分哀怨长寂。唯有眸底如无边黑夜,幽深璀璨,却又不带一丝温度。 方陵朔蓦地莞尔。 后世的史书上永远找不到这一段记载。只是在民间酒肆的杂谈中,听得说书人翘着板子,说着二人第一次相见,那日莲荷如何妖娆。 白日的风波且不论。待得暮色渐沉,崤山安静如斯。 虽说是夏日,这幽谷中的夜,还是有晚风生凉,月影扶疏。一处深谷隐有一片前朝遗留下的府邸。朽木倾梁,破烂不堪。只有一处厢房似乎有人居住,府邸外一派青草连天。 白日里那唤“桓夜”的玄衣男子负手而立,凝眸远方黑乎乎的连山,不知道在想什么,只见月光勾勒出的剪影英拔冷峻。 忽地,数声刺耳的锐响,数十几把匕首似闪电疾风,刷刷的从各个方向往他刺来。可不到片刻,也不见得那玄衣男子如何身动,便是铛铛几声微响,数十匕首俱俱瘫在了草地里,连男子身旁十尺都未近得。 桓夜眸底划过一分宠溺的浅笑,看向不远处的青衫身影,悠然道:“太差。” 青鸢不甘心的下颌一抬,朗声应道:“我的绝技还没使出来!方才我可不是在拿你练手。本姑娘。只是在练习。兰陵王入阵舞!”、 似乎是为了证明,她取出一只黑玉面具带上,两只亮晶晶的眸子示威性的盯着桓夜。 “该就寝了。”桓夜并没有理睬青鸢的争辩,只是轻柔的吟出四个字,宛若在嗔怪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本姑娘最近身法也有长进!桓夜再试试!”一听要回屋,青鸢忽地往后轻跃,急急逃离,恍若云中归去的仙子。 这让桓夜的眸子深了深。 申屠,大魏暗夜之主。掌握了道上的所有生意和人手。这样一个人,却在五年前,被一个女子夺去了半边天下。道上诸帮诸派,只知女子唤作“鸢姑娘”。从此,大魏黑道之主,共尊“屠鸢”。 如此鸢姑娘,在他眼里也不过是当年的六岁小丫头,没事儿磕着红泥花生,欢喜腌酸黄瓜,连发髻都不会自己梳的心爱的小姐。 他似乎莞尔“小姐呐,就凭你那身法,不知天高地厚。你只要,依赖着我就够了”。说着,便要上前去把青鸢“捉回来”。 还没等他跃出去,便觉得眼前一花。 月影清辉之下,一抹檀色身影闪现,忽的把青鸢卷进了怀里,男子低头,修长的食指拿起青鸢脸上的面具,浅笑:“鸢鸢送我可好?” 月光下男子的容颜圣洁宛如神祗,戏笑的眸色隐有涟漪,风华无双。淡淡的草药香往鼻尖袭来,青鸢微有发怔。 看到青鸢乖巧的不再动弹,方陵朔满意地莞尔。正欲发话,却发现自己的双手诡异的发紫。 青鸢的笑声蓦地响起,方陵朔便觉得浑身僵硬。只能眼睁睁瞧着青衫倩影逃离怀抱。 “奇毒紫牡丹,日日血毒蚀骨,拜师礼也。”青鸢跑回到桓夜身旁,笑意似一潭秋水,冷到了极致。 方陵朔的颜色如昔从容,他淡淡的玩弄着指尖面具,飘忽离去。只在风中留下一句话。 “沈家家主沈岐八十大寿。虽说你被逐出了沈家,但沈修阳还是给你发来了请柬。” 听得前半句,青鸢的小脸上毫无表情,却是后半句,听得“沈修阳”三个字,眸色泛出一点暖意。她侧头看了眼不远处的白石上,正有方陵朔留下的一枚朱红请帖。 沈修阳,沈家嫡长子。青鸢胞兄。当年青鸢被沈家断绝名分,逐出沈家。独独沈修阳十里相送。如果说世间还有一分亲情,无疑当是兄长修阳。 “小姐不愿去就不去。就算三千禁军提人,桓夜亦能保小姐无恙。”桓夜看着青鸢忽青忽白的小脸,心疼地抚了抚她的青丝。 青鸢抬眸,看向高她两个头的男子。眉目冷峻,如琢如磨,唯有迎向她的目光温柔坚毅。 “世人骂我、厌我、避我、弃我,唯有兄长修阳,当年十里相送。他的意思,我不忍不依。我就去几日贺寿,桓夜留下看屋。”青鸢柔声解释。 “好。” “我饿了,想吃荷芽鸡菘卷儿的夜宵。” “好” 桓夜笑着应允,没有任何多余的字眼。 当年他亦是被遗弃在崤山的幼童,就在他以为自己快死的时候。是当时只有六七岁的青鸢,把他拖回了废弃的院子。 他向她隐瞒了自己的身份,也向世人隐瞒了自己的存活。只是如名字一般,夜,守护着相依为命的小姐。 第3章 青鸢姬 敬天十一年六月廿八。 突厥骚扰边境。大魏反击,时胜时败。边患如何纷纭,都不会影响长安,一派繁华。 沈家,家主沈岐拜正三品御史大夫,这八十大寿,连八大家都派了使者,惹得旁人艳羡无比。 皆言:大魏以一宫一阁一轩楼的仙人为尊,赵钱孙李、周吴郑王之八大世家为贵。八大世家守护天下八条龙脉,半步通仙。如今肯屈尊降贵,莅临寿宴,可见沈家盛宠犹殊。 长安城东南隅,芙蓉园。 初夏的风微醺如醇酒,丝竹声从各个方向传来,歌妓的妙音绕梁依依。正中一幢四角攒檐琉璃顶朱阑彭祖阁,寿星御史大夫沈岐端坐其中,满面红光的笑着。 正当口儿,忽地有一女子步行而来。一袭青衫,头戴白罗帷帽。正是独自下山的青鸢。 “喏,名帖何在,沈府大寿,不是贫民可进的。”小厮们觑眼打量着。见青鸢衣衫简单,也无随从,脸上不由浮现出了轻蔑。 “请修阳大公子一见。”青鸢悠悠应答,递过一张朱红请帖。 朱红色请帖,几个鎏金颜体大字“敬请家妹亲临”,小厮却瞬时变了脸色。沈修阳只有一个胞妹,便是若干年前被流放崤山的青鸢。 “见鬼了!妖女还没死!” 小厮脸色瞬间惨白,浑身像筛子样的抖起来,他猛地往青鸢跟前吐了口唾沫,脱下自己的一双臭鞋往青鸢掷去。 噗一声,青鸢的青碧裙角立马沾了一大块污渍,周围围拢来的小厮发出了放肆的大笑,旋即各种恶毒的咒骂、手中的什物、脚下的沙石,混杂着向青鸢掷去。 青鸢伫立在原地,白罗帷帽后的小脸满是迟疑。 既然沈修阳发来了请柬,说明沈府上下是允了她前来,至少苑子是应该进得的。 思量间,一个簸箕狠狠的掷到了青鸢的胸前,猝不及防下,她连退几步,簸箕里的面粉将她的罗裙污得青白不分,她更是呛得连连咳嗽,面粉把她的小脸染成了大花脸。 “婊子!瞧她那狗样子!连花间楼的娘们都比她干净!” 小厮们笑得前俯后仰,拍手大叫“投得好”,轻蔑的眼神好似在戏弄一条狗。 青鸢叹了口,正要去探袖中小剑,忽见得一男子出了府门来,对那些小厮喝道:“一群蠢东西,怎么闹成这样!” 男子二十四五,面色也算白净,浓眉颇是宽厚,褚红色的衫子沉的他也是年少英拔。 青鸢眸底的长夜瞬时秋水横波,她几步奔上去,笑道:“哥哥!修阳兄长!” 她甚至摘下帷帽,想让沈修阳看清她,是他的嫡亲妹妹,是他当年十里相送的小丫头。 没想到沈修阳的身子不着痕迹的往后一退,看了看小厮呈上的请帖,蹙眉道:“我沈府早和你断绝名分,我自然从未发过这样的请柬。” 青鸢心中一凉,十年未见,沈修阳不问其他,只是低头打量请帖,甚至最后一句话还隐隐提高,故意让周遭人听个明白,努力撇清什么。 沈修阳的目光有些躲闪,瞧着女子浑身上下沾满面粉,周遭的人都目光怪异的看过来,指指点点。他干干的咧了咧嘴角:“先进来。先进来换身衣服。把脸洗干净。” 他带着青鸢往偏房去,穿过宾攒动的苑子时,甚至让小厮拥着遮掩青鸢,自己远远的行前十余步,生怕旁人注意到什么。 兄长的反应让青鸢一寸寸凉薄,头皮略有发麻,她好似,太过自作多情。 忽听得一声娇柔的笑声:“这是怎地?沈大人的寿宴,从哪儿混来了一条狗。” 四周宾顿时跪倒一片。彭祖阁的主座上,一名二八女子凤目如珠,红唇如胭,柳眉骄纵般上挑,繁复的朝云近香髻,朱雀珊瑚攒花八珍金步摇,眉间鸽血红金莲珠串垂下二尺。一席胭脂色燕雀牡丹贴锦鱼子缬襦裙,通身华贵美艳。 熙徳长公主,李沁华。当今皇帝的异母妹妹。 她身旁的寿星沈岐吓得慌忙一揖手:“长公主息怒。修阳!怎么回事!” 苑子里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了过来,沈修阳的脸色开始不自然的发白。他异样的瞧了眼父亲沈岐,垂头不言。 所有人的兴趣都被勾了起来。沈岐略有诧异,只得下座走到跟前,打量着青鸢面粉灰白的小脸。 他的瞳仁闪烁了几下,似乎瞬时明白了什么。颇有深意的为他和青鸢各斟了两杯酒。饮尽一杯,倒置杯底示意青鸢,眸底有些晦暗不明。 青鸢忽地一笑,五岁那年,自己吵着要喝酒,沈岐给自己斟了杯,却给她一杯白醋,瞧她被酸得小脸通红,他也笑得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 青鸢一饮而尽,喉咙却一片苦涩。这杯酒,是庆十年重逢,亦是父女道别。 瞧着青鸢饮尽,沈岐的眸底最终湮没为凛然雪色。他猛然大喝—— “乱棍打出去!” 青鸢的脑子轰的一声,她嗫嚅着唇,想唤一声爹爹,却发现浑身力气放佛瞬间被抽干,毒。是酒杯边缘的毒,让她浑身僵硬,连说话不行。 父亲给她下了毒。 “沈大人,这不是您的小女儿青鸢么,当年六岁的丫头也出落得俊俏了。”熙德长公主李沁华笑语盈盈的上前来,看向青鸢,眸色一派了然的阴郁。 她忽地一扬臂,一个鞭子往青鸢打去。半空中瞬时一道血花四溅,青鸢来不及反应,猛地往旁侧摔去。 可偏偏这一鞭子还算好了角度,青鸢的旁侧正好是几个潲水木桶,盛满了整次寿宴的污水浊汤。 哐当一声,潲水木桶全被打翻,几个潲水桶的污水全往青鸢身子倒下来,从头到脚淋了个通透。凌乱的发髻泡在潲水里,青衫被染得花花绿绿,浑身昏黄色的污水湿漉漉的流淌,恶臭让围观宾,呼啦一声后退十丈。 “长公主好鞭法,妖女青鸢,就只配在潲水堆里打滚。”一名女子谄笑着迎上去,那笑声太过僵硬,让人觉得不舒服。 正是八大世家之一,赵家小姐,赵宛月。 她瞧向浑身污浊的青鸢,嫌恶的冷笑道:“或者说,只配在潲水堆里乞食!” 她乜了眼侍立的一群小厮,几个小厮立马会意的大踏步上前,也不顾肮脏,抓起一把把腐烂瓜果,猛地往青鸢嘴里塞去。 青鸢无力反抗,满嘴作呕的恶臭,浑身湿漉漉的狼狈,周围嫌恶的目光,沈修阳的观望,沈岐对熙德的谄笑,让她瞳仁收缩,通红的眼角,竟隐隐淌下了血珠。 “长公主,宛月姐姐,可别让这污秽扰了雅兴。我大魏宫廷民间,俱盛行舞马斗艺,这芙蓉园周廻一百二十余里,素琼愿先为献丑。” 说话的是一名鹅黄色浮光锦衫子的女子,正是八大世家之一,周家小姐周素琼。 “甚好。听闻周小姐舞马技艺精妙,本公主可要开开眼界了。”李沁华嫣然一笑,便有小厮牵了几头波斯大食的进贡骏马。 周素琼翻身上马,忽见得小厮把青鸢拖过来,恶狠狠的绑了青鸢双手,缚到一匹骏马上。诸人了然的相视一笑,并未觉得任何不妥。 “驾——”小厮厌恶的一脚把青鸢的头按到地上,灰尘扑得青鸢发疯般咳嗽起来。 骏马顿时疾驰而去,青衫身影瞬间就淹没在尘土飞扬里。泥地上,骇人的血迹绵延数里。 开始还能隐隐看见那倩影的挣扎,不一会儿,就没了动静,毫无反应地任马匹拖曳奔驰。 周素琼翻飞如蝶,忽而轻躯立于马背,忽而倒挂于马侧,灵动如娇燕,惹得宾一阵喝彩叫好。一圈毕,周素琼下马,通红着脸挂着骄矜的笑。 “素琼妹妹好技艺!宛月不才,恭请长公主指教!”赵宛月不服气的一声冷哼,翻身跃上那匹马,各种更为美妙精湛的舞马技艺,让现场的喝彩声打趣声达到了高潮。 一位位世家小姐争奇斗艳,那匹骏马四蹄撒欢,唯独马后拖着的那个女子,已经辨不清人形,只是模糊的一团血肉。却没有任何人出声一句。 而这边的彭祖阁高台上,一名年轻男子被诸人簇拥着,正是昆仑公子。 男子一袭玄紫色双螭流云穿霞文绫衫子,惯见的富家公子样儿,脸上却戴着一个昆仑青玉面具,看不清容颜,唯有露出的玉色下颌,线条完美无瑕。 他和李沁华并排同坐,连沈岐都只能侍立在下方,周遭的人女子目光艳羡,男子神色恭敬。 熙德长公主李沁华指尖玩弄着一杯碧绿的美酒,美目流波:“荷叶酒,放眼大魏,唯有昆仑公子有这般奇巧心思。” 他嘴角一翘,并没应答。沈岐揖手笑道:“昆仑公子才识卓绝,六艺俱佳,还心性高洁,不领官位。连圣上都常常微服出宫,来寻你请教国事。昆仑公子能亲临老夫寿宴,真是三生幸事。” 周遭的世家女子目光愈发灼热,要不是熙德长公主还在旁,只怕她们都要一窝蜂的涌到男子身边去。现场的世家公子哥儿更是神情振奋,若是能被昆仑公子收徒,或者指点几句,则可被诸大官府奉为座上宾。 李沁华神态愈发妩媚。她见着昆仑公子的衣袂如水散开在座上,便是一只手带了魅惑的轻抚起来:“好好的寿宴,却被妖女毁了,生生污了公子双目,便让下人们把妖女吊在城门示众如何?” 忽地,寒光一闪,也没见得昆仑公子如何出手,便见得那截衣袂被兀地斩断。 诸女脸色陡变,李沁华更是指尖都在颤抖。 但昆仑公子眸色平静,浑身上下散佚出慑人的冰寒,他轻飘飘的瞧了眼李沁华,简单的一个眼神,却让后者吓得再不敢抱怨一句。 亭中顿时寂静的有些骇人。昆仑公子面容如昔平静,只是端起荷叶酒一饮而尽,算作默认。 四下又是一派应和赞赏“公子好酒量,不愧是九州无双”。 第4章 青鸢姬 沈家的寿宴闹剧整整一天才安静了下来。 待得夕阳渐沉,离沈家十里之外,乃是天下第一城,长安城门。 高达数百丈的青砖城门威武雄壮,南来北往西域南疆的百姓,却是惊诧的堵在了那里,瞧着城门上方挂着的人影,议论纷纷。 铁链子从城楼上垂下三尺,拴着一名青衫人影。七尺长发敷面,嘴里塞着一包糠,浑身上下血迹斑斑,周身肌肤破碎白骨森森,仅仅能从窈窕身段辨别出是个女子。她的上方城墙上,写着“妖女青鸢”四个血书大字。这让百姓不仅没有怜惜,反而庆幸妖女得诛,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喜色。 不远处的宫城钟楼上。也有两抹人影在静静瞧着这一幕。 当先的男子面戴昆仑青玉面具,一位乃是女子,十七八岁,体态纤长,玲珑有致,精巧的瓜子脸上一双如水桃花眼,一袭玉白鲛绡衫子,髻中一枝碧玉珊瑚钗。 她打量了下城门上悬挂的女子,掩唇莞尔:“虽说是妖女,但模样不错,公子莫不想做牡丹花下鬼,一夜风流也比这血腥景儿耐瞧。” 昆仑公子眉梢一挑,眸底一贯的冰冷平淡:“今儿沈岐那毒,让人浑身僵硬,剂量多时甚至无法言语,有意思。” 程小湖些些两颊绯红:“小湖原本受人所托,为花街风流所制,只对女子有效,名唤傀儡娘。公子若喜欢,拿什么赏我?” 昆仑公子眸色愈深,依旧没应答程小湖,目光投到城墙角落的阴暗处,唇角莫名上勾。 那城墙角落阴暗处,一伙玄衣人聚在一堆,正焦急的瞧着城楼上的人影。 一个汉子疑道:“妖女青鸢?怎么俺瞧着像是鸢姑娘?”另外一个赤膊男子眯眼眺望,应道:“长发覆面,看不清。可是鸢姑娘怎么可能是青鸢呢?若真是,当年申屠老爷第一个就灭了她。”于是一伙人释然的笑了,只当夏日晒得头晕,眼睛不好使。 忽听得一个悠悠的声音穿来:“救去郊外。” 诸人吓得回头,见得是一位白衣男子,面色白皙。诸人顿时刷刷的跪倒一片:“拜见大公子!” 申癸,申屠之子,道上尊称大公子。 他没有理会诸人叩拜,只是轻飘飘的重复那句话:“救去郊外。” 领头的赤膊男子尴尬的咧了咧嘴:“大公子,这可是妖女青鸢,还是皇家下的令。那沈家修阳大公子因为把妖女带进沈府,事后被熙德长公主剜去了一只眼珠子哩。” 申癸勾了勾嘴角,拿出两枚令牌扔到地上,一枚刻“鸢”,一枚刻“屠”。 诸人却在见到两枚令牌,脸色恭敬的一变,伏地叩首:“遵屠鸢旨意。”瞬时,刷刷数十条黑影没有一丝犹豫,向着城楼飘忽而去。 沈府的寿宴热热闹闹的大庆三天。事后传出青鸢现身的流言,又有人亲眼看到她被人从城门救走。但没人去追查,那个从马后被解下时就气息只进不出的女子,没有人认为她还能活下去。 反倒是沈府沈修阳,因为和青鸢的接触,被熙德长公主剜去了一只眼。却没人敢生一分怨。 不过,最让酒肆里的说书人津津乐道的,是沈府寿宴,昆仑公子的亲临,沈岐的地位在朝中只升不降,皇帝隔日即加封沈岐,一品光禄青紫大夫,惹得诸官眼馋。 一日喧哗,夜色笼罩,长安西郊。清渠缓缓流过,树影横斜,灌丛幽微。这儿远离闹市,四下悄寂。 一片泥地上躺着一个纤细身影,青衫破碎,发髻散乱,遍身污垢,整个人都宛如泡在了血池里。手骨被一截铁链整个刺穿,周身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正是青鸢。 忽地,夜色之中。桓夜疾驰而来,颤抖着扶起青鸢。他探了探青鸢鼻口,见得还有气,便是眸色一闪,一滴泪滚到唇角。 “小姐,我的小姐。” 似乎是感应到呼唤,青鸢的指尖动了动,半晌,才虚弱的睁开一条缝儿“桓夜,莫哭,阎王爷把我放了回来。” 玩笑的话,桓夜却笑不出来,只是手忙脚乱地脱下自己的外袍,把青鸢裹起来,他甚至不敢去包扎青鸢的伤口,只怕是查看一下,都会让他发疯。 “李家,沈家,赵家,沈家都该死。”桓夜的双眸蓦地冷透,闪现着嗜血的狠色。 “桓夜呐,一宫一阁一轩楼到底何处?仙人是为何样?”青鸢蜷缩在桓夜怀里,疼痛让她说话困难。可是这一连串的疑问,却让桓夜瞬间哑口失言。 紫微宫,缈山阁,虚海楼,虽然人人信奉,却是毫无踪迹。可是道家符箓法诀,八条山川龙脉蜿蜒,却是真真实实有的。 见得桓夜沉默,青鸢凄然一笑:“八大世家,终归是守护龙脉,昆仑暗中庇护。如果屠鸢一怒,血流成河。彼时仙人天罚,我还无力抗争。” 浑身剧痛让青鸢不由的停了一会儿,续道:“曾有八大家的世子中了鹤顶红,身子都僵了。族里供奉的道士还给救了回来。我屠鸢能杀他一千遍一万遍,都比不过人家背后的道士一纸仙法。” 世子,乃是八大世家的后嗣,一宫一阁一轩楼观星望气,天意选中,赐名族徽。为八大家下任家主,得仙人赐福,享半生仙籍。皇帝也不敢断论生死,可谓半步通仙的人。 桓夜身子一抖,抱住女子的指尖隐约发白:“桓夜无能,不修道法,只会拳脚功夫,都不能护小姐周全。” 青鸢微微眉梢上挑,眸底含了一分异样:“仙人一怒,哀鸿遍野。你的身法再高超,屠鸢再威严,在仙人眼中也不过是蝼蚁。所以,桓夜。” 青衫女子软塌塌的躺在桓夜怀里。偏偏眸子亮得堪比云间明月,夭夭灼灼吸去了世间所有的光华。 “以九州为棋盘,以万民为棋子,来下盘棋罢。” 九州为局,万民为子。这一盘棋局,对弈的是仙,是天意。若天下灰烬,则仙人必出。赢者千里枯骨,输者天塌地裂。 片刻的寂静。 “好。”桓夜一声轻应,神色从容。 青鸢睫毛倦怠的扑闪,放佛看到了几年后九州塌陷,仙宫崩溃,却只化为了她唇角一抹浅笑:“具体怎么做,我还要思量下。欠的账都记下,有朝一日,吃了本姑娘的都得吐出来。” 忽的,夜色中传来清淡的草药香,一个声音飘来:“不如夫子去把突厥引进来,战火踏遍九州,自然能引出昆仑山上的乌龟仙人。” 方陵朔一席貔貅福字白编绫衫子,懒懒地倚坐在青石边,俊美无双的容颜泅了层夜色,愈发耀目如明月,放佛吸去了世间所有光华,说出来的话霸气得像个玩笑。 青鸢别过头,一声冷笑:“寿宴请帖,子虚乌有,夫子如何解释?” 桓夜眸色一冷,几枚三尖主刀从袖中飞射而出,毫不留情地向方陵朔而去。 “一说话就动手,无趣无趣。”方陵朔身形一闪,轻松躲过几枚暗器,举止间,闲庭信步。 “若是蓄意让小姐受辱,诛。若是无心,桓夜自当赔罪。”桓夜死死地盯住方陵朔,掌中的暗器又要射出去。 “谁知道呐。”方陵朔扶额一叹,蔷薇似的薄唇划出好看的弧度,让青鸢气得齿间打颤。 “敢问夫子,青鸢何罪!”青鸢蓦地两眼闪现精光,纤细的身影轻盈地溜出桓夜怀抱,手握匕首往方陵朔刺去。 “第二次刺杀夫子,真不是好徒儿。”方陵朔躲避着青鸢的匕首,还不忘戏笑两句。 青鸢的双眸渐渐泛红,一丝冷笑如冥府红莲,妖娆绽放,嘶哑的声音透着峻岭般坚定。 “天意慈悲,弃我无辜,当诛!” 最后两个字落下,青鸢的匕首愈发疯狂,千疮百孔的身子已无力承担,鲜血从唇角溢出,手腕已不听使唤。瞧着方陵朔躲到边缘,她想也没想,没有留意到身侧的峭崖,便一个飞身刺过去。 “小姐小心!”桓夜失声大叫,凄厉的声音撕裂了夜色。 方陵朔闻言大惊,想转身搂住青鸢,可是孱弱的青鸢,已经步法凌乱,让他一下失了手。 “鸢鸢!”他终于失了镇定。 女子轻盈的身影在峭崖边晃了几晃,一个重心不稳,已急速地向下栽去。 夜色浓重,云雾缭绕,顷刻就没了踪影。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没有任何往来的人瞧见。只听得凄然的呼唤,彻夜响起。 第5章 魏朝皇 京城长安的纷纭并不会影响千里之外,自古阆州。 剑南道西,临凤溪水,蟠龙玉台诸山沿秦岭而下,承龙气于昆仑,自古名地。 阆中,阆州治所。昔日繁华都会却是活生生的人间鬼域。坊间血迹成河将十八里街道白砖都染成了红色。无数的尸体,堆积成一座座的小山,甚至还有垂髫稚子抱着兔儿爷,小小的身子都僵硬。有夫妻临死前相拥在一起,长剑将他们像葫芦串似的贯穿,还有怀胎九月的娘亲,刺破的肚子场子混着一团血肉流了一地。 一城数千性命,仅仅在两个时辰内,全部赴了黄泉路。 而在蟠龙山上的一处亭子里,一位男子负手而立,静静地瞧着这一切,青玉面具后透出的两只星眸没有一丝波澜。他甚至拂了拂衣袂,怕这血腥气污了樗蒲绫的上乘料子。 “公子,小湖的长寂眠如何?较之傀儡娘,男女俱通,中者无知无觉,陷入假死状态。混在凤溪水里,一城人睡得像圈大萝卜,暗卫行动起来才多了便宜。”程小湖坐在阑干边上,扑闪着水盈盈的桃花眼,两条腿晃晃悠悠踢着颗石子。 凄厉的风撩起昆仑公子绸缎般的长发,他没有搭理程小湖,只是远眺阆中城白骨遍地:“一城怨魂阴气,阻阳气南上,可困秦陇。” 程小湖见昆仑公子没有搭理她,忽地将足尖石子往他踢来,嗔怪道:“公子只记得大业,忘了小湖!小湖下次便制个毒,名儿叫昆仑灭!” 那颗石子在离他身子三尺远的地方,似乎碰上了什么隔离,忽的一下化为虚无。 昆仑公子毫无动容,依旧负手静立,低语:“世世安。此毒名世世安如何?世事纷纭,唯有长眠逃脱,方得世世安宁。” 程小湖一怔,唇角弯成好看的弧度:“世世安不就是一觉睡不醒么。还不如长寂眠呐。” “世世安。” 昆仑公子看向程小湖,轻飘飘的三个字,却是不容商榷的威压,透骨的寒气。 程小湖被噎得双靥涨红,却又不敢多嘴。她忽地跑到亭子外一处男尸旁,赌气般拿脚踹着他:“叫你一觉睡不醒!睡不醒!睡醒了没饭吃!” 这当口,忽见得一抹倩影飘忽而至,临到昆仑公子面前,敛裙拜倒:“落英拜见公子。” 女子鹅蛋脸,肤如润玉,鼻似凝脂,水杏眼温婉可人,一袭鹅黄色撒花湖绉衫子衬得她身似杨柳扶风。唯独双目黯然,浑身满是尘土和血迹。 昆仑公子打量了她一眼,轻飘飘的道:“忙了一天,救出多少?” 平淡的一句发问,却是令人颤栗的寒凉刺骨。落英吓得重重叩首道:“落英违背公子旨意,不忍屠城,私自救出八十四人。自断一臂求公子宽恕!”说着,剑芒一闪,毫不犹豫的斩向自己的右臂。 可是,哐当一声,她的剑被打落在地,那厢手里还捏着石子儿的程小湖,双眼盈满泪水:“公子若是要了落英姐姐的右臂,小湖就断了自己的左臂,让世人以为,昆仑公子有些独特的癖好!” 自始自终,昆仑公子的双眸平静,二人的一来一去断臂求饶都没有激起一点动容,沉默如斯,唯有青玉面具露出那线条完美的下颌,宛若主宰生杀的神祗。 他瞥了一眼尸骨遍地的阆中城,蓦地拂袖而去,沉默的身影散发出凛冽的凉薄,让程小湖和落英都不敢多言,立马跟了上去。 敬天十一年六月廿一。剑南道。 阆州,治所阆中一日屠城。全城三千多条性命曝尸荒野,幸存八十四。 含元殿震怒,天下惊恐。没有人知道谁有这么大的手笔,可以悄无声息的屠城取命。只能将其解释为仙人天罚,皇帝连做三天法事,为阆中镇魂祈福。 随之而来的,是边境突厥的战事失利。大魏军队死伤万余人,暂时撤退凉州。这是大魏与突厥开战起来,为数不多的大败。皇帝在朝堂之上,怒斥众臣,贬官兵部二十余人。 这一边,距离青鸢掉落悬崖已经数天了。 当她再次费力地睁开眼,触手是销金彩缎的丝被,头顶黄梨木镂雕青龙鹓鶵的塌顶,鸽子蛋大小的东海明珠。鼻尖吸入的熏香却让青鸢心下一冷。 龙涎香,只有帝王才可用的熏香。此乃帝王行宫。 自己的身上已经换了干净的衣衫,伤口也被包扎过。中衣乃玉色暗梨纹鲛绡,上乘的料子,尺寸丝毫不差。 “你醒了。饿么?还是先喝点茶水?伤口疼的话,太医在宫外候着,要不再瞧瞧?”一抹明黄色身影推门而进。 二十四五的年纪,淡眉如远山,薄唇有些显淡,白皙的脸庞线条干净,言笑浅浅,儒雅似一个书生。唯独眸底浓郁的哀伤,仿佛帝王之尊也煨不暖。 皇帝,大魏之主,李辰焰。 青鸢反射性地去探袖中的匕首,却在看到如此尊容的帝皇,不禁莞尔:“辰焰,皇上可不配这般霸气的名字。” 皇帝淡淡一笑,修长的食指为青鸢斟来一杯茶:“五行缺火而已。先喝口水。” 青鸢警戒地看着他,并未去接,似笑非笑:“皇上可知民女是谁?须知你我不过三尺,民女要刺杀皇上,只是眨眼的事。” 李辰焰神色如昔,反而掌心出现了枚梅子蜜饯,轻道:“太医说你的喉咙也出血了,想来满嘴血腥味一定不好受。还是先吃颗蜜饯好些。张嘴,青鸢。” 最后一个字落下,本就浑身戒备的青鸢便要翻身而起,却落在李辰焰的瞳仁里,没有激起一丝涟漪。青鸢蓦地有些畏惧。眼前的这个皇帝,自始至终平淡如水,丝毫不惧她这个不祥祸种,丝毫不惧生死一类。 这种平淡,让青鸢觉得压抑,便是不自觉的张开嘴,咽下了那枚梅子蜜饯。 李辰焰又端来紫笋茶,看着青鸢愣愣地饮尽,再用明黄色罗帕细细地,一颗不漏地为她擦拭唇角水珠。 “你不怕我?”青鸢终于耐不住这种压抑,朗声问道。 李辰焰依旧不答,只是帮青鸢掖好被角,放下十二重帷幔,用并州剪刀挑了挑烛芯,细心的揭开镂花铜盖,瞧博山炉中的熏香是否燃尽。 他静静推门而去,青鸢想再发问,蓦地觉得浑身发软,眼皮沉重。惊觉方才的紫笋茶下了药。伤势加上坠崖惊吓,青鸢再也支撑不住,一个翻身沉沉睡去。 这一晚对于险处逢生的青鸢是幸运的,却是大魏国史的噩梦。 大明宫的灯火似乎彻夜未熄,含元殿更是子时都还能听到,朝臣进谏帝王呵斥的声音。 六月廿五,夜。 突厥趁胜追击魏兵,围攻于凉州城。本就是残兵败将的府军疲惫不堪,完全无法应对,直被杀了个丢甲弃羽满城荒芜。 五万魏兵,全军覆没。大将军自缢谢罪,凉州城十日白幡。 京城长安,一处普通的医馆。乌木牌匾刻着颜体大字“回春堂”,常见到俗气的做派。 一处厢房烛光盈盈,子时长夜还能听见里面说话的声音。 “忍住。忍过了这盘芙蓉芸豆卷儿都是你的。”一位湖蓝色衫子的大夫盘膝坐在榻前,身前摆了一碟吃食。 面前榻上,则躺着的一名男子,诡异的是,男子身上散发出幽幽的光华,光华正中,身躯之上,隐隐呈现出一只鸟兽的图样,还能听见哀鸣如泣。而以男子为中心,整个厢房地面摆放了若干展油灯,似乎循了奇巧的规律,互相之间有光华勾连成线。 湖蓝色衫子的男子正是医馆主人,京城神医姬渊。 医术高超,专治疑难杂症,虽然满脸疹子,容颜不可恭维,但八大世家都气三分。而在榻上挣扎的男子赫然是方陵朔。 半晌,光华陡地暗淡下去,整间屋子瞬间恢复了常样。方陵朔一袭檀色衫子都湿透了,脸如金纸,气若游丝,甚至有隐忍的鲜血从眼角、嘴唇、掌心流出来。 姬渊捏起一块芙蓉芸豆卷儿塞到方陵朔嘴里,打趣道:“嚼两下,还活着。” 方陵朔被芙蓉卷儿噎得额角青筋暴出,没好气的一口吐出来:“秋风万里芙蓉国。芙蓉,以湘地潭州的为佳。这芙蓉芸豆卷儿欠功夫,神医再做了来。” 姬渊没有搭理,忽地,瞥了眼门外,点点头,便有一名女子进来,收拾撤去屋内的油灯。 女子二十出头,身似弱柳,婀娜多姿,肤如羊脂玉无暇,眸似海子沉碧,两痕远山眉迤逦,琼鼻高挺下一点檀口如砂。冰肌玉骨琢身,兰气芳霭萦体,一袭玉色软烟罗衫子,恍若踏云而来的凌波仙子。 “簌,把这碟芙蓉芸豆卷儿拿去喂狗。”姬渊淡淡的把吃食扔给她,方陵朔慌忙伸手去拦,一个探身抢回碟子,:“轩辕簌!拿回来!狗食总比饿死好!” 姬渊静静的瞧着方陵朔吃糕点,若有深意的问道:“突厥战事,我魏大败。听闻圣上已经发出求贤令,寻昆仑公子进宫商讨国策。把一朝文武晾了个干净。” 轩辕簌挑了挑烛火,一抹浅笑飘缈:“方夫子只知道芙蓉卷儿哪儿好吃哪儿不好吃,主子和他讨论国事,就是对牛弹琴。” 姬渊莫名的嘴角一翘,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绫布告,正是圣旨:“万方多难,罪在朕躬;谅德藐躬,上干天咎。以至于突厥蛮贼直逼关内,忠臣义士罹难五万余。悲痛常在朕心,今请昆仑公子进宫小叙,于国事战术,秉烛对策,当为朕幸而天下幸。” 姬渊将一纸诏令宣读完毕,方陵朔也刚好把最后一块芙蓉卷儿塞进嘴里,正掏出罗帕,细心的一根根拭着指尖,神色从容似乎都没在听。 “方夫子也是才华殊殊,不知如何看昆仑公子?”姬渊的眸底一片火星幽幽。 一旁的轩辕簌,也若有所思道:“怀经世王相之谋,具被褐怀玉之艺。却不为官不为商,云游四方缥缈无踪。常年戴着顶昆仑青玉面具,是故名昆仑公子,无人知其真名见其真容。” 方陵朔悠悠的将罗帕折成小四方揣回怀里,转头对姬渊一笑:“芙蓉芸豆卷儿,花蜜加多了。” 晚风呼呼的刮进来,吹得一室烛灯幽幽晃动,恍若满天萤火。长安陷入了沉睡。 第6章 魏朝皇 这厢,帝王行宫。 国事如何,突厥如何,长安医馆如何,都没有打断寝宫内青鸢的安歇。 她一夜好眠直到翌日黄昏,夕阳从绿纱龟锦窗里透进来,晃得青鸢朦胧的张开眼。她想起身,却发现四肢动弹不得,只能启唇说话。昨晚紫笋茶中的药。竟然像极了那日沈岐所下的毒。不过这次剂量小点,让她能开口说话。 “今儿御膳房进献的糖蒸酥酪,用玫瑰卤子细细渍了。朕瞧着不错,给你留了碗,可要尝尝?”一袭龙袍的李辰焰推门而入,眼下两痕黯黑,似乎昨晚没睡好觉。 青鸢眉梢一挑,冷笑道:“亏了紫笋茶的毒,我无法自由行动。堂堂大魏皇帝,用这法子把我囚在金屋,寻思着如何折磨我。然后献媚于仙人,保你皇位永固罢。又何须嘘寒问暖,山珍海味,摆出一副老相识的做派。青鸢,当不起。” 李辰焰的眸色有些异样。他放下瓷碗,扶起青鸢。取过一件蜜色暗兰纹罗锦披风,细心地为她系上。 青鸢眸色愈冷,对视的人都会被冻成冰。却又苦于无法动弹,只能住了嘴,任他摆布。 李辰焰忽地俯身,将青鸢拦腰抱起,不容分说地,抱着她向门外走去。 “李辰焰!你干什么!你放我下来,青鸢乃是不祥女,为天所弃,不敢脏了皇上的龙袍!”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热的,青鸢整个脸都烧起来。 皇帝没有应答,静然的双眸似碧波中两点青山,干净的下颌线条,三章九龙褚黄文绫绣冕,二龙戏珠赤纱翼善冠。龙涎香一个劲儿地往青鸢鼻尖窜。 宫道里的宫女太监刷刷跪倒一片。却又在二人身后,小心翼翼的觑眼,议论着皇帝怀中,宛如珍宝样抱着的女子。 “临近七月中元节了,后宫女子时兴在御沟放河灯。朕带你去看。”李辰焰温润的声音传来,不带一丝波澜。 夕阳坠西,夜色笼罩。皇宫御沟。 御沟遍植垂杨,苔丝坠玉,一派青碧。御沟水上,飘浮了数十盏河灯,远望去似银汉璀璨。岸边,无数后宫女子凑在一块,议论着谁的河灯好看,打趣着许下的心愿,莺莺燕燕,娇声笑语。 青鸢久居深山,一年鲜有下山,即使有,也都是速来速去,并不想和这凡俗生活,有甚牵连。是故,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女子嬉戏的热闹画面。再平常不过的场景,却唤起了她眸底异彩。 “真好看!那叫河灯么?是怎么做的?这些女子都会做么?”青鸢兴奋地叫到,瞳仁亮晶晶的,苍白的小脸鲜妍似三月春华。 这一幕让李辰焰的眸色深了几许。他动了动指尖,感受到女子轻躯的娇柔,笑道:“带你近前去。好好学学,这放河灯。” 明黄色的衣袍忽地出现在场中。宫女的欢笑声顿时戛然而止。继而刷刷的跪倒一片,山呼万岁,她们实在想不到,九五至尊不去娘娘们的后宫,而出现在冷僻的御沟边。不禁有人以为犯了宫规,吓得浑身颤抖。 李辰焰坐到一方石墩上,让青鸢坐在他的双腿上,一只手稳住她的腰肢,让她刚好能看全御沟河灯的全貌。 青鸢不习惯如此场面,有些尴尬的别过头:“我看够了,回罢。别扰了她们兴致。” “我带你放一只。喜欢什么?红莲灯?还是大雁样子的?”李辰焰依然不回答青鸢的话,只是凝视着她笑意葳蕤的脸。 这般凝视让青鸢觉得不舒服,她侧头冷笑道:“青鸢能留命到此刻,已然叩谢皇恩浩荡。不敢再劳烦皇上,屈尊放河灯。” 清冷的语调,孤傲的女子,并没有让李辰焰有丝毫不快。 他若有所思的瞧了眼面前黑压压跪倒一片的宫女,迟疑道:“可是她们让你顾忌,不与朕放河灯?罢了。鸣海!” 话音刚落,一位年轻的武官出现在不远处的夜色中,跪下拜倒:“微臣在。” “斩。” 年轻皇帝的唇角还残存着笑意,可吐出的一个字,却无情到了极致。 青鸢蓦地齿间发凉。她不可置信的盯着眼前的帝皇,书生般的儒雅下,却如此嗜血冷酷,甚至,习以为常。 她失声叫道:“李辰焰你疯了!不过是一个河灯,难道数十条人命都要陪葬么!我放,我放河灯就是!放了她们!” 李辰焰兀地展颜而笑:“乖,就是这个红莲河灯了。” 场中顿时寂静无比。李辰焰将红莲河灯举到青鸢面前,笑容如昔,静然无波,一遍遍唤着青鸢的名字,问她好不好看。 “不如用大雁河灯。鸿雁忠贞,祈妹妹和皇上琴瑟和鸣。”娇柔的声音传来,宫女簇拥着一名女子往这边走来。 淑妃王氏。八大世家之一,王家嫡女。 柳眉一痕上挑,丹凤眼艳光灼灼,肤如凝脂玉滑。玲珑的下颌上,红唇噙着骄矜的浅笑,看似亲和却又高高在上。繁复的望仙髻着孔雀红玉攒翠牡丹八屏金步摇。一席绯色凤献瑞草宝相花纹蜀锦襦裙,衬出体态高挑纤细。 “臣妾参见皇上。这是哪位妹妹?虽说面生,却好生俊俏。”王淑妃盈盈拜倒,一双凤目打量着青鸢,隐隐有些晦暗。 李辰焰却是连目光都没有投到那里去,只顾噙笑对青鸢念叨:“朕告诉你,河灯是这样放。你瞧,把红烛点燃,然后放到中间这个小碟子…” 青鸢把头别开,对着王淑妃歉意地点点头:“要不,你和我们一起放河灯?” 话音刚落,李辰焰就抽出一只手,轻轻地把青鸢的头拨过来,沉声道:“朕在教你放河灯,看着朕。” 王淑妃依然跪在地上,没有人理睬她。她身后的一行宫女已经开始窃窃私语。这让她美艳的面容愈发阴沉。看向青鸢的目光满是恨意:“皇上,臣妾喜欢这个大雁河灯。皇上虽疼惜妹妹,也教臣妾放放可好。” 李辰焰恍若未听到,他起身扶住青鸢,让她以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汉白玉阑干上坐稳,又亲自走到御沟边把河灯放入水中。 王淑妃的俏脸终于由青转白,再华贵的胭脂也挂不住她的怒意。她眼眸一闪,不待皇帝叫她平身,便自己做主,起身往青鸢靠去。 “这位妹妹,虽说已然盛夏,夜里还是生凉。你怎么只穿了中衣就出来了。不明白的奴才,还以为撞见了走影儿的贱婢呐。”王淑妃掩唇一笑,说出来的话却刻薄无比。 “什么叫走影儿?”青鸢淡淡地疑道,脸色并无异样,这在王淑妃看来,简直是放肆的挑衅。 她的嘴角抽搐了两下:“姐姐我刚为皇上生下小公主,身子还是畏凉。不知妹妹也是冷心的主儿。这个手炉就借妹妹暖暖罢。” 王淑妃从宫女手中取过一个黄铜手炉,冷笑着打开炉盖的机关,兀地往青鸢身上掷去。炭火从散开的手炉盖中掉出,簌簌地就要砸到青鸢身上。几点先洒落的已经在青鸢衫子上飘起了火星子。 青鸢浑身无法动弹,眸底终于有些慌意。她整个身子往旁侧撞去,想避开那些炉火,却重心不稳,眼看着就要滚落石墩。但她终于落在一个怀里。尊贵的龙涎香干净温暖。 “这是怎么了。让你好好坐着,好好看着朕,还要乱动。”李辰焰的声音平和静然,好像在嗔怒一个淘气的孩子。他拦腰抱着青鸢,浑身的寒气却已寸寸成冰。 “皇上赎罪。臣妾不小心左手滑了,好在没伤到妹妹。臣妾…”淑妃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地拜倒。 “李辰焰,你不必做样子怜惜我。你想杀我的心,不比淑妃气多少。”青鸢的声音却凛冽无情,不带一丝温度。 “御沟边起风,瞧你小手都吹凉了。朕带你回宫,听话。”李辰焰再次忽略了青鸢的话,一如既往的浅浅笑着,抱着她往寝宫离去。 王淑妃伏地的身子开始颤抖,嫣红的十指青葱掐进了肉里,渗出了丝丝血迹。 可不待她申辩,李辰焰平和的声音从晚风中飘来:“左手。斩。” 淑妃的脸色终于惨白,两眼已被吓得失去了焦距,傻傻地任那叫“鸣海”的武官把她拖走。 片刻后,“皇上!臣妾知错了!求皇上赎罪…。”凄厉的惨叫惊醒了后宫所有的梦魇。 第7章 魏朝皇 这厢后宫如何纷纭,都不会影响到前朝。 紫宸殿。大明宫三大前殿之一。已然子时,黑夜沉沉,殿内灯火通明,宫女太监侍奉在侧,丝毫不敢瞌睡。金吾卫将宫殿围了整整三层,精光炯炯的护卫着。 今晚,昆仑公子进宫,于紫宸殿对策。而朝廷三品以上的官员,全被从被窝里召了来,秉烛通夜,商讨国事。 殿中主座上,李辰焰一袭三章明黄色九龙腾云水云衫子,头戴玄纱东珠翼善冠,儒雅的容颜佚出帝王的霸气,瞧向下首跪着的男子。 “昆仑公子不必多礼。赐座。突厥战事,不知公子有何高见”李辰焰摆摆手,命太监搬来乌木月牙凳,带着青玉面具的男子悠然坐下,抚平衫子上每一个褶子。 昆仑公子不慌不忙的啜了口西山白露茶,方才开口道:“一,都蓝可汗刚刚薨逝,达头可汗便企图统一野心勃勃,已然引起了众部不满。若是以小恩小惠,潜入后方策反达头,则不废一兵一卒,可屈兵于朝。” 一番话从容悠然,却又恍若大钟震人发聩。殿中诸官议论纷纷,有人不屑的怒目冷哼,有人却敬佩的对昆仑公子揖手致意。 昆仑公子却毫不理睬殿中纷纭,只是啜了口白露茶,待嗓子湿润,方续道:“二,突厥内乱,又大肆征魏,当自损八千。必趁大魏退兵,偃旗息鼓自作修养。圣上可派出使臣,以财宝利诱,权作表象气。” 对着男子娓娓道来,殿中渐渐安静,诸官都陷入了沉思,连李辰焰都暗自点头。 昆仑公子停下来,便有机灵的小太监上前来为他重新斟满,他凝视着越窑茶瓯上一枝玉兰,轻声道:“三,友东新罗,盟南南诏,亲西吐蕃,三方稳固,则可专心对北,无往不利。” 这下,寂静的殿中终于响起一片赞扬。先时还不屑的目光,都带了歉意的敬佩。李辰焰一拍龙椅,朗声笑道:“昆仑公子,白衣卿相!朕有汝贤才辅弼,何愁大魏不盛天下不安!” 诸官又是一片山呼“吾皇圣明”。对策持续到未时,待诸官散去,李辰焰亲自将昆仑公子送到宫门,才离去寝宫。 寂静的宫道里,宫灯摇曳,夜色如水。 本该出宫的昆仑公子却只是伫立在原地,对着宫脚暗处,眸色一闪:“出来。”话音刚落,便有一抹玉色倩影走出来,俏生生的立在月光下。 “轩辕簌,京中回春堂女侍。见过昆仑公子。”轩辕簌柔身一福,兰气氤氲。 忽地,唰的一声,一柄寒光凛凛的小剑毫不留情的向轩辕簌刺来,可偏偏到了轩辕簌周身三尺远的地方,剑身一顿,微微摇晃了几下,忽的化为了虚无。 “簌久仰公子大名。今日闻公子突厥三对,心下叹服。回春堂敢邀公子屈尊小叙,我回春堂必扫榻相迎。”轩辕簌的脸色丝毫没有异样,反而气的点点头。 昆仑公子的双眸宛如过于幽深的黑暗,消融在了夜色里:“没空。” 轩辕簌早已料到他的反应,唇边笑意愈发清妍:“公子还是莫拒绝的好。不然,那人可保不齐周全。” 这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却让昆仑公子的眸色深了深,他缓缓转过身,浑身散发出压抑着的凛冽:“你,威胁我?” 轩辕簌不由的打了个寒战,半晌才让自己神色如常的一笑:“不敢。” 昆仑公子刚想应答,却是瞬间,瞳仁却猛地收缩,脑子开始一派混沌。片刻间,瞳仁里一片浑浊,恍若脱线木偶。他木然的对轩辕簌一揖手,飞身跃过宫墙,往回春堂的方向去了。 轩辕簌瞧着他的背影,十指结成了一个奇怪的法印,轻柔叹道:“对公子用法,簌失礼了。不过,我们那笨蛋神医只是想要点独处时间,真是俗气得像个不长进的公子哥儿。” 女子美目里闪过一分温柔,似乎又有些哀然。嗔怪的语调让她两靥飞红,让那暗中六道轮回之物惊叹,原来高高在上宛如明月的她,也有这般小女儿心思。 前朝,后宫。青鸢的居处。 龙涎香有宁神的作用,头顶的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青鸢睁着眼睛,想着这几日所遇,愈发觉得金碧辉煌的皇宫,就像夜色中栖息的凶兽饕餮。 看似腾云驾雾仙气缭绕,却不知什么时候,就让人葬送了性命。 当然,也因为这大明宫之主,是那位诡异的皇帝,李辰焰。 青鸢叹了口气,刚想阖眼,却听到窗扇被推开的微响。一抹黑影溜了进来,蹑手蹑脚地摸到青鸢床榻边,借着塌顶夜明珠,青鸢隐隐看清来人,体格瘦小,黑布掩面,透出两只小眼睛,散发出猥琐的幽光。 电光火石间,“屠鸢……”还不待青鸢召屠鸢相护,嘴里便被来人塞了一个破布团,让她再说不出一个字来。黑衣人似乎知道她浑身不能动弹,放肆地打量着她的娇躯。 “啧啧,虽然年纪小了点,不过出落得水灵…老子今晚便开开荤…”黑衣人往青鸢的脸蛋捏了把,又轻薄地把手凑到鼻尖,不住嗅着女子的体香。 十六岁的青鸢久居深山,哪里遇到过这般亵渎。如夜的眼眸终于显出小女儿的慌乱,浑身颤抖着,勾起了黑衣人的小眼睛里,灼热的欲望。 黑衣人再也忍不住,一把往青鸢扑下来。肮脏的手疯狂地撕扯着青鸢的鲛绡中衣,断断续续的叫着“小美人,小****”一类。 青鸢心下作呕,她死死地咬住布团,不让自己发出一声本能的呻吟。莫大的屈辱让她两眼通红,一股股热流往脑门冲,似乎什么东西被冲破,让青鸢感到四肢恢复的知觉。她动了动指尖,便已触摸到了袖中匕首。 毫无温度的诡异浅笑,忽地浮现在女子嘴角。“噗——”一声闷响。趴在青鸢身上的黑衣人连惊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软软地塌下来。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咕噜噜滚到门口。 寝宫内顿时恢复了安静。 忽地大门一开,行宫的烛火依次点亮。无数的宫女太监涌进来。诸人簇拥着两名华服女子立在门口,不可置信地瞧着青鸢。 来者一人是王淑妃,一人着明黄色襦裙,彩绣凤凰。 正是大魏皇后,八大世家之一,郑家嫡女。 “抱歉。二位打扰我清眠了。不送。”青鸢淡淡地说道。略微抬起的下颌一派傲然。 “是本宫疏忽了。不过,这人乃是八大世家之一,王家王臻,淑妃族人。如今死在妹妹宫里,不知是哪里扰怒了妹妹?”郑皇后端庄的笑意,娴静的举止,挑不出一丝儿错。 青鸢却看得不快。理了理自己的鲛绡中衣,应道:“蚊子咬死的。” 郑皇后一愣。侍从的宫女有人笑出声来。 王淑妃脸色一沉,喝到:“贱人还敢狡辩。分明是你****后宫,撞见本宫和皇后闯进来,为防丑事暴露,才杀人灭口。可怜我族王臻,受你诱惑,白白丢了性命!” “没想到后宫还有这般****女子,真是坏我大魏礼数。本宫若不严惩,只怕失了民心。”一双凤眼透出狠戾的精光,死死地盯住青鸢。 郑皇后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配上皇后端庄的神色,连侍从的一干宫女都开始附和点头。 青鸢只觉得心里作呕,她整好衣衫,感到四肢已能自如行动,不禁心喜。莫说眼前这二女,就是皇宫禁军相围,她也能全身而退。屠鸢,暗夜之主,可不是虚谈。 王淑妃噗通一声跪下,柔声道:“娘娘明察。不如就赏这贱人一百板子,也算天意宽仁了。” 青鸢再也听不下去,眉梢一挑,玉指紧握七宝匕首,就要飞身往王淑妃刺来。 “妖女,不知天高地厚!”王淑妃却不惊不慌,忽然诡异的一笑。 “哐当——”一声清响,猛然间,匕首不知怎的被打落在地,方才还神采飞扬的青鸢,眉目间闪过丝丝骇然。 她完全没有看清淑妃是如何打掉匕首的,更可怕的是,她此刻浑身僵硬,无法动弹。不同于毒药,不同于封脉,而是浑身生气停息,放佛魂魄都被锁住。 王淑妃朱唇翕合,听不明是什么。但见她十指朝天,掌根及小指第一节外沿相抵,置在胸前,似开花莲花。 大莲花印。术法。不存于凡间,唯有道家修仙者,方能使得。怪不得淑妃有恃无恐,根本不是凭借后妃身份,而是隐藏着的,道家弟子身份。 “淑妃妹妹受惊了。来人!好生把妖女押下去,杖责一百。若是让她逃了,你们都别想活命!”郑皇后一声冷喝,便有十几个腰粗膀圆的粗壮侍卫,上前来缚青鸢。 十六岁的女子,被侍卫牢牢缚住,无丝毫还手之力。尽管如此,那双线条精致的眸子,却是不带一丝波澜的冷。让与她对视的人,都宛如被冰封。 郑皇后不禁打了个寒战,心里有些犯嘀咕。自己怎地在一个贱民面前,生了惧意,她自嘲似的摇摇头,端庄道:“本宫为大魏之母,后宫之主,为正礼制,何惧之有。区区贱民,活一个死一个,在本宫眼里,都没有差别。” 一群侍卫涌上来,七手八脚地把青鸢往刑房拖去。临到门口,青鸢嫣然回头,蓦地一笑。 场中所有人,却瞬间感到了莫名的恐惧。无法逃脱的暗夜。在若干年后,百倍偿还。 大明宫的夜晚歌舞升平。御沟的河灯十里闪烁。一切如初。 敬天十一年七月初一。 皇帝拜王淑妃之父为金紫光绿大夫,出使突厥。带去金佛像一百箧,银雕马八十八箱。以示两国邦交,和气安民。 同日,发布《南诏友邻诏》。派出郑家世子,天赐“麒麟竹花”之郑麟竹出使南诏。 第8章 神医渊 长安,“死人坡”,亡魂呼啸。 青鸢被杖责后,便被宫人丢弃在这里。一身血衣,玉般的肌肤绽开寸许伤痕,十六岁的女子气若游丝,千疮百孔,可就是偏偏吊着一口气,倔强地不愿睡过去。 她还要对质天意,还要问问青鸢何罪。怎可任一百板子,就夺去了命。 强烈的念头让青鸢终于睁开眼,除了呼吸、言语,她丝毫无法控制肢体,连痛都没有了感觉。 忽地,不远处传来“咕噜噜——”的微响,是车轴滚过石板的声音。青鸢生起了一点希望,努力地把视线转到那边。 “生无痕,死无涯,一往一来苦,生死莫相依。”一头驴子,拖着一辆木板车,车上坐着一位戴斗笠的人,他似乎念叨着什么,驱使着驴车驶到青鸢面前,有意无意地停了下来。 “驴儿驴儿,这有个女子还吊着气,老夫我好生头疼。我的驴儿叫一声,让她生,我的驴儿叫两声,让她死。”戴斗笠的人抚着驴子的头,说出来的话却让青鸢心惊肉跳。 驴子尾巴一甩,嘶鸣了两声。戴斗笠的人点点头,笑道:“我的驴儿乖,便是让她死,来世好投胎。” 青鸢被气得来了力气,陡然喝到:“死老头,我要活!你的驴子再叫,就宰了下锅!” 那人闻言取下斗笠,赫然是一位年轻男子。 二十七八,肌肤似无暇白瓷,淡眉似青山,鼻如悬胆,眸如长庚明星,含千里云蒸霞蔚。脸部线条飘逸宛如兰姿,下颌一痕薄唇如水中画。绸缎般的青丝斜插桃木簪。神态似冷月清贵,举止若空谷幽兰。一派白云深处,仙家气象。 见青鸢呆住,那人得意的抚抚发鬓,笑道:“生无痕,死无涯,世间千百态,莫认臭皮囊。” 青鸢倒吸了口气,觉得男子古怪,但好在自己得救了。心下放松,两眼一黑昏睡过去。 长安,大明宫,思过宫。大魏冷宫。 偌大的苑子,隐蔽的低下牢狱。后妃宫人行刑关押俱在此处,谓之家丑不外扬也。 深达数丈的地底,千级台阶而下,宽阔的宫殿,九十几个小房间代表九十几种刑罚。灯火通明,血腥浓重,铁栅栏都被鲜血染红,呵斥声惨叫声宛如十八层地狱。 一处小房间,一个女子的惨叫已经响了半个时辰,啪啪的板子声,一声声很是沉闷。而在房间前,却是立着李沁华与李辰焰二人。 “皇帝哥哥。好骇人的刑罚。”熙德长公主李沁华脸色发白,畏缩的紧紧靠在李辰焰身旁。 李辰焰一袭龙袍,一声声惨叫放佛勾连起了他眸底嗜血的幽微:“辱她,该诛。” 李沁华身子抖了抖,好似碰到了腿上的伤口,痛得一个踉跄不稳,李辰焰慌忙扶住她:“阿沁,苦了你了。皇后是八大家郑氏女,朕为了找个借口用刑,让你佯装被她打伤双腿,生生吃了皮肉痛。” 李沁华心底一暖,莞尔道:“皇帝哥哥,那位姑娘没有身世没有名分,皇后对她做出如此丑事,你要惩戒皇后,也只能让皇妹我做这个借口了。” 忽地,李沁华嘴唇一撅道:“不过呐,阿沁和皇帝哥哥一起长大。不论当年四皇兄如何,皇帝哥哥都是阿沁心中唯一的帝王。这点小忙,自然包在阿沁身上。” “四皇兄”三个字,让李辰焰身子一抖,眸底划过浓重的哀然和挣扎,这让他扶住李沁华的指尖有些发白。 李沁华吓得慌忙求饶道:“阿沁口无遮拦,皇帝哥哥恕罪!约定承诺又如何,父皇遗诏明明白白,是指了皇帝哥哥继承大统!” “够了”,李辰焰忽地打断,声音竟有些嘶哑,“这种秘事,当今只有朕、你、八大家家主知晓,天下共十人。其余的,都被朕杀了。” 李沁华听出了话中警告,干干的挤出一丝笑意:“皇帝哥哥,我们回罢。” 李辰焰的脸色恢复如昔,他微微弯下腰:“你的腿伤了,来,朕背你。”李沁华扬眉一笑,像个小女孩般扑上去,留恋的搂住李辰焰的脖子。 “皇帝哥哥,皇后的刑罚是怎么回事?” “杖责腹部,打落胞宫。” “胞宫是什么?” 李辰焰没有回答,只是背着李沁华悠悠的出了刑宫,悠悠的晃在宫道夜色里。 “,要坐在阿沁榻边,给阿沁讲仙人故事!” “好。” “阿沁睡着前,皇帝哥哥都不能走!” “好。” 琉璃八角宫灯剪出二人身影,像一对普通的民间兄妹,步步走远,温馨而又些些落寞。 帝王冷宫发生的惨案并不为外人知晓。远远的长安郊外。一爿青山连绵,晨光洒满幽谷,鸟雀啾鸣。 死人坡被遗弃的青鸢,为京中神医姬渊所救,待她再次睁开眼来,触目是一处普通的竹屋。身上虽然疼痛难耐,但四肢已能自如活动,神医医术神奇,倒也是名不虚传。 青鸢莞尔,她拿了枕边的棋子去逗鸡鸭,一只黄毛母鸡扑扇着跑过来,一口把棋子啄进嘴里。 “世间混沌,黑白两分。我的母鸡真听话,胃中自有乾坤道。“年轻男子走进来,怀中端着个簸箕,盛着粟米鸡食。 “多谢救命之感,敢问公子尊号。” 青鸢气一笑,但笑容深处,却是一派疏离冷淡,指尖并不离开袖中匕首。 “神医,姬渊。”男子抓起一把粟米,给鸡鸭们喂食,如同一个山野村夫。 青鸢蹙眉。神医,这两个字俗气无比,但京中神医姬渊,她多少还是有些耳闻。不过听闻那神医满脸疹子,不似眼前这般风度无尘。 “生不易,死不易,万命皆有缘…”似乎是觉察到青鸢的戒备,姬渊又悠悠念叨。 青鸢头大,朗声一喝:“好好说话!” “我不会杀了你,你也无法杀了我,皮囊之变,易容一道。”姬渊放下手中簸箕,负手而立。一席湖蓝色苎布衫子,穿在他身上,比绫罗绸缎都更显气度。 忽地天地间轰隆一声响,六月天气万变。顷刻就暴雨如注。湿润的凉气混杂着泥土的腥味扑面而来,草木的清香萦绕满堂。 可是竹屋里却惨不忍睹。雨水从破烂屋顶灌进来,不一会儿,地上便积起了水洼子,案上的粗瓷碗平白多了半碗水,床榻上的被子也不能幸免,立马湿了一片。 “姬神医,你这破屋几时修缮过?”青鸢慌忙挪到干净地儿,把被子挡在四周,阻挡着雨水漫过来。 “十年前的三月十五。”姬渊不慌不忙地答道,取出一个个粗瓷碗,细心接住每一方漏水。 青鸢哭笑不得,可又毫无办法。屋子的主人都气定神闲,她也不好再做抱怨。便也挪过去,帮着姬渊摆置瓷碗。 两人都没有说话,片刻,竹屋中各处,都放了大大小小的瓷碗,雨水从房檐漏洞,一滴不落地溅到碗中,发出一声清响。 姬渊取下发髻中的桃木簪,敲打着瓷碗,轻轻吟道:“生在阳间有散场,死归地府也何妨。阳间地府俱相似,只当漂流在异乡…” 若是忽略唱词的怪异,姬渊声调清越,从容平和,眉宇间天清云淡,倒不失为一道美景。 青鸢蓦地展颜而笑,眸底的冰封些些融化,十六岁少女的笑容绽放在眉梢。 “陇头流水,流离山下。念吾一身,飘然旷野。朝发欣城,暮宿陇头。寒不能语,舌卷入喉…”女子以十指为器,轻敲瓷碗。哼唱出豫州崤山一代的民歌。 少女的声音似碧珠溅玉,却又含着清冷的哀愁。姬渊渐渐停了自己的吟唱,抱膝坐在地上,静静地听着青鸢唱。 “陇头流水,鸣声幽咽。遥望秦川,心肝断绝…” 女子睫毛如燕尾开阖,在瞳仁中投下阴影,划开初冬雪水一痕涟漪。秀巧的鼻尖下,红唇似蔷薇,却吐出如斯忧愁的歌词。 佳人如斯,白衣澄澈,青丝如云,眸中熠熠的光亮似怨还殇。 这一幕让姬渊的目光划过一线异色。不为人知的笑意浮现在他的嘴角。流过青鸢的目光,愈发深沉。 这一幕让那些暗中守护的,青鸢看不到的妖狐神龙啧啧称奇。他们的主子,竟然第一次在凡人面前展露真容,竟然露出了如此的浅笑,如凡人一般的浅笑。 第9章 神医渊 姬渊十指轻抬,想为青鸢拂过耳畔青丝,却是兀地异变陡生。 空气中传来刺耳的微响,一柄尖头竹刀破空而来,“唰”的一声打开姬渊指尖。青鸢还没反应过来,便瞧见黑色衫子一闪,自己已经落在一个人的怀里。 鼻尖瞬时窜入熟悉而心安的气息。青鸢瞬间笑容如花。如同孩子般把头深深埋进那人怀里。 “桓夜,你来了。” “桓夜无能,与小姐失散多日,未能护尔周全。我,我…”因为失而复得,桓夜的音调微微不稳,全然失了逻辑。 当瞧见青鸢满身结痂了又破开的伤痕,便知在他不在的日子,心爱的小姐受苦颇多。他只能一遍遍唤着青鸢的名字,生怕她一不小心又消失在眼前。 青鸢莞尔。“桓夜确是有罪,重重该罚。上次的荷芽鸡菘卷儿不错,回去罚你多做两笼,好生伺候本小姐的胃。” “好。”依旧没有任何多余的字眼。桓夜低头浅笑。 “故人寻来,生死有缘。这位姑娘的伤还要养几日,我的竹屋只能住下我一人,倒是有个朋友在附近,名唤轩辕,屋子宽阔,二位就屈尊一宿罢。”姬渊朗声应道,打量了几眼桓夜,眸色异样的一闪。 青鸢有些尴尬,慌忙从桓夜怀中跳下来,回头方看见姬渊不知什么时候,又易容成了满脸疹子的模样,却是不敢恭维。虽然心下疑惑,但她也不好多问,只是点头应允。 桓夜倒是见到那满脸疹子,神情恭敬地一揖:“原是神医相救小姐。夜感激不尽。” 姬渊也气的回礼,给青鸢指了轩辕姬的住处,也就是离这边一里外的竹林,二人再次道谢了姬渊,便往竹林去。 一里的距离,片刻就走到了,一望无际的竹林成海,绿意可怜,夏风拂动沙沙,清幽凉意袭人。 “轩辕姑娘,在下是姬渊神医朋友,得神医所托,求宿几日,便我家小姐养伤,还望通融!”桓夜上前一步,抱拳朗声喝道。 忽地,怪异的声音响起,四周竹林恍若受到了什么指引,全部左右前后晃动起来,循了奇巧的轨迹,让青鸢看得眼睛发花,辨不清东南西北。悠扬的笛声响起,一抹白衣倩影闪现于竹林间,似乎很近,似乎很远,一会儿在左,一会儿在右,唯有笛声悠扬,响彻竹海。 “小姐先退后,有些古怪。”桓夜伸出一只手,把青鸢护在身后,作势便要抽出腰际长剑。青鸢一把按住他:“既然姬渊神医说是朋友,也不会难为我们。只怕是考考我们,有意思。我青鸢接了!” 笛声蓦地激昂起来,带了挑衅的味道,风声呼啸,竹枝恣意晃动,甚至落叶都被卷起一尺漩涡儿。青鸢脑子一闪而过听音寻人的想法,风声和竹林声太过干扰,笛声浑浊。 “人在前,竹倾后,人飞后,竹摇前.”青鸢抬眸凝视住半空中竹影横斜,一抹笑意划过精光熠熠的眸底。青衫身影忽的轻跃而起,追逐着竹海变化的痕迹,与一片杂乱纷纭中,挑出一线线轨迹萍踪。 “小丫头,有两下子。”那白衫倩影的笑意隐隐传来,笛声打了个旋儿,曲音激烈直冲云霄。所有的竹林疯狂的晃动摇摆起来,原先还能辨别的轨迹被顷刻打乱,成了混沌的一团虚影。 青鸢一惊。她已经不知道飞跃到了哪里,四下只有无边的竹海晃动,桓夜不见踪影。笛音刺耳,竹林哗哗,她觉得心里发闷,那飘忽不定的白衫身影像只苍蝇般惹得她心烦。 “让一切停下来!本姑娘和你好好比比功夫!躲在竹影后算什么英雄!”青鸢失了镇定,蹙眉朗声喝道,不知怎的,她似乎瞬间失去了耐性。 这当口,听得。“小姐,接着!”桓夜匆匆赶到,抬眸瞧着晕乎乎的青鸢,抽出腰际七尺青金长剑扔给青鸢。 放佛一股新鲜空气涌入大脑,青鸢深深吸了口气,两眸恢复了镇定和清明。她一把接过长剑,凛凛的寒光倒映在她眼底,如寒夜星辰生辉。 “乱我心者,斩!”青衫身影兀地散发出凛冽的威严,青鸢飞身一跃,长剑刷刷砍断数十根竹子的上部,十丈高的竹子倾斜下来凑在一起,在半空中搭成了一个平台。 “阅尽万象,陟!”青鸢足尖一点,跃上那个竹子搭成的天然平台,竹影晃了晃,稳稳拖住了金莲美足。 竹海壮阔,天际云霞,远山连黛,一处竹屋,俱俱呈现。而她也看到了不远处白衫女子,倚在竹枝间,青丝飞舞,手执长笛,冰雪雕琢的容颜,双眸春水横波,鼻似琼脂一点,菱形的红唇吐气如兰,宛若仙人笔下一副美人画卷。 “簌,轩辕簌。失礼了。”她檀口轻启,声音也似山间清泉美妙。青鸢竟然微微红了脸,有些懊恼的摸了摸自己的脸蛋:“无妨。鸢,阿鸢。” 轩辕簌飞身下竹,和桓夜见礼,把二人迎进了竹屋。 一处上房,四间厢房,确实宽敞得像个宅邸,布置简洁干净,院子里有一处莲塘,荷花绽放妖娆。青鸢心喜,嚷着要多住几天,桓夜自然依了,忙着为青鸢捣药熬药,根本没时间疑问轩辕簌方才竹林诡异。 轩辕簌是个冷面心热的主儿,待二人也是温婉可亲,并没有探寻二人身份,很是聪慧的女子。青鸢自然喜欢,三人相处得很是和乐。倒是青鸢回去找过姬渊,不知是出诊还是回长安医馆了,总之没见到,青鸢也不甚在意。 这厢,离京城长安几千里外的函谷关。一处隐蔽的幽谷。半里宽的清溪潺潺流过,嘉树蓊郁,芳草幽微。 可这般美景却传来刀剑争鸣,呵斥怒吒声。数千兵卒手执刀戟,及膝浸在溪水里,统一的玄色细鳞甲,分为两队,争斗演练,场面很是激烈。 清溪旁有一处高台,台上朱红小亭。刚好能纵览演练全景,一个着素色竹枝绫的男子倚在阑干边上,一条腿蜷曲,一条腿晃来晃去。 正是方陵朔。 “好热好热。冰窖里有去年镇下的露华浓。用缠丝白玛瑙的壶儿盛了,给本公子献来。”方陵朔的脸上搭着顶兰陵王面具,对旁边的白衣男子道。 白衣男子没好气的一拂袖:“讲究多,自己去。我可不是你的使唤小僮。” 方陵朔悠悠的长叹一口气:“申癸大公子,你瞧着本公子顶着天头儿日日练兵,还要操心南郊屯兵的事,你就不可怜一下?” 申癸闻言眸色一闪,正色低语:“南郊屯兵,可困皇宫。握在八大家吴家手中,由世子吴雁棠领兵。如何拿过来,你可有对策?” “有钱能使鬼推磨。”方陵朔悠悠答道,修长的食指一动,几颗紫玉葡萄刷刷的往溪水中射去。 溪水竟然被打出了数尺高的浪花,呛得那些兵卒有些慌乱,但瞬间就安定下来,舞刀弄枪劈波斩浪,虎虎气势不减反升。 “好!只是,为何要在水中操练?”一个声音传来,满脸疹子的姬渊不知何时出现在场中,自顾捡了案上的蜂蜜西瓜,旁若无人的吃起来。 方陵朔兀地射出指尖葡萄,将蜂蜜西瓜打落:“不去坐镇医馆,来我这吃白食。皮厚。” 申癸连忙走到二人中间,摆手道:“罢了罢了。神医,公子此兵是要镇守广通渠。是故于水中练武。” 姬渊眸色一动:“长安洛阳,两京米粮,几乎全赖于江浙。而江浙水运入关,必过广通渠。掌控了此处,则可困粮于京,不战而胜!” 二人对话让方陵朔很是不耐,他将紫玉葡萄撒气般尽数往溪中射去,令兵卒叫苦不迭。“无趣,两个人都无趣。不如品一斟露华浓?” 小僮献上了缠丝白玛瑙壶盛的露华浓美酒,香味立马令姬渊双眸一亮:“露华浓?可是先时杨贵妃所饮?你从哪里弄到的?” 方陵朔眉梢一挑,似笑非笑:“坟里挖出来的。” 这话让姬渊把刚刚入口的美酒一口吐了出来,他忍不住呛得咳嗽:“方夫子,我姬渊来带个信儿,人家可是带着南郊屯兵捉人去了。” 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却让方陵朔的眸色深了深,一股寒气从他身上散佚出来:“就凭他们?” 方陵朔的反应,让姬渊很满意,他扶了扶额头道:“李沁华向王淑妃求了符箓。”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似一点火折子,点燃了方陵朔眸底灼灼烈火,他指尖的缠丝白玛瑙酒壶,瞬间化为了粉末。 函谷关的操练是整个大魏都不知晓的,也没有影响到长安城郊外的宁静。 青山竹林中,一处竹屋旁。一棵荔枝树,荔枝都已红透,散发出迷人的香味。青鸢怀里捧着个簸箕,瞧着轩辕簌拿个特制的竹竿一串串打下荔枝。 “民间原来是这样摘荔枝的?” 青鸢她久居深山,不通民间习俗,连李辰焰带她去看的河灯都是第一次,是故轩辕簌让她来摘荔枝,她满眼都是小女孩儿般的欢喜。 但她自始自终,都没有发觉古怪。秦陇,关中,怎会有荔枝树存活,还结出了果子。 轩辕簌回眸一笑:“自然。鸢姑娘多下山走动走动,就明了了。” 青鸢咧嘴一笑道:“好想把荔枝制成蜜饯,天天抱着一罐吃。可惜东市西市都没见过。” 轩辕簌嘴角轻翘,应道:“南方是常见的。这关中自然罕了。”青鸢叹了口气,心下不禁生憾。桓夜不会做蜜饯,长安又没得卖。自己只得令南方的道上孝敬些了。 青鸢看向指尖的荔枝,若有所思道:“以口腹之欲,日常饮食,如盐、米、蔬果为棋,可乱天下否?” 这样的请教每天都有,轩辕簌淡淡地打下一串荔枝:“民以食为天,姑娘若是乱了仓禀一类,你觉得朝廷不会大肆惩办么?” 青鸢有些丧气的垂头,见状轩辕簌唇角一勾道:“是故,不毁根基,暗藏巨利。则人心之贪,可助姑娘对弈天下。” 一席话有千钧之势,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青鸢的目光带了敬意,轩辕簌绝不是普通的女侍,她从一开始的竹林就瞧了出来,是故才能心无芥蒂的向她请教天下策。 “小姐,日头毒了,回屋罢。你的伤才好些,多多静养才是。”桓夜从不远处走来,佯装怪罪,眸底却是一派宠溺。 青鸢一挑眉,正要不依,听得轩辕簌道:“桓公子所言正是。日头毒易诱伤口溃烂,回去用记得用清水擦拭。你们先回,我再摘几串,隔日好给神医送去。” 轩辕簌的言语轻柔,但句句在理,青鸢没法,只得放下簸箕,随桓夜往竹屋回了。 第10章 神医渊 山道上。两抹人影。 青鸢捧着一大把荔枝,小脸红扑扑的,眸光跳跃,嚷着要桓夜一颗颗剥了送到她嘴里去。 “好。张嘴。”桓夜双眸融化,看向青鸢宛如无声守护的天空。他剥了颗递到青鸢嘴边,青鸢乖巧的一张嘴咽了下去。 “瞧你,滴得到处都是。”桓夜眉尖宠溺的些些蹙起,修长的食指拂去青鸢嘴角的汁水,宛如在拂拭一件珍宝。 山道蜿蜒,青原连天。兀地,异变陡生,这样的安宁也瞬间被打乱。 青草原远处突然传来一片骚动。马蹄声、呵斥声闹成一片。数百兵马飞驰而至,威风凛凛,瞧着山道上的二人,握紧了手中刀戟,目光冷冷地闪着寒光。 熙徳长公主,李沁华;赵家小姐,赵宛月;周家小姐,周素琼。还有个不认识的公子。 诸女的目光当先被桓夜吸引过去。剑眉星目,英拔冷严,一袭玄色衣衫更衬出身形颀长,宛如寒夜中一轮冷月。可惜的是浑身气质太过冰冷,眸子更是无情的淡然,让诸女心中暗暗生骇。 青鸢一挑眉,浅笑低语:“桓夜,日后在旁人面前,必先易容。” 桓夜展眉莞尔:“是,日后真容只有小姐见得。” 桓夜的一抹笑意映在诸女眼底,瞬时惊华,诸女玉颈泛起了粉色,周素琼还故意抚了抚双耳的红玉银花坠子,一举一动极尽妩媚。但三花争艳,并没有吸引去桓夜一丝一毫的注意,男子只是凝视着身前的青鸢,一刻也移不开的目光。 李沁华神色一凛,看向青鸢的目光恨意愈浓,转头对那男子喝道:“吴雁棠,此女乃妖女青鸢!你还耽搁什么!” 雁棠,取自“鸿雁棣棠”,为八大世家之一,吴家族徽。 原来这名年轻武将,也是天意选中,吴家世子。 吴雁棠着玄色细鳞甲,他对李沁华一揖手,向青鸢大声呵斥道:“妖女青鸢,天意所弃,不祥祸种,速速拿命来!” 青鸢的目光瞬时冷透。几个贱人,自己为了天下棋局,才暗暗忍耐到今天,反倒让她们如不知天高地厚的苍蝇,阴魂不散。 “我的命,你,要不起。”青鸢朗声应道,一字一顿,眉宇间凛冽又清傲。 吴雁棠不由地愣了愣。一旁的周素琼慌忙接话道:“青鸢贱妇,生为不祥,死有余辜!” 李沁华嫣然莞尔,轻飘飘道:“若不是跟着那位黑衣公子,本公主还寻不到这偏地儿来。” 一句话掷地有声,分明是挑拨青鸢和桓夜的关系。可只换来青鸢轻蔑的一笑。天下人都可能弃她而去,唯有桓夜她永远不会怀疑。李沁华自以为聪慧,不想是愚蠢至极。 “小姐,是桓夜疏忽。”桓夜的声音带着歉意,话音刚落,压抑的怒意迸发,便如风一般飘忽跃出,腰间长剑游龙引凤,向诸女刺去。 “长公主小心!”吴雁棠足尖一点,执剑迎上。可还没到半路,就被桓夜随手射出的竹刀,打落了手中剑。 冷剑毫无凝滞,向着当首的李沁华疾驰而去。诸人来不及反应,就眼瞧着长剑就要削下李沁华的人头。 李沁华却忽地,幽幽一笑。她不急不慢地取出一张符箓,双手生疏的结了个法印,忽见得符箓熊熊燃烧起来,一条火焰拼成的青狼,獠牙森然,身高一丈,张牙舞爪地往桓夜扑过去。 青鸢陡然变色。桓夜功夫高超,她再信不过,可是说道仙人法术,那可是连还手之力都无。 “桓夜!退下!”青鸢发疯般向桓夜跑过去。可是一切都晚了。火焰化作的青狼瞬间吞噬了男子的身影。片刻后,衣衫烧成焦黑的桓夜从半空中落下,任凭青鸢怎样唤他,都再没了动静。 再也不会起来把青鸢抱在怀里,再也不会为青鸢做荷芽鸡菘卷儿,再也听不到他一声声唤她,她一声声听不厌的“小姐”。 青鸢脑袋里顿时空白一片。她脸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一丝生气。瞳仁如冥府长夜,幽深得看不到任何东西的倒影。 诸人顿时愣住,甚至生起了惧意。这样的神色,这样的女子,让她们浑身发寒。 李沁华最先缓过神来,不屑地眉梢一挑,骂了句“虚张声势”,便是玉手一番,又一张符箓打出。一块磨盘大的巨石从符箓中幻化而出,一下往青鸢砸去。猝不及防下,青鸢被砸倒在地,筋骨破碎,让她无力地阖上眼帘。 没了桓夜,屠鸢如何,世间如何,她只是想睡一觉,醒了能再听见唤她“小姐”的声音。 白日喧嚣转瞬即逝。夜色降临。 崤山苍山幽谷中,不知何时建起了数顶军帐,莹莹火把点亮了半空夜空,主帐中,琉璃杯斟满葡萄酒,胡姬的拓枝舞妖娆美艳。 “长公主,雁棠不才,竟在在谷中迷了路。不过,敢请公主屈尊一晚,待到明日天亮,雁棠必寻得出谷道路。”吴雁棠单膝跪地,抱拳向主座的佳人道。 李沁华拈起一颗紫玉葡萄,柔声道:“雁棠乃吴家世子,天意选中,何言不才。” 下首的赵宛月咯咯一笑:“还是长公主蕙心兰质,提前向淑妃娘娘求来符箓。不然凭那黑衣人的功夫,怕是吴世子要受些苦头。” 李沁华赞许的瞥她一眼,应道:“淑妃和我母妃同出王家,说起来,我还要叫她声表姐。皇帝哥哥虽好,但终归是异母兄妹,若说血脉至亲,无疑是淑妃了。” 周素琼也噙笑应和:“小时候和长公主一起玩,似乎长公主犯了什么错,圣上龙颜大怒,也总是王淑妃娘娘为公主担着。” 吴雁棠恭敬地为李沁华斟满御酒:“说来那妖女,真是玷污了我们八大家世子的名头。雁棠敢请公主,将妖女车裂凌迟,以谢天意!” 李沁华朗声一笑,优雅地将紫玉葡萄放进嘴里,檀口轻启:“那个女人,活着,就是罪。” 主帐欢闹如斯。这厢,军帐冷僻的一角。马房。 柴桔垛上,拴着一条铁链。铁链尽头,拴在一名女子腿上。女子周身惹满血迹、泥土、柴草,裸露的双足凝了厚厚的血痂,青丝散开,白如金纸的小脸上,眉眼死死地闭着。一匹骏马踱过来,蹄子一扬,把女子踢到一旁。女子翻了几个滚儿,还未结痂的伤口,汩汩的鲜血又流了满地,浸湿了整个柴桔垛。 忽地,瞧得不远处,一个女子蹑手蹑脚地摸过来,赫然是赵宛月。 她举着手中宫灯探了探青鸢鼻尖,见着还有气,她忙塞了粒药丸让她吃下。 “妖女,快醒来!这是宫中最好的伤药,据说是紫微宫的仙人赐的,你还留着口气,命大死不了!” “桓夜,不要叫了,我再睡会儿。”青鸢费力地睁开眼,面前的佳人凤目红唇,赫然是赵家小姐,赵宛月。 “桓夜呢,你帮我叫桓夜来,好不好…”青鸢突然像个孩子,拉住赵宛月的衣角,颤抖着哀求着。 她不再是两京黑道之主“屠鸢”,也不再是天赐青云彩鸢的异数,只是个失去了唯一温暖依靠的孩子,无力地像失去了唯一的亲人。 赵宛月嫌恶的瞧着扯出被印出血印子的衣角,强压不欢:“他肯定活着。符箓是长公主向淑妃求的,长公主只是临时学了手法术语,三脚猫的功夫,不至于让那人丧命。” 停了会儿,赵宛月又瘪瘪嘴,道:“若不是有事求你,我也不会大发慈悲。我以下说的话你听好了,照做我就放了你。可好?” 青鸢的瞳仁渐渐清明,些些恢复了神智。她疑惑地蹙眉,但现下,逃出寻找桓夜才是要事,况且,一只苍蝇,屠鸢随便就灭了,也无甚顾忌。她略一思索,便点头答应。 “人人皆道,熙德长公主贤淑有德,却不知她是一个婊子性儿。圈养面首,私通王臻。王臻虽说是王家人,却只是个家生奴才,故赐名王姓,一介贱民罢了。” 青鸢一惊,王臻,赫然是行宫那晚,侮辱她又被她一刀杀死的黑衣人。 赵宛月咽了口唾沫,续道:“贱民私通公主。这样的丑事,就算王淑妃是李沁华表姐,位居正一品四妃,淑妃也不敢包庇她。” 青鸢冷漠地一勾嘴角:“怎地,你要我揭发李沁华?你不是素来,是李沁华的忠狗么?” 赵宛月陡然色变,扬手便欲掌掴过去。但她似乎瞬间想起了什么,眸中闪过一丝不甘,终于放下手:“王臻死了,你瞧李沁华可有一丝哀伤?这样的心性儿,只怕追随她的人,迟早都是刀下鬼。我赵宛月虽不是好人,也不是她人的垫脚石!” 青鸢眉梢轻挑,似笑非笑道:“你赵宛月不是个好人,这句话倒是对头。这个忙,我帮了。” 见青鸢应允,赵宛月欢喜得也不去计较她的讽刺。忙取出钥匙,解开铁链,让她趁夜离去。 第11章 神医渊 夏日的夜空繁星万里,没有一丝云彩。皎洁的月光映照着幽谷。 青鸢穿行其中,屏息凝视,小心翼翼地避开侍卫,灵巧的身影如暗夜的萤火。可她却忽略了自己的赤足,血痂被砂砾划开,殷殷血迹像一条蛇蜿蜒开。 “大胆!什么人在那里!”一个侍卫的惊呼惊醒了夜色。无数的火把依次点亮。整个营地顿时亮如白昼,喧嚣起来。 “有刺!”喧闹声响彻上空。越来越多的侍卫执刀警戒,簇拥过来。吴雁棠指使着众人仔细搜查,更是亲自跃上了高处,俯视着场中每一个角落。 青鸢的秀眉些些紧蹙,栅栏高达数丈,满身伤痕的她无力越过,反倒是越来越严密的搜查,迟早会发现她。正在危急间,忽地一双手抓住了青鸢衣襟,一个大力,青鸢被提出营地栅栏。那人双手一翻,顺势青鸢抱在怀中,继而几个轻盈的跃步,瞬息离营地数里之远。 青鸢以为被吴雁棠擒住,正想取袖中匕首。忽地感受到男子胸膛气息,便是簌簌落下泪来。 熟悉的温暖,差点就失去的安稳。桓夜。 “小姐哭什么,等回了崤山,两笼荷芽鸡菘卷儿,桓夜决不食言。”一如既往宠溺的声音,深处却藏着重伤的苍白。 青鸢抬眸,一时也不知该哭该笑。只是小手撒气似的锤着他的胸膛:“桓夜!” “嗯?” “三笼。我要吃三笼荷芽鸡菘卷儿。” “好。” 桓夜带着青鸢离开了营地范围,远远的火把已经模糊。眼前是一脉平川,呜咽的晚风吹拂着黑乎乎的灌木丛。 忽地,震天的马蹄声划破平静。尘烟漫天,大地轻颤。百余匹骏马飞驰而来,转眼间已到二人跟前。各色衣衫,男男女女,拿刀的提剑的,纷杂不一。一样的,是每个人眼中的冷冽,是属于从腥风血雨中滚爬过的人,才能镀上的寒气威压。 当先的几个人翻身下马,奔到青鸢跟前,倒头便拜:“飞龙帮帮主马萑参见鸢姑娘!” “江鬼派门主司马晦给鸢姑娘请安!” “灭心宗宗主阎摩给鸢姑娘磕头了!” “鸢姑娘,小的一斗米派掌门单浑头,接到桓公子意思,疾驰一天一夜赶来,给您老问安!” .. 随后的人马陆续赶到,又有十几个男男女女上前参拜。一一报上自家宗门。身后,数百人伏地叩首,熙熙攘攘却鸦雀无声。 大魏暗夜之主,申屠、青鸢。平分天下,尊号“屠鸢”。 青鸢嗔怪地乜了眼桓夜,怪他阵势搞得太大。这简直是把长安、洛阳一半的道上老大都叫了过来。不像是救人,倒像是造反了。 忽地又有一位白衣男子上前来,并没有拜倒,但也气的揖手道:“在下申屠长子,申癸。听闻鸢姑娘遭逢歹人,家父也很是挂念。便让在下一道前来,看有什么帮得上忙。” 青鸢嘴角一弯,伤痕累累的纤细身子忽地迸发出慑人的光芒。她一个翻身,跃下桓夜怀抱,伫立于高处的青石之上。满是污垢和鲜血的衣衫,在晚风中猎猎飘拂,竟似一面旌旗,让所有人瞬间忘言。 诸人把头埋得更低,再不敢瞧青鸢一眼,连桓夜都微红了脸,目光一刻也移不开。 “此处山谷,在道上,归谁管?”青鸢冷冷发问。 片刻的寂静。申癸迟疑道:“貌似,是飞龙帮。” 青鸢的美目顿时散发出危险的气息:“我沦落此地数日,飞龙帮却始终没见个人。马萑,为何?” 飞龙帮帮主马萑是个年过中年的汉子,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忙不迭连连磕头道:“鸢姑娘明察!小的见您和皇家的在一起,也不敢妄自插手。毕竟是熙德长公主和吴家世子.” 马萑的辩解才说道一半,便听得空气撕裂的声音,一把匕首赫然刺中他的喉咙。 没有一丝声响和哀嚎,马萑就软软地瘫了下去,顷刻就没了气儿。再看那高处的女子,青葱十指保持着捏拿匕首的姿势,面上没有一丝温度。 诸人顿时倒吸了口凉气。果断的狠辣,精准的刺杀,不愧是暗夜之主,屠鸢。所有人连大气都不敢出,连申癸都暗暗缩了缩脖子。 青鸢蓦地笑道:“本姑娘今日保全,多谢各位奔波相救。但凡来者,都是阿鸢的恩人,阿鸢在此谢过了。”青鸢郑重地屈膝一福,吓得诸人连道“不敢”。 “此岁,孝敬钱财,阿鸢便少拿一分,就当阿鸢请各位喝酒了!” 这话一出,诸人顿时欢呼一片,纷纷拜倒谢恩。看向青鸢的目光,却愈发尊敬。 “鸢姑娘,那帮人,你做何处置?”申癸踱步过来,略微低了头,问道。 青鸢回头瞧了眼灯火辉煌的营帐,瞳仁一闪而过阴翳的雪色:“李、赵、周、吴,八大世家之人,是我的猎物。其余的,就先替本姑娘收点利息罢。” 话毕,青鸢又换上亲和的笑意,对申癸道:“我和令尊共掌道上,今日还劳烦大公子为我奔波,真是让阿鸢折寿。” 申癸揖手道:“鸢姑娘不必气。家父每每说起鸢姑娘,总是赞赏有加。营帐百余个小杂种,就不劳鸢姑娘亲自去了。癸敢请前锋。” 青鸢朗声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等我回长安,请你一醉方休。” 申癸哈哈大笑,翻身上马,朗声喝道:“三百六十道,磨刀子干活!” 一群人顿时热血上涌,常年滚着刀口子,让这些人兴奋地长啸。便是一群群马蹄撒欢,饿狼般向营帐奔去。平川连天尘土飞扬,半晌才寂静如初。 桓夜抚了抚青鸢发顶:“回崤山。不听话包扎,两笼荷芽鸡菘卷儿就没得吃。”他俯身,欲将青鸢拦腰抱起。 “说好的三笼。”青鸢嘟嘴嗔怪道,却没有阻止。活像个孩子走累了路,等着兄长抱回家。 桓夜正要应答,忽觉得眼前一花,怀中已经一空。再一瞧,青鸢已经落入另外一个青衫怀抱。 正是方陵朔。 桓夜簇眉,不给方陵朔任何辩解的机会,腰际长剑便向他刺去。招招狠冽,直攻要害。方陵朔抱着青鸢,身形轻盈,足尖轻点,完美地躲过每一次剑锋。 “本公子好歹是鸢鸢的夫子。桓夜何必将我赶尽杀绝。”方陵朔轻轻摇头叹气,眉宇间一派悠然闲适。 可是这话音刚落,兀地。 “嘶——”方陵朔忽然倒吸了口凉气,低头一瞧,青鸢小手中的匕首,已经刺进了他的右胸一寸,鲜血正丝丝渗出来。 “前天有人碰我,头,我砍了。今日夫子碰我。心,我要了。”青鸢嘴角上翘,冷冷而笑。 方陵朔眸色加深,线条完美的薄唇凑近青鸢耳坠,唇齿间温热的气息些些****:“你确定,我的心,你要么?” 男子薄唇开阖间,似乎就要衔住青鸢耳坠。异样的燥热从心底升起,男子的气息让青鸢有些发懵。半晌她才缓过神来,不禁羞怒道:“猪心还可炖汤,你的心,小炒都是糊臭!” 方陵朔忽地朗声一笑,星眸熠熠生光,线条优美的脸部线条镀了层清辉月影,更似九霄谪仙,俊美无尘。他忽地低头,随手打落青鸢的匕首,也不在乎胸前的伤口,便搂紧青鸢,几个轻跃,飘忽而去。 只给原地的桓夜,留下一句飘在风中的话“鸢鸢所中符箓之伤,普通药物无效。我带鸢鸢去治伤,你若不放心,尽管跟来” 晚风生凉,青云遮月,平川一望无垠,宁静如初。 七月,中元节。亦即盂兰盆节。 皇帝于内道场造盂兰盆,饰以金翠。番禹人陈珍异于佛庙,集百戏于开元寺。 节日的喜气却被一则噩耗冲淡。 吴家世子率领的南郊军,在某次出兵中,遭遇歹人袭击,除了长公主、赵家周家小姐与吴世子,一百八十六名精锐,无一幸存。 同月,突厥息兵。皇帝铸錾金砗磲翡翠八宝雄鹰像,派使者送往突厥,以示和好之意。但朝野传闻,皇帝派出了心腹前往突厥后方,分裂诸部。 边境迎来了暂时的和平。长安洛阳中元佳节,一如往昔的热闹非凡。 七月十八。夜。大明宫。 御沟的水晃悠着明月,静静的流淌过红墙黄瓦。水中几盏河灯闪烁,晚风轻拂。大魏皇帝李辰焰点燃一根小红烛,置在红莲灯中,默默地把它放进御沟清水。 “明日有关于突厥战事的朝议,你此时还不歇息,一个人跑到这里放什么河灯。”一名女子坐在汉白玉阑干上,鹅黄色的衫子葳蕤如春华。 李辰焰似乎勾了勾嘴角,也没计较这番无有尊卑的话:“落英,你也会关心朝政了。小时候一同进学,你连突厥是北是南都分不清。” 落英眉梢一挑:“若是赢了,你这个明君还轮不到我来朝贺,若是输了,你这个昏君更是当得辛苦。” 隐蔽的角落处传来一声轻笑,落英忽地将一盏河灯掷过去:“周鸣海!当什么暗卫!有本事出来!当年同窗进学,武功一课你何时赢过我!” 角落处忽地没了声响。李辰焰双眸干净,浅笑道:“罢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心性儿。今晚怎么进宫了?” “那边要查查王淑妃。一个俗人,从哪里学的道法。”落英回答得很是简洁,李辰焰也恍然的点点头,目光重新投向河灯。 “为了她喜欢,你就天天放,值么?”落英瞧向满河莹莹灯火,幽幽问道。 “她说她第一次看,她说很好看。”李辰焰文不对题的答道,眸底一点火花寂灭,被水光湮没无底的温柔。 兀地,忽听得空气异响,一柄小剑破空而来,呼啸着往李辰焰刺来。 “皇上小心!”暗处的周鸣海飞身跃出,刀戟猛地跳开小剑,哐当一声,小剑落地,诡异的是,依然有一柄小剑沿着方才的轨迹,丝毫不乱的瞄准了李辰焰。 原来两剑贴合,看似一剑而已。那人真是抱了必杀李辰焰的心思。 “何妨毛贼!胆敢弑君!”落英轻盈的身躯一跃,玉指如疾风翻动,忽的在半空中捏住了小剑,丝毫不差。 “好功夫。”一袭玄衣的男子缓缓走出,黑布掩面,唯有两眸如冰峰,散发出坚毅的寒气。 周鸣海气得脸色铁青,落英却一把按住他,迟疑的目光打量着男子:“报上姓名,留你全尸。” 玄衣男子并没有回话,只是瞧向李辰焰,沉声道:“她在你这里为贱人所辱,尔同罪。” 李辰焰负手立在御沟边,他并没有丝毫的怒惧,眸色有淡淡的哀愁氤氲:“是朕,是朕的错。” 落英和周鸣海同时怔忪,堂堂九州帝皇,居然那么轻易的向臣民认错,但他们都不敢多言,因为二人之间,似乎有种独特的默契。 “如此,拿命来。”玄衣男子冷冷的吐出几个字,手中七尺青金长剑一动,飞身往李辰焰刺来。可下一刻,他忽地变了脸色。 一头光气组成的吊睛白虎张牙舞爪,丈许高的大个,咆哮着往玄衣男子扑来。后者慌忙挥动长剑去挡,却仿若刺入了一团空气,丝毫无用。白虎气势汹汹,搅动着烈风猛地将男子扑倒在地,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让男子立时昏了过去。 吊睛白虎瞬时消散,而一袭鹅黄色衫子的落英指尖还沾有画符的朱砂,默默的瞧着符纸从半空悠悠飘下。 “他是.”落英迟疑,看了眼周鸣海,见后者也是若有所思,似乎二人都在疑惑同个问题。 “押去思过宫。”李辰焰淡淡的声音传来,静然无波。周鸣海缓过神来,连忙抱拳跪倒:“遵旨。” 待二人走后,李辰焰又静静的伫立在河边,身形茕茕,低语喃喃:“是叫桓夜罢。他就是守护在你身边的男子么。这样俊儿的功夫,朕却一点都不会,只会做个受人保护的皇帝.” 御沟边晚风轻拂,水中河灯莹莹,一派静好安宁。 第12章 花间楼 这厢。两京郊外的官道上。 一辆青绸马车不急不缓地行驶着。七月天气干燥,马蹄踏起一片尘土。 因为突厥与边境的矛盾,边患影响到两京。使得晌午的官道都有些压抑。 马车中置一张玲珑软榻,一方小巧梨木几案,方陵朔雍散地倚靠在榻上,指尖玩弄着女子的一缕青丝。“鸢鸢今日不刺杀夫子了?鸢鸢冷落夫子了么?” 青鸢换上了干净的襦裙,碧色卷草簇花浮光锦,抛家髻中斜插紫玉飞燕翡翠簪,整个人似一汪澄澈碧绿的秋水,灵动可人。 自从二人同行,方陵朔便搜罗来沿途各城的特产布料,进贡珠宝,每天换着花样,让青鸢试裙衫,试钗环,尝特产。青鸢本就是个装饰清简的人,每天清晨都被婢女弄得头昏脑涨。而她也是想尽了法子,抓住一切机会,刺杀、下毒、勒索,十六年所学通通用上,就差一哭二闹三上吊了,可每次都被方陵朔轻轻松松地避了过去,然后一如既往的言笑,把她锢在身边,半步也逃离不得。 十几日过去,青鸢就泄了气。只要方陵朔不是太过分,她便根本不搭理他。 方陵朔却反倒上了瘾,连日问她“为何不刺杀夫子了”。自负甚高的青鸢,终于对这个夫子,半分法子都没有。 “昨晚拍苍蝇。手酸。”青鸢挑起帘子,看车外风景,没好气地答道。 “哦?”方陵朔眉头一挑,魅惑的笑意蔓延,“鸢鸢晚上如此无聊。不如让夫子过去陪你,教导些房中术.” 青鸢嘴角一颤,小剑出袖,车内兀地寒光闪现。再一瞧,方陵朔指尖的青丝已被拦腰斩断。 “原来鸢鸢想把这缕鬓发送给夫子。夫子就不气了。”方陵朔的浅笑丝毫没有异样,他慢悠悠地将青丝打了个结,珍重地放进怀里。 忽地,车子一顿,赶车的小僮递进来一包东西,恭敬地禀报道:“公子,您要的东西买到了。是长安最好的,邹五娘亲自送过来。” 方陵朔接过那一包绢纸四方小包,悠然应道:“邹五娘是个有眼力的。窦家街的铺子她眼馋很久了,就给她罢。” “这是京中名品,雪花冰片糖。待字闺中的小姐们,还使唤家仆排了队去买。尝尝。”方陵朔不顾青鸢冰冷的脸,打开的纸包中是一堆晶莹洁白的寸许小方块。他捏起一块雪花冰片糖,向青鸢示意。 青鸢毫不动心地别过头去,冷言道:“我是天赐青鸢,是道上屠鸢。这些普通女儿家的东西,本姑娘怕一口噎死。” 片刻。身边没有动静。青鸢迟疑了下,缓缓转过头去,却猛地吓了跳。 不知什么时候,方陵朔已经紧凑到她眼前,二人的鼻子几乎都要碰到一起,男子的气息,热乎乎地往青鸢脸上扑来。 大理石般的玉色肌肤,明眸似长夜寒星,眉如墨画。高挺的鼻梁下,薄唇一痕如雨后蔷薇,湿润的淡绯色,三分威严,一分浅笑含情。一寸一脉,俱是俊逸无暇。这般公子,每次在旁人面前都要带上那顶,从青鸢手中抢来的兰陵王面具,才不会引得长安震动街道壅塞,唯独青鸢日日瞧够了瞧尽了,无双容颜。 青鸢几乎屏住了呼吸,握紧匕首的右手不知怎的,从臂膀全部僵硬。连她的眼珠子也不听使唤,只能愣愣地,凝视着近在咫尺的男子。心尖竟是点点消磨了青鸢的怒气。羞恼的淡红色从她的脖颈蔓延上耳坠子。 “瞧,生气了。”方陵朔笑意愈浓,修长的食指轻抚上青鸢耳坠,又移向青鸢的朱唇,不知什么时候,指尖已捏了块雪花冰片糖。 糖块滑到青鸢唇边,仿佛受了魅惑般,青鸢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唇,“咕咚——”一声,硬生生把拿块糖咽了下去。 “在夫子眼里,鸢鸢,一直都只是普通女孩子哦。” 几十年后,九州风卷云起。曾经的佳人已经两鬓飘白,可依然清晰地记得这句话。 甘之如饴。 车内的气息愈发暧昧,温度上升,碰巧车马忽地停下来,打断了一切风流事。见得小僮探头禀报道:“公子,前方被百姓堵住了路,车马通不过。” 青鸢掀开帘子,车外已是人山人海,他们的车马被推搡在其中,就如陷入了泥潭。 “这位公子有礼了。请问这是什么热闹,瞧着怪有趣。”青鸢随口向车旁的一位男子询问。 那男子气地对青鸢一揖,应道:“小姐气了。听闻圣上近来常常一个人去御沟边放河灯。宫中大人说,圣上是为了突厥边患,为国祈福。于是宫廷民间争相效仿,放河灯已是今夏两京盛事。两京乐坊就打算在各坊舞姬歌姬中选出十几名‘河灯仙子’。今儿正好选拔到附近的‘花间楼’,于是各家都争着看热闹,这才街道壅塞。” 青鸢心头一跳。那张温润如玉,却又透着股诡异的脸庞又浮现在眼前。 那日,李辰焰抱她到御沟边,让她看到了平生第一次,浩荡又美轮美奂的放河灯。李辰焰还亲手为她放了个红莲河灯。后来被王淑妃打断,生出一干风波。但这个事儿,青鸢还是蛮感谢李辰焰的。没想到如今惹出这般两京盛事。 一抹精光划过青鸢眸底。她不动声色地觑了眼方陵朔,这无疑,是逃跑的最好时机。心下主意已定。青鸢娇柔一笑,秋水横波。 “夫子,你瞧那边锦绣高台,‘河灯仙子’正在起舞。我要她一双耳环,夫子送我可好?” 方陵朔瞧着女子明显带着讨好的笑意,眸色有些加深:“鸢鸢,声东击西,逃之夭夭,夫子可没教过。” 青鸢一挑眉,又听得方陵朔道:“锦绣台旁是一座观舞楼,重檐七层,高出锦绣台八丈。你可瞧见了那楼边阑干处,摆设应景的河灯,鸢鸢送我可好?” 青鸢刚想应答,忽见得男子的星眸忽地幽微起来,有一丝危险的气息:“鸢鸢,我也要,一盏红莲河灯。” 青鸢心尖一跳。她和李辰焰的事,估计只有王淑妃和郑皇后知道,听方陵朔的口气,倒像是在计较她那晚,和李辰焰一起放的河灯。 眼前这人,似乎无所不知。不过青鸢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只当凑巧。这个方陵朔好色、好吃、好偷懒,不像是手段通天的英雄。 二人俱是嘴唇轻翘,双眸精光闪闪。不用应答,各自带好遮掩容颜的面具,一前一后,双双飞跃出去。 锦绣台高达数丈,雕龙画凤。艳妆女子身似弱柳拂春风,玉足脚踏金莲,千姿百态,翩翩起舞。锦绣台旁的观舞楼置着数盏河灯,以示选拔“河灯仙子”之意。京中富商、长安官宦,悠闲地端坐高台,啧啧地交耳称叹。 “哎哟,哪个小兔崽子踩了你大爷的头!”“嚎什么!谁踩了我的肩膀!”沉醉于歌舞的百姓忽地传来一阵骚动,抱怨声从远处一路传到锦绣台。 只见两抹身影,游龙戏凤,轻盈如燕,足尖点在诸人头顶肩膀,一路飞跃至台阁。 一人檀色衫子,兰陵面具遮容。乃是一个男子,飞跃至锦绣台。 一人青罗襦裙,白绢帷帽掩面。乃是一名女子,一跃而上观舞楼。 正是青鸢和方陵朔。 诸人还没反应过来,只当是余兴节目,也没有人上前制止。方陵朔翻身而落,诸女只觉眼前一花,片刻,就听得领舞佳人的惊叫:“谁偷了我的耳环!” 另一边,青鸢一手攀上堆花帷幔,借力一跃,飘然飞上七层高台。 “有歹人!保护大人们!”梨木阑干围住的观席上,诸位富商官宦终于缓过神来,侍卫们一拥而上。几个富商吓得哭哭啼啼,踢翻了数张茶座。官宦们竭力维持现场秩序,清着嗓子,公鸡般叫着“歹人速速就擒本官仁慈定饶你性命”。 青鸢并急着去取河灯。她回头,看向锦绣台。方陵朔已然得了手,正悠然立在锦绣台边,举起右手中的耳环,得意地向她浅笑。 女子嘴角浮起一抹异样的笑意。手中匕首兀地割断朱红罗带栓束阑干的结子。她猛地双手一掀,数丈长的罗带整个被挑起,带着数十盏河灯,噼里啪啦向锦绣台砸去。 方陵朔不在意地一笑,正欲躲开。忽地发现不对劲。所有的河灯并没有向他砸来,而是对准了锦绣台上的舞女。舞女们弱质纤纤,俱是花颜失色,也不再管谁偷了耳环,全部惊叫着向方陵朔簇拥过来。 “公子救救奴家!公子,那河灯向奴砸来了!公子。。”莺声燕语一片。 方陵朔蓦地有些发怔。诸女簇拥身边,挡了他的视线,也让他缚手缚脚,完全施展不开功夫。甚至还有舞姬瞧出面具下,他的无双容颜,谄笑着整个抱住他的臂膀,寸步难行。 半晌后,方陵朔才好不容易落荒而逃。留下的满身庸俗香粉,他的目光投向观舞楼,那碧裙身影,早就没了踪影。 “鸢鸢,你逃不掉的。永远,逃不掉。”方陵朔幽幽浅笑,檀色身影一闪,没了踪影。 盛夏。雨水充沛。南方多处河流泛滥,侵扰农田,民生多怨。 皇帝再次召见昆仑公子。公子含元殿进谏,献治水十策,固河堤、通支流、扩河道、延分渠、筑江堰。条条精湛,一字千金。圣颜大悦,尽数付诸实施。短短数日内,百姓称赞,水患缓解。 帝旨:赐昆仑公子工部水部员外郎。但公子并未领旨,又云游四方不见踪影了。只是昆仑公子已成为民间酒肆的热门话题,街头巷尾孩童儿民谣的主角。 第13章 花间楼 渝州。辖于剑南道。两江都会,一朝名城。 然而曾经熙熙攘攘的街道、繁华昌隆的坊市都淹没在了白茫茫的水里,水面漂浮着断壁残垣、什物器皿,密密麻麻的尸体像过江游鱼。澄澈的江水,散发出腥味和腐烂的恶臭。整个州城都泡在了水里,无数条性命做了江鬼,一城湮没。 一座小桥,由着地势还未曾被湮没。一袭白衫的昆仑公子坐在桥边,一腿蜷曲,一腿晃映在江心,他的脚下,无数条泡得发胀的死尸源源流过。他玩弄着指尖一杯桑葚酒,悠悠然一饮而尽,面上的青玉面具却如鬼界无常,冷静到无情的残忍。 “公子,那位刺史已被除了。我们的决堤淹城不会被发现,就当是雨水泛滥,天灾使然罢。”落英轻举钧窑紫红镂花细颈酒壶,为男子斟满桑葚酒。余光瞥到湮没得干干净净的州城,眉间闪过一丝不忍。 “心里怨我?”昆仑公子轻飘飘的一句话传来,却让落英吓得慌忙跪下道:“属下不敢。江下横断,第一城为渝州。水淹渝州,可困龙气于山。” “你从哪儿搞来的桑葚酒?好香好香。来一杯!”娇俏的声音传来,程小湖一袭玉色鲛绡罗裙飘来,唯独一双桃花目却有些苍白,脸色也有些发青。 落英为难的瞧了昆仑公子一眼,见后者依然的平静如冷夜,才敢为程小湖斟了半杯:“少喝点。这是为公子酿的。” 程小湖桃花眼顿时生起了几分神采:“小气小气!小湖新制了毒,难道也不能讨赏?” 落英扑哧一笑,应道:“你这三界第一毒姬,每次的毒毒稀奇古怪,偏偏名儿都美甚。” 程小湖傲然的一撅嘴,身子可疑的晃了晃:“此毒名一世缘,中者于幻境之中,被至亲至爱之人杀死。正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落英慌忙扶住她道:“每次新毒都要你自己亲身来试,可是苦了你了。不过,什么石头脚的俗语,下次用个准确点的。” 程小湖感激的对她点点头,见昆仑公子并没在意,眸底划过一丝黯然。她将桑葚酒一饮而尽,美酒划过咽喉,竟似苦得她秀眉轻蹙。 二人一来一去,打趣巧笑,昆仑公子却看都没看一眼,只是依然倚坐在桥边,瞧着满城水中尸骨,浑身没有一丝温度,也没有一丝波澜。若是普通人见了,定会以为这是从冥府里爬出来的修罗。生死都如掌中戏。 他默默的走下桥,将手中的一个东西放入河水中,眸底隐隐有夜华流转。荧荧烛火,鲜红如花,随着波涛起伏逐渐远逝,夹杂在白骨浮尸中,显得诡异的美艳。 那竟是一盏,红莲河灯。 七月十八。渝州。江水泛滥,水淹州城。千余性命,无一生还。皇帝责罚了工部尚书,下令各州重修堤坝,保民安定。嘱各州秉读昆仑公子治水十策,依策行事。 七月廿一。水患如何,天灾如何,长安城依旧歌舞升平。 花间楼。长安第一乐坊。某处香闺厢房。 一位白衣公子懒散散地倚靠在竹榻上,指尖捏着块鸡油卷儿,不慌不忙地往嘴里送去。正是方陵朔。 他的面前半跪着武官打扮的吴雁棠,略带焦急地辩解道:“公子,雁棠忠心于吾皇,无愧于李家,绝没有半分不轨之念。” 方陵朔优雅地用单丝罗帕拭了拭唇角,不慌不忙地端起龙凤团茶,润了润甜腻的嗓子,轻道:“你身为吴家世子,袭郡公爵,掌京城南郊屯兵二十万。可谓是毫无争议的,拱卫皇帝的前锋。可那日,熙德长公主区区后宫女子,竟然调动了这批南郊屯兵,去追杀什么妖女。真是好大的面子。” 吴雁棠浑身一抖。他已经尽力遮掩,没想到还让他人看出了她和熙德的勾结。或者说,二十万重兵之权如何,高官爵位如何,都比不上李沁华的一抹浅笑。 “我乃吴家世子,天赐‘鸿雁棣棠’之号。可代家主发令,掌一半族令。南郊屯兵即是我辖,我如何调动,公子莫非有异议。”片刻吴雁棠冷静下来,语调中带了一丝威胁。天赐族徽之号,受仙人庇护,连皇帝都不能擅自决定生死。 方陵朔毫无动容,悠悠一笑。星眸中寒光璀璨:“哦?吴家在两京的势力,依赖于窦家街这个摇钱树。日输金银二十万两,铜缁四十五万贯。我说的可有错?” 吴雁棠略一思索,忽地脸色大变。他想起不久前,族中传闻。窦家街的治权早已不在吴家手中,而是不知道被谁,交给了道上的邹五娘。 “二十万屯兵,足以围困皇宫。事关重大,纵然雁棠可代家主发令,也需亲眼确认,公子是不是那人。”眸色些些软下去,吴雁棠紧盯着方陵朔道。 一抹异样的笑意,终于驱散了方陵朔满脸的雍散。他兀地撩起左袖,大理石般的肌肤上,竟然有拳头大的一块疤痕。骇人的淡红色,微微凹陷下去,似乎那个地方的一块肉,被人生生剜去。 片刻的寂静。 吴雁棠眸色一闪,脸上的已然带了臣服的恭敬。他右膝一软,伏地拜倒:“天下只有一个人会有这般伤痕。雁棠,叩见吾主。” 半个时辰后,待吴雁棠离去,一个小僮奉了净手的玫瑰精露水走进来,对方陵朔行礼道:“公子,这吴雁棠可是对鸢姑娘无礼过的。” 修长干净的食指浸泡在玫瑰精露水里,方陵朔异样地一笑,目光投向花间楼后院:“鸢鸢敢逃,小施惩戒。不过,这丫头也玩得差不多了,是时候把她抓回来了。” 而这厢,自从青鸢逃脱方陵朔后,为了躲避他的追查,就隐姓埋名在花间楼当了个小工,侍奉茶水打扫后院,日子还是清闲可乐。好在方陵朔也没有找来,青鸢就更加欢喜了。 花间楼掌柜的是位女子,名李夭颜。听闻以前是宫里的舞姬,年纪大了就被赶了出来。她对青鸢也颇为照顾,但青鸢总是觉得,李夭颜有些底子,不是个普通的花街女子。她的那双眼睛,衬着妖娆生姿的容颜,就像无双光华后隐蔽的黑影,甚至有时候会让青鸢觉得心里生寒。这是她身为屠鸢的直觉,李夭颜,应该和她是一路人。 第14章 红莲孽 七月廿九。晴。青鸢坐在轿子里,浑身打扮得花花绿绿,在去往沈府的路上。 那日沈家来花间楼观舞,青鸢闲着没事,凑数跳了曲《绿腰》,竟被那位沈家旁系看中了,要她专程上门献舞。 说道沈家,青鸢自然百般不愿。可沈家好歹是官家,竟然拿了李夭颜来威胁,青鸢和李夭颜虽谈不上关系好,但花间楼也没亏待她。再说那人只是沈家的旁系,从没有见过自己,自己去一趟,只要小心行事,应也无妨。 轿子晃晃悠悠,熏香是甜腻而又俗气的合欢,青鸢一边思量着,一边被呛得连声咳嗽。可是兀地,轿子猛地顿住,青鸢差点撞到壁上。 青鸢迟疑,撩起帘子,瞧见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蓝袍道士,晃悠着拂尘挡在轿子前。婢女和小厮们怒目而视,将他拦住。 “罢了,道长请了。”青鸢把门帘撩起来,气气的向老道打了个招呼。 “无量天尊。贫道天枢子。”道士走进轿子,立在青鸢三步开外。青鸢发现此人虽则须发皆白,可面容只有三十出头的样子。面容普通,肤如脂玉,尤其是一双瞳仁幽微如夜,晃动着不知名的光芒,让人只看一眼就要陷进去。 道士捋了捋长须,悠然道:“姑娘这是往哪里去?” “沈府分家。”青鸢些些蹙眉。 天枢子眸色加深,普通的道袍兀地散佚出难言的气度,让青鸢的不由地恍了恍:“一步一红莲,一剑一生哀。业火焚前缘,剑斩此生安。” 普通的字从道士口中吐出来,却含了千钧之力,一个个撞得青鸢心口发颤,一时忘了应答。天枢子也没有多言,瞧了青鸢一会儿,就拂袖离去。 侍女放下帘子,轿子又悠悠向沈府行去。青鸢却一路恍惚,总觉得脑子里有钟鸣声声,嗡嗡乱响。 这当口,轿子忽然一顿,听到了管家的声音:“沈府到了。诸人下轿。把姑娘扶到上房里去,老爷们都候着了。” 青鸢心底有些异样,任婢女扶下轿,从偏门进到苑子。她一路都垂眸敛目,思量着接下来自己该如何随便跳支舞,却在再次抬眸看清上房风景时,瞳孔猛地收缩。 这一切都太熟悉了。是沈府主家。也就是她的爹爹,家主沈岐所在的沈府。 是她六岁前的家,是一草一木,一亭一阁都刻下了她痕迹的,家。 青鸢身子抖了抖,猛地抓住旁边侍婢的衣袖,哑声喝道:“那人不是旁系么!怎么来了主家!” 婢女吓得脸色有些苍白,畏缩道:“奴婢不知,从一开始上面就这样吩咐的。献舞要人什么的,都是一开始吩咐好了的。” 青鸢浑身力气兀地像被抽尽了般,她怔怔松开手指,看着小婢女告退,看着一个个熟悉的面孔从四周围过来,她忽的在原地笑出声来。 “好,很好,一开始就打定了我青鸢的主意。我青鸢呐,可是十年都没回这个家了,十年都没踏进沈府的门了。” 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都是青鸢曾经熟悉无比又陌生无比的亲人。他们围住青鸢,目光阴沉,蠕动着嘴唇低声咒骂,又似顾忌什么,并未上前来。 日光倾城,照得青鸢双眸一阵阵眩晕。她瞧见人群忽地让出一条路,走出三抹人影,当先的身形消瘦,是她的爹爹沈岐,右边的男子有些发福,是她的叔叔沈屿,左边的年轻男子身形英拔,却只有一只眼睛,是她的亲哥哥沈修阳。 青鸢指尖动了动,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竟是想向他们跑过去,像六岁前那般扯住衣角撒撒娇。可下一刻,她的眸底便寒气萦绕,唰的一声,袖中小剑毫不留情的往沈岐刺去。 “放肆!”沈修阳脸色一变,抽剑出鞘,挡掉小剑,眸色复杂的凝视着青鸢。 “沈岐,你给我下毒,让我在你的辰宴上受尽屈辱,你这个当爹的,还有颜面留着贱命,为人父母么?”青鸢似笑非笑,青衫身影些些颤抖,那双眸子里寒光熠熠,更似哀然。 “贱人!目无尊上,六亲不认!”一声钝响,一柄数十斤重的铁棒猛地往青鸢髌骨打来,猝不及防下,青鸢来不及躲闪,就听得骇人的骨头碎裂声,令她噗通一声瘫倒在地上。而她的面前,手执铁棒的沈屿满目狠戾,还厌恶的朝她啐了口,宛如在蔑视一条畜生。 髌骨碎裂,无法直立。青鸢疼得豆大的冷汗滚下来,她的嘴唇都被咬成了青乌,浑身因为剧痛而颤抖得像打摆子。 “堂叔不要!不要打堂姐了!”一个紫衣女子忽地扑上来,跪在沈屿面前,抽泣哀求着。 “堂姐,我是修兰。小时候,和堂姐偷了祭祖的绿豆糕去喂鱼,被家里好一阵打呐。”沈修兰转过头,对青鸢一笑,眸底满是干净的真诚。 青鸢虽是迟疑,但心底还是不由的感到暖意,正欲回应,就听得沈岐平静的声音传来:“罢了。拖去宗祠。” 一伙精壮的小厮涌上来,用粗粝的麻绳捆了青鸢的双手,像拖条狗般,一路往上房后面的宗祠去。地砖的灰尘呛得青鸢不住咳嗽,连眼睛都睁不开,碎裂的髌骨磨在地上,不一会儿就鲜血淋淋,疼得她几欲昏厥。周围的亲人一路尾随,冷淡的目光没有一丁点的动容和怜惜,只有似乎理所应当的厌恶和狠色,巴不得她立马断了气。 宗祠威严壮阔,静静矗立在上房北面。这是供奉沈氏先祖,历代家主灵位的圣地。古怪的是,从上房到宗祠,近三百多步距离,被铺上了一层炭火。熊熊的红炭灼热,构成了一条地狱般的火路。 沈岐独自步入宗祠,上香磕头,周围鸦雀无声。青鸢被丢在炭火路前,浑身血肉模糊,却无法抵挡心底本能的恐惧。她瞧见一只麻雀贪玩落到炭火上,扑哧一声就被烧为一团焦黑。 十六岁的少女终于声音有些变样,她瞧向走出宗祠的沈岐,沉声道:“” 沈岐眸色一闪,静静的凝视着青鸢,熟悉的父亲的眉眼,剜心蚀骨,让青鸢兀地红了眼,发疯般尖声叫道:“沈岐,你恨毒了我是不是!你恨死了我还活着!恨死我带着你的血脉活着!你要如何折磨我,你这个本该在崤山被野狼咬死的小女儿!沈岐!你才是最该下地狱的人!” 青衫女子再没有了堂堂屠鸢的凛冽,也没有敢质问天意的霸道倔强。只是一个与父亲争吵的,十六岁的普通闺中女儿。她的双目几乎撕裂开,声音嘶哑难听,泪水混着血水咕噜噜往下滚,却瞬时被炭火路的热气烘干。 沈岐的身子可疑的一抖,并未应答,一旁的沈屿眸底却划过一分杀意,使唤了几个精壮小厮,一个大力把她扔在炭火路上。 顿时,滋滋的烘烤声,肌肤被烤熟的肉香,还有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喊,让整个沈府成了人间地狱。围观的沈家人吓得脸色煞白,甚至有胆小的当场呕吐起来。 青鸢挣扎着抬起脑袋,避免着面容不触碰炭火,她伸出手去够炭火路的边缘,却听到咔嚓一声,一名小厮手执刀戟刺穿了她整个手骨。 “往前爬!向先祖谢罪!”沈屿没有一丝感情的声音传来。 三百多步,步步炭火,直通宗祠门口。青鸢髌骨碎裂,只能四肢着地爬行。肌肤烤焦的味道,诡异的肉香往她鼻尖窜,热浪烘得她眼前万物眩晕。剧痛,仿佛灵魂都在撕裂的剧痛,每根骨头都在哀嚎,两条无力的腿因为始终接触炭火,已经开始变为焦黑。 周围的沈家人啧啧交谈着,暗自庆幸着,妇孺捂住了小孩子的眼睛,不让他们看见这副惨象,男人们豪爽的笑着,说着妖女得诛,仙人庇护一类的话。 “妖女!别再活着牵连沈家!”一个人凑上来,对着青鸢的脑门啐了口。顿时,诸人纷纷凑上来对青鸢啐着唾沫,目光里厌恶如同嫌弃一条脏水里的狗。 青鸢的脑门轰轰乱响,肉体的剧痛都已经麻木,她瞧向亲人们的目光,感受着轻蔑而肮脏的唾沫,无尽的哀然把她湮没,销魂砭骨。 她突然想,把一切毁灭。九州涂炭,万民白骨,才能慰藉她此刻的,万分之一蚀骨之痛。 她甚至想,发了疯般要把一切毁灭。 第15章 红莲孽 “沈家第八十六代家主,沈岐,上告先祖。家门不幸,妖女为害。仙赐青鸢,天意所弃。生为不祥之身,恐为祸国之姬。宜斩宜诛谢罪天下,方能告慰先祖昭昭.” 沈岐在一旁念着祭文,每一个字落到青鸢耳中,字字成刀,句句为毒。汩汩的鲜血从青鸢嘴角流出,凄然的笑泅湿开来,一双眸子是看不到底的黑夜,将一切吞噬,诸人心里有些发颤,这样的女子,丝毫不像还活在人世。 “方才为妖女求情的是谁?”沈屿侧头问到。沈修阳目光一闪,垂头低语:“是小叔叔的女儿,沈修兰。” “为妖女求情,罪不容诛!来人,上家法,杖毙!”沈屿目光阴沉,任人拖出那个吓得浑身哆嗦的紫衣女子,后者花容失色,哭喊道:“爹爹救我!修兰不敢了!修兰不想死!不想死!” 女子的声音变了调,恐惧的蹬着腿挣扎着,紫色罗裙满是泥泞狼狈不堪。可是她的父亲却不敢出来多嘴一句,只是背过脸去,浑身瘫软在地,瞬时被家仆拖了下去。 “爹——”沈修兰一声哀嚎,终于被拖了下去。不一会儿,后苑就传来骇人的板子声,诸人吓得心肝直跳,暗暗缩了缩脖子。 沈修兰的死,化为掏尽心肺的窒息向青鸢袭来。大脑里嗡嗡乱响,所有记忆混乱不堪。恨,满心的恨,纯粹到无暇的、美艳的、绝望的恨意。 佳人罗裙已经化为灰烬,肌肤裸露出来却没有一丝绮丽。因为满是烫伤的红色,间杂有焦黑色,像一团分不清四肢的腐肉,令围观的沈家人吓得浑身哆嗦,哭喊着“见鬼了见鬼了”。 屈辱、疼痛、哀然、恨意,一个接一个的浪头将青鸢湮没。一切的罪孽,只因为她是青鸢。祸国害民。百死不冤。只是因仙人的卜卦,她就不该活下来。只是因为仙人们的高高在上,一言九鼎,她就毫无反抗之力。 青鸢抬眸,竟是向沈岐挤出了一丝微笑,:“你,该死;你们,该死;一宫一阁一轩楼;该死;仙人天意,都该死!” 沈家人都不忍的别过头去,没有人认为她还能活下来。女子的四肢都被灼烫得变了形,肌肤无一处完好,唯有面部容颜完好,带着宛如从地狱血海里爬出来的笑意。 “慢着。放她下来。”沈岐的声音忽地响起,让诸人怔怔。 沈屿当先不满道:“才走了一半,大哥莫非是为了私情,要对先祖不敬,亵渎仙人天意么!” “闭嘴!”,沈岐剑眉一竖,朗声喝道,“二弟,别忘了,我才是家主!” 沈屿被噎得满脸通红,但也只得令人放青鸢下来,让她躺在宗祠门口干净的石砖地上。冰凉的石砖地让青鸢恢复了一丝神智,她惊讶的瞧着沈岐在她面前跪下来,先是朝着沈家先祖牌位磕了个头,又转过身面向她,眸底有些恍惚。 “青鸢有罪,青鸢之父,生此血脉,亦该同罪!”沈岐的一番话让青鸢身子一抖,诸人也都是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 沈修阳当先跪倒,惊道:“爹爹,你说什么?”沈屿也是诧异得身子一晃:“大哥,你是家主,何罪之有?” 沈岐却没有理睬诸人,只是静静凝视着青鸢,眸底忽地焕发出温柔神采。这让奄奄一息的青鸢,瞳仁猛地收缩。 这是她熟悉的目光,是会让她坐在肩头,带她看庙会花灯;是会下令整个万年县进献白丁香,庆她五岁生辰;是六岁以前,属于她爹爹的目光。 青鸢呼吸一窒,有些喘不过气来。愣愣的瞧着沈岐笑意漫开:“你的娘,为着你被逼得自缢,是我没有守护好她。如今,我连唯一的女儿也守护不得。你说得对,我才是最该下地狱的人;你说得对,我早就没了颜面,为人父母。” “你.”含着血的喉咙混沌不清的滚出一个字,青鸢却再没勇气说下去,她不知道如何唤他,如何来面对二人之间,十年的伤痛和疏离。 “小鸢,当年他们将你斩首,我阻止不了,只能劝说来将你流放崤山。虽然穷山恶水,。小鸢吃了很多苦罢,恨我也是应该的。方陵朔是塾间颇有名的夫子,我给你请来的。人们都说,养不教,父之过。多少能像普通闺阁般教你些东西,多少能值得起一点父亲之名.。” 沈岐语调轻柔,仿若夜间搂着小女儿,讲些仙人传说哄她入睡。青鸢的心尖似乎有一寸寸塌陷的声音,恍若有什么掐住了她的脖子,让她溺水般窒息。 沈岐“哇——”的一口吐出口鲜血,却向青鸢挤出一丝笑容:“世间有奇毒,名‘一世缘’。中者于幻境中,被至亲至爱之人杀死,精神崩溃顷刻毙命。我控制着剂量,每天吃一点点,每天小鸢都可以在梦里杀死我。如此苟延残喘拖了十年,陪小鸢一起痛苦。这样,小鸢能不能少一点点恨我,让我值得起一点点父亲之名.” 一世缘。世间至深之情,尽是无解剧毒。今生一世缘,黄泉路上好相伴。 沈岐似乎想伸出手来摸摸她的头,却最终停在了半空:“记得么,你曾经说过,想去庐州看看紫蓬山,尝尝正宗的鸭油汤包。我那时候也是摸着你的脑袋,答应天儿暖了就带你去。可是却没有等到,,没有带我的小女儿过紫蓬山吃鸭油汤包,真是个不中用的爹爹。” 四下鸦雀无声。没有人敢上来阻止,所有人的表情都复杂无比,沈修阳噗通一声跪下,疯狂的对着沈岐磕头起来,涕泗横流。 “修阳,我的好儿子,沈家拜托了。”沈岐转过头,对着沈修阳一笑,粗厚的大手像孩子般抚了抚他的头顶,却没注意到一旁沈屿扭曲阴险的冷笑。 沈岐最后看向青鸢,他取出腰际长剑,似乎倦怠的一笑,温柔言语“小鸢,对不住了”。 这是青鸢听到的最后一句话,眼前便是寒光一闪,灼烫的血溅在她脸上,让她甚至来不及看清眼前的男子是如何倒了下去,如何对她最后的一笑。 她突然觉得好辛苦。活到十六岁,都没有此刻,那么辛苦。辛苦地看着亲人一个个抛弃自己,辛苦地看着原本她恨透的爹爹如此唤她小鸢,如此的笑着向她道歉。 甚至有一瞬间,她觉得,不如死了算了。可是下一秒。她还是那么想活着。 哪怕真的祸国殃民,她也要身为“青鸢”活下去。哪怕大魏万民血流成河,她也要吊住自己的最后一口气。至少,夺去了眼前这个男人的天下繁华,她都想一把化为灰烬。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弃我无辜,当诛! 这是最后响彻在青鸢心中,也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响亮的呼喊。 当,诛! 剧痛从胸口传来,所有的魂魄生机发了疯般的,争相逃离她的躯体。 视线如镜子般破碎,记忆混乱不清。她放佛回到了小时候,爹爹拿了一杯白醋哄她是酒,看她被酸得蹙眉哈哈大笑;她看到娘亲被族人逼迫自缢,嘱奶娘捂住她眼睛,在她耳畔的温柔“小鸢,只是娘亲最爱的女儿哦”;她听见诸人贺礼如山恭祝她这个沈家大小姐福寿绵长;她看见修阳兄长和八大家世子打架为她抢回最爱的兔儿爷玩偶;她看见整个世界温柔绝望明媚残忍似长夜无边。 最终,化为了一片寂寂。 南郊。长安咽喉。有驻军二十万,以为拱卫含元。 一望无际的秦川平原上。数千名兵卒威风凛凛,神情振奋,青色细鳞甲鎏金貔貅头盔,身背錾银虎皮长弓,手执八尺镂铜玄铁刀戟,勇猛不俗。 “射!”申癸手举锦绣军旗,指向不远处军帐顶端悬挂的画像,赫然是含元殿金龙宝座。兵卒们竟然没有一丝犹豫,万箭齐发,唰唰的将那顶帐篷刺成了个筛子。 申癸满意的点点头,军旗指向另一座军帐,画像上是隐现紫微宫、缈山阁、虚海楼一派神仙气象。除了几个将军,诸兵依然没有半分犹豫,万箭如雨纷扬射来。 申癸微微蹙眉,对着几位将军喝道:“军令之下,犹有迟疑!拖出去,斩!” 那几个将军吓得慌忙求饶:“公子恕罪!那是一宫一阁一轩楼,属下不敢违抗仙人!”一番话还没说完,几只羽箭就唰唰的刺穿了他们的胸膛。 申癸放下长弓,冷冷喝道:“众将听令!军令如山,如有迟疑,此为下场!” 诸兵吓得缩了缩脖子。军旗又指向了一顶帐篷,画像上是一名女子,青罗衣衫,七尺长发,辨不清容颜。但诸兵忽的踌躇起来,只有稀稀疏疏的一部人射出了羽箭。 “斩!”申癸叹了口气。可是拖出去斩的并不是没有射箭的,而是射了箭的那百名士兵。现场又响起一片鬼哭狼嚎,更多人的眼眸流露出了不解。 “要射她?先把箭对准我。”一个声音悠悠传出,一袭青色衫子的公子缓缓踱出,眸底是冰冷的凉意,就算是夏日,也让诸人感到心里发颤,恭敬地跪倒一片。 于是他们俱俱记下,就算弑君弑仙,这个女子,却决计不能伤了丝毫。 申癸乜了他一眼,瞧他嘴角还沾着粒西瓜籽,脑袋有些生疼:“方大夫子,西瓜可还合意?” 方陵朔噙笑点了点头,又似想起了什么,伸展开衣袖问道:“本公子今儿穿了和鸢鸢一色的衫子,名唤天青碧,你瞧着如何?” 申癸耸了耸肩,转过头去,忽地语调有些低沉:“按你的意思,往沈府找,方才有了下落。清渠郊外。人,都不成样子了。” 方陵朔些些眯了眼,忽地嘴角微微上勾,这一抹笑意在诸兵看来,却是比怒还可怕。这是修罗的笑意,是将性命任意玩弄在指尖的,复仇的快感。 第16章 天下棋 这厢。远离兵士操练的喧嚣幽谷,一脉清渠安宁,临长安西脚居德坊。 这乃是京中边缘。再往西走,便是蜿蜒的官道,绵延的青原。 青原上躺着一位伤痕累累的女子,正是在沈府受刑,又被下人丢出的青鸢。 “阿鸢!阿鸢!”一声声的呼唤在耳畔响起,青鸢暗夜般的眼帘映出一线光亮,刺得她脑子生疼。 李夭颜的容颜映出在她的视线里。“连阎王都怕触怒仙人,不敢收我么。”青鸢呢喃。 “阿鸢你说什么?”李夭颜些些俯身,扶着她坐起来,靠在青原上一块大石头旁。 微风拂过灼热的伤口有了丝丝凉意,青鸢终于恢复了些神智,她似乎是被抛弃到了郊外,然后李夭颜赶来救了她,捡回一条命。甚至伤口已被包扎过,身上是一袭干净的碧衫。 她看向李夭颜,似笑非笑道:“夭颜姑娘好本事,竟然能找到这来。如此关心一个小工,真是难为你了。” “阿鸢还是鸢姑娘,瞒得如此辛苦,也是难为尔了。”李夭颜“噗嗤”一笑,秋波流转,一双眸子含着点点精光,让人不敢小瞧了去。 以她的势力,一个窜出来的小工,虽不能打听出她是青鸢,但掌管大魏暗夜之一的屠鸢,“鸢姑娘”,这个身份还是容易知晓。 说着,李夭颜又打开一个皮囊,递给青鸢:“上好的花雕酒。瞧你一身烧伤,喉咙也破了。可敢喝?” 青鸢凄然一笑。便是毫不犹豫地接过,一饮而尽。惨白的脸恢复了一丝生气。她把酒囊还给李夭颜。蓦地抬头一笑。明丽生光,让李夭颜有片刻失神。 “天下耳目之盛,在于花间。所谓酒后吐真言,美人枕畔风。领大魏花楼风流,掌天下消息流言,夭颜姑娘或者夭颜楼主,可有错?” 李夭颜兀地眸色沉沉。哪里还有半分媚态。反倒是隐隐有一股威压:“好眼力。屠鸢管道上,花间掌消息,你我井水不犯河水。鸢姑娘喝了这口酒,我花间楼也不敢再收你这小工了。” 青鸢眸如寒星,噙着慑人的威压和决绝:“李夭颜,我青鸢要了你的花间楼,还由不得你。” 李夭颜勃然色变,正欲发怒,忽听得半空绽开一朵烟花,旋即马蹄阵阵,人声鼎沸。千里青草原的宁静被打破,数千号人衣着各异,虎虎生风的从各个方向向二人涌来。 “你竟然召了屠鸢威胁我。”李夭颜眉目一沉,哐当一声将酒囊摔碎在地,赫然抄起短匕向青鸢刺来。 可是兀地,匕首被瞬时打落,青鸢又一把抄到她的身后,肌肤烧毁的十指掐住她的脖子,让李夭颜忽得生气了惧意。 “灭心宗宗主阎摩给鸢姑娘磕头了!” “小的一斗米派掌门单浑头,给您老问安!” 数千匹骏马飞驰而至,各色衣衫的男男女女翻身下马,大踏步上前,倒地便拜。随后,数千人陆续赶到,人头攒动恭谨有序,分派而列,直把这幽静的青草原变为了练兵场。 李夭颜的食指动了动,青鸢猜到她想召花间楼的势力,哪能如她所愿。指尖蓦地加大了力道,二寸长的指甲刺入玉颈,鲜血丝丝流出,疼得李夭颜浑身一抖。 “看好她!”青鸢一把将李夭颜掷给屠鸢,取出罗帕擦拭干净指尖血迹,暗暗咽下一口血,嫣然一笑。 “我要了花间,愿还是不愿?” “堂堂屠鸢,也使这种卑鄙手段!我花间不屑!”李夭颜恶毒的咒骂着,却忽地瞳孔收缩,原来青鸢袖中小剑飞来,刺中了她的髌骨,让她不由的噗通跪倒。 “李夭颜,我只是需要花间为我散个消息,何必如此抗拒?”青鸢跃身倚坐于白石之上,夏风飘拂,一袭碧衫烈烈飞扬。 “呸!花间不侍二主!”李夭颜恨恨的啐了口,却被压住的人打得一个踉跄。“对鸢姑娘无礼,贱女人!”单混头一脚向她踢来,反倒对着她的俏脸,吐了口唾沫。 “对鸢姑娘不敬!杀了她!杀了她!”人群忽的喧闹起来,各路派别愤愤的盯过来,李夭颜不禁怔怔,年仅十六的鸢姑娘,威信竟然如此之高。 “李夭颜,从我醒过来到现在,我们一共唠嗑了三刻钟,你觉得这三刻钟,会发生什么?”青鸢悠悠的竖起一根食指晃悠,却没人敢随意应答一句话。 李夭颜愣了下,有些不解,但下一刻,她的瞳仁就猛地收缩,因为她看见长安花间楼的所有人,从姑娘到杂役,一个不漏的被押到了青草原。 “三刻钟,足以要了一百六十八条命。”青鸢叹了口气,檀口吐气如兰,“杀。” “遵命!”随着各派一声朗喝。顿时,刀光剑影,鲜血横飞,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杂役惨叫连连,鲜血染红了方圆数里的青原。 “住手!都给我住手!我应了!我花间楼听鸢姑娘吩咐!”李夭颜忽的两眼通红,发了疯般的挣扎起来。 青鸢嘴角上勾,清冷的目光仿佛压抑的长夜,但那深处,却又是化不开的哀然与凄惨。 “一个月时间,金价大肆上涨,大魏九州,人人皆知。” 李夭颜迟疑道:“一个月?一个流言,要流传到千里国土,可不是简单事儿。”可她没敢把这句话说出来,就感到单混头的匕首赫然抵在她的右胸口:“鸢姑娘怎么说,就怎么做。”李夭颜身子一抖,无力应允。 那倚于白石上的碧衫女子,目光灼灼凛然生威:“三百六十道,听我号令!” “在!” “如有官府查办阻挠谣言,斩无赦!” “遵命!” 数千号人威风凛凛,刷刷跪倒,抱拳领命。朗喝声震响九霄重云,青原摇动。 半个时辰,待诸人退去后,青原又寂静下来。李夭颜脸色惨白,畏惧的上前来扶青鸢,却听得身后一个幽幽声音道:“无量天尊。” 青鸢诧异的回头,竟是道士天枢子。一袭蓝色道袍,提着个包裹,立在不远处。似乎是远行路过。曾经自己在去沈府的路上,他给青鸢算过一卦。虽然不明就里,但青鸢总是不知怎的,从内心深处忌惮他。 “道长有礼了。”青鸢气的点点头,“道长又想给我算卦?” 天枢子抚了抚拂尘,淡然一笑道:“云游路过。敢问姑娘几句话。”青鸢忍住浑身的伤痛,挤出一丝笑意:“道长但说无妨。” “若九州涂炭,万民枯骨,不悔?” “不悔。” “若身死魂消,轮回难赎,不悔?” “不悔。” 只回答了四个字,青鸢眸底的冷意愈浓。天意早就弃她,大魏天下如何,和她早无干系。而命里血脉都恨不得她下地狱,她也就再无顾忌,哪怕是地狱也要搅个天翻地覆。 “如此,姑娘珍重。”天枢子依旧语调平静,摇了摇拂尘,拂袖而去。青鸢心下愈发古怪,也不想去搭理。只是抬眸让一片晴空映入眼中,似乎倦怠的,轻叹。 长安城郊外,没有人知道这一场变故,但这拉开了大魏金乱的序幕,在短短几个月后,近十万冤魂做鬼,各地动荡纷纭,却只化为了那碧衫女子,唇边浅笑。 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以九州为棋盘,以万民为棋子。民生多怨,哀鸿遍野,贪欲之罪,万民为鬼。 紫微宫、缈山阁、虚海楼震动,天罚怨魂之劫,一宫一阁一轩楼下凡。 数十年之后,当大魏百姓回想起这段动荡,只觉得是一场噩梦,是一场不知从何而起、因何而起的噩梦。只知道它将官、商、民、匪全部搅入了大染缸,白者黑,黑者污,灰者乌,动荡尽头,大魏百余年来,第一次仙人下凡蔚为盛事。 数十年之后,当佳人浅笑云淡风轻,当大魏重归九州清晏,无数人的心中只记得那白石之上,一袭碧衫女子,裙衫轻拂如同旌旗,将世间光华都摄了进去,让所有人都移不开目光。 第17章 天下棋 时间晃眼儿而过。八月初。大明宫。 天儿愈发炎热,宫里用铜质风炉盛了冰窖的冰块,彻夜摇着生凉。 思过宫。大魏冷宫,千级台阶往下,是偌大的地下牢狱。九十几间刑房代表着九十几种酷刑。漆黑的千级台阶上鲜血干涸,两道人影一前一后,疾驰着逃离这座鬼蜮,往出口奔去。 “什么人?出示令牌!”台阶的出口在思过宫苑子里的一颗枯树下。两个守卫的金吾卫发现了有人出来,厉声喝道。 “放肆!本姑娘难得进宫来遛圈,还有人不长眼不成!”当先跳出来的是一名女子,鹅黄色衫子娇俏如花,她身后跟着是一名玄衣男子,脸色惨白,似乎有重伤在身。 听到动静,一大群金吾卫涌过来,手执刀戟,神色不善的盯着二人。思过宫地牢的进入,只有皇帝手谕,连八大家都不能擅行。 看清了女子容貌,一名金吾将军忌惮的上前一揖道:“落英姑娘。可有吾皇手谕?不然姑娘可以离去,身后这名男子就不行了。” 落英秀眉一挑:“本姑娘连含元殿都可以闯,还不能从思过宫带人?滚开!” 场中顿时光华迸发,光晕组成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幻化而出,各高数丈,栩栩如生。咆哮着飞舞着汹涌着,带起一阵阵飓风,往金吾卫汹汹扑过去。 “落英姑娘!大胆!”金吾将军变了脸色,区区凡人身躯,如何能抵挡神兽威压,便像群蚂蚁般被撞得东倒西歪。神兽受落英调控,也没有伤人,只是替二人闯出了一条道路。 “是法术!去请周鸣海周世子!”金吾将军骇然变色。没想到,忽地,诸人都停了下来,原来周鸣海已经在诸人身后伫立良久。 凤鸣海日,周家世子,周鸣海。 “都退下。”周鸣海摆了摆手令诸将退下,神色复杂的盯着落英。 “周家小子,你也要阻挡我?同窗数年,你可从没赢过我。”落英神色略有缓和,但还是伸手把玄衣男子护在身后。 周鸣海叹了口气,目光移到玄衣男子身上良久,缓缓开口道:“是叫桓夜罢。” “是。” 周鸣海沉默,似乎是在辨别这个名字的真假。但桓夜如昔冰冷镇定,看不出一丝异常。这让周鸣海无奈的摆摆手:“带他走罢。不要怨恨他,他不是以帝皇的身份对你用刑。他不过,也只是一个男人。” 前半句话是对落英说,后半句却是对着桓夜说的。桓夜的眸色动了动,并未应答,跟着落英离去。 当二人擦过周鸣海身边时,周鸣海瞥了眼桓夜,对落英低语道:“我和你一样,都在怀疑他是不是那人。”落英眸底一亮,默默地点点头,携桓夜离去。 思过宫又恢复了安宁,夏日炎炎。 金吾将军走上来,为难的对周鸣海揖手道:“世子,落英姑娘从地牢带走人,于礼制不合。” 周鸣海拂袖而去,略带低沉的声音从风中传来“这就是皇上的意思”。 思过宫的****只限于红墙之内。这厢,长安依旧祥和安泰,花间楼,第一乐坊。 青鸢依然住在花间楼,一是熟悉了,二是养伤。她浑身肌肤尽数烧毁,天气炎热还有不少已经化脓,露出的白骨有些都被烧变了色,自己碎裂的髌骨加上烧伤,更是惨不忍睹。 李夭颜对她很是尊敬,安排了自己的房间给她居住。每日房间都堆满四处寻来的药物,药汁味更是时时萦绕。不断地换药会触碰到堪堪结疤的伤口,每次带下一块血皮,青鸢都被折磨得叫苦不迭。后来干脆只在屋内着中衣绡裙,薄薄的一层,方才好些。 可是数日下来,青鸢的伤口依然好得缓慢,她浑身上下都被膏药包裹,简直成了一个粽子。天气又愈发炎热,她疼得每晚睡不着觉,双腿无法行走更让她心烦,没事儿就砸得屋子里的东西呯呯碰碰响。让花间楼所有人都提心吊胆。 李夭颜自然也派人去请了京中神医姬渊,可是侍女说神医云游出诊去了,最近都不在京城,气得青鸢命人把姬渊的医馆砸了个遍。后来青鸢的一些伤口开始结痂,浑身如同万蚁噬骨,让李夭颜每天必须用了布带绑了她的手脚,才能制止住她抓挠。唯一揪心的,是髌骨之伤,由于骨头全部碎裂,膏药汤汁都完全无用。让青鸢差点以为自己就此成了废人。 八月的夏日明晃晃的像面镜子,可京中却流言纷扰。 沈家,朝中重臣,帝王栋梁。却在数日之间,从长安本家到各州分家,无数的人精神崩溃,发疯癫狂。有号称神医的姬大夫去瞧过,说是中毒,毒药新奇,连他也没有法子。 到了八月十三,沈家除了本家的几个人,其余数百族人全部癫狂。大魏百姓只道是沈家出了妖女青鸢,惹下天罚,帝王罢官,族人自缢无数,沈府遍地凄凉。 花间楼。陶罐里的药汁冒着黑呼呼的泡儿,房间砖地上却是碎了一地的什物。 几名魁梧汉子跪在地上,膝盖刺进了碎瓷片,疼得流下了冷汗,确是一动都不敢动的,听着榻上女子的吩咐。 “疯了?全疯了?不会是食了疫病的母猪肉罢。”青鸢诧异的问道,这非她所为,堂堂官家,分布各州,却在数日之内全部癫狂,这得有多大的手笔。 一名汉子忍住笑意,禀到:“回鸢姑娘的话,姬大神医都瞧过。是中了一世缘。中者身处幻境,被至亲至爱之人杀死。由此癫狂。” 至爱至爱之刃,蚀心之痛,可谓生不如死,折磨魂销。 榻上的虚弱的女子忽地朗声大笑起来:“被至亲至爱之人杀死?好毒好毒!比死还痛呐!沈家也有今天!至亲至爱!至亲至爱!” 女子的笑声带了丝癫狂,笑着笑着便带了丝哽咽,泪珠从眼角滚下来。 “鸢姑娘可要沈家偿命?”汉子们面面相觑,半晌才惧惧的低声问了句。 “自然,不管是天罚还是旁的仇家下了这个毒,借了我阿鸢的,本姑娘都要自己讨回来”,青鸢蓦地止住了大笑,眼眸里兀地冰冷如夜,“那些中毒的,给他们个痛快。。” “遵命!”汉子们领命,叩首后从窗户风一般的掠出去,放佛这房间从来没有任何人来过。 青鸢抚了抚自己的眼角,深深吸了口气,凝眸看向屏风后,轻道:“看了许久,腿不酸?” 一抹玉色倩影袅袅走出,冰肌玉骨,步步生莲,噙着盈盈浅笑瞧着青鸢,放佛一阵清风凉氲让她安宁下来。 青鸢像个小女儿般瘪了瘪嘴:“我烧成这副丑样,腿也废了,你怎么就那么好看?不沾这尘世一点儿俗。”轩辕簌扑哧一笑:“鸢姑娘,我可是来瞧你的伤的,你也不好好招待我?” 青鸢瞧了轩辕簌坐下,亲和的拉过她的手:“我这几日被折磨得半条命都没了。你可是姬渊神医派来的?有什么灵丹妙药都往我身上抹,还有我的腿,我可不想下辈子躺在榻上。” 轩辕簌查看了下青鸢的髌骨,道:“碎骨加上烧伤,俗世的药无用。神医倒是有些仙药,就看姑娘拿什来换。” 青鸢朗声一笑,傲然道:“我屠鸢有的是钱。你们回春堂尽管开口。” 轩辕簌嘴角一勾,轻轻摇头,眸底划过一丝异色:“姬大神医欢喜姑娘那日所唱崤山民谣。此次诊金就当听歌所付。” 青鸢哭笑不得。姬渊曾在死人坡救起她,二人敲碗为歌,也很是难忘。 “对了,簌于坊间听到金价大肆上涨的流言,虽然人人都嗤之以鼻,信者甚少,但是鸢姑娘的手笔罢。”轩辕簌忽地问道。 青鸢点点头,信者甚少也在预料之中,反正一个月时间,足矣三人成虎。 轩辕簌默默一福,告辞离去,最后留下一句话湮没在了蝉虫嘶鸣里“天下为棋,敬候佳音”。 回春堂的姬渊果然医术不俗,几颗丹药,一点方子,青鸢浑身烧伤以惊人的速度痊愈,连伤腿都开始重生肌骨,没几日青鸢竟好了个七七八八,亦可下地行走,她自然欢欣无比,每日还有心情跟着李夭颜学些胭脂水粉之道,小脸每日都喜得嫣红如花。 当然,随之而来的,是震惊官家的沈府惨案。 八月十四。 沈氏中毒者,长安本家与各州数十分家,凡八百四十九人,一夜之间被尽数砍去头颅。 头颅被摆置各州城城门,呈一只鸢鸟形状,大肆的向天下昭告,为道上鸢姑娘所为。官府震怒,下令追捕。可是道上攀枝错节,有些还和官家本就有牵连,让大理寺叫嚷了半天,最终不了了之。反倒是“鸢姑娘”的威名响彻大魏,一时为盛。 第18章 飞灯舞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突厥边患甚嚣尘上,边境隐隐不安,闹得人心惶惶,祈求仙人庇佑。 两京坊市依旧繁华,暗流涌动。据说不知从哪儿,流传出因为战乱,国库空虚。大魏金矿将取缔私营,一率由少府监掌管开采定价。于是,金价将大肆上涨。 官府开始并没当回事,战火纷起,也是流言的温室。可传闻并没有淡去,数个钱庄张贴告示“收黄不收白”,豪门带头屯金,地头豪强开始强买金矿。官府才慌了神,下令彻查传谣之人,可但凡如此行事的官府,不论刺史府还是州县县衙,第二日就被捣了窝。 堂堂官家,一府性命,大理寺震怒,御史台派出数名监察御史查案,可派出的御史又都莫名其妙丧了命。于是,民间传闻,这是天意所致,诸官都爱惜性命,见着金价只是流言,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作应对了。 倒是皇宫野闻,皇帝常常一个人去御沟边放河灯。于是官吏书生皆言皇帝是以河灯祈福,为民安康。诸人尽皆仿效,京中各乐坊皆选出一名河灯仙子,于中秋献舞,庆贺祈安。 风流之事,一时为盛。花间楼自然也于这日,办了个赏舞会,诸两京高官、世家公子都掺和进来。一来迎合圣意,二来自己看中了河灯仙子,收了做小也是美事。 今日的花间楼格外热闹。斗拱挂上了绯色缭綾帷幔,用金线锁绣牡丹百蝶。青鸢百无聊赖地拖着病体,倚在后院的柱子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瞧着屠鸢为她弄来的新毒。 兀地,一抹身影映在青鸢眸中。鎏金细鳞甲,软罗锦靴,正是吴雁棠。显然,他也是来瞧河灯仙子的热闹。被一大群人众星拱月般,簇拥到上座。 青鸢的美目忽地微眯。吴雁棠,她顾忌仙人无法直接对他下手,但最近那些新奇的毒,来去无形,可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李夭颜,待会儿献舞,算我一个。”青鸢对着走过来的李夭颜,朗声叫道。 李夭颜诧异地一挑眉:“鸢姑娘会跳舞?” 青鸢没好气的瞥她一眼:“不然呢?” “夭颜以为鸢姑娘只会刺杀下毒。” 青鸢无奈地抚抚额头,转身向厢房走去,她会的舞,也只有一曲绿腰罢了。 花间楼中堂。正中的一个锦绣舞台,长宽数丈,酸枝木阑干上俱置红莲河灯,烛光莹莹,别有趣味。 诸人落座后,堂中忽地静了下来。黄梨木房梁上蓦地垂下数十条绯色彩带,底端系着一盏红莲河灯。数十盏河灯刚好悬停在诸人头顶三寸,仿若九霄之上星辰坠凡。 丝竹声渐渐响起,一抹红罗倩影踏着河灯飘忽而来,应乐起舞。身似弱柳扶风,轻盈盈地踏在河灯之上,一分不差,河灯中的烛火一盏不熄。 女子红罗覆面,只见得两眼如秋月顾盼生辉,脸似芍药花绽,眉若青山迤逦。一袭红罗鲛绡飞仙裙,夺尽了场中诸人眼中的惊艳。一曲《绿腰》,笙箫和鸣。女子身段窈窕,拂袖间千娇百态。足尖点在河灯上,步步生莲。 兀地,那女子手攀彩带,向吴雁棠一跃而来。她凑近吴雁棠的耳坠,吐气如莲:“公子,今生之罪,莫待来生。” 吴雁棠眼眸已经被勾起****的嫣红。他不安分地扭动着身子,想抓住女子的细腰。女子却诡异的一笑,从吴雁棠手间轻盈地溜过,足踏河灯,便欲离去。 “雁棠,小心!是一世缘!中者生不如死!”寂静的堂中,忽地有一个人缓过神来,惊恐地大叫。却是那个叫“鸣海”的武官。 一世缘。剧毒。中者会沉于幻境,见至亲至爱之人屠杀自己。生不如死,心智崩溃。 世间至深之情,尽是无解剧毒。今生一世缘,黄泉路上好相伴。 “一世缘”三个字如平底一声雷,“轰隆”一声炸醒了所有痴痴呆呆的人。可是已经晚了,吴雁棠呆坐在原地,脸上一青一白,双眸浑浊没有焦距,已然陷入了幻境。 “保护吴世子!”随行侍卫陡地喝到,无数执刀兵卫闯进来,现场顿时大乱。 女子的尖叫声响彻云霄,宾们慌忙逃离。桌子被推翻,茶水糕点散乱一地,呼喊声、哭叫声、呵斥声,现场乱作一团。所有人发了疯般地互相推搡着,将楼门堵做一团。 红衣女子正是青鸢。她也被挤在人群中,苦恼的搜索着被人群堵住的出路。“哎哟!你推谁!你挡了爷爷的路!”所有人都想自己第一个逃出去,可反而都困在原地,互相指责。也没有人来注意红衣的青鸢是不是方才起舞的女子,只是恼怒青鸢横冲乱撞。 青鸢暗暗忌惮那个叫“鸣海”的武官。他是宫中随身护卫李辰焰的侍卫,如果青鸢所料不错,鸣海,取自“凤鸣海日”,是八大世家之一,周家族徽。 周世子,周鸣海。豪门世家,见识广博。才能一眼认出“一世缘”,坏了她的计策。 兀地,一张手捂住了她的口鼻,一个大力将她拉扯到柱子后。 青鸢心中暗惊,指尖已迅速地握紧了袖中匕首,一个翻手,“唰——”一声向身后刺去。 那人一个剑柄压在青鸢手腕,食指一软,匕首应声落下。青鸢眉梢一挑,双手顺势撑地,一个鹞子跃,双腿毫不留情地向后打去。没想到那人身法出色,甚至比青鸢更胜一筹。他灵巧地躲开,一把抓住青鸢脚踝,狠狠地往砖地上一摔。一声闷响,青鸢整个背部把石砖地撞出了丝丝裂痕,锥心的痛让她的思维有片刻凝滞。 一抹玄衣身影映出眼帘。果然,周鸣海。 青鸢吸了口凉气,从小红锦靴中偷偷取出一把银针,正准备向面前的人刺去。没想到脖颈一凉,周鸣海的剑尖已经抵在了那里。 “你是何人?为何要毒害吴世子?”周鸣海冷冷问道,不带一丝温度。 看来他还没有认出自己。青鸢暗中舒了口气,挑眉道:“太闲了。手痒。” “强词夺辩!”周鸣海冷哼,伸手就要来掀青鸢面纱。没想到一线寒光闪过,一把尖刀兀地贯穿了周鸣海手掌,直直把它钉在了砖地上。 “她的容颜,凭你也看得?”悠悠地语调,深处的威严,却冷到了极致。 一抹白色身影飘然落地,眸若寒星,剑眉入鬓。如琢如磨的脸部线条,色如秋月光华,薄唇绯色一痕,言语开阖间,却带着凛然的威压。身形颀长,一袭白锦衫子恍若九霄仙。 正是方陵朔。他带着一顶兰陵王面具,遮盖了无双容颜,好似洞庭垂钓,踏波而来。 “放肆!我乃是周家世子,天赐‘凤鸣海日’之号。你竟敢刺伤我!你就不怕仙人震怒么!” 周鸣海的右掌血流如注,他发白的脸色已经渗出了冷汗。可眉宇间全是八大世家的傲气,厉色质问着方陵朔。 方陵朔神色如常。便是看都没有看周鸣海一眼,径直走到青鸢跟前,拦腰抱起她。 “放我下来!方陵朔你个淫贼!”青鸢脸飞红,蹬着脚胡乱骂着。 方陵朔眉梢一挑,低头凑近青鸢烧红的脸,沉声道:“跑了这么多天,还没跟你谈谈惩罚。今晚夫子便教教你,淫字几笔几画。” 男子的气息混着清雅的草药香,全全萦绕在青鸢鼻尖。俊逸的眉目在她瞳仁里放大,她的身子蓦地有些不自在。 见二人完全没有理睬自己,周鸣海脸色发青:“我周家精锐俱俱在此,你二人狼狈为奸,休想逃脱!” 可方陵朔依然没有理睬他,只是轻飘飘地丢下句“一百三十六颗人头,你出门数数。本公子白送”,白色衣衫便飘然而去。 周鸣海终于色变。垂头丧气地瘫软在地。瞧着那白衫身影,眸底却有一丝疑惑。 花间楼的闹剧成为两京乐坊的谈资。红衣女子的舞也在京中大热,舞姬们俱俱模仿,名之以“飞灯舞”。 而中了奇毒“一世缘”的吴家世子,吴雁棠。被族中供奉道士所解,养了几天倒也痊愈。 第19章 风波赵 大明宫。宣政殿。 皇帝李辰焰端坐鎏金五爪金龙东珠圈椅,手里拿着一叠奏折,瞧着殿中跪着的两抹人影儿,轻飘飘的言道:“沈家的惨案,朕已着令大理寺查办了,爱卿节哀。” 沈屿身子一抖,像鸡啄米样的叩首起来:“吾皇明鉴!我沈家忠心侍主,定是那鸢姑娘觊觎我沈家名望,才下此毒手,八百多条人命,令人发指!” 李辰焰蹙了蹙眉,兀地将手里奏章往案上掷去,声音不大,但却让沈屿吓得立马噤口不言:“你沈家偏偏惹了道上的人,官府也只能尽力查办。莫非,沈爱卿是在怪朕么?” 沈屿身旁的沈修阳慌忙叩首道:“皇上息怒!家父意外身亡,全族惨案,吾皇明察!” 李辰焰叹了口气,略一思索道:“沈岐为官清廉素有政声。你既然是他胞弟,就让尔接任御史大夫一职罢。你是嫡长子沈修阳罢,赐汝从四品中府折冲都尉,宜继承父志勉励续加。” 前一句话是对着沈屿说,后一句话则是对沈修阳。二人喜得连连叩首谢恩。 李辰焰接过身旁宫女献上的一碗百合绿豆汤,悠然道:“御史大夫,听闻民间有金价将大肆上涨的流言,尔如何看待?” 沈屿抬起身子,不在意的一揖道:“回皇上,流言日日有。想来是因为边境骚动,没见识的布衣才咋呼些传闻,过阵子也就消了。臣以为此乃小事。” 李辰焰点点头,眸色异样的深了深,但他没有说什么,便摆摆手令二人退下。 在沈屿退出宣政殿的时候,忽地听到身后传来一句喃喃“沈家,弃她无辜,重罪难恕”。但这句过于轻微,沈屿只以为耳朵听错了,步子稍微顿了顿便跪安去了。 “百合绿豆汤,记得要冰镇了才呈上来,落英。”李辰焰看着殿门被关上,转过头瞧着身旁宫女打扮的女子,唇角干净的一抹笑。 落英一把夺过那碗绿豆汤,咕噜噜自己灌下,道:“本姑娘屈尊当回宫女,你还嫌弃我的绿豆汤。不过,给你回个话,那人安全送出去了。” 这话却让李辰焰的双眸兀地幽深起来:“叫桓夜罢,真的是那人么?” 落英把玩着红玛瑙镂金花的食碗,应道:“儿时见过,他不过五岁。我连他的样子都记不清了。如今只是觉得气息相像,周小子也只是怀疑。” 说着,落英俏皮的让红玛瑙碗在指尖打旋儿,似笑非笑道:“对了,可听说了,师父早就下山了。隐居在长安,亏他耐得住气不来寻我们。可要隔日瞧瞧他去?” 李辰焰起身缓缓踱到殿门口,瞧向三宫六殿繁华如斯,他的眸底却是黑漆漆的,没有映出一丝光华。 洛阳。大魏西京。 一辆绫罗马车穿梭在坊间,马蹄扬起一片尘埃。 “方陵朔!你若是真英雄,把头伸过来,让我砍砍!”青鸢的怒骂响了一路。车中锦榻,她躺倚在榻上,而方陵朔则倚在她身后,双手抄到前面,搂住她的腰肢,一路如斯抱着她。 “真英雄是什么?卖绿豆糕还是红豆糕的?”方陵朔悠悠应道。青鸢一下被噎住,唇角颤了几下。忽地察觉到身后男子的身子有些发冷。一股寒气萦绕车内。 “不过,鸢鸢,你第一次穿红衣,就穿给旁人看,夫子该怎么罚你?”方陵朔的声音有些嘶哑,带着一分隐忍的薄薄的凉。 青鸢一愣。察觉到方陵朔轻握住了她的右手,低语道:“你用这只手,碰过他的臂膀.” “怎么,要不要我砍下来,向夫子谢罪?”青鸢眉梢上挑,三分玩笑,一分冷意。 可她没等到方陵朔的回答,却觉得肩膀蓦地生凉。扭头一瞧,肩膀处的罗衫半褪,露出玉一般的香肩。 方陵朔低头,细细地吻过玉肩每一寸,灼热的薄唇点过,雪色凝脂晕开点点粉色。男子的气息像瀚海一样,将青鸢整个包裹。让她蓦地呼吸困难,浑身动弹不得。 “方陵朔,你.”青鸢的怒斥已经全部哑在了喉咙里,躁动的****将她整个心尖融化。檀口轻张,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想缓解一下肺中的烧灼。白皙的俏脸已经红似朝霞,眸中亮晶晶的光彩,仿佛随时会滴下水来。她不禁难堪地动了动身子,蓦地听到身后更加嘶哑的低语。 “鸢鸢,不要动,夫子会忍不住的。” 方陵朔的吻沿着玉肩一路向下,另一只手绕道前面,拂过青鸢的玉颈,滑到锁骨,诱惑般一路向下,惹起一路颤栗。车内气温骤然升高。浓稠的空气似点燃的火焰。愈发沉重和慌乱的喘息,掩盖了夏日蝉鸣。 正当口,车子猛地一停。小僮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公子,到了。” 青鸢仿佛听到了救命的声音,清灵的新鲜空气涌进脑子里,她猛地推开身后的方陵朔,一把匕首已经架在了方陵朔颈上。 “夫子,当诛。” 只听见“哐当”一声,青鸢眼前一花,匕首再一次毫无例外地,被方陵朔打到在地,男子整了整衣衫,神色已恢复如初,深邃的雍散:“鸢鸢,不可淘气。” 青鸢正欲应答,忽见得方陵朔带上那顶兰陵王面具,俯身一把抱起她,踏步下车。淡定地向不远处的铺子走去。 “自己中了李夭颜的毒都不知道,还好意思尊号屠鸢。” 二人走进的,是一方普通的医馆。乌木牌匾上,颜体大字端正方严“回春堂”。医馆的名字也是俗气到了极致。 “二位找神医罢,里面请。”小倌谄笑着迎上来,若有深意地瞥了眼方陵朔怀中的青鸢。羞得青鸢慌忙把头深埋下去。 后院人迹罕至,白石砖地上青苔绿汪汪地一潭。楠木翠影扶疏,树下竟然有一个人躺在地上,八字叉开,一本书卷盖在头上。落下的楠木叶子积了满身。 青鸢些些惊呼:“那个人没事吧?是不是遭了暗算?” 方陵朔把青鸢放到石凳上,走上前去,蓦地一脚向那人踢去:“神医,鸡鸭该喂食了。” “今早才喂过。鸡鸭不同人,口腹无贪念。”那人取下覆面的书卷,悠悠地从地上坐起来,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 可青鸢却眉梢一挑。姬渊,正是当年救她出死人坡的京中神医。 只是他的脸上易容的痕迹更甚,象牙色的肌肤上长满了痘疮,唇角还有个黑痣。让人都不敢把目光投到他脸上去。青鸢一下子笑出来:“几日不见,原本翩翩公子,竟是俗骨泥胎。” 姬渊莞尔。易容过的丑陋面庞依然遮掩不住气度超然:“生死难相逢,白骨或有缘。” 方陵朔一把揪住姬渊的衣襟,没好气道:“给我好好说话,然后看看鸢鸢的毒。” 姬渊不慌不忙地抽出衣襟,起身,负手往里屋走去:“毒名‘莫相离’。李夭颜在你的吃食中下毒,花间楼的熏香就是解药。只要你不离开花间楼的范围,则无恙,一旦离开,三日内毒发身亡。莫相离,生当不离,散则两亡。” 顿了会儿,姬渊似乎自顾低语了句:“虽是仿品,没想到这儿也能制出来。” 青鸢并没有听到这句话,反而心头一动。毒药皆有灵性,制出‘莫相离’的人,定是痴情种,不可恨,反倒可怜。 三人走进里屋,正要落座。忽听得前院喧闹起来。有人嚷嚷着往里面冲进来。 “神医!是八大世家之一,赵家的人!他们的小姐中了毒,一定要神医瞧瞧。”小倌惊慌失措的闯进来,行礼禀报道。 “赵家?我和他们的世子有点交情。出去瞧瞧。”姬渊思量了阵,也不管方陵朔不快的神色,领了二人走到前堂。 数十个锦衣华服的人簇拥在前堂,执刀侍卫将回春堂重重环绕。几个家仆抬着一个竹榻,榻上一名二八女子面如金纸,嘴唇乌黑,美目痛苦的紧闭着。 见到姬渊出来,当先的一名年轻男子摆摆手,制住喧闹的众人,对姬渊揖手道:“见过神医。在下赵家嫡长子赵宛曜。多有叨扰。家妹宛月被人暗算,中了鹤顶红,还请神医不吝搭救。” 青鸢探头一瞧榻上的女子。正是赵宛月。她和赵宛月也算有些渊源。此女依附熙德长公主李沁华,先时百般羞辱叱骂她,后来为着抗衡李沁华,又偷偷放走她。这毒,怕就是李沁华报复所下。 青鸢挑眉一笑:“区区鹤顶红,民间常见的毒,就要劳烦神医,赵家好大的面子。” 赵宛曜看向青鸢,窄窄的鼻翼挤出一丝冷哼:“好个不识趣的贱民。我赵家贵为八大世家,怕是一条狗的命,都比你金贵。能放心把宛月交给回春堂医治,也是给了你们面子。” 一席话让回春堂小倌们全部涨红了脸,暗自攒紧了拳头,可又不敢上前分辨两句。 “先来后到。赵家小姐明儿请罢。”姬渊看了眼青鸢,淡淡应道。 赵宛曜谦谦有礼的样子瞬时消散,厉声呵斥:“你这个神医,怎如此没有眼力!没看见宛月中毒已深,早拖不到明日了!你先来的人死一两个,都抵不上宛月小姐的命贵!” 青鸢眸色加深,些些回头低语道:“谁也别出手。姑奶奶我闲得慌。” 第20章 风波赵 顿时堂中诸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下一刻,赵宛曜就被狠狠踢到了大街上,捂着红肿的脸,惊怒的对青鸢喝道:“贱丫头!竟敢打我赵家!” 回春堂诸人追到大街上。坊市愈来愈多的百姓围过来,有人认出了赵家的装扮,都带着同情的眼光看向了碧衣女子。和八大世家作对,真是不知死活。 赵宛曜狠戾的目光射出一股杀意,他向青鸢啐了口:“一介贱民,本公子要将你剥皮挖心!以正尊卑!来人,把她抓起来!” “领命!”一群侍卫威风凛凛地冲上来,作势便要粗鲁地去缚青鸢双臂。 一丝潋滟冷笑浮现在青鸢唇角,让那些侍卫有片刻的呆滞。电光火石间,诸人只觉眼前一花,再一看,青鸢依旧立在原地,笑意如昔。 “我的手臂!”旋即,如斯惊呼接连响起,兀地,那群侍卫全部哀嚎着倒地。身下枕着一截断臂,血如泉涌。片刻之间,十数名侍卫全被斩断了一臂。 “杀人了!世家赵氏死人了!”静默了两秒后,人群忽地骚动起来。有小孩儿哇的一声哭出来,闺中女子更是慌忙掩面,不敢看如此血腥场景。 赵宛曜阴翳的眸色压抑着腥红的嗜血气息,他低头对身旁的童仆低声说了两句,踏步上前,走到一位断臂的侍卫前,一剑斩断他的脑袋:“没用的东西,也不必留了。” 忽地他身形暴起,仗剑向她刺来。 “三家猫的功夫,也敢对本姑娘不敬。”青鸢玉指一把掐住剑尖,轻轻一打手腕,赵宛曜的剑就已经到了她手中。她又一个翻手擒住赵宛曜双手,反负身后,一手抄到前面,长剑泠泠地横在他的脖颈。 赵宛曜干干地咽下一口唾沫,颤抖地嚎叫道:“八大世家,守护龙脉!我是赵家嫡长子,你不怕触怒天意么!” 兀地,寒光一闪,长剑如风,他的鬓发已被身后女子全全割下,丝毫不差。 “天意已然弃我,如今,是我弃天意!”青鸢眸色冷透,不含一丝温度和动容,长剑一动,便要向赵宛曜脖颈抹去。 忽听得一声大喝“住手!” 一名锦衣公子策马而来,身后跟着百余位骑装兵卫,鎏金螭龙头细鳞甲,三丈铜铆青金剑,雄姿英发,虎虎生威,一瞧就是赵家精锐兵力。 “赵世子!是赵家世子!”人群惊叫起来。随即尊敬地垂下头,刷刷跪下。世子之尊,竟至此地。 锦衣公子翻身下马,先是对姬渊气的点点头,方对着青鸢一揖道:“姑娘,在下赵鹤紫,天赐‘双鹤紫叶’之号,为赵家世子。宛曜是我嫡兄,性子急了点,但不是恶人,还望姑娘手下留情。” 赵鹤紫二十出头,面色白净,眉目也算清秀,髻中琉璃饕餮东珠簪,一席紫色锁绣销金彩缎衫子,用金银双丝线勾勒出青龙白虎。通身华贵气派。 “赵世子有礼。抱歉,我的性子也是急了点,也不是恶人,还望赵世子莫计较。”青鸢眸色一闪,长剑又要往赵宛曜的脖颈抹去。 赵鹤紫终于卸下了翩翩有礼的样子,满脸厌恶和骄矜,厉声大喝:“贱女人,给你几分面子你还当真了。我乃天意选中,龙脉之守,赐名族徽,仙人庇护!你竟敢违逆我的意思!来人,把妖女拿下!我要她五马分尸,筋骨寸断!” 恶毒的话落在人群中,没有丝毫异议。所有人都讨好地附和着赵鹤紫,希望和八大世家攀上点交情,厌恶地向青鸢咒骂。甚至有人无趣的摇摇头,便欲散去。 精锐侍卫气势汹汹地涌上来,青鸢纤细的身影瞬间被淹没。可只是片刻,场中一声清喝:“放肆!” 碧衫身影忽地飞跃至半空,玉足踏在侍卫头顶甲胄,凌空而立似一枝碧桂绿莲。正是青鸢。她的目光似冷剑寒芒,刺得所有人目中暂时失彩:“道上诸派,听我号令—— “杀!” 少女的一个字脆生生落下,却又带着毫无迟疑的威压。 顿时,场中诸人只觉得眼前一花。沿街乞讨的小贩、担着货郎担的鳏夫、酒肆里吆喝的壮汉、乐坊里起舞的佳人…俱俱脸色一变,眸色生寒。从贴身小袄里、驴车座驾下、莲藕菜堆里,抽出长剑刀刃,棍棒大刀。从四面八方,街头巷尾蓦地涌现出来。 恍若长安街坊被翻了底,面上一派平静繁华,可当底儿掀过来,顿时千军万马杀气凛凛。街道顿时壅塞,百余人以青鸢为中心,迅速聚拢而来。将青鸢围住,不善地与赵家军对质。 “一斗米派单混头听鸢姑娘吩咐!”一个赤膊汉子对着青鸢单膝跪地,百余人随即跪下,现场顿时鸦雀无声。 “这是你们的地儿?很好,那我就不多言了,你们知道怎么做。”青鸢些些抬起下颌,恍若掌握人间生死的仙子。 “对鸢姑娘不敬者,杀!”单混头大喝一声,当先抄起三丈玄铁大刀,向赵鹤紫冲了过去。 “放肆!我乃八大世家之一,赵家…”赵鹤紫的怒斥哑在喉咙里,他发现这群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人,个个招式野蛮又霸道,杀得赵家军惨叫震天。 围观的百姓“哗”地一声四下逃窜,他们可不想被牵连。不过,还是有胆小的哭号着:“是屠鸢!是屠鸢之一的鸢姑娘!” 另一边,方才被青鸢擒住的赵宛曜狼狈地趴在地上,像个缩头乌龟,生怕被人察觉他在这里。可他的庆幸不到一刻,便感到衣襟被人一提,青鸢冷冷的声音传来:“单混头,这人你先收押着。毛顺了再给我送来。” 赵宛曜忙谄笑着求饶道:“姑娘好英雄,我这条贱命不值钱,有眼无珠冲撞了贵人…赵鹤紫值钱,姑娘向着他去…” 青鸢心头作呕,猛地将赵宛曜扔向单混头。男子“啪叽”一声堕到地上,杀鸡般的嚎啕响起,再一瞧,裤裆都被吓湿了。 半晌,喊杀声忽地退去,街坊又安静下来。 赵家军溃败不堪。躺在地上呻吟的、跪在地上求饶的、蜷在人群里装死的,前时还威风凛凛的脸满是污垢,鎏金细鳞甲血迹斑斑,都用畏惧的神色偷觑着青鸢,却是连站起来对视的勇气都没了。 “鸢姑娘,两京屠鸢之一,屠杀世家赵氏,天意不恕,当弃!鹤紫请天罚,严惩妖女…”赵鹤紫脸色铁青,咬牙切齿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清脆的“啪啪”两声,自己的脸颊现出了两个红印子。 而那碧衫青鸢,正懒懒的舒展着自己的手,用罗帕拭去沾惹上那赵家熏香的味道:“一宫一阁一轩楼,仙人饶恕如何,惩戒如何,与我何干!你们给我听明白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不是天意弃我,是我弃天意!” 诸人皆惊。从来没有人,敢如此明白的对质一宫一阁一轩楼,敢如此放肆的辱骂仙人,敢如此坦然地打了赵家还践踏天意。没有人敢应话。 赵鹤紫连呵斥两句的心,都全全瘫软。他甚至不敢对上女子灼灼的目光,那仿佛是一个上位者,真正属于上位者的威严霸气。 谁也没有想到,这句话会在日后响彻大魏天下,仙宫塌陷,夜尽朝日。 百姓们缓过神来,比起方才逃窜,“轰”地一声,更加亡命地四下鸟散。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只怕真的降下紫雷天罚,则整个长安都会遭殃。 似乎是为了应和混乱的百姓,天空忽地阴云密布,“刺啦——”一道电光闪过,雷鸣隐隐在乌云中酝酿。 “不得了了!妖女大逆不道,仙人震怒!天罚,天罚要来了!”惊恐的叫声四下响起,哭喊声、尖叫声、祈求声,闹成一片。连赵鹤紫都变了脸色,慌忙上马,催促赵家军迅速撤退。 另一边瞧了半天热闹的姬渊、方陵朔对视一眼,姬渊对他点点头,把莫相离的解药扔给他。方陵朔蓦地一跃而出,揽住青鸢水腰,把她拽在怀里。 “鸢鸢,玩够了,我们回家。” 青鸢挣脱不了他,雷鸣轰轰,也让她有些些发虚。只是方才那一席话也让她怠倦,仿佛有很多记忆涌上来,放佛有爹爹在面前倒下,放佛有什么将自己掏空。 “我说错了么?” “除了鸢鸢说夫子的坏话是错的,其他的,都没错。” 方陵朔低头,对青鸢浅浅一笑。俊朗无双的容颜俯视着怀中的女子,让她看不见头顶雷云,瞳仁里只倒映出他的笑意,放佛,世间全部。 长安的****月余才平息下来。也没有天罚降临,不过是夏日暴雨,落了一阵就雨后初晴。 酒肆里的说书人依旧唾沫横飞,说起那屠鸢之一,鸢姑娘的威名,如何再次响彻两京。 第21章 崤山碧 敬天十一年八月十八。 大魏国事纷纭。突厥新汗即位,愈发频繁的侵扰边境。虽然皇帝赐去了大量宝物安抚,但突厥贪得无厌,要求割州相送。这终于惹恼了含元殿。 决意大举进攻。发兵三十万,由朔北道行军总管总率,誓师灞上,北征突厥。 两京震动。一时间,无数人踏上往昆仑求仙的道路,祈求一宫一阁一轩楼的仙人庇护国运。皇帝也下旨,大修各地三清宫。各州刺史需大办法事,为民祈福。 同时,大魏的金价流言开始引发各处动荡。强买金矿、强夺屯金,银矿低贱豪门败落,甚至有官吏分发良民“黄册”,一册十金,出不起金子的贫民则被乱棍打死。这终于引起了官家重视,御史台查案,万民请愿。却独独没人知道,这个流言从哪里传出,也没有人知道,这个流言日后所带来的国乱。 八月二十。大魏皇帝送军西征突厥。 长安城城门。南正明德门。护城河蜿蜒而过。 城外关中平原,一望无际。此刻数万军马整装待发,伐鼓声声,兵气连云。高头骏马雄姿勃发,细鳞甲银旄头,三军意气风发令人振奋。 明德门正中一处高台,大魏天子李辰焰,满斟美酒,对着身前跪着的三名将军朗声言道:“西征突厥,戎事独难。愿尔等亚相勤王,功名胜古!” “臣等誓破突厥,平西陲,安魏民,忠吾皇!”三位将军拜倒叩首,将御赐美酒一饮而尽。数万兵马顿时响起一派山呼万岁之声。 “左将军”,李辰焰看向左边最是年轻的将领沈修阳,轻声道,“第一次出征,可害怕?”沈修阳满脸激昂道:“臣唯念忠心报国,振我沈家!” 一番君宽臣贤的对答,让李辰焰有些倦怠的叹了口气:“朕羡慕你呐,十里相送,就让她感念至此。朕,晚了你一步,但愿不会晚了一生。” “皇上?”沈修阳一愣,想应答些忠君报国的话,却全噎在了喉咙里。 “罢了。道长,请罢。”李辰焰直起身,恢复了皇帝惯有的威严,他转过身,对着身后的一名紫袍道士微微颔首。 道士乃是终南山高人,天枢子。据说已渡过紫气天劫,颇得世间敬重。 天枢子走到一处台子前,执起桃木剑,步罡踏斗,作法祈福。诸人皆敬畏的瞧着,道家仙法,福泽三军破虏。作法毕又是一派“仙师神妙,吾皇万岁”。 天枢子又走上前来将一个特制的符箓交给李辰焰:“皇上,臣亲手所制。” 李辰焰转过身,将符箓交给沈修阳:“拿好。此符封道家法术。危机时可保一命。” 沈修阳顾忌的瞧了眼身旁的大将军、右将军,迟疑道:“皇上,这不太好罢。微臣何德.” “够了”,李辰焰不耐烦的一拂袖,“不为你是臣子,只为着你是她的兄长。好好保住命。” 沈修阳一怔,脸色有些复杂,还想说什么,又听得大太监朗声宣读“请昆仑公子!” 诸人又是期待的望向高台,昆仑公子号称白衣卿相,名望之盛,谓之九州无双。可并没有什么公子走出来,只有着鹅黄色衫子的落英袅袅上前一福。 “公子云游在外,无法赶回。特遣奴家送上战事锦囊,愿我大魏西陲建功!” 诸人自然有些不满,但又想到连皇帝想见昆仑公子,都只能发出全国求贤令。想来贤才都是不羁的人,也就释然了。大将军叩首谢恩,珍重地接过锦囊。 落英又走到沈修阳面前,暗暗拿出一卷东西塞到他怀里:“昆仑公子话,把这带给突厥汗。” 沈修阳一惊,勃然变色道:“昆仑公子再是惊才绝艳,莫非也私通敌国!” 落英不满的冷笑道:“你只是个中府折冲都尉,第一次上战场就领左将军衔。眼红的人不只多少,咱皇上由了私情,昆仑公子可不怕什么。你在边关断了腿丢了命,也只当是突厥贼子所为,谁也不会想到旁人去。” 一番话,透出浓浓的威胁。初次出征,身居高位,只要嫉妒的人在边关使点手脚,都可以一股脑儿归到突厥所为。 沈修阳骇然变了脸色,忌惮的沉声道:“信可以送,但昆仑公子需保我无恙。” 落英满意的一挑眉,眸底划过一丝异彩:“自然。昆仑公子从不食言。” 皇帝李辰焰似乎没有注意到这边,说了些鼓舞军心的话,三军数万又是山呼万岁,士气高昂。一番应对后,数万兵马气势浩荡的奔赴边关,拉开了突厥战事的序幕。 八月廿五。崤山。 边患紧张,过关查禁甚严。青鸢她们的马车走了两个多月,才回到了崤山故地。 依旧的幽谷葱郁,险路峭壁。可呈现在她们面前的,却是黑乎乎的断壁残垣,散发着刺鼻的焦臭味道。很明显,这片宅子已经被大火烧了个精光。 青鸢立在倾颓的大门下,深深地吸了口气:“被人烧了窝。下车,露宿。” 淡淡的草药香飘忽而至,方陵朔一把搂过青鸢腰肢:“露宿?鸢鸢想和夫子睡一块么?夫子认床,野外睡不安稳。” 寒光一闪,一把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兀地割下了方陵朔一方袍脚:“夫子永远别醒过来,真真儿极好。” “就算他睁眼了,我也会让他再闭过去。”一声朗笑传来。湖蓝色的衫子无比风华清朗。正是这个多出来的尾巴。姬渊。 说着什么要为她的毒负责,一路跟来,直到崤山。又说余毒尚在,赖着要呆在崤山。一路上和方陵朔吵吵闹闹,让她的匕首都用断了几把。 “姬渊,你试试。”话音刚落,方陵朔手执长剑便向姬渊刺去,每一招都正中要害,偏偏脸上带着雍散的笑意紧。姬渊毫不示弱,取出桃木剑,迎头对上。 青鸢无奈的叹了口气,收回视线。厢房的两三根房梁已经全塌了下来,挡住了门,完全进不进去。青鸢摇摇头,正欲转身离开,忽地乜到房梁下,一方玄色袍脚。 她慌忙跑过去,脸上血色点点流失,太过熟悉的玄色,让她不敢想象,梁木下压着的是谁。 “方陵朔,姬渊!过来帮忙!”青鸢带着怒意,对仍然在对打的两人呵斥道。一边疯狂地用纤纤玉指,刨开上面的瓦砾。 二人闻言,也不再玩笑。纷纷跑过来,施展各路功夫,没一会儿倒是把房梁搬开。 见得一个玄色衫子的男子,浑身血污躺在瓦砾中。面如金纸,唇齿紧闭,手里牢牢地抓着一个东西。 “桓夜!”青鸢兀地双腿发软,一下扑到男子身上。她颤抖地扶起他,小手为他拂去身上、脸上各处的血迹,浑身颤抖得厉害。 感受到女子的哭喊,那双紧闭的眼挣扎了两下,终于微微地睁开了一条缝儿。他努力地举起右手,把手里的东西拿给青鸢看。 “这是什么?”青鸢疑惑的接过,是一个竹编蒸笼。 桓夜莞尔,苍白的脸上恢复了一丝生气:“小姐,这是蒸笼。桓夜想着小姐说,要吃三龙荷芽鸡菘卷儿,好不容易从大火中把它抢出来。” 随着虚弱但是坚定的每一个字,泪珠一点点滴落到男子脸上。 “小姐哭什么,三笼,一笼都不会差。”桓夜微微抬手,想为她拭去泪珠。忽觉得眼前一花,扶住他的手已经换成了姬渊的臂膀。 而青鸢,则被方陵朔抱在了怀中。 “姬渊,你带桓夜去治伤。我带着鸢鸢去找个住处。”方陵朔抬脚欲走,扶住桓夜的姬渊眉梢上挑,戏谑道:“你怕是把她抱走了就不会回来。我在崤山也有一处竹屋,不如先在那儿歇脚。” 方陵朔正欲回话,忽觉得一道冰冷刺骨的目光已经锁定了他,正是怀中的青鸢。再一瞧,他的双臂竟然发紫,并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向上。 “紫牡丹,鸢姑娘竟有如此奇毒,让姬渊我好开眼界。自己先想法子解毒,顺便把桓夜带来。”姬渊眸色一闪,身形一晃,从方陵朔怀中接过青鸢。最后一句话却是对方陵朔所说。 他让青鸢立直身,搂住她的腰肢,身轻如燕,向某个山头跃去。一路留下奇楠熏香的标记。 第22章 崤山碧 崤山某处山头。苍木葱郁,山泉溅玉。 一幢竹屋隐蔽在苍松翠柏间,篱笆围出的田地上,种着各色瓜果,藤蔓蜿蜒缠绕,翠屏惹人可怜。 桓夜躺在屋中榻上,姬渊抱着个铜盅,为他捣着草药,清幽又异样的味道让一旁的方陵朔连连蹙眉。青鸢则坐在榻边,手捏罗帕,为桓夜细心的清理着伤痕。 桓夜静静地微睁开眼,凝视着青鸢,女子些些嫣红的脸颊、眉宇间的忧心、罗帕缠绕的青葱十指,唇边泅开一方笑意。 桓夜的有些皮肤已经被烧焦绽开,夹着污垢在里面,让青鸢清洗的指尖都不忍碰过去。脸、脖颈,一路向下到胸膛。纤纤十指愣了愣,终于毫不犹豫地把手伸向了腰带。 “住手!”方陵朔、姬渊、桓夜,三个男子的声音同时响起,让青鸢吓得差点丢掉罗帕。 “夫子不忍鸢鸢操劳,就让夫子来罢。”方陵朔作势要去拿罗帕。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姬渊怎会推脱。”姬渊放下药盅,负手走过来。 “小姐不必至此。桓夜无有大碍。”桓夜的脸上暗暗飞起红云。 青鸢眉间颤了颤,罗帕被攥成了一团。嘴角一动,她兀地怒声大喝:“都给我出去!方陵朔去取清水!姬渊去准备晚膳!” “夫子如何忍心…”方陵朔不在意地笑笑,又欲上前,忽地一柄匕首呼啸而来,刺进他足尖泥地。警告的意味无疑。 “再进一步,一个不留!”青鸢转过身,拾起罗帕,再不看二人。似乎有片刻寂静,旋即屋门打开的声音、阖上的声音,终于陷入安宁的静然。 青鸢对着眼前怔怔的男子歉意的笑笑,指尖又伸向腰带。没想到桓夜眸光一闪,双手迅速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小姐不必了。” “桓夜,我六岁把你从山谷捡回来,你的命是我的。你要在计较什么,我就让你把命还给我!”青鸢微微提高了声调,一字一句让她的小脸渐渐烧红,可是她仍倔强的装出气势汹汹的样子,眸子明亮似皎洁的霜雪。 桓夜忽地莞尔。说着如此霸气的话,是大魏道上的屠鸢,可在他眼里,只是六岁时把他拖回废宅的小姐,是当时把仅有的粟米窝头都全部塞给他的小姐。 没有再说什么,桓夜默默地松开手,凝视着青鸢把腰带解开,扯开衣襟,露出他的胸膛。 玉般的肌肤满是漆黑的污渍,骇人的淡红色的烧伤痕迹,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着。青鸢没有一丝迟疑,罗帕轻柔的将火灰拭去。清水换了一盆又一盆,黑色的灰,红色的血渐渐被洗净。大理石般的肌肤重新呈现出来,男子的胸膛呼吸的起伏似乎些些加快。 青鸢不经意的抬头,猝不及防映入瞳仁的,是男子迎向她的目光柔软似月。却似乎含了一分莫名的异彩。 “小姐…”桓夜呢喃一声,双手不禁抚摸上青鸢头顶,轻轻的往下压去。 青鸢一时没反应过来。上半身就伏在了桓夜胸膛,小脸贴在他的左胸处,脸庞边带着温度的男子肌肤,让她蓦地两靥似火烧。 虽然以前和桓夜相依为命,也有碰过拉过他裸呈的肌肤,却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让她心里发虚,两靥红得想要滴出血来。 “听见了么,小姐,我的心跳。这条命是属于小姐的。只要此身尚在,定追随小姐。”桓夜的声音有些嘶哑,暗暗的磁性。 青鸢浑身发软,动弹不得。完全没有想到,这简简单单的承诺,就陪了他一生,也让她陪着他,走完这一生。 二人都没有说话。竹屋内陷入了静然的安好。 可是后山林间,却是另一般场景。 刀光剑影,衣袂翻飞。一蓝一白两条人影,在林间穿梭,长剑碰撞,激出点点火花,呵斥声惊起了林中栖息的鸟雀。 白色身影拂袖收剑,停在乔木下。正是方陵朔。星眸中寒意凛然,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似雕琢的大理石,一痕薄唇线条精致,似淡绯色的蔷薇,流动着隐秘的诱惑。长身玉立,龙啸凤吟。手中七尺长剑,更增英气风流。 他看向不远处三丈高的枫树间晃悠着双腿的人,冷笑道:“回春堂的神医好俊儿的功夫,连我这身仙人所授的剑术,都进不得你身。” 那坐在枫树间的姬渊,湖蓝色衫子向水一样漫开,无一不俊逸轻盈,翩然若仙。 他凝视着方陵朔,眸色有些异样:“过奖过奖。世间皆俗人,故交执刀向。不过,本神医倒是好奇你的剑术,是哪位仙人所授。” “无可奉告。” 方陵朔收剑如鞘,微微仰头,让秋日晴空尽皆落在他瞳仁里:“仙凡有别,劝尔早回头。” 枫树见落下几片嫣红的枫叶,冷静的声音从树间传来:“姬渊不明白夫子何意。不过亦有一言相赠:逆天改命,红颜枯骨。天意一怒,哀鸿遍地。” 闻言,方陵朔蓦地眼眸微眯,凛然的霸气让人不敢仰视。拂袖间日月演变,山河成灰。他朗声一笑,竟不做任何应答。旋即转身离去,背影宛若九霄仙宫,真正的王者。 “忘了告诉你,荷芽鸡菘卷儿,我弄明白怎么做了。”最后一句话夹在风中,悠悠飘来。 红枫间的湖蓝色衫子泛起了波澜。又是一大拨红叶纷然落下。 “全部…给我研究荷芽鸡菘卷儿去!”姬渊一贯平淡从容的语调,此刻竟带了几分怒意。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又似乎不是。 只是他四周漫山的树林红枫忽地化为虚无,似乎这个山头本就是一片荒草。 第23章 风云起 八月月底。秋意来袭。满山红叶,连天落木。 长安。赵府。八大世家,高门显赫。 一处葡萄藤架下,两方青石桌,置着美酒瓜果。 一名男子玩弄着琉璃莲瓣酒瓯,对着面前的女子莫名笑道:“不给堂兄我斟酒么?” 男子发髻束金簪,紫色衫子凌乱的穿着,肩膀处都散散的松开,露出了印着胭脂花子的胸膛,他脸色泛红,有几分醉意,笑意很是轻浮。 正是八大世家,赵家世子,赵鹤紫。 女子是赵家小姐赵宛月。她的眸底划过一丝厌恶,但还是勉强挤出一分苍白的笑意,伸手去拿酒壶,却因为惧怕而手一抖,美酒洒出来,脏了她一手。 她慌忙求饶道:“鹤紫堂兄恕罪。宛月刚刚医好了鹤顶红,身子还虚,方有冒犯。” 赵鹤紫异样的一笑,蓦地拉过她的纤纤玉手,舌尖轻薄的****起美酒来。舌尖还诱惑的画着圈,一路沿着手腕舔上藕似的玉臂。 赵宛月脸色愈发难看,可偏偏不敢违抗一句,只是挂着虚弱的笑,眼底已经有了泪珠。 “宛月爹娘经营银矿,如今大魏盛行金价将涨的流言,银矿大贱,宛月府上境况愈下,每日都有奴仆小工偷了东西逃走。派出查案的官吏总是莫名其妙丢了性命,如今刺史大人都不愿接管。还望鹤紫堂兄依世子之权,救济救济宛月一脉。” 赵鹤紫扑哧一笑,文不对题的答道:“宛月的鹤顶红是熙德长公主李沁华所下罢。” 赵宛月一愣,想起那日自己私自放走青鸢一日,沉声道:“是。” 赵鹤紫点点头,起身道:“李沁华和吴雁棠也有私情。听闻吴雁棠掌管的南郊屯兵,已经为李沁华私人调遣。给我尽快扳倒李沁华,我要拿到南郊兵权。” 赵宛月身子一震,带了讨好的意味凑上去:“堂兄,宛月早就在布局。只是她和皇帝自小情深,宛月步步不敢疏忽,请堂兄稍耐。” 忽地,赵鹤紫剑眉一竖,眸底顿时盈满戾气,他猛地将赵宛月摔到地上,对四下奴仆喝道:“来人!给我把她绑在葡萄藤架上!” 赵宛月勃然色变,刚想挣扎,可是想起家里没落,生生把气儿吞了下去。任由奴仆把她手和脚绑在前后相距的藤架上,像个葫芦串一样挂在两个架子中间。 “赵宛月!本公子没有耐心慢慢等!今年年关之前,我要你于合宫欢宴除去李沁华!”赵鹤紫眉眼扭曲,眼底都是雪亮的狠光。 赵宛月带了两份哽咽,挤出来的讨好的笑意:“堂兄!合宫欢宴,举国瞩目。宛月若是在宴上揭发,岂不是将宛月爹娘供到了明面!那些亲近李沁华的人,譬如吴家,岂会饶过宛月府上!” 赵鹤紫轻蔑的一笑,手里抄过一条鞭子,竟是毫无怜惜的,一鞭鞭往赵宛月娇躯上打去。 佳人顿时惨叫连连,偏偏手脚被缚住动弹不得。水红色裙衫破碎,露出雪白的肌肤,被四下议论的奴仆看了个干净。巨大的屈辱向赵宛月涌来,她瞳孔扩大,碎米牙咬进下唇,泪珠将脸上的妆容糊成一团。 因为金价将涨的流言,曾经骄矜美艳的赵家小姐,如今只能百般祈怜,可是爹娘夜深的愁眉紧锁,府上的萧条凄清,让她生生将朱唇碎裂的鲜血咽了下去。对赵鹤紫挤出一丝麻木又美艳的微笑:“堂兄,。求堂兄救济救济宛月府上。” 赵鹤紫停了鞭子,满意的一笑。放下赵宛月,瞧着她颤抖着整理好衣衫,默默行礼离去。 “赵宛月虽是个贱人,但好歹是赵家人。金价将涨,竟让她府上破败至此。英儿,流言竟如此可怕?”赵鹤紫屏退诸人,对着身后婷婷走出的一抹身影,笑问道。 女子一袭鹅黄色衫子,她凑上前去,一只小手如水蛇般探入了赵鹤紫的衣襟,吐气如兰:“赵郎岂不闻,流言猛如虎?” 赵鹤紫咽了口唾沫,一手在女子细腰上游走,一只手已经迫不及待的去解自己的腰带:“鹤紫只闻,美人如虎。” 男子紫色衫子悄然滑落,露出还算白皙的脊背,唤“英儿”的女子,手指触碰到脊背上一处印记,眸色瞬时幽深起来。 下一刻,不待赵鹤紫与美人春风一度,他就软软的倒在了地上,任凭女子怎么踢他,都没有了反应。女子厌恶的擦拭着自己的指尖,目光投到赵鹤紫背上的痕迹,眸底波浪汹涌。 京城长安,分置长安县、万年县,划东西而治。 八月廿八。夜。 长安县县衙。本是天子脚下,官府高堂,此刻却血流十里,尸堆遍地。无论是县令、校尉还是师爷、衙役,都毫无声息的胡乱倒在堂中。鲜血流出县衙,一直流到坊间街道上。腥臭的味道令人作呕,连县衙牢狱里关押的罪人都无一幸免。 一袭碧衫的青鸢坐在县令的高椅上,一条腿耷拉上扶手,不断地往嘴里送着藕粉桂花糕。 堂内血泊中,尸堆间,跪着数十名褐衣男子,虽然身旁的尸臭味难过,但他们仍只敢恭敬地垂着头,等候着女子把藕粉桂花糕吃完。 “此处长安县,还有旁边的万年县,一共多少?”青鸢咀嚼着甜腻的花糕,微微眯了眼。 一名褐衣男子抱拳答道:“单混头回鸢姑娘话,长安县衙凡一百六十人,万年县衙共一百二十五人。无一人逃脱,名册俱在此。” 便有人为青鸢呈上名册,青鸢摆摆手,无意细看。只是若有所思道:“金价将涨,金矿炙手可热。豪强强买金矿,闹出了数百人命,县官查处惩办。连着传播流言,收黄不收白的钱庄,都被查了个底朝天。如此,长安县令、万年县令倒是个清官。” 单混头浑身一抖,忙不迭的叩首道:“当官的哪有真清的。为了主子大业,他们为鸢姑娘而死,也是幸事了。” 青鸢莫名的一笑,目光扫过堂中,却没有看见身着县令官服的男子,心头有些疑惑,她还想着令单混头为他好好安葬,也算他为人父母官一场了。 正在思量间,忽地头顶房檐一声巨响,青瓦裂开一个大洞,一名男子手执长剑,从半空中倒身向下,直直向官椅上的青鸢刺来。 “妖女!原来金价流言是你传出来的!本官这就取你性命,告慰百姓!”男子的长剑携风带云,呼啸而来,转瞬逼近青鸢面前。 青鸢眉梢一挑,翻身下椅,男子的剑刺入椅背,让青鸢刚想喘口气,忽地觉得双腿被扣住动弹不得。低头一瞧,竟是名死了一半的衙役,血淋淋的手死死绊住了她。 “大人!此女不除,则金价流言,可酿成我朝大患!”那衙役明显是拼了最后一口气,说完后就两眼一翻昏死过去。但这个空档却为那县令赢得了时机,青鸢刚一转头,就看到眼前凛冽的寒光,模糊了自己整个视线。 “鸢姑娘!”单混头骇然喝道,可是他们诸人跪在堂下,要跑到官椅这边,显然是来不及。 电光火石,危机之间,一声小兽的鸣叫。红色的身影猛地向那县令撞来。诸人正是绝望,一直小动物也来搅局。 可是下一刻,县令的瞳孔猛然收缩。他的身子竟然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的瞧着一只小小的畜生,携带着千钧威压,将他直直撞出去半里,甚至轰碎了一堵墙,他哇的一口吐出口鲜血,连话都来不及说,就丢了性命。 堂中寂静了片刻。诸人定睛一瞧,竟是只火红色的小狐狸,两只小眼睛黑溜溜转。 青鸢恢复了镇静。瞧向小狐狸,心下喜欢,上前想去抓它,可小狐狸身子一闪就消失在了夜色里。似乎那黑溜溜的小眼睛对青鸢闪了闪,竟像个熟识的故人般,灵性十足。青鸢大奇,想着回去一定要给诸人说说。 “鸢姑娘,可有大碍?”单混头恍恍惚惚的跑上来,脸色不定的打量着青鸢。青鸢不在意的点点头:“无妨。赵宛曜如何了?” 单混头舒了口气,得意的一拍胸脯:“鸢姑娘尽管放心。咱把他关在猪圈里,每日就给烂掉的菜吃。初时还叫叫哇哇,现在倒是安静了。隔几天毛顺了,九月初五。咱亲自把他送到崤山来。” 青鸢点点头,让道上的管教一个富家公子,手段多得是。她瞧向地上那个县令的尸体,眸色闪了闪,拂袖一叹:“厚葬罢。” 夜色浓重,怨魂呼啸,只化为了云间一轮新月。 九月初一。长安洛阳震动。 长安县衙、万年县衙被人血洗。从县令到衙役,数百性命一夜做鬼。天子脚下,血流成河。 大理寺和刑部自然连夜查案,牵出了道上,盘综错节,再次不了了之。 后来官场传闻,两县惨案,是因为查办了强买金矿的豪强,才受到道上报复。是以诸州官府都被吓破了胆,天子脚下尚且如此,其余州只怕道上更为猖狂。 于是再没有官府压制金价流言,金价之乱,就这么以燎原之势,侵蚀到了大魏天下根基。 金价继续疯涨。银饰贱卖,胡商不满。在胡商聚集的广州,开始有大食、波斯、天竺等盛产银饰的胡商作乱,杀死大魏市舶司官员。惹得魏民抗议,朝廷不得不令鸿胪寺卿亲临广州安抚。 第24章 风云起 朝政的繁华和纷繁,都没有影响到崤山秋意初发,明镜样的天空。 九月初五。连续下了几天雨,山谷中已经有了凉意。 夜幕降临,山谷中凉气渐生。青鸢披上新制的鹿裘,静悄悄地推门向后山头走去。 今日单混头约了上山给她送来赵宛曜,青鸢要以赵宛曜控制赵家,以八大世家明面行事,辅助自己道上的屠鸢之力。 后山头上松柏环绕着一片空地,一块长宽三丈的巨大白石杵在那里。石面光滑洁白,足够平躺三四个人。青鸢熟练地跃上白石,抱膝而坐。黑乎乎的山谷中隐现枯木萧瑟,头顶一轮秋月清辉万里。 已经过了约定的时辰,可还是不见单混头的身影。只怕是临时出了什么变故,青鸢坐在白石上,有些不耐与担忧,便是唱起打小就会的歌谣来。 “陇头流水,流离山下。念吾一身,飘然旷野。朝发欣城,暮宿陇头.”清冷的歌声从她的檀口中流出。 幽谷寂静,碧衫身影笼罩了隐秘的忧伤与茫然。唯有一双眼眸亮晶晶的,恍若浸润在月光里的一颗东珠,一分哀伤,两分清寒,不能让任何人亵渎,也不能让任何人亲近。 身边忽地有窜入鼻尖的草药清香,青鸢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语调带了分不快:“你怎么来了?” 方陵朔在她身边坐下来,青鸢反射性地往旁边一缩。没想到侧头看去,今晚的方陵朔似乎有些不一样。 他没有再靠近青鸢,也没有作势来抱她,只是清清简简的坐在那里。青鸢蹙眉:“被姬渊打出来了?” 方陵朔唇角微微一勾,瞳仁里落入的秋月泛起寸寸涟漪。深邃的双眸线条蕴含着醉人的机密,剑眉如雁阵一线横天,鼻若悬胆,唇似勾画,月光映衬出他大理石般的肌肤,精致无瑕的脸部线条。晚风拂动着他的薄衫,墨般青丝飞舞,宛如谪仙般的男子,千山万壑都做了背景,大魏秋意也黯然失色。 青鸢微微发愣,直到方陵朔往白石上放了个东西,向她推过来。“尝尝。”他今晚的声音,也很是清淡。 一个竹编蒸笼。隐隐还有丝儿热气。青鸢揭开,一方邢窑白瓷碟儿上,碧绿色的粳米卷儿,新鲜的鸡菘香气,兀地往她鼻尖冲。 “荷芽鸡菘卷儿!”青鸢蓦地两眼发光,也不管方陵朔如何,玉指捏住一个就送往嘴里。 满足的笑,溢满她月牙儿似的双眸:“嗯嗯!这个味道像了桓夜做的!没想到还有第二个人能做出来!” 一个荷芽鸡菘卷儿丝毫不能缓解青鸢的馋虫,她的双眼已经盯住了下一个目标。玉指向其中一个伸去,还不忘舔舔方才的指尖,粉红色的舌头像翻飞的蝶翅。 瞧着青鸢孩子般的贪吃样,方陵朔蓦地莞尔。目光一刻也移不开。 “喜欢么,鸢鸢。” “喜欢!”青鸢狠狠地点头。心想着怎样诓骗方陵朔,下次多做几笼。 “以后,天天做给你吃好不好。” 青鸢刚想应答,却心里一跳。此话有些古怪。她方才只顾着大快朵颐,丝毫没觉得今晚的方陵朔,很是不同。或者说,显得太正经了。 “方陵朔,你怎么了?”青鸢推开蒸笼,语调里带了丝警戒。 面前的方陵朔俊朗如昔,只是瞳仁里清冷的殇痛潺潺流出,为他无双的容颜浸了层寒意。这是青鸢从来没有见过的方陵朔。 不待青鸢反应过来,忽地整个人被狠狠压进一个怀抱。她勃然色变,刚想惊呼,可是檀口已被迅速封住。 湿润的草药清香,盈满了青鸢满口。炙热又温软的触感,让她一丝气都喘不过来。狂热又霸道的男子气息汹涌而来,不容分说的叩问着青鸢心底的冰封。 青鸢脑子里一片空白,浑身上下都瘫软无力,只能完全任方陵朔摆布。 耳畔似乎有一声轻笑,旋即对面的舌尖轻柔的突破了她的牙关,卷起了她的丁香小舌,慢慢轻柔的吸吮。感受到青鸢的僵硬,那只桃花瓣似的舌尖辗转相贴,带动着女子的丁香小舌一点一点地厮磨。好像要磨尽一切的纠缠与缱绻。 青鸢跌坐在白石上,浑身往后仰,可偏偏一双有力的臂膀托住了她的腰肢,让她微微前倾,让她身子以完美的尺度,贴合近男子温润的又灼热的胸膛。她被压制得死死的,浑身动弹不得,只是耳畔传来不规律的呼吸,传递着燥热的温度和暧昧。 脑袋瓜儿一阵迷糊,青鸢觉得自己的双眼都看不清东西了,心底好像有一处火焰像潮水般蔓延开来,让她无力思考,只能任眼前的人把她整个吸进去。唇齿相依,生死不弃。 “鸢鸢,你真是个小妖精,让你身边的人都为你发疯。偏偏还是他,对你起了那样的心思…鸢鸢,我不许的,听明白了么,我不许的…”方陵朔微微离开青鸢的嘴唇,低哑的声音似乎在压抑什么,让青鸢心底一个劲儿发颤。 青鸢再次失去了所有的反抗力,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似乎感到有些些凉薄的指尖,游走在她的肌肤如玉,魅惑开腰间丝带,携带着秋夜凉气,让她在月光下渐渐呈现出的雪肌,开始像火一般被点燃。 兀地,空气陡然静止。 方才还在晚风中簌簌拂动的花纸树丫,全部一瞬间凝滞。深谷中的野豺嚎叫也戛然而止。压抑,难以承受的压抑袭面而来。 方陵朔陡地松开青鸢,电光火石间,长剑在手。他直起身,面容冷峻如霜,宛如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方才如火的暧昧。 青鸢缓过神来,下意识的想把袖中所有的匕首往方陵朔砸去。可她只是僵在那里,因为她也感受到了此刻的不同寻常。 或者说,瞬间变得诡异的山谷。 她握住匕首的指尖都无力的松开,放佛自己卑微得像只蝼蚁,无形的手捏住了她的脖颈,顷刻就会毙命。她靠近方陵朔,她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二人一路,总比一个人上黄泉路好。 “方陵朔,很好。”一抹湖蓝色身影从黑乎乎的林间缓缓踱过来。 “姬渊?这是怎么回事?”见到熟人,青鸢些些缓了口气,但又觉得姬渊,不是平日的姬渊。 如琢如磨的脸部线条,双瞳灿若明霞,却冰冷到了极致,容不得一句反抗的凛冽。眉如青山墨画,脸似东珠无尘,却又笼着摄人心魄的傲然,让人不自觉的心里发软。 一席湖蓝色衫子放佛在千里雪原中迤逦而行,姿态优雅又超然于世。每一步仿佛踏在人的心坎上,只能陷进他深邃的眸里,只能把命交给他。他就这么向二人走来,足下没有一片落叶晃动,也没有带起一丝风,放佛云烟岚气,飘忽无痕。 青鸢蓦不自然的向方陵朔靠了靠。察觉到她的动作,方陵朔低头,浅浅一笑:“秋夜更深露重,鸢鸢先回屋,小心着凉。” 青鸢眉梢一挑,扬起小脸道:“不看着你被姬渊教训,我自觉不尽兴。” 方陵朔并没有理睬她言语中的怒气,反而悠悠捡起那竹编蒸笼,道:“顺便把蒸笼带回去,下次再做给鸢鸢吃。回晚了,桓夜会担心的。” 最后一句话让青鸢一滞。虽说他的伤好了七七八八,但还是需要人照看着。便没有异议,接过蒸笼,狠狠地对方陵朔低语:“方才的帐,回去好好算!” “好。”方陵朔轻声应道,眸底闪过一线宠溺。 “你们二人尽管开打,谷中多野豺,会帮你们收尸的”。言毕,碧衫身影就消失在场中。 见得青鸢离去,姬渊再次向方陵朔踱步过来,语调依然是平静无波的:“你,敢碰她。” 方陵朔些些抬起下颌,斜睨着姬渊,一脸的傲然与不屑:“不巧,我,就是敢。” 姬渊嘴角上翘,依旧不紧不缓的向方陵朔踏来,他没有说话,幽幽的眸色像夜中的磷火。 “青丘九尾狐王,你竟请动了它守护鸢鸢。”方陵朔的声音蓦地沉下去,眼角闪动着嗜血的狠戾。 “好眼力。”姬渊点点头,像西窗煎茶般,随意应道。 晚风呜呜刮过,深秋白霜凝露。崤山,终于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另一边,青鸢走在山道上,迟疑的回头看了眼山头。 姬渊和方陵朔是死对头,斗嘴开打每天上演。她倒也不稀奇,甚至有的时候,二人打得伤痕累累,也乐此不疲。但是今晚未免太宁静了。她甚至一丝儿都听不到,任何打斗的声音。 只有呜呜的风刮过幽谷,山头的疏影黑压压一片。寂静到压抑。 青鸢摇摇头,不想去管两个人的事,她反倒急着早些回屋,为桓夜换药。不经意间回头远望,身后的山路上,有白色的方块,在月下格外醒目。 青鸢俯身用指尖拈了拈,秀眉诧异地上挑:“冰?不过九月初,怎的就凝冰了?稀奇得紧。” 她叹了口气,紧了紧身上的鹿裘,向竹屋走去。今年冬天,似乎来得早些。 第25章 赏菊会 翌日清晨。姬渊和方陵朔一夜未归。青鸢也不甚在意,二人都是来去自由,和她这崤山没有多大关联。倒是桓夜在看到青鸢拾回来的“九月冰块”时,神情有些异样,一再告诫青鸢日后离二人远点。青鸢却无心听这些,她正看着手里的一条小纸卷蹙眉。 “赵家劫走了赵宛曜,又用了道家法术,把赵宛曜拘在了赵家。单混头几次都闯不进去,”青鸢想到昨日单混头的失约,原来出了这个岔子,“赵家是八大家,笼络些道士也惯见。” 桓夜躺在榻上,眸色闪了闪,沉声道:“小姐,这是故意在诱你出去。” 青鸢点点头,应道:“我自然知晓。不过单混头回话,赵宛曜对旁人疯疯癫癫,却独独能听明赵鹤紫的话,按照他的意思行事。就好像,两个人之间用什么道法联系了起来。” 桓夜身子一震,似乎想到了什么,声音深处有些颤抖:“道家法术。魂仆。非渡过紫气天劫的人无法使得,赵家哪里来的大手笔。” 青鸢不明就里,道家神仙的事她也不甚懂:“单混头说,赵家要在曲江池举办金秋赏菊会。赵鹤紫为了诱我出去,找了这么风雅的事头。本姑娘倒不好缺席了。桓夜好好养伤,我自晓分寸,去几天就回。” 这日。长安。曲江池。位于长安城东南隅,处于芙蓉园西部。 金秋时节好花天。木樨著雨,霜菊千姿和烟。红绡如潮,绿鬓堆云,满苑红枫叶儿阑珊。八大世家之一的赵家,由赵世子赵鹤紫主事,在曲江池举办金秋赏菊会。其余世家贵胄、长安才子俱俱到场。 青鸢一袭秋香色含春罗襦裙,用银线细细的绣出天香月桂图,动摇间隐约可见珠光绰约,尤为不俗,蝉翼髻中仅有一支东珠鎏银木樨流苏钗,还是道上孝静的,由鸽子蛋大小的整个东珠雕刻成的木樨,让人不敢小瞧了去。身形窈窕,步步踏莲,唯独带了顶白罗帷帽,看不清容颜。她鲜来芙蓉园,东西晃悠,在秋菊万盏中迷了路。 “小姐有礼了。敢问小姐郡望何处?京中大家都有单独的区域,奴才敢情引小姐过去。”一位小厮迎上来,打量了眼青鸢衣饰,带着两分谄笑的说道。 青鸢对他气的点点头,望向远处的高台,似乎有一位女子立在上面,和畅云阁中的赵鹤紫说着话儿。“那是百芳美人台。诸位小姐都可于白罗围成的亭子中献艺,依六艺高下,园中才子赋诗为评。得诗评最多者,可向畅云阁中赵世子提一个要求。八大世家,半步通仙的人,这一诺千金,好让人艳羡。”小厮在旁殷勤的解释道。 青鸢嘴角一翘:“任意提一个要求?有趣。”说罢便莲步轻移,任小厮领了她过去。 虽说已经惊叹于赏菊会之盛,但这中心畅云阁的气派,还是让青鸢倒吸了口凉气。畅云阁由三十几座小阁楼勾连而成,数万盏秋菊芬姿争艳。主楼更是以彩绣百鸟朝凤鱼子缬帷幔围了个结实,以主事者赵家为正中。到场的数百人俱是大魏有头有脸的贵人,熙熙攘攘,但此时诸人皆屏息凝神,注视着台上女子与赵世子赵鹤紫的交谈。 青鸢自然在场中看见了无数熟人。熙德长公主、赵宛月、周鸣海等等。不过她带着白罗帷帽,也没谁能认出她来。她也不想节外生枝,全心意都投向了赵家的方向。 赵鹤紫隔着锦绣帷幔,悠悠笑道:“英儿也是要献舞?本公子自然期待。不过,你跟了本公子数年,本公子换换规矩如何?” 台上女子一袭鹅黄色花树对鹿浮光锦襦裙,抛家髻中两支玳瑁镂菊双股钗,她朗声道:“世子尽管言说,我落英定拿下诗评花魁!” “好胆识!好姿态!”周围诸人响起一片喝彩,无数惊艳而钦慕的目光。 赵鹤紫轻轻抬了抬手指,场中顿时安静下来,连三品高官也缩了缩肩膀,不敢多嘴一句。 “不愧是本公子的英儿。诗评为冠,我赵鹤紫无条件答应你的一个要求。若无一人诗评,则英儿为本公子通房丫头如何?” 诸人先是一愣。继而发出了窃窃笑声。敢在八大世家前献艺的,多是京中名门小姐,琴棋书画自小练习,总有可观之处。便是为了女子的家世背景,也总有才子赋诗献媚。又怎会“无一人诗评”,于是诸人都将“通房丫头”这无礼而卑贱的要求忽略了去。 “通房丫头”四个字,叫落英的女子脸色由红转白,但旋即她绽放出自信的娇笑:“落英不才,敢请剑舞。” 赵鹤紫莫名的一笑,使了个眼色,便有童仆为落英奉上一柄竹剑。青鸢远远的站在一边,却不由地蹙了蹙眉,那柄竹剑看上去样式古怪,隐约并不像一柄剑。 离得近的人已经看清了竹剑的样子,不由低低的笑出来。落英似乎根本没发觉什么,便要起舞。 青鸢冷声一喝:“姑娘瞧好了剑!可真是这一把?”音调不大不小,刚好让美人台和畅云阁听了清楚。诸人的目光瞬时投过来,落英疑惑的问道:“有何古怪?” 青鸢眉梢一挑,看落英的样子似乎根本就没察觉,否则就是她另有计策。赵鹤紫的目光已经冷冷的锁定了她,而场中诸人的议论更甚。青鸢深深吸了口气,想到自己不便涉水太深,便是摇摇头,示意歌舞起。 笙箫齐鸣,十面埋伏。婀娜身姿如穿云破月寒电,美人如玉剑如虹,描不尽的英气风流。诸如痴如醉,青鸢也心生叹服,一曲毕,落英仗剑而立,鹅黄色的身影妍丽生姿宛如骄阳。 一刻,二刻,三刻。 苑子里一派寂静。没有人喝彩,更没有人上前,赋诗为评。落英有些变了脸色,疑惑的目光扫过苑子,却发现诸人虽眸底含着钦慕,唇角却是似笑非笑的揶揄。 赵鹤紫的声音懒懒传来,带着分邪意:“如何?英儿,诗评花魁亦或无一赋诗?” “不可能!怎么会无人为我赋诗!你们愣着干嘛!给我赋诗!都哑巴了不成!”落英忽地向苑中诸人大喝起来,娇声带了惊惧而有些嘶哑。 诸人躲闪着目光,畏惧的瞧了几眼赵鹤紫,俱俱往后退了几步。甚至有人开始劝落英“虽然是通房丫头,但跟着赵世子好吃好喝,于姑娘不也是福气么”。 通房丫头,低贱无比。有时就是主家公子哥儿的玩物,大魏女子除非走投无路,宁愿沦落花间,也不愿去作了通房丫头。 “有趣有趣!”,赵鹤紫朗声笑起来,眸底一派阴翳的晦暗,“遵照承诺,你已是本公子通房丫头。赵宛曜!去把她衣服给本公子扒下来!” “遵命!”一个年轻男子走上台子。眼窝深陷,肌肤惨白,嘴唇干裂,浑浊的眼眸只有看向赵鹤紫时,才有一丝清明。诸人都吓了跳,这样的男子,宛如从地狱里刚捡了条命回来。 落英花容失色,诸人猥琐的目光不善的勾勒着她的曲线,似乎已经在件件扒下她的衣服。这让女子浑身抖得厉害,贝齿把朱唇都咬出了血痕,踉跄着一把跌坐在地砖上。 青鸢深深的瞧了眼赵宛曜,后者已经不能叫个人。好似一个傀儡,线提在赵鹤紫手里。她看向赵鹤紫的目光愈发不善。和赵鹤紫的这一账,她算定了。 “慢着!”一道玲珑身影分身跃上美人台。纵然有白罗帷帽覆面,但这身段气度却好似吸去了满园霜华,让诸人移不开目光。 第26章 赏菊会 “放肆!在世子面前,岂容尔放肆!”片刻的凝滞后,周围的侍卫才缓过神来,手执刀戟围上来,狠狠的对青鸢喝道。 “罢了。尔欲如何?”赵鹤紫摆摆手止住喧哗,若有深意的瞧向青鸢,神色间并无意外。 青鸢只是柔柔一福:“见过世子。奴愿代落英姑娘献舞。若幸得世子垂怜,还请世子饶过落英姑娘。” “落英已为舞,尔不可再为舞。以琴棋书画之琴艺,为方才十面埋伏曲。”赵鹤紫的语调带着世子的霸气和骄矜。 青鸢眉尖轻蹙。十面埋伏的调子她倒是熟,可她于琴艺丝毫不通。苑中诸人窃窃议论起来,这女子虽然衣饰不俗,但身份莫辨,堂堂赵家世子不禁宽恕了她的无礼,还对她的要求轻易同意,让人不由的猜测起女子身份来。 “姑娘莫为我出头。是落英自己技艺不精,一诺千金,万不敢推脱。”落英上前来,对青鸢感激的一福。 青鸢拿过她手中的竹剑。一杆青竹七尺,顶端有竹根雕刻的马头。根本不是剑,而是竹马,是大魏孩童从小就玩的竹马,以此为凛凛剑舞,赵鹤紫从一开始的局,就是要羞辱落英。 “你不认得这个?从小没玩过?”青鸢挑眉问道。她前时出声提醒,也是太过诧异。大魏不论贫贱,蛮夷贵胄,都多少识得竹马。可落英似乎自始自终,都没有察觉到。 落英一怔:“这是什么?我,我打小不在此地长大。”青鸢回味着这句话,只当她出生于西域或者南疆,并没有多想。 “放肆!还不回答赵世子的话!世子给你脸面,贱人还不识趣!”见青鸢自顾和落英说话,苑中诸人愤愤叫嚷起来,同时谄媚的对赵鹤紫作了作揖。 青鸢冷冷的一扫四下,剑般的寒意勃然迸发出来,让诸人不由地骇然噤口。落英眸底也划过一抹异色,默默退后了两步。 “需要何种乐器?”赵鹤紫眉头一挑,语调平静的问道。 青鸢整了整自己的帷帽,将赵鹤紫忽略了去,反而对落英安慰地点点头。诸人又欲叱责,忽见得秋香色倩影一动,没有要求任何乐器,只是却出一柄形制古怪的长剑,赫然起舞来。 青鸢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云袖行云流水,若龙飞凤舞,似笔走丹青;疾转如海浪,飘逸似轻云。惯见的《绿腰》之舞,却舞得风华绝艳,英气磅礴。 最神奇的是莲步之间,金铃声清越可闻。或叮铃或激昂,或潺潺似流水或烈烈如海风。原来那柄长剑镂刻小孔,串联着数十个金花小铃,随着《绿腰》舞步,摇动、碰撞、勾连,旋律如斯,十面埋伏。 忽地,旋律激昂起来,千军万马地动鼙鼓。青鸢翻身跃起,金铃剑连连砍向汉白玉阑干,玉石裂缝,发出刺耳而清脆的声响。恍若金戈铁马刀剑争鸣。忽地,两军对峙陷入僵局。青鸢蓦地踏上阑干边彩绣罗带,金铃剑剑尖划过罗带,却看看没有刺破,罗带拂动放佛战场凝滞的烈风,剑尖压抑的刺向恍若危机隐秘草木皆兵。 所有人都愣愣的,方才还叱骂青鸢的官吏如痴如醉,周围名门小姐早已垂头敛目,带着艳羡的目光瞥向青鸢。主座上的赵鹤紫端着玛瑙镂金瓯,鲜红的葡萄酒却是停滞在半空。一滴酒滴下来,惹脏了紫袍,旁边的侍女也浑然不觉。 青鸢剑舞如风,宫商角徵羽,取自天地之物,浑然天成。佳人腰肢似春柳无痕,顾盼间巧笑盈盈,赵鹤紫的惊艳落入她眼中,带了一丝欲望,灼热裸的魅惑着她的身姿。 古来征战几人回,尽是春闺梦里人。曲调最后,雄壮里含千万柔情,哀伤玉笛关山。青鸢思量着如何取音,忽见得落英折来一朵秋菊,对她若有深意的点点头。 青鸢嘴角轻翘,心下明了。便是身法突然快得看不清,莲步在苑子中轻点,便见金铃剑刷刷刺入一片片秋菊花丛。无数千色菊瓣随风飞舞,如战场尘土埋白骨,菊枝折断似亡魂哀叹喑哑;金铃声声若千里之外春闺寂寥。无数声音混在一起,整个苑子里漫天菊瓣,一曲十面埋伏。 终于所有的声音停下来,秋香色倩影俏生生的回到台子上,仗剑而立,让所有人都在此刻忘言,只是默默的从台子面前排起队来,直到几里外的苑门。赋诗为评,长队壮观。 这是日后名扬长安的“剑曲”,亦是载入了大魏乐律志的盛事。 而那佳人身份更是为坊间津津乐道,甚至有人下了赌局,说她是一宫一阁一轩楼下凡的仙子。白衣才子为之赋诗无数,赏菊会后被辑录成册,名曰《霜华集》。 “妙!妙!”片刻寂静后,落英的拍手声带起了如云的赞叹。若不是赵鹤紫坐镇,只怕当场无数才子官吏就要像青鸢涌上去。 青鸢微微一笑,看向畅云阁中的赵鹤紫,帷幔之后,他的表情有些阴郁,转过头对旁边的赵宛曜说了声什么,转头对青鸢诡异的一笑。 “献丑了。赵世子是否践诺?”青鸢握紧了袖中小剑,向赵鹤紫一福。 忽地,异变陡生。烈烈风声被撕裂的刺向,一柄长剑出现在青鸢眼角余光里。赵宛曜足蹬阑干,手执利剑,飞身向她刺来。 苑中顿时响起一片惊呼之声,也有胆小的想逃走。但瞬间就被赵家侍卫砍了头。没有人敢责问赵鹤紫行为,都带了可怜的目光瞧向青鸢,没有人看好和世家作对的人。 “愚蠢!”青鸢早有预料,冷冷一笑,飞身躲开。赵宛曜刺了个空,可他毫无焦距的眸丝毫不介意,疯狂的举剑向青鸢冲来。刷刷几声,青鸢刺出袖中小剑,只要赵宛曜躲闪,她就能反手夺下剑。 可怕的是赵宛曜,俨然失去了自我意识。任凭那小剑像筛子般刺入肩膀和手臂,他仍然脚步不停。青鸢蹙眉,桓夜说,这是道家魂仆之术。赵鹤紫如何狠心,对同族兄弟使下如此邪术。 “赵宛曜!魂仆之辱,尔可甘心!”青鸢朗朗大喝,赵宛曜身子一颤,速度慢了下来。青鸢趁机一脚踹到他肩头,反手打落他的长剑。 赵宛曜便是噗通一声仰面倒在地上,佳人绣鞋毫不留情的一脚踏在了他胸口,让他丝毫动弹不得。 “赵宛曜,堂堂后嗣,魂仆邪术,尔可甘心?还汝自由,掌控赵家,尔可敢信?”青鸢一把抓起赵宛曜的衣襟,逼他抬头对视自己。女子双眸闪着慑人的精光,让他恍若见到了太过刺眼的日光,不由微微眯起。 “条件?”赵宛曜声音嘶哑,身子有些发抖,似乎是在争夺控制权。 “奉我为主。”青鸢轻飘飘的四个字,却含有不容抗拒的威压。 赵宛曜明白这四个字的分量,刚想拒绝,可是眉眼却瞬时痛苦的扭曲,眼角都开始淌下鲜血:“解除。。邪术,当真?” “可还有人认出了魂仆之术?”青鸢淡然应道。她隐约感到,桓夜既然知道这是魂仆之术,必然知道如何解除。此等邪术,知道的人也不多。 这句话让赵宛曜双目一暗。半晌。 “好!我赵宛曜就和你打赌!”赵宛曜抬起头,眸子竟然一片通红。他的身子因为魂仆之痛在颤抖,眼角和唇角都是血沫,可是眸底狠戾,充盈了无尽的野心。 就是这一分野心,让青鸢眸底异彩连连:“很好。那么,让我看看你的忠心。” 苑子中诸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开始啧啧议论起来。赵鹤紫也有些不耐烦,被簇拥着走出畅云阁向美人台来。诸人敬畏的让开一条路,等着看好戏。 可当赵鹤紫的一只脚刚踏上美人台,一柄长剑破空而来,猝不及防下,赵鹤紫的一缕鬓发被割下,晃悠悠飘到镂菊砖地上。 “赵宛曜?你也敢反?很好。”赵鹤紫不怒反笑,他双手捏了个决,忽见得赵宛曜浑身都扭曲起来,肌肤薄弱的地方甚至开始破裂,一股股鲜血流出。他的右手不自觉的举剑抹向了自己的脖子。 “我赵宛曜。。也是赵家嫡长子。。尔敢!”赵宛曜怒目圆睁,左手抽出剑,毫不犹豫的砍断了自己的右臂,鲜血顿时染红了整个百芳美人台。 惊呼声顿时响成一片,苑子里诸位豪门高官,哪里见过如此血腥诡异的场景。名门小姐更是惊声尖叫着,跌跌撞撞的躲进轿子里。诸人都慌了神,一片混乱的往苑门口涌去。 青鸢蹙了蹙眉,看向赵鹤紫狠戾的目光,冷笑道:“赵鹤紫,人,我带走了。不必送了。” 赵鹤紫勃然变色,眸底划过一分杀意,周围数百的赵家侍卫哗啦啦将青鸢团团围住。 青鸢毫不在意的莞尔,对着暗处一抹身影道:“单混头,交给你了。”说着,秋香色身影便携了赵宛曜,足尖一点,飘忽而去。 方才还纷乱的苑子顿时鸦雀无声。 所有人仰望着远去的倩影。眸底划过惊艳、钦慕、嫉妒。从来八大世家要不到的人命。而区区女子,竟在赵世子眼皮子底下离去。 “反了,反了!给我追!”赵鹤紫脸色铁青,一声令下,无数高手运起轻功,像蝗虫般追上去。但被隐蔽处哗啦啦涌出数百名男子俱俱拦下,当先的汉子将大刀狠狠的往地上一插,喝道:“道上一斗米派在此!那个不长眼的,敢对鸢姑娘无礼!给你爷爷我拿命来!” 苑子里再次陷入了寂静。旋即诸人的目光变成了敬畏和钦佩。大魏道上二主之一,近来风头正盛的“鸢姑娘”,原来是如此人物,才敢和赵家对着干。 赵鹤紫轻蔑的瞥了单混头一眼,蓦地左手捏了个莫名的圈:“赵宛曜,鸢姑娘,一个都逃不掉!” 忽的,一把利刃搁在了他脖颈旁。赫然是一袭鹅黄色衫子的落英。 赵鹤紫眸色一僵,却发现周围的侍卫放佛,根本就瞧不见落英这个人。他终于生起了惧意,无论他如何呵斥,他的声音却传不出去。 “我教给你的魂仆之术,可不是这样用的。”落英故意压低了声调,咬耳说道。赵鹤紫一怔:“你。。你是那个蒙面人。你故意教我此术,令我受辱。。” “你?你还不配。”落英一声冷笑,深处却带了分莫名的意味,看向了远去的秋香色倩影。 芙蓉园曲江池的金秋赏菊会成为两京一场笑谈。先是“剑曲”惊才绝艳,后有道上的鸢姑娘搅局,从赵世子眼皮子底下带走人。令赵家颜面大失。 不过,坊间酒肆里的说书人,倒是为“鸢姑娘”编出一段段传闻来,什么仙子下凡,蓬莱使者云云总总,甚至八大家都派人开始查探她的身世。 第27章 罪孽生 大明宫。宣政殿。 皇帝李辰焰玩弄着一柄砗磲明珠翡翠七宝金如意,眸底平淡无波。他下首跪着一名官吏,长时间的跪拜陈情让他有些疲倦。 “皇上,微臣身为御史大夫,不敢不明乱象,正法则。金价流言已然生出纷乱,再去查探何人传谣已无意义。只是道上的人屡屡阻拦官家查探,死伤无数,诸如那长安、万年县的惨案。那鸢姑娘却风头大盛,臣,恳请吾皇严惩不贷!”沈屿连连叩首,一脸凛然。 李辰焰的指尖划过七宝如意上的鎏金,眸色闪了闪,启口间语调一脉平静:“道上的和官家有诸多勾结,盘根错节之处非尔可度。” 沈屿重重的叩首在地,并不敢起身应道:“皇上明鉴!流言如虎,如今已有小乱。若官家不正明实情,则大乱可祸国!鸢姑娘是道上二主之一,请吾皇斩之以正法!” 李辰焰兀地将如意往地上掷去,如意顿时碎为两半,发出刺耳的声响。沈屿吓得身子一抖,哆嗦着“吾皇恕罪”一类。 “再多言,如此宝。”李辰焰毫无动容的丢下一句话,眸底有些晦暗。沈屿脸色惨白,似乎还想劝谏几句,却终于没说出口。他颓然的拜倒叩首,行礼退下。 李辰焰瞧着他的背影,似乎一声轻叹:“罢了罢了。你喜欢的,都给你。还要瞧多久热闹?” 前一句话让人不明所谓,后半句却猛地提高了音调,带着分凛冽和威严,问向屏风后缓缓走出的人影。 “方陵朔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一袭檀色衫子的方陵朔带了个兰陵王面具,并未行礼,反倒是悠悠的伸手去拿翡翠酒壶,为自己斟酒。 李辰焰也没介意,似乎是见惯了:“方夫子不去寻花问柳,来朕这肮脏的金鸟笼作甚?” 方陵朔打了个哈欠:“皇上,草民当时说的是肮脏的销金窝,不是鸟笼子。” 李辰焰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凝视住他面具后的眼眸,道:“受伤了?连朕这个无缚鸡之力的人,都能在堂中感受到你的存在。重伤?” 方陵朔满意的啜了口酒,陶醉似的微眯了眼:“和姬渊神医打了架,乱了内息。” 李辰焰不引人注意的蹙了蹙眉:“一条狗,绝对不会去咬给自己喂食的人。无法向姬渊求医,朕这个销金窝如何医得?” 方陵朔的眸色忽的幽微起来,语调有些异样:“皇上是那人的弟子。国库里总有藏底的好东西。为我这个名扬塾庠的夫子,皇上莫非也舍不得?” 片刻的寂静,金殿中龙涎香缭绕。 李辰焰眉梢一挑,似笑非笑道:“坊间传闻,方夫子总以面具示人,连朕这个九州之主,也瞧不得你一眼真容么?” 文不对题的一句话,方陵朔面具后的眸色灼灼,一时璀璨如夜华:“太帅了。怕吓着人。” 崤山。一处竹屋。 青鸢立在窗边,啜饮着茱萸茶,瞧向堂中双目混沌的赵宛曜,有些头疼的对身旁玄色衫子的男子道:“桓夜,当初你识出了魂仆之术,想必是知晓解法。你只需告诉我,我就请姬渊神医去。” 桓夜干干的咧了咧嘴,无奈的应道:“只是儿时记忆,故识得此术。还请神医赐教。” 最后一句话让正在捣药的姬渊得意的扬了扬头:“我号称神医,自然医得。”易容过的满脸疹子上下抖动着,让青鸢不由的眉梢跳了跳。 “有何条件?”青鸢挑眉问道。 姬渊起身,拂掉衫子惹上的药材碎末,语调些些异样:“本神医最善作鹿尾酱,西域制法,鲜美可口。鸢姑娘日后不许再喜欢吃荷芽鸡菘卷儿,而是要喜欢本神医的鹿尾酱。” 说着,似乎早有准备,姬渊进屋端出一碟鹿尾酱。青鸢疑惑的尝了口,下一刻却惊喜的睁大了眸,连声笑道:“好吃好吃!如此小事,本姑娘应了。” 以一个饮食小癖好交换解魂仆之术,加上鹿尾酱的味道,确实让青鸢一尝则喜。她确实是大大赢了笔。她生怕姬渊反悔,急急的把一叠鹿尾酱吃了个干净。 “好了好了!还请神医快快解了邪术。下次也拜托神医多做点鹿尾酱了。”青鸢噙笑将碟子还给姬渊,还细心的将指尖沾惹上的酱汁舔干净。 姬渊负手一笑:“解了。”话音刚落,桓夜的长剑就逼到了他的脖颈:“小姐喜欢吃你的鹿尾酱,就给我好好办利落了。” 青鸢也疑惑的蹙眉,却见得姬渊没好气的挑挑眉头:“我是神医。这种小小邪术,片刻可解。若不信,你们瞧瞧赵宛曜。” 诸人看向赵宛曜。脸色惨白,眼窝深陷,虽然眸底还是毫无神采,但已经恢复了神智的明光。他有些虚弱的靠在案边,对青鸢点点头。 “你们先出去会儿。我和赵大公子叙叙旧。”青鸢的眉眼顿时凛然起来,姬渊和桓夜也不多言,点点头后陆续出了屋子。 堂内顿时寂静无声。秋风刮起竹影飒飒,晃动在绢纸窗楹上。 半晌。赵宛曜终于默默跪下,伏地拜倒:“听鸢姑娘吩咐。” “令赵家屯金。各州百余分家,长安本家,尽数屯金。”青鸢冷冷说道。 赵宛曜闻言身子一颤,苦笑道:“声势浩大的全族行动,能代家主下令的,唯有天赐‘双鹤紫叶’者,也就是赵鹤紫。我虽是嫡长子,可只是为他跑腿的。” 青鸢眉梢些些上挑,语气有些莫名的低沉,“不问才能不问出身,只因为仙人观星望气,赐族徽之号。你这个堂堂大少爷就只能做个小喽啰,你,甘么?” 最后两个字干净利落,脆生生地打在赵宛曜心尖,让他的脸色有片刻发白:“甘又如何,不甘又如何,我若是对鹤紫不敬,会触怒仙人,招来天罚。” 话音刚落,赵宛曜便“吧唧”一声跌倒在地上,四脚朝天。原来青鸢一脚踢来,逼他仰视着自己。赵宛曜不明所以,躺在地上动也不敢动。 “看好了,赵宛曜。”青鸢将手伸向衣襟,轻轻一拉扯,碧衫褪去,露出一痕玉肩雪肤。 赵宛曜有一丝慌乱,可下一秒,他紧盯住佳人玉肩上的淡色痕迹,惊恐的捂住了嘴:“青鸢!天赐青云彩鸢!鸢姑娘,你竟然是…” 青鸢迅速的整理好衣衫,恢复了冰冷淡然:“我青鸢为天所弃,生为不祥。街头巷尾都在唾骂我,一拨拨人赶来崤山刺杀我。可是我依然毫发无损,掌道上,乱金价,活到了十六岁!从没看见仙人露脸,也从未遭过天罚!” 竹屋内顿时安静下来。 枯瘦如柴的男子深深拜倒,似乎压抑了一团火焰,语调深处都开始燃烧:“宛曜遵命。” 九月上旬。 八大世家之一,赵家。开始在全国范围内公开屯金。这为金价流言火上浇油,各州富商官吏都开始筑仓屯金。金价,开始可怖的速度上涨,曾经十银一金,如今百银一金。各地都像红了眼,各地变乱纷扬而起。 奇怪的是,朝廷依然没有动静,官家掌管坊市交易的市令也没有露脸。于是乎,在遥远的国境,从南疆到西域,渐渐地有了贫民造反起义。 随着金价变故的,是因为天气初寒,突厥息兵。大魏的边境暂时安稳了下来。 崤山依旧的秋意深浓,落木萧萧。桓夜连夜给青鸢新制了鹿裘,用珠灰色的绒毛细细镶了边儿,格外清冷美艳。青鸢自然欢喜得紧。 这几日,方陵朔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姬渊依旧赖在崤山。桓夜的伤势好了个七七八八,赵家也时不时献上些“孝敬”的珍宝奇玩。但道上二主之一的申屠却来了话,希望青鸢莅临申府,共商大计。想来是最近金价的事,申屠与青鸢共掌道上,自然生了自己的打算。 青鸢交代了桓夜几件事,让桓夜安心静养,一个人批了鹿裘,下山往长安城去。 长安。 一贯的人流如织,繁华如斯。宝马香车游尘去,妖童媛女唱和来。 青鸢寻着去申府的路,忽然一双破布鞋停在了自己面前。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手执竹竿挑着“算命解字代写书信”,左手晃悠着拂尘,略带期待的看着她。 “鸢姑娘,许久不见,可要再算上一卦?”正是终南山道士天枢子。和青鸢有过数面之缘。 青鸢迟疑道:“不是听说你道行大涨,被召进宫侍奉皇帝了么?现在还干这破活儿收铜板?” 天枢子自嘲似的抚了抚额头,应道:“宫里太平无事,贫道不惯受供奉。出来活动活动筋骨,不然何以有缘与姑娘重逢?” 天枢子算半个故人,青鸢笑笑道:“今儿就不算卦了。本姑娘还有事。若你真闲了,没事儿帮我做几场法事,祈我这盘棋下得漂亮。” 最后一句话带了莫名的深意,青鸢边说边要往申府离去。忽听得天枢子悠悠的声音传来:“鸢姑娘执意要去?若回,则一生安宁。若往,则三生纠缠。” 青鸢唇角一弯,和申屠约定时辰快到,她便是步伐丝毫未停,还不忘朝身后摆了摆手向天枢子道别。 转过一条街,坊市愈发寂静。隐隐能察觉到密布的暗卫。看似普通的宅子,可没有人敢在这里放肆。路过的人都要向着大门做作揖,以示敬畏。 青鸢正要上前去,忽的感到腰肢被一个人拦住,那人二话不说,截了她就运起轻功,几个跳跃上屋顶,往城外方向远去。 第28章 罪孽生 “何人放肆?道上诸派瞎眼了么!”青鸢心里一跳,厉声呵斥,后一句话却是在召唤屠鸢。 “鸢姑娘恕罪,小的冒犯了。实在是事态紧急,事后姑娘砍小的十个脑袋,小的都认了。”身后的男子忙不迭的谢罪道,却是脚步不慢反快。 青鸢眉梢上挑,认出是阎摩。掌管道上灭心宗,颇是忠义可靠的人。如此急匆匆的截了她赶路,怕是城外真的出了什么岔子。 “罢了。汝罪有无,依情况而定。先把城外岔子略略说与我。”青鸢舒了口气,冷声道。 阎摩一声唱喏,将变故道来。 金价之乱,风云初起。大魏偏远的州道,节度使势力盘踞,金价大肆涨到三百银一金,节度使都红了眼。以各种手段敛财屯金。朝廷一直没有应对,凉州百姓们徒步至长安,向圣上进言。领头的就是八大世家之一,周家凉州分家。 青鸢下辖的一斗米派奉了“拦者杀”的命,自然前去阻拦。后来周家长安本家的人赶来支援,道上诸派也赶去支援单混头,于是二者对峙,在郊外平原上剑拔弩张。青鸢点点头,自然明晓事态紧急,也不多言,与阎摩加快轻功,速速往郊外去了。 关中平原,洨河蜿蜒而过。东临函谷关,一脉平川,秋草连天,无垠的天空雁阵南飞。宁静的秋原,此刻却是人头攒动,空气凝滞。 一方人骏马宝甲气度磅礴,领头的一位青年公子身着海青色细鳞甲,鎏金双翅蛟龙兜鍪,诸人簇拥着他,敬畏得连目光都不敢直视。赫然是周家世子,周鸣海。 另一方人衣着各异,大多赤膀光膛虎背熊腰,散发着从腥风血雨里滚过来的冰冷。这群人在看到阎摩带来了青鸢,顿时士气高涨,响亮的吹起了口哨。 “拜见鸢姑娘!”诸人朗声抱拳,刷刷跪倒。 青鸢下地,让诸人起身。大致估算了下,双方的人马都有五六百人之巨,俨然是两军对峙。 “周世子。”青鸢走到队前,对着周鸣海柔柔浅笑。周鸣海是皇帝李辰焰的贴身暗卫,她在大明宫时,多次见过。 周鸣海从鼻翼里挤出一丝冷哼,仗剑指向青鸢道:“尔纵然道上为非作歹,哄抬金价,屠杀官吏,还阻拦我等进谏正法!来人,将妖女拿下!” “遵命!”数百周家侍卫气势汹汹的便要涌过来。“谁敢对鸢姑娘无礼!”阎摩将大刀往地上一插,道上诸人怒目圆睁的就要冲过去。 辽阔的平原上鼙鼓地动,箭在弦上。 “诸位贵人听老夫一言如何。”这当口,忽地有一位老者走到两方中间空地,让周家军和道上诸派顿时怔怔。 “这位便是鸢姑娘罢。可否请姑娘看件东西?”老者对青鸢点点头,递出一张布帛。 阎摩接过,检查了后才递给青鸢,展开来,是长达十数尺的万民书。青鸢拿了一端在手里,另一端只得在草地上堆成一堆。鲜红的血书,写作千百个名字,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我凉州位处边境,圣听不达。三百银一金,节度使都疯红了眼。强令市令,各城物价均以黄金计。平民只有碎银,罕有金子。便是连盐、米都再买不起。银子形同泥土,各城各县饿死冻死的人,临死前都在此卷上留名,以期有朝一日,圣上昭雪。” 老者的声音悠悠的,却让青鸢些些窒息。她很不舒服的咽了口唾沫,才能强迫自己静静听下去。 “姑娘若是愿意,我等凉州百姓,愿以三百性命换此卷完整,让周世子进谏吾皇。”言罢,老者噗通一声跪下,陆陆续续从周家军里走出三百余名布衣百姓,面向青鸢,默默跪倒。 青鸢身子一抖,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跪着的百姓大的白发苍苍,小的才十二三岁。俱俱衣衫褴褛,满脚血泡,暗黄的脸色惨淡不堪,只有一双眼睛怀着希冀的精光瞧向青鸢。 “姐姐,听说长安可以吃饱饭。姐姐,盐是什么味道的?”一个手脚干瘦得像竹竿的小男孩抓住青鸢的衣角,渴求的瞳仁里因为虚弱而没有焦距。 青鸢有瞬间的心跳漏了半拍,。她深深吸了口气,眸底最终一片漆黑。 “杀。”青鸢从小男孩的手里抽出衣角,起身,背对着周家军向道上诸派走去。轻飘飘吐出的一个寂寥的字。 “妖女祸国!周家听令,斩!”周鸣海大喝,周家军顿时马蹄滚动,喊杀阵阵。卷起一道道旋风,与道上的人厮杀在一起。 顿时,两方相搏,山川震眩,声析江河,势崩雷电。鲜血汩汩似溪流,染红了方圆数里的草原。无数人暴尸荒原,手折脚断,日光发寒鬼云靡靡。 青鸢被阎摩、单混头等人护在身后,半截小人被抛到她身边,原是方才抓住她衣角的小男孩。双腿已经被齐齐斩去,却还死死吊着一口气。 “疼么?”青鸢声音嘶哑如同大病一场,她扶起小男孩,鲜血瞬时染红了她的衣袂。 “姐姐.。盐,是什么味道的?”小男孩猛地抓住青鸢的指尖,肌肤都开始僵硬。青鸢微眯了眼,一滴泪滚下来,正好到了小男孩嘴角。 “这,就是盐的味道。”青鸢的嘴角忽地诡异的上翘,让身边的阎摩、单混头浑身打了个冷噤。小男孩的目光终于黯淡下去,松开了握住青鸢指尖的手,留下两道血痕。 现场寂静了下来。 无数的尸体堆在草原上,鲜血将青原染成了胭脂地。双方都是伤亡惨重,只剩下被阎摩等地头护着的青鸢和被精兵簇拥着的周鸣海。 周鸣海缓走到场中,扶起那个已经半截身子都被砍了的老者,为他阖上眼帘。取出他紧攥着的书卷,他似乎想擦干净血迹,却苦于一身戎装没有绢布一类。 “拿着。”青鸢掏出随身的罗帕,向周鸣海扔过去。周鸣海却目光一冷,刷的拔剑出鞘,将罗帕从半空中斩得粉碎。 “鸢姑娘,可要小的们再抢下那书卷。”阎摩战战兢兢的向青鸢道。 “鸢姑娘,别忘了,吾乃天赐‘凤鸣海日’。”周鸣海的声音突然冷静下来,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箓,正色喃喃:“中央星,元罡清液。八舍,光注溢。高仙紫策,赤白翼。化生象,我合。六毒八神,天一太一。上下激召,西交接.” 随着一个个生涩拗口的字,天地间的空气有些异样,澄澈的秋空忽地乌云滚滚,和风蓦地鬼哭狼嚎,将草地上的尸体刷刷的撕为了碎片。碎裂的血肉又被狂风卷如漩涡,往九霄冲去。 “你们先走。回京压下流言!”青鸢声音有些不稳,对着身后的阎摩和单混头厉声呵斥。 阎摩和单混头早已吓变了色,“鸢姑娘保重!”二人给青鸢重重的磕了几个头,搀扶着离去。 青鸢冷冷的盯着周鸣海,她已经感到云层中有什么锁定了自己,狂风吹得她衣衫猎猎,让她有些呼吸困难,她紧握手中长剑,指关节开始发白。 隐隐的轰鸣声,一道雷光划破白昼,无形的大手掐住了青鸢的咽喉,锁定了她的性命。青鸢蓦地将指尖那个小男孩惹上的血痕往长剑抹去。寒光凛凛的剑刃顿时嫣红。 “老天!你有本事一雷劈死我!为天所弃,生为不祥,我若有罪,尔敢无辜!”一袭红衣的女子,手执血色长剑,仗剑指天,朗朗喝道。 周鸣海最后一捶胸口,踉跄着往符纸吐出一口鲜血,声如洪钟:“天斧。急急如律令!” 云层放佛得到了命令,愈来愈多的雷光俱在一起,在暗空中凝为一把斧头模样。刺耳的光芒混着兹兹的鸣响,让草原上一切生物都瑟瑟发抖。 青鸢的双眸被烧灼成一片血红。一颗血珠从眼角滚:“若我死,天下陪葬!若我生,必覆昆仑!” 那一刻,青鸢心底是有分绝望的。她无比想念崤山的破屋,想念屋角的那坛腌酸黄瓜,想念自己在楠木丫杈间看书看得睡过去,然后被桓夜抱回屋。 无关乎天意,无关乎仙凡,就是如此凡俗清简的日子,足矣眷念平生。 忽地,天地陡安静下来。 狂风依旧吹得青鸢衣裙飞舞,却没有了压抑的气息。那柄成形的天斧搁在云间,迟迟落不下来。天地间连风啸雷鸣都不闻,一切静好如初。 然后青鸢就看到了那一袭白衫,那一抹身影,再也移不开目光。 第29章 罪孽生 墨黑的丝丝发缕在风中上下飞扬着,绸缎般的质地闪烁着山间春雪的皎光。他的肌肤温润细腻宛如绝品玉石,没有一丝瑕疵的如圭如璧。完美的脸部线条放佛上天的宠儿,每一寸每一里都柔和了仙气与戾气。唯独脸上带着一顶青玉面具,露出的凤眸星目纯粹如夜色,又含着千万机密,让人只看一眼就能被吸进去。一痕薄唇似蔷薇,带着股邪魅的凉薄,让人不由的俯首畏惧。 他向二人缓缓走来,一袭简单的玉色衫子,完美的勾勒出颀长纤细的身材,步似踏雪无痕,浑身上下透着股威慑天下的王者之气。 “昆仑公子?”周鸣海愣愣的放下手中符箓,确是再没有勇气召唤天斧。 青鸢一怔。想起那白衣卿相,九州无双的昆仑公子,原来竟是这般人物。 周鸣海瞧了眼青鸢,对昆仑公子一揖道:“昆仑公子有礼了。此妖女纵容道上,哄抬金价,惹下无数冤孽。还请公子不要阻拦在下,明正天道。” “妖女是在说你么?妖化人形,多为美艳。原来周世子是在钦慕我等。”一个娇俏的声音在青鸢耳畔响起。不知什么时候,一抹倩影悄无声息的立在了青鸢身后。 玉色衣衫,髻中翡翠珊瑚钗,桃花眼一脉横波,正是程小湖。 青鸢有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反射性的对程小湖一福:“青鸢有礼了。” 程小湖扑哧一笑,声如碎玉:“你是不喜欢那个周世子罢。咋咋呼呼,闹得小湖耳烦。”话音刚落,玉色倩影眨眼就到了周鸣海身后,玉指一拂,轻叹“公子好歇”,周鸣海就软软的倒了下去。 阻止了符箓道法,又放倒周鸣海,无疑都是由了昆仑公子。青鸢挑了挑嘴角,略带戒备的一福:“见过昆仑公子。谢公子大恩。” 昆仑公子缓缓踱来,立在十步开外。乌黑的天,平原广袤,鲜血尸堆,白衣如雪。这终于惹恼了天斧,一道雷光挣扎几下,蓦地突破了禁止,轰鸣着往青鸢砸来。不待青鸢惊呼,昆仑公子只是轻飘飘的瞧了那雷电一眼,威压千钧,让那道雷电不由臣服,抖了几下,在半空中蓦地消散。 青鸢瞳孔收缩。这样的人,比周鸣海还可怕。她想到了一些道上规矩,抽出袖中小剑,将自己的玉臂砍出了一条血痕:正色道:“道上阿鸢誓:今日未曾见过昆仑公子,周鸣海乃是为道上所伤。若有食言,雷罚断魂!” 程小湖掩唇莞尔,捡拾起那卷万民书:“争来抢去就为这个?画风也凌乱,无趣。送给你,就当见面礼了。” 程小湖将万民书向青鸢掷来,瞥了眼依旧沉默的昆仑公子,向青鸢低语道:“且莫说骇人的话,我家公子又没怨你。不过是个装了汤圆儿的酒壶,有些话死命倒不出来。” 青鸢的嘴角颤抖了下,有些想笑,又觉得不合时宜。这当口,忽听得马蹄声声,百余匹骏马飞驰到青鸢面前,倒头就拜:“拜见鸢姑娘!” 当头的单混头见青鸢安好,有些激动地抹了把眼角:“小的领了最近的厉血门前来支援!为鸢姑娘杀了周家的徒子徒孙!” “对鸢姑娘不敬者,杀!”众人群情激奋,各色怒斥高呼。 青鸢正想让诸人安静,介绍些昆仑公子。却觉得眼前一花,下一秒,昆仑公子依旧立在十步开外。可随着一声惊呼,方才还生龙活虎的厉血门众人,已经齐刷刷躺在了草地上。脖颈处都有薄如丝线的剑痕,偏偏没有流出一点血,悄无声息就取了百余人性命。而那声惊呼,则来自唯一活着的单混头。他吓得瘫坐在地上,哆嗦着双唇青紫。 “昆仑公子,你这是何意?”青鸢生生压下就要刺出的长剑。瞬息之间取走百余性命,如此功夫,已经无法用言语描摹。 “太吵。”昆仑公子面无表情,轻飘飘的两个字,慑人心魄的霸道没有一丝余地。 他蓦地一拂袖,转身离去,踏过鲜血染红的秋原,白衫不惹尘埃。风中悠悠传来一句话:“十月初一。洛阳。” 似乎是要青鸢赴约,可青鸢已经懒得理会。躺在地上的百余尸首,让她瞳仁依旧含有惊惧。昆仑公子,这四个字只能勾起她心底的缕缕寒气。 程小湖拍了拍青鸢肩膀,轻道:“瞧,我家公子话少,都是用做的。”言罢,玉色倩影如云雀般,跟着男子远去了。 半晌的寂静,沉默。 “鸢姑娘,这万民书如何处置?”单混头哆哆嗦嗦的展开血书,鼓起勇气向青鸢问到。 “烧了。”吐出这两个字,青鸢浑身的力气放佛都被耗尽。生死关前走了一遭,见识到了真正的天罚之威,后来又遇上了个更诡异骇人的昆仑公子。 她只觉得无比倦怠,似乎勾了勾嘴角。便是双目发黑,闭眼昏了过去。 九月十八。长安。秋。 关中平原的惨案震惊两京。愈九百具尸首,一半为道上诸派,一半为八大世家之一,周家侍卫。现场青原作红,鬼魂呼啸,甚是凄惨。 由于涉及到八大世家,皇帝亲至周家安抚,赏赐了周鸣海一干宝物。严令大理寺查办,还昭告天下怒陈屠鸢十罪。闹得沸沸扬扬。 坊间说书人倒是把板子拍得响亮,说此事又是鸢姑娘所为,不惧天意不惧世家,恣意妄为生杀予夺。于是于是由周家带头,八大世家上书,要求惩治“鸢姑娘”。可皇帝又把折子生生压了下去,并没有实际动作。 另一边。金价上涨愈演愈烈,从十银一金,疯涨到了三百银一金。先是两京县衙惨案,官府置身事外,继而八大世家之一的赵家公开屯金,再是黑市传闻,高价收购黄金。 继而,贪官污吏为编户,即良民发放“黄册”,标价黄金一两,公开售卖。但凡执“黄册”者,则家世清白;无者,则被任意定罪,押入大牢。一时间,风雨如晦。 偏远的州县陆陆续续引出了骚乱。御史台谏书成堆。但都被皇帝驳回。甚至官府派出查案的县尉、朝廷的监察御史全都莫名其妙的丢了性命。一来二去,大理寺也就消停了。只是偏远州县的骚乱,悄无声息的向大魏核心蔓延。 第30章 棋局乱 长安。安化门街。一处普通的红墙青瓦宅邸。 厢房绿纱窗,窗前芭蕉青碧,彩绣百花蛱蝶的帷幔中隐现女子倩影。 一名白衣公子推门而入,驻足在屏风后,气的问道:“鸢姑娘可醒了?家父已然回府,闻到鸢姑娘身体好转,还请一见。” 年轻公子面色有分病态的苍白,像个书生。他俯身揖手,一派彬彬有礼。 青鸢从屏风后走出,脸色已经恢复了常态的红润:“有劳申癸大公子。” 这男子原是道上二主之一,申屠的长子,申癸。道上尊称“大公子”。 二人话音刚落,就听得屋中的食案边,传来一声赞叹:“申府的桂花藕粉糖糕不错不错,据说已是京中名品。鸢鸢记得多带几盒回去。” 青鸢眉梢一挑,瞧着方陵朔倚在食案边,像自己家中般,旁若无人的吃着案上糕点。 他一袭海青色鱼子缬衫子,用银线细细的绣出洞庭秋山绵延,黑缎般的长发懒懒的披在背后,被秋风略微拂起,时而轻吻他大理石般的肌肤,时而又扶过他微微扬起的薄唇如魅。唯独脸上带着顶兰陵王面具,露出两点夜般瞳眸,噙着温暖的笑意,忽闪着明亮的光芒,只看一眼都能把人的心生生剜了去。 自那日青鸢晕倒在关中平原,被道上传回消息,申屠之子申癸把她救回了申府。恰逢申屠外出,青鸢便休养了几日。闻得申屠回府,便是要和他商量下金价的事。而方陵朔自然寻来,说是姬渊和桓夜派他来照顾青鸢。青鸢自然不信,倒是头疼这方夫子就像个蟑螂,莫名的消失又从墙角莫名钻出来。 申癸对方陵朔揖了揖手道:“糕点粗陋,夫子谬赞了。彼时癸会嘱侍婢为夫子多包几盒。” 话音刚落,青鸢足尖一点,袖中小剑寒光一闪,已经架在了方陵朔脸上:“夫子,这个兰陵王面具该还给学生了。” “那晚鸢鸢就送给夫子了。不许耍赖。”方陵朔的瞳仁里含了入骨的魅惑与清华,青鸢不禁脸色一红。 “二位,请罢。家父在上房候着了。”申癸一记清咳,有些尴尬的对二人揖了揖手。 “从哪儿来的打哪儿去。方陵朔。”青鸢低低的嗔怪了声。放下匕首随着申癸走向上房。目光再也没理睬身后的方陵朔。 上房。乌木翘头案上斟好了新沏的峡州茱萸茶,两碟桂花藕粉糖糕。 申屠四十出头,方脸上一双眼睛像野鹰般炯炯有神,见到青鸢行来,他起身微微揖手道:“鸢姑娘可大好了?” 青鸢气的一福:“有劳屠爷。叨扰贵府多日,阿鸢不胜感激。” 二人主宾落座。仆从们都主动的退了下去,静静的阖上门。大魏道上二主,屠鸢密会,每一个决定都可能搅动大魏风云。 “本公子是鸢鸢夫子,也不能听?”方陵朔不满的叫道,不过也毫不留情的被人赶了出去。 “老夫真是老了,对老夫不敬的贱人,直接抹脖子就是。没想到鸢姑娘还能搅动大魏金银,闹出这般动静来。”申屠为青鸢斟了新茶。 青鸢微微一笑,啜了口茱萸茶:“我青鸢的刀,不是来砍苍蝇的,而是,弑仙的。” 惊天骇俗的话堙没在茶水里,只有十月金桂飘香,雁阵鸣叫。申屠些些眯眼,似叹似赞,盯着青鸢的眸色有一些异样,这是和他申屠,平分天下的女子。 青鸢仰头,感受着秋日晴空太过明亮,刺得她有些睁不开眼:“让黑市以百倍差额,高价交易黄金。” 大魏坊市,虽然有官家的市令管辖交易物价,但也有碰不到的暗地。那就是道上掌管的黑市,连官家都不敢探水,那里的一个决定就可以颠覆一州商贾。 屠鸢微微发怔。眼前的女子,语调轻柔,可是字里行间,却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放佛就算仙人在她面前,也只有垂首听令的份儿。 “日后得利,你六我四。”青鸢平静的续道。申屠并不应答,反而眸底略有危险的盯着青鸢。似乎在等着下文。 “你这个老头子,还是那么谨慎。”青鸢莞尔,透过窗纱看向檐下立着的方陵朔。俏皮又得意的浅笑划过她唇角:“以此为质,如何?” “不错不错。鸢姑娘果然是遵守道上规矩的。黑市的事,鸢姑娘放心便是。申癸,送。”申屠哈哈大笑起来,让长子申癸送走二人。 “鸢姑娘请。招待不周,莫见怪。”申癸气的送了青鸢出来,还不忘嘱了侍女送给青鸢几盒桂花藕粉糖糕。 “有劳了。”青鸢接过包裹回礼道。正欲踏出门槛,忽听得身后,申癸有些莫名的发问:“鸢姑娘很讨厌方陵朔方夫子?” 青鸢远去的身影没有丝毫凝滞,悠然的回答从秋风中传来“自然”。这让申癸的目光有些异样。 另一边。重新安静下来的上房。 申屠面容一肃,小心翼翼的恭敬。他趋步走到方陵朔跟前,伏地拜倒:“参见吾主。” “罢了,准备好东西。本公子要去活动活动。”半晌,方陵朔才幽幽道,目光全全黏在了青鸢的背影上,瞳仁中流光溢彩。 九月底。大魏,秋意渐浓,暗流汹涌。 幽州。大魏北疆重镇。古九州及汉十三刺史部之一。 九月廿三。州城内已有了腊月的寒意。明镜样的天空,有鸽哨阵阵。 辽西坊。一幢万宝楼,重重的侍卫把守。三楼的一处雅间,侍卫如云,严阵以待。 “幽州多靺鞨、突厥、高丽等族,谓之大魏万国汇聚之州也不为过。公子请看,此乃名镜‘碧金仙’,这是靺鞨特产海东青和银貂皮,高丽成型的野参。汉人多礼节,这些就当是本汗予公子的见面礼罢。”一个中年汉子朗声说道,身形魁梧,铜铃目不怒自威,高挺的鼻梁褐色的眼眸,迥异中原。辫发,宝石金花冠,小袖花锦紫貂裘长袍,通身华贵。 对坐的青年公子,头戴昆仑青玉面具,赫然是昆仑公子。他似笑非笑道:“若是两国通商,可汗便利岂至于此。” 西域汉子竟然是突厥可汗,达头。若旁人见了,定然惊疑,两国水火不容,昆仑公子名大魏九州无双,竟然密会突厥汗王。 达头可汗嘿嘿一笑,道:“公子的意思,想让我突厥变更战术,进攻凉州。可凉州位于祁连山南,我突厥攻入会有难度。” 昆仑公子淡淡一笑,往琉璃三足杯里斟满葡萄酒,应道:“突袭之兵,神来之笔,岂不是更有胜算?作为交换,本公子会庇护边境所有商贾往来。” 大魏因为与突厥交战,商贾不通。但是万国来朝之风,魏民尤喜西域奇珍宝玩。其中获利,几乎占了突厥半壁国库。 达头可汗眸色动了动,微眯了眼:“本汗从不知,公子有如此大手段,一人掌控西陲贸易。大魏的官家如此不中用来。” 昆仑公子朗声一笑,气势逼人的妖娆:“可汗送吾见面礼,吾怎可不礼尚往来。”话音刚落,就有童仆呈上一个花锦四方小箱箧,放在了案上。 达头可汗使了个眼色,一旁的随从上前来替他打开。木棉绒垫上,一颗鲜血淋淋的人头,还冒着热气,是一个男子。 达头可汗勃然色变,脸色发白,诧异道:“这.。这莫不是大魏重臣,安东都护府大都督?” 昆仑公子点点头,眸色依旧静然:“听闻此官太过拘泥,禁严两国通商,给可汗惹了不少麻烦。可汗若不中意此礼,后面还有。呈上来!” 达头可汗有些发怔,就看见呈上来又一颗冒热气的人头。这下,他说话都有些嘶哑:“大魏幽州节度使!” 大都督,节度使,俱是镇守大魏边疆,一品重臣。此刻却像小麻雀般,被连着端上来。 达头看向昆仑公子的目光已带了惧意,他一声清咳,咧了咧嘴角:“昆仑公子手段通天,乃是真英雄。本汗应了。公子护我突厥通商路,我突厥改变战线,从凉州进攻大魏!” “敬可汗!”昆仑公子噙笑向达头举杯致意,黑曜石般的瞳仁,闪着幽暗的冰冷。达头目光瞥到男子手中的名镜,找了个话题问道:“公子好这名镜?” 昆仑公子的眸色些些加深:“女子会喜欢这个?” 达头略一思索,应道:“若是寻常闺中女儿,自然欢喜,若是巾帼红颜,怕是不好的。”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昆仑公子眸色愈深:“突厥的鹿尾酱如何做得?” 达头一愣,旋即朗声笑道:“原来是我突厥常见的吃食。区区小事,本汗就送公子一名厨子,最善为鹿尾酱。保管让公子满意。” 昆仑公子也没应答,默默地将壶中葡萄酒一饮而尽,眸底有了分醉意。 第31章 棋局乱 秋风十里,朔地幽州,枯草上凝了一层白霜。 九月底,含元殿再次秋风苦雨。封疆重臣安东都护府大都督、幽州节度使同日暴毙。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连凶手的猜测都无。二者镇守边境,两国战事胶着。皇帝为了稳定民心,生生将擒凶的奏折压了下来。 于是坊间酒肆,流传有狐妖害人、鬼怪噬魂一类,倒是听得诸人津津有味。 九月廿八。出使南诏的郑家世子,郑麟竹回京。从七月初到九月,整两个月的出使,不仅带回了南诏王书函,还有南诏公主蒙氏,为两国和亲友好。 帝旨:重赏郑麟竹。封南诏公主蒙氏从一品昭仪。并定于年关为两国友好举办盛宴。 十月初一。大魏西京。洛阳。 天下名城,繁华之都。城门固若金汤,周廻百余里。香车宝马川流不息,一派繁华昌隆。 青鸢立在城门口,小脸被寒风刮得有些通红。今日一大早,她就辞别桓夜,下了崤山,来赴昆仑公子之约。 那日关中平原上,周鸣海引动天斧刑罚,差点要了青鸢性命。还是昆仑公子莫名其妙的救了她一名,这趟赴约,虽然吉凶难料。但青鸢念着好歹也要正式道谢一番。 “喏,入城一两金子。”城门处一个侍卫拦住青鸢,不善的觑眼道。 青鸢这才发现洛阳城门口排起了长队。似乎是进城要交金子,一个个老实交了才能被放进去。几个没钱的贫民畏畏缩缩的跪在一边,向侍卫叩首恳求着。 青鸢蹙眉。天下名都,洛阳城进城收金子,闻所未闻。只怕是因了她弄出的金价之乱,这批侍卫中饱私囊,定下了这规矩。 “还从来没人敢拦本姑娘的路。”青鸢冷冷的勾起嘴角,大踏步的往城门走去。 诸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颇是可怜的瞧着青鸢。从九月初开始,金价疯涨。洛阳守城的侍卫就开始私自收金,月余了也没见得上面过问。 “姑娘,别去。这金子一半都拿去孝敬了,上面的也不管的。若是没金子,等下一批侍卫换班,好些说话,也能进去的。”城门旁一名女子好心拉过青鸢,柔声劝道。 青鸢回头,看清女子一袭鹅黄色衫子,喜道:“你可不是落英?” 落英亦是欣喜的拉住青鸢手,又似乎乍然想起了什么,神色多了分不自然:“落英见过鸢姑娘。” 青鸢拍拍她的手,唇角真诚的上翘:“罢了罢了。莫见外,姐妹相称即可。” 二人正是故人重逢。旁边的侍卫恶狠狠的声音传来:“两个贱女人!没金子还想进城!过来舔舔大爷我的鞋底儿,瞧着你姿容不错,本爷收了你做小,自然领你进去!” 那个侍卫头子愈发得意,甚至一把撕开了自己的衣襟,不怀好意的抚着自己的胸膛,似乎已经认定了青鸢是砧上之鱼。 可下一刻,他的笑脸就变为了惨白。旋即场中响起了杀猪般的嚎叫。 “贱女人!你!我的脚!老子的.”诸人惊恐,定睛一瞧。侍卫头子瘫坐在地上,双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割去,更甚的是,两股间的“宝贝”鲜血淋淋的躺在一边,原地只余下了一个血窟窿。 “大胆妖女!给我上!杀了她!把她的眼珠子挖下来!把她买到窑子去!爷要让她生不如死!”侍卫头子声嘶力竭地喝道。周围的侍卫都赶了过来,狠戾的目光,闪着幽幽的杀意。 “鸢姑娘。”落英似乎有些惧怕,拉了拉青鸢衣袂。 “靠近我。”青鸢有些生疑,她废了侍卫头子,这群属下怎么丝毫不畏惧,就像被人指使,一定要为难她。 “杀了她!”数十名侍卫手执刀戟,恶狠狠的刺过来。青鸢身轻如燕,先是飞身一跃,夺走一名侍卫的长剑,回手反刺如花,剑花挑起鲜血如雨,刷拉拉就放倒十数人。 一名侍卫蓦地刺向青鸢左肩,青鸢陡然抓住戟尖,玉手顿时拉开血痕。她猛地往身前一拉,同时左手抄剑从下往上刺去,便听见侍卫一声嚎叫,捂住两股裤裆瘫倒在一边。场中寂静。诸人都看呆了,前时还没人看好的贫民女子,此刻身法高超,出手狠辣。似乎是由了那侍卫头子的冒犯,她并不杀人,反倒一个个把侍卫废了。 “贱女人!你跑不掉的!”侍卫头子阴冷的笑了声,兀地,一抹黑色东西模糊了青鸢的视线,不待她看清是什么东西,便觉得双腿似乎被什么缚住,一个大力把她硬生生往地上砸去。 原是一根手臂粗的铁链,一端被侍卫们合力拉住,一端缠绕住青鸢小腿。那铁链上还铸有倒刺,俱俱刺入肌肤,青鸢稍一动弹,就疼痛难耐。 “姑娘!”落英带了哭声,想扑过来,却被侍卫擒住动弹不得。她扑通一声跪倒地上,叩首道:“各位大人放过姑娘罢。姑娘不是恶人,奴为大人做小,求大人饶了姑娘。” “你?长得也不错,但性子没意思。”侍卫往落英啐了口唾沫。落英浑身颤抖,可就是咬着嘴唇没有反抗一句。 青鸢感激的对落英点点头,旋即袖中小剑刷刷刺出,瞬息割下了那个侍卫的双臂。“辱我友人,罪不容诛!”眼见得那个侍卫就要哭嚎,青鸢眉头轻蹙,小剑瞬时直接割断了他的咽喉。 她扭过头,看向城楼。心底最后一点疑虑终于被证实。城楼上,一抹紫色身影,傲然的被诸人簇拥着,阴狠的眸色幸灾乐祸的对她笑着。 “很好。赵鹤紫。”青鸢最后一个字落下,眸底忽地精光熠熠,让诸人都瞬间失神。只呆呆的见着女子一把扯出铁链。数千个倒刺同时被拔出,女子小腿鲜血淋淋,但女子面容没有一丝波澜,反倒是浮现出霸道的一丝浅笑。顺着城墙边上楼的阶梯一跃而上。 “”诸人都惊得不知该是怒是叹。只能在心底一次次念叨,记清了女子容颜,若下次遇上,定不要招惹她。 第32章 棋局乱 她上来了!一群蠢材!一个女人都拦不住!该死该死!”赵鹤紫瞧见了青鸢,惊慌的抽出佩剑,一边恶狠的咒骂着。 “世子恕罪!我等这就擒下妖女!”密密麻麻的侍卫一拥而上,将刚上城楼的青鸢围了个水泄不通。 青鸢却看也没看一眼,只是静静地凝视着赵鹤紫:“赵鹤紫,你一定要我的命对不对?” 赵鹤紫被一个道士护在身边,伸长了脖子叫到:“疯女人!睁大狗眼瞧瞧!本公子是赵家世子,天赐‘双鹤紫叶’。你要敢冒犯我,仙人们定将你抽魂炼魄!” 青鸢的眸色滞了滞。赵宛月、李沁华、吴雁棠等人屡次羞辱于她,她却没有直接向他们索债。很大的原因,还是忌惮八大世家背后的力量。譬如周鸣海的道法,绝不是她以凡俗的功夫能抵挡的。 赵鹤紫往青鸢脚下啐了口唾沫,得意洋洋道:“你要死,你的朋友也要死。本公子看不惯的人,都不必活下来。” 青鸢一愣,似乎想起了什么。陡然看见一群侍卫死死拿住了落英,一个兵头猥琐的笑着,旋即一把把毫无顾忌的撕下了落英的衫子,冰肌玉骨便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好!身材不错啊!凹凸有致!”四下的男子不怀好意的打量着。落英浑身颤抖得厉害,可她偏偏没有哭出声,只是死死的咬住下唇。 青鸢心底一片片杀意上涌。赵鹤紫浑然不觉,大摇大摆的走到青鸢身边,俯身低语道:“青鸢,你只会给身边的人带来祸害,带来多余的罪孽。” “如果,本公子把鸢姑娘就是青鸢的消息放出去,”赵鹤紫脸色愈发阴郁,眸色散发出幽幽的豺狼般的狠色,“你想会怎么样?所有跟着你的人,道上诸派,还有崤山你那条叫什么夜的忠犬,你想会怎么样?” “如何识得,我就是青鸢?”青鸢的语调轻飘飘,但却让周围的侍卫都心里一颤,放佛有无形的刀剑一步步逼到他们脖颈。 赵鹤紫得意的瞥了眼身旁的道士:“真鉴子道长法力通天。连本公子都骇了跳,盛名天下的鸢姑娘,竟然就是青鸢。” 青鸢嘴角诡异的一翘。场中诸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再一瞧,七宝小剑已经精准的架在了赵鹤紫脖颈。 “青鸢,早被沈家杀死了。赵世子这个消息,怕是只能带到地狱了。”青鸢语调轻柔,但深处却是一派诡异的冰冷。 城楼上的诸人都被吓傻了。赵鹤紫更是唇齿打颤,龇牙咧嘴道:“尔敢!我是世子!老天不会放过你!真鉴子道长,救我!” 那个道士不到三十,一袭蓝色道袍也是质地上乘。赵鹤紫被擒,他哆嗦着叫到:“世子,水咒!天元海神,伯虎母.” 赵鹤紫鸡啄米似的点点头,掏出怀中一张符纸,断断续续的念叨:“天元海神,,木金火土.”真鉴子慌忙摆手:“错了错了,是流降,木金火土!”赵鹤紫尴尬的清了清嗓子,续道:“流降,木金火土。雨伯,雷鸣.”真鉴子头疼的一扶额道:“错了!是雨伯,雷火!” 二人一来一去,浑然忘记了青鸢架在赵鹤紫脖子上的小剑,连周围的侍卫都开始发笑。青鸢用余光瞥了眼城楼下,见落英已经安全避到一边。些些安心。 她再次感受着小剑剑柄的冰冷,赵鹤紫脖颈的温暖,宛如冰火两重天,一波波激荡得她心底恍惚。 她处处都逃脱不了青云彩鸢之命,逃脱不了为天所弃,生为不祥的诅咒。艰辛、忧患、辗转,活到十六岁。不过是想要一个说法,想要问问天弃无辜,吾有何罪。九州为局,万民为子,她布下恢弘的手笔,只是想透过凡俗迷雾,看清通往昆仑的路。 “为什么,你们这些世子,哪怕再是愚蠢,都可轻易的获得一切,老天爷真是不开眼。”青鸢的眸底寒夜,瞬时熠熠生光。 世子如何,仙人如何。犯我威者,杀!如果说从一开始老天爷就欠了她,那她就要通通拿回来,如果迟早她都要杀上昆仑,那或早或晚反了天意又有何干。 “天意选中么。我青鸢要了!”青鸢绽放出明澈的笑意,像是一片太过于刺眼的日光,让诸人都看不清发生了什么。 旋即,听得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赵鹤紫软软的倒了下去,割断了的脖颈蔫塌塌的搭在了右肩。 而一袭青衫身影,傲然立在城楼上。青丝在秋风中飞舞,冰冷孤傲的眸底充满了平静,浑身凛然的锐利之气,令人失神臣服。 洛阳城楼一片寂静。没有人敢说话。纵然是八大世家之一的赵世子身亡,也没人敢对那个城楼上的女子多嘴一句。 “妖女!你杀了世子!他可是仙人选中,天赐双鹤紫叶!”唯一的道士真鉴子惊恐的瞳仁扩大,却又忌惮的不敢靠近青鸢。 青鸢默默的立在那里,感受着指尖滚烫的血,心底一片平静。这时,一抹人影悄然而至跪在了她身后“洛阳地头拜见鸢姑娘。护卫来迟,敢请恕罪!” 青鸢头也没回,语调依旧轻飘飘的:“现场看到了这一幕的,除了叫落英的女子,一个不留。” 进城出城的百姓商贾,守城的侍卫,共百条性命,那个男子却没有丝毫异样的拜倒:“遵鸢姑娘命。” 十月初一。本是秋高气爽的佳日。 八大世家之一,赵家世子赵鹤紫遇刺身亡,让整个大魏陷入了混乱。 古怪的是,事发洛阳城门,在场者目击者全部丧了命,鲜血染红了洛阳城门,月余都没有清洗干净。 天赐双鹤紫叶,天意选中者,连皇帝都不能断论生死。竟然丢了命,连凶手都无从追查。 于是人心惶惶流言纷纷,只说一宫一阁一轩楼要降怒于大魏。皇帝即日祭祀南郊,礼拜昆仑。大修大明宫三清殿,还发布《罪己诏》,祈仙人恕罪。 隔日。含元殿朝议。皇帝微赵家本家嫡系,全部加官进爵,以示安抚。追封赵鹤紫国公爵,盛礼下葬。皇亲国戚全部到场,为其送灵。 十月初三。皇帝召见赵家本家道士真鉴子,为其专门修观于两京,工程之繁华,难以描摹。 第33章 棋局乱 十月初五。赵家嫡长子,赵宛曜拜“代世子”。 同日,赵宛曜发出族令,依附赵家的贵族,如京兆韦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筑仓屯金。这几个贵族占去朝廷半壁江山,其余的官吏、姻亲、附属纷纷效仿,于是金价再次疯长。各种乱象频生。 十月初六。凉州刺史反。战火纷飞。 十月初七。剑南道出现一种民间组织,对抗金价,斩杀市令。号为“平金银清君侧”,在西南声势浩大。 从八月流言初起,九月初见端倪,十月蔓延为各州动荡。商贾乱金,风火燎原。 崤山。深秋,满山红叶,金桂飘香。 某处幽谷,一名女子穿行其中,拿了手绢去拾落桂花,鹅黄色衫子迤逦其中,合着碧叶木樨,宛如一幅水墨画。 正是青鸢,她念着弄点桂花,回去让桓夜酿点桂花酒。而在她身后的空地上,刷刷跪了八十来号人,却是没一人敢打扰女子,只能待她拾完桂花,才舒了一口气。 “不知鸢姑娘把我等召来,有何吩咐?”单混头打量着青鸢神情,试探的问道。 青鸢把桂花细细的用罗帕包好,语调一派淡然:“尔等知道了罢。本姑娘前日手滑了点,杀了赵世子赵鹤紫。” 诸人中知晓的面色变了变。而不知晓的则是浑身哆嗦起来,甚至有人已经耐不住慌到:“天赐‘双鹤紫叶’?那可是天意选中,连皇帝都不能断论生死。鸢姑娘杀了他,可是引发天罚的呐!完了完了.” 那个人的话停在了半空,一柄寒光淋淋的匕首已经插在了他的喉颈,正正中中,不差分毫。诸人都吓得缩了缩脖子,场中有些诡异的寂静。 青鸢收剑入鞘,面上不带一丝感情:“此人是辜家帮帮主。听闻前阵子,辜家帮杀了一斗米派的几个堂主。辜家帮就并入一斗米派,权当赔罪了。” 一斗米派掌门单混头顿时大喜不以,连连磕头谢恩。瞧得诸人都是艳羡不已。 “本姑娘要了赵鹤紫,谁有异议?”青鸢轻飘飘的一句话,却猛然带了无尽的威压让人不由的俯首听命。 “请鸢姑娘吩咐。”单混头当先领头叩首。于是众人才先先后后的,刷刷拜倒一片请命。 青鸢嗅了嗅指尖桂花,香气扑鼻。曾经沈府也有一株,是娘亲在她出生时亲手种下的。可自从她六岁被赐予“青鸢”之名,那株桂花就被连根铲去,然后是娘亲被逼得自缢身亡。 她八岁时独自下过山,因为碰了安化门街的一株桂花,说是好看。然后那株桂花就被百姓折下,扭成无数条鞭子,数十个壮汉将她当街鞭笞。 她也曾经在十岁,在长安坊市迷了路。酒坊的掌柜送了她一杯桂花酒解渴,她却在喝了酒后口吐白沫倒地不醒,还是桓夜把她救了回来。 十年的隐忍和卑贱。如今,她青鸢,想亲手拿回来。欠了自己的,要了自己的,弃了自己的。 桂花在青鸢指尖化为粉末,女子再次抬眸间,眸底如长夜漫漫,再也看不到底:“诸道听令!让李夭颜放出圣上将严惩乱金之人的话儿,再让八大世家之一的赵家,赵宛曜带头抛售黄金。至于其他屯金的富户商贾,跟风的留命,原地观望的,不论你们用什么手段,三日之后,逼他们将屯金全部抛售!日后得利兄弟们三我七!申屠那边,如果他愿意抛,日后得利他六我四!” 诸人怔在原地,都明白此话分量。先是疯狂的金价上涨,屯金风靡。如今陡然的抛售屯金,贬低金价。只怕真个大魏的商贾根基都要乱了套。 “鸢姑娘,这.。会波及无数无辜百姓呐.”一个中年女子干干的咽了口唾沫,迟疑道。 青鸢淡淡的嘴角一翘,令人呈上一条鲜红的罗裙给妇人。道:“刘三娘,这罗裙颜色可美?”刘三娘不明就里,翻看几下,嫣红可爱并无不妥。 青鸢笑意愈浓,柔声道:“你掌管漕运帮数十年,生意大了,口气硬了。心里也是不服我这个十六岁的女娃娃罢。你瞧,你漕运帮全国五百多号手下,我一人要了一条手臂,每个人溅出一点鲜血,染红了这玉色罗裙,可美?” 随着青鸢的每一个字,刘三娘的身子剧烈的颤抖起来,唇齿间都打着哆嗦,双眸因为又惊又怒而充溢了可怖的血丝。 青鸢恍若未见,眉宇间的淡然却让人感到了可怕:“这次,一条手臂。下次,一个人头。” 刘三娘将眼泪生生逼回去,眸色却有些晦暗,似乎隐有不服。 青鸢走过去,递给她一包落桂花。轻飘飘的道:“本岁孝敬钱,你漕运帮就免了。省点给兄弟们医治。喏,落桂花,拿回去做点桂花糕罢。” 因为“孝敬钱”,刘三娘脸色有些缓和。可下一秒她的瞳仁猛地收缩。自己拿过落桂花的手已经变为了紫色。 剧毒,紫牡丹。 “”刘三娘眸中最后一点精光终于涣散,身子无力的拜倒在地。 “谨遵鸢姑娘吩咐!”瞧了一场好戏的诸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带着敬畏瞧向这个十六岁的女子。 青鸢似乎有些倦怠,落桂花从她指尖落了一地,被秋风吹得四下飘去:“抛售,屯金。” 女子最后吐出的四个字,淡然悠远,却在三日后,长安震怒,哀鸿遍野。甚至传说惊动了九霄仙人,下凡平息纷争。 日后史书,记载为“商贾乱金,双十之变”。 十月初十。这是一个在后世史书上浓墨重彩的日子。 短短几日内,流言纷纷:金价将跌,朝廷着令大理寺、御史台等部严查传谣屯金之人,并令各地府库开仓售金,平抑金价。 同日。八大世家之一,赵家带头抛售屯金。旋即富户纷纷效仿。 短短十二个时辰,金价回落,并以可怕的速度贬低下去。曾经炙手可热的金矿空无一人,曾经满库屯金的商贾走投无路。 翌日。黑市也开始抛售屯金。曾经百两白银一两金,如今百两黄金一两银。 十月十五。京畿道华州百姓轰杀强卖黄册的刺史,推翻刺史府;关内道庆州金矿商贾举兵反;河南道汴州官牙人聚众杀死市令,举州疯抢盗窃屯银;曹州、濠州贫民反;岭南道广州、韶州、潮州胡商杀市舶使,聚众哗反。 短短数日之内,大魏放佛炸开了的热油,各地动荡纷起,坊市混乱不堪。绿林好汉作乱官府,地头豪强割据为王。 第34章 昆仑君 崤山。一处普通的竹屋。 大魏因为金价骤贬引发的纷纭,都没有打扰到此处安宁。每日有地头上来汇报情况,都是桓夜代为招待。她自己则躲在一旁贪喝桂花酒。 此刻的竹屋煎着一炉药,青鸢倚在炉边榻上似寐未寐。把看药的活儿全扔给了桓夜。 自那次洛阳城楼后,青鸢把落英带回了崤山竹屋。许是当场被人侮辱,落英情绪有些不安,毕竟是由了青鸢,青鸢也不好甩下她。再说京城名医姬渊在她那儿,总得尽尽心意。 “小姐,药汁煎好了。”桓夜端来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还不放心的避免青鸢碰到烫手。 青鸢接过,笑道:“落英现在还不能让男子靠近。我端进去罢。”她刚想转身,却觉得腰肢一紧,桓夜蓦地从背后圈住了她。“桓夜?”青鸢提防着手中药碗,不敢挣扎。 男子的手臂一如的温柔,却有些霸道的禁锢,让青鸢动弹不得,连同那胸膛的温度,都有些异样的灼热。 “小姐,初一见了昆仑公子罢。”桓夜的声音竟有些嘶哑,暗暗的低沉。 青鸢舒了口气,不在意的笑道:“出了洛阳城门的事,就急着送落英回来治病。便是早忘了。昆仑公子只说会于洛阳,没说具体地点。我到时推脱迷路了,也算不得我失约。” 桓夜有片刻的凝滞。青鸢不舒服的动了动身子,虽然相依为命长大,少不了肌肤触碰。儿时生了病也都是桓夜怀里哄睡的。但此刻,十六岁的女子,感受到男子冥海般的气息,竟有些异样的脸红:“你怎么了,放开我。桓夜!” 女子的声音似颤抖的娇柔,让桓夜的眸色深了深。他兀地俯身低头,吻上了青鸢的耳坠子。 潮湿的温度,略显急促的心跳声。青鸢蓦地浑身僵硬,脑子里唰唰一片空白。耳坠子的****,传到心尖一阵阵颤栗。她恍惚听得男子道:“不要再见昆仑公子。他,很危险。” 青鸢糊里糊涂的点点头,猛然缓过神来,挣脱开桓夜怀抱。她两眸直视桓夜,眸子因为羞怒,溢满亮晶晶的生气。 这让桓夜的指尖动了动,瞳仁里最后一点星火又被夜色堙没。重新恢复了那个冷静得有些冰冷的男子。“走罢,看看落英。”他的声音也没有丝毫异样,负手往后院走去。 厢房。掩映在潇潇秋竹中,有些阴暗。因为不常来人,门前石桌都长满了青苔。 二人推门而去,案前一袭鹅黄色衫子的落英,正在专注的瞧着一副地图。 “落英。”青鸢一个人走上前去。落英闻言转过头,对着青鸢柔柔一笑,这幕却令青鸢激动地睁大了眼:“落英.。你.。你好了?” 落英点点头,看向桓夜轻道:“桓公子能否先出去?落英想和鸢姑娘说几句话。”桓夜一愣,也只得推门暂时出去,临行还不放心的看向青鸢。 “他一向谨慎,你莫见怪。”青鸢携了落英的手,有些歉意的道。 落英没有回答,只是眸色愈深,忽地对着青鸢,敛裙跪倒。 “落英你作甚?你是由了我被人羞辱,我照顾你是应该的,不用如此。”虽然作为道上二主,青鸢也屡屡被人跪拜,但面对落英,她还是手足无措。 落英按住青鸢的手,瞳仁里夜色翻涌:“双十之变,除了姑娘谁人敢为。落英只是一介女子,也是大魏子民。知晓那金价之乱,足以乱国。然则累及无辜,生生可怜。落英感姑娘救命之恩,然也替百姓问一句,何罪至此!” 青鸢低下头,身形可疑的晃了下,眸子里有些晦暗不明:“快了,落英,快结束了。” 落英没有明白。半晌,她挤出一丝僵硬的笑意:“那,落英,愿为姑娘侍婢!落英,想亲眼看着,鸢姑娘如何兑现诺言!” 这一番话有些威胁的意味,但青鸢的神色毫无异样,反而亲厚的一笑:“吾名青鸢。” 也不知怎的,青鸢心底竟然一片通透。以至于让她毫无迟疑地对落英道出了真名。落英,凋零之花。绝望的美艳。和那在夜色中飞扬的鸢鸟,竟似同源。 落英似乎想到了什么,眸子陡然一亮,异彩更胜。她敛裙拜倒,叩首至地:“落英,拜见小姐。” 正当口,听得“小姐?小姐我进来了。”桓夜耐不住推开了门,见落英跪拜在地,瞬时也明白了怎么回事。他对青鸢一笑:“咱崤山也热闹起来了。” “是呐。以后和桓夜吵架,有人帮我了。”青鸢恢复了常态,扶起落英,和桓夜打趣道。 桓夜点了点青鸢额头,眸底闪过一线宠溺:“罢了。姬渊神医在找你,似乎有话问你。” “何事?罢了,我去找他问问。”青鸢略一思索,记得姬渊去了后山采药,便一路寻去了。 青鸢推门而去,桓夜也嘱了落英几句,就急急收拾房间去了。 二人走后,厢房恢复了平静,些些凉意。 一个男子从屏风后走出来,负手对着落英笑道:“儿时,你学师父的样子,讨了顿打。没想到如今学着装疯卖傻,也大有可观。” 第35章 昆仑君 落英整了整衣衫,眉目婉约竟没有丝毫异常。她笑道:“周鸣海,身子养好了?亏了精血才使出的天斧术,被人家昆仑随手就压制住了。好意思名为‘凤鸣海日。’” 周鸣海尴尬的一声轻咳:“我哪里比得上你。都是渡过紫气天劫的人了,还被几个苍蝇羞辱。妖女青鸢,让你很感兴趣?” 落英看向案上的地图,眸色兀地有些幽微不明:“妖女?青鸢?不,只为了,都是女人罢了。” 周鸣海摇摇头,没太听明白。只是走过瞧着地图,用朱砂划出的一个点,凉州。 “周小子,知道么?凉州破,断祁连,截昆仑,围秦岭。”落英的声音蓦地有些异样,让周鸣海有瞬间恍惚。 “最近的金价闹得太大。各地动荡。你如何看待?”落英再次发问,让周鸣海缓过神来。 周鸣海换上了一副凝重的表情,眉头紧蹙道:“若朝廷即时制止,则仅为动荡。若圣上无心应对,则可祸国。朝堂上每日都在吵金价,每日都有各地反叛的战况,着实不妙。” 落英嘴角一翘,耸了耸肩道:“朝政,无趣无趣。闹得怎样,都与我无干。不过。” 她停了一停,目光有意无意的瞧向前院,语调有些莫名的喑哑:“不过,一个女子,就能搅动九州。不愧是,他眸底倒映出的身影。” 另一边。后山竹林。秋阳空寂。 一个男子躺倚在楠木旁,身旁放了个药篓子,用斗笠遮住了容颜,似乎已经沉沉睡去。 因为漫山遍野的寻找,走到这儿的青鸢已有些香汗淋淋,看见男子这般悠闲,她不禁没好气的上前一把掀飞了斗笠:“姬大神医!我寻你寻得辛苦!你倒乐得悠闲!何事找我?” 斗笠被掀开,秋日的阳光流转在姬渊没有易容的容颜上,宛如仙人笔下的画卷无瑕。只能感叹世间凡俗的五官肌骨,竟能组合出如斯飘逸俊朗。白皙晶莹的肌肤流转着玉石般的光泽,丝缎般的黑发如水泄了一地。高挺的鼻尖如琢如磨,薄唇含着分令人窒息的诱惑。脸部线条干净而立体,完美得有些妖魅。那些些阖上的眼帘,纤长浓密的睫毛魅惑着一星日光,像蝴蝶般跳跃。 青鸢一时间忘记了自己来干什么,也无法开口叫醒他。只是失神的凝视着这般容颜,指尖有些懊恼的抚上了自己的脸颊:“自己生得不争气,不争气!” 桓夜已是英俊翩翩,没有易容的姬渊容颜若仙,至于方陵朔,更是让她屡次失去对抗的力气,平白让他占了许多便宜。 “俗世皮囊,皆为白骨。”悠悠的声音传来,姬渊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眸,青鸢尴尬得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得姬渊猛地搂过她腰肢,往旁侧一倒,青鸢便被半个身子压倒在地上。 男子如黑曜石般澄亮的瞳仁,闪烁着不知名的光芒,只让人轻轻看一眼就被剜去了整个身心。飘逸的眉目因为唇角一抹似笑非笑,而带了入骨的魅惑。一切在青鸢的眸底放大,二人脸庞近在咫尺,男子的呼吸触碰到青鸢脸颊,些些****。 “神医.。我来问.。落英的病.”青鸢艰难的吐出几个字,她阻止着自己渐渐空白的脑子,让自己发烧的脸颊看上去比较严肃。 “是么,”姬渊缓缓俯下身,离青鸢的脸越来越近,直到二人鼻尖轻触,青鸢无处可逃。只能陷落近男子将要滴出水来的澄澈眸子。 瞧着青鸢紧张、羞恼而又迷迷糊糊不敢动弹的样子。姬渊的眸底划过一丝明亮的温柔,目光移到女子的唇畔,凝眸呢喃:“见过昆仑公子了?” “是,他救了我.”话还没说完,青鸢身子一松,唇便被封住。 姬渊留给青鸢的印象,一惯是京中神医。虽然有时候古怪,可到底是正经。和方陵朔不可同日而语。没想到如今,也会如此肌肤之亲。 青鸢的脑子里仿若有无数蚊蝶嗡嗡呼呼,没留神松开齿关,姬渊刚巧便把舌头送了进来。 姬渊的舌尖巧妙地打着旋,若有若无地****着青鸢的舌面,忽而似乎又含了分怒气,霸道而甜腻地猛烈交缠,或咬或吮,十分用力。青鸢只觉得舌头麻痹得厉害,隐约觉得口里溢出几丝血腥味来。 青鸢像饮了麻药般,晕乎乎的微眯了眼,只能感到灵台一爿爿重重叠叠的烟火,清冷的十月凉风划过,竟然灼热得让人想呻吟。 姬渊些些抬眸,轻轻咬了咬青鸢下唇,模糊道:“鸢鸢,你想哪一个生,哪一个死呐?” 这一番话说得不明就里,模糊的发问却瞬时如凉水倾盆,砸得青鸢灵台恢复了清明。 她一把将姬渊推开,袖中小剑毫不留情地刺出,瞬间划破了姬渊的肩膀,鲜血染红了湖蓝色衫子。 见姬渊没有躲闪,青鸢眉梢一挑,冷声道:“若有下次,直入咽喉。”说罢了,便拂袖离去。却是连着走了几里山路,脸颊都还是烧得厉害。 她兀地想起,去关中平原前,天枢子说的一句卦辞: 若回,则一生安宁。若往,则三生纠缠。 千百年后,一语成谶。 翌日,姬渊果然就云游出诊去了,青鸢自然乐得见。落英性子温柔,又聪明伶俐,没几日就熟了崤山。和青鸢也很是亲近,二人相处,多了分姐妹情谊。倒是让桓夜受了很多冷落。 十月廿。冬季的寒气渐渐发生。 因为金价引起的动荡继续扩散。 华州百姓成立“华安教”,教主自立为华州刺史,反; 关内道庆州平。城内筑数个万人坑,掩埋尸骨。 河南道汴州官牙人叛乱蔓延到了附近的宋州、徐州,小半个河南道全部战火纷飞; 曾经屯金百仓、富甲一方的代州、云州富商反,北境不宁; 岭南道广州、韶州、潮州金饰胡商反,长驱直入,叛军直上泉州、漳州; 朝廷每日战报频传。长安洛阳都气氛紧张,人人谈金色变。无数的人远行昆仑,祈求仙人庇护,九州重回安宁。 第36章 合宫宴 这片金价****中,仍有喜讯传来。大魏与南诏盟。大魏皇帝封南诏公主为昭仪。 帝于麟德殿设宴,庆两国交好,南疆安定,天下同乐。 这些事本来和青鸢没甚关联,可她意外的收到了赵宛月的来信。让她乔装赴宴,揭发李沁华。赵宛月也算救过青鸢一命,二人有如此约定。青鸢自然也不好食言。只得和桓夜商量了番,略加易容,自己面色蜡黄,桓夜则满脸伤疤,见者可怖。一番折腾,方下山了。 马上悠悠地往宫城——朱雀门驶去,盘查的侍卫见了青鸢手中赵家的名帖,都很是恭敬,些些看了下就放了诸人进去。片刻后,马车停在了玄武门,青鸢带上白罗帷帽,与桓夜在宫女的指引下往正殿去。 偌大的麟德殿,金碧辉煌。宫灯如游龙,绵延十里,玻璃莲瓣映亮了红墙上空。御水沟里浮着鸾凤花灯,簇拥着数十只赤金色的画舫,流光宛如朝霞,轻送来舫中歌妓的莺声。 数十丈宽阔的场中,有红罗紫锦搭出的舞台子,饰以流苏金铃,围以百朵牡丹宫花。汉白玉阑干围着高高在上的麟德殿,殿前三丈来宽的空地,放置着数张螭龙鎏金仙人献桃四足食案,案上各色山珍海味,御酒飘香。皇帝和嫔妃一字落座,举着孔雀翠羽华盖的宫女,执着琉璃飞雁八角宫灯的太监,将诸人众星拱月般围在其中。 青鸢当先看向高台上的皇帝。李辰焰。一袭龙袍,九州至尊。 她曾经坠下悬崖,是这个皇帝救她一命,悉心照顾。虽然人是古怪了点,但也不是什恶人。 “周素琼,把那个贱民的眼珠子挖下来!竟敢直视皇帝哥哥,罪不可恕!”一声娇喝将青鸢从回忆中拉回来。一名华服女子,骄矜地站在不远处,挑眉看向她。 正是熙徳长公主,李沁华。 桓夜作势就要冲出去,青鸢按下他,心里发笑,她今儿就是为了李沁华来的,让她多得意片刻,也算是仁慈悲悯了。 “贱民!见到熙徳长公主,为何不下跪!”一名二八女子立在李沁华身后,厉声呵斥道。 清秀的鹅蛋脸,一痕柳眉俏,目若水杏,一席鹅黄色绣银鸳鸯宝相花软烟罗襦裙,衬得整个人娇艳如花,正是周家大小姐,周世子,周鸣海的妹妹,周素琼。 周家小姐的呵斥引来诸人目光。见得青鸢一行人衣饰清寒,都轻蔑的瘪了瘪嘴。 “今儿新贡的茱萸酒,尝尝”,李沁华袅袅婷婷地走过来,俯下身,低语,“妖女,别以为带了帷帽我就认不出你。”李沁华语调阴冷,却神色如昔,甚至亲自为青鸢斟酒。 周围人立马响起一阵“长公主亲和百姓”的称赞,无数世家公子投来钦慕的目光。 青鸢毫无诧异,凭她和李沁华的交手,互相的举止气息都无比熟悉,再易容也能认出来。她优雅的接过茶瓯,指尖抚摸着钧窑上的一枝梅花。 “如何?你,能奈我何?”她的红唇轻蔑地一挑,眸色宛如深邃的长夜,让李沁华有些发惧。 周素琼见青鸢完全没有理睬她,心下不满。鼻翼挤出一丝冷哼,向二人走过来。 觉察到周素琼的步伐,青鸢把目光从李沁华身上收回,蓦地衣袂翻飞,凑近周素琼的面庞。 “贱民!瞎了眼么…”周素琼吓得不敢动弹,虽然面前的女子带着帷帽,可那双冷冷的眼睛,却如夜色的鹰隼,直直的锁定了她。 青鸢莞尔。伸出一根玉指,轻抚上周素琼的双眸。周素琼本能的闭上眼睛,脸色一青一白,却发现自己浑身已然僵硬,完全不听使唤。 周围的人都不解的瞧着这边,不明白堂堂周家大小姐为什么让一个贱民,那肮脏的手抚上她的美目。唯独皇帝李辰焰看到这边,眸底升腾起异彩。 “真美的眼睛,送给我如何?”青鸢吐气如兰,暗沉的语调宛如魅惑。却带着森然冷意。紫牡丹,剧毒,片刻就可以让她双目失明。 “痛——贱人!你拿什么碰了我眼睛——”周素琼忽地倒地,哀嚎响彻半空,她在地上打起滚来,一把一把泪水混着鼻涕擦在鹅黄色罗裙上,完全失了大小姐的仪态。 “妹妹,起来。”世子周鸣海慌忙从一旁上来,指使着家仆把周素琼抬下去。临别,他转过头,阴阴地盯了青鸢一眼,压抑着滔天恨意。 “好了,苍蝇走了,现在该我和公主叙叙旧了。”青鸢嫣然一笑,看向李沁华,神色从容。 李沁华挑眉一笑,刚想应答,听得一声清响。酒瓯已被青鸢倾倒。沿着横线的轨迹,茱萸酒洒在地上,琥珀色的一痕。 祭奠亡人的礼仪。 四座皆惊。李沁华勃然色变,唇角抽了抽,眸底闪过阴翳的杀意,一个巴掌就向青鸢扇来。 可她的手凝在半空。龙涎香萦绕,温润的声音淡淡响起:“皇妹,不可造次。” 四下顿时跪倒一片,山呼万岁。正是皇帝李辰焰。他温柔的抓住李沁华的手腕,双眸却像长安连夜飞雪般冷透。 “皇帝哥哥,这个贱民,竟敢谋害周家小姐,还对皇妹我不敬…”见到李辰焰到来,李沁华顿时换上了一副小女儿般的娇羞,拉着他龙袍衣角,柔声撒娇道。 “嘶——”一声清响,那截明黄色龙袍衣角就孤零零的,躺在了李沁华掌心。李辰焰竟然是取出随身佩剑,将李沁华抓住的衣角,一剑斩断。 李沁华顿时脸如死灰。所有的官员跪倒一片,头也不敢抬。 熙徳长公主受皇室宠爱,皇帝李辰焰也从未说过重话,今日竟是众目睽睽之下,对李沁华如此。李沁华的双眸顿时盈满泪珠,娇躯不住颤抖,看向青鸢的目光已是滔天的怨恨。 “这道羊肺羹是用新鲜的同州羊做的,今年冬天来得早,多用几碗。”李辰焰丝毫没有理睬李沁华如何,也没有理睬朝臣如何,只是凝视着帷帽后的青鸢,眸底有些波澜。 青鸢已经肯定李辰焰认出了她。如此维护,说着故友相逢般的话,任性的,像个孩子。 她蓦地绽放出笑意。 场中的氛围实在太过诡异,诸人都沉默着,朝臣跪倒一片,只有青鸢与皇帝相对而立,说着吃食天气再普通不过的话题。 “启禀皇上,太常寺贺岁的歌舞已经准备好了。”总管老太监实在耐不住,公鸡般的嗓子划破压抑,诸人才庆幸的松了口气。 李辰焰无奈的摇摇头,对青鸢道:“年年都是一般的舞,还不如请个胸口碎大石的。” 青鸢嘴角一翘,想笑,可要怕这个皇帝泛起诡异劲儿,将太常寺的人都斩光。她俏皮的吐吐舌头,声若芝兰:“皇上想听什么?” “属于你的,歌或者舞。” 青鸢些些脸色发红,不过李辰焰帮了她数次,她也当还人情了。想到这儿,碧色罗衫如云飘舞,窈窕身影一跃而上台子,似绿莲待放。 李沁华见无人搭理她,脸色激变,蔻丹指尖都刺进了肌肤,但她终于没有说什么,而是若有深意的瞧了眼王淑妃的方向,蓦地拂袖而去。场中些些如常。 第37章 合宫宴 “皇上,这姑娘…太常寺问如何配乐。”总管老太监迟疑的请旨道。李辰焰也不应答,径直走到舞台前面,在雕花石砖地上席地而坐。 场中再次因为震惊,而安静得瘆人。堂堂大魏皇帝,不处于高台,不处于龙椅,就在舞台前的石砖地上,清清简简的坐着。他凝视着青鸢,从龙袍中取出一只埙,对她点点头。凄婉的调子潺潺流出。 青鸢唇角上翘,碧色罗衫像花瓣翻飞于天地间,广袖开合遮掩,更衬出那身子轻盈,如空谷幽兰。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白罗帷帽下,隐现容颜如花,美目流盼。 “陇头流水,流离山下。念吾一身,飘然旷野。朝发欣城,暮宿陇头.”歌声似碧珠溅玉,似冬梅初绽,似月宫中一缕云烟如水。 李辰焰坐在台下石砖地上,干净的瞳仁被碧衫身影全部填满,让他的心底些些喘过不气来。一抹浅笑在他唇角绽放,眸中眷念迤逦。白皙的指尖吹奏着陶埙,些些凉薄的宫商角徵羽仿佛世间绝唱。 青鸢透过白罗翻飞,看向台下的男子。明黄色龙袍尊贵无比,温润的眉眼儒雅无暇,唯有双眸寂寞如水,浓重的哀伤。她实在不明白,从第一次相见就不明白。为什么身为帝王,还有那般哀然的眸子。 让她禁不住,想去煨暖。 所有人都沉浸在歌舞里,没有人再去计较方才动荡。唯独高台之上,一名华服女子面色阴暗:“青鸢妖女,你竟然还没死,竟然敢引诱圣上。本宫让你有去无回。” 王淑妃,世家王家嫡女。当年青鸢被李辰焰救到行宫,便和她生出诸多过节,最后淑妃对她行杖责之刑,差点让青鸢小命不保。 “表姐,你也认出来了?她是妖女青鸢。”李沁华凑到王淑妃跟前,恨恨的低语到。 王淑妃身子往旁侧了侧,让李沁华挨着她坐下来,亲昵的拍了拍她的手:“沁华,这是一张冰针符箓。冰针入体冻心,阳气尽失,她活不出片刻。” 李沁华接过那张朱砂符纸,眉宇间有些惧意:“表姐,皇帝哥哥靠台子近,况且这合宫欢宴人眼众多…” 王淑妃嗔怪她一眼,翘起蔻丹食指点了点她额头,道:“冰凝细针,如何有形。你莫非是怀疑表姐的仙术。”李沁华慌忙撒娇的摇摇淑妃的手臂,连道不敢。 舞台之上,“寒不能语,舌卷入喉。陇头流水,鸣声幽咽。遥望秦川,心肝断绝…”青鸢歌声如泉,摄人心魄,碧衫流转,轻盈似莲。她忽地眸色一闪,感到一种危机,不待她反应过来,便觉得面容一僵。 身体的每一寸筋骨都在碎裂,发出冰柱子坠地的声音,每一条脉络里的血液都开始凝固。冷,砭骨的冷让她想生生的把自己揉碎。她来不及发出惊呼,身子一软,就要从台子坠下。 没有人清楚发生了什么。唯见得玄色衫子一闪,一个男子已经把青鸢接在了怀中。从席位到舞台数十米,竟然一瞬即至,甚至连脚步声都没有。 青鸢脑子已经有些浑浊,她睁开一线眼,看到一张伤疤脸,认得抱她的是桓夜,心下安宁。 桓夜十指如风,迅速地点了青鸢身上几个穴位,随即握住了青鸢双手。顿时,一股热流充斥浑身,几个呼吸之间,就驱散了砭骨寒意。 瞬息变故,让场中诸人都没有反应过来。鸦雀无声,只是愣愣的瞧向舞台方向。 “怎么回事?”皇帝李辰焰走上前来,就要去碰青鸢的手。 桓夜不动声色的侧了侧身子,刚好避过。臂膀圈得青鸢些些发紧,让后者不由蹙眉。 “皇宫之中,有歹人以仙法邪术,危害无辜平民。臣女请皇上明鉴!”不待姬渊应答,一抹倩影已盈盈拜倒,声音清越,让场中诸人都听了个明白。 正是赵宛月。她若有深意的瞧了眼青鸢,再次面向李辰焰,一扣三拜道:“启禀皇上,方才那位姑娘坠台,乃是遭受歹人邪术。一宫一阁一轩楼,诸仙人以法术护佑万民。没想到堂堂大内之中,还有人将仙术用以如此肮脏的目的,臣女请皇上万不能姑息!” 赵宛月满脸义愤填膺,一席话坚毅响亮。场中顿时响起一片应和声,当先有几位朝臣跪下来,请李辰焰下旨。 “安静。”李辰焰眉心一动,轻飘飘的吐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可场中熙熙攘攘数百人瞬时噤言。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明黄色身影。 “可有大碍?”李辰焰揉了揉眉头,走上前去瞧姬渊怀中的青鸢。 他没有急着搭理赵宛月的话,也没有下旨惩恶,反倒是当先问了青鸢,是否安好。这让一干进谏的朝臣顿时尴尬起来。 “赵宛月,你瞎说什么?虽说昆仑之巅,一宫一阁一轩楼,但仙人百余年都没影儿。仙法更是虚无缥缈的东西。那舞姬不过是自己犯了疾,或者玉足崴了,何必怪到仙法上去!” 李沁华一声冷笑,眉宇间的两寸青金石金莲珠串因为心虚,有些微晃动。 那厢,王淑妃已然走下高台,敛裙拜倒:“皇上,臣妾斗胆一言。舞台之上,变故颇多。舞步乱了,玉足扭了,都是民间常见的。赵家小姐忽的说来是仙法,倒让臣妾开了开眼界。” 李辰焰已经有些不耐,赵宛月慌忙伏地道:“皇上容禀!仙法无痕,还是常见变故,不如问问这位姑娘的意思。臣女不敢妄言!“ 这话说得很是公正。场中的诸位朝臣捋捋胡须,也点头赞同。于是众多目光向青鸢处积聚。 青鸢从姬渊怀中翻身落地,整了整自己的白罗帷帽,确信没有容颜暴露。方一撩罗裙,便要向李辰焰拜倒,毕竟礼数不可缺。 “不用向朕叩拜。禀明实情便是。”没想到李辰焰一把扶住她,臂膀轻柔却不容抗拒。 青鸢微怔,旋即了然一笑:“非舞步凌乱,非失足坠台。无痕无迹,无有声息。” 非舞步,非失足,排除自身意外。无痕无迹,无有声息,排除刺杀。那唯有一种可能,仙家法术。而后宫之中,早有传闻,王淑妃会仙法。李沁华是王淑妃表妹,加上方才极力反驳赵宛月的样子。所有人恍然明悟,真正的凶手似乎是这个“贤淑有德”的熙徳长公主,“皇帝哥哥明鉴!休听贱民之词,她和赵宛月是商量好的!”李沁华蓦地脸色苍白,连连磕头。 第38章 合宫宴 “哐当——”一声,李辰焰竟然兀地仗剑出鞘,不带一丝感情的指向李沁华玉颈。让后者吓得浑身打颤,美目因为恐惧完全扭曲。 旋即朝臣太监宫女贵宾,刷刷跪倒一片。没有人敢说一句话,只是一个劲把头深深埋下去。 “皇上息怒!沁华是您的皇妹,求皇上三思!”王淑妃也花容失色,磕头为李沁华求情。 似乎和这位皇妹真的有几分情谊,李辰焰眸色动了动,收剑沉声道:“禁足思过宫。”思过宫,不伤及性命,确实是开恩了。李沁华忙不迭地磕头谢恩。 “朕和她一块儿长大的。”李辰焰凑近青鸢,有些歉意的低语道。害怕青鸢怪他惩戒太轻。他似乎都不敢看青鸢的脸。 青鸢对李辰焰淡淡一笑:“天下官九品十八阶,独独皇帝这个官儿,生生不好当呐。” 李辰焰蓦地抬起头,如同孩子般干净的笑意泅湿了他眸中冰冷:“谢谢你,鸢儿。”李辰焰的称呼让青鸢心一动,本能的想说两句话拒绝,可话到嘴边都无力抛出。 “不过,为什么熙德长公主要危害这位姑娘呢?”大理寺卿疑惑的跪下进谏。场中诸人都有些不解,猜测着到底是什么理由,让堂堂长公主震怒。 “皇上明察!”赵宛月见愈发自信得意,娇声撞破了此刻安宁,“熙徳长公主谋害舞姬,实是这位姑娘曾经撞破,长公主私通贱民,王家王臻!我大魏以礼治国,不想后宫如此丑态,让宛月心痛不堪!” 这一句话,宛如在场中炸开了惊雷。如果说谋害一个无名舞姬,倒无伤大雅。可是私通贱民,无疑是众目睽睽之下,打了皇家巨大的耳光。 李辰焰的浅笑忽的僵住。握住剑柄的指尖发白,似乎又要作势抽出。 “皇帝哥哥!沁华贵为长公主,不敢自失皇家身份!皇帝哥哥和沁华一块长大,难道不相信皇妹品行,还要听一个外人说道么!”李沁华忽地伏地,声音已带了哭腔。 赵宛月轻蔑的瞧着李沁华我见犹怜的姿态,眸中隐现着恨意:“皇上,如此不堪丑事,臣女纵有十个脑袋,也不敢妄言!当时这位姑娘在场,皇上一问便知。” 李沁华一个踉跄扑过去,抓住青鸢裙角,僵硬的谄笑着:“姑娘,你那日子所见,实是王臻对我不轨。姑娘切莫看走了眼!我是长公主,只要姑娘道来实情,姑娘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 青鸢俯视着女子满脸颤抖的胭脂,心下作呕。前时还骄矜美艳,恣意妄为的长公主,如今却跪在她脚下,恐惧得苦苦哀求。 见青鸢不说话,李沁华把求救的目光投向王淑妃,可后者只是呆呆的坐在那里,似乎也在震惊李沁华将她这个表姐也瞒了去,眸中有了隐晦的不满。 李辰焰凑近青鸢,脸上带着淡淡的浅笑:“是么?” “是。” 青鸢亦是简单的答到。 “很好。”李辰焰转过身,眉梢一挑,顿时一股邪气散佚出来。冰冷的眸子失去了往日所有的温润,隐现着嗜血的红丝。 皇帝李辰焰发怒了。所有人都在心底默念着这句话,然后一个劲祈求自己不要被殃及。方才还附和李沁华的一帮朝臣更是鸡啄米似的磕头起来,顷刻满额鲜血。 “长公主府,凌迟,一人不留”简洁的话,从李辰焰的喉咙里挤出来,冰冷至极。 李沁华顿时浑身瘫坐在地上,华服惹上了砖地污垢,看上去狼狈不堪。一大批金吾卫涌上来,毫不留情的将李沁华压下去。女子连一声哭喊都没有。只是向木偶一般被拖下去。 全场死寂。 李辰焰又看向王淑妃,让后者吓得嗫嚅双唇。王淑妃,王家掌上明珠。而李沁华的母妃便是出自王家,二人有表亲关系,一向亲近。如此丑事,她这个表姐长辈,不用想也知道,皇帝的态度。 “贬,思过宫宫婢。” 李辰焰毫无犹豫的一句话,直接让曾经高高在上的四妃,变为了卑微下贱的宫女。场中王家的宾也哗然色变,可偏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求情一句。 一群太监宫女涌上来,撤走淑妃筵席。一个太监更是尖着嗓子嚎道:“淑妃…啊,不,是贱人宫婢,请吧。从这走去思过宫要好一阵呐。”那太监伸手就要来拉她,被王淑妃猛然打开:“阉人!本宫会走!” 王淑妃整了整鬓间华贵的鸾凤金步摇,优雅起身,拂袖离去。步伐一如既往的端庄尊贵,却显得可笑了。似乎有一丝哀然,一丝晃动。 麟德殿恢复了安宁。在李辰焰的示意下,笙箫重奏,歌舞继上。没有人再敢议论方才变故,只是互相斟酒致意,说着葡萄酒如何醉人,胡姬如何美艳。 十月廿五。 帝旨:熙德长公主私通贱民,妇德不端。为正纲常,凌迟处死。 同日。凉州动荡被平息。主事者被押往长安,共一百二十三名,于西市斩首示众。 十月就在这场皇家的惨剧中过去,转眼,十一月初九。 第39章 索债鸢 安,死人坡。寒气渐生,朔风呼啸。 寂静的亡魂之地此刻却有些喧闹,一群赤膊汉子手执铁铲挖着什么。旁边几人押着一个年轻公子跪在地上。旁边立着一名白衣女子,正默默的瞧着。 “鸢姑娘,挖出来了。倒没怎么坏,还认得样儿。”一名汉子欣喜的跑到青鸢面前,单膝跪地。 青鸢点点头,瞧向从挖的土坑里被抬出来的女尸。面色死白,有些些尸斑,四肢腐烂的地方恶臭难闻。天气冷儿,容颜还未大变,赫然是熙德长公主,李沁华。 “堂堂长公主,因为出了那样丑事。只能胡乱埋在死人坡,连皇陵都入不得。”那汉子瞧着这幅样子,捂住鼻子道。 青鸢眸色闪了闪,略一抬手:“东西给我。本姑娘送送她。” “早给姑娘备好了。谁叫她对鸢姑娘不敬,活该千刀万剐。”汉子递上了一条鞭子,还不忘谄笑着为青鸢把鞭子用衣袂擦了擦。 “青鸢!你想干什么!沁华都被凌迟乱葬了,你还不放过她么!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活该下地狱,你活该祸国殃民!”那被押着的年轻公子忽地浑身一抖,挣扎着对青鸢嘶叫道。 “公子,看戏可不能吵闹。”青鸢指尖一动,袖中小剑刷刷飞刺入男子膝盖骨,利刃插进髌骨,男子撕心裂肺的哀嚎了声,头软软的搭了下去。 竟然是八大世家之一,吴家世子,吴雁棠。 青鸢收回目光,缓缓走向李沁华尸身。诸人都目光复杂的瞧着白衣女子宛如索命的怨魂,一步步发紧发慌。 “李沁华,当日沈府寿宴,你穿着胭脂色的襦裙,额间鸽血红金莲珠,你笑得如此骄矜美艳。如今,你怎的躺在那儿不动了呐?民女给公主请安,你不叫我起来么?”话音刚落,一声刺耳的锐响,一记鞭子就狠狠的打在了李沁华的尸体上,裂出条口子,却没有一丝血流出。 青鸢兀地笑了笑:“你那时不也是用鞭子打了我么?他们说你好鞭法,打得好,妖女青鸢。那,我如今的鞭法如何?你不起来夸夸我么?” 刷拉一声,又是一记鞭子狠狠的抽在了李沁华尸体上。依然的,没有一丝血。 “李沁华呀李沁华,你说我活着就是罪,那我作为罪孽也要活下去,你却偏偏死了,不划算呀不划算!”青鸢朗声大笑起来,却听得很是刺耳,深处却是哀然浓重。 她忽地一个踏步跃到吴雁棠面前,抓住他的衣襟,逼他看着自己:“吴雁棠,你喜欢她是么?她是你珍惜的人是么?那本姑娘就让你瞧瞧,看着珍惜的东西在眼前一片片碎裂,是何等生不如死。” 曾经李沁华带着吴雁棠的南郊屯兵来幽谷追杀她,对桓夜动用了符箓。那玄衣男子在自己眼前无力掉落的一幕,青鸢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那种无能为力,那种,想要毁了自己。 “妖女,因果相袭,都会报个干净。我吴雁棠如今是报应来了,你终有一天逃不过。”吴雁棠兀地抬眸,充满血丝的眼眸雪色凛凛,狠狠的盯住青鸢。 青鸢歪头一笑,神色温婉地把小剑递给手下,轻柔的吐出两个字:“剜舌。” “青鸢,你逃不过的!终有一天,你爱的人也会在你面前魂飞魄散,终有一天,”吴雁棠疯狂的嚎叫止到了一半,后面就是无声的挣扎和迸了满地的鲜血。 青鸢连头都没有回,只是一步步走回李沁华身边,手臂一扬。一鞭鞭好不留情的打下。清锐的鞭子响在死人坡回荡,而那手执长鞭的白衫女子,白衣似雪若丧服,她面容清冷,瞳仁里漆黑一片没有倒映出任何东西,就放佛是从无边的深渊里挣扎出的一点执念。 场中的都是诸派地头,道上响当当的人物。此刻却一个接一个的,默默跪倒。 只有吴雁棠似乎已经吓傻了,鲜血从嘴里汩汩流出,静静地,只能留下两行浑浊的泪水。 死人坡,亡魂呼啸,鞭响阵阵。鞭尸灭魂,罪孽轮回。 “小姐。”桓夜眸子里闪过一分担忧。那个白衣女子沉默不言,只是一鞭鞭打得那么细致那么镇定,没有错过一步,也没有慌乱一步。 似乎是听到了桓夜的声音,青鸢些些停下来,浑身香汗淋淋,为她那苍白的脸增添了点血色。她回眸对桓夜一笑,却让桓夜心尖无由颤了颤。 “姑娘.。打好了?”汉子听得鞭响停息,哆嗦着试探问道。 青鸢把鞭子扔到地上,掏出罗帕来擦拭指尖。她身前的女尸已经完全认不出了人样,浑身上下像朵花般绽开来,露出了森然白骨,还有蛆虫蠕动。 青鸢点点头,说出来的话依然是轻飘飘的:“其他公主府的人,都挖出来。挫骨扬灰。” 静了一会儿,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续道:“头砍下来。送给赵宛月。告诉她,七日后,我来收她的命。” 诸人跪倒一片。生不起丝毫反抗的念头。“那吴世子?”有人迟疑道。 “丢到官道上。会有人来救他。世家内部都有供奉的道士,死不了。”青鸢冷声道。诸人吓得干干咧了咧嘴角,忙不迭领命离去了。 死人坡又寂静下来,寒风呼啸,寂静如斯。 桓夜走上前去,一把把青鸢抱起,眸中宠溺如水。女子没有拒绝,只是把头靠在他胸口,似乎倦怠不已:“桓夜,我要开始索债了。” 这一句清淡的话,却放佛预告了日后震惊大魏八大世家间的惨案。让高高在上的八大世家敬畏、臣服、无能为力。 “好。落英已经做好饭了,我们回崤山。” 桓夜一如既往的应道。他停了会儿,抱着青鸢往回走:“小姐,过几日,就是沈岐老爷的辰日了。” “是。去趟庐州罢。爹爹当年说,要带我去紫蓬山,吃正宗的鸭油汤包。” 这一次,桓夜没有回答。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只有寒风吹起女子的白衫衣角呼啦作响。 第40章 索债鸢 庐州。 位于淮南道。淝水穿城而过。谓之“淮右襟喉、江南唇齿”。 官道上,一辆马车从关中崤山出发,已经马不停蹄的行了数日了。正是青鸢一行。 马车里很是舒适,临近南淮也些些温暖。青鸢拢了新制的鹿裘,青丝全拢在肩后,塞进了珠灰色的绒毛里。桓夜驾着马车。落英陪在青鸢身旁。可是青鸢一路的表情都有些恍惚,眸色里有些泪光盈盈。 十一月十三,沈岐辰日。 是小时候惯了让青鸢坐在肩头,带她去看庙会的爹爹的辰日。青鸢曾经说想去庐州紫蓬山,吃正宗的鸭油汤包,爹爹当时摸着她的头,脸上的笑宛如三春日华。可这到底化为一片虚梦,随之而来的就是赐名青鸢,流放崤山。十年后,她再次回到沈府,爹爹一如的笑着,说着“这辈子,还没有带你去过紫蓬山吃鸭油汤包,真是个不中用的爹爹”。然后就是剑光和鲜血模糊了青鸢的视线。 五岁,十六岁。紫蓬山依旧风景秀丽,鸭油汤包依然美味。可是来到这里的人,就只剩下了一抹倩影伶仃。 青鸢深深吸了口气,头微微右偏,似乎儿时爹爹在旁边,一如的摸摸她的头顶,问她是不是倦了困了想吃云片糕了。可是车内终于是一片寂静。 官道到了尽头。马车悠悠驶进州城,可本该繁荣昌盛的州府,一切却死寂得厉害,刺骨的朔风里隐隐带有血腥味。 “小姐先等在车里。我先去看看,这个州城古怪。”桓夜紧了紧手中长剑,就欲翻身下车,没想到青鸢也随着他跳下了车。 “小姐在车里梢候!”桓夜焦急的想把青鸢又抱回车上,没想到青鸢一把按住她的手,笑道:“桓夜莫担心。难道,不是有你在身边,青鸢就最安全么?” 桓夜一愣,旋即唇角蔓延开一抹浅笑,他点点头,一行人往州城深处走去,似乎隐隐的听到了人声,让诸人心里放下了块大石头。 州府中心是坊市,有个很大的广场。可也是处处破败,砖地上干涸的血迹,油亮的青草覆盖了断壁残垣。一群官吏打扮的人聚在那里,高高在上的坐在一处倒塌的房顶上,面前的广场上跪了一千多号人,人头攒动却鸦雀无声。 “咳咳,我州州库中,屯金丰厚。尔等只要以五十两银子,就可以换一两黄金。岂不是划算?前阵子可是四百银一金。这么便宜的买卖,尔等还要反抗,真是不识好歹!”一个府军校尉晃悠着手中的刀戟,乜眼瞧着跪着的诸人。 旁边一个年纪稍轻的府军讨好的应和道:“庐州死了五千多人,你们一千多个还想跑到山林里隐居起来?真以为节度使大人找不到?一群畜生!” 青鸢一行人藏在暗处,已经明白了怎么回事。屯金被抛售,金价骤贬。曾经府库里都是黄金的州县慌了神,强令百姓以银子来换。可最令她震撼的,是这群官吏属于节度使。也就是统辖二十四州的淮南节度使。为了金银私利,竟是以几乎屠城的手段,将一州财富收归己有。 六千多条人命,全部做了贪欲的刀下鬼。青鸢兀地心里作呕,脑袋有些发晕。 场子上一个男子双目通红,兀地高声叫道:“彼时银贱,户户屯金。如今骤然金贱银贵,又从哪里翻出那么多银子来!拿不出银子换屯金就要抵命!五千多条性命,做鬼也不会放过尔等狗官!” “就是!”另外一个赤膊汉子粗鲁的声音因为悲愤都变了样,“我看是你们官府前时眼馋了高额金子,府库都换成了屯金。如今金价骤贱,当官的都慌了神!还想移祸到百姓!拿着刀子逼我们交出银子!” “那我们又有什么办法!”那个校尉猛地从砖石上跳下来,通红的眼睛有些癫狂,“州库里都换成了黄金,还以为富甲天下了。谁知道******金子一日作贱!我庐州转眼成了空壳!一库的黄金都成了烂泥!” 校尉嘶叫得气势汹汹,吓着了旁儿的一个小孩子,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爹!我要娘亲!你说娘亲去冥王那儿做了,可是虎子想她了,虎子要她回来!” “狗官!我和你拼了!”那个汉子突然龇牙裂目,他兀自往府军冲过去,青鸢蓦地发现,他的手臂竟然只剩下了一条,跑起来都踉踉跄跄。 而场中诸人,全部躯体不全。有的被剜去了双目,有的双腿被斩断,有的甚至双臂都被齐肩斩断,种种残暴之处,让暗中的青鸢浑身都打了个寒噤。 校尉轻蔑的一挑眉,就要命人射箭,可那射到半空的箭镞忽的拦腰折断,一把匕首哐当一声落在广场石砖地上。 全场寂静。 然后所有人的目光都发现了,从暗处走出来的青鸢一行人。尤其是那当先的青衫女子,右手还保持着刺出暗器的模样,眸子凛冽无情,带着上位者的轻蔑冷冷的乜着屋顶上的衙役。 “哪儿来的小姐,这般血腥地可不适合你。想效仿巾帼绿林,也是太晚了。”领头的一个校尉瞬间猜到了青鸢的意图,眸子里闪过冰冷的杀意。 青鸢心头一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残肢的伤口处流出的血都是紫红。紫牡丹,中者时刻受血毒之痛,宛如万蚁蚀骨。原来所有人都身中剧毒紫牡丹。 落英也吓得往青鸢靠了靠:“小姐,紫牡丹,你不是有解药么?” “一千余号人,没有这么多。”青鸢的声音有些嘶哑。先是残肢,又是紫牡丹,这些人还吊着气,还能抗议官府,只因为一口气劲儿。 “跑!”趁着这空档,一声大喝,那个赤膊汉子抱起小男孩,撒腿往场外跑去。所有人也都反应了过来,轰的一下疯狂四散。 由于肢体残缺,所有人都是踉踉跄跄,双目通红,发了疯般的见路就跑。有的人没了双腿,都有乡人把他背在背上,没了眼睛的被人牵着指引,没有一个人被抛弃。府军慌了神,一边叫嚣着执刀冲上去,一边令弓箭手齐齐放箭。 第41章 索债鸢 青鸢几人被撞得东倒西歪,没一会儿就分散了。只有落英还抓着她,为她清理出一条道来。 “小姐,人太多!召屠鸢!”桓夜的声音从某个方向传来,青鸢眼眸一亮,连忙取出袖中烟火,却发现根本点不燃。 趁这个空档,忽听得一声怒喝:“你这小贱人!哪儿跑来搅局的!”那个校尉冲到青鸢背后,一柄大刀毫不留情的砍下来。青鸢就要避开,没想到一个乡民逃跑过于慌张,一步绊住了青鸢的脚。让她身形不稳,晃悠着正好往校尉刀刃的方向倒去。 忽地,“小姐!”一声惊呼,青鸢感到自己被人抱住,轨道一偏,重重的向左侧的地砖摔去。她一抬眸,就看到抱住她的落英,双手死死的护住她,笑容有一丝惨白。 “落英!你怎么样!”青鸢勃然变色,可下一秒,一滴滴鲜血从落英背部躺下来,一滴刚好落到她的唇角,让她浑身开始颤抖起来。 “小姐快跑.”落英的目光开始失去焦距,可她仍然挤出一丝笑,掩饰着贯穿背部的大刀。 青鸢的瞳孔猛然收缩。她和落英相识不久,也就是顺路救下,然后旅途做个伴。没想到落英竟然用一条命为她挡了一刀,她自问,换做自己,不会做到这一步。 “畜生!”青鸢的眸底兀地雪色熠熠,无数小剑从她袖中刷刷飞出,齐齐往那个校尉射去。没有一丝迟疑,堪堪全部刺入人体三十六处大凶穴,中者尝尽失明失聪癫狂经断脑腐诸种肉体之苦,最后被折磨而死。 青鸢再不看那校尉一眼,只是手忙脚乱的扶住落英,胡乱的掏出自己随身伤药。可因为手哆嗦得厉害,小瓷瓶的盖子半天都没有打开。 “小姐可还记得与落英的约定?”落英瞧着青鸢,挤出一丝力气问道。 “金价之乱,早日平息,生灵免涂炭,九州复太平。”青鸢一字一顿应道。 “那就好,小姐救落英一命,落英也算还命了。小姐快先跑出去,跑到来时的官道,点燃烟火召唤屠鸢罢。桓公子与姬公子不知去向,耽搁下去也不是办法。”一大串话让落英重重的喘了口气,放佛浑身的血色都被耗尽了。 忽地,愈发嘈杂的喧嚣从不远处传来。更多百姓的惨叫,震碎了整个庐州。原来是节度使的援军到了,似乎有千余精兵,利刃长剑不是对向了外敌突厥,而是刺向了自己的子民。 屠城,这是日后震惊大魏的变故。 淮右襟喉、江南唇齿,庐州,州城六千多条人命,尽皆白骨。 噗嗤一声,一个人头砸到青鸢的裙衫上,鲜血立刻染红了碧裙儿,头颅热乎乎的触感传到青鸢的肌肤,让她的脸色瞬间便为死鱼眼般的惨白。 “还愣着作甚!躲到这里来!”一个大力把青鸢和落英拖进旁边隐蔽的巷子里,赫然是方才那个赤膊汉子,他怀中拥着小男孩,浑身血迹斑斑。 青鸢浑身一抖,缓过神来,自己方才呆的地方,一群府军牵着猎犬,张扬的一路杀过来。青鸢感激的对汉子点点头,发现落英已经昏了过去。 “落英!”青鸢心下一慌,像个孩子般的摇着她,想把她唤醒。 “她没事。没有伤到关键,但不能再折腾了。这个巷子隐蔽,你把她放在这儿,得救了再回来寻。不然大家都跑不掉。”那个汉子查看了下落英的伤势,撕下自己的粗布衣,为落英简单包扎。 “你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罢。长安来的?”汉子一边包扎,一边似有深意的问道。 青鸢点点头,忽地,噗通一声,汉子竟然对着青鸢跪下,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吓得青鸢莫名其妙。 “庐州早就是节度使势力割据之地,皇上远在含元殿,怎会知道庐州金价之乱的惨状。请小姐将这份万民书带到长安,交给长安的大人,进言吾皇!”汉子深深的拜倒在地上,双手高举一卷绫书。上面黑乎乎的写了一篇陈情表,盖满了通红的上千个手印。 青鸢眸色有些晦暗不明。陈情表,万民心血,就算交给了李辰焰又怎样,这场金价之乱,本就是她青鸢的手笔。 看到青鸢沉默,汉子以为她不答应,他还想说点请求的话,没想到陈情表被接过,女子笑道:“我应了。” 汉子惊喜的一抬头,却瞬间愣住。面前这女子的眼睛,没有一丝动容一丝波澜,漆黑到绝望的长夜无边。他摇了摇头,驱逐出心底那抹异样的颤栗,只当自己看花了眼。 忽地,一阵犬吠传来,官兵的猎犬对着他们的小巷子狂吠。百余个府军向这边凑过来。“那里的贱民!交出买命钱百两银子!或者家中银矿也行!不然格杀勿论!” “我庐州完了,六千多条人命,一宫一阁一轩楼的仙人们是瞎眼了么.”汉子蓦地脸色死灰,他忽地抬头,郑重的对青鸢叩首道:“拜谢小姐大恩。我庐州六千多条性命,会在冥府为小姐祈福!求小姐也能虎子带出去!小姐珍重!” 最后一个字落下,青鸢还不及阻拦,就看到那汉子一个箭步冲出了巷子。“狗官!”汉子故意向官兵高声叫骂,一边撒腿往反方向跑去。 数条猎犬当先扑上去,没一会儿,那身影就湮没在一群畜生里,初时还有惨叫,后来就没了声。一条猎犬爪子一刨,一条男子的手臂飞到青鸢脚边,几乎只剩下白骨,吊着的几缕肉满是犬牙印和畜生唾液。 “哇——姐姐,我想爹爹!”那个叫虎子的小男孩也被吓住了,哇哇的哭起来。这一哭格外刺耳,更多地官兵和猎犬向这边凑过来。 “虎子,拉住姐姐的衣角,不要跟丢了,姐姐带你逃出去。”瞧着越来越多靠近的府军,青鸢拭了拭虎子的泪珠儿,尽量柔声劝道。 “爹爹在外边等我么?” “是。” “娘亲也在?” “是。” 第42章 索债鸢 两个简单的回答却让青鸢几乎力气耗尽,虎子倒是显出了喜色。青鸢又把落英背到自己背上,用襟带将她牢牢束稳。她最后将陈情表揣进怀里,猛地冲出了巷子。 青衫身影在一片血海白骨中格外显眼,官兵几乎第一时间就发现了青鸢,猎犬嚎叫着追上来:。“站住!” 背上有落英,身后还缀成个小虎子,青鸢每一步都跑得格外艰难。绣鞋踩过尸堆,耳畔是惨叫哀嚎。断裂的人手人腿让她跑得踉踉跄跄,她甚至感到自己踩过的骨头咯吱作响。噗的一声,旁边的一个百姓被砍为两半,鲜血刷的溅了她一脸。压抑的天空,阴翳的雪,无数的尸骨堆积如山,撕心裂肺的哀嚎撞得她耳膜发痛。 活生生的人间地狱。 青鸢眼前一阵眩晕,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脑子嗡嗡的一片响,她似乎隐隐听到虎子的声音:“姐姐我不想走了。” 青鸢一怔,恢复了些许清醒,看向那个小男孩。他站在一堆尸堆上,怀里抱着个头颅,甚至亲热的抚了抚鲜血淋淋的头颅,童音清脆无暇:“姐姐,我不走了,这是爹。娘亲去串门了,虎子想和爹爹在一起。”虎子。 “虎子!那不是你爹!姐姐带你去找爹爹!快过来!”青鸢瞳仁收缩,她的声音却完全嘶哑。 “这就是爹爹,虎子要和爹爹在一起.”小男孩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得无数只羽箭射来。虎子那小巧的身躯,瞬间被设成了箭镞包。 青鸢的瞳仁瞬间扩大失去焦距,还有倒下去的小小身影,怀里那颗血红的人头。世界都开始眩晕和颠倒,全部开始腐朽坍塌。青鸢的眼帘前一派血红,有黏稠的液体从她眼角流下来。 “罪孽,是我的罪,我青鸢.”青鸢摇摇晃晃,耳朵里什么也听不见,最后感到有力的臂膀扶住了她,熟悉的气息让她安宁。她已经听不到那个人如何唤她,只是浮现出倦怠的一抹微笑与呢喃:“桓夜,记住了,我青鸢有罪,因果相袭,总要报个干净。” 十一月,庐州。 金价骤贬,屯金作泥。曾经富甲一方的地头豪强纷纷家破人亡,庐州刺史更是强行命令百姓,以银换金,还强夺各处银矿。庐州百姓群起反抗,各县争斗无数。 十一月十三,庐州州城,惨遭屠城。 六千多条性命,无一生还。 淮右节度使素席跪殿,历陈罪魁祸首—地头豪强的霸道。含元殿震怒,斩庐州刺史,并准淮右节度使出兵征讨,于三日,将庐州地头势力尽数灭杀。 可是真相随着六千多条怨魂,飘散在朔风里,没有谁知道,只是曾经昌盛的淮右襟喉、江南唇齿,此后百余年破败冷清,再无兴盛。 转眼,十一月十五。长安。 因了八月兴起的金价上涨,广州金饰胡商骤增。而忽地金饰贱卖,京中胡商响应广州,将金价骤贬归于黑市抛售,聚众闯入黑市交易场所,斩杀数十人。道上诸派前往增援,名都长安,一片混战。 后世史书,将此日变故载为“十一十五,蛮夷犯华”。可谓是大魏立国以来,胡商与魏民发生的最激烈冲突之一,令后人谈之色变。 两京如何,都没有扰乱崤山秋意寂静。 夜色浓重,崤山后山的一处荒原。荒原上停着数百展孔明灯,已经有数十盏陆陆续续飞升上空。千山万壑无言沉寂,灯如瀚海明珠。 一名女子穿梭其中,不停地用手中火折子点燃一盏盏孔明灯。朦胧月光下,女子容颜似秋水清冷,又如黑夜般明澈。精致的脸部线条带着些些凉薄的清华无双。七尺青丝任由了它在晚风中吹拂,一袭简简单单的玉白鲛绡罗裙,哀然如丧。 这样的女子,让她身后跪着的百余个人失神忘言。他们都是道上呼风唤雨,血里来血里去的人物,此刻却带了敬畏和倾慕的目光,追随着这位女子。 “鸢姑娘,让小的们帮你一道点孔明灯罢。这百余盏,要点到什么时候。”半晌,阎摩耐不得寂静,缓缓的出声问道。 青鸢摇摇头,她轻声发问:“办妥了么。” “依了姑娘吩咐,小的们率领道上诸派前去支援黑市。管他什么大食波斯鸟国,碍眼的一律杀了。都是些商贾,除了赵家的人,哪里比得上咱练家子。”阎摩恭敬地禀道。 旁边的单混头似乎有些愤愤,撸袖子道:“胡商和赵家关系不错,后来赵家侍卫也参合进来。也不过咱想着鸢主子连赵世子都敢杀,赵家那些鸟侍卫,咱也就杀了个干净。” 青鸢怔了怔,问道:“赵家也参合了?可有代世子赵宛曜的干系?” 单混头略一思索,答道:“这个倒不明白。赵家侍卫都是绣花拳头,不中用罢。” 青鸢唇角诡异的上翘。她和赵家有些帐还没有算,自己差点还忘了。单混头续道:“姑娘,咱砍了赵家那么多人,就算仙人不怪,皇帝怕要大怒了。” 众人似乎深有同感,发出一阵不平的议论:“鸢姑娘,如此真的好么?长安,天子脚下。那些胡商或者是和朝中官员多有勾结,譬如赵家,或者在本国颇有势力。一下子死了百余个.” 青鸢的火折子递出去,又是一盏孔明灯袅袅升起:“人脑有一穴,名神庭。为禁刺凶穴。所有现场看到实情的人,留条性命罢。” 以针灸之术,夺去知情者神智,留下的,只有傀儡似的一口气。可是没人敢出声质疑,只是在月光下,唰唰叩首拜倒一片。 “对了,鸢姑娘,还有这个人。帮着胡商那边。她说自己是宫里的,小的们不敢动。便给姑娘压上来了。”阎摩抬起身子,指使着诸人压上来一个女子。 年芳二八,身形窈窕。光洁的额头上佩戴着一圈宝石璎珞,眸子是秋意般的深褐色,高挺的鼻梁下,红唇妖娆过于嫣红。一袭樱红色宝相云水浪纹浮光锦襦裙,竟用五彩丝线绣了藤蔓龙鱼蝙蝠等中原女子罕见的纹样。 青鸢回眸一瞧,这赫然是皇帝李辰焰新纳的昭仪,南诏公主蒙氏。 第43章 索债鸢 “放肆!我乃皇帝嫔妃,放开我!”,蒙氏看出诸人以青鸢为首,挣扎着向青鸢喝道,“我等慕于大魏开化,不远千里恭贺来朝。尔等却恣意贬低金价,数月之内,大涨大贬,令我族商贾生计艰难。说甚两国交好,说甚互通有无,尔等都是眼馋了其中利益,才作乱坊市!待我禀报父王,定要尔等.” 南诏公主的话断在了半空,随后樱红色的倩影就软软的倒了下去,玉颈正中,一柄小剑刺穿了整个咽喉。 阎摩吓得缩了缩脖子,对青鸢做了个揖道:“鸢姑娘,若她真是什么公主娘娘.” 青鸢拭了拭自己的指尖,淡然道:“你要她回国禀报南诏王么?” 阎摩等人慌忙连道不敢。见青鸢没有其他吩咐,纷纷叩首告辞。临去,单混头蓦地回首,试探道:“鸢姑娘,你要不现场去看看?有你在,小的们干活也热火些。” 青鸢回眸看向手中的火折子,眸底却一派:“我,害怕。” 阎摩等人顿时响起一阵笑声,只当青鸢说笑,道上的人,谁不是从尸堆爬过来的人。而这场金价之乱,迄今已让千余人成了刀下鬼,如今还有谁怕来着。 诸人离去,夜晚的秋原恢复了平静,清辉如水。 半晌,青鸢似乎叹了口气,立起身,微微回身侧头,看向不远处石头上,坐着的男子。她早就察觉了他在那里,可是等了半天他也只是沉默,她有些耐不住了气。 那无边月光下的男子,那漫漫秋原中坐着的男子,那集清华、俊朗和邪气于一身的男子。黑色绸缎般的长发拂过他玉石般的肌肤,面上带着一顶青玉面具。 一袭玉白镜花綾的宽大衫子,衣襟处些些散开,露出的一痕胸膛宛如大理石雕琢而成。他坐在石头上,一腿曲起,右手懒懒的搭在上面。衣衫下露出一只脚竟然是赤足。它静静缩于一隅,纤细无骨,勾起人心底无限爱怜。 秋月清影,公子无双。白衣卿相,昆仑公子。 青鸢忽然觉得有些窒息,偏偏就迈不动一步,火折子在指尖已经燃尽。 “你,失约了。”昆仑公子轻道,语调深处却是致命的寒气。 “我,迷路了。”青鸢模仿着他的口气,不想让自己乱了阵脚。 “哦?”,昆仑公子轻飘飘的应道,简单的一个字却被他说出了几分邪魅,“你不会来找我?” “我为何要来找你?”青鸢眉梢一挑,尝试着重新点燃火折子,冷冷应道。 “因为,我要你来找我。”略略提高的音调霸道无比。话音一落,玉衫飞舞。昆仑公子蓦地跃身到青鸢身旁。 “一袭素衣,孔明灯升。何意?”不待青鸢揶揄,他下个问题就已抛出,放佛场中的主宰,让青鸢不舒服的蹙眉。 “悼魂。” “金价之乱,牵连过万。孔明灯升,杯水车薪。”昆仑公子看向一盏盏孔明灯,身影似画中幻化,魅惑众生。 青鸢揪了自己一把,逼自己扭过头去:“小女子不及公子,有治国相才安邦韬略。不过是点点孔明灯玩,让公子见笑了。” 青鸢想说得义正言辞,却不知怎的让旁人听来,有一分娇嗔。昆仑公子似乎低低笑了声,忽地转身,递给青鸢一个绿檀食盒。 青鸢迟疑的接过,打开盖子,顿时香气扑鼻。竟是一碟荔枝蜜饯。 自己曾对轩辕簌说起过,后来念着关中无此物,还让她遗憾了好一阵。她虽然奇怪昆仑公子从哪里得知,但蜜饯的香味已经勾起了她的馋虫。便是没有疑惑地,连连送进嘴里。眉宇间绽开小女儿般的干净笑意:“好吃!不错不错!” 昆仑公子的眸色深了深:“就不怕有毒?” 青鸢包满了腮帮子,模糊应道:“” “失约亦即负我,负我的人,没有还活着的。” 青鸢咽下蜜饯,满足的随意应道:“吃饱荔枝蜜饯死,也不差呐。”说着又用罗帕细心的把剩下的包裹起来,念叨着“回去让桓夜尝尝”。 兀地,她的眼前一花,昆仑公子蓦地转身,凑到她跟前。两个人的距离不过半尺,青鸢能清晰的看命男子眸底翻涌的夜色,感受到男子衣衫上雪水般的气息往鼻尖蹿,让她瞬时呆立在那里。 晚风吹拂起青鸢七尺青丝,昆仑公子缓缓抬手,指尖绾上几缕鬓发,打了几个转儿。绸缎般的青丝缠绕,衬得那食指形态完美、骨如冰雪。 “听说,你救回他,是为了个栗米窝头?”昆仑公子的话轻飘飘的,听不出喜怒。 “,全给了他.” 昆仑公子眸色愈深。瞳仁恍若无尽深渊和晦朔长夜,噙着冰冷而决绝的慑人威压,让青鸢根本生不起一丝反抗的念头。 “送本公子一个栗米窝头如何?”昆仑公子轻道,高出青鸢几两个头的他,俯下身子,逼近了青鸢的脸庞,目光有意无意的凝住了佳人红唇。 青鸢简直连大气都不敢出,只是稀里糊涂的摇了摇头,栗米窝头于她确实有些特殊意义。 “哦?”佳人青丝在男子指尖滑溜而下,重新飘拂在了晚风里。男子轻吐出的一个字,却无端的邪魅。让青鸢浑身发僵,两眼都看不清东西。 昆仑公子的眸色凝了凝。食指抛弃了青丝,轻抚上了女子的唇。一点点勾勒出菱形的唇线。指尖些些凉薄的温度,抚摸过温暖潮湿的唇瓣,令人窒息的暧昧似夜色浓稠起来。 “本公子得不到,就会毁了哦。”昆仑公子的指尖顿了顿,续道,“不怕我杀了你?” 这一句话让青鸢的灵台猛地恢复了清明。她眸色一闪,刹那间,袖中小剑赫然已经抵在了昆仑公子腹部:“公子想要我的命,抑或,我要了公子的命。” 片刻的凝滞。唯有一盏盏孔明灯升起,映亮两个人的瞳仁。 昆仑公子指尖一松,放下了手。唇角似乎微微一弯,那个弧度也是令人瞬间失神。他没有应答,青鸢只觉得眼前一花,再一瞧,那无双身影已经拂袖而去,让她一丝儿都抓不到。 只有一轮秋月依旧安宁,荒原寂寥。 “隔日,要找天枢子算算卦了。”青鸢叹了口气,发现由着方才一番独处,她的襦裙都被冷汗浸湿透了。 第44章 索债鸢 转眼间,十一月。传闻突厥在祁连山附近蠢蠢欲动,朝廷责令节度使严加防范。 同月,金价贬斥到惊人的程度。曾经四百银一金,如今四百金一银。黑市的屯金抛售依旧在继续,胡商和魏民的冲突死伤数百,举国震惊。赵家户部尚书素席跪殿,进谏皇帝惩戒道上,不知怎的,却被皇帝压了下来。倒是听闻新封的昭仪,南诏公主蒙氏暴毙。惹得流言纷纷。 南诏王派出使者进京质问。蛮夷频饶边陲。大魏南疆又隐隐不稳。 同月,因为长安黑市的骚乱,广州胡商反。市舶司被胡商控制。朝廷令岭南道节度使平叛。 十一月十六。花间楼。 红绡绿罗,靡靡笙箫。道不尽的温柔乡可怜,留不住的美人恩如花。国事如何动荡如何,都没有影响到此地梦似的欢娱。 花间楼正中的舞台上。此刻却躺了名女子,光洁的额头上牡丹花钿,飞仙髻中绿松石攒珠梅花步摇,眉如柳梢,目如水杏。玲珑的身子上一袭水紫色百蝶穿花销金彩缎衫子,怎么看都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 “那是怎的?是哪家小姐罢?怎么如此躺在台子上?”周围的宾窃窃议论着。旁边的一个着黄栌色衫子的公子嘿嘿一笑道:“模样是不错!没看到她不能动弹么。许是李夭颜那小贱人在教训新人罢。” “李夭颜!这则么回事!你不会是绑了哪家小姐罢!”周围的人戏笑着,向不远处走来的李夭颜叫喝道。 可李夭颜只是恭谨的垂首立在一旁,目光隐隐以身旁的二八女子为尊。 诸人都愣了下,打量了下那女子。年纪不过十六,戴着顶白罗帷帽看不清容颜,身子窈窕步步生莲。身上一袭玫瑰色鸾鸟腾云暗水纹镜花綾衫子,淡水红鲛绡披帛,用银线细细绣出莲花鲤鱼。 正是青鸢。 她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走上台子,俯下身用一根青葱食指抬起女子的下颌,轻道:“赵宛月,那日沈府寿宴,本姑娘浑身不能动弹,乃是中了奇毒,傀儡娘。只对女子有效为了花间风流所制。赵大小姐如今感觉如何?” 赵宛月瞳孔猛地收缩,可惜她无法动弹,也无法说话,只能死死的盯住青鸢,眸底有颤抖的恐惧。 青鸢嫣然一笑,抚了抚玫瑰色的衫子道:“最是花间风流事。本姑娘特意穿了这般妍丽的衣服,来庆贺你巫山云雨,得享人世极乐。你瞧着可好?” 赵宛月的瞳仁一颤,似乎明白了什么,一滴豆大的泪珠就滚了下来。 青鸢没有理睬她,起身面对围观的宾,柔柔一福,朗声道:“各位贵人请了。花间楼新来了个丫头,虽然是个哑巴,但模样不错。可惜性子倔了点,奴敢请各位贵人替奴教训几番。花间自有重谢。” 那个着黄栌色衫子的公子哥儿走上前来,往赵宛月的脸上揪了一把,不怀好意的对青鸢道:“姑娘意思,是这样教训?” 青鸢点点头,“有意思有意思!”那个着黄栌色衫子的公子哥儿拍手大笑,目光忽地锁定了青鸢,似乎想看透青鸢帷帽后的真容,“姑娘方才说,花间必有重谢。不知这谢,是否是姑娘自己?” “自然。”青鸢嘴唇一笑,神色毫无异样。但却让暗中守护的道上诸派不由叹气,这个黄栌色衫子的公子哥儿,怕是要下地狱了。 “好!本公子当先头尝尝鲜儿!”那公子兀地兴奋起来。双手一挥,瞬时撕下赵宛月的衫子,露出雪脯似玉,绯色抹胸。公子哥儿的眼睛里顿时射出猥琐的光,一只手就去解自己的腰带。顿时,场中响起了一片****的赞叹声、口哨声、评论声,已经有无数人两颊发红,齐刷刷在台子后排起队来,双眼像饿狼般盯紧了赵宛月。 青鸢压下心中的作呕,转过脸去暗暗离开,逃也似的奔到高处的阁楼,砰的一声把窗扇紧闭起来。隐隐的,耳畔却不住传来恶心的呻吟和兴奋的嚎叫。 “恶心!”青鸢不由火大,哐当一声将整套茶杯茶壶往角落里掷去,兀地,传来一个人噗通跪地求饶的声音:“鸢姑娘息怒!小的来听鸢姑娘吩咐!” 青鸢缓过神来,见得是道上的人,正色道:“罢。方才那个着黄栌色衫子的公子哥儿,饿狼分尸。” “遵鸢姑娘命。” 片刻,厢房内重新安静下来。或者说,整个花间楼又安静下来。 “鸢姑娘?”李夭颜没有敢进来,只是敲了敲窗楹,试探的问道,声音却有些发抖。 青鸢一蹙眉,走到案边重新为自己斟了杯茶,应道:“这么快就了了?” “了了。”李夭颜的声音有些异样,停顿一会儿,才继续道,“气绝身亡,肠断而陨。”毒药封闭了四肢言语,唯有内心极度的伤痛,才能从内自毁经脉,是为,肝肠寸断。自绝。 青鸢扶住案沿,身子可疑的有些颤抖,但只是片刻,再次抬眸间,神色已经恢复了常态。“还不去收拾残局?”余光瞥到窗纱外的人影,青鸢疑惑的发问。 可是那人并不回答,反而缓缓踱进,推门而入。想房内光线不明,只能隐约瞧见一抹玄紫色衫子,身影英拔,静静地立于青鸢五步开外。 “李夭颜,你可以走了。”青鸢蹙眉,指尖反射性的握紧了袖中小剑,只待那人一开口,就拔剑出鞘。 “你对这些事儿很熟悉?”那人发话了。赫然是男子的声音。 第45章 帝王心 青鸢眉梢一挑,握住小剑的指尖松开,迟疑道:“李辰焰?皇上也来逛花楼?你都瞧见了?” 男子赫然是大魏皇帝,李辰焰。他一步步走进青鸢,缓缓的步子却有些压抑:“只是来看一个故人。” 李辰焰只答了两个问题。青鸢没好气的道:“故人?李夭颜?你不会是来会老相好罢。” 李辰焰淡淡答道:“故人罢了。你,对那些事儿很熟悉?” 这个问题,他问了两道。青鸢有些不明所以。 “” “那些人,对赵宛月做的事。” 青鸢觉得李辰焰有些古怪,语调也有些嘶哑。她正想问几句,却忽地手腕被人抓住,一个大力把她往后一推。猝不及防下,青鸢生生撞在了屋墙上,背心钻心的疼。还不待她反应过来,便觉得身体被李辰焰压住,方才拉住她手腕的手则移到了她下颌,带了两分冰冷的掐住了她,让她浑身无法动弹丝毫。 青鸢大惊失色,正想呵斥几句,可刚一开口,嘴唇就被封住,旋即李辰焰的舌头从张开的牙关趁机送了进来。湿润的舌尖失去了镇定,霸道的在她唇齿间每个地方逡巡,掠夺着每一寸的柔软和芳香。带了几分慌乱的疯狂,吮尝着、抚弄着、啃噬着,让两瓣佳人红唇都开始肿胀发紫。似乎是不满于青鸢僵硬的舌头,那带着龙涎香的舌尖含了分怒气,游走过去诱惑缠绕,青鸢只觉得舌尖都发麻,大脑似乎空气不足,有些眩晕的窒息感。 男子宛如被惹恼的饕餮,全然没有了眉宇间的儒雅温厚。他浑身的温度都在上升,略带慌乱的喘息放佛在渴求害怕失去的东西,冰冷而又温柔的帝王威压铺天盖地,让青鸢觉得眼前一片片火花乱放,重重叠叠的迷雾漫漫,生不起任何反抗的力气。 李辰焰的指尖打了个转儿,松开了青鸢的下颌,像只灵巧的游鱼,探进了青鸢的衣襟。些些凉薄的指尖,抚摸过佳人肌肤如玉,脖颈、玉肩、锁骨,一路向下。每到一个地方,都让青鸢心尖一颤,仿若一点点火星点燃。 青鸢灵台一片混乱,唇齿间已经有了血腥味,可身前的男子还是在疯狂掠夺着。她眸底隐隐有泪光闪烁,正在努力抓住最后一丝力气。 忽地,唇齿一空,身前的压迫骤然消失。玄紫色的身影软软的倒了下去。 一切又恢复了平静。男子倒地的微响,砸得青鸢灵台瞬时清明。她深深吸了几口气,又打了几下脸颊,让自己恢复镇静。才发现李辰焰似乎是晕了过去,四肢发冷,赫然有中毒的现象。 青鸢心里一动。李辰焰吻了自己,就立马中毒。而前日子,正有一个人,抚摸过自己的双唇。那个人白衣如仙,月光下容颜无双,让她无法抗拒的沉沦。 昆仑公子。 “毒,竟然抹了毒.。”青鸢指尖颤抖着抹上自己的唇瓣,那里还残留着李辰焰吮尝出来的伤痕。此刻,她些些后怕,那个诡异的昆仑公子,用毒于无形,言笑之间,她丝毫都没有察觉。而她唯一吃过昆仑公子的东西,就是那罐荔枝蜜饯,如所料无差,那便是解药。 青鸢慌忙掏出那个小罐,想给李辰焰塞几颗。却发现荔枝蜜饯,早被她贪嘴吃了个精光。她有些无力的叹了口气,毕竟是大魏皇帝,自己还不想弑君来着。 青鸢心下无奈。念着只能把李辰焰送回宫,然后呆在那儿替他瞧瞧,以致痊愈。以免消息走漏,她倒成了下毒的。 “昆仑公子。”青鸢呢喃,恍惚的碰了碰唇,一时间,恍若有咿咿呀呀的传唱:那佳人朱唇如袅娜花,那温柔似世间无情毒。 十一月。被八大世家的几个噩耗搅乱。 吴家世子,吴雁棠重伤。好在吴家供奉的道士帮其医治,倒也无性命之忧。不过,听闻自后吴雁棠神情有些恍惚,也不说是谁所伤,只是日日把自己锁在房内,写着一个“沁”字。 后来,赵家大小姐赵宛月不知所踪。赵家出动了无数精兵暗卫前去寻找,但都杳无消息。继而赵家代世子赵宛曜出面,压下了此事。于是不了了之,倒是民间传闻纷纷,说赵大小姐因为金价之乱,惹上了道上的人,才遭此噩耗。 一时间,金价之乱,让京中诸人草木皆兵,谈虎色变。 后来,又有皇帝身体不适,奏折都送往寝宫。朝廷宣召了个民间医女进宫诊断,近身伺候。让民间大小医馆猜测无端,后宫诸女更是艳羡不已。 进入十二月。年关的喜庆气氛开始流转。 关中两京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各宫各家的屋檐下都凝出了丈许的冰柱子。游子千里还乡,窗扇黏上了朱红色的窗花。孩子们穿着新制的棉裘,举着糖葫芦串,嬉笑着唱着民谣。 金价依然以恐怖的速度贬价,动荡依然像毒瘤一样,向整个大魏国土蔓延。 华州“华安教”东入兖州、青州,占运河与朝廷对峙; 河南道汴州叛乱推举黄驷为将,号为“黄眉军”,占领宋州、徐州、濠州; 代州、云州分为方家军、龚家军两路,打出“兵谏”的旗号,由北向南,由恒州攻入汾州; 岭南道广州、韶州、潮州金饰胡商以陈甫楠为首,以泉州为本营,西入汀州、虞州; 各州战火纷飞,朝廷战报如山。连天子脚下、长安洛阳的氛围也紧张起来。一派热闹的年关欢庆下,却让人觉得暗流汹涌。 商贾乱金,双十之变。成为了敬天十一年,所有人的噩梦。 十二月初十。 寒辞去冬雪,暖带入春风。 蓬莱殿。龙床镂雕九爪螭龙腾云,赤金色的帷幔彩绣百子百孙万福字,龙涎香似有还无。正是大魏天子的寝宫。 李辰焰着明黄色文绫中衣,墨般的长发用墨玉九股钗懒懒的簪着,他倚在龙床上,瞧着面前絮絮叨叨的人,眸色温软如夜。 “我寻神医求来的解药早早服下了,也不是甚厉害物。怎么数日过去,总还是残留了一脉,到底哪里出了岔子…”青鸢盯住黑乎乎的药汁发神。 李辰焰已经和常人无异,但就是体内始终残留着一脉毒意,让青鸢担心一离开他就会复发。她制的毒,也不是宫中普通御医可以医治的,让她滞留皇宫数日,万般无奈。 忽听得李辰焰有些莫名的道:“鸢儿很想朕快些好转,然后,鸢儿离开大明宫么?” 青鸢眉梢一挑,转过身去把药碗放在案上,不经意的答道:“那是自然。皇宫待一日都闷。”可她的话音刚落,忽的感到李辰焰蓦地从身后搂住她的腰肢,又顺势一把将她拦腰抱起。 第46章 帝王心 “李辰焰!皇上!皇帝!圣上!”青鸢惊慌的叫起来。一时间连称呼都乱了套。 李辰焰抱着她向绿纱窗下的流苏榻走去。一边悠悠道“只许叫李辰焰,朕,特许”。 李辰焰比青鸢高一个头还多,他将青鸢放下,让她坐在榻上,自己也坐在他身后,臂膀锢住她的腰肢。男子胸膛的温度从整个脊背传来,包裹得她密不透风。感到李辰焰微微低下头,唇齿间的气息拂在她耳畔,些些****。 “李辰焰,放开我。”青鸢咬住红唇,沉声呵斥。可通红的耳坠子已经引来身后男子的轻笑。 “听闻民间,庆新岁都要贴窗花。鸢儿喜欢哪一个?” 李辰焰不知从哪儿取出一大叠朱红窗花,他举着一只喜鹊登梅福字窗花,不急不缓的试问青鸢。 “李辰焰,你放开我!放开我!”随着男子言语,唇齿间的温热,混着龙涎香的香氛,一股股喷在青鸢颈间,让她浑身阵阵打颤。 李辰焰自顾地将窗花展开,细心的将糯米浆糊涂上去,然后微微起身,将窗花贴到窗扇上。龟锦纹紫檀雕貔貅白泽的窗扇,忽地增添了几分生气。 “鸢儿,你知道么。天下至尊,然则重不可堪。突厥屯兵边境,随时卷土重来。两京中又闹起了什么金价,各地动荡命案无数…” 青鸢一惊。李辰焰居然兀地给她说起朝政来。而其中的金价之乱,正是她弄出来的纷纭。 没有留意到青鸢的异样,李辰焰继续低声喃喃:“每天都有各地的百姓请命,每天都是朝臣在含元殿上吵吵闹闹,朕真的,头疼…想把他们都杀光…都死了,都没有那些烦人的声音了,烦人的奏章…” 青鸢忽地变色,慌忙肃声道:“李辰焰,你是大魏天子…” “那又如何!”李辰焰打断青鸢的话,些些提高的音调,带着一丝戾气和无助。 “这天下,本就不是我的。” 最后一句语调蓦然沉下去,片刻的寂静。 忽地,一个大力将青鸢一推,让她来不及反应,“噗通”一声,已然兀地倒在了榻上。明黄色衣袍整个向她压下来。 “李辰焰!你做什么!”青鸢脑门一凉,猛地撑住李辰焰的胸膛。她秀眉紧蹙,眸子里一半担忧,一半寒光凛凛。甚至下一刻,她的匕首就要刺出去,然而她的指尖终于僵在了半空。因为,李辰焰的眸。 那是一双,没有倒映出任何东西的瞳仁。倾尽九州三百六十道繁花,三界百万神明似锦,都无法激起一丝波澜。通通都化为了无边的黑暗。 青鸢顿时心里发寒,双手像溺水般挣扎起来。 “鸢儿不要动,小心朕把蓬莱殿的宫婢都杀光哦。”李辰焰的声音带着些些的嘶哑。他将青鸢的手擒住,顺势推到她头顶,女子玲珑的身躯顿时无比清晰。使得他的呼吸有些紊乱。 “鸢儿呐。”李辰焰叹息似的喃喃,旋即垂头吻上青鸢的红唇。 似乎是怜惜的,又似乎是迷醉的。李辰焰湿润的唇尖勾勒着青鸢的唇形,不缓不慢,一如他容颜的儒雅淡然。将红唇上的每一寸柔软,每一寸香甜都尝尽,那湿润的唇尖才轻轻叩开了青鸢的齿间。 青鸢像个傀儡般身不由己,龙涎香将她整个包围,男子的气息往她的俏脸扑来,无尽的****和沉迷。 那湿润的唇尖终于探进了佳人檀口。灵活如同水藻间的游鱼,熟练地魅惑着青鸢僵硬的丁香舌,待到那丁香舌有了丝丝反应,他又忽地往后回撤,在她的唇齿间打着圈儿。如同两只嬉戏的游鱼,缠绵不休。 青鸢终于本能的呼吸加粗,浑身的温度开始升高,似乎感到整个人再一点点被融化,她两靥绯红,娇躯开始不自然的扭动,眸中开始一点点染上****。 干净而凉薄的指尖在她的浑身游走,让经过的地方都开始颤栗。罗带轻解,碧色衫子从她肩膀处毫无声息的滑下,露出玉肩雪肤,精致的锁骨,玉色鲛绡抹胸,绣着一枝紫玉兰。 李辰焰的眸色终于失陷。他含住青鸢玉珠子般的耳坠,灼热的唇滚过玉颈,****着线条优美的锁骨。每一寸雪肤,都开始泛起丝丝粉色。 纵然蓬莱殿温暖如春,可是裸呈肌肤的寒意,让青鸢不禁打了个寒战,唤回了一丝理智。“李辰焰,”可是这样的话说出来,却带了娇嗔的味道,方李辰焰夜般的双眸燃烧起星火。 一声轻响,碧色外衫如水般滑到地上。天鹅般的玉颈,雪脯上两痕锁骨迤逦,莲藕般的纤细臂膀,仅剩的鲛绡抹胸上,刺绣紫玉兰完美的勾勒出骄人的曲线。 灼热,两个人的身子,四周的温度都开始上升。沉重的喘息开始慌乱,青鸢已经感受到李辰焰身体的变化,让她的脑子雷鸣般轰响。 明黄色的龙袍“刷拉”一声被扯下,男子滚烫的肌肤再次贴紧佳人玉肌冰骨。滚烫的唇一路而下,走到鲛绡抹胸,湿润的舌尖魅惑般勾勒起那枝紫玉兰。 满堂暧昧,春色无边。忽的,一线寒光,破空而来。 下一秒,青鸢身上的压迫陡然消失,李辰焰软软的倒在一边。脊背中插着一柄利刃。正好对着前胸心口的方向。 似乎这把匕首本来就要贯穿脊背,直刺心口,可偏偏由了什么迟疑,让匕首的力道只刺进了四寸,不多一分,不差一分,不会要命,但剧痛难耐。 青鸢脑门冒出冷汗,浑身的灼热瞬时消退。她完全没有看到匕首来自何处,而且如此精准的手法,简直是神出鬼没。 李辰焰依旧软软的趴在一边,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四下安静,听得清雪风吹得琉璃宫灯中的烛火摇晃。 第47章 棋局了 “李辰焰,对不住了。”青鸢眸色一闪,翻身披衣,拢了拢凌乱的青丝,跌跌撞撞的推门离去。 她摸索着漆黑的宫道,一路踉跄的跑回自己住的绛棠阁。刚喘一口气,才发现浑身的罗裙都被冷汗打湿了。她整个把自己裹在了锦被里,紧紧的抱住自己的双膝,沉沉昏睡过去。 绛棠阁佳人安睡,暮色渐沉。太液亭中却似有絮语。 太液亭中置着一张黄梨木翘头案,案上几碟糕点,一个博山炉熏香,两个男子相对而坐。其中一个明黄色的龙袍,正是皇帝李辰焰。 “那一刀没有结果朕,方夫子是不是觉得无趣。”李辰焰拨了拨博山炉熏香,背上刚包扎的伤口还有鲜血渗出,可他看向方陵朔的表情没有丝毫异样。 “要不,再来一刀?”方陵朔的指尖戳着一块糕点,兰陵王面具后,星眸似笑非笑。 “那就不必劳烦了。她才为朕调理好中毒的身子,朕还珍惜得很。”李辰焰泛起莫名浅笑。 片刻的寂静。一把利剑赫然抵在了李辰焰腰间。 方陵朔的面容笼上了月光,俊逸不凡,没有一丝温度的平淡无波。 “你,伤了她。” 被利剑抵住的李辰焰微眯了眼,轻道:“你,到了最后,更会伤她。” 话音刚落,那利剑兀地刺进李辰焰后背,鲜血汩汩淌下,顷刻便弄脏了龙袍。可似乎想起了什么,匕首到了半路就停下,再要片刻就会贯穿李辰焰的身子。 “怎么,恼了?朕都还没生气呐。边患紧张,胡宝有价无市。你操纵道上官牙人,控制了我大魏暗中所有西域市场。获利甚巨,以商制政,朕可都看得清楚。”李辰焰的眉宇间闪过剧痛的苍白,但他只是微微眯眼,任精光如炬从他黑夜般的瞳仁里射出来。 方陵朔嘴角一翘,面容邪魅,晦暗不明,凛然的气息让人不由地臣服:“皇上圣明。可最近各郡市令总是不长眼,查处牙人,颁布惩令。连我这个主子的话,都不放在眼里。倒戈相向,皇上好手段。” 大魏市令,掌坊市交易规则,全国郡县,数百之众。曾是方陵朔控制大魏商贾的臂膀,可如今却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生生割断了这条臂膀。 许是身后的鲜血淌得太过厉害,让李辰焰觉得不舒服。他修长的食指往后背一抹,指尖上顿时鲜红一片:“朕,嫉妒你了。” 说了一半的话却让方陵朔抽出了利剑,他蓦地莞尔。笑容冰冷无暇:“很好。当年的你也长大了。若是没有蚂蚁挣扎,这盘棋就我一人对弈也是无趣。不过,你给我记好了,若是你再敢那样对她,就凭你手中官牙人几颗棋子,挡不过我半日。” 方陵朔的语调满是轻蔑和傲然。他伸手抓了个糕点,就转身离去。再没有回头看李辰焰一眼。 李辰焰些些叹了口气,夜般的瞳仁里浓重无彩:“朕,真的嫉妒你了。不是因为天下呐。” 后宫中的某处。夜色浓重。绛棠阁。没有一丝声响。 “鸢姑娘,醒醒。”申癸淡淡的声音从一旁传来,青鸢猛地睁开眼。 却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处郊外,初春绿意萌生,青翠连天。骇人的是上百个坟头,零落的散在绿意中,安静又带着死气的和风呜咽。 青鸢一怔,不可思议的瞳孔扩大,如果她没有记错。她应该是为了李辰焰的中毒,留在大明宫。现在应该是深夜,自己在绛棠阁安睡。 “这是哪儿.”青鸢忽地眼皮子猛跳,她瞧向申癸,不由的拔剑出鞘,往后退了两步。 “是鸢姑娘的梦境。”申癸淡淡应答,这个申屠的长子,道上尊称“大公子”。因为青鸢和申屠齐名,所以申癸一直对她执晚辈之礼。 梦境,申癸入了她的梦境。这绝不是俗世的范围,唯有鬼神仙法,才能如此出奇。 “好一个大公子。”青鸢眉梢一挑,凛然而笑。片刻的震惊后,她已然恢复了平静。只是看向申癸的眼神愈发警戒。 “我不是人,不是鬼,自然也不是仙。”申癸却似乎看透了青鸢所想,淡淡应道。 青鸢挑眉。六道轮回,申癸不是凡人她知晓,可她也只是凡人,自然看不出申癸到底是谁。可他却那么简单的回答了出来,就不知道申屠是否知晓。 申癸看向面前的坟头,数万之巨,一望无际,像一堆堆馒头,散落在青草丛中,坟头上没有任何碑铭,也没有丝毫祭品,显得格外凄清。 “此次金价之乱,大魏举国上下,直接和间接的,牵连无辜性命九万三千四百六十一。癸将汝等魂招来此,以为坟茔。近十万条性命,无论是女子,还是腹中胎儿。” “最后一条命,第九万三千四百六十条命,是一个六岁小童。她母亲拼了命救下他。贪官却不放过,打断他的双腿,将他丢在坟地里,小童最后被活活饿死。三日后,春草绵延,顷刻就掩埋了。” “这是一个书生。常州人士,官在长安。当时满城尸首,无人收捡。这书生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七日,为近九百条人命收棺掩埋,入土归乡,最后活活累死。” “这是城中手艺最好的一个铁匠…” 申癸的声音依然如昔,青鸢却浑身发抖起来,她放佛看到无数条冤魂从九百个坟头中钻出来,冒着绿光的眼睛,浑身死气斑斑,呼啸着,哭喊着,嘶鸣着,向她扑过来。 “为什么…我有什么罪…俺没有得罪任何人…贪官…妖女…”嗡嗡呀呀的声音像潮水般,一个个浪头打来,震得青鸢耳膜钻心的疼。 第48章 棋局了 “不…我不是故意的…”青鸢步履踉跄,颤抖着躲避着,苍白的脸上已经有点点泪痕。 “鸢姑娘,你没罪,他们也没罪。不过因果循环,总要冤冤相袭,报个干净。”申癸的声音有些飘忽。这让青鸢浑身一抖,恢复了神智。 她干干的咧了咧嘴角,道:“大公子带我来这里,想让我如何谢罪?” 话音刚落,青鸢的脚踝便是一阵锥心的疼痛,噗通一声瘫坐在地上。脚踝放佛筋骨碎裂,让她没有半分力气再站起来。 “申癸!你竟敢打断我的腿!放肆!我和你父亲平辈论交,你竟敢伤我屠鸢!”青鸢蹙眉,袖中的匕首毫不留情的刺出去,却被申癸轻松躲过。 青鸢一声冷笑,另一手的烟火已经绽放在上空,是召唤桓夜和道上的信号。但旋即她就笑意僵硬。那烟火在半空中忽地没了踪影。 “鸢姑娘,别费力气了。这是,我申癸的世界。在这里,我就是九霄上仙。”申癸负手离去,最后的一句话飘散在风里“近十万人,他们很寂寞呐,鸢姑娘陪陪他们罢”。 瞧着那白色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青鸢终于有了一分慌乱,她完全不能站起来,她试着挪动了几里,却发现,总会诡异的回到原地。正如申癸所说,在这里,是他的世界。 青鸢放弃了动弹,倚坐在一个坟头,脑子里一寸寸镇定下来,既然无法逃脱,不如安静等待,申癸说不定真的只是让她待几日,“陪陪”这些亡魂。 青草萋萋,坟头绵延。四下安静,连鸟声都无。没有时间流逝,也感不到饥饿,她一个人百无聊赖,四下又安静至极。四周青草慢慢枯黄,凉飙始发,肃气蔓延。不一会儿,青草尽数凋零,半空中纷纷扬扬落起雪来,近十万坟茔像一个个白馒头,愈发孤寂。 如此封闭的空间里,竟然还有四季时间转换。唯独青鸢就这么呆呆的坐在坟头旁,可能一个时辰,可能一天。 “咳咳。”青鸢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声音,兀地响起在空旷的坟原里,竟把她自己都吓了跳。 兀地,这一丝声音放佛撞碎了此地的平静,仿佛泄露了人的生气,四周忽地有些骚动。无数隐约缥缈、乘风无痕的魂魄纷纷冒了出来。青鸢毕竟是一介凡人,第一次看见密密麻麻的数十万亡魂,吓得还是浑身一个哆嗦。 无数的亡魂,或男或女,年老的已经耄耋古稀,年少的还是才学会走路的孩子。他们身形缥缈,身形与常人无异,唯独瞳仁的地方是一片空白。却好像看清了青鸢,俱俱往她聚拢过来。寒气,刺骨的阴寒往青鸢袭来。 “别过来!干什么!我是青鸢,别过来!”青鸢眼角一跳,本能的转身逃跑,却发现双腿已被折断,一步也动不得。 亡魂重重叠叠,将青鸢围了个水泄不通,盯着青鸢的瞳仁虽然一片空白,但视线落在青鸢身上却是鞭笞般的剧痛。让青鸢的意识开始撕裂。 亡魂们靠拢青鸢,往青鸢体内涌去,宛如雪入池塘一般,纷纷融了进去。 难言的哀怨与怒气将青鸢整个心尖揪住:“”青鸢死死抓住衣襟,脑子里的意识开始一寸寸瓦解。纷杂的情绪,数十万的遗念,像重重山崖向她砸过来。砸得她的太阳穴剧痛难堪,自己独立的意识已经失陷,只是如同一个容器,去感受着近十万人最后的爱恨情仇。 浓烈的恨,留恋的爱,无底的伤,如夜的怨。 青鸢忽而怔怔的落下泪,忽而歇斯底里的大叫,忽而惘然无措,忽而疯狂的抓扯着自己的衣衫。 如果有外人在这里,一定会以为这个女子已经疯癫。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双手胡乱的扑棱着,浑身衣衫破烂,玉般的肌肤上一条条血痕,披头散发,喉咙里呜呜咽咽,却发不出一个明晰的字眼儿。最可怕的是,是女子的瞳仁已经一片浑浊,眼睑的白色开始吞噬乌黑的瞳仁,竟慢慢像极了那些亡魂的眼窝。 忽地,一只干净而修长的手抓住了青鸢挣扎的双手,另一只手顺势抄过她的双膝,将她一把拦腰抱起。淡淡的草药香萦绕。 “鸢鸢,看着我。”熟悉的声音像一股清泉流过,深处却有一丝颤抖,正是方陵朔。 青鸢恍恍惚惚的看向眼前的人,凝滞间,又一个亡魂融进她的身子,她不禁身子一颤,双手胡乱的打向面前的男子。水葱样的十指抓破了男子胸前的衣衫,又毫不留情的在大理石般的肌肤上,留下道道血痕。 方陵朔眸色深了深,并没有去在意伤痕,眼见得又一个亡魂从面前扑来。他搂紧青鸢腰肢,飞身一跃,轻巧的避过。猝不及防下,亡魂一下子融入了他的后背。 “怨魂么.”方陵朔眸色一闪,顿时,一股微微泛着紫色的威势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凝滞的空气放佛受到了压迫,瞬间瓦解,颤抖臣服。整个空间都发出了嗡嗡的嘶鸣声,似乎不甘心又似乎在求饶。 那一袭湖蓝色衫子的男子,身形颀长,飘然立于坟茔之上,脸部线条绝美宛如上天的杰作,凛冽又傲然的气息,唯独在看向怀中女子时,无声融化。 第49章 棋局了 所有的魂魄怔了怔,旋即宛如发现了更可口的佳肴。虚无的身子都激动得发颤,俱俱往方陵朔涌来。密密麻麻的亡魂,化为一派飘渺的龙卷风,刷拉一声往方陵朔涌来。 方陵朔的眉宇间顿时黑气汹涌,湖蓝色衫子猎猎飞舞,隐隐有黑气在他的肌肤上窜动。他不禁蹙了蹙眉,眸底划过一线苍白,但他毫无躲闪,反而傲然的一仰头,任那泛着紫气的威压更加蓬勃的散佚出来,诱得亡魂更加疯狂的融进他的身子里。 “呜呜.”因为没有新的亡魂涌入,青鸢原本扭曲的眉目些些安宁下来。但依旧咿咿呀呀的挥舞着双手,撕打着面前的男子。 “鸢鸢,夫子第一次穿湖蓝色的衫子,你说好不好看?”方陵朔低下头,一抹宠溺的笑意如花海蔓延。他瞥了眼亡魂浪潮,身形一跃,翻身跃到另一座坟茔上,用背部挡住了所有亡魂。 男子微微低下头,浅笑,让女子的眼里只能看见他的眉眼:“鸢鸢,转过头,看着我。” “方.”青鸢恢复了一丝神智,但也只是嗫嚅出了一个字,眸底晦暗不明。 又一波亡魂从右方涌来,方陵朔轻盈的一个转身,翻身跃到另一座坟茔,湖蓝色衫子划出优美的弧度。让青鸢瞳仁里只能映出他的眉眼,丝毫再不见鬼物。 “记不住名字了?回去了看夫子如何惩罚你。夫子学会做了陇州的马蹄酥,是长孙皇后回乡省亲传下的。回去给鸢鸢尝好不好。” 方陵朔的音调低沉带着一分磁性,让人不由的忘了此地险恶,只能无限的沉醉下去。 又一波亡魂从下方扑来,方陵朔眸色一闪,忽的足尖一点,腾空三丈。这似乎惹恼了亡魂,竟是齐齐从上方涌下来。 青鸢黑色的瞳仁正慢慢恢复,眼见得一抬眸便要看见黑压压的魂灵,她忽地感到身形一轻,方陵朔竟是把她抛向了空中,并且力道把握得刚刚好,让青鸢翻身朝下,背部对着亡魂,正面对着方陵朔。 依然的,瞳仁里只映出了他的眉眼。 旋即,她身下的男子伸出手,稳稳的将她接住:“鸢鸢不能喜欢桓夜的吃食。我不许,听明了么?不论恨,还是爱,都只能,是我方陵朔。” 男子的话带着一丝霸道,偏偏又温柔如斯。让青鸢忘记了古怪的坟茔,忘记了四周汹涌的亡魂,神智一丝丝清明。 龙卷风般的怨魂黑压压涌来,方陵朔些些蹙眉,他再怎么躲避,都无法让青鸢不看到这一幕。他怀中的女子也听到了愈发疯狂的怨鸣,眸底好不容易恢复的清明又一寸寸崩溃。 “鸢鸢,不要看。”方陵朔似乎轻叹了口气,他忽的俯下头,封住了女子的唇。 “呜.”青鸢本能的闭上眼。感受到一只柔软的舌尖轻轻叩开了她的齿关,在她的唇壁上打着圈儿,略带颤栗的触感让她浑身不禁一抖。那舌尖如同灵活的小蛇,抚摸过她唇齿间每寸潮湿,挑逗着她发怔的舌,耐心而又熟练的待后者有了些些反应。旋即带着佳人香舌抚摸、纠缠,宛如两条游鱼嬉戏缠绕。 四周诡异的坟茔不见,怨魂的嘶鸣恍若消失。只有浓重的暧昧像水一般,荡开一层层的温柔似火,一圈圈的岁月静好。放佛唯有两人的纠葛,再无其他,无论爱,或者恨。 终于,兀地一声朗喝:“方陵朔你个混蛋!放开我!”青鸢陡然睁开了眼,秋水横波的眸底终于一派清明,袖中的匕首就要射出,方陵朔眸色加深,正欲回话,忽听得一阵拍手声。 “妙!妙!”一抹白衣身影不知从何处,缓缓走出。正是申癸。 青鸢一个翻身下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衫,似乎记得自己在后宫绛棠阁沉睡,被申癸将自己困在了封闭的坟茔,似乎是方陵朔救了她,还顺带占了她便宜。 “一宫一阁一轩楼,降旨万魂怨念天罚,你方陵朔不该淌这浑水。”申癸在离二人一丈远的地方负手而立,语调悠悠。 不待方陵朔回答,青鸢一声冷笑道:“天罚?我青鸢以九州为局,万民为棋子,搅乱金价,要了十万人的性命。终于引出你们这些乌龟仙人了?你们终于想起我这个妖女了?” 青鸢忽地飞身一跃,昂然立于一块白石之上。她一把扯下鬓边发簪,任七尺青丝在风中飞舞,竟然似有一股慑人的霸道,让所有人都瞬时失神。 “听好了,这盘棋,我青鸢赢了。” 这盘天下棋局,这盘棋,罪孽深重,惊艳绝伦。她赢了。 “申癸,我问你几个问题。如实回答。若是,则我停金乱,若否,则我乱九州。” “无量天尊。姑娘的问题,贫道来回答罢。”场中突然响起一个悠悠的身影。一个蓝袍道士甩着柄拂尘,兀地出现在场中。青鸢眉梢跳了跳,赫然是天枢子。 天枢子笑着向诸人点了点头,神色间毫无异样。方陵朔的目光有些异样。申癸则是整个人都呆住了,似乎也在惊诧天枢子从何而来。 “姑娘请问。”天枢子捋了捋胡须,静然而待。双眸中似有山河演变。 “紫微宫、缈山阁、虚海楼是否位在昆仑?” “是。” “一宫一阁一轩楼,仙人当真存在?” “是。” “一宫一阁一轩楼,凡人如何可至?” “持地图,可至。” 青鸢叹了口气,似乎有些倦怠,似乎是要凝聚所有的力气,才能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吾名青鸢,天意是否弃我?” “无量天尊。这个问题,还是等姑娘有朝一日至昆仑,寻到那紫微宫宫主,再一探究竟罢。” 天枢子眉宇间一派淡然。瞳仁却看不到底。青鸢不由的有些发惧,只能停了嘴边的追问,揖手作谢。 “昆仑仙人处,云深路邈邈。世事皆前缘,自有定数然。妙!妙!妙!” 天枢子也不套,忽地朗声大笑,念了几句古怪的诗,连道三声妙字,就拂袖而去。 场中又安静下来。 青鸢将耳畔的一缕秀发捋到耳后,忽的莞尔一笑。佳人双眸寒光熠熠,精致的下颌傲然的抬起。虽然一袭青衫破烂,然则她站在那里却像吸去了世间所有光华,化为眉梢一缕清冷的睥睨灼灼。 从八月到十一月,从一个流言到举国****。天赐青云彩鸢,她终于触碰到了昆仑仙人,那高高在上的一宫一阁一轩楼。祭品,则是大魏十万无辜冤魂。 罪孽抑或其他,她已经不想去问,如果说她青鸢的存在就是异数,那她就想自己去握住,那本来掌控在仙人手中的,命运轮回。 她赢了。尘埃落定,昆仑在望。 第50章 何为国 瞧着这样的女子,申癸看向方陵朔,神色有些复杂:“你强行闯进我的域,护她出去,只怕一宫一阁一轩楼已然知晓。你好自为之。” 方陵朔神色如昔,微微上翘的眉梢带了丝轻蔑:“规矩,申癸,从一开始,你就忘了规矩。” 申癸一愣。旋即他扯了扯嘴角,“噗通”一声伏地拜倒,俯身至地,头亦至地。大礼。 青鸢吓了一跳,她早就没把申癸当做原来的俗人,不过拜方陵朔倒是古怪,探询的目光转向方陵朔,却发现他也是凝视着她,噙着浅笑,丝毫没理睬拜倒的申癸。 “申癸..你.”青鸢瞥了眼申癸恭顺的脊背线条,有些尴尬的指了指他。 “马蹄糕,加饴饧还是花蜜?”方陵朔的双眸映出青鸢的眉眼,波光潋滟。 青鸢怔怔,反射性的回答道:“花蜜。” “好。” 话音刚落,青鸢便两眼一花,旋即万里青原十万坟茔的线条,都开始恍惚消融,瞬时,大明宫红墙黄瓦,再次清晰的出现在了青鸢面前。 十二月的冬阳明艳。晨。太液池的冰湖晶莹。 青鸢怔怔,自己身上是件湖绿色银线绣梅花宝琴的衫子。她竟然直接从夜晚到了清晨,似乎衣服都被服侍穿好。而自己怎么从绛棠阁到了太液亭,却是毫无记忆。 至于什么坟茔,什么天罚,她只要略略一想昨晚的事,就觉得头痛欲裂。唯有三个字在她脑海中如钟磬般回响“我赢了”。 太液亭中。远远的便瞧见一抹人影倚坐在阑干上。青鸢拍了拍脸颊,让自己清醒些,迈步向亭子走过去。 “鸢儿,你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想见我了。”李辰焰屏退诸人,对青鸢噙笑道。他并没有束冠,任由绸缎般的青丝散在朔风里,愈发显得飘逸干净。 青鸢瞧着他因为刀伤苍白的脸,冷声道:“昨晚的事我可没原谅你。最近怪事太多。想来大明宫不是干净地儿。我打算今日就离宫。” 没想到李辰焰容色依然如昔,他从怀中掏出一枚鸡蛋,道:“对了,忘了这个给你。朕听闻是民间新岁的习俗,朕还是亲手做了,想让你尝尝。”。 青鸢扑哧一笑道:“荠菜煮鸡蛋!三月三,地菜当灵丹。地菜即荠菜,这是开春的习俗,可不是新岁的!” 李辰焰有些尴尬的轻咳一声,欲把鸡蛋拿过来:“。” “罢了罢了,我似乎没用早膳。饿了。”青鸢一把接过鸡蛋,不知为什么,瞧着李辰焰手足无措的样子,干净的瞳仁中的哀然。她心中的火就一点点灭了。 青鸢当即剥了壳塞进嘴里。可下一秒,她就忙不迭的吐了出来:“” 李辰焰尴尬的扯了扯嘴角,目光有些游离:“。下次,下次朕会记得煮熟.” 青鸢瞧着一国之君笨拙道歉的样子,不禁扑哧一笑:“罢了,皇上没有把鸭蛋认成鸡蛋,民女都感念隆恩浩荡了。” 女子咯咯笑着,一双线条精致的眸子更是亮晶晶的,眉目灵动轻盈,让李辰焰的目光愈发深沉。 似乎不太习惯李辰焰的这般注视,青鸢别过头去,转了话题问道:“最近金价闹得各地****,让你头疼了罢。听闻昆仑公子雄才大略,不如召进宫来出出法子。” 李辰焰目光微微一沉,有些莫名的问道:“金价之乱,九州涂炭。鸢儿喜欢?” 青鸢唇角一颤,僵硬的笑道:“还是九州清晏好点。出门买云片糕不必担心抢。” “商贾乱金,双十之变,殃及近十万性命,这是鸢儿的手笔罢。原来鸢儿喜欢这个,朕就没有动作,压住六部进谏,想着你喜欢就好,朕就给你。” 青鸢心头一跳。双十之变能闹到如此****,殃及十万,很重要的一个因素就是朝廷没有大动作,才能让民间和她的屠鸢为所欲为。 李辰焰似乎低低笑了声:“昏庸如何,明君如何,朕只觉得无趣。鸢儿喜欢天下,给鸢儿就好了。总比给那个人好。” 青鸢哑声道:“快结束了。李辰焰,快结束了。我还是更喜欢在崤山抱着罐子嗑红泥花生。你才是天下的帝王,好好做你的皇帝。” “帝王.”李辰焰玩味着这两个字,语调不见底的暗沉下去,“我李辰焰,只是个傀儡。大魏真正的主人,是一宫一阁一轩楼的仙人。鸢儿,你看。” 李辰焰兀地解开外袍,光滑如玉的脊背上,竟有一尺长的伤痕,没有丝毫结疤,能清楚地看到里面的白骨森然,伤痕边缘泛着诡异的红色,如水般流动,明显不是俗世刀剑所伤。 “朕二十登基那年,说过一句‘紫微宫不过是一群道士,朕是九州之主,天授帝皇’,就惹恼了仙人留下这道伤疤。修罗鞭,鞭骨鞭魂,剧痛百年。你看见那流动的红色了么,朕的血会一直化为这般血雾,被这伤疤吸收。所以朕,每时每刻都要承受鞭骨鞭魂之痛。” 青鸢大骇,这样的伤痕简直就是地狱的烙印,难以想象一个凡人,如何能承受数年。 她不由的开始明白李辰焰眸子中的哀伤从何而来,不由的向他走过去,玉指轻抚上那条伤痕,却是说不出一句话。 李辰焰的身子似乎抖了抖,也不拒绝,续道:“天下本就不是我的,是仙人的,或许也不是仙人的,那个人,或许可以做到。” 这句话有些古怪,青鸢手一滞,不大明白,挑眉道:“谁?” 李辰焰没有回答,只是兀地抬眸凝视住青鸢,漆黑的瞳仁里有一瞬华彩如烟,让青鸢一时无法避开:“鸢儿,天下到底是什么?” 男子的这一声询问低沉平淡,无悲无喜,却是一字字击打到青鸢心口,让她怔怔忘言。二人都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有日影扶疏,银装素裹。 第51章 周家怨 十二月十五。晨曦漫天,红日蓬勃。 大明宫宫道里。青鸢拿着个包裹,里面都是绛棠阁宫女给她装满的宫制糕点。她已经向李辰焰辞别。李辰焰的毒似乎也无大碍。大明宫本就不是青鸢喜欢的地方,如今离去,心情自然畅快。 特别是绛棠阁梦似的一晚。她亲耳得到了昆仑之人的答案,这盘棋,是她赢了。那么金价之乱也就没必要继续下去。她只念着回去召集道上诸派,好好的结束这场****。然后想办法拿到个昆仑的地图,就和桓夜一道上昆仑去。 想到这儿,青鸢直觉得浑身舒畅,行到宫门前,青鸢正准备出示李辰焰给的令牌,忽听得一个声音冷冷传来:“我们又见面了。青鸢。” 青鸢回眸,瞧向一身小袖玄衣严的男子,眸中闪烁起幽幽磷火:“周鸣海周世子,许久不见,世子风采依旧。” 周鸣海嘴角上翘道:“天弃妖女,引动九州之乱。果真是生为不祥。她们护着你,我周鸣海却没这份慈悲。我的妹妹素琼还被你废去双目。今儿不为我是周世子,只为我是素琼的兄长。这笔账,我们得算算。” 青鸢拔剑出鞘,一抹妃色身影俏生生的立在场中:“奉陪。” 曾经在关中平原,周鸣海以符箓差点要了她的命,她自然不敢轻视,这天赐“凤鸣海日”。既然都已经认出彼此,周鸣海也不再多言,一声令下,数十名金吾卫汹涌扑上。 “妖女哪里逃——”一个金吾卫狡猾的冲到她身后,刀戟猛地向前刺去。青鸢眉角一挑,玉足兀地踩住另一个侍卫的刀戟尖儿,借力往上跃出,堪堪躲过刀尖。可就在那一瞬间,另一柄鎏金青龙八丈戟,疾风闪电般从下往她刺来。青鸢心里咯噔一下,她的身形在半空中尚未稳定,四下刀尖无法借力,这一柄青龙八丈戟决计是躲不过的。可不待她作出下一步动作。一线空气撕裂的声音,“哐当”一声,一柄竹刀将青龙八丈戟打翻在地。 现场陡时鸦雀无声。 不知什么时候,宫门已经被打开。身着各色服制,年龄不一的数百人之众,“哗啦”一声冲进来,将周鸣海和金吾卫团团围住。原本还是主导的宫侍,瞬间成了笼中囚。 周鸣海的脸色一青一白,大喝道:“何方刁民!胆敢逼宫!” “周将军言重了。”随着冷严而又坚毅的声音,两抹身影站在宫门口。 桓夜,落英,屠鸢。 道上诸派忽地后退两步,面容冷严,屈膝半跪,声如洪雷:“三百六十道,恭迎鸢姑娘!” 宫门外来往的百姓已经全部聚了过来。俱俱对青鸢垂下了头,以示敬意。周鸣海率领的金吾卫们僵在原地。甚至有胆小的,直接放下了刀戟,噗通一声伏地拜倒。 “小姐,小姐你怎么样?”落英敛裙跑过来,拉住青鸢的手,焦急的上下打量着,“桓公子估摸小姐是在宫门被拦住了,才招来屠鸢迎小姐出宫。” 青鸢笑着拍拍落英的手:“无妨。滞留大明宫多日。倒是让你们担心了。” 落英扑哧一笑,道:“落英这阵子剪了好多窗花,还蒸了年糕。等回崤山,就一起过年罢。” 青鸢点点头,三个人想一家人一样,围坐在一起,守岁过年。让她心底升起异样的温暖。 周鸣海见二人说得欢快,脸色愈发阴沉,忽地从怀中掏出了一纸符箓,右手则拿出了朱砂笔。这一幕让青鸢猛地收缩,些些可怖的记忆涌上来。 不待她应对,落英忽地一步上前,把青鸢护在身后,目色灼灼的盯住了周鸣海:“不可。”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周鸣海的身子可疑的一抖:“真的,要阻止我?” 一袭鹅黄色衫子的落英,忽地浑身散发出凛然的威严:“不可。” 同样的,简单的两个字却让周鸣海浑身的力气仿若被抽干了一般,拿着符箓的手似乎已经耷拉下来。 青鸢虽然心中疑惑,但也没多想。对落英感激的一笑,也不想理睬周鸣海任何,便欲转身领了诸人离宫。来迎接她的是长安几个地头,足有三百之多。 可就在转身那一刻,她的余光忽地飘到符箓所迸发出的血光,还有周鸣海幽幽的一句话“放过了你,不代表放过你的小喽啰们”。 “周鸣海!尔敢!”青鸢终于有些失了镇定。符箓之威,仙术之奇,她曾经领略过“天斧”,让她这辈子都引为噩梦。周鸣海和她有些恩怨,本来迎接她的道上诸派,却没理由牵扯进去。她是屠鸢。诸派奉其为主,她自然要护其周全。是为,将之道。 “姑娘救我!小的跟随姑娘数年,从来没生过一丝儿异心啊!”人群中的阎摩忽地叫出来,他踉跄着连连磕头,额顶撞在石砖地上满是血迹。 “姑娘救救小的们!小的们上有双亲,下有儿女,小的们还想和亲人一起庆新岁!”诸人纷纷磕头起来。因为恐惧,他们的声音都变了样。尽管如此,却没有一个人怨她,没有一个人跑开一步。 青鸢忽的红了双眼,指尖都掐进了肌肤。她猛地狠狠的回眸盯紧周鸣海:“周鸣海,我发誓!若你敢伤他们。我必要周家血债血偿!” 第52章 周家怨 周鸣海轻蔑的一笑,最后一句咒语落下。云层涣散,明雷落下,恰恰轰在诸派的地方。顿时,天地崩塌般的巨响,原先还人声鼎沸的地方,此刻却成了一个焦黑的大坑。坑里碎裂的人头、手臂、一条腿散得满地都是。阎摩的脑袋更是咕噜噜滚到了青鸢脚底下。 青鸢深深的吸了口气,再次抬眸间,她神色如昔,却是不带一丝温度的死寂:“桓夜,落英,走。” “回崤山?” “收债。” 朱雀门变故又成为酒肆间的闲谈。现场的血迹惨样很快被收拾。但屠鸢之一,鸢姑娘的威名,一时间比一宫一阁一轩楼还要火热。说书人翘着板子,说着那十六岁的少女,一席妃衣如何的,如雪中红梅。 周氏。八大世家之一。族徽“凤鸣海日”,世子周鸣海。 长安,周家本家。此刻却死一般的寂静,鲜血潺潺流出了大门。 傍晚。余晖朗照,升腾起了冬夜寒凉。 周府内,亭台阁楼堆满了密密麻麻的尸体,可怖的是所有尸体都不完整,或者缺了胳膊或者缺了左腿,身子上的肌肤更是东一块西一块,就像吊在了骨架上,伤痕处带着清晰的犬牙印儿。 “呜呜——”狼嚎震天。尸堆中间数十头野狼仰天长啸,另有百余个人抓住它们的项圈,瞧着它们满意的咀嚼着血肉。而众人众狼的中心,则是一袭白衣的青鸢。她瞧着满府惨状,眸子里没有一丝波澜。 “禀鸢姑娘,周府一百三十四人,全被野狼咬死。只有七八个周家长老,逃到宗祠躲着了。”单混头踏步上前,对着青鸢拜倒。 “杀了世家周家的人,不怕?”青鸢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轻飘飘的问了句。 单混头的眸底满是如山的坚毅:“鸢姑娘连赵世子都敢杀,小的们也不怕啥。况且,”他顿了顿,眉宇间有些愤恨,“况且,尊为八大家,懂些仙家法术,还不是杀了无辜的人。还不如我们这些血里混的贱民。” 青鸢嫣然一笑,杂花生树:“单混头,知道我为什么穿白衣么?” “姑娘穿白衣好看!”单混头傻傻的一拍脑门。 “吊丧。给周府本家,所有人吊丧。” 单混头一愣,旋即眸底划过一线精光,他起身,凛然大喝道:“鸢姑娘有命,杀入宗祠!一个不留!”诸人气势汹汹的往宗祠冲去。 青鸢淡淡的瞧着这一切,脸上依然平静。什么天意,什么八大世家,她都只想,毁掉。她亦是,天赐青云彩鸢。本就是,成王败寇。 这当口,忽的所有的声响都停了下来,一抹玉白色身影翩翩而至,立在宗祠门口:“鸢姑娘,不可。” 青鸢些些差异的一挑眉:“轩辕簌?轩辕姑娘,这般血腥地儿,不是你这样的人儿该来的。” 轩辕簌的身形却没有移开一步,反而淡然一笑,这让围观的诸人都怔怔失神。 “轩辕姑娘,请让开。周家的债,我要定了!”青鸢冷冷的开口。话音刚落,袖中小剑毫不留情的向轩辕簌刺过去。兀地,轩辕簌两根晶莹的玉指捏住了青鸢剑尖,无论青鸢如何使劲儿,都动摇不了丝毫。 “鸢姑娘,周家一百三十四条命,已经够了。莫多生罪孽。”轩辕簌的语调依然淡然悦耳。 青鸢眉梢一挑:“轩辕簌,天下棋,我赢了。” 这一句话带了威胁的意味。九州为局,万民为棋。她青鸢已经赢了,她的目光已是昆仑巍峨。不管轩辕簌是谁,她都不再畏惧。 轩辕簌忽的眸色动了动:“若,以昆仑地图交换,可否宽恕?” 青鸢一怔,握剑的手腕松了松:“当真?” “若此日后,你能活下来。竹海故居见。” “小的们,收家伙。”青鸢收剑,嘴角挂着一抹傲然的笑意。这让轩辕簌的眸底有些异样。 夜色终于沉沉的盖了下来,湮没了满地的血腥和哀怨。 周府惨案。震惊大魏。 堂堂八大世家之一。周家。还是长安本家。一日被人血洗。 手段还是野狼咬死,百余条人命,只活下来了几个长老。血腥惨状,令人发指。 罪魁祸首还公然用鲜血在周府大门上,写了“鸢姑娘”三字,其恣意傲然,天下皆惊。 八大世家联名上书,请求皇帝惩处鸢姑娘,甚至有世家已开始起坛做法,恭请以一宫一阁一轩楼,仙人降下天罚。 但后来又有传言,是周家先以仙法危害无辜百姓。于是,平民中开始有支持鸢姑娘。天下民心俨然分为了两派。不过闹闹哄哄了半天,大魏依旧平静,鸢姑娘的盛名被载入史书。 第53章 渡春风 男子的声音嘶哑的不像话,低沉又含着一汪湖水,无限的魅惑。青鸢的脑子已经一片糊涂,她只是不想让这片温暖离开,不想让他弃自己于孤寂,她傻乎乎的摇摇了头。 瞬时,“方陵朔——”带着痛苦和复杂的呻吟从佳人檀口发出,青鸢感到整个自己都被侵入,被占有,被重重纠缠。自己的身子仿佛不属于自己,深处却又带着一丝颤栗的飘然。 这声呻吟让方陵朔的眸子如波光中的千万盏河灯,整个世界都心甘情愿的陷进去。 他一只手轻柔的抬起青鸢的腰肢,一只手握紧了她的手,十指交扣,似乎安抚,似乎承诺。 被压抑的被伪装的顷刻破碎。男子宛如千里良驹,万里鹰隼,霸道而又轻柔地驰骋起来。一次次从头到尾的撞击仿佛要把女子揉进他的血肉里,每一寸每一丝都不再分离。 他吻过女子的每一寸肌肤如玉,狂乱而又轻柔,留下印痕如烙印。他一边安抚着她“鸢鸢,乖”,为她拭去香汗,一边用十指交叩,缓解她的痛苦和战栗。 青鸢已经恍恍惚惚,她放佛像一盏河灯,被整个点燃,随着河水飘去上下起伏。撕裂般的痛苦,灵魂偎依的温暖,让她一遍遍贴合紧男子的身躯,银牙紧咬住男子的肩膀,抑制住疼痛和颤抖。 她终于视线模糊,窗外月光模糊成一片。她似乎飘飘欲仙,感受不到孤寂,也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只有纠缠,放佛至死的纠缠,将她淹没。 “鸢鸢,生死,莫相离。”这是她最后听到的一句话。 最后看到的男子眉眼,燃烧的灼灼,无双的俊逸清华。 “朔。”她呢喃的应了句,一个浪头打来,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另一边。彩霞万丈,祥云翻涌。一座数百丈的殿堂,玉梁金柱,玲珑七宝为饰,香薰云雾缭绕,似有金龙隐现其中。 百余人端坐其中,却是鸦雀无声。反而垂头敛目,大气都不敢出。 半晌。一个恭敬地声音传来:“要不…我摇光子去将那贼子抽魂炼魄…” 一个略带不屑的声音应道:“凭你?别忘了,十年前,一宫一阁一轩楼,数百名散仙高人,却不能伤他分毫。你去,只怕被他一巴掌拍死。” 摇光子“嚯”地一声站起来,就要应答回去。却听得一个悠悠的声音劝道:“罢了,二位稍耐。说来也是可笑,区区一个凡人,竟然身具…连散仙都要气三分。” 这一句话很是古怪,中间漏了半段,似乎因为忌惮而无法出口。但殿中所有人都是了然,附和似的,发出了无奈而疑惑的叹息。 摇光子得意的晃了晃脑袋,冷声道:“连仙界都没有头绪,尔等何必逞能。不过此子倒是胆子大,居然敢动…” 瞬时,大地一声轰鸣如雷。整个大殿都开始摇晃。“不妙!”诸人面色大变,旋即无数道彩光发疯般飞出大殿,远远的避离在上空。 瞧着百丈辉煌的殿堂,顷刻间在脚下化为灰烬,大地都裂开了千里长的口子,连天边的彩霞都瞬时暗淡,日光都被阴翳遮挡。不过数息时间,美轮美奂的人间福地已化为虚无。 而在那灰烬的正中,一抹湖蓝色衣袍,凌空而立,绸缎般的黑发在风中飞舞。无尽凛然的威压席卷而来。 所有人脸色惨白,颤抖着在半空伏地拜倒。曾经一手可灭山河之威的人们,如今却恐惧的不住求饶,身子几乎趴在了地上,连眼珠子都不敢肆意转动。 湖蓝色衣袍不为所动,只是线条精致的唇瓣翕合,依稀听得几个字“方,陵,朔”。 所有人面如死灰,豆大的汗珠不住往下淌,可所有人心里都在哀叹,惹恼了这位大人,就怕是九霄之上的玉帝,都要断一条手臂。他们只顾把头低的更低,祈求着湖蓝色身影不要迁怒旁人。 那厢。凡俗大魏。长安。栈。 青鸢醒来的时候,窗外积雪初停,沐浴着晨光。 自己全身酸痛不堪,尤其是两腿间更是火辣辣的疼。青鸢倒吸了口凉气,呆呆的在榻上躺了半个时辰,才理清楚那晚发生了什么。 浑身玉色肌肤上斑驳的青紫痕迹,身下锦被嫣红的一团血迹,还有整个房间充斥着灼热的情迷气息。她竟把第一次给了方陵朔,那个永远没正经的夫子,她永远不想再见到的人。 虽然她昨晚神识不清,但方陵朔这个梁子算是结大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不过,昨晚佳人娇喘吟吟,男子霸道的纠缠交杂着温柔的安抚,让青鸢蓦地两靥烧红。 “哐当”一声,匕首被青鸢一把掷到墙角。 “该死的!该死的方陵朔!”青鸢小手捏拳,狠命地敲打着床榻,唯独两靥红云,不知是羞的还是怒的。 “吱呀”一声,房间门被推开。一袭白衣的落英端着铜盆清水走进来,诧异的看着青鸢道:“鸢姑娘这是怎么了?着梦魇了?” 青鸢一怔。两靥烧得更红,几乎要淌下水来。她慌忙掩了掩身上的中衣,一脚踢来锦被盖住榻上的血迹,脸上挤出一丝僵硬的笑。 落英放下铜盆,便要来伺候青鸢起床。手刚一碰到青鸢,就被她打了出去:“别碰我!” 青鸢身上的青紫印痕太过明显,几乎每一寸肌肤都没有幸免,让人不由的浮想联翩。 “鸢姑娘,落英只是想伺候您洗漱。为着朱雀门的事,道上的人今日送葬。桓公子念着咱们一道去送送。”落英诧异的呆滞在原地。 第54章 金乱平 青鸢一愣,这才发现手中是一件素麻丧服。她忙镇定了下神色:“这是自然。对了,今晨,我的房间内…你们没有看到…一只狗溜出去么?” 没想到落英很是诧异的挑眉道:“桓公子就在姑娘隔壁,什么动静都瞧得明白。不曾见得什么畜生出入。” 青鸢叹了口气,方陵朔的功夫底子,她自己都没摸清。这人行踪诡异,来来去去,周遭人没有发现也不是不可能。 见青鸢若有所思,落英就静静的侍立在一旁,也不打扰。忽的,见青鸢抬头一笑:“落英,你是说对了,那就是个畜生。” 青鸢穿好衣衫,脚尖刚触到地面,忽地两腿发颤,一个体力不支就要往下倒去。 “鸢姑娘!”落英慌忙扶住她,担忧的蹙眉,“姑娘这几日操心过度,身子都养虚了。今儿中午不如让落英炖罐参鸡,给姑娘补补。” “虚”“补补”这些字眼在青鸢听来,竟带了特别的深意。让后者银牙紧咬,两靥烧红,恨不得把罪魁祸首千刀万剐。 “不…不用了…我在梦里…被疯狗咬了…”青鸢尴尬的咧了咧嘴角,推开落英,强撑着走下楼去。却觉得每踏一步,浑身的力气都要耗尽了般,尤其是腰间腿间更是疼得龇牙咧嘴。 栈大堂中熙熙攘攘。南来北往的人用着早膳,一片喧哗。 青鸢当先瞧见了桓夜,难得的素色丧服衬得他愈发俊朗冷严,栈中的人都不自觉离了他十步远。见得青鸢下来,他温厚一笑。 “小姐早安。歇了一晚,小姐可觉好些了?” “桓夜!”青鸢嘴角上翘,便要向他跑过去,却瞬时两股发颤,腿一软就从楼梯上摔下去。 堂中寂静。诸人只觉眼前一花,素色衣衫闪过,碧衣女子已经被稳稳接在了一个怀里。 青鸢舒了口气,素色衫子上传来的气息,温暖熟悉,让她安心无比。她抬眸,刚想对他报以一笑,却瞧着男子的眸色有些凝滞。眸底压抑着滔天巨浪。唇角没有一丝笑意。 青鸢的笑靥尴尬的凝固在唇角,桓夜没有开口,这可不常见。她心里有些发虚。 “桓夜…吃…早膳罢…”青鸢努力让自己的笑意如昔,但眼神却显得有些游离。 “我的小姐呐”,桓夜兀地低下头,咬住了青鸢的耳坠子,“桓夜真想哪日把小姐吃了,以免他人占了便宜。” 男子的声音低沉压抑,些些嘶哑,唇齿间的热气带着潮湿的魅惑,完全不同于平日的冷严镇静,让青鸢兀地愣住:“桓夜…你…说什么?” 桓夜抬起头,似笑非笑的眉梢一挑,恢复了如昔的神色。放佛刚才那一句话只是青鸢的幻觉:“小姐,巳时送葬。由长安西的延平门出。” 青鸢摇了摇头,觉得自己自昏倒后,无论神识,还是听觉,都有些恍惚了。她自嘲的一笑,只当自己才清醒,耳朵不太灵敏。 “好。朱雀门那事,是我对不住兄弟们。阎摩也跟了我五年了。三百多条命,总要送送。”青鸢恢复了常态,拿起筷子,却没有注意到桓夜眸底的异样。 延平门。位于长安城西郊。 临近延平门的一幢大宅里。此刻却十里白幡,哀乐声声。整个的街道从街尾到宅子门口,全部插满了素白祭幛。无数身着麻衣的人,几乎令街道壅塞,列队在宅子门口,等着进门最后辞别。 “这是哪家大人去了?如此大的手笔。”路过的一位屠夫惊诧的叹道。“哪是大人,是道上的人。听说是世家乱用仙法,炸死了几百人。”一个书生啧啧叹道。那位屠夫吓得慌忙掩口:“几百条性命,真是作孽。哪是谁来了?” 几人的对话戛然而止。因为三抹身影缓缓行来,身着麻衣,神情哀然。周围的人却在看向当先的人时,俱俱眼眸一亮,然后唰唰拜倒一片,没有一丝迟疑。 “那是道上的哪位英雄?”屠夫疑惑的擦了擦眼睛。 “一定是鸢姑娘了。只有鸢姑娘,才有如此声望。”书生一拍脑门,拉着屠夫也齐齐跪倒。 正是青鸢、桓夜、落英一行。当先的青鸢一袭白衣如雪,青丝未梳髻,飘散在朔风中沾惹上了一层雪沫。那清冷的容颜此刻却散发出凄凄哀然,让跪倒的诸人都不敢抬头,只是敬畏的目送着女子走入宅子。 “鸢姑娘?”青鸢一走进灵堂中,哭泣的众人都停了下来,略带差异的瞧着她。道上二主之一,按理说倒也没必要为几个道派辞灵。况且青鸢还身着缌麻“小功”的丧服仪制,乃是为族兄弟所服。 “奴叩谢鸢姑娘.”一个年进三十的女子已经哭成了泪人,踉跄着走过来,便要跪下。 青鸢连忙扶住她,安慰的拍拍她的手:“是阎嫂子罢。阎摩跟了我五年,是我对不住他。” 那女子噙泪摇头:“鸢姑娘能来送送他,还以‘小功’之服执族兄弟之礼。奴感激不尽。” 青鸢掏出罗帕为她拭了拭泪珠,瞧着四五个孩子穿着不合身的麻衣,懵懵懂懂的跑过来,唤那女子“娘亲”,她的鼻子也有些发酸。 “阎嫂子。逝者长已矣,还请节哀。”落英过来一手扶住了女子,一手递给青鸢三只香火。 青鸢会意的对她点点头,接过香火神情严肃的走到供桌前。案上乌木牌位上竟然写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八个字。 “这是他当年和帮内兄弟们的约定。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死也要死在一块,享福了也不能落下谁。这不是阎兄弟一个人的牌位,而是整个灭心宗的牌位。”单混头无力的声音传来。 青鸢深深吸了口气,为灭心宗诸人上了香,拜了拜,眼眶微微湿润。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见阎摩,是她刚刚掌管一半道上,她才十一岁。诸人都还很是不服,只有阎摩哈哈大笑的摸了摸她的头道“小女娃娃,有意思。我阎摩就奉你为主,瞧瞧你能捅出什么天来”。 青鸢转过身,瞧着灵堂内七八十个面容:“此番朱雀门罹难的宗派,我青鸢以小功服制执族兄弟礼,祈尔来世安稳,魂安魄宁。逝去兄弟们的遗孤、遗孀、老母,都是我青鸢的亲人。我青鸢当行奉养之则,保尔等余生安稳!” 诸人惊了惊。青鸢这番话,竟然是要将死去三百来人的遗亲全部奉养,不论是人数还是钱财,都是笔惊天的数目。 “鸢姑娘不必了。奴如何忍心连累姑娘。”阎摩发妻噗通一声跪下,膝行到青鸢面前磕头。 青鸢让落英扶起她。旋即朗声大喝:“这是鸢姑娘的命令!尔等,谁有异议?” 顿时,一股冰冷的威压从她身上散发出来,让人生不起反抗的念头。只能默默跪倒一片:“遵鸢姑娘命。” 第55章 金乱平 “小姐,时辰差不多了。该送葬了。”桓夜走上来,对青鸢低声提醒道。 青鸢点点头,整了整自己的麻衣,把眼眶一滴泪抹去:“送兄弟们!” 顿时,笙箫阵阵,鸣锣声声。白幡飘扬,哭声震天。 阎摩的子孙上前来抬起一坐坐棺木,三百多具棺木被移出了灵堂。浩浩荡荡的壅塞了整条长安街道。整齐而沉重的步法,庄严而哀痛的哭丧,将半个长安城的天空都撕裂。从延平门出城,是长安郊外,一望无尽的关中平原。 送葬队伍行到某一处宽阔的平地,已经有人在整理上百个坟坑,中间歪歪斜斜的插了个木牌,隐隐认出上面的字体“灭心宗宗墓”。 “阎大哥说,就算死了,灭心宗的人也是要葬在一块儿的。来世继续做兄弟。”单混头抚了抚那块木牌,身形隐有不稳。 “官人呐——你怎么忍心丢下奴——你到底犯了什么错,仙人们都不长眼么——”阎摩的妻子忽地大恸,挣脱开扶她的落英。一把扑到阎摩棺木和墓穴的中间,跪地哭道:“不要把他送到那里去!他一个人会害怕的!他就是个胆小的人,他根本就不是什么道上的爷!” 女子的哭泣撕心裂肺,四五个孩子也扑上去,哇哇大哭起来。诸人都愣在那里,没有人知道,是不是应该阻止那个女子,把棺木放到墓穴里去。 “鸢姑娘,求求你,不要放他进去!如果要,我陪他!我陪她!”女子扑到青鸢脚下,抓着青鸢的衣角连连磕头。 “阎嫂子,入土为安,阎摩来世好投胎。你还有儿女,为了阎摩可要好好珍重自己呐。”青鸢把泪水压回去,扶起女子,对她努力挤出一丝安慰的笑容。 “下葬罢。”青鸢对着呆立的诸人点点头。单混头当先对阎摩妻子跪下磕了个响头,道了声对不住,才指使着众人把棺木降到墓穴里。 “官人——我陪你去——那里太黑,我陪你!”阎摩的妻子哭着要冲上去,落英死死的抱住她,不让她乱动,一边拍着她的肩膀一起落泪。 随着一把把铲土,漆黑的棺木缓缓被掩埋。恸哭声响彻九霄,天地都无言动容。 青鸢默默的抬起头,雪花落到她的瞳仁里,她却不忍闭上眼,让那冰冷沿着瞳仁浸润到心尖,才能缓解她此刻窒息般的疼痛。 因为她,三百多条性命,都做了鬼。因为她,天下近十万冤魂,都向她索命。这是她青鸢的罪孽。总有一天,会报个干净。如同红莲业火,轮回不息。 棺木全部入土为安,诸人都没有离去,目光看向了青鸢,那一袭白衫玲珑,没有落泪的女子,却让他们觉得,哀然入骨。 “因为金价,我和周鸣海结怨。三百多兄弟的死,是由了我。你们,可恨我?”青鸢发问,声音竟然嘶哑的吓人。 单混头惊了惊,跪倒抱拳道:“混这条道的,都是血里滚过来的,并不敢贪生怕死。鸢姑娘的金价之乱,以天下为局,万民为棋子。这样的手笔,才是小的们的主子!” “死了那么多人,罪孽。”青鸢眸色闪了闪,夜色翻涌。 静了片刻。兀地,在场数百道上的人呼呼跪倒,郑重的对青鸢齐齐抱拳,朗声大喝:“混我们这道的,谁不是罪孽无数的人,谁不是下辈子要偿命的人!” 青鸢莞尔,眸色顿时精光凛凛。她一把撕下自己的衣襟,露出佳人玉肩上,一痕鸢鸟印记:“天赐青云彩鸢,吾名青鸢!厌我者,尽管拔剑。惧我者,尽管离去!” 场中有片刻的寂静。却没有一个人动手,也没有一个人离去。连目光,都是一派了然。 青鸢微微吃惊。她一直隐瞒了“鸢姑娘”就是“青鸢”的事实,没想到诸人这般冷静。 单混头重重的膝行了几步,重重的一磕头道:“小的们早就猜到了。鸢姑娘就是青鸢。什么为天所弃,生为不祥,混咱们这道的,从就不是信天的人!” “小的们,誓死追随青鸢!”朗朗大喝震天,带着如山的坚毅。诸人对着青鸢拜倒,不为着是青鸢还是其他,只为了是一个十一岁就控制一般道上的女子,一个敢以天下为局万民为棋的女子。是道上二主,青鸢。 青鸢听着诸人没有再唤她鸢姑娘,而是第一次堂堂正正、不带一丝厌恶的唤着自己的名字。青鸢兀地朗声大笑,甚至都笑出了泪花:“好!好!不愧是我青鸢的兄弟!都是逆天不怕死的!这盘棋我青鸢赢了!赢了天赢了人心!” 一袭白衣的女子,浑身宛如迸发出了慑人的光芒,一双瞳仁更是熠熠灼灼,吸去了世间所有的光华,连黑暗都黯然失色。所有人的双眸都宛如被灼伤,都只能深深在她面前俯首拜倒。 “三百六十道,听我号令!” “在!” “停金乱,惩恶霸,辅市令,助官府!” “遵鸢姑娘命!” 数百个道上的人,数百个呼风唤雨的人,此刻却没有一丝迟疑,恭敬的刷刷拜倒。 “此番金价得利,我青鸢丝毫不分!全部拿去告慰死去的兄弟。抚恤遗孀,奉养双亲!” 诸人顿时呆在原地,不敢相信道上二主,搅乱金价的女子。竟然不要一钱,这笔足以富可敌国的财富。 “鸢姑娘,这不太好罢。毕竟你是主子,怎么可以一钱不要。”单混头有些为难,迟疑道。 青鸢淡淡一笑。道上二主,富可敌国。却不知浮华与她,不过是一场烟云。 “这是,青鸢的命令。”青鸢没有再多言,只是轻飘飘的说出一句话,没有丝毫波澜。 诸人静默片刻后,再次拜倒一片。弯曲的脊背线条,是源自内心的敬畏和追随:“遵,鸢姑娘命。” 朔风剪来六出雪花,千里银装素裹。这片寂静的关中平原,瞬间被大雪湮没。 没有谁知道这一场送葬,也没有谁知道这片墓地埋了谁。只是那白衫女子的一句话,即将终止大魏几个月来的噩梦,成为后世史书上缺失的记载。 第56章 金乱平 停金乱,惩恶霸,辅市令,助官府。尘埃落定,太平重归。 大魏的史书没有记下那抹白衫倩影,只有民间坊间酒肆,说书人翘着板子,说着那茫茫雪原中,一个女子如何的,恍若神明。 是之为,十九归安。 敬天十一年十二月十九。 帝祭昆仑,礼仙人,拜三清,大修大明宫三清殿。 长安洛阳更是连办了十天的盛大法事,祈求国祚安泰。之后,听闻有一宫一阁一轩楼的仙人使者进宫,皇帝亲迎于宫外,商讨平稳金价之事。 百余年来,第一次仙人下凡。听闻长安彩云缭绕、霞光万丈,万民跪拜,蔚为壮观。 后世史书记载为“平金价,仙人策,国大幸”。 十二月廿。 拜昆仑公子为翰林学士,加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位同丞相,准入参政堂议政。 同日,昆仑公子含元殿觐见,献《平金安国对策论》,字字珠玑,举国瞩目。龙颜大悦,嘱六部按照其策论遵照行事。 大理寺和刑部联手追查传谣之人,严刑查处强买金矿的豪强,取缔黄册,发放黄册的官员一律贬官外迁。 掌管全国矿冶的少府监在全国张部告示,定下金矿交易最高价,官牙人受市令监管,撮合浮动金价。 拜郑家为平叛将军,东征兖州、青州,控制华州“华安教”东入; 魏军在濠州大破汴州黄眉军,黄驷自缢; 方家军、龚家军内乱,被魏军围攻于汾州; 魏军控制岭南道陈甫楠,破其大本营泉州,西追残兵入汀州、虞州; 一日之间,二十余道圣旨,宛如惊雷,响彻了大魏的年关。 坊间农田,百姓鼓舞,仙人下凡更是成为百年盛世。一宫一阁一轩楼的威望再次达到巅峰,无数人以家中有子弟入山修道为荣。全国三清殿隐隐比官府衙门还要尊崇。 同样的,昆仑公子的名号如日中天。皇帝亲赐“白衣卿相九州无双”的牌匾,令史官为之单独列传。民间甚至有流言,昆仑公子便是一宫一阁一轩楼的仙人。 但是,另一边,道上诸派也消停了下去,民间有传闻,金价的迅速平息也是他们助力。但一切都无从查起,连那个“鸢姑娘”的名号都销声匿迹。 长安。花间楼。 一处雅间内。摆置着一副绿檀棋局。似乎是两个人在对弈,但棋局上却是寸许来长的各式小人、鸟兽分成了两方,对阵列兵,厮杀鸣叫。赫然是一出缩小的战场。 棋局一边,是身着靛蓝色绣纹紫蛟龙竹枝绫衫子的男子,身前飘拂着一张符箓。他双手捏了个决,面色有些苍白:“桃源玉女请神仙千里路途香伸请,飞云走马降来临拜请本坛三恩主,烈圣金刚眾诸尊,玄天真武大将.” 另一边,是一袭鹅黄色撒花卷草湖绉襦裙的二八女子,她身前也飘拂着一张符箓。不过她似乎轻松很多,手肘边放着碗热腾的“鱼羊鲜汤羹”,一手拿了汤匙不住往嘴里送,模糊不清的吐出些:“诸神闻吾真钦敬鬼神闻吾尽皆惊,千兵猛将随吾转六甲神兵随吾行.” 竟然是周鸣海和落英。 随着二人的念咒,棋盘上的小人小兽们刀光剑影,厮杀征战。不时有丢了性命的,顷刻就化为一团烟气消失在空中。然后不停的有小人小兽兀地出现在棋盘中。 “落英,为何要阻拦我?青鸢妖女,为天不容!”周鸣海猛地开口喝道,语气很是不善。 落英将一匙鱼羊鲜汤羹吸得滋溜响,淡然答道:“什么青鸢,什么妖女,无趣无趣。我和她,都不过是普通女子罢。” 最后一个字突然提高了声调,棋盘中战局陡转。一个紫甲金鍪神将突破了周鸣海一方的小人小兽,兀地冲破了周鸣海的符纸,疾风闪电般撞到周鸣海胸膛。后者竟然身形一抖,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什么意思?”周鸣海擦干唇角的血珠,死死盯住落英。 “冬日吃鱼羊鲜,赛作神仙。来一匙?”落英并没有回答,舀了一匙汤羹递到周鸣海唇边。 周鸣海眉梢一挑,正要应答。忽听得房中空气泛起涟漪,一抹白色身影赫然出现。二十七八的男子,白罗衫子,脸色白皙像个大病一场的书生。 “徒儿拜见师父!”落英和周鸣海眸底一亮,连忙下榻上前,齐齐拜倒。 “起来罢。为师隐在长安,许久没联络你们,心里可没怨我?”男子噙着亲和的笑,将二人扶起。 “徒儿不敢,徒儿甚是思念师父。”周鸣海两颊激动得泛红,对着男子很是恭敬的抱拳道。 男子拍拍他的肩膀,眉梢一挑:“你居然也会来花间楼这种烟花之地?被落英丫头擒来的?” 周鸣海脸色一僵。落英得意洋洋的撞了下他的肩膀道:“师父说笑了。徒儿只是替皇上来看个故人,是周小子气势汹汹杀过来,徒儿才陪他下了盘棋。” 男子瞥了眼棋局,谁输谁赢,一眼了然。他欣慰的对落英一笑:“又长进了。可惜耳力不行。房里一直窝了只蟑螂都没发现。” 第57章 西昆仑 二人一愣。听得男子对某个方向朗声喝道:“夫子可是眼馋了这鱼羊鲜汤羹跟来?” “姜末加少了。可惜可惜。”若是旁人见了,一定觉得古怪。因为房间里确实空无一人,声音放佛从虚空中传来。 白衣男子并未见怪,反而悠悠道:“那日于我的结界中,你以身为盾牌,吸收了十万冤魂,但不觉得古怪么?天罚并没有想要她的命,不然一个金雷早就利落轰死了。但是十万怨魂,若真的全部进了她的身子,她一介凡人,会顷刻神经崩溃理智涣散而死。” 虚空中那个声音的来源突然安静了下来,并没有应答。男子似乎也清楚他的性子,续道:“总之,一切都像算好了的。你会来救她,你会代替她,让十万怨魂进入自己的身子,放佛自始自终,你才是那个目标。” 若是旁人听了,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否认这个推测的荒唐。天罚可不是随便想下就下的,需请示玉帝,记录在天庭档案。而男子口中的那个人,竟然私自或者故意的演了一出戏,以天罚为手段,直逼对方性命。 “你,很好。”虚空中的声音念出两个字,突然间,厢房中所有的桌案榻床瞬间化为了粉末,连一丝声响都无。 “吾主息怒。”男子白衫一撩,静静跪下,肃然而恭敬的神色,及腰黑发瞬间化为雪白。 秦陇某处山谷。枯黄的竹竿盖了厚厚的雪,掩映着一处普通的竹屋。苑子里的荷塘都已结冰,像面镜子。 竹屋外的一处草亭里,轩辕簌抱着个青瓷莲瓣缸子,对着面前的女子笑道:“鸢姑娘,这是今冬我存下来的竹芽雪水,拿回去煎茶应是不错。” 不待青鸢回答,桓夜倒是感激的接过道:“有劳了。崤山没有什么竹子,小姐一直想喝竹雪茶,如今可有着落了。” 青鸢没好气的瞥了桓夜一眼,正色对他道:“桓夜,你和落英先去走走。我和轩辕姑娘有话说。” “好。”桓夜和落英也没有异议,倒是落英瞧向轩辕簌的目光有些古怪。 二人走开后,青鸢顿时换上了一副凝重的表情,沉声道:“那日,轩辕姑娘说,若是我能活下来,便来竹屋故居找你。” 轩辕簌叹了口气,眸色异样的晦暗:“莫相离。三界第一毒姬程小湖名作。中者陷于极度孤寂幻灭,甚至要舍弃自己方得安宁。解法,不一。” 青鸢一怔,迟疑道:“莫相离?我曾在花间中过此毒,心境亦是如常,甚至三日内才会毒发。” 轩辕簌淡淡一笑,应道:“如此精妙之毒,本就是不是俗世可有。市面上流传的不过是仿品。莫相离,莫相离,生当不离,散则两亡。这本就是,情毒。” 轩辕簌最后两个字带了莫名的哀然,竹叶尖上的一滴雪落下来,瞬间就化为了几点水珠。 “谁,给我下的。”青鸢沉声问道。 “昆仑山的地图,已经给姑娘备好了。”轩辕簌起身,并没有回答青鸢的问题,言笑如昔。 “地图何在?”青鸢起身,换了个话题,唇边恢复了如昔的笑意。她知道自己问不出结果,就如同,自己根本看不透轩辕簌的底细。 轩辕簌带着青鸢走出亭子,来到积雪竹海间。有些怀念的轻道:“还记得姑娘第一次来我这儿,破竹海幻迷阵,那英姿凛凛,让簌都自叹不如。” 不待青鸢应答,轩辕簌续道:“我这地儿甚少人来。路上都洒了特制的光粉,历年不散。姑娘当时鞋底亦是沾惹上了。姑娘可还记得当时破阵时,所踏竹林路线?” 青鸢一怔。目光愣愣的投向冬日光秃秃的竹林,某些竹竿上,隐隐有光点闪烁。于竹海中前后相连,成了一副奇怪的线路图。 青鸢大喜。刚想道谢,却又猛然回头冷然直视轩辕簌:“既然那个时候,你就有意为我留下了这昆仑地图,那个时候,你莫非就知道了我的打算?那为什么不早日给我,以免九州乱金?为什么要以此阻止我杀周家的苍蝇?” “似乎天儿又要下雪了。姑娘早回罢,以免路滑,湿了鹿裘。”轩辕簌莞尔,容颜平淡似风雨中一朵玉莲花静然绽放。 她转身离去,玉白衫子恍惚如烟水云雾,让青鸢只觉得能看见,却无法触碰,宛如镜花水月。 青鸢叹了口气,抬眸看向积雪竹林。闪闪的萤火串联成阡陌千万,尽头昆仑巍峨。最终化为佳人唇边,一抹笑意似云间鸢。 第58章 西昆仑 敬天十一年十二月底。大魏的新岁终于来了。 大魏士庶不论大小家,俱洒扫门间,去尘秽,净庭户,换门神,挂钟尴,钉桃符,贴春牌,祭祀租宗。遇夜则备迎神香花供物,以祈新岁之安。大明宫处处悬挂了元宝琉璃灯,宫人设了天地纸马香,忙着焚香上供佛堂灶王。皇帝亦是赏赐了诸宫押岁钱、荷包、金银锞等,并在德秀宫摆下合欢宴,用那屠苏汤、合欢汤、吉祥果、如意糕,宴请使臣官吏。 同时,金价之乱也在迅速平息下去。 昆仑公子再献《再对平金安国策》。龙颜大悦,嘱六部按照其策论遵照行事。 大理寺和刑部缉拿强买金矿地头数百,于各州斩首示众; 取缔黄册,发放黄册的官员共计百余名,一律贬为九等官,流放岭南; 市令控制全国官牙人,定下金矿交易最高价,于全国坊市发布《金价交易律》; 郑家东征,平华州“华安教”,兖州、青州平; 魏军破黄眉军余孽,濠州平; 攻破汾州方家军、龚家军,两军大将押解上京; 擒岭南道陈甫楠,破汀州、虞州余孽; 鸿胪寺卿亲至广州,安抚胡商外,减免关税,已示大魏通商和邻之意; 敬天十一年的新岁注定是史书明珠,大魏在短短几个月时间内,经历了噩梦般的金价之乱,全国近十万怨魂牵扯其中。没有谁知道它因何而起,但是经此****,昆仑公子名扬四海,百年仙人下凡,大魏法治得到完善,尤其是那个谜一般的“鸢姑娘”,更是成为坊间酒肆里,说书人唾沫横飞、高朋满座的话题。 一切终将尘埃落定,一切终将因缘轮回。 一年滴尽莲花漏,碧井屠苏沉冻酒。晓寒料峭尚欺人,春态苗条先到柳。佳人重劝千长寿,柏叶椒花芬翠袖。醉乡深处少相知,只与东君偏故旧。 敬天十一年的新岁,终于过去。 敬天十二年,正月廿。 一辆普通的马车悠悠的往长安城门驶去。车轱辘在雪地里划出两条长长的印子。 车内正是青鸢、桓夜与落英。而车子驶向的方向,正是大魏西域,巍巍昆仑。 “干粮、水、,听闻西域较关中冷。”桓夜整理着包裹,絮絮叨叨。落英噗嗤一笑,打趣道:“桓公子,你真是像个大娘。小姐都快被你念叨死了。” 桓夜尴尬的轻咳一声,手里却停不下,细心的拨了拨黄铜手炉,待暖和了,才递给青鸢。 “你饶了他罢。落英,他从六岁开始照顾我,就是这性子。”青鸢倚在锦垫上,目光温软的看向二人。 “地图可有带好了?桓公子。”落英似乎想到了什么,竖起一根青葱食指道。 “自然。抄录了三份,各自的包裹里都有。”桓夜点点头,坚毅如山的目光让人无由的安心。 这当口,马车忽的一顿。桓夜下车一瞧,对青鸢道:“鸢姑娘下车罢。。” 青鸢和落英诧异的对视一眼,她的远行昆仑只有道上几个贴身的人知道,大魏也没有什么消息流出去,谁又会单单的来送她。 落英把青鸢扶下马车,还准备帮青鸢挡雪的鹿裘大氅系好,可两个人都瞬时愣在那里。 城门处,雪花从天空飘飘洒洒。积雪三尺,银装素裹。 一抹玄色身影静然伫立。 第59章 西昆仑 绸缎般的墨发在朔风中飞扬,挑逗着雪花片片,时而贴着他白皙晶莹的肌肤,时而又扶过他薄薄的微微扬起的唇。澄澈的眸子宛如雪山上的辰星,浓密而纤长的睫毛上静静停着一瓣雪花。干净的脸部线条仿若江南小巷中,缓缓行来的青衣书生。 纯净、俊逸、尊贵,还有若有若无的哀然如蝶,所有的气质在他身上完美的融合。衬着一袭玄紫色螭龙夺珠云水浪纹文绫衫子,外罩银色织锦镶边银狐貂裘,宛如一株冬夜梅花,他就静静的伫立在那里,瞧着青鸢一步步向他走来。 大魏皇帝,李辰焰。 九州之主,天下至尊。就那么一个人,等在那里,等着她来。 青鸢走近,些些蹙眉。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是不是应该问问他,绛棠阁西窗下,梅花开未。 “鸢儿。给。”李辰焰嘴角弯成柔软的弧度,掏出一枚东西递给青鸢。竟然是,一个鸡蛋。 “朕,会煮鸡蛋了。” 男子的声音带着孩童似的欣喜,些些急促,干净的瞳仁似海子静影沉碧,让青鸢怔怔忘言。只能默默接过,剥了蛋壳,放到嘴里,却吃出了一丝苦涩的味道。 “熟了哦。”青鸢抬眸,嫣然一笑,眸底却有些水光荡漾。 她曾经由了疏忽,让李辰焰中毒。然后她进宫照顾他,他错把三月三的习俗当成新岁习俗,煮了鸡蛋送给她,却是连鸡蛋都没有煮熟,讨了青鸢好一顿戏笑。 一个俗气到极点的鸡蛋,却让两个人都不用多言,两个人心底的命运转轮,重叠,纠葛。 “早日还归。”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李辰焰淡淡的笑着,眸底淡淡的哀然。没有任何多余的挽留,他向侧站去,为青鸢的车马让开道路。 似乎是正月的雪太过冰冷,似乎是一个鸡蛋太过重不可堪。青鸢默然点点头,转身走回马车,每一步都有些踉跄。落英忙把她扶上马车,却震惊的瞧了青鸢一眼,青鸢的手,冰冷得吓人。 马车又重新驶出,车轮子在寂静的城门,在寂静的正月雪天,印出咕噜噜的两条印子。 当马车经过李辰焰身边时,青鸢想去撩帘子的手却停在了半空,一个如昔的、干净的、哀伤的声音传来。 “早日,还归。” 纵然陌上花开,纵然仙宫浩荡,纵然命不相逢,纵然前缘无奈。也请求你,早日归来。 车轮子咿咿呀呀响,马车里一片寂静。终于远远离开了长安城门,踏上了西行的官道。 车内最后传出的一声低语“珍重”,飘散在雪花朔风里,也不知是否有人听清留恋。 长安城门恢复了人来人往,城门下的玄色身影已经消失不见。没有人在意一辆出城的马车,却有更多暗中的眼睛,在默默注视这远去的烟尘。 敬天十二年。正月。 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仑之丘。 精阙之光,碧玉之堂,琼华之室,紫翠丹房,锦云烛日,朱霞九光。 所有命中注定的都将重逢,所有三生姻缘都将偿还。 命运线的交集,将说未说的答案,都湮没在这雪天草木天际黯,孤鸿声断层云里。 第60章 麒麟竹 敬天十二年。二月初十。 岐州。治所雍县。位于关中平原西部。门户重地,汧水所经。 岐州州城。福全栈。南来北往的人大声吆喝着,飘出关西柿子酒的香味。 这当口,一辆普通的马车停在了栈门口。一名温凝女子着鹅黄色衫子,正是落英,男子玄色衫子冷峻,正是桓夜。另一名女子容颜普通,只能说有几分秀气,正是易容过的青鸢。因为金价之乱,“鸢姑娘”名声大盛,为了避免多余的麻烦,她化名“阿倾”西行。 “官里面请!几位打尖儿还是住店呐?”小厮乐呵呵的迎上去。桓夜把青鸢抱到店中的条凳,方对小厮道:“两间房。先送点吃的来。煎壶热茶,让小姐暖暖身子。” 青鸢一愣,忙到:“两间房?” 桓夜神色从容的为青鸢拍落肩上的雪珠,轻道:“是,两间。我守护小姐,睡在走廊。” 不待他话说完,青鸢就不气的按住了他的手,应道:“小二,三间房。”桓夜还想应什么,青鸢眉梢一挑,抬眸道:“这是小姐的命令!” 桓夜只得作罢。小厮干干的笑了笑,为几人张罗去了。 “走了这么些天,才到岐州。连关中都还没出。”落英支着下颌,无奈地啜着热茶道。 青鸢一笑:“咱们都没出过关中。路途自然不熟,走了好些冤枉。这早春的冰还未化尽,官道都滑溜,马车行来也不顺畅。” 落英叹了口气,亲昵的拉住青鸢的手臂,靠过来道:“听闻岐州出鹿糕馍,待会儿嘱小厮买几块。小姐这个五香嘴可不能错过。” 正当口,哐当一声,一个粗瓷碗兀地砸到青鸢几人案上,哗啦碎了一桌,发出刺耳的声响。原来是邻桌的几个大胡子中年人,和一个白衣书生争论着什么。大胡子怒目圆睁,撸起袖子就要打书生。 桓夜就要拔剑出鞘,青鸢按住他,迟疑道:“仔细动手,那几个人中年瞧着模样古怪。” “果然是蛮子!说着就动手,毫无礼数!粗俗!粗俗!”白衣书生满脸涨得通红,却不示弱的直视中年人。 中年人的瞳仁是罕见的褐色,鬓角的头发带着丝儿卷曲,说出的关内话有些怪异:“白面小子懂甚!咱几人来自波斯,口音怪了点,你何必诬陷我们是突厥!这等叛国大罪,你这个黄毛小儿胡说八道!” 掌柜的陪笑着,心疼的瞧着一地的碎瓷片:“几位官消消气儿。这位公子哥儿,咱岐州可是深在关中,天子脚下,怎会有突厥人。公子哥儿看走眼了罢。” 白衣书生冷冷一笑道:“好没见识的平民!我大魏和突厥边患正紧,突厥派几个探子来,深入内腹,此等大罪,你可担当得起!” “胡言乱语的竖子!就让咱爷教教你礼数!兄弟们,给我砸了这鸟栈!”中年人往掌心呸呸吐了口唾沫,叉腰怒喝。栈门瞬时崩塌在地上,一大群精壮汉子涌进来,各个手执刀戟。 当先的,则是一名着黑色斗篷的人。依稀从身形辨别出是名女子。大胡子中年人倒头便拜:“参见巫咸大人!此地小儿甚是无礼,还请大人为小的做主!” “打人了打人了!”不知是谁嚎了一声,栈里顿时炸开了锅,诸人慌忙四下逃窜。 “哼,一群蛮子,也敢放肆。本公子可是天赐‘玄武莲泉’!来人,上!”白衣书生的话方落,一群影卫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场中。这一幕让青鸢眸色一闪,落英脸色有些异样。 玄武莲泉,乃是钱家族徽。八大家之一,钱家世子,钱武莲。 第61章 麒麟竹 顿时,两方人二话不说,打斗在一起。刀光剑影,呵斥声声,被殃及的宾哭爹骂娘,可一下秒就被后面逃窜的人群给湮没了。 精壮汉子们招招狠毒,数丈长的玄铁刀戟虎虎生风。白衣书生这边的人则剑舞灵动,神出鬼没,一时间占了上风。 “愚蠢,区区突厥探子,也敢毁我大魏江山!”钱武莲眉梢上挑,从袖中掏出一枚符箓,刚想企口念咒。唰一声,符纸顿时碎成了粉末。 而在他对面,精壮汉子们簇拥着的黑色斗篷女子,双手捏了个古怪的法印,似乎袖中还有一只蛇嘶嘶吐着信子。 “放肆!我乃钱家世子,天意选中!”钱武莲脸色陡变,还想掏出几张符箓,下一刻他却脸色惨白的哀嚎起来。无数条毒蛇正从他的后背爬上来,条条都有小儿臂粗,五彩花纹。 听见主子的哀嚎,舞剑的黑衣人们也乱了手脚,慌忙撤回保护他。精壮汉子们瞅准机会,几个大刀砍下去,场面愈发混乱起来。 “小姐,不管是不是突厥,咱们先走。那是巫术。”桓夜脸色阴沉,护着青鸢往门后退去。 落英也点点头,焦急道:“是蛮人间流传的巫术。可怖得很。先找地方避避。” 青鸢深深的瞧了钱武莲一眼,便欲回头随二人离去。可就在她转过头的那一刻,方才还言在耳畔的两人忽地就没了踪影。 眼前依然是混乱的打斗,独独没有熟悉的二抹身影。青鸢四下寻找,甚至高声呼唤,却没有任何响应。二人一直都在自己身边,方才说话时也相隔不远,却在自己回头的刹那,踪迹全无。 道法隐匿。青鸢蓦地瞳孔放大,喉咙有些发干起来。 另一边,精壮汉子簇拥着的黑衣斗篷女子,目光却有意无意的瞥向青鸢,唇边冷笑凛凛:“大人已布局,你逃不掉的,青鸢。” 说着,她抹了抹中指的一枚古铜戒指,顿时,无数虫蜱从她斗篷下,唰唰滚到地上。 这一幕青鸢却没注意到,她躲避着四下乱景,寻找着桓夜二人,不经意间回头打量,脸色顿时有些发白。 一片狼藉的石砖地上,无数的虫子密密麻麻的向她爬过来。个个拳头大小,颜色花花花绿绿,满是褐毛的双腿硌得石砖地唰唰响。 青鸢倒吸了口凉气,她最怕虫子一类,便是二话不说的往二楼夺路跑去。可那群虫子似乎认准了她,也唰唰的跟着她爬上了楼。 密密麻麻的像一片虫海,散发出古怪的臭味。青鸢胃里作呕,她已经不敢回头看,只顾捡着空路就跑。连一只绣鞋都不知掉哪儿去了。 十七岁的女子,道上屠鸢,此刻却失了镇定,嘴唇都哆嗦着发紫,踉踉跄跄的跑到了阁楼。 虫子唰唰的围拢过来,青鸢一手捂住嘴避免呕吐,一手往身后摸索。却发现没了路。身后抵着一扇窗户,离地面数丈高。虫子丝毫不思量的围拢过来,甚至有一只已经窜上了青鸢脚背,吓得青鸢浑身发抖。 她瞧了瞧身前黑麻麻的虫海,再看了看身后数丈高的阁楼。深深吸了口气,心下一横,两眼一闭跳了出去。 耳畔边唰唰的风声,身体急剧的坠落。青鸢心里寸寸发凉,念叨着玉皇大帝天赐保佑,半路杀出个救命大神让她逃过此劫。 可下一秒,一声沉重的闷响,似乎是什么东西被撞破了。 旋即青鸢感到自己掉到了一个柔软的垫子上,四周隐有熏炉的温暖芳香。 “。。姑娘。。可好?”耳畔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温和的,诧异的,惊疑的。 青鸢迟疑的睁开眼。才看清四下场景。她好命掉在了一个马车里,身下柔软的织锦垫子让她捡回一条命,头顶车篷则被她撞出一个大窟窿,呼呼灌着寒风。 车里一男一女,年轻男子正是问话的,女子则背对着二人躺在一边,动也不动。 青鸢面前的年轻男子,二十四五。丝缎般的黑发微微拂过象牙色的肌肤,剑眉斜飞入鬓,眸如明星,高挺的鼻梁下一抹薄唇微微上翘。一袭珠灰色云锦银绣五爪蛟龙衫子,拢着玄色镶银边貂裘大氅,惯见的京城富家俊公子模样。 “奴阿倾,多谢公子救命之恩。”青鸢镇定下来,确定过脸上易容尚在,行礼谢恩。 男子淡淡一笑,指尖折扇虚扶青鸢一把:“阿倾姑娘不必气。是姑娘自己掉进了车里,我郑麟竹可没帮什么。” 男子掏出一张符箓,双手捏了个法印,车篷顶顿时完好如初。 青鸢却眉梢跳了跳。郑麟竹,天赐“麒麟竹花”,八大家之一,郑家世子,天意选中。 马车顿时有些诡异的寂静。饕餮献桃四足青玉博山炉里,上乘的沉香缭绕,暖烘烘的芬芳。 “天下有缘逢,无缘散。我无意探究姑娘是谁,姑娘也不用戒备我。”郑麟竹神色从容,悠悠递过来一块雪白糕点,笑道,“岐州特产,鹿糕馍,来一块?” 青鸢接过那块鹿糕馍,眸色愈深:“公子乃是八大家世子,仙人选中。此去西行,莫不是远上昆仑?” 郑麟竹指了指身旁躺着的女子,道:“非也。麟竹怎敢冒犯仙宫。不过是送绮娘回乡,以不负当年诺言罢。” 青鸢探头一瞧,眸色顿时有些异样。 那女子不是旁人,赫然是王淑妃。 第62章 麒麟竹 青鸢和她也算有些过节,后来她被李辰焰贬为思过宫宫婢,就失去了音讯。车内不管二人如何应对,王淑妃都一动不动,只是眸子能转一转,看见青鸢时眸色有些异样。 “王淑妃?没想到郑世子也敢偷了皇帝的女人。”青鸢感受着鹿糕馍的鲜美,微眯了眼。 郑麟竹没有回答,转身为王淑妃掖了掖绒毯,方幽幽道:“当年她执意进宫,我们之间,就剩下了一个送归故里的诺言;那时她被贬去思过宫,尝遍九十九种刑法,经脉俱断,舌根被剜,剩下的就是一口气,等着我兑现诺言。” 青鸢指尖的鹿糕馍滞了滞,似乎郑麟竹和王淑妃之间纠葛颇多,如今,佳人不再,你嫁我娶,依旧同行只是为了当年一诺。必不负君。 郑麟竹回过头,笑意像水一样泅湿在沉香缭绕里:“与我同行可好?这一路多个人陪我说话。对着绮娘的安静,都快让我发疯了。” 青鸢差点被鹿糕馍呛到,似笑非笑道:“我亦有好友,亦要西行,为何要陪你同路?” 郑麟竹不在意的看向王淑妃,语调从容:“阿倾姑娘莫不是要远行昆仑?紫微、缈山、虚海,三大仙宫。其中秘闻禁事,姑娘莫不想知道?别忘了,我可是天意选中,麒麟竹花。” “世子高高在上,阿倾不敢叨扰。”青鸢眸色愈深,指尖探向了袖中小剑。 郑麟竹却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一宫一阁一轩楼为何存在?紫微宫宫主为何?是否要西行万里之遥方可至昆仑?昆仑仙宫是否曾有凡人到达?姑娘真不想知道?” 一声微响,郑麟竹的包裹已经被扯开,青鸢旁若无人抓过一大把鹿糕馍往嘴里塞,口齿不清道:“我应了。马车开快点,本姑娘渴了,到下一城去打二两柿子酒来。” 岐州州城栈里的事,青鸢已经确定是有人以道法或者巫术,对她使诡。幕后人定不是她一个凡人可以抵抗。如今和天意选中的“麒麟竹花”同行,也能自保。至于桓夜落英,到时候命了道上的人去寻就是,比她一个人管用得多。 最让她动心的,则是这个郑家世子。仙选之人,对于昆仑的了解定然比她多,方才几个问题她还真想知道。这些大魏绝对的秘闻,平日万不能打听到,她也是赚到了。 车轱辘在雪地里吱吱呀呀响,车内的沉香缭绕,安宁如初。 另一边,几人远去的栈里,一片狼藉。一位黑衣斗篷的女子瞧着脚下的车轱辘,莫名的笑道:“缩地成寸?用了如此亏损精血的高深道法,堪堪把马车移到楼下救了她。好一个麒麟竹花,只怕也是受了那人指使。” “巫咸大人,是否要属下跟上去?”旁边一个大胡子中年人恭敬地拱手禀道。 巫咸摇摇头,眸色晦暗:“他在暗中跟着的,连我上去都只能送死。你们还不够看。” “是谁,那么大胆子!连我们突厥十勇士也敢轻看!”中年人有些愤愤不平,撸袖喝道。 巫咸没有回答,只是轻蔑的瞥了他一眼,悠然道:“罢了。回去禀报翡衣娘娘。”大胡子汉子一听“翡衣娘娘”四个字,顿时恭敬得脸色都变了变,低声应允。 巫咸似乎想起了什么,正色道:“我突厥扮作波斯大食胡商,深入大魏关中。在各州各县都备下内应。尔等怎如此疏忽?在小城栈就被人揭穿了身份。” 大胡子汉子尴尬的挠挠头,讨好道:“巫咸大人明察秋毫。要不是前时的金价之乱,大魏边防空虚,各州县都还百废待兴,空洞不少。我等也不能如此容易的潜进来。真还得感谢,那道上二主之一的鸢姑娘了。” 初春的寒风卷起二人对话,顷刻消散在阴沉沉的天际。大魏的早春,暗流涌动。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春寒料峭。岐州边城的某处山头,枯树丫间还凝着去岁的冰雪,一派寂静。 一辆马车停在一堵石壁下,车旁生了堆柴火,火光映出两道人影。正是郑麟竹和青鸢。 “味道不错。没想到锦衣玉食的郑世子,也会抓野兔烤兔子。”青鸢满意的啃着手中一枝烤兔子,火光映出眼角满足的微笑。 郑麟竹却瞧着手中的烤兔子出神,应道:“绮娘本就重伤在身,前时你撞破车顶,她被那寒风一激,得了金疮痉。我的车子里备的药物,还缺了一味姜芥。离下一个城镇还有数里,姜芥往哪里寻去。” “算我的错!瞧着你兔子肉烤得不错的份上,本姑娘就还你一个人情。”青鸢没好气的狠狠咬口兔肉,便把那串着的树枝往火堆里掷去。说罢便抄起火堆里一根点燃的枝桠,起身往林子中走去。 “认得姜芥?不会迷路?不怕野豺?”郑麟竹的声音在夜色中传来,却只听得女子悠悠的打了个哈欠:“多烤点兔子。本姑娘回来当夜宵。” 初春的林间没有一丝月光。黑乎乎的枝影横斜,顷刻湮没了窈窕倩影。 第63章 麒麟竹 厚厚的落叶踩在绣鞋下没有一丝声响,青衫身影灵巧的越过枯枝灌丛,在火光的映照下,像一只丛林精灵。 “该死的王淑妃!本姑娘本该取了你的命,却还大发慈悲帮你采药!可恶可恶!”青鸢嘟起红唇,像小女儿般狠狠踩着脚下的灌丛,发出吱呀的暗响。 似乎是感应到了女子的不快,噗通一声,一枝枯树丫从顶上掉落,刚巧打在青鸢头顶,还未化完的积雪激得青鸢打了个冷噤。 “连你也跟我过不去!敢对我堂堂屠鸢无礼,拖出去,斩了!”青鸢一跺脚,撒气般将手中火把顺势向头顶扔去,可下一刻,她就倒吸了口凉气。 火把诡异的浮在了半空。隐隐瞧得有个黑色的兽,用嘴衔着。 “吱——”一声刺耳的怪叫,那个黑色的兽忽地从枝桠间一跃而下,落在青鸢面前。火把瞬时熄灭。无数的幽绿的眸子从四下冒出来,全部冷冷的锁定了青鸢。 空气顿时凝滞。初春的寒气顺着青鸢脚心儿往上窜。黑乎乎的树枝子拂动,低低的让人心骇。 “吱——”那黑色的兽又叫了声,竟像婴儿啼哭,头上似乎有一只大角。似乎认定了青鸢是盘中餐,它惬意的伸了伸爪子,能听见利齿间的涎水,滴落在枯树丫间的声响。 青鸢心跳似乎都慢了半拍,这不是俗世的虎豹熊兽。她眸色一闪,袖中小剑唰唰的像当头的兽刺去。同时,转身撒开脚丫,没命的使出轻功,夺路逃去。 当当当,小剑在她身后被全部打落,旋即异兽们似乎更加兴奋,仰天长嚎,纷纷往青鸢追来。凡夫俗子的脚程哪里比得上异兽,还没跑出十步,青鸢就感到了耳畔兽类唇齿间的热气,一滴涎水滴落她的肩膀。旋即身形一滞,衣角被撕裂,她踉跄着一把摔倒在地 那一刻,青鸢心中被哗啦浇了盆凉水。她知道自己完了,就要那么没声没息的,连这异兽是什么都没弄清,就糊里糊涂的葬在荒山了。 突然,空间寂静。身后的异兽全部停了下来。听得见凛然的朗喝:“二十八宿随身降,祖传正法经符咒,十方一切诸圣贤,作法之时变万千有等邪魔不尊令。。” 青鸢心里一动,怔怔的回过头。眼前赫然是郑麟竹玄色貂裘的身影,他手执一张符箓,念着口诀。盯着数十异兽,目光如炬,无尽的威压骇得那些异兽都不敢上前。 “扫除千灾化為尘,弟子一心专拜请,閭山法主速降临。神兵火急如律令!”最后一个字落下,场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光晕组成的道士,他手执长剑,威风凛凛的像异兽群冲去。顿时,场中形势陡变。方才还凶狠的异兽如老鼠般,四下逃窜。可那道士的长剑更快,如穿花落叶,血光飞溅,不到半刻,一群异兽便死了个干净。 林中恢复了安静。黑乎乎的枝桠拂动如昔。道士的身形随着落地的符纸,忽地消散。 “起来罢。”郑麟竹喘了口气,整了整衣衫,走到青鸢手边,安慰似的对她一笑。 青鸢才发现自己还趴在地上,她愣愣的环顾了四下,一派宁和。异兽们的尸体躺在林间,提醒着她方才的生死危机,尚是真实。 “道法。不错,不错。”青鸢尴尬的咧了咧嘴角,起身整理了下衣衫,问道,“是什么异兽?俗世从未见过。” 郑麟竹看向一堆异兽的尸体,有些异样的眸色暗沉。他没有回答,陡然转了话题道:“没想到你走到了这里。当年,我和她都来过这里。当年,这里有棵刺桐花树。她一个富家小姐,除了牡丹芍药,哪里见过这个。硬是嚷着要家仆把那株树挖回去。当年,我正巧路过,只觉得这女子好不讲理,不讲理得,可爱。” 男子的声音带了时间的厚度,一帧帧泛黄的干净。让青鸢无言相对,只是抬眸瞧向男子的方向,有一株已经枯死的树,当年,应是刺桐花嫣红如火。 “我,不喜欢王淑妃。”犹豫了半天,青鸢企口道。 没想到郑麟竹没有丝毫动容,反而低头一笑:“我也不喜欢她。觉得她老是跟在我身后,吵得耳根子烦。她就赌气进了宫,说是哪一天我不嫌她烦,就来接她回家。” “王淑妃难道不是在京城本家养大的?”青鸢看不清男子的表情。只有一袭玄衣孤峭。 “非也。她出生在西北分家。因为容色美艳,被接到了本家抚养。。走罢,姜芥我采到了。回去瞧瞧她的伤。”郑麟竹忽然止了口,也没看青鸢,转身往来路走去。只是那步伐却有些不稳,踩得落叶吱呀响。 第64章 麒麟竹 青鸢将鬓脚的一缕秀发别到耳后,跟上去,轻声道:“那些异兽是什么?” 没想到郑麟竹依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默默的转身离去,料子上乘的织锦衫子无声划开夜色一缕。青鸢只得住了口,疾步跟了上去。 夜色浓厚。初春的寒意升腾。某处山头,离青鸢二人十里地的一处林子,寂静的像一潭深渊秋水。云彩散开,透出一线过于清冷的月光,隐隐映照出两抹人影。一人靠在树边,肩膀剑痕森森,鲜血顺着手臂汩汩流下。一人则仗剑立在空地,身形有些不稳,腹部已有了个血窟窿。 “夫子的剑术到底是何人所授?渊瞧着好生眼熟。”立在空地的姬渊一袭湖蓝色衫子,飘逸如高岭冰雪无暇的容颜,依旧从容,眸底却带了分猜忌。 “无可奉告。”方陵朔悠悠一笑,月色泅湿的容颜无双,被鲜血染成玫瑰色的薄唇,透出致命的妖魅。 “如此,本神医只能逼你开口了。”姬渊哀悯似的一叹,眸底却精光一闪,身形如电如雾,手中七尺桃木剑刺出,招招逼向方陵朔要害。 “好剑法!”方陵朔一声朗喝,浑身上下顿时勃发出慑人的威压。也不顾肩上的伤痕,纯钧剑如鱼龙飞舞,瞬时刺出。 剑光灿如列星,随着那俊美无俦的身影,上下翻飞,穿梭在林间月下,涣涣似芙蓉冰释,让这场打斗都变得美艳无比。 姬渊嘴角上翘,桃木剑往半空一掷,自身踩着初春叶尖,忽地后飞三丈。一张符箓已然飘忽在胸前。 “拜请三十六员诸猛将降魔去秽,大金刚八臂化身驱邪秽,九天教主龙鬚王,北极真武大将军,天皇二佑二圣尊,高天协圣定乾坤。”男子的语调宛如绝美的吟唱,仿佛林间的晚风都在瑟瑟颤抖。 “若有邪魔犯吾法,驱邪杀鬼灭妖精,弟子一心全拜请,三十六将降临来!”瞬息之间,三十六个光晕组成的天兵天将出现在场中。刚巧那柄桃木剑也飞降了下来,忽的化为三十六柄,每一个天兵手握长剑,气势汹汹,招式各出,齐齐往方陵朔刺去。 “以多欺少,不好,不好。”方陵朔扶额叹了口气,眸底的精光却愈发灼灼,连天上的月宫清辉都掩盖了去。 “拜请东岳仁圣帝敕封护国英烈王。”一张符箓闪着朱砂的红光,飘荡在方陵朔胸前,随着男子最后一个字儿落下,一个十丈来高的男子,紫袍金带,满脸威严的出现在场中。 “居然能拜请东狱仁圣大帝,夫子的道法愈发精进了。。不过,一人难敌十力。夫子失算了。”姬渊在片刻的惊诧后恢复了镇定,眉梢一挑,心随剑动,三十六个天兵手执长剑,从四面八方攻向方陵朔。 可下一刻,姬渊的瞳孔就猛地收缩。方圆十里的枯树,数以万计,全部被拔起,飘浮在半空中。那个十丈来高的仁圣大帝,双手抡起两个参天古木向天兵掷过去,两个天兵用桃木剑将古木辟为两半,却冷不丁没留意那仁圣大帝双腿踢来的另一株古木,挡一下把天兵撞得往地上载去。 天兵们发了怒,挥剑涌上来。十丈高的仁圣大帝却身形灵活,或是手抡,或是脚揣,无数参天古木像漫天箭镞般射出去,密密麻麻地荫蔽了月光,整个山头发出骇人的巨响。 没一会儿,三十六个天兵就被打得烟消云散,那张符箓也被撕为了两半。 姬渊收回桃木剑,面色难得有些铁青,正欲掏出下一张符箓,却感到眼前一花,电光火石间,名剑纯钧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居然会缩地成寸,上乘道法。夫子肉身凡胎,了不得。”姬渊眼眸微眯,语调间的冰冷让人心悸。 方陵朔却神色如昔,一滴血珠滚到他唇边,嫣红的舌尖灵巧的一卷,留下一抹嫣红。恍若是地狱的曼珠沙华,魅惑到绝望的美艳。 “神医过奖。其状如雕而有角,其音如婴儿之音。蛊雕,乃是昆仑大荒,鹿吴山的妖兽。怎会出现在俗世。难道是神医太寂寞,把它们召来解闷儿?” 姬渊眸色些些加深,淡淡应道:“不是我。” 他的话才到一半,纯钧剑一转,大理石般的肌肤上便刺出了一道血痕,耳畔传来方陵朔的冷笑:“八十几头蛊雕,数万里之遥,现身俗世岐州。可不是一般臭道士的手笔。” 姬渊的脸色有些异样,语调却依然淡然:“夫子以为能困住我?” 话音刚落,姬渊的身形就骤然消失,没一会儿,远处就传来悠悠的叹息“再说一遍,不是我”。 方陵朔瞧了瞧手中纯钧剑,眉宇间并无异样。能困住姬渊,他才觉得稀奇。他收剑入鞘,优雅的抚平衣衫上每处褶子,对着某个方向道:“大人瞧了场好戏,也不出来捧个场?” 空气顿时像一面湖水,泛起了涟漪。一抹男子身影倏忽出现,身形矮小,像个男童。他足尖轻点枝桠,对方陵朔撒娇般一跺脚道:“可当不起夫子叫声‘大人’。木木不过是路过岐州,什么戏不戏的,夫子可别冤枉木木。” 方陵朔掏出怀中一个文绫锦缎包着的方盒子,递给男子:“姜羲木,你以为姬大神医没发现你?若他眼力这么差,也不配是我的对手。” “木木自然是要回去负荆请罪的。不过大神医一向疼木木。”姜羲木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看清了方陵朔递过来的盒子,里面赫然是那枚传国玉玺——和氏璧。 姜羲木干干的咽了口唾沫,赔笑道:“世人只道玉玺是皇位传承,却不知也是无上仙宝。这样一个好东西,夫子不自己藏着掖着,也舍得给木木玩?” 方陵朔瞧了眼姜羲木的涎水都滴到了胸前,有些嫌弃似的退后一步,悠然道:“羲木羲木,五行木者。好东西自然不能白给。” “条件?”姜羲木止了笑,语调忽地深沉如暗夜,竟然完全不配他孩童般的身形。冰冷的语调深处,含着天生的尊贵。 旁人见了定会惊诧,方陵朔却神色如昔,反而微微眯了眼,帝王般的威压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让姜羲木都不由的放低了身段。 “守护她,渡过秦陇山脉。” 第65章 赵家赌 夜色浓重,像溟海般一个浪头打来,顷刻湮没了两抹身影,微寒的春风呜咽作响。 敬天十二年二月十五。天儿愈发暖和,积雪融化。碧柳抽芽,春华明媚。 从去年七月到年关,举国噩梦的金价之乱渐渐平息。 昆仑公子的《对平金安国策》被翰林院书入魏史书。中书省依此三修《魏典》。 大理寺和刑部斩首的各地强买金矿地头,民心所向,举国称快; 帝赐昆仑公子全国官牙人管辖权,令其监督施行全国坊市之《金价交易律》; 华州“华安教”、黄眉军、汾州方家军、龚家军余孽全数剿灭,兖州、青州、濠州、汀州、虞美州等全国数十个州县安定; 广州胡商交易顺利进行,关税减免门下通过,万国来朝,港口繁盛; 然而这样一派九州清晏的表皮下,边疆却开始暗流涌动,渐呈分崩离析之势。 二月廿一。 突厥大将率领三十万骑兵突破都护府防卫,从凉州攻入大魏。 因为金价之乱,凉州曾有贫民反叛,州治本就千疮百孔。如今更是两个时辰之间,就被划为了突厥领地。边关重镇,顷刻瓦解。余下的州县甚至有大开城门,不战而降。传闻是早已混入的突厥探子使然。 二月廿五。 仅仅五日,突厥连连攻下庭州、西州,蒲昌,又顺银山南下,直逼边疆重地——焉耆。 数日之间,战火纷纭。史书言:金价闹得举国空虚,突厥方有机可乘。甚至有州县因为金价骤贬,府库里连兵将的薪水都发不出。将军直接反叛,开城投降。刚刚因金价安定下去的诸州县,再次因为突厥战事,动荡起来。 二月廿八。 皇帝大修天下三清宫,礼三清,敬昆仑,以求仙人庇护。 诏令:国库并各州府库,以三清宫修缮为先,拨金银白万两,征民工数百万。战火纷飞,帝王却大肆礼仙,一时间,天下怨声载道,诤谏如云。 河州。大魏河湟重镇。 书言:维雍州之西陲,壮矣哉,得地势之形胜。烽烟时起,兵家必争之地。此岁因为突厥边患,更是重兵把守,草木皆兵,过关的行人都匆匆疾行,生怕被怀疑什么。 大街小巷都有银甲金鍪的府军把守,城墙上贴满了通缉突厥探子的告示。城关处更是围了三四层安西都护府的直吏亲卫,稍有可疑的行人都一律拦下。曾经繁荣的州城内寂静压抑,呼呼刮着的朔风携带着黄沙,让人心底瘆得发慌。 一辆普通的马车驶过,理所当然的被城关府军拦下。见车中两名女子,一名容颜可亲,一名却很是普通。一名玄衣男子面容冷峻,让府军不由的缩了缩脖子,正欲放过去。 “等等!”一声朗喝,一名下府折冲都尉缓缓踱过来,很是不善的挑眉瞧着几人。 正是青鸢一行。出了秦陇山脉后,桓夜和落英救寻来,青鸢自然向郑麟竹告别。几日相处,青鸢和郑麟竹也生出了几分友谊。至少郑麟竹对王淑妃一诺千金,让她很是佩服。至于那晚的异兽怪事,后来也没发生过。青鸢只当西域风情,也没给桓夜落英多提。 因为边患紧张,西行的道路甚多不通。青鸢一行加快了脚程,日夜赶路,才用了数日就到了这河湟重镇,河州。 “各位官爷请了。奴来自长安,老爷在边关与吐蕃人做些买卖,特令奴等护送小姐去边关探亲。还请各位爷通融。”落英按住了桓夜拔剑的手,下车柔柔俯身一福。 “是么?本爷却瞧着你等有些古怪。过来让本爷验验!”都尉的小眼睛不怀好意的在落英身上打转,冷不丁一把拉过落英的手,狗爪上下抚摸起来,“不错,长安的小妞不错。” 哐一声,空气被撕裂。瞬时,一把小剑赫然打开了都尉的手。 车内,桓夜浑身冰寒的气息愈浓,手指就要拔剑出鞘。青鸢嗔怪的瞧了他一眼,挑帘下车,瞧着都尉由红便白的脸色,悠然道:“你碰了本姑娘的人,那只手,本姑娘要了。” “哪里来的野丫头!本大爷瞧着尔等可疑,乃是突厥探子!私通敌国,罪不容诛!来人,把她们给我抓起来!”折冲都尉捂着手背的痛处,恶狠狠的朗声喝道。 “突厥探子”四个字如平地一声惊雷,炸得周遭顿时哗然。 平民们吓得连忙躲避,生怕牵连上自己。无数手执刀戟的府军哗啦一声涌上来,如临大敌的把青鸢诸人围在正中。甚至有人已经开始去点燃烽火台,给临近州县报信。 青鸢抚了抚额头,叹气道:“还等什么。那只手,我要了。” 诸人皆愣。连那个都尉都怔怔的没听懂。场中有片刻寂静。青鸢根本就没理睬她,似乎只是和暗中的人在交流什么。 可下一刻,一声惨叫就划破了边关的朔风。“我的手!你爷爷的手——”诸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鲜血四溅,旋即一截还穿着银甲的手臂就躺在了地上。那个校尉捂住臂膀,痛得噗通倒地,在地上打滚儿,像杀猪般嚎叫着。 第66章 赵家赌 “拜见姑娘!”场中突然出现了一大批中年汉子,各个熊腰虎背,手执大刀。威风凛凛的将青鸢簇拥在中间,齐齐拜倒。当先的一人那刀刃上还染着鲜活的血,滴滴往下淌着。 形势陡变。本来毫无还手之力的一行人,此刻却占了上风。中年汉子们神色狠戾,浑身遍布刀疤,吓得那些府军们连连后退。围观的平民更是垂头敛目,连目光都不敢对上。 青鸢的嘴角上翘成美好的弧度。她自然召了屠鸢相护,为了避免横生枝节,她已然易容,便没有让诸人报出“鸢姑娘”的名号,只是切了那都尉一臂,小作惩戒。 “贱女人!你们怕什么,她是突厥探子!给本爷爷抓起来!”都尉躺在地上,脸如金纸,气急败坏的大声嚎叫着。 “慢着!”突然,一个中年将军缓缓走过来,七尺身躯,不怒自威。让诸人的目光瞬时被吸引过去。方才还嚎叫着的都尉慌忙住了口,讨好地挤出一丝笑,扑到那将军脚下道:“求赵大人为赵三做主!这个突厥女人,伤我大魏府军。” 都尉的话说到一半儿,那中年将军手中的双铜锤蓦地砸下,毫不迟疑的将那人的脑袋,像西瓜般砸成了红红白白的一片。 诸人顿时大哗,胆小的已经开始呕吐,连青鸢都不禁蹙眉。这将军的手法,怎么瞧着都像杀人灭口。 “你们是赵家人?”青鸢脸色恢复了从容,冷声问道。她以赵宛曜控制着赵家,金价之乱时,赵家帮了她不少,也是渊源深厚。 将军踏过血迹,神色如昔的俯身抱拳道:“让姑娘受惊了。代世子已在城楼等候,为姑娘赔罪。还请姑娘屈尊莅临。” 代世子,即赵宛曜。青鸢转念一想,方才心里的古怪,也欲弄个明白。便嘱了桓夜落英原地等候,自己随着赵家将军上了城楼。 城楼中几处小阁楼,红木柱子描金鎏银,阁中的青玉扭耳仙人乘鹤博山炉熏着西域黑沉香。 青鸢找了个月牙凳坐下,瞧着那赵家将军行礼出去,有一杯没一杯的喝着葡萄酒。正在不耐烦间,忽听得门外朗朗笑声。 “鸢姑娘就算易容,也瞒不过我赵宛曜。赵家冒犯鸢姑娘了。还请鸢姑娘恕罪!”旋即一名紫衣男子就出现在阁楼门口,对青鸢微微揖手。正是赵宛曜。 赵宛曜星眸剑目,身形颀长,衣衫上绣满赵家世子的徽印“双鹤紫叶”,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愈发容光焕发。 唯独眸底含着一分异样的色泽,让青鸢心中一动,觉察出古怪。 赵宛曜根本就没有进来,只是在门口行礼。瞧着是请罪,也似乎是在逃避什么。 青鸢微微眯了眼,脸色突然变得冰冷。余光瞥到阁楼中角落处,似乎有几方蓝色的道袍袍脚,她突然明白,自己大意间中了赵宛曜的道儿。 “赵宛曜,别忘了,我可以把你捧上去,就能把你摔下来。”青鸢眉梢一挑,端起一杯葡萄酒似乎是向赵宛曜致意。可下一刻,刷的一声,葡萄酒杯兀地被掷向了赵宛曜,掩护着酒杯后的一柄小剑,快如闪电迅如疾风,眼瞧着赵宛曜是决计躲不过。 可那酒杯到了离门口一丈远的地方,就似乎碰上了什么东西,连同那柄小剑。瞬时化为虚无。一丝儿声响都无。 赵宛曜得意的笑道:“鸢姑娘好功夫。可也抵不过道家阵法。宛曜,让姑娘失望了。” 青鸢深深地倒吸了口气,正想着应对之策。忽听得赵宛曜续道:“我赵宛曜托了鸢姑娘的福,才能晋位代世子。可也仅仅是个代世子。如果能再托托姑娘的福,把姑娘献给翡衣娘娘。宛曜就可以被仙封为正式的世子,双鹤紫叶。” 赵宛曜的声音渐渐飘忽,深处燃烧着灼热野心。青鸢却只是冷冷一笑:“真正的世子,需得仙宫观星望气。你以为谄媚着送点东西,就能仙封世子?也不怕亵渎天意,遭了天罚。” 赵宛曜朗声大笑,笑声嘶哑得有些刺耳:“鸢姑娘,记得当年我们打的赌么?违逆天意,看谁活到最后。看来,是宛曜要赢了。” 青鸢眸色加深,一字一顿道:“赵宛曜,你若是敢伤我,敢伤了我的朋友,我发誓,我必灭赵家。” 女子的每个字像是峻岭上的冰雪幻化,迸发出慑人的威压和傲气。明明是困在阵法中的人,却让赵宛曜有片刻的失神畏惧。 不过赵宛曜旋即自嘲的一笑。拍掌道:“不愧是鸢姑娘。是灭了仙赐八大世家,还是夺了仙封双鹤紫叶,违逆天意,赌局还在继续。我只在乎谁能赢到最后。其余死几个人,或者姑娘杀了我,不过是成王败寇!” 男子的话像日光太过于浓烈的夏日,带了分绝望的霸气。让青鸢都不禁心动,赵宛曜虽则可恨,但在某些地方,却是她青鸢的同路人。 命,或者罪,都拿来赌注,向老天要个明白。 青鸢甚至想对赵宛曜倦怠的一笑,可她已经发出声了。隐约见得四张符箓从角落里飘拂而出,光晕幻化而成的朱雀玄武向她扑来。 肩膀处汩汩流出的鲜血,携带着西域芬芳的黑沉香熏烟,让她脑袋里靡靡发晕,一切东西都在眼前如消融,最终化为了一片空白。 。 第67章 抽魂劫 等青鸢再次睁开眼,四下太过剧烈的颠簸让她不禁吃痛,肩膀更是一动就裂痂流血。似乎被关在一个箱箧里,光线和空气顺着几个小洞漏进来。隐隐听得有骏马嘶鸣,自己应该是被马车运往某个地方。 而在青鸢身前,还倚坐着一名女子。十七八岁,黑缎般的青丝间一支翡翠珊瑚钗,玉色鲛绡衫子勾勒出体态风流,白皙的瓜子脸上,一双桃花眼盈盈澈澈的正瞧着青鸢。 “醒了?睡得可好?”女子悠悠的伸了个懒腰,对青鸢亲和的一笑。 青鸢恍惚地点了点头,凝眸打量着女子,只觉得面容熟悉,似乎是在哪里见过,似乎是曾和昆仑公子一道的人。 “我叫程小湖。”女子见青鸢猜疑,主动开口道,“你是青鸢罢?易容术也太烂了点。只能瞒过那些老眼昏花财迷心窍的老男人罢了。” 说着,程小湖就凑过来,指尖抚摸过青鸢的脸庞。青鸢下意识的别过头,略有些不自在:“只为避免横生枝节,并不曾习过易容一道。” 程小湖恍然似的点点头,忽地重重一拍掌,喜道:“我正巧随身带了张。用那处子人皮所制,瞒人是再好不过。送给你了。” 说着,便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张精致的面皮,柔如绸缎,薄如蝉翼,每一寸都惟妙惟肖,手感更是如同真正女子的面颊,凝如滑脂。 对于“人皮”二字,青鸢脸上没有丝毫异样,反而很是欢喜的接过,道:“这般酷肖。美哉美哉!”言罢,也没丝毫迟疑,就戴上了这新东西。 程小湖眸中异色一闪,挑眉道:“我们不过有一面之缘,如今你也不问我为何在此。就这么把东西带上了,也不怕着了我的道?” 青鸢眉梢一弯,笑意像一潭过于干净的秋水,看不到底:“巍巍昆仑,一宫一阁一轩楼。紫微宫、缈山阁、虚海楼,天下人才是都着了他们的道儿。” 程小湖朗声一笑,笑声像银铃般清泠悦耳,她拍了拍青鸢的肩膀道:“有意思!你这个朋友,我程小湖交定了!”没想到这一下刚巧碰到青鸢伤口,让后者疼得倒吸了口凉气。 “受伤了?本姑娘瞧瞧。”程小湖尴尬的放下手,又似乎想起了什么,自信的拍了拍胸脯,不由分说的拉开青鸢的衣襟,细细瞧着伤痕。 青鸢有些哭笑不得。这个程小湖机灵率直,也不失为她半个朋友。便也没拒绝,想着程小湖说出个一二三,可等了半天,后者也没有开口。她不由得转头去看,却瞬时怔了怔。 方才女子秋水横波的桃花眼已然凝滞,压抑着夜色翻滚,深处汹涌着滔天巨浪,一丝丝骇人的冰冷散佚出来,全然不符合她娇俏可爱的面容。 青鸢发愣间,忽听得程小湖喃喃:“是她?如此符箓手法,只可能出自她手。出大事了。”女子的声音竟有些嘶哑,带着分低沉,让青鸢挑眉惊道:“谁在幕后作法?” “臭女人而已,罢了罢了。”程小湖蓦地抬眸一笑,脸色已经恢复了常态,声如银铃道,“其实呐,小湖在研制新毒,抓了几个赵家长老当靶子。就被赵家的道士阴了把,给抓到这儿了。不过,现在要出大事了,小湖就先走一步,告辞告辞。” 说着,程小湖堆满歉意的笑,目光颇有深意的瞥了眼青鸢的伤痕,便要转身收拾包裹,瞧得青鸢都不知道说什么好。程小湖是跟着昆仑公子的人,自然有法子从箱箧里逃脱。可这前后急匆匆的样子,也太过古怪。 “你。不再坐坐。”话刚一出口,青鸢就直骂自己。这话说得她俩像是在西窗煎茶,全然不似囚徒困境。 没想到程小湖丝毫没有异样,反而噙笑应道:“不坐了不坐了。小湖要去陪臭女人玩玩。先走一步!” 言罢,只见得程小湖全身突然蜷缩起来,顷刻就成了拳头大的一团,然后像只老鼠般从漏气孔里窜了出去。看得青鸢啧啧称奇,想来这就是民间所谓的“缩骨大法”,远远的还能听见程小湖银铃般的声音。 “小湖告辞了!姑娘随意,随意。。” 这当口,马车忽然陡地一顿,青鸢差点撞到箱壁上。旋即盖子被打开,阳光哗啦啦的灌进来。 一个人把青鸢的眼睛蒙上,把她拖出箱子。青鸢能感到是一群道士押着她往里面走,能感到无数目光向她投来。目光中森然的寒意,就算她看不见,也能感受到心凉。 走了似乎半里距离。似乎是一处宽阔地。 “妖女青鸢,今儿我赵家就替天行道!”一个道士在青鸢耳畔狠狠的啐了口,猛地把青鸢往前扔去。猝不及防下,青鸢跌落在一处石台。 寂静了片刻。有窸窸窣窣的袍脚拂动的声音,似乎有几个道士将她所在的石坛团团围了起来。旋即有一个人走到她面前,两只冰冷的十指抬起了青鸢的下颌。 第68章 抽魂劫 “好可惜,青鸢,你看不到我如何与老天,赢了这场赌注。你也永远看不到了。”男子的声音压抑着的冰冷,深处却有跳跃的一星火焰。 就算看不见,青鸢也知道这是赵宛曜。 她蓦地莞尔,巧笑嫣然,让赵宛曜有片刻失神。“赵宛曜,我不会死,你也不会死,赌局,没有结束。你信么?” 女子蒙着眼睛,可兀地有灼灼的威压从她身上散佚出来,仿佛吸去了世间所有的日光月华,一双瞳仁仿佛透过了黑布,慑人的眸色熠熠生华。 场中诸人都瞬时忘言,围着石坛的道士只能不住呢喃“妖女,真是妖女”,赵宛曜握住青鸢下颌的指尖有些发抖,他狠狠的把青鸢扔到石坛上,默默转身离去,似乎低语“我信”,可谁也没有听到。 青鸢浑身都像散了架般,肩膀上的伤口已经裂开流血。冰冷的石坛散发出不祥的气息。 四周突然安静下来,压抑的死寂。隐约听见道士开始念咒。 “天地自然,秽气消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灵宝符命,普告九天,乾罗恒那,洞罡太玄,斩妖缚邪,杀鬼万千,中山神咒,元始玉文..” 随着一声声洪钟般的吟诵,空气开始诡异的呈波状流动。每一缕风每一丝烟云都变得锐利森然,仿佛天地间千万把利刃,齐齐往青鸢砭来。 无形中更有一股天地威压如同千钧巨石,往青鸢的心坎砸下来。十七岁的女子,终于失了镇定。 “臭道士,住嘴!给我去死!”青鸢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浑身的骨骼都发出被碾压的碎响,她感到每一寸生机都在离体远去,每一寸血液都在干涸蒸发。 天地威压砸得她心脏不堪重负,疼痛让她双耳轰轰响,眼前开始弥漫血雾,她的四肢都不听使唤,喉咙的鲜血咽不下去,像小溪般从嘴角流出来。 痛,锥心的痛。灵魂都在被撕裂,千万把利刃同时插进身子,也抵不过此刻的疼痛万分之一。她的脑子一片空白,什么也记不起来,甚至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只是觉得痛。痛得要让她发狂,她甚至开始死命咬住自己的舌头,哪怕死亡,都显得解脱。 可她的牙齿都哆嗦无力,不能咬舌自尽,只能生生的让这种痛,夺去她一寸寸神识。 如果在旁人,一定能看明那个高高石坛此刻金光万丈,坛边八名道士呈八卦排列,天地间术咒吟诵浩荡。坛上的女子浑身血污,若有若无的幻影正挣扎着逃离她的躯体。 抽魂。道家酷刑。 “青鸢,你输了。”端坐看台的赵宛曜满面凝重,眸底划过一分莫名的不忍和异彩,他似乎转头,对身后暗影道,“翡衣娘娘,可说好了。我献上青鸢,娘娘封我为世子。” 帘子后传出悠悠的一个女声:“八大家世子,不过是昆仑仙封。吾乃神明,一宫一阁一轩楼都要敬吾三分。” 赵宛曜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视线重新投回祭坛。他突然浑身一抖,那个早就浑身血污的女子,蒙着眼睛,却死死盯住了他。布后的双瞳像鹰隼般,让他无端心悸。 “天赐青云彩鸢!吾名青鸢!虽言生为不祥,此命也不是尔等可取!我青鸢,生必覆昆仑,死当轮回为鬼!”青鸢拼出最后一口力气,朗声叫道。 女子的声音嘶哑的难听,鲜血崩溃了般从嘴角流出来,但每一个字都清清朗朗,带着慑人的威压和霸气,打着旋儿冲开九霄云雾。让四周的道士都不由地畏惧,念咒声凝滞。 赵宛曜蹙眉,正要说几句。忽地,似乎是应和了女子的话,在最后一魂一魄离体而去的时候,天地间突然安静了下来。 旋即已然消散的六魂五魄忽地再次凝聚,化为幻影急剧的重新飞回青鸢体内。天地间的空气狂风瞬间温和安宁,层云消散,初春的暖阳像讨好般,抚摸着女子的伤痕。 噗噗几声微响,道士周中的符箓忽地化为粉末,而那坛上女子的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顷刻雪肤如初。 道士们只觉得仿佛有什么压住头顶,让他们敬畏,让他们不由自主的噗通跪倒,一句话也不能反驳,那抹纤细的倩影。 “妖女,真的是妖女.。怎么回事.”四下哗然。诸人都被震惊得说不出话。赵宛曜更是变了脸色,哆嗦着示问暗处的翡衣娘娘。 帘子后的暗影沉默了片刻。旋即低沉的声音有些喑哑的响起:“七魂六魄,此女生机,被人故意禁锢在了体内。除了那人,没人可夺,哪怕是阎王索命。” 赵宛曜干干的咽了口唾沫:“谁能那么大胆,违背阴阳生死规则,连阎王都耐不得?” 帘子后的暗影低低笑了声,莫名道:“本是幽魂一缕,有趣。本是凡人一个,更有趣。” 这句没前没后的话,让赵宛曜摸不着头脑。正想再问几句,祭坛方向突然喧哗起来。 “代世子,!”一个道士跌跌撞撞的跑上高台,惊恐的禀报道,手臂上的鲜血汩汩,赫然已经断了一截。 第69章 抽魂劫 赵宛曜勃然变色,一把抓过七尺长剑,运起轻功,瞬时往祭坛跃去:“何方鼠辈!敢闯我赵家祭坛!我八大家为仙所封,岂容尔等放肆!来人,诛无赦!” “遵代世子命!”朗喝声地摇鼓动,密密麻麻的赵家精兵从各个方向围拢过来,无数道士更是祭出了符箓,桃木剑闪着凛凛寒光。 而喧闹中心的祭坛上,青鸢已经取下了蒙眼布,落英和桓夜扶她起来。故人相见,青鸢自然欢喜,目光却在看见一旁的俊影时,有些不善。 “方陵朔,你易容成什么鬼?没人请你来凑热闹。” 方陵朔一袭素白的衫子衬出大理石般无暇的肌肤,黑缎般的发丝伏贴地垂至腰际。脸上太过于蹩脚的易容术,虽然掩去了无双风华,却依然让青鸢一眼认出,认出那明眸皓齿,薄薄的嘴唇似殷红的蔷薇花瓣,辰夜般的瞳仁噙着温暖的笑意,忽闪着明亮的光芒。 “呀,手艺不过关。本想瞒鸢鸢一时,来个英雄救美。失策失策。”方陵朔悠悠一叹,食指动了动,顺手就把身后扑上来的道士打出了三丈远,也不知是何手段。 青鸢眉梢跳了跳,又欲回话。落英却忙上来劝道:“二位祖宗,我们还是先逃离这里。彼时找个小酒肆,二位慢慢斗嘴也是不急的。” 方陵朔赞许的点点头:“如此,几位请罢。”顺着他的目光,青鸢看到了一旁被自己忽略了的奇异大鸟。马身人面,身上有虎纹,背长鸟翼,正瞪着人一般的眸子瞧着青鸢。 青鸢不禁呆住,诧异的上下打量着方陵朔:“哪儿偷的鸡?鹅?天马?” 落英噗嗤一笑,拉过青鸢道:“小姐别猜了。方夫子说,是向高人道士借的异兽,名英招。可腾空巡于四海。助我等速速逃离赵家。” 几人说话间,愈来愈多的道士、兵将已经赶到,无数张符箓像冰雹般向几人砸来。喊杀声震天。方陵朔突然止了笑意,深深的看了眼台上帘子后,有些异样的语调暗沉:“我们走罢,这儿,很危险。” 青鸢也不再理论。几人正要爬上了英招的背。在青鸢身旁的桓夜忽然浑身抖了下,青鸢连忙扶住他:“桓夜,可是伤着什么关键?” 桓夜有些古怪的一裂嘴角,不动声色的自己爬上了英招脊背:“罢了,无妨。” 青鸢心底闪过一丝不安,但只是片刻,也没多想。逃命要紧,也连忙爬上脊背,挨着落英坐下来。 异兽脊背很是宽阔,老虎斑的毛皮很是柔软,就像坐轿子般。英招一声长鸣,忽地腾空而起,直上云霄。几个呼吸之间,祭坛的喊杀声就远去,耳畔边只听得呼呼的风声,和脚下阡陌似棋盘。 半空空气凛冽,气流呼啸。像千刀万刃刺得诸人两颊生痛。英招飞巡极快,猛烈的气旋儿让诸人几乎无法呼吸。落英和青鸢更是紧紧闭上眼睛,都不敢去看脚下。 万里距离,世如棋局,第一次到这么高距离的青鸢看一眼,都脑袋发昏,甚至隐隐有些呕吐,只能一遍遍默念着“观音菩萨大慈大悲不要让我掉下去”。 “小姐,你抓住我,不要掉下去。”落英坐在青鸢身后,紧紧抓住青鸢的衫子,说着安慰青鸢的话,原是自己吓得不行,指尖都在发抖。 “小姐多次大难不死,这次就算掉下去了,估计也会半路杀出个救命佛陀来。”桓夜在一旁悠悠道。 青鸢一愣。桓夜很少开这样的俏皮的玩笑,尤其是这个玩笑听着,还有些冰凉的意味。 “桓夜?”今天已经出了太多变故,青鸢本能的警觉。细细打量着一袭玄衣的男子,眸底似乎有一点黑色的火光在跳跃,但一眨眼又没有了。让她不由疑心是自己想多了。 桓夜眸色一闪,笑了笑转过头去,再不瞧青鸢。这般,些些的冷淡,让青鸢觉得古怪,但她只当他在赵家受了伤,许是心情难点,过几天就好了。正当口,忽听得。 “鸢鸢别怕,掉下去了有夫子接着。想夫子搂着接,还是抱着接?”方陵朔悠悠道,太过于粗糙的易容面具,被疾风吹出了老头般的皱纹。 没想到青鸢并没有应答,反而凑近方陵朔,目光紧紧盯着男子的瞳仁,迟疑道:“方陵朔,我青鸢惯了你不正经。如今却眼神儿古怪,好似在躲避什么.。” 落英和桓夜俱一惊,异口同声的问道:“方夫子受伤了?夫子也会受伤?何时受的伤?” 几人的哗动让英招的身形晃了晃,吓得落英一声尖叫,死命抓住了桓夜的手臂。方陵朔唇角微微一勾,瞳仁却只映出了青鸢的容颜。 男子长夜辰星般的眸色些些加深,应道:“夫子受伤了,鸢鸢会心疼?”一番话带了低沉的魅惑,深处却有些可疑的不稳。 青鸢双靥不自然的飞上一缕红晕,她转过头,不敢去看那双能把人吸进去的眸子。冷声道:“只是你好歹救了我。我也不能让你死在我身后,多不吉利。哪儿伤了,让我瞧瞧。” 说着,青鸢伸手去抓方陵朔的臂膀,没想到被方陵朔顺势握在手心:“鸢鸢也会岐黄之术,姬大神医教的?”男子的语调忽地有些嘶哑,有些危险的冰冷。 第70章 抽魂劫 青鸢没好气的瞥他一眼:“夫子想多了。小时候常被人打,自学成才。快让我看看,伤哪儿了。” 感受到干净的温度从男子掌心传来,青鸢又羞又气,猛地把方陵朔向自己方向拉过来,却一下子没留神,女子重心不稳,一扑恰好倒在方陵朔怀里。 淡淡的药香扑鼻而来,素白鲛绡衫子勾勒出完美的身形,男子气息像瀚海一样,携带着略微灼热的体温,让青鸢兀地两颊烧红。 她想挣脱开,却感到方陵朔的食指霸道而又温柔的抚住她的后脑勺,把她的小脑袋往胸膛压去。 “不要看,鸢鸢。” 这边,落英和桓夜则目光复杂,一道道青碧色的纹路从方陵朔的后背散佚出来,沿着男子玉般的肌肤,仿佛一条条可怖的毒蛇,游走到方陵朔眉心。方陵朔闭上眼,身形晃了晃,唇色有些发白。 他的眉心忽然显出了一个淡紫色的幻影,隐约似一条小龙。它神气的摇头摆尾,将那些碧色毒蛇尽数吞咽下。不到片刻,方陵朔的肌肤又恢复了大理石般的无暇,眉心的小龙似乎还打了个饱嗝,消散不见。 方陵朔睁开眼,神色恢复了常态,雍雍散散。他根本没理桓夜,只是松开手,低头向青鸢一笑:“这么乖,睡着了?” 青鸢深深凝视着方陵朔,她刚才扑在他怀里,自然能察觉到他身体的异样。为了救她,他似乎受了道法的伤。青鸢想道声谢,可嗫嚅了半天,也说不出来。 突然她又察觉到,自己以一个暧昧的姿势倒在他怀里,桓夜和落英都在旁神色复杂的瞧着,她忽地羞愤跃起,袖中小剑毫不留情的向方陵朔脖颈刺去:“淫贼!诛!” 方陵朔轻松的避过,青鸢扑了个空,在映照背上踉跄了几步,让飞兽失了平衡,扑棱了几下,左右晃动起来。 “小姐,你歇歇!”落英大惊失色,带了哭声的扑腾着双手,像抓住一个稳当的东西,这让英招慌得更加厉害。“别动别动——”桓夜忙制止她,没想到刚一起身,此方失了重量,落英那方忽地往下沉去。“方陵朔,都是你害的!”青鸢又急又气,小剑像醉酒的汉子般,毫无章法的向方陵朔乱刺。几人乱成一团,英招神兽哀鸣了几声,再也支撑不住,忽地一个扎头,直直的往下载去。 疾风呼啸,空气似利刃一把把从下方刮来。失重感让诸人都吓得微微变了脸色,落英更是撕心裂肺的惊叫起来。万里高空,穿云过雾,这一掉落,只怕神仙都要成肉酱。 “方陵朔,你的异兽,想想办法!”青鸢已经被空气刮得泪珠儿滚滚,声音像被撕裂。 “不巧,夫子也只是借的。”方陵朔已然悠悠的一句话,让诸人都气得差点没拔剑出鞘。可是已经等不得诸人应对,棋盘似的阡陌急剧的放大。下方是黄沙漫天,间有绿洲,一条玉带子般的长河蜿蜒。 旋即,噗通通几声闷响,河水溅起丈许浪花。戛然而止的几声惊呼,水边的牛羊被吓得四下逃窜。然后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弱水.” 这是青鸢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旋即冰凉的河水将她湮没,夺去了她所有的视线和神智。 . 第71章 泉州徭 敬天十二年三月初一。 泉州。属岭南道。 自古闽越,鱼米富庶。北望福州,南倚漳州,水路盛会,一朝名城。 曾经熙熙攘攘的三吴都会却鸦雀无声,城楼上像熏肉般,吊着上百具男女尸体。鲜血都还滴答滴答的往下淌。路过的行人却不敢有丝毫怨言,只是疾步走到一个军爷面前,哆嗦着唇道:“爷,我应征徭役”“徭役算我一个”。 除了妇孺和孩童,连须发皆白的老爷子也忙不迭的上前应征,因为牙齿落近说话都不连贯,诸人都发出了不忍的叹息,却没人上前阻挠一句。徭役虽苦,尚有一线生机,而逃脱徭役的人,已经被暴尸于城楼之上。 远处的鼓楼之上,一架焦尾筝,进贡的迦罗熏香从羊脂玉的博山炉里丝丝缭绕。一位素衣男子倚靠在琴边,指尖悠悠抚摸着琴弦,琴音若有若无。 “禀昆仑公子,今日徭役应征八百三,亡四百五,逃役二百六已经全部处死暴尸。”一名男子战战兢兢的在昆仑公子身后拜倒,身上一袭地黄交枝圆领袍衫,赫然是大魏泉州刺史的官服。 带着昆仑青玉面具的男子并没有应答,眸色有些飘缈,似乎想什么出了神。指尖兀地被琴弦割出了一丝血迹。月色般皎洁的肌肤一点嫣红,透出一股邪魅的妖冶。让旁边的落英和程小湖都看得痴了。 没有人理睬那个泉州刺史,可他恭敬的匍匐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程小湖扑哧一笑,走上前去踹了下他脑门:“叫两声姑奶奶听听,我赏你一块豌豆黄。” 堂堂大魏刺史没有一丝犹豫,讨好似的连叫了几声“姑奶奶”,落英嗔怪的瞥了眼程小湖,语调有些暗沉:“金价之乱,金价一日骤贬。曾经富庶无比的泉州府库,都成了不值一钱的烂泥。还惹出胡商陈甫楠的叛乱,民生动荡,不然你这大魏官员何至于此地。” 程小湖咀嚼着一块豌豆黄,模糊应道:“金价之乱是鸢姑娘闹腾的。公子此次选择泉州,顺利成事,岂不是要感谢鸢姑娘?” 落英异样的看了眼昆仑公子,见后者只是端凝着指尖的鲜血出神,方舒了口气向程小湖道:“嘴巴没得遮拦。不过金乱让大魏数州空虚,如泉州、汀州、漳州,公子沿着这一路下来,正是借了好风,行事便宜。” 程小湖眉目一弯,将最后一块豌豆黄往嘴里塞去,满足的笑道:“这块豌豆黄,就当我小湖谢你鸢姑娘。我先帮你尝尝味道。” “公子,下官容禀。”被晾了半天的泉州刺史试探的看了口,“这闽江从福州入海。公子却偏偏要改河道,让其从泉州入海。万里之遥,工程浩大。我泉州能征的壮丁都征得差不多了,可这河道才修好一半,公子看.。” 刺史的话说了一半,诸人便觉得眼前一花。再看来,刺史的一只耳朵已经被割下,鲜血淌了满地,可他只是浑身哆嗦脸如金纸,连吃痛的话都不敢多嘴一句。 昆仑公子已经立在他身前,指尖的鲜血滴滴往下淌。他掏出一张彩绣雪山磬梅图的水色软烟罗绢巾,细心的一根根擦拭着,眉宇间没有一丝波澜。 男子姿态优雅,宛如小酌,却让诸人都感到了可怖,如同玩弄人命于股掌间的修罗。泉州刺史脸色惨白,鸡啄米似的磕头起来:“公子息怒!下官定把公子的吩咐办妥。壮丁没有了,力气大的女人也上!公子恕罪!恕罪!” 昆仑公子依然没有应答,目光寂静到极致。他只是耐心的将指尖擦拭干净,似乎是对着程小湖的方向,轻道:“那个女人,查得怎么样了。” 程小湖被刚才的一幕吓得有些失神,抚着胸口道:“公子所料无差。是她。” 这一句不明白的话,却让昆仑公子面具后的眸色深了深。落英似乎很是了解自家公子的习性,忙不迭的拉开一卷书画,上面山川河海,十几处地方被朱砂勾点出。 当看到那些朱砂点,昆仑公子的唇角似乎弯了弯。这微小的一点变化,却让落英喜得噗通一声跪下,拜首道:“还有九处,大业得成。落英恭喜公子,贺喜公子!”“小湖给公子道喜!彼时小湖可要讨赏!”程小湖也乖巧的敛裙拜倒,桃花目秋水盈盈。 钟楼中一派恭贺声,不远处的城门却哀嚎震天。百余名遗孤瞧见城楼上惨被暴尸的亲人,当场就哭死过去。另一边的徭役应征处,无数的壮丁老子暗自抹泪,却还要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欢笑应付军爷,装作心甘情愿的样子。 偌大繁华的泉州州城,死寂无声,乌鸦嘶鸣,春风也寒冷如冬。大街小巷商铺闲置,田地荒芜。只有满街的白幡哭泣,撞碎了血色上空。 敬天十二年三月初一。 泉州徭役繁重。人丁锐减。朝廷派出监察御史,着令查办。 三月初五。监察御史回京,带了泉州刺史奏章。只道是因了金价之乱,百废待兴。以整修河道征集平民,给予重酬,反倒对民生复兴有所助益。于是徭役之苦,闽江下流民不聊生,含元殿却不再过问。 第72章 突厥汗 史书载:水利徭役,重之数倍。一州白骨,阻断闽江。 初六。突厥铁骑在安西都护府受阻。魏军死守龟兹,胜。 初七。突厥沿博格多山脉,长驱直入。接连攻破沙洲、瓜州。大有进军关中之势。所到州县,大多乱于金价,百废待兴。根本无力抵抗突厥雄兵,开城投降者不计胜数。 含元殿连日大朝,边关急报纷飞如雨。长安洛阳都有了羽林军巡查。 大魏的天下终于风雨来袭。 初八。帝旨:西北战事暂缓,只守不攻,召回行军总管钱将军。拨出军费,在大明宫修筑三清宫,以礼仙人敬昆仑。其殿制之恢弘富丽,蔚为壮观。 天下哗然,中书省进谏。却不能阻拦圣旨君意。含元殿纷纭,天下怨声渐盛。 西域沙山山脚,孔雀河蜿蜒。河水清澈,袤原连天。无数的小野花袅娜的打着朵儿,在连天青草中绽放。河水边饮水的牛羊像洁白的云朵,一眼望不到头。 数百个的羊毡军帐规律的排列在袤原中,似一颗颗明星,传出马奶子和葡萄酒的芬芳。不停的有虎背熊腰的胡兵执戟巡逻,一队队骑兵乘着骏马长啸而过。 诸人却独独对正中的那顶最大的牙帐敬畏无比,兵卫围了三四层,尽管如此,经过的兵将也是恭敬地俯身致意。 牙帐旁边的一处稍显玲珑的小帐中,上乘的羊皮绣花绒毯铺着的榻上,一名女子着水蓝色含春罗襦裙,脸色苍白地偎在被窝里,似乎重伤初愈。 榻边坐着的一位中年男子,赫然是突厥可汗,达头。 他铜铃目不怒自威,高挺的鼻梁褐色的眼眸,一袭小袖花锦紫貂裘长袍,粗犷地笑道:“你昏睡了数日,本汗的太医都没了法。你却是倔脾气,偏偏吊着气儿活了过来。真是祖神庇佑我突厥!” 被窝里的女子正是青鸢。自从掉落弱水,她就被突厥人救起。和桓夜一行走散。那日英招一飞数万里,直接从城关到了西域弱水。果然是神兽。 如此,待再见方陵朔,自己一定要问明他此兽向何人所借,如果自己有了这东西,去昆仑岂不是一日之间的事,又何必千里西行。 青鸢正在胡思乱想,双手下意识的摸了把脸上,人皮面具尚在。自己的容颜还未暴露。 见得青鸢走神,达头些些发怒:“本汗在问你,是否现在去?还不回话!” 青鸢一愣,瞧着达头迥异中原的样貌,冷声道:“突厥与我大魏,本就战火胶着。可汗若是恼了阿倾这大魏女子,一刀砍了就是,何必端什么架子。” 这番话却让达头朗声大笑,粗犷的声音似乎要将帐顶掀了去。他猛地掀开羊皮毯子,精壮的手臂像小兔子般捞起青鸢,竟是一把把青鸢抗在了肩上。 “臭蛮子!粗俗!卑鄙!放本姑娘下来!”青鸢被吓得丢了半个魂。男子身上的马奶子牛羊肉的味道,让她双靥涨得通红,一把掏出袖中小剑,毫不留情的一把扎到达头肩膀。 “小丫头还是个爪子尖的。本汗带你去骑骑马散散心!”言罢,达头也不在意肩上的伤痕,大踏步走出牙帐。 帐外早有兵卫牵来了骏马,达头把青鸢放到马背上,正要自己跃上。青鸢却身如燕飞,忽地跃到另一匹骏马上,抓着缰绳,冷冷的逼视着达头。 “小丫头会骑马?”达头跳上马,很是诧异的挑着粗眉问道。 青鸢眉梢一挑,也不回话。猛地一抽骏马,水蓝色倩影随着马蹄声声,倏然奔远。 “有趣有趣!”达头又是朗声大笑,鎏金马鞭抽得响亮,亦是策马追去。 一望无际的西域平原上,青翠的草浪卷着初春的日光,一波波滚到天边儿。两匹栗色骏马驰如闪电,带起一阵旋风儿。一抹水蓝色倩影在前,衣衫飘舞如云朵,后面的男子威风凛凛,不一会儿就追了上来。 “小丫头!跑不动了?”达头策马追上,一鞭子打在青鸢的的马背上。骏马受惊,嘶鸣一声,前蹄高举,半身往空中立起来。青鸢吓得眉梢猛跳,身子眼瞧着就要翻下去,她只懂死命的抓住缰绳,柔声安抚。好一会儿,骏马才放低了身段,安静下来。 “达头!我比不得你会骑马,你何苦如此冤我来!”青鸢冷冷的盯着达头,神色间很是不善。额角都是骏马受惊,被吓出的冷汗。 “刷——”的一声,女子袖中射出的小剑被达头一鞭子打下,他却不怒反笑,惊起了草原中的一群野鸟。 毕竟是突厥的地盘,青鸢也不敢太放肆。只得不再理他,骑着马儿悠悠的在前面散步。瞧着漫漫袤原,牛羊如云,这番景色却是比关中,更有一番滋味。 二人走到一处山坳,略微低了一截的谷中,似乎是干涸的河道。两侧草原形成一个缓坡倾下去。山坳里忽地传来一声狼嚎。 达头骑着马,徐徐走在她身旁,莫名道:“丫头,本汗给你准备了场好戏。” 第73章 突厥汗 青鸢不明所以,跟着他走到山坳旁边,往干涸的河道里看去。山坳底部很是平坦,有曾经河床留下的石块,此刻,却聚满了十几头野狼,各个半人高大,凶狠狠的围拢了其中一个男子。 青鸢却在看清那个男子的面容时,心跳猛地慢了半拍。差点就要从马背直接跃过去。 桓夜。是和她在弱水失散的桓夜。 “嗷呜——”野狼仰天长嚎,绿幽幽的眼睛闪着寒剑般的光,周围的野狼仿佛得到了指示,变得有些兴奋。涎水从尖利的獠牙间淌下来。 十几头精壮的野狼,忽地齐齐往桓夜扑去。男子腰际无剑,只能徒手抵抗,不一会儿,小腿处就被狼牙撕下了一大块肉,鲜血染红了河沟。 青鸢脑袋嗡的一声响,齿间寒气弥漫。达头竟然也同时救起了桓夜,一直向她隐瞒。然后以饿狼的恶行,来威胁她什么。 “达头!”青鸢浑身顿时迸发出寒冷的威压,飞身向达头跃去。袖中小剑尽数向他刺去。同时手中紧握马鞭,抡了一圈,狠狠的向男子打去。达头眉梢一挑,鞭子刷刷打落小剑,又顺势迎上青鸢的鞭子。没想到女子一把抓住了他的鞭子,力道之大,让那羊脂玉般的小手瞬时割出了血痕。 鲜血滴滴往下淌,青鸢的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眸底冰雪呼啸。达头微微一哂:“丫头,本汗的鞭子是特制的,有倒刺。你这样会把整个手皮扯下来。” 青鸢嘴角一翘,眼角有些嗜血的发红:“送给你包饺子!”话音一落,青鸢的鞭子毫不留情的当头打下,达头的肩膀顿时打出一道血印子,吃痛之下,他手劲儿放松。青鸢猛地放开鞭子,达头猝不及防,连连驱马后退。 “叫野狼停下!要是桓夜有一点伤痕,管你什么可汗大爷,本姑娘都要了!” 青鸢听着山坳里愈发疯狂的狼嚎,心尖不住打颤。她向达头冷声大喝,声音有些嘶哑。山坳的陡坡太高,她没有半个时辰是无法下去的。只能眼睁睁的瞧着,这一场剜心之痛。 达头目光一闪,默默的瞧向了女子的玉手。因为倒刺的鞭子,她半个手掌的皮都被直接拉下,露出了鲜红的血肉。 这般剧痛,却没有让女子丝毫动容,反倒是因为担心山坳底的情况,眼角有隐约的泪光。 “鸢姑娘,这是突厥的牙帐领地。你最好安静点,听本汗把话说完。”达头的话突然异样的低沉,“鸢姑娘”三个字让他对面的女子,眸底夜色翻滚。 可青鸢没有任何表情,她早就查探过,自己身上的“鸢”字令牌无踪,定是救起她时,突厥人就已经搜查过。道上二主之一,鸢姑娘的身份也瞒不住。 达头策马缓缓靠近青鸢,眸底闪着狼一般的精光,他沉声道:“鸢姑娘以金价搅乱大魏,平民商贾作乱,内乱未安,州县空虚,才让我突厥攻入时,省了好多麻烦。本汗也要多谢姑娘了。” 青鸢心中猛地跳了下,但唇角却诡异的一翘:“本姑娘不懂军政,让可汗见笑了。大魏如何,突厥如何,还不如本姑娘的一罐腌酸黄瓜。” 达头低低一笑,并没有理睬青鸢话中的讽刺:“我突厥早有数百探子潜入各州。只待前锋攻下河州,打开关中大门。后面的雄兵便可长驱无阻。什么攻打安西都护府,不过是迷惑大魏皇帝。大魏以为突厥只会在边关闹闹,争一点草地绿洲。却不想关中平原,富庶江浙,祖神在上!佑我突厥为主!” 青鸢为了保持镇定,不得不深深的倒吸了口凉气。虽然她不明白达头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些,也知道每句话都是可改变天下形势的机密。如果真如达头所言,那大魏无疑是危在旦夕。突厥的野心,远远超过了所有人的预料。 “虽然你们连占数州,但自古九州,不是尔等蛮夷可以染指的。”青鸢眉梢一挑,微微抬起的下颌满是傲气。正是自古中原,汉人为尊。 没想到达头朗声一笑,翻领锦袍在春风中猎猎飞舞,霸气如同一面军旗迎风。 “汉人有句话,叫王侯将相令有种乎。要我达头说,乃是英雄令有夷汉别乎!” 最后一句话掷地有声,恍若一柄铜钟木铎,在天地间回响。袤原浩荡,谁主沉浮。 青鸢微微失了神,正要应答。忽听得山坳里传来一声惨叫。她顿时脸色发白,奔去一翘。 桓夜已经躺在了血泊里,四周的野狼拱着他的身子,兴奋的发出一声长嚎,獠牙瞬时撕扯下男子身上的血肉,男子却没有了一丝动静,不知是死是活。 “达头,你到底要怎么样,才可放了桓夜!”青鸢突然觉得脑子发懵,声音嘶哑暗沉如同来自幽冥。 女子的青葱十指深深地刺进了玉掌,眼角更是几欲淌下血珠来,却不敢再看山坳一眼,怕自己就此发疯。 第74章 突厥汗 达头玩弄着马鞭,悠然道:“如何攻下河州,愿闻姑娘计谋。” “你要我叛国?”每个字带着寒气,从青鸢唇齿间蹦出来。 达头不在意的耸耸肩:“夷汉如何,族别如何,天下王之者,唯有真英雄!” 青鸢看向山坳中的惨景,眸色有些晃动。那一个人陪她从六岁到十七岁,陪六岁的她掏过鸟蛋,把躺在山头白石上看书看得睡过去的十岁的她抱回废宅,甚至十二岁的她第一次来葵水,他专门下山问过村里的农妇该如何处理,十五岁只有他陪她及笄,为她梳起发髻,带上他为她不眠不休做出的荆钗。 一滴泪默默的滚落青鸢唇角,女子没有擦去,直到尝到泪珠的味道,苦到涩嘴。 这是一条看不到头的红莲路,步步红莲业火,燃烧烬平生罪孽。就算百身难恕,就算砭骨销魂,就算万民唾骂,就算堕入深渊。 她也想至少,至少一点点抓住这个世界留给她的,一丝温暖。 吾名青鸢,为天所弃。大魏于我,早就冰冷无干。踏过白骨遍地,只是听不厌你唤我“小姐”的声音。 那着水蓝色含春罗襦裙的女子似乎有些怠倦,她默默地策马转过身,没有搭理达头一眼,声音悠悠的从春风中传来:“一,择精兵良将三百攻河,余者仍发兵安西,积蓄主力。待河州一破,可大军压境,畅通无阻。二,前时尔等攻占的凉州,突厥兵卒伪为流民,迁往河州,以为内应。三,前时金价之乱,河州府库空虚。尔等以低于市面的比率,以贱金换贵银。可控河州命脉,彼时协助军攻,可不战而胜。” 女子的声音很是喑哑,溢满了绝望的魅惑。一袭水蓝色背影,像来自黄泉的一朵曼珠沙华,让达头眸中精光熠熠。 他不由拍掌喝道:“好计谋!不愧是鸢姑娘!不过此三条以我突厥为先,一旦被大魏察觉,则前功尽弃。” 青鸢冷冷一笑,黑珍珠般的瞳仁看不到底:“我屠鸢的令牌不是在可汗手中么。陇西三百六十道,各派各门,暂任可汗派遣。” 春风吹过袤原,日光一派灿烂,竟似要灼瞎了人的眼睛。 不知什么时候,无数突厥将军聚在周围,默默策马伫立。显得其中一抹水蓝色倩影,愈发如地狱妖花。 “都听明了么!依此三计行事,祖神庇佑我突厥,天下王之!”达头高举马鞭,朗声大喝。“天下王之!天下王之!”四下兵将尽数高声应和,群情如沸。 青鸢却眉梢一挑,冷声道:“我一个大魏女子,随便胡诌了三条计谋。你堂堂突厥可汗,就这么信了?也不怕我阴你。” 达头大笑道:“用汉人的话来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什么突厥,什么大魏,但凡贤才,我达头都敬之以礼!” 四下又是一片“可汗英明!祖神庇护!”的朗喝。万里袤原,豪气如云,打着旋儿腾空直上。 青鸢却没有回头,只是走到山坳边,瞧着桓夜被突厥人救出来,似乎还动了动,才舒了口气。达头走到她身边,似笑非笑道:“听闻汉人讲究忠君忠国,鸢姑娘这次,可是真的叛国大罪,后世唾骂了。” 青鸢似乎勾了勾嘴角,春风吹起她的青丝飘拂在耳畔,春光剪影,像是个不真实的从水墨画中走出的幻影,荒忽的声音仿佛从天际传来。 “我早就罪孽深重,总有一天,会还个干净。” 这一场发生在西域孔雀河滨的对话,湮没在了春风十里。只有静静的沙山巍峨,注视着这苍茫大地,在不日后战火灼热,万民白骨。 敬天十二年。三月十五。 河湟重镇,关陇门户,河州。被突厥攻破。 举国震惊。没有任何消息,没有任何动静。仅仅是一队突厥骑兵,在一日内便令河州不战而降。 大魏与突厥纠葛数十年,第一次让突厥直接绕过玉门关,与长安遥遥相望。六十几万边陲府军被蛮夷忽略,直接掏了巢穴。 同日。朝廷紧急启用钱家将军,带兵围剿河州。可钱家军还未赶到,突厥大部队就顺着已经占领的沙洲、凉州长驱直入,攻占沿线,生生打通了从西域到关中的通道。 三月十六。突厥于河州屠城。数万河州百姓被活活掩埋,一州死寂,白骨作鬼。 同日,流民涌入关中。长安、洛阳戒严。天下哀恸,九州涂炭。 同日,含元殿大朝。帝旨:任命钱世子钱武莲为陇右道行军总管、赵家代世子赵宛曜为漠北道行军总管,各领三十万大军西征突厥,骠骑将军领二十万大军围攻河州,吴家世子吴雁棠领五十万南郊、北郊屯军驻守关中,抗击突厥入关。 一时间,天下动荡。史书云:三月十五,蛮夷破中原,举国罹难。 三月十七。皇帝为筹措军费,于兖州、宋州、晋州等行和籴。 第75章 敦煌城 敦煌。华戎所交,一都会也。 夜色降临。黄沙在春风中呼呼作响,石头垒成的高楼雕满西域的小兽雄鹰花纹。 因为敦煌所属的沙洲已经被突厥占领,是故巡夜的都是衣裘短靴的胡兵,牛羊腥膻,家家闭户,街道上一派死寂。 “”一座小石楼里,一个汉人低低的骂了声。不知怎的被胡兵听了去。“ 你说什么?汉人就是我突厥的牛羊,还敢骂起主子来!”胡兵们勃然变色,魁梧的体格一把撞开楼门,气势汹汹的拔刀出鞘冲了进去。 不一会儿,里面就传来几声惨叫,汩汩的鲜血从门口流了出来,然后了半个大街。“一群畜生不听话,该得教训教训!”那群胡兵重新走了出来,脸上都带着满意的微笑,羊皮靴子下踢着几颗人头,骨溜溜滚着玩。 “阿骨力,这个女人怎么办?”几个胡兵押了一个年轻女子出来,女子挺着个大肚子,浑身因为恐惧和哀伤筛子似的哆嗦。 唤阿骨力的突厥汉子嘿嘿一笑,不坏好意的在女子脸上揪了把,应道:“都说汉人女子生得嫩,果然不错。今儿就伺候伺候你爷爷呗。至于小畜生.。” 阿骨力的目光移到女子的大肚子,突然一脚狠狠的踢去。敦煌城顿时响彻了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号,一团血肉顺着女子双股流下来。“蛮子,滚出我华夏,滚出去.” 女人脸色苍白,眸光却像一把把利刃,可她的话还没说完,阿骨力就扑了上来,一把扯开了她的衣服,饿狼般的扑了上去,男子放肆的笑声,女子的哽咽声让夜色都颤抖起来。 暗处,全全目睹了这一场景的男子不由的心里作呕,对旁边的女子道:“阿倾,虽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最安全。 那可汗决计想不到。但敦煌也不安宁,咱们趁夜赶路为好。”男子眉目俊朗,一袭玄色小袖锦罗衫子,赫然是郑家世子,天赐“麒麟竹花”,郑麟竹。 可他的旁边的女子却似没听到般,毫无反应。郑麟竹不禁去拉她,不经意间碰到女子的手,竟让他吓了跳。女子的手,冰得吓人。 “阿倾姑娘,敦煌东可入关,南可至昆仑。姑娘想如何前行?”郑麟竹再次问道。 这次,女子有了些反应,抬起一双夜色浓重的眸子。正是青鸢。她被达头可汗一直软禁于牙帐,和桓夜也无法碰面。后来碰到送回王淑妃的郑麟竹,后者救把她和桓夜一同出来。 青鸢有着自己打定要做的事,便只是和桓夜约定了一个地方汇合。自己和郑麟竹一路躲避追兵和战火,东逃至敦煌,暂时藏身。 她瞧向郑麟竹,应道:“阿倾另有打算,就不劳烦郑世子了。不过寻找一名叫落英的女子,还请世子的郑家不吝援手。” “这是自然。阿倾的朋友,就是我郑麟竹的朋友。”虽然寻找落英的事,青鸢早就和他说过,但在此听到“落英”两个字,郑麟竹的目光还是有些异样。 说话间,享尽了快乐的阿骨力一边提着裤子,一边骤然惊诧道:“谁在那边?” 胡兵们顿时警觉起来,也不管那女子如何,敞着胸膛,提了大刀往青鸢藏身处走来。 青鸢嘴角一翘,也不应答。水蓝色倩影倏忽飞跃而出,袖中小剑同时刺出,几个躲闪间,似地狱索命的修罗,刷刷就取了诸人的命脉。 “妖女.。妖女.”阿骨力捂着鲜血淋淋的臂膀,瘫坐在地上。瞧着一步步走进的倩影,慌乱的往后退去。 水蓝色襦裙温雅,却绽放开鲜血玫瑰,衬着如玉的肌肤,更显诡异的美艳和冰冷。 青鸢只觉得心里烦躁,手中的小剑毫不留情的就要刺出,却在半空中被砰一声打下。 她对面出现了一个黑色斗篷的身影。 第76章 敦煌城 阿骨力像看见了救命神,哆嗦着爬行到那黑影背后,磕头道:“巫咸大人救命!巫咸大人神通广大!” 青鸢一怔。巫咸,这两个字很是熟悉。她突然想起在河州栈,那从巫咸袍子底下滚出来的,密密麻麻花花绿绿的怪虫。这让她浑身打了个颤,有些游离起来。 没有注意到巫咸动了动食指,无数细得像丝一般的红色蜈蚣,刷刷的向她飞来。 “阿倾小心!”郑麟竹飞身跃出,同时一张符箓已经飘浮在胸前,“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寧.。” 随着一个个字眼儿,像雾气一般的金光散佚出来,红色蜈蚣一碰到瞬时化为虚无,发出滋滋的响声。 “八大家世子?好道法。”巫咸上勾嘴角,喑哑的声音像是虫子间的撕咬。 青鸢终于缓过神来。巫咸,不算中原道士,却自有一套不弱于道法的术咒。 她双眼微眯,冷声道:“巫咸,可是达头派你来捉我回去?告诉达头,若再纠缠阻挠,陇右三百六十道,我必收回治权!” 巫咸朗声一笑,黑色斗篷泛起了一丝涟漪:“我巫咸只尊翡衣娘娘,那个达头蛮子,还说不上话。” 言罢,巫咸身形一闪,倏忽飘然远去,原地只留下了蜈蚣被烧尽的恶臭。 青鸢心里一动。翡衣娘娘,这个古怪的名字,像块烙铁样在她心尖刻下。 “郑世子,一路行来,多谢照顾。盯上我阿倾的人不少,也不便连累世子。阿倾自有去处,就此别过。”青鸢转身,对郑麟竹友善的一福。 郑麟竹愣了愣,应道:“阿倾往哪里去?” 那一袭水蓝色倩影却没有停留,身如飞燕,几个跳跃间,就消失在敦煌夜色里。隐约有朔北的春风携带来悠悠的几个字。 “践诺,索债。” 那一抹倩影,似夜色中流转的云朵,激起了郑麟竹眸色中一点涟漪。 他似乎勾了勾嘴角,对着身后某方暗处,恭敬的俯身拜倒:“参见吾主。” 代替回答的,是几颗枣子滚到郑麟竹面前的微响:“敦煌特产,酒枣,来几个?” 郑麟竹有些哭笑不得,但脊背仍然保持着跪拜的弧线,丝毫不乱:“那屠鸢之中,刘三娘掌漕运帮。用了八年时间,控制了大魏大半的漕运治权。属下按照主子的吩咐,查明了这一点后,只控制了刘三娘一人,就控制了天下漕运。” 暗处的声音依旧悠闲得,像刚刚小憩睡醒:“这样省功夫的事儿,你倒也是闲得慌。” 郑麟竹身子抖了下,半分惊恐半分委屈的禀到:“这,这还不是依主子吩咐。屠鸢把虾兵蟹将收拾在一起,咱们就控制屠鸢。道上虽不是好人,却为我们省了功夫,这般借力打力。主子就可腾出时间喝花酒了。” 最后一句话惹得暗处那人低低一笑:“花酒没味道,去给本夫子弄点马奶子来。” “主子?”郑麟竹有些迟疑,马奶子是西域惯见的东西,魏民都鄙夷其粗陋。 “她在人家那儿呆了十多天,似乎,喝得也蛮高兴。” 晚风吹过敦煌石窟呼呼作响,大漠辽阔的天空,辰星闪烁,银汉无声流淌。 第77章 双鹤紫 赵府。八大家之一,龙脉之守,仙人庇护。 因为代世子赵宛曜在漠北抗击突厥,所以赵家把长安本家迁来了西陲鄯州。春华日光,绵延数里的朱门府邸,此刻却传出一声声惨叫。 鲜血染红了鄯州州城十几条街道,血腥味击碎了西北朔风中的,那仅存的一丝温暖。 “妖女!我赵家乃是八大世家之一,代昆仑仙宫治世!你竟敢屠我赵府,当遭此天罚,抽魂炼魄!”一个赵家长老颤抖着花白的胡子,瞧着满府的尸身,鲜血一滴滴从眼角淌下。 青鸢一袭素白竹枝绫衫子,此刻却被鲜血染成了嫣红。不待老者把话说完,女子手中的长剑毫无迟疑的刺穿了他的咽喉,鲜血如井喷,染红了女子小脸雪肌。 “青鸢,你果真是生为不祥,真要反了一宫一阁一轩楼么!”无数的赵家兵卫见着长老被杀,通红着眼睛叫嚣着,无数刀戟向女子刺来。 素白倩影勾起一抹冷笑,顿时灵动如燕舞,玉足步罡踏斗,纤纤玉手穿花落叶,让人几乎看不清她手中小剑如何舞动,就见得寒光色的痕迹一线,下一秒,无数赵家兵卫的惨叫,满地的鲜血如湖。 “反了反了!”一群赵家供奉的道士慌忙将青鸢围在中心,纷纷祭出符箓,便要开始做法。没想到下一刻,他们的人头就咕噜的滚到了青鸢脚下。 道士们软软的倒在了成堆的尸首上,他们身后,一群满身刀疤的汉子毫不在意的一抹脸上血迹,奔到青鸢面前,倒头便拜:“禀鸢姑娘,赵府本家共二百八十六人,除去女子小孩,一个都没活下来。” 青鸢眉梢一挑,收剑如鞘,一袭染红的素白衫子流转着日光,却让人感到彻骨的冷意和可怖。让那混过腥风血雨的道上诸人,都不禁缩了缩脖子。 “赵家女子共八十四。请鸢姑娘吩咐。”一群被五花大绑的赵家妇孺被压上来,各个哭得梨花带雨,曾经的美丽高贵都狼狈不堪。 甚至有女子试图咬舌自尽,可又过于害怕,没有咬断,鲜血汩汩的从唇角流出来。 青鸢眸色闪了闪,面容平静似一潭秋水,冷到了极致的平静,吐出来的几个字不带一丝温度:“兄弟们辛苦了。这帮赵家女子,就当做慰劳兄弟们了!” 诸人皆惊。赵家女子们吓得花容失色,胆小的直接晕了过去。当先的道上地头暗暗的咽了口唾沫,迟疑道:“鸢姑娘,这些娘们儿都是豪门小姐贵妇,小的只怕玩不起。” 青鸢眉梢一挑,蓦地拔剑出鞘,直接砍去了某个女子的头颅,然后冷冷的看向地头:“你,和她,共赴云雨。” 女子的每个字冷得像高山上的冰雪,没有一丝余地。那地头怔怔瞧着死去的女子,想到要和死尸云雨,不由脸色发紫,哇的一声就要吐出来。 可他终于没有动作,因为他身后的素衣女子,眸子像暗夜的修罗,已经死死的锁定了她。他眼一闭心一横,哆嗦着拉下裤子,猛地向那女尸扑去。 片刻寂静后。道上诸人也纷纷扑向赵家女子,场中顿时想起一片笑声哭声叱骂声喘息声,原本人间地狱似的惨地,竟然瞬时变为了烟花温柔乡。 “鸢姑娘,赵家的孩子如何处理?”又一批道上的押来一群小孩子,小的还在襁褓中,大的不过刚垂髫。哭得哇哇作响,鼻涕都惹脏了锦衣。 “带到大漠,任其生灭。” “遵鸢姑娘命。”道上的人身子哆嗦了下,却没有一丝迟疑,压着孩子们往大漠行去。虽然也有些人很是不忍的蹙眉,但没人敢支一声反对。 瞧着哇哇啼哭的孩子们被带走,青鸢有些倦怠的扑闪了下睫毛:“对了,让你们查找落英的踪迹,如何了?” 自从掉落弱水,被达头可汗救起。她和桓夜都安好,唯独落英始终音信全无。青鸢一直在令道上寻找,心下也很是担忧,但除了搜查,也毫无其他办法。 “鸢姑娘,小的们都尽力了。可是实在是没找到这个名字的人。”道上的人敬畏的低下头,歉疚道,生怕青鸢怪罪。 第78章 双鹤紫 青鸢叹了口气,掏出罗帕一点点擦拭净脸上的血迹,语调里满是坚毅和威压:“给我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青鸢被自己的语调吓了跳。方知不自觉间,自己已经把落英视为了朋友,亲人。从当年洛阳城门的相识,到如今一日不见,都会担忧牵挂。 高贵的八大世家之一,赵氏主家府邸,鲜血湮没了十里朱门。似乎是感应了到了此处残像,赵府的宗祠所在地突然幽光闪烁。 “鸢姑娘,宗祠的守护长老都被杀光了,如今,不会是幽魂作祟罢。”道上享受完男女欢爱的地头们,一边提着裤子,一边畏畏缩缩的向青鸢靠过来。 “八大世家我都敢屠门,一个破祠堂怕什么。去看看。”青鸢唇角玩味似的一勾,独自仗剑迤逦,向后苑宗祠行去。 巍巍庄严的赵家祠堂,十丈高的柱子前,是一尊赵家族徽,双鹤紫叶的寿阳石雕。四下寂静,石砖地上堆满赵家长老的尸体,刺鼻的血腥味中,鬼风呼啸,怨魂游荡。 堂中有一个八卦祭坛。祭坛八角各有一盏长明灯,坛面上勾勒九天星象,似乎是在引导着长明灯的灯火像中间汇集,汇集为一个光影凝成的赵家族徽——双鹤紫叶。 青鸢瞧得啧啧称奇,八大世家因为守护龙脉,和一宫一阁一轩楼的仙人有些联系。 可下一刻,她的眸子就充满了阴郁的恨意,她亦是天赐“青云彩鸢”,仙人选中。只因为出生在沈家,就要此生波折,命途多舛。 女子的眸底顿时夜色翻滚,迸发出冰冷的寒光,手中长剑无一丝迟疑,直直的像那光影“双鹤紫叶”砍去。 可她的剑并没有落下来,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架在了半空。熟悉又悠然的男子声音响起:“鸢鸢,不可。” 青鸢诧异的抬眸。赫然是许久未见的京城神医,姬渊。 姬渊并没有易容。线条完美的侧脸笼了层三春华彩,难以让人描摹的高贵无暇。他眸色有些异样,复道:“鸢鸢,族徽不可毁。” 男子难得露出的真容太过俊逸,让青鸢有些尴尬的怔了怔,道:“为何?赵家以道法害我,欲将我抽魂。此恨,我青鸢必报!” “毁了族徽,鸢鸢,你会后悔的,一定会后悔。” 姬渊的语调突然沉重起来,深处含着一星火花,似乎在压抑着什么机密。浑身上下散发出的难言气魄,威严圣洁如雪山上的神明,让青鸢都不由的松了松指尖。 可只是片刻,青鸢冷冷的嘴角上翘,傲然的扬头道:“你不让我毁,我偏要毁了!我青鸢早就为天所弃,罪孽深重!老天爷有本事一个金雷炸死我!你姬大神医有本事砍死我呀!” 女子语调愈发尖锐,些些疯狂,又喑哑如同老妪绝望的挣扎。深处却有如夜的哀然蔓延,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那柄长剑唰一声斩向了双鹤紫叶的族徽。 没有任何声息,光影顿时消散,八盏长明灯随之熄灭。祠堂中顿时陷入了死般寂静。 姬渊眸中那点火花顿时湮没,他的身子似乎抖了抖,脸色有些发白:“罢了罢了。” 青鸢握着剑,浑身喘着气,简简单单的一剑却让她倦怠不已。她深深的瞧了眼姬渊,男子虽不算多亲近,但也是半个故人了。虽不明白他为什么阻难她,但她也无意怪罪他。 “珍重。”青鸢收剑入鞘,欲转身离去。忽听得姬渊的有些飘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鸢鸢,不去昆仑好不好?就在长安。不论发生什么,我姬渊,都保你一世安宁,静好如斯。” 青鸢兀地心底疼起火气。 “姬渊,你听好了。什么大富大贵,万人之上,于我不过一抔沙。十七年,十七年所有的挣扎和悲辛,无不是为了有朝一日,问问一宫一阁一轩楼,那高高在上的仙人。天意慈悲,为何弃我?天地不仁,何为万物刍狗!你为何还说出这般话来!” 第79章 双鹤紫 青鸢秀眉簇起,眸底压抑着一股火焰,映得她整个脸夭夭灼灼,眼角满是摄人的精光。她提高了音调,直视姬渊道。 女子一连串的话,不带丝毫余地。姬渊燕尾般的睫毛凝滞了下,终于似乎倦怠的阖上:“鸢鸢,若血流成河,若身死魂消,你,亦不悔?” 青鸢移开目光,投向昆仑山。巍巍昆仑,朱霞九光。 哪怕魂归于兹,她也想要一个明白。 “不悔。” 青鸢吐出坚毅的两个字,忽地感到身形一晃,自己已被姬渊猛地拉近怀里。猝不及防下,青鸢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姬渊有力的臂膀,牢牢地禁锢住了。 湖蓝色衫子上传来雪色轻梅般的气息,男子的胸膛线条紧致,隔着衫子传来些些灼热的温度。搂住青鸢腰肢的臂膀愈来愈紧,听得姬渊低语:“可是,我会后悔。知道么,鸢鸢,我会后悔。不要去昆仑,鸢鸢,我求你好不好,不要去。你做不到的…” 想水一般弥漫开的低语,略微嘶哑的嗓音,无助似夜中的合欢将萎。 青鸢有片刻的凝滞,但最后的一句话让她兀地蹙眉,心底那一点火焰忽地迸出火星,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开来,燎原之火,恍若红莲震天。 她猛地推开姬渊,力道之大,高她一个头还多的男子都不禁后退了两步:“生是我的,死是我的,做不做的到,是我青鸢说了算!你后不后悔,与我无干!” 青鸢眸子泛出了红意,秀眉向上挑起,几分凛冽。眉宇间的傲然和倔强,容不得一点质疑。 “只要不去昆仑,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姬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平日飘逸若神祗的容颜竟喑哑无光,湖蓝色的无双身影虚弱的靠在窗边。 他的声音已经嘶哑的不像样子,仿佛在压抑着什么,这让青鸢有片刻犹豫,不过还是沉沉吸了口气,朗声应道:“不!此生此世,必上昆仑!” 姬渊的身子又抖了下,眸底的光芒愈发暗淡,似乎下一秒就会熄灭。 “那,如果失去我,失去如今站在你面前的姬渊,如何?” 青鸢一颤,觉得这话着实古怪。她只当姬渊是京中神医,姿容无双。不过,她总是觉得这个姬渊像从画里走出的人,让她看到的听到的,都只是幻象。毕竟,姬渊不是桓夜,可以让她无条件相信的人。 想到这里,心底蓦地生起了怀疑和戒备。再加上姬渊百般阻挠诱惑她,阻止她去昆仑,青鸢的指尖已经握紧了匕首,兀地执刀出袖,刀刃反射出冷冷的雪光。 “此生此世,必上昆仑!拦我者,诛!” 祠堂里顿时寂静到可怖。 二人相对而立,一柄匕首横在中间。窗外朔风滚春华。 姬渊眸中最后的一星光彩终于沉寂了下去,阴翳的哀然如夜色笼罩。他拂袖转过身,语调恢复了平淡无波:“那,鸢鸢此去昆仑,万事小心。” 青鸢默然,点点头。转身离开,步履坚定,没有一丝回头。 在她离去后的祠堂内,忽地听得一个声音道:“赵家族徽被毁,上边的不会放过你。你刚才抱住她,为她驱除了身上留下的仙人追踪印,想自己担下罪过么。” 湖蓝色身影依旧没有动弹,那个声音顿了会儿,继续说道:“不过,普通的俗世长剑,到了她手中,竟然能够斩断仙印。真是,有趣。” 湖蓝色身影再次沉默,没有应答,旋即在原地凭空消失,没有一丝声响。 那个声音叹了口气道:“你到底存了,一丝俗人般的私心呐。” 若是有人在现场,定会发现声音的来源渺无踪迹,仿佛是虚空中传来,空空的祠堂。 第80章 和籴兰 敬天十二年三月。 八大世家之一,赵家本家被屠门。无一活口,宗祠被毁。 天下再次惶惶不安,只说是九州战火,突厥犯华,惹怒了一宫一阁一轩楼的仙人们,于是降罪于代仙治世的赵家。 皇帝拨出巨资,修缮赵家祖陵。同日祭祀南郊,向昆仑仙宫谢罪。为了平息天下流言,帝广招道士进宫,美其食华其服。在太极宫、兴庆宫大肆修筑各宫便道士居住。甚至连日与道士论法,祈祷昆仑,连日不理朝政。 史书言:战火纷飞,国库空虚。帝礼三清,失德,民怨。 兰州。临皋兰山,州治五泉,管辖五泉,广武二县。远望鄯州、河州。 处理完赵家事的青鸢和桓夜再次上路,因为突厥战乱,路途难行。不时的碰上流民逃兵,是以行进缓慢,始终在陇右一带打转。而落英的下落,青鸢也一路命了道上的人去找,连日不见消息,她和桓夜的心中又急又忧,马车里都显得很是沉闷。 这当口,马车忽然停下。“公子,小姐,兰州州城到了。”马夫粗声粗气的叫道。 青鸢探出个脑袋,因为忧心落英,歇息不好,她身子发软,一下车就要往地上倒去。 “小心。”桓夜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却连身子都没有转过来,只是用一只手抓住了青鸢胳膊,力道有些大,疼得青鸢不禁蹙眉。 以前的桓夜,必然会一把抱起她,心疼她心情不好,允许她偷偷懒。如今这般生疏,让她都不知该如何问他。至少从赵家逃出来后,桓夜总有些古怪了。 “走罢,进城。”桓夜毫不理睬青鸢的疑惑,一路进了城关。可当兰州州城的景象出现在诸人面前时,二人都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死寂。死寂到压抑。所有商铺府邸的门窗都死死关着,没有一丝声音和欢笑。街道上鲜有的行人都是低头疾行,只是用余光瞥了眼新进城的青鸢二人,就畏缩的把头埋了下去,脚步愈快,连青鸢在他们身后叫着想问个路都没法。 朔风卷起黄沙呼呼刮过,整个州城似废弃已久的荒墟。从门窗缝儿里透出的眼睛,想地窖里的老鼠一般,幽幽的打量着二人。 “小姐,此城有些古怪。不如,我们去偏远一点的城镇。”桓夜的指尖些些发白,甚至让青鸢都觉得奇怪,嗔怪一向镇定的他,竟会因为这般就吓破了胆。 她整理着衣裙道:“本姑娘现在的功夫也不错,桓夜若是怕了,本姑娘也可护着桓夜。” 桓夜的眸色一闪,青鸢想着刚才话重了些,正要补救几句,忽觉得身子一颤。她低头一瞧,原是个小丫头,枯瘦如柴,皱巴巴的小脸上,深深凹进去的眼窝,一双浑浊的大眼睛简直像从坟里挖出来的铜铃。 青鸢心里一动,两滴泪就要滚下来。这小丫头简直比乞丐还不如,倒像是棺材里还魂的干尸。青鸢连忙蹲下身,扶住她似乎支撑不了重量的小脑袋。 “要.。要.。”小丫头哆嗦着把手伸向青鸢腰际,原是一个羊皮编织的坠子。青鸢呆在突厥牙帐时,见得侍婢带着新奇,就讨了一个来。 “你喜欢这个?那送给你了。”青鸢一笑,毫无迟疑的解下递给小丫头。没想到那丫头一把夺过,就往嘴里塞去。 “你疯了!这不可以吃!”桓夜蹙眉,从一旁猛地把那羊皮坠子打落,小丫头伸手来夺,争执间,羊皮坠子啪叽一下落到了几丈外的街道中。 空空旷旷的街道中,一个褐色的羊皮坠子。顿时无比显眼。 青鸢刚想嗔怪几句桓夜,却猛地觉得有点不对劲。空气瞬时骚动起来,四周哐哐当当无数声轰响,密密麻麻的人群顿时像蝗虫一般,从各个紧闭的商铺宅邸里蜂拥出来。各个通红着眼睛,枯瘦如柴,扑向街道中那个羊皮坠子。 第81章 和籴兰 小丫头慌忙想护住自己的坠子,没想到被一个中年男子一把揪住后颈窝,砰一声往街旁的墙壁砸去。一声闷响,小丫头的脑袋像西瓜般炸裂开。 可这样的惨象并没让诸人有任何迟疑,像一群饿狼般争抢着那个羊皮坠子,抢到的人慌忙往嘴里塞,可下一刻,他的喉咙就被旁边的老妪就指甲刺穿。 “小姐,快跑快跑!他们饿疯了。会盯上我们的。”桓夜的剑眉难得的簇成一团,语调有些不稳,便要转身跑去,竟连青鸢都没瞧一眼。 青鸢再次瞧得满腹狐疑,正想应答,忽听得街道中一声朗喝:“柳八,本军爷又来叨扰你了,近来身子可好?”旋即,一大队执戟府军,簇拥着几个衣着官袍的人,从城门出走来。 一声看似气的问候,却让场中顿时鸦雀无声。 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疑问,诸人面色变得死白,哗啦一声往商铺宅邸奔去。跑得慢的人瞬时被身后的人踩成了肉酱。 彭彭无数杂乱的响声,商铺宅邸的门窗都被死死关上,街道再次变得死寂。只有那个羊皮坠子依旧躺在地上,满是血污。 坠子旁还有个老头儿,似乎是路过,为了避免方才乱像一直躲在那里。老人已经耄耋,须发花白,伛偻着身子,身旁是几箩筐羊肉肉干的东西。 “各位军爷行行好.”老头儿见得府军一群人走进,脸上全没了血色,哆嗦了几句话,就噗通一声跪下来,连连磕头。 桓夜拔剑而立,护卫着青鸢避到隐蔽处,青鸢却在看清那群府军当头的人,不由的呼吸一滞。那赫然是自己的嫡亲兄长,沈修阳。 沈修阳因曾委以重任,征战突厥,脸上沧桑了不少,甚至长了些胡髭,眸色太过于幽深,而显得有些诡异。青鸢确信自己的易容,沈修阳并没有看到自己,见得他走到那车肉干面前,拿起一根嗅了嗅,回头问道:“兰州刺史大人,这车肉干值几钱?” 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嘿嘿了几声,应道:“沈将军,这肉干乃是进贡的渭南同州羊所作,是以这一车值三百两银子有余。” 沈修阳点点头,使了个眼色,便有几个府军上前来,毫不迟疑的抬起箩筐就走。 老头慌忙拉住府军的衣角,可顿时又想起什么,畏惧的松开手,枯树皮般的脸上已是老泪纵横:“大人行行好。老夫的家人都已经饿死,良田荒废,家里就剩了这点东西。还请大人给几个钱,让老夫我多活口气.” 沈修阳似笑非笑的和那兰州刺史对视一眼,咧嘴道:“圣上行和籴,以举万民之力,迎击突厥。你这几筐肉干乃是拿去充备军资,亦是为国效力的壮举。我等也自不会白拿。” 说着,沈修阳拿出个东西往老头扔去,赫然是一方女子罗帕,带着艳俗的脂粉香。 一方罗帕换一车肉干,明显是欺人太甚,此谓之和籴。 沈修阳和府军们忽的朗声大笑起来,那个兰州刺史更是笑出了眼泪。 一车炭,千余斤,宫使驱将惜不得。半匹红绡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 那个老头嘴唇发紫,哆嗦着说不出话来,竟是两眼一翻,直接晕死了过去。 在暗处观看的青鸢已经怒火填心,沈修阳在她心里,一直是十里相送,重情重义的兄长。如何今日这般为虎作伥。而更让她疑惑和愤慨的,是皇帝李辰焰,国难当头,他却顾着祭拜神仙奉养道士,完全失了君王的德行。 瞧得青鸢的小脸一阵青一阵白,握住小剑的手都已经掐出了血迹,桓夜心疼的欲举起衣袖,为青鸢挡住面前的视线。 忽地,场中再次生出异变。 “一群畜生!”一声娇咤,几柄竹刀刷刷的向诸官飞来,当头一把瞬时刺进了沈修阳的手臂,鲜血如注,沈修阳吓得惊嚎起来。 “何人敢冒犯官府!”府军们顿时如临大敌,拔剑出鞘,满脸狠色。而一抹鹅黄色身影从屋檐上一跃而下,俏生生立在了场中。这一幕让暗处的青鸢喜得差点没叫出来。 落英,是和她失散多日的落英。 第82章 和籴兰 “和籴,那是皇令。小丫头不要乱搅合。”兰州刺史见得落英很有姿色,语气顿时软了下来,涎皮着个脸不坏好意的说道。 落英秀眉一竖,满脸英气,朗声喝道:“皇令言,行和籴,依市价。尔等以一罗帕换一车肉干,哪里是依了市价?尔等莫不是抗旨不遵,欺君罔上!” 沈修阳捡起那块罗帕简单擦拭了下血迹,对落英冷笑道:“突厥入关,国难当头,那个皇帝却在大修道宫,祭祀三清。国库空虚,军费不足,他又何曾在意过九州百姓?帝失德,臣下也不必有德!” 沈修阳的语调些些提高,掷地有声,一时间让落英讪讪的说不出话来。暗处的青鸢也瞧得心急,若不是还有西行昆仑,她真想直接奔回长安,找李辰焰问个明白。 见落英不说话,沈修阳往某个方向瞧了眼,眸底划过一分敬畏,续道:“皇帝只坐在含元殿上动动嘴皮子,哪里知晓民生疾苦。如今唯有昆仑公子行各州,不居官位,出谋划策,此等贤才,方为大魏之望!” 落英在听到“昆仑公子”几个字时,眸色一闪,似乎了然了什么。语调忽地暗沉起来:“难道,如此行和籴,曲解圣意,是昆仑公子的意思。” 沈修阳对着某个方向深深一揖,道:“兰州临河州,凭那个皇帝,迟早也要被突厥攻占。不如让此州百姓为大魏做点贡献,来世也好投胎。” 落英的脸色顿时有些古怪,似乎在挣扎着什么,拔剑出鞘,正要说些什么,忽地从脚底下冒出无数光晕,将她整个身子笼罩在其中,瞬息之间,光芒消散,女子还来不及惊呼一声,身影就没了踪迹。 “方才使了个土遁,让府军抓着她去大牢了。僭越之处,还请二位大人见谅。”沈修阳旁边的一个道士收好符纸朱砂,唱喏了声无量天尊。 沈修阳和兰州刺史慌忙还礼:“真鉴子道长气。道长是赵家高人,能此次协助我兰州和籴,功德无量。彼时龙颜大悦,我等就要恭喜道长了。” 几人又互相应和着,嘿嘿笑着,府军推着一干肉干,往远处去了。地上的老翁则无人理睬,似乎还嫌了挡路,真鉴子很是厌恶的把他一脚踢开。 暗处,桓夜整个抱住了青鸢,才能制止她拔剑冲出去。“不可冲动!方才沈修阳的举动和看的方向,应该有昆仑公子!”桓夜有些忌惮的把声音都压小了。 青鸢浑身抖了下,忽地泄了气,往沈修阳方才瞧的方向瞥了眼,沉声道:“昆仑公子,屡对国策,当为贤才。又如此和籴害民,忠奸难辩。他到底是何方神仙?” 桓夜的眸色深了深,语调有些异样:“小姐对昆仑公子感兴趣?” 青鸢有片刻的默然。想起自己和昆仑公子打的几次交道,都像镜中月水中花,看不到真的东西也探不到底。唯独记忆里,那袤袤青原上的一袭白衣,绝美似天上的明月。 “只是觉得,我青鸢本就罪孽深重,没想到大魏九州,还有个人与我一般。真想和他对弈一番,看谁走完红莲业火,能活到青丝作雪。” 兰州的惨象湮没在朔风呼啸里。如此和籴乱景,在大魏各个州县施行,引得民怨沸腾,加之突厥战乱,大魏九州渐呈分崩离析之势。 尽管如此,大魏皇帝依然日日礼三清,祀昆仑。连日不朝,只与道士往来。 天下,乱。 那厢。一处广旷的幽谷,方圆十里,两端难望。 第83章 业火刑 谷边岩石峭壁,没有一丝活物。最奇的是谷中红光万丈,似乎有火焰一样的东西熊熊燃烧,十里深谷俨然是大火盆。热浪冲天,连空气都扭曲,靠近十里的东西都被毫不留情的化为了灰烬。 幽谷悬崖边,伫立着一抹湖蓝色身影,成为这处火焰绝境中的一抹清凉。男子容颜绝殊,恍若仙幻。映衬在漫天火光中,更显出一股魅惑的妖艳,令人不自然的拜倒倾慕。 “姬渊,赵家族徽被毁,你难逃其咎。赐尔红莲炼魂之刑,可有异议?”半空中,一个浩荡又威严的声音传来,一双光晕组成的眼眸在幽谷上空张开。 眸底山河演变,大地下降,无数的机密湮沉,无数悲喜轮回。这是一双包含了天地万物世间百态的眼眸,让姬渊不禁的敬畏敛目,俯身拜倒。 “渊,愿受天罚。” “姬渊,不要!”一抹玉色倩影蓦地出现在场中,容颜似雪雕玉琢,圣洁如月下云霰。此刻却满含焦愁,跪倒在姬渊面前,阻挡了他的脚步。正是轩辕簌。 姬渊眸色闪了闪,就要移步绕过她。轩辕簌却一把拉住他的衣角,回头向那双眼眸道:“求陆吾大人恕罪!赵家族徽被毁,和姬渊并无干系,实是.”女子几欲抽泣出来,眼角闪烁着泪光,为那绝美的容颜添上一分怜柔。 “荒唐!”姬渊眸色顿时冷透,毫不留情的将轩辕簌踢到一边,浑身散佚出霸道的威压,宛如实质一般压得轩辕簌深深的把头埋下去,“轩辕簌,吾之旨意,尔敢违逆?” 轩辕簌弯成一个弓的脊背猛地抖了下,她抗拒着姬渊的威压,抬眸,竟是对他嫣然一笑:“原来我们之间,只剩下旨意了。你高高在上,簌怎敢说一个不字。” 简单的几句话却含了无尽的悲凉,浓重的无力似在夜色中流淌。姬渊的眸色有瞬息的涣散,但只是片刻,又换上了慑人的冰冷,一字一顿道:“明白就好,退下。” 轩辕簌浑身软软的塌下来,几缕青丝溜到额前,无比惹人怜爱。她没有说话,也没有抗拒,只是眼角那一滴泪始终都没有滚下来。 姬渊整了整衫子,一步步向幽谷走去,唇角带着股解脱的笑意。 突然,轩辕簌猛地抬起头,对着半空中那双眼眸,重重的拜了三拜,满脸坚毅:“轩辕簌,以半生修为,祈陆吾大人怜悯。保姬渊容颜不改。” 红莲业火,毁体炼魂。纵然可以肉体重塑,但因重刑伤元,总会和开始有些差别。 半空中的双眸诧异的道:“为何?”连姬渊的脚步都些些凝滞。 轩辕簌看向那抹湖蓝色的身影,唇边突然泅开一抹恍惚的笑意:“姬渊,你一定不希望,彼时重逢,她认不出你罢。” 容颜不改,只是为了佳人再会,能看到如昔的,眉眼盈盈笑。 片刻的寂静。 姬渊再次向幽谷走去,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一点回头。无双的俊逸背影看上去无比落寞。似乎是感应到了男子的靠近,幽谷中的火花猛地腾高万丈,细看来,那竟是一朵朵红莲,将整个世界都化作了火花莲塘。 湖蓝色的身影静了静,兀地投向了幽谷。瞬息间,就在一朵红莲业火间化为了灰烬,只有一小团球形光晕,在一片业火莲塘中苦苦支撑。 半空中那双眸子似乎觉得倦怠,慢慢的闭上,再没了踪迹。若是青鸢在此,一定会大惊失色。因为这双眸子,像极了某位亡去的故人。 敬天十二年三月廿一。兰州。地牢。 离地面数丈的地牢幽暗阴森,只有几盏油灯闪着苍白的光。长长的甬道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数百个像狗洞一般的牢房里,各式哀嚎惨叫压抑又惨白,像从野兽的獠牙间挤出来,让人只听一声就掉了半个心。 这样的人间地狱里,却有一抹玄色身影仗剑而立,她拉着一名鹅黄色佳人,旁边也有一位玄衣男子,长剑上滴滴答答的滚着血珠。 正是青鸢一行。 第84章 地牢险 自从落英被抓近地牢后,她和桓夜就计划着闯地牢救人。好在兰州狱卒都不太中用,二人顺利的找到落英。故人相见,自然分外激动。知晓落英被弱水冲到了兰州,也一直在找他们。青鸢喜得抱住她,几乎要滚下泪来。 然后此刻,三抹身影都很是凝重。青鸢的玄色襦裙已经被狱卒的血浸透了,右手臂也被划伤,半尺长的口子翻着血肉模糊。落英则面如金纸,似寐未寐,看起来很是虚弱。几人盯着黑暗中隐隐的一个人影,空气瞬间僵住。 “小姐,是个女子。功夫,很高。有朱砂味,应会道法。”桓夜握住剑柄的指尖微微发白,身形有些可疑的不稳。眼珠子转来转去有些躲闪不定。 青鸢疑惑的瞧了眼桓夜发白的脸,总一向冷静的桓夜有些奇怪,但她也没多想。只是郑重的对那暗中女子抱拳道:“奴名阿倾,故人因冤入狱,特来相救。我等并非歹人,还请高人通融!” 话音刚落,一阵咯咯的笑声想起,清脆如同春风中的银铃。旋即几盏油灯忽地燃起,映出了暗中那名女子。 二十出头,面容姣好,螓首蛾眉,巧笑盼兮,青丝竟如水般垂到了地上,懒懒的披散在背后。一袭青衣不知是什么料子作成,流转着珠玉般的光华。她足尖踩着一盏未燃的油灯,竟是轻躯飘飘立于半空。 “青鸢青鸢,人,汝带不走。汝,吾也先收下。”说着,女子又是一阵咯咯的笑声。却让青鸢的额角渗出了冷汗。 看清女子是立于半空,青鸢就猜到她不是凡俗中人,想必用了什么道法认出她是青鸢。而她和桓夜只会凡俗功夫,落英还重伤在身。对上这个诡异的女子,简直半分胜算都无。 桓夜紧了紧手中的剑,低声对青鸢道:“小姐,不如你现在这儿迷惑她,我救落英先出去,想个法子召屠鸢。”青鸢蓦地一惊,道:“桓夜,你说什么?” 以往的桓夜绝对不会如此说话,绝不会把她留下一个人。她总觉的自从赵家祭坛逃出后,桓夜时而古怪,不似陪伴了自己十几年的人,时而又似那个桓夜。真假莫名。 桓夜似乎想起了什么,有些讪讪,正要辩解几句。青衣女子咯咯的笑声又响起:“俗人的情分真可笑,不过是大梦一场罢了。罢了,汝等,吾都收下了。” 说着,女子食指捏了个法印,忽地,地牢里墙壁地砖干涸的血迹,似乎人性化的闪了几下。旋即,无数黑漆漆的幻影从血迹中演化出来,密密麻麻,张牙舞爪,像一方过于浓重的乌云,瞬时荫蔽了整个地牢的灯火。 “逃!”青鸢猛地一跳,早明白此刻非俗力可对抗,一手拉桓夜一手拉落英,疯狂地往地牢大门跑去。 “牢狱血腥,最含怨气,化之厉鬼,无人可逃!”女子又是咯咯一笑,青葱样的食指轻轻一点,无数黑乎乎的幻影顿时像饿狼般,向着三人扑去。 青鸢慌忙回过头,对着脑门上方的一个幻影,拔剑砍去。却似砍向了空气,幻影毫无损伤。反而被青鸢激怒,扑上来恶狠狠的掐住了青鸢的脖子。猝不及防下,青鸢噗通阳面倒在地上,顿时无数的黑影涌上来,无数双冰冷的手掐住了青鸢的脖颈。 窒息,痛苦得想要砭骨裂魂的窒息。每一寸空气都被从肺里榨干,每一寸骨骼都在逃离大脑的控制,在哀嚎,在颤抖。 青鸢双目凸出,浑身发紫,她挣扎着向旁看了眼。桓夜和落英早已经被黑影湮没,连一丝肌肤都看不到。牢狱里响起厉鬼们兴奋的嚎叫,嘶哑得像是在磨刀子。 “。方陵朔.”不知怎的,在大脑便为空白的最后一刻,青鸢脑子里忽地想起了这个名字。她爹爹,为她一年前,请来的夫子。 想起了他在申癸的万坟怨魂天罚中,抱起自己问一声她想不想吃马蹄糕;想起了他在自己与赵鹤紫冲突时,天雷滚动百姓惊骇,他却让自己的眸底只映出了他的容颜,仿佛世间全部;想起了不久前的赵家祭坛,他借来了英招最后一刻赶到,涎皮这个脸向她讨赏。 第85章 地牢险 “”青鸢艰难的挤出几个字,有些自嘲的咧了咧嘴角,似乎也在怪自己,怎么会想起这个,好吃懒做没个正经的,夫子。 眼前最后一缕光亮消散的瞬间,兀地,四下突然安静下来。 旋即,大量的新鲜空气蜂拥着填满了青鸢脑袋,神智和知觉重新回复四肢。青鸢的眸底,又清晰的映出了地牢土黄色的石砖,石砖上血迹蜿蜒。 而方才无数的厉鬼早没了踪迹,青衣女子身边则出现了一抹素衫身影,赫然是个男子。 男子身形颀长,姿态俊雅,唯独脸上一顶昆仑青玉面具很是古怪。青鸢的瞳孔猛地收缩,昆仑公子。 “见过翡衣娘娘。”昆仑公子并没有看青鸢一眼,只是气地对青衣女子一揖。 翡衣娘娘,这四个字却让青鸢眉梢一跳。这个名字她绝不陌生,从巫咸口中屡次听到。似乎是帮着突厥的人,屡屡陷害于她。就是不知,和突厥可汗达头有无干连。 “桓夜!落英!”青鸢顾不得揣测,跑过去扶起二人。“小姐,我没事。”落英安慰似的拍了拍青鸢的手。桓夜则打量了青鸢几眼,莫名的笑道:“活着就好,死了怪可惜的。” 那厢。翡衣娘娘咯咯一笑,眉目似秋波一转:“莫非公子,也想和翡衣玩玩?” 女子的语调里带了一丝威胁,昆仑公子却淡然如初,赔笑似的一揖道:“岂敢。小生不过是恰好有事,来请教翡衣娘娘。那几个蝼蚁如何,全听娘娘处置。” 翡衣娘娘眉梢一挑,似笑非笑道:“听闻公子新学会了一种道法,可召世间山河。” 昆仑公子淡淡的一勾嘴角,伸出一根干净而修长的食指,悠悠的指向了青鸢几人:“如此,小生献丑了。” 青鸢突然头皮发麻。她绝不认为,昆仑公子的出现是来救她。她和他的交情还没深到那个地步。而现在的情形,明显是他和翡衣娘娘一路,要对她使些道术。 “昆仑公子!你我无冤无仇!何必逼我到此境!我乃天赐青云彩鸢.”青鸢有些失了理智,超出俗世范围的恐惧,让她声嘶力竭的叫起来。 她还有很多事没有来得及做,很多人还没有见到。想上昆仑,想对质仙人,连崤山的一罐腌酸黄瓜,都让她眷念无比。 “小姐,小姐.”落英哭喊着扑过来,抱住了青鸢。唯独看向昆仑公子的眸子,有些异样的汹涌。桓夜则在一旁有些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让落英和青鸢觉得古怪无比。青鸢想去拉他,可没等到她的指尖触碰到,便听得地牢内传来滔天的轰鸣。 水。仿佛整个一条河流都向他们涌来,视线里都是滔天的波浪,水花的轰鸣。再也看不到昆仑公子和翡衣的身影,只有一条巨大的水龙将他们吞噬。 危机时刻,忽地,青鸢只觉得脚下一沉。自己忽地就陷入了一派黑暗中。似乎被谁拉着在急速前进,耳畔传来沉闷的摩擦声。她想开口问些什么,嘴里却忽的灌满了沙土。 “别开口,我是程小湖。在用土遁救你们走。你两个朋友,我一咕噜拎在另一只手。偏你沉得不行,占我一只手。” 女子娇俏的声音有一分沉重,却还不忘开些玩笑话。青鸢心下微微一安,程小湖算半个故人,只是她似乎记得程小湖是昆仑公子一路的。 似乎察觉到了青鸢的疑惑,程小湖的声音又悠悠传来:“我是跟着公子的。不过救你是我自己的意思。当年我和公子有个赌,若这次他迁怒于我,则他就输了。若他没有迁怒于我,则我就赢了。” 青鸢听得稀里糊涂,但心下到底感激程小湖,救命之恩。想到这儿,她下意识的往程小湖看了眼,却不经意撞到地底石壁的石块,疼得她两眼冒金星。 “叫你别动。放心罢,我自有办法从公子那儿脱罪。我可是说过,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程小湖一诺千金!” 第86章 王游雪 女子的声音带了分英气,就算在地底也是灼灼熠熠。最后一个字落下,程小湖猛地把几人往头顶一抛。 顿时,日光云影重新充盈了视线。 几人被摔在了一片山脚,四周春花烂漫,山野间碧柳蓊郁。 程小湖的身影已不知所踪,桓夜和落英躺在自己身边,呆呆瞧着天空上的白云,似乎生死之间还没缓过来。 一切安宁,寂静,春日好梦,牧童笛声短长。 青鸢陡的莞尔。也不再去胡思乱想,只是任自己以一个舒服的姿势,四肢八字舒展开,仰面躺在青草从中,醉酒般微微闭眼。 春风和煦杨柳风。澄澈的天空,白云如雪,静静的晕染开她的瞳仁。 王氏。八大世家之一。龙脉之守,仙人庇护。 豪门世家,朱门宝苑绵延十里,占去了半个景山山头。上房雕龙刻凤,极尽富丽堂皇。一名玄衣男子和一名红衣女子相对而坐,侍女们恭敬地斟上进贡的颍川富水酒。 “公子不去陪自家小姐,来我王家也不避讳,真是好胆识。”女子云鬟高耸,肤如凝脂,一双眼眸闪着熠熠精光。 通身绯色绣银芍药百花红罗裙,在手腕处用缎带系住,形同小袖胡服,为那一身娇艳增添了英气利落。 正是八大世家之一,王家世子,天赐“龙游雪川”,王游雪。 玄衣男子嘿嘿一笑,指尖抚摸着越窑酒瓯的瓷花,竟然显出一分媚态:“小姐遭遇前番生死变故,如今在栈休息。我可是等她睡熟了,才能来见游雪一面。” 若是青鸢见了这幕,定要大惊失色。男子赫然是桓夜,又似乎不是。 王游雪挑眉一笑,注视着男子微微翘起的兰花指,沉声道:“游雪该如何称呼你?桓公子,还是,宛月妹妹。” “桓夜”低头莞尔,眉梢眼角妩媚风流:“游雪姐姐好眼力,道法又精进了罢。宛月我冤死于那妖女青鸢手下,姐姐可有一日念叨我?” 王游雪的眸底划过一线异彩,她豪爽的将富水酒一饮而尽,道:“除了怨念深厚,否则不可能逃脱黑白无常,附身于俗世中人。宛月也是辛苦。当年,我和你,还有素琼妹妹同为世家娇女,嬉戏玩闹。没想到今日,一入冥府,一为怨魂,一在阳间的境况。” “桓夜”脸色一暗,忽地敛裙拜倒,在雕花石砖地上重重的磕了几个头:“素琼也是因了那妖女青鸢的手段,失明冤死。我等俱是世家贵女,天意庇佑,却被一个生为不祥的妖女逼到如此境地。还望游雪姐姐为我等报仇雪恨!” 王游雪忽地抄起身边一柄三丈高的龙胆亮银枪,刷的一声将乌木翘头案劈为两半。带起的疾风鼓动青丝,无比英气凌云。 “我王游雪身为天意选中,自当以正尊卑,方不负仙人厚爱!听闻那周家、赵家的屠门惨案,也是和她有关。此等妖女,当处之而后快!来人!” 女子一声朗喝,无数银甲金鍪的王家精卫冲进来,威风凛凛的列队拜倒:“世子吩咐!” “弑青鸢!谢天意!敬,一宫一阁一轩楼!”王游雪的话说到一半,忽地诸人只觉得眼前一花,无数线剑影闪过,那些王家精卫突然像断了线的木偶,刷刷倒在地上。 “何人大胆!敢犯我王家!”王游雪秀眉一竖,抄起龙胆亮银枪,可下一刻,她脸色陡变。 王府中,忽地从各个方向传来了惨叫,密密麻麻连成一片,没有任何凝滞与停歇。瓦片碎裂声、兵卫叱咤声、妇孺哭啼声,响成一片。 方才还宁谧堂皇的王府,顿时成了人间地狱。鲜血溢满了庭院,甚至开始倒灌进上房。 王游雪脸色顿时变得惨白。抄起刀戟就要冲出去,却在刹那间,一柄长剑已经架在了她的脖颈,冷冷的男声从耳畔响起。 “王家妹子,你我俱是世子。你的道法奈何不了我,不如安安静静的看戏罢。” 王游雪一听这个声音,眸底划过一线了然,瞬时又变为了可怖的惊讶:“吴雁棠?八大世家同为仙人选中,守护龙脉。你为何屠我王家?一宫一阁一轩楼不会放过你!” 吴雁棠的长剑动了动,瞬时在女子如雪的脖颈上划出一线血痕:“王家妹子,什么仙,什么凡,为的不过是利益。你看那周家惨案、赵家惨案,昆仑仙宫可有露个脸?” 第87章 王游雪 王游雪的脸色顿时一青一白,讪讪的说不出话来。只是听着周围的惨叫已经渐渐平息,鲜血倒灌进上房,浸湿了她的绣鞋。她的瞳仁已因为恐惧和绝望,慢慢失去焦距。 王家身为八大世家,精兵无数。祠堂那边还有供奉的道士高人。却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被人屠杀殆尽。那个人的实力,该是何等的可怕。 “富水酒不错,出窖的时间再晚点就更好了。”一个声音悠悠的响起。断成两半的乌木翘头案边,一个檀色衣衫的男子正珍惜的抓着那壶富水酒,啧啧评价着。 王游雪身子哆嗦了下。男子脸上有明显易容过的痕迹,可那身形就已是俊逸完美,龙姿凤表。他饮酒的姿态优雅无比,恍若花间对酌,将这一府惨象直接忽略了去。 强大,只有强大到一定境界的人,才会如此镇定,诡异。 “我不管你是何人,但我身为王家世子。发誓必报此仇!天意助我,血债血偿!” 王游雪双目通红,散佚出浓烈的杀意,因为哀愤而浑身颤抖,一个个字仿佛从齿间蹦出来,携带着天生的傲气与自信。 方陵朔静了片刻,旋即将架上几壶富水酒都打开往嘴里灌去,酒水都惹脏了衣襟。 “”方才还悲愤交加的王游雪突然就愣了,不解的瞧着他。 “你不是要杀我报仇么,”方陵朔陶醉似的咽下口富水酒,道,“如此好的富水酒,还不趁活着多喝几口?” 堂中的兵卫突然发出窃窃的笑声。那个檀色衫子的男子,一脸悠然,小酌美酒,和王游雪的气得扭曲的眉目想必,王游雪倒像极了小丑。 “你,到底是谁.”王游雪终于有些颓唐。她瞧出了屠府的人,是吴雁棠率领的南郊禁军,是拱卫长安的第一重兵。这样的兵力能为方陵朔所驱使,她突然就害怕自己是不是应该,去试探他的名字和身份。 “天赐龙游雪川,好名字。”方陵朔念叨着,走过去拿起那柄龙胆亮银枪,眸底划过一丝赞许,“绝世名枪,可不是女子所用。你王游雪却能得心应手,真要作女将军麽。” 王游雪眉梢一挑,灰暗的脸色顿时迸发出傲气:“凉州一役,四十万人其解甲,才让突厥蛮子犯我华夏!若我等女子再深闺绣花,便妄为大魏子民!妄为红颜须眉!” 吴雁棠和场中兵卫都怔了怔。大魏祖制,女子不官不战。 这堂堂王家世子居然怀了分这样的心思,让他擒住她的刀剑都不由松了松。 “很好。”方陵朔把龙胆亮银枪递给王游雪,淡淡的笑道,“上阵杀敌,抵御突厥,巾帼不让须眉,可敢?” 王游雪的眸色突然一亮,但瞬间又暗淡下去:“此,不符大魏礼制.” 方陵朔朗声一笑,走到案边拿起富水酒壶又饮了几口,道:“看在你请我喝酒的份上,什么狗屁礼制就交给我。” “当真?”王游雪顿时大喜,眉宇间英气凛凛似秋菊,忽然她又想到什么,脸色一冷,狠狠道:“你屠我王家,我王游雪势必讨债。待我变得强大了,定取你项上人头!” 方陵朔玩弄着指尖那个酒壶,似乎在可惜美酒已尽,目光静然无波:“?桓公子。” 最后一句话却是对着那个趁乱爬向门口的人影到。正是桓夜,或者说,被赵宛月怨魂俯身的桓夜。 第88章 识雾罗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此刻,“桓夜”趴在地上,拿手抱着头,浑身哆嗦着,满身的尘土和血迹,连眼睛都不敢抬,简直就是一个乞儿。 堂中所有人连王游雪都不由露出了鄙夷。 方陵朔走到他身边,指尖拂过他的天灵台,指尖顿萦绕上隐隐的黑气。似乎叹了口气,他站起身,对吴雁棠笑道。 “吴雁棠,你说世上怎么有这般死脑筋的人?不过是区区一个怨魂,他却不愿使出道行驱除,生怕暴露自己。这样下去,只怕落得个怨魂侵体,神智涣散的下场。” 吴雁棠一愣,走上前去仔细端凝着桓夜的容貌,半晌,身子似乎一抖:“他?还活着?他暴露身份不尽是坏事,为何要顾忌?” 方陵朔的眸色深了深,缓缓负手向堂外走去。檀色衫子如水流淌过一府鲜血,朵朵红莲静然绽放,显出一股诡异的妖艳。 男子淡淡的声音飘来。 “怕自己不能再陪她了罢。” 空气凝滞了片刻。鸦雀无声。 “带他回去。我亲自为他净魂。” 敬天十二年三月廿八。八大世家之一,王氏本家,一日之间,屠杀殆尽。 天下震动。如果说八大世家中周家、郑家的屠门惨案,是因为本有过失仙人迁怒,但这无功无过的王家被屠门,一宫一阁一轩楼的仙人们竟然没有丝毫动静。 “仙人已弃大魏”的流言发了疯般的在九州传播。数日之间,人心惶惶,政局不安。 四月初一。突厥占领兰州。兰州本就位于昆仑不远,因为“仙人已弃大魏”的流言,再加上和籴乱政,十余万兰州府军竟然不战而降。 至此,从沙洲沿着祁连山,到凉州、河、兰州,河西走廊几欲被突厥打通。关中王地被暴露在草原铁骑之下,岌岌可危。 四月初二。朝廷破格启用王家世子——王游雪,率领二十万精兵收复兰州。 四月初五。皇帝掏空国,为大明宫供奉的百名道士,在天下七十二洞天福地修筑道观。同日,加征赋税,减免军费,大修承露台,以向仙人祷告。 大魏,民不聊生,分崩离析。 鄯州。临兰州、河州。河西重镇。 城外郊原,黄沙纷飞。干燥的空气中,满是战火纷飞的不安气息。 一条通往城门的官道上,数千民百姓排成了长龙,蜿蜒数里。他们用箩筐挑着儿女,牛拉板车上放着奄奄一息的老者。衣衫褴褛,枯瘦如柴,黑黝黝已经干裂的手中,珍惜的攥着一根根树皮野草,不时往嘴里送去。 “站住!不能进城!”城门处的守卫握紧刀戟,神色厌恶的大喝道。 “官爷行行好,我等是兰州的流民。突厥攻城,大肆掠杀,我等不堪忍受,这才步行上千里,赶到鄯州求一庇护。”一名汉子拖着条已经发脓溃烂的脚,踉踉跄跄的赔笑道。 “是啊,官爷救救我们罢。先是金价闹得鸡犬不宁,又是突厥趁乱入侵烧杀抢掠,我河州早就是人间地狱了。”一名河州女子跪下来到,怀中一名瘦小的婴儿气若游丝。 “不能进!河西走廊,也就鄯州尚存。决不能让你们流民涌入,毁了我鄯州的安宁!”守城的府军眸底有一丝不忍,但只是片刻就恢复了冷漠。 流民队伍顿时哗然。吵闹着哭喊着往城门涌去,府军连忙赶来支援围堵,鄯州城门处乱成一团,哀泣震天。 第89章 识雾罗 而在流民队伍的后方,一个灰头土脸的女子紧紧拦住面前的女子,低声道:“小姐别过去参合!我们本就是混在流民队伍逃脱那翡衣娘娘,你如此出头小心暴露!” 正是从兰州地牢中逃脱的青鸢和落英二人。 青鸢一袭破衣,蓬乱的头发遮去了半个面容,唯独眼眸精光熠熠:“落英,你说,突厥乱我河西,是否是我的罪孽?” 落英怔了怔,泅开一抹莫名的微笑:“若是桓公子死了,只怕姑娘要屠尽突厥。” 青鸢淡淡一笑,换了个话题:“桓夜说告辞几天办点事儿,也不知是什么天塌下来的重要事儿,这么多天也没顺着记号找过来。” 落英也是疑惑的点点头:“桓公子有自己的考虑罢。小姐不要担心,得空了找个道上的人搜查下就是了。桓公子武艺高强,不会出社么差错。” 青鸢点点头,驱散开心底那丝疑虑。忽然感到身子一撞,原是旁边一个少妇饿得瘫坐下来,抓起地上的黄泥就往嘴里送。“不能吃.”青鸢本能的叫出来,想伸出去阻止的手却停在了半空。 流民,战乱的流民。跋涉数千里,躲避着战乱和饥饿、瘟疫,死了一半人,才拖了一口气走到鄯州。黄泥不能吃,这样一个真相都显得残忍。 “,”少女荒忽的瞧向怀中已经死去多时的男婴,两行浑浊泪就流了下来。 落英喉咙一阵紧,想拉住青鸢,却陡然吓了跳。因为青鸢的手,冰凉得像从黄泉而来。 寂静间,听得“无量天尊”,一名须发皆白的老道走到几人旁,蹲下身来为男婴合上眼睑,道:“贫道为尊公子送一程罢。” 旋即,道家安魂咒像水一般潺潺流淌“炎如霄中烟,趯若景耀华。武城带神锋,恬照吞青阿,阊阖临丹井,云门郁嵯峨。七非通奇盖,连宛亦敷魔,六天横北道,此是鬼神家。” 随着喃喃的北帝经吟诵,周遭都安静下来,直觉得心里平和了不少。一经毕,那个少妇甚至像道士行礼“多谢道长”,言辞间已经恢复了清明。 青鸢嘴角上翘,对老道似笑非笑:“天枢子,许久未见,也不给我算一卦?” 青鸢和天枢子有数面之缘,甚至在申癸的万魂天罚之幻境中,天枢子还陡然出现解答了青鸢,对于昆仑仙宫的疑问。 可谓,是个神之又神,玄之又玄的道士。 天枢子对青鸢行了个礼,眸底有星辰演变,令人眩晕。他缓缓应道:“命轮已行,尘缘已汇。夏荷初绽,仙凡再会。” 落英在旁噗嗤一笑:“你这个道士,说什么没名头的话。可不得向我家小姐讨赏。” 青鸢嗔怪的瞥了落英一眼,对于天枢子的卦辞,由于玄之又玄,她总是半信半疑。“多谢道长,不知道长往哪里去?抑或也是逃往鄯州避难?” “他来见我。”一个女声从远处传来,片刻间,一抹蓝衣倩影就闪现到了几人面前。 难民的人群分开一条道,一直看清了城门,不停地有人对着这蓝衣倩影作揖“多谢高人放我等进城!”城门处的府军则对着倩影恭敬的拜倒。 “你在鄯州?”天枢子待看清倩影容颜后,仿佛是老相识般露出丝笑意。 来者是一名女子,二十出头,湖蓝色道袍,道髻中一枝桃木簪,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鸭蛋脸面,俊眼修眉。 第90章 翡衣难 她瞧着天枢子,似乎开玩笑般微微屈膝道:“给道长请安。奴在鄯州当个护城道姑,用那道法抗拒突厥蛮子。见着流民可怜,也就令他们开城放进来。” 天枢子捋须笑道:“在此地,你也会讲礼数,岂不是看贫道笑话,雾罗。” 叫雾罗的道姑这才起身一笑,却依然只敢站在天枢子身后一步的地方。 她的目光又转到青鸢身上,微微一凝:“天枢子,这是哪位俊俏小姐,也不介绍介绍?” 不待天枢子发话,青鸢知晓来者是道家高人,也不敢再隐瞒身份。恭敬的一福道:“天赐青云彩鸢,吾名青鸢。” 听着这话,雾罗神色并无异样,反倒是虚手一扶道:“你既然是天枢子的朋友,也就是我雾罗的朋友。不过有些人,青鸢可别太贪心,都抢了去。” “什么?”青鸢一愣,雾罗话里有话,她却不知自己曾经和这道姑有何交集。 “罢了,雾罗。我找你有事商量。贫道就先告辞了。” 天枢子的后一句话乃是对青鸢二人所说,二人也不挽留,互相行过礼后。 天枢子就携着雾罗远去,二人的身影瞬时被黄沙湮没,再看不到踪迹,就像从未出现过。 “小姐,这些道士道姑都古怪得很。以后还是少些来往。”落英狐疑得瞧了半天,道。 “罢了。反正你我都是凡人,犯不了仙家事去。进城去罢,行了几天,好好歇歇。”青鸢摇摇头,打消掉心头各样的揣测,拉了落英往鄯州城门走去。 “站住!”一群府军凶气喝喝的拦住了青鸢和落英。周围的流民却涌入鄯州畅通无阻。 “这是何意?难道不是雾罗道姑说了一律放流民入城么!”落英当先秀眉一蹙,朗声大喝。 青鸢却心下犯疑,她直觉那瞧去的鄯州州城,有股不好的气息,让她心底不住的呼喊“离开这里,离开这里”。 “落英,走。”青鸢思量了下,最终决定拉着落英,先离开。 可待她刚一转身,就觉得眼前一黑。 府军拿了黑布麻袋就把二人罩住,紧紧的束好袋口,抬着二人往一处方向去。 “放开我!”落英和青鸢都在里面挣扎起来,落英气得用小剑不住的划着麻袋,却发现这个袋子用料奇特,如何也没有刀痕。 青鸢则静静听着府军的脚步声,似乎是进入了一出空旷的大殿,传来府军脚步声的回音。 吧唧一声,麻袋被摔在地上。 青鸢脑门疼得厉害,却觉得心里那股不安愈来愈浓,让她浑身都处于僵直的状态。 直到袋子被打开,二人被扔到石砖地上,方看清被带到了一处大殿,殿中空旷无比,只有正中心雕刻着八卦图案。 二人面前,站着位青年将军,一袭戎装,俊眉修目。他凝眸看向青鸢,似笑非笑:“青鸢,我们的赌继续如何?” 青鸢抬眸,眸底异色一闪:“赵宛曜?” 她突然想起,她曾经屠府赵家,还毁了赵家的族徽,被姬渊阻拦,便是在鄯州。 赵宛曜俯身,抬指为青鸢把蓬乱的头发理顺,看上去一派亲和,可男子的眸底却寸寸凝冰。 “赵家被你杀了个干净,你还活着。这个赌真是愈发有趣了。我赵宛曜丧妻丧子,苟活到现在,就是忘不了你我的赌。” 说着,赵宛曜猛地一揪青鸢的头发,逼她瞧着自己,恶狠狠道:“青鸢,今儿,咱们就玩大点。我赵宛曜亲人俱亡,早就不怕了。” 青鸢疼得心尖跳,眸色却是精光熠熠,宛如一颗星子落入火海。 “与天对抗,谁能活到最后。你和我,本就是一路人。” 第91章 翡衣难 “正有此意。”赵宛曜诡异的嘴角一翘,忽地放开青鸢,负手离去,一边对左右人道:“旁边儿那女子,带去蛇房。” 一群人涌上来,抓住落英就往旁去。 蛇房,堆满剧毒蛇虫。掉入其中的女子,就算不丧命,也会全身毁容。 “小姐,小姐救我——”落英失了镇定,挣扎着像青鸢哭喊,踢打的双腿在石砖地上留下一条痕迹。 “赵宛曜!何必牵连无辜!放开她!”青鸢只当落英是普通女子,这一去蛇房只怕性命不保。亦是又气又急的像赵宛曜怒喝道。 赵宛曜幽幽一笑,脚步丝毫不慢:“和你搭在一起的人,都得死。” “赵宛曜!该死!”青鸢瞧向落英已经哭喊得声音都变了样。 突然间,她的眸底忽的雪色凛冽,宛如千刀万剑,不带一丝温度的刺向赵宛曜:“赵宛曜!若落英丢了命,不只是赵家本家,赵家全国百余处分家,我青鸢也会杀得一人不留!” 赵宛曜的身子怔了怔。 青鸢又看向落英,坚毅的安抚道:“落英,相信我,若是你没活下来,我会要赵家为你陪葬。” 落英的眸色深了深,眉宇间忽的泅开一抹奇异的笑意,让青鸢片刻发怔:“有小姐这句话,落英就安心了。”没一会儿,府军就把落英拖了下去。 大殿重新安静下来。 赵宛曜已经走到了大殿边缘,对着暗处一个地方恭敬的俯身拜倒:“恭请翡衣娘娘。” 青鸢身子一抖。终于明白了自从进城初的,那股不安来自何处。原是这个诡异又强大无比的翡衣娘娘,早就在这里盯准了她。 “上次多好的时机,却功亏一篑。这次,吾要强行破了雾罗的结界,用那禁忌的夺魂大阵,一番辛苦,汝等酬劳可准备好了?” “宛曜不敢妄言,”赵宛曜停顿了一下,似乎也在下巨大的决心,“鄯州一地龙脉,我以八大世家赵氏代世子的名义,献给翡衣娘娘。” “赵家世子赵鹤紫早死,族徽也被青鸢毁了。这大魏天下,再无双鹤紫叶渡来仙力,你一介凡人,如何抽取龙脉?” 赵宛曜瞥了眼青鸢,泛起一股不辨喜怒的微笑:“回娘娘,大魏天下,尚余一处双鹤紫叶。” 暗处的翡衣娘娘也没有细问,只是发出一声赞许的微笑,就不应答了。 二人的对话却听得青鸢暗暗心惊。八大世家的存在,就是沟通仙凡,镇守八大龙脉。而龙脉的所有者,自然是一宫一阁一轩楼的昆仑仙人。如今这翡衣娘娘私自要了一处龙脉之力,将会影响到整个九州大地的国运气数。 “赵宛曜你疯了!你身为八大世家代世子,不好好守护龙脉,还拿去献媚邀功!你要毁了大魏九州么!”青鸢蹙眉叫起来。 赵宛曜忽的一笑,眸底夜色翻涌:“若是被一宫一阁一轩楼知道了,我赵宛曜会被抽魂炼破魄罢。不过青鸢,别忘了,我们的赌约就是,违逆天意,谁能活到最后。” 青鸢倒吸了口凉气,这才觉得赵宛曜的可怕。比起自己,他才真正的挖了仙人墙角。 空气一寸寸凝滞,每一缕风每一丝云都变成了最尖锐的武器。天地威压,千刀万刃,全部向青鸢袭来。生机、感官、视野、呼吸全部被压榨、被掠夺。 无形中仿佛有冥冥的大手掐住了青鸢的咽喉,让她浑身都在颤抖,骨骼在哀嚎。 曾经在赵家祭坛上,这种抽魂之痛,让她再不愿来第二次。 第92章 险中救 “赵宛曜!你私自抽取龙脉!一宫一阁一轩楼会让你死得更惨!让你下辈子轮回都不愿为人,让你前时罪孽全部索魂!” 青鸢拼劲最后的力气,撕心裂肺的向赵宛曜喝道。 女子的躯体已经扭曲变样,面如金纸,气若游丝,若有若无的黑色幻影正从她身上被生生剥离而出。 “死?我的亲人都被你杀了个干净,我自那日起,也就死了个干净。可我还是吊着气儿,要看着你死,看着你输了这场赌局。” 赵宛曜走到青鸢面前,冰冷的指尖抬起青鸢的下颌,眸子里却没映出任何东西,疯狂的、空虚的、绝望的。 青鸢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目光看向黑暗处的翡衣娘娘。自从自己打道上昆仑,这个人就一直揪着自己不放。 身份神秘,道法奇高,要的酬劳都是龙脉。如此大的口气,只怕来头不弱于一宫一阁一轩楼。 思绪逐渐混乱,青鸢恍惚间,突然听得大殿中传来震天的嘈杂声。 逐渐闭上的眼帘,能看见无数银甲金鍪将士忽的冲进来,将大殿团团围住。 当先的一名年轻男子一袭湖蓝色蛟龙福字樗蒲绫衫子,身材俊俏,形容出众,赫然是天赐麒麟竹花,八大世家之郑家世子,郑麟竹。 “放肆!郑世子虽然贵为世子,也不能擅闯我赵家府邸!”赵宛曜见得石殿中瞬时被郑家军控制,勃然大怒,拔剑出鞘,厉声喝道。 没想到郑麟竹都没理他,只是走到青鸢面前,探了探手,确认青鸢还活着,低声道:“阿倾,我来救你了。” 青鸢艰难的一笑,郑麟竹来救她,必然已然知晓她是青鸢。却不知他是如何巧合,屡屡对自己有救命之恩。 “赵宛曜,你身为赵家代世子,私自抽取龙脉,布禁忌夺魂大阵,违背仙规,罪不可恕!来人,拿下!” 郑麟竹立起身,青虹剑在手,剑眉怒蹙,浑身气度霸道,让赵宛曜有些应答不上来。 “有趣,有趣。郑家小子倒是古道心肠。不过,这夺魂阵号为禁忌,就不是你那点道行能破的。不如省省。” 黑暗处的翡衣娘娘轻蔑的一笑,指尖一动,阵法愈发强烈,青鸢不由的咬破了唇齿,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喊。 没想到郑麟竹没有丝毫慌乱,长剑在手,朗声喝道:“左军,去殿外拦住赵家兵卫!右军,以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手持符箓,布下九霄九天阵!” “得令!”数百名兵将迅速散开来,以大殿为天幕,摆出一百零八星宿的图案,各自手持符箓,威风凛凛的盯紧了赵宛曜。 赵家兵卫在殿外吵闹厮杀,不停地有鲜血和残肢溅进大殿,可却没有一个人能闯进来。 殿内安静如此,殿外喊杀阵阵。翡衣娘娘不禁发出一声“咦”,语调都有了凝重。 “九霄九天,启阵!赵宛曜,我郑麟竹以郑世子名义,斩杀尔等以谢天意!”郑麟竹对着诸人大喝,旋即抄起青虹剑,飞身如虎豹,就和赵宛曜打在一起。 刀光剑影,呵斥声声中,术咒响起:“身中诸内境。三万六千神。动作履行藏。前劫并后业。愿我身自在。常住三宝中。当於劫坏时。我身常不灭.” 随着一个个庄严而安宁的字眼响起,青鸢周身的黑色幻影也纷纷飞回了青鸢体内。风平浪静,天地间也恢复了如昔的静好宁和。 第93章 险中救 青鸢仿佛虚脱样瘫到在八卦图中,灵台渐渐恢复清明,却是一句话都没力气说出。 “我身常不灭,身心口业皆清净!” 郑麟竹一剑击退赵宛曜,掏出一张符箓,猛地吐出一口精血,往符箓上喷去。 符箓顿时散发出一阵红光,逐渐盛大明亮,将殿中残余的夺魂禁忌大阵的凶气全部驱散殆尽。 而做完这一切的郑麟竹也显得很是疲惫,杵剑立在原地,些些垂下头喘着粗气,脸色惨白。赵宛曜揪着了时机,恶狠狠的长剑便要刺上来。 青鸢心头大惊,可怜自己动也不动不了,正在危机间,忽的一柄三尺小剑从旁射来,一把打掉赵宛曜的剑。 “赵宛曜!本姑娘会会你!”却是落英。她夺过郑麟竹的青虹剑,道了声“借过”,便身如燕飞,灵巧的几个翻越,诸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便见得赵宛曜噗通一声被踢到在地,落英的剑尖径直向他的咽喉刺去。 “落英,住手!”青鸢心下一动,拼命喝道。赵宛曜、落英、郑麟竹都同时怔住。 落英忿忿地撅嘴道:“小姐,此人把我带去蛇房,我半路杀了兵卫逃出来,不然早就尸骨无存,你还要放了他!是何道理!” 青鸢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觉得双腿发软就要摔下去。旁边却忽地深处一个臂膀,将她牢牢搀扶住。 赫然是郑麟竹。青鸢对他感激的点点头,方对落英道:“落英,我和他,其实是一路人。你杀了他,就是杀了我。” 落英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过眸底倒是有些异样的精光。 她默然点点头,收剑如鞘,还不解气的提了赵宛曜两脚,这才从郑麟竹手中接过青鸢。 “郑世子,救命之恩,难以言些。天赐青云彩鸢,吾名青鸢。前番多有隐瞒,还望见谅。”青鸢恢复了些体力,对郑麟竹略带歉意的一福。 “无妨。你我坦诚相交,再好不过。天赐麒麟竹花,郑麟竹。” 郑麟竹淡淡一笑,郑重的一揖手。二人俱是报出真名相交,不由的相视一笑。 唯独郑麟竹的目光看到落英时,有些异样,但青鸢并没有注意到。 “此地不宜久留,鄯州有我郑家分家。先去那里避避风头。”郑麟竹看了眼黑暗处沉默的翡衣娘娘,颇是忌惮的提议道。 青鸢几人也不过逗留,在郑家军的护卫下逃出了赵家。 暗处,翡衣娘娘缓缓走出,一袭翡翠色衣衫迤逦三尺,唇边勾起的诡异笑意,如暗夜中的蝴蝶。 “九霄九天阵,雾罗你竟然把这个阵法教给了凡人,也不怕上面察觉你的踪迹。不过你居然也对青鸢起了兴致,真是愈发有趣了。” 鄯州郊外。郑家分家府邸。 夜色笼罩,寂静的苑子里夜合欢的香气缭绕,太湖石下,池塘里莲荷打着骨朵儿,萤火虫像一颗颗星子逗弄着涟漪。 池边的一方洁白干净的太湖石上,一名男子懒懒的倚坐在上边。脸带昆仑青玉面具,光是露出的下颌,线条就宛如上天眷顾般的精致绝美。 一袭素色衫子更是勾勒出身形俊逸,似乎是怕热,微微敞开的衣襟露出一痕肌肤,宛如大理石雕琢,散发出令人沉溺的魅惑。 正是昆仑公子。 第94章 刺昆仑 他指尖玩弄着一朵夜合欢,眸色如划过夜空的流星迷人,让他面前伫立的郑麟竹,这个男子都不禁看呆了神。 “本公子再问一遍,你的九霄九天阵,是谁教给你的。”昆仑公子的语调静然无波澜。 郑麟竹握住青虹剑的指尖暗暗紧了紧,冷声道:“昆仑公子,且不管你是如何溜进我郑府,我身为八大世家世子,定让你有去.” “本公子再问一遍,你的九霄九天阵,是谁教给你的。” 昆仑公子蓦地打断了郑麟竹的话,一番轻飘飘的话,却含着慑人的威压,让人不由的臣服。 郑麟竹干干的咽下口唾沫,握住青虹剑的指尖都有些发抖:“是鄯州护城道姑。雾罗。” 昆仑公子点点头,眸色深了深,低声喃喃:“没想到,她也下山了。棋局愈发乱了。” “”郑麟竹试探得问了句,忽听得太湖石旁得夜合欢边传来动静,一抹着玉色中衣的倩影钻出来。 当先见着郑麟竹道:“郑麟竹,关于翡衣娘娘,我有些揣测,想找你.” 正是青鸢。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她瞧见郑麟竹不停地向她使眼色,也瞧见了一旁风度无双的昆仑公子。 她的脸色瞬时冷下来,指尖已经握住了腰际的长剑:“昆仑公子?兰州地牢中,我从你的水河道法中大难不死,可是让公子失望了。” 昆仑公子唇角淡淡一勾,就是这么简单的动作,就无比的魅惑绝美,让青鸢不得不深深吸了口气恢复镇定。 “你,这是往哪里去?” “昆仑。”青鸢答道。她不觉得自己在昆仑公子面前,能隐瞒许多东西。 “巧了。正好同路。” 昆仑公子看向青鸢,把手中的夜合欢递给青鸢,瞳仁的眸色有些莫名。 可是诸人都觉得眼前寒光一花,下一秒,那朵夜合欢就化为了碎末。 青鸢手中长剑保持着斩断的姿势,神色戒备的盯着昆仑公子。 当年,昆仑公子以指尖为她的唇瓣下毒,而荔枝蜜饯竟然是解药。这个人的心思神妙诡异,世间无双,青鸢直觉自己抵不上万分之一,但躲还是躲得起。 “可惜。”昆仑公子的神色并无丝毫异样,反而从容的掏出一张罗帕,轻轻的擦拭着自己的指尖,“本公子曾经和你说过,本公子得不到的东西,就会毁了哦。” 随着男子毫无起伏的声音,场中的夜色浓郁突然就变得冰冷无比。郑麟竹握住青虹剑的手因为恐惧,而迟迟刺不出去。 青鸢则是心里咯噔一下,当时在兰州地牢,她敢肯定,昆仑公子和翡衣娘娘是一伙,至少是故交。而翡衣娘娘如此针对她,昆仑公子定然没个好心思。 昆仑公子丝毫没察觉青鸢的警戒,指尖缓缓探向了衣襟,这个简单的动作让青鸢瞳孔缩了缩,心跳简直都慢了半拍。 符箓,这是道家符箓之术的前奏,若是等昆仑公子使出符箓,这次再没有程小湖助她逃过一劫。 说时迟那时快,青鸢心下一横,突然拔剑出鞘,拼命使出自己的轻功,翻身一跃,就向昆仑公子刺去:“昆仑公子!谁生谁死,还未定数!” “青鸢,你敌不过.”郑麟竹失声叫道,刚想拔出青虹剑上前接应,却发现自己浑身动弹不得,而抬眸便是昆仑公子冰冷的目光,似乎将他从魂魄到躯体,全部的锁定了。 第95章 刺昆仑 长剑转瞬即到昆仑公子面前,可男子的神色没有丝毫异样,还悠闲的折来一支夜合欢嗅了嗅。 下一秒,诸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青鸢手中的长剑就被打落在地。 没有人看清昆仑公子是如何出手的,甚至那朵夜合欢都还绽放在他修长的指尖。 青鸢心中大惧。一剑不成,她已经失去先机。 转念之下,她足尖一蹬太湖石,飞身往后逃去。、 速度之快,就连郑麟竹都只能听清夜色中传来的一句“郑世子,后会有期”。 片刻之间,太湖石旁,莲荷池边,那抹窈窕倩影就失去了踪迹。 只有郑麟竹怔怔的为青鸢捏了把汗,冒犯了昆仑公子的人,只怕是这辈子都要被锁定在剑刃下。 而昆仑公子依然拈着那枝夜合欢,花香暗袭,眸色如夜色浓重氤氲开来。 鄯州城外的官道上。初夏的日头已经开始毒了起来,照得黄沙漫天,灼灼滚烫。 两匹骆驼,一个胡民,骆驼上两名女子。正是青鸢和落英。二人都作了胡姬打扮。 青鸢头戴一顶绯锦菱格纹缀宝石胡帽,朱纱掩面,身上一袭银色浮光锦朱绣花树对鹿小袖胡服,足蹬镂花镶珠软锦靴,显得格外英气风流,利落明朗。 落英则是鹅黄色文绫彩绣流云万蝠翻领胡服,青丝用一张玄色绫纱头巾包了,头巾上坠连着数十串珍珠。 二人走在一处,端端吸引了无数过往胡商的视线,甚至还有人吹起了响亮的哨子。 落英笑道:“小姐,我们连夜逃出来,扮作胡蛮子,找了两匹骆驼。就算这般狼狈,容颜还是美甚。你瞧,胡蛮子们都放不开眼珠子。” 青鸢勾了勾嘴角,一边还警戒的朝四下打量道:“我刺杀了昆仑公子,以那个人的手段和心计,是决计不会放过我。你安静些,小心暴露了行踪。” 落英的眸色些些加深,尤其是听到青鸢刺杀了昆仑公子后,身子有些可疑的不稳:“小姐,既然如此,我们还可以逃到哪里去?” 青鸢整理了下自己的朱纱,二人扮作胡姬模样,也是为了掩盖行踪,并未走大魏官道,捡的路都是大漠。衣服、骆驼、行资自然都是道上“孝敬”的。 纵然如此,青鸢还是觉得心里不安,总觉得暗处有一双眼睛盯牢了自己,不论去哪里都逃不掉。 见青鸢没说话,落英续道:“那晚,昆仑公子放过你,只怕是玩个老鹰捉小鸡的游戏。” 青鸢凝重的点点头,她号为屠鸢,九州金价,可是这个男子却让她都觉得心虚畏惧。 “改道缈山阁。” 落英一愣,脱口而出:“小姐不是要直上昆仑么,怎么途中改了道。” 青鸢叹了口气:“昆仑公子说他也要上昆仑,我们就不要和他走一条路。况且昆仑仙宫,一宫一阁一轩楼。紫微宫为尊,下设缈山阁、虚海楼乃是一家人。只要去了缈山阁,想必再到紫微宫也不是难事。” 落英略一思量,眸色了然的赞许道:“小姐好心思。昆仑公子决计想不到,我们途中拐了个弯。真是可惜,我们被昆仑公子追得像朝廷逃犯。” 第96章 战场魂 青鸢一笑,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正色道:“令道上的人如果找到桓夜了,让他暂时不要和我们汇合,免得被牵连进来。还是没有一点消息?” 落英脸色一暗,摇头道:“道上的都说,桓公子说了出去办点私事。暗卫也就没跟着去。想来桓公子也有自己的考虑罢。” “”青鸢低着头,眸色有些莫名。 语调中有些飘忽,有些哀然,有些不安,让落英吓了跳:“小姐,你可不要揣测桓公子。公子和你可不是一同长大的么。” 青鸢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总觉的桓夜有些变了。心底就像有棵刺,生生的扎在那里不舒服。“罢了,是我多想。”不过想到二人陪伴十一年,她摇摇头甩掉了这些奇怪想法。 正在思量间,周围经过的胡商又向两名佳人吹来响亮的口哨,还有人挥舞着马鞭打着吆喝,惹得二人轻笑,心下诸多繁杂一扫而净。 可是突然间,青鸢瞳孔一缩,觉得有些古怪。 那些胡商相隔不远,可是只和她们保持了十尺距离,总是走不到她们跟前来。 就好像不在一个空间里,青鸢她们就如同被关在水晶箱子里的玩物。 四周黄沙漫天,朔风滚滚,一望无垠,也瞧不出走了多远。唯独身后十尺来的方向,那对胡商就和开始看到的无丝毫差别。 青鸢忽的喉咙发干,有些颤抖的拉住了落英的衣袖:“落英,我们被他们盯住了。” 落英身子一颤,制住骆驼立在原地,连头也不敢回:“谁?” “昆仑公子,抑或翡衣娘娘,抑或两个人。” 二人顿时僵立在原地,朔风呼呼,空气顿时凝滞。 似乎是为了迎合二人的猜想,那身后十尺来远的胡商队伍瞬时化为了虚无。 随即,虚空中一声清笑:“敏感的丫头,眼力倒是不错。” 旋即一方黄沙土丘上,一名翡翠色罗裙的女子,袅袅婷婷的倚坐在那里。 目如秋色,脸如桃杏,四周黄沙漫天却没有沾惹上一点儿,青丝四尺纹丝不动。 “见过翡衣娘娘。”看明了来者何人后,青鸢反倒镇定下来,甚至微微一福。 翡衣娘娘淡淡一笑,取出一只三寸长的小玉笛,凄婉的曲调竟然自己就流淌了出来。朱唇轻启,一曲《采薇》。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不遑启居,玁狁之故。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忧心烈烈,载饥载渴.” 这是战场之歌,是古来征战几人回的悲哀,是春风不渡玉门关的凄凉。 随着女子梦幻般的低吟,万里沙漠开始颤抖。 一架架骷髅从黄沙底下钻出来,顷刻间密密麻麻的一片,将青鸢和落英团团围住。 “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骷髅迎着翡衣的曲调,哀哀戚戚,唱得令人心悸、心殇。 青鸢倒吸了口凉气,现在的她已经能坦然面对鬼神之事,但腰际的长剑却如何都刺不出去。 这是古战场的阵亡兵士,是被黄沙掩埋的,那春闺梦里人。 第97章 战场魂 “什么神神鬼鬼!本姑娘来一个斩一个!”落英秀眉一竖,拔剑出鞘,飞身跃下骆驼,就一个猛劲儿杀进了骷髅圈。 “曰归曰归,岁亦莫止.”七八个骷髅围住了青鸢的骆驼,一个拉住青鸢的衣角,一把就把她拽了下来。 瞬时,无数的骷髅像潮水般像这边涌过来,或掐住青鸢的脖子、或撕扯青鸢的头发、或踢打她的腰肢、或抓挠她的腿脚。 “别过来,别过来!”青鸢吓得连声叫嚷,长剑胡乱的砍来砍去,愈来愈多的骷髅像蝗虫般的把她湮没。 她已经看不清天空的颜色,耳畔都是“曰归曰归,岁亦莫止”的低吟,撞得她耳膜呼呼乱响。 灵台一片混乱,眼皮子开始沉重。她隐隐听得落英的呼救声,听得见翡衣娘娘清脆的笑声,听得见朔风十里春风不度玉门关。 “闹够了么。”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传来,宛如一记大钟,青鸢忽然灵台清明。 映入眼帘的,是无数骷髅仿佛被什么大力拉扯,一个个的沉入地下。 只是片刻间,数百万骷髅就魂归地府,再没了踪迹。 沙漠恢复了安静。山丘上翡衣娘娘手中的玉笛碎裂,脸色有些难看。 而在场中,立着一位玄衣男子,步行而来,足尖却没有一丝沙砾,仿佛走在花间镜面。 “你?”翡衣娘娘吐出一个字,有些忌惮,有些揣测。 玄衣男子气度凛然,天生尊贵。 他没有应答,只是当先扶起身旁的落英,又看了眼不远处的青鸢,维护的意思显露无疑。 二人僵持了一会儿。翡衣娘娘突然大笑起来,美目莫名的瞥向了青鸢:“小丫头,你瞧瞧,连这位大人都下山了。这棋局愈发诡迷,你可不是逃不掉的局中人。” 青鸢从黄沙上站起来,理了理衣衫。思量着这句古怪的话,朗声答道:“何为局中,何为局外,只怕言此者,犹在局中。”言下之意,些些嘲讽翡衣娘娘。 可一袭翡翠色罗裙的女子并没有生气,反而眸底划过抹异彩。 她又看向那玄衣男子,道:“你都下山了,吾不能不给你这个面子。罢了罢了,好生无趣。” 话音刚落,翡衣娘娘的身影就像融化的雪水般,渐渐没了踪影。那面沙丘上丝毫痕迹都无,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个噩梦。 “小姐!小姐有没有受伤!”落英向青鸢跑过来,肩膀上滴滴的淌着血珠儿。 “无妨无妨。”青鸢扶住她,瞧了眼伤势,好在并无大碍。 青鸢舒了口气,转而朝向那位玄衣男子,正要谢恩:“多谢高人相救.” 一句话戛然而止。 玄衣男子的容颜五官,竟然和沈岐一模一样。除了那凛冽威严的气度,几乎让青鸢一瞬间恍惚,自己的爹爹并没有死。 是她六岁以前眷念不已的容颜,是她六岁以后怨念仇视的容颜,是在她面前自刎,对她说“对不住了,小鸢”的容颜。她恨、她爱、她伤、她心中五味杂陈的爹爹。 可是这个玄衣男子道法奇高,可以肯定不是凡人,再说她亲眼看着爹爹死去,这人必然不是她青鸢,沈青鸢的爹爹。 尽管如此,那毫无差别的五官,还是让青鸢愣在原地,心中一片片恍惚,瞬时就湿了眼眶。 第98章 亡父疑 玄衣男子凝视着青鸢,眸底闪烁着明亮的神采,他对青鸢点了点头,缓缓递给青鸢一物。 一个包子,鸭油汤包。 “初次相见。以此为礼。庐州地道的鸭油汤包。” 男子的声音淡然又冰冷,好似不食人间烟火。青鸢愣愣的接过,指尖抖得厉害。是她和爹爹,最后约定的,庐州鸭油汤包。 男子最后深深瞧了青鸢一眼,便转身离去。 不知怎的,青鸢的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等等,等等.”青鸢踉跄着跑上去,玄衣男子驻足,却没有回过身来。 二人又这般静静相对,青鸢哽咽着,嗫嚅着嘴唇却发不出一个字。 男子待了一会儿,又默默向前走去。 “等等.”青鸢再次呼唤着追上去。男子又依言驻足,依然没有转过身。青鸢依然静立在他身后,无言凝噎。 男子又默默向前走去。二人就这么一幕幕上演,直到走出几里地。 空旷的沙漠里,驼铃叮当,女子的呼唤“等等。。”,二人的沉默,都化为了无法注解的默契。 这边,落英怔怔的瞧着,她一个渡过紫气天劫的人都瞧不出男子的修为,毫无疑问,男子是神仙中人。 意外的,是男子绝非沈岐,却对青鸢有种特殊的感情,二人这一来一去,重复循环的沉默就是证据。 沙漠无垠,黄沙漫天,驼铃声声,关山骄阳,化为了连天幕布。 长安。大魏京城。 因为突厥战乱,长安城戒严。街道上都是一队队巡逻而过的府军,店铺萧瑟,行人神色匆匆,隔几步就能听见灵幡丧乐的哀哭。 沈府。自从灭族惨案后,沈家就成为天下笑柄。但好在幸存的子嗣得朝廷重用,先是家主沈屿继承兄长的御史大夫职,后是大公子拜忠武将军,屡建战功。 是故,沈府依旧是人来人往,朱门显赫。 远远地,两抹倩影向这边行来。 一抹青衫,一抹鹅黄,俱用白罗帷帽掩盖了容颜。但那身段窈窕,步步生莲,也吸引去了不少行人的目光。 “站住!名帖何在!”小厮拦住二人,乜着个眼上下打量着二人。 青衫女子似乎叹了口气,曾经她爹爹沈岐寿辰,她便是这样被拦下,然后受尽屈辱。但如今的她,已经不是任人宰割的砧上之鱼。 “落英。”青衫女子低低叫了声。 “是。” 诸人便觉得眼前一花,再一瞧,鹅黄罗裙的女子身形飘忽,手中小剑瞬时刺破了几个小厮的喉咙,没有一丝声响。 围观的行人吓得缩了缩脖子,连忙低头装作赶路。低声议论着沈府招惹上了可怕人物。 正是青鸢和落英。 二人整了整帷帽,从容的走进了沈府。熟悉的青瓦白墙,小桥流水,却远没有了当年的热闹,四世同堂。 “何人大胆,敢闯我.”闻讯而来的沈修阳带着一队家兵,匆匆赶到。 可是当看到青鸢的身段气质,沈修阳的目光一闪,话头戛然而止。 “先,先退下.”沈修阳迟疑的摆摆手,令大惑不解的家兵暂且退下。毕竟是同胞兄妹,青鸢已经能肯定,沈修阳认出了她。 “?”沈修阳走进青鸢,目光不定,他听道上的说,青鸢西行昆仑,没想到会回到长安。 青鸢也打量着沈修阳,熟悉的五官,增添了几分风霜和疲惫,比起兰州见过的他,眼前的他,让她犹豫着是不是要唤声哥哥。 朱唇噏合了几下,终于还是没叫出来。 “.我,我来问问爹爹的事.” 第99章 亡父疑 沈修阳眉梢一挑,怪道:“爹爹不是去年就去了么。我亲自抬棺送灵,瞧着他葬入祖坟。你如何现在问起来?” 青鸢叹了口气,语调有些不稳:“我在路上碰到个人,容貌和爹爹酷肖,但确是修道高人。我原先也没多想,但他最后离去说,初次相见,送我一礼。,” 说道最后,青鸢的眸色有些没了焦距,身形微微颤抖,语调深处压抑着回忆的创痛。 沈修阳也有些发怔,长叹一声:“如此,倒是诡异。怪不得你中途折回长安。罢了,隔日,与你一道去祖坟看看。” 青鸢深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应答。忽听得一声娇笑传来:“沈郎,这是哪位小姐,身姿这般曼妙。瞧你出去好一阵,魂儿都被勾走了。” 一抹水红色倩影婷婷走来,俏生生的立在三步开外。瓜子脸上桃花目横波,檀口胭脂如花,水红色撒花百蝶对珠湖绉襦裙。 衣襟处懒懒的松开一线,露出凝脂般的雪脯,勾得人浮想联翩。 这样一个自成风情的女子,却瞧得青鸢目光一滞。正是花间楼头牌,李夭颜。 李夭颜走进几人,先是水蛇般的玉臂攀上了沈修阳,得意的瞥了青鸢一眼:“我们家沈郎可是瞧不上小家子的。我乃.” 和沈修阳一样,李夭颜的话头也戛然而止。 因为青鸢见着四下无人,便摘下了白罗帷帽,露出二人都熟悉无比的容颜来。 看来沈修阳也没逃脱官家公子的秉性,和青楼女子搅在一起。 李夭颜似乎想起了什么,凤目顿时冰冷凛凛:“鸢姑娘,还是叫你青鸢?天生不祥的妖女,为何还要来扰沈郎!金价之乱,突厥攻城,惹上你的事没一件好的!” 青鸢蹙眉,冷笑道:“我来找我哥哥商量事情,还轮不到你一个青楼女子多嘴!” 李夭颜嘴唇一翘,眸底溢满阴翳的杀意:“金价之乱十万冤魂,突厥攻城生灵涂炭。就算是血脉至亲,族人、父亲,哪一个不是死在你的剑下。你如今又要杀了沈郎,为害世间么!” 话音一落,诸人眼前一花,便见得李夭颜手执小剑,往青鸢刺过去。 青鸢双眸顿时精光熠熠,一股霸气从她身上散发出来:“我青鸢如何,轮不到你多嘴!” 女子身如燕动,了无痕迹。袖中三柄竹刀刷刷的刺出去,瞬时贯穿了李夭颜的咽喉。 只是片刻之间,方才还娇俏美艳,咄咄逼人的花间楼偷拍就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唯独一袭青衫的青鸢拭了拭指尖,理了理鬓发,眉宇间一派淡漠和厌恶。 落英和沈修阳还未缓过神来,便听得周围一阵喧哗。旋即从墙头、从屋角、从后苑,冲出无数黑衣人,手执长剑,威风凛凛的向几人袭来。 “糟了!赶快逃!”沈修阳勃然变色,带着青鸢二人慌忙往祠堂跑去。 这边,在三人离去后的后苑,倒在地上的李夭颜忽的睁开了眼。 她悠然的从脖子中拔出竹刀,竟没有一滴血流出,反倒是那双桃花目,有一瞬间全是白色的眼睑。 她瞧向几人逃走的方向,嘴角勾起一丝诡异的微笑。 第100章 入皇陵 沈府里,愈来愈多的黑衣人,像漫天蝗虫般压了过来。不时地有刀剑争斗,沈家零星的家兵如同小猫见了老虎,不堪一击,片刻就被屠杀殆尽。 “不就是个青楼女子,哪里来那么大的势头!” 落英肩膀上被骷髅所伤的地方还未痊愈,急速跑动间,伤口裂开,让她叫苦不迭。 沈修阳望了望身后的追兵,眉宇间很是焦急:“你们不知,李夭颜并非普通的青楼女子。花间楼是江湖上最大的消息组织,李夭颜则是那掌管消息买卖的主子。她去哪里,暗中都有一群影卫跟着。你杀了人家的主子,人家还不找你索命来。” 青鸢跑得气喘吁吁,她自然早就知道花间楼在江湖上的身份,可她脾性一向不好惹,她一个屠鸢杀花间楼的主子,她还嫌脏了她的手。 “” 青鸢本想召屠鸢,可这个念头就被沈修阳奇怪的一句话打断“往祠堂去,祠堂有密道”。 沈家祠堂,当年她在那里受过炭火之刑。也从未听过爹爹给她说起过甚密道。 她决意一探究竟,便是没有吱声。 几人随着沈修阳跑到祠堂里,沈修阳转动了先祖的牌位,旋即石砖地上出现了个大洞。 “赶快下去!他们杀进来了!”沈修阳望了眼身后,连忙拽着几人一股脑塞进去。 大洞阖上,外界的喧闹瞬时被隔开。洞里面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儿声响,连空气都凝滞,寂静到压抑。 呼的一声,沈修阳不知从哪里拿出条火折子,洞里顿时出现了一星光亮。 诸人才看清面前可以通过三四个人的密道,蜿蜿蜒蜒不知通向何处。 沈修阳走在前面,青鸢和落英并排而行,不时用罗帕为落英护理着肩上裂开的伤痕。 密道里有一股黄土的涩气,似乎很久都没人来过了。 “家里什么时候有了这条密道?爹爹知道么?”青鸢实在耐不住,开口问道。 “早就有了。”沈修阳简单的回答了四个字,脚步声在密道里显得很是空旷。 见沈修阳似乎不太愿意和她说过多的事,青鸢也不再多问。 三人就这么一路沉默着,走了大概三四里远的样子,旋即前方听到了水声。 “听我说,出去后,不论看到的什么,都不要高声呼喊。那地方太老,东西太多。”沈修阳突然回过头,神情凝重的说道。 青鸢些些蹙眉。地方太老可以理解,什么叫东西太多,东西是什么东西。 她直觉一股凉气从脚板心升腾上来。旁边的落英倒是眸色深了深,抓住了青鸢的衣袂。 二人点点头,沈修阳又叮嘱了一遍,这才打开石门。 几人互相搀扶着走出密道,眼前赫然是一处广阔的殿堂。 青鸢四下打量了下,突然间,心跳都慢了半拍。 大殿内顶高百丈,仰酸了脖子都看不清藻井内刻的花纹。四周方圆百亩,简直就是人工开凿出来的平原。 墙壁上绘有八荒六合、三清佛祗、百草百虫千余幅壁画,色泽因为年代久远有些暗淡。 地砖上则用金银宝石镶嵌刻画九龙九凤神兽图,四周有三丈来高的青铜桂树灯座,点着八十一盏长明灯,围成了八卦阵型。 而正中间有一条水银河道,水道两旁按照朝堂仪制,伫立着三省六部百余官员。皆朝着大殿深处那十九个朱红色铜门,手持玉笏深深拜倒。 大魏皇陵。 第101章 入皇陵 正是河山千里国,城舰九重门,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 青鸢觉得喉咙发干,咽下一口唾沫,脑子里还是晕乎乎的。 她不知道沈府的密道如何通向了皇陵,是否意味着沈家和皇家有特殊的联系。 “.沈.”青鸢转头向问问沈修阳,可没等她说出一个字,沈修阳惊恐的立马捂住了她的嘴,连连向她摆手,示意不要出声。 落英则神情有些古怪,失神般往地宫深处走去。 等青鸢发现过来,却瞧见她已经走出了三丈远,二人又无法出声唤她。只能疾步跟上去。 可是不知怎的,平日青鸢眼里,温弱可亲的落英却疾步如飞,恍若每一步都踏在风头浪尖,轻飘飘的没有留下一丝痕迹。跃过水银道,路过三省六部官员,推开十九个红铜门中的一个。 身形一窜,就没了踪迹。 青鸢大急。和沈修阳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焦急、恐惧、担忧、怀疑。 但现下又没有其他办法,青鸢暗自心一横,随着落英的脚步,往其中一个红铜门走了进去。 沈修阳则在门外逡巡好久,也没下定决心,最终往旁边地上一坐,等着沈府喧闹平息,就顺着原路返回。 这厢,进入红铜门的青鸢还是没有看见落英的踪迹,面前当先是一处石殿,壁上绘有日月星辰,讲述着帝王延诞、进学、加冠、登基等各个史实。 青鸢凝眸一瞧,觉得那人的五官有些像李辰焰,可又比他霸气些。 似乎是李辰焰之父,先帝,魏敬宗。 青鸢对这位先帝并不熟,草草略过,沿着石殿后的一条石道走进去。 地宫内“宫室宏丽,不异人间,中为正寝,东西厢列石床,床上石函中为铁匣,悉藏前朝书画,名家笔迹,纸墨如新。 石道两旁还有大大小小墓室,葬有魏敬宗的妃嫔、陪葬者、将军、官吏。周围更是小格间无数,摆置着各类珠宝奇珍,难以尽述。 青鸢一路来到正寝,石殿内两具棺椁,便是魏敬宗和他的皇后了。 一路走得辛苦,加上皇陵内气氛沉闷,鬼气森然,把青鸢累得不行。一把在魏敬宗的棺椁旁坐了下来,可还没等她喘口气,就骇得跳了起来。 棺椁顶上,趴着一个“人”,正俯下头,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她。 这是一个“小男孩”,圆滚滚的脸像个糯米团子,两颗眼珠子只留下白色的眼睑,却还是灵活的转来转去。 额头上布满朱红色的图案印记。身上明黄色衣衫,像旗子般呼啦啦飘着。显然衣衫下空无一物。 青鸢觉得自己该打声招呼,又觉得是不是应该夺路而逃。 这样一个又可爱又可怖的小男孩,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但只是片刻间,她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禁开口道:“你好呀。” “小男孩”的白眼珠转了转,忽悠飘下来,歪着头道:“你来带走传位圣旨么?” 青鸢一愣,下意识的答道:“传位圣旨?不是应该被当今皇上收藏着?怎的在皇陵?” “小男孩”摇摇头,声音像是虚空里的回响:“传位三皇子的自然是收藏在大明宫,传位四皇子的,则是在这魏敬宗的棺椁里。” 第102章 皇室秘 青鸢细细一打量“小男孩”,忽然觉得他额头上的印记像似玉玺纹样,而那明黄色的衣衫,让她不禁揣测道:“你莫非就是圣旨化作的鬼?” “小男孩”似乎不高兴的一嘟嘴:“什么鬼!圣旨都是带有皇气的,这样的东西被带到了坟茔,自然通了灵。你可以叫我阿旨。” 言下之意,“小男孩”已经默认自己就是圣旨幻化而成。 青鸢这才回味起,方才他话中惊天骇地的信息。 传位三皇子的,传位四皇子的。 “难道,?如今天下,也没有听到李辰焰篡夺皇位的野史流言呐。”青鸢略一思量,很是迟疑。 阿旨叹了口气,飘忽到棺椁上,盘膝坐下,像个小老头般娓娓道来。 “因为四皇子被找到带到大明宫,不过呆了三天,然后就没了踪迹。天下只知道有这样一个四皇子,具体德行品性如何,根本就来不及流出什么消息。是以三皇子李辰焰继位,都以为是理所应当。” 青鸢倒吸了口凉气,猛然发觉自己正在听到最幽微的皇室隐秘,她一个外人似乎也没什么资格去评论,也就坐在棺椁边静静听来。 阿旨续道:“四皇子是先帝南巡时,与一平民女子所生,一直流落在民间,没有消息。直到皇子十五岁的时候。才被找到。先帝亲自把他接进宫,虽然只有三天,可是四皇子机敏聪慧,沉稳大方,很得先帝欢心,是故当日就预备下了诏书,待他百年之后,传位四皇子。” 青鸢像听说书一般听得津津有味,点着头分析道:“民间找回来的皇子,刚满十五,毫无根基。先帝瞩意他继承大统,又怕他年少早夭。是故藏起了圣旨,只待他羽翼丰满,就公布于天下。但是,这个皇子三天后就没了踪迹,所以只得传位于四皇子,并把这份诏书带进了坟墓。” 阿旨点点头:“先帝很是宠爱四皇子,纵使立了三皇子李辰焰为太子,也一日不离的把那份诏书带在身边。直到他崩天最后一刻,四皇子都还没有消息。为了江山社稷,他只有放弃。并把这份圣旨带进了坟墓。” 青鸢点点头,旋即像大梦醒过来般,挑眉道:“为何要给我说这些?你是传位圣旨,能看出来我不是李家人。” 阿旨的白眼珠转了转,嘴唇勾起一抹奇异的微笑,看得青鸢心里发慌:“因为你是青鸢呐。你身上可不是带着皇室李家的族徽?” 青鸢略一思量,这样想也不无道理:“也罢。多谢相告。不过皇室如何,与我青鸢无干。我还要去寻找朋友,就此告辞。” 二人在这里坐了半个时辰,青鸢也违背了沈修阳的警告,说了不少话。她直觉能感到皇陵出现的异样。 比如愈发冰冷的空气,还有不祥的阴寒,以及石室外窸窸窣窣的响声。 纵然见过无数诡异之事,青鸢还是有些紧张,想着赶快找到落英才好。 她对阿旨道了声别,就欲往外殿去。 刚一转身,忽然听得耳畔传来清脆的男童声音:“姐姐你不要走,一个人守着秘密很辛苦的。姐姐不要走.” 第103章 皇室秘 男童的声音像是七八岁,偏偏语调阴寒似厉鬼,冰冷压抑,每一个字都让人心里发毛。 青鸢心头一跳,猛地转过头,却没有任何人影。 忽又看到阿旨飘忽在她身前,黄绫衣袖卷起她的青丝,凑近道“姐姐不要走,一个人守着秘密很辛苦的.” 他白色的眼珠子咔吱咔吱的转动着,发出的声音像厉鬼咀嚼人骨,听着就让人心里不舒服。 青鸢浑身打了个哆嗦,一把越过他,夺路而逃。 身后,阿旨的声音还幽幽传来“姐姐不要走,一个人守着秘密很辛苦的.” 仿若久候母亲不归的男童,那般的眷念和幽怨、冰寒、凄婉。 青鸢发了疯的跑出去,一路上都是肠胃翻滚想要呕吐。 好不容易逃出红铜门,来到起先的大殿,沈修阳已经不见了踪影。落英也不在。 她刚一回头,忽地心跳都慢了半拍。 水银道两旁的太师、太傅、将军、御史、刺史、县令.。三省六部百余名官员竟然全部活了过来,面容栩栩如生,肌肤宛若活人,偏偏目光呆滞,没有呼吸的迹象。他们抽出各自腰际的佩剑刀戟,齐齐往青鸢涌过来。 “别过来!落英,落英!”青鸢顿时头皮发麻,也忘了沈修阳的警告,慌不择言的叫着。 地宫深处传来更大喧哗声,旋即十九扇红铜门打开,数万民银甲金鍪的兵卫涌了出来。 或是骑着骏马、或是射出弓箭、或是手执长戟了,齐刷刷的向青鸢冲过来。连地宫的大地都在微微颤抖。 俨然战场浩荡,两军对阵。一方是十万兵将,一方却只有一名女子。 蝗虫样的兵卫瞬时将青鸢湮没。数万刀戟从各个方向涌过来。弓箭如同雨点一般遮蔽了整个上空。 “天意所弃,吾名青鸢!老天都没要我的命,尔等大胆!”青鸢突然两眼通红,最后那点执着的生意紧紧的掐住她的咽喉,让她就算知道力量悬殊,也像发了疯般挥舞起手中长剑。 剑光挥舞,快如月下寒霰,冷似冰凌飞扬。 青鸢一剑砍掉一个校尉的脑袋,可是那个校尉并未倒地,行走毫无异样。反而一把拉扯住了青鸢衣袖。嘶啦一声,那截衣袖被女子毅然斩断,露出半个玉肩、莲藕般的左臂。 一群兵卫的刀戟向青鸢刺来,刷的刺进了女子小腿。 青鸢顿时疼得冷汗淋淋,但时间容不得她思量,一名将军的骏马已经往她冲来。马蹄之下,焉有完卵。 女子的眸底忽地迸发出雪色般的狠色,她猛地往上一个跃身,数十柄刀剑刷刷刺穿了她的腿骨,让后者瞬时咬破了朱唇,满嘴鲜血。 足尖点在刀戟顶,青鸢头朝下,落向将军,先是一剑将后者挑下马,继而拼出浑身力气,宝剑斩向骏马。 一声闷响,无数块马肉被反力弹得往半空飞去,恰好挡住从天而降的弓箭。而青鸢则因为用力过大,肩膀处都听见了骨折的声音,疼痛让她愈发疯狂。 一支羽箭从马肉块的缝隙中射下来,青鸢一时没挡住,右臂堪堪被贯穿,鲜血顿时井喷。将她一袭青衫全部染做了嫣红。 第104章 失桓夜 青鸢咬断两颗碎米牙,目光里是冷箭一般的坚毅,通红的恨意。夜色翻涌的瞳仁,浑然和这皇陵里的人傀一般骇人。 嘶——一声,青鸢猛地拔出羽箭,右手小臂处顿时血肉翻滚,几欲提不住长剑。 就是这片刻的凝滞已然来不及,无数刀戟从四面八方刺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女子的肩胛骨、腰腹、大腿全部被刺穿,俨然成了一个剑筒子,再看不到一寸完好肌肤。鲜血已经淌成了小湖,染红了一道水银河。 那一刻,青鸢以为自己死了。 她最后甚至觉得舒了口气,死亡即逃脱。 不用去面对天意所弃,生为不祥的命运,也不用千里迢迢西行昆仑,不用再去记挂和爹爹最后约定那个鸭油汤包,也不用和桓夜操心着昨日新腌的酸黄瓜何日开罐。 来自虚无,还归虚无。韶华白首,大梦空。 听觉、视力、,她似乎怠倦的一笑。 缓缓闭上的眼帘却突然倒映出了一抹身影。 身形颀长,玄色衣衫,手执长剑,眸若辰星,这让她固执的吊着最后一口气,想问问他这几日都去了哪里。 桓夜。 “小姐,小姐——”桓夜一个箭步奔来,长剑疯狂挥舞似寒星,瞬时砍下了围攻青鸢诸人,他扶起青鸢,浑身颤抖得厉害。 英俊冷严的男子,却在看清千疮百孔的女子后,只能一遍遍唤着她的名字,一滴滴任泪珠滚在她脸颊,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桓.”青鸢挤出两个字,视线很是模糊,便觉得心肺被掏空了般,胸脯猛烈起伏,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别说话,小姐,桓夜来了。先休息会儿。” 桓夜重重的把泪水咽回去,对他心爱的小姐露出了如昔的笑意,仿佛只是在嗔怪六岁的青鸢跑到树丫子间去看书,让他在苑子里找了好一阵。 青鸢燕尾般的睫毛扑闪了下,安心疲惫疼痛虚弱,百感交集,一滴泪就要滴下来。 可瞬时就被桓夜干净的指尖接住:“小姐,不许哭。就像十岁的你满山去追野兔子不回屋,被我抓到训了顿,也不许哭。” 青鸢乖巧的点点头,桓夜把青鸢放到一个干净的地方,才转身,一步步走向密密麻麻黑压压涌过来的兵卫。 男子的脚步坚毅如同山岳,冷峻的容颜仿佛至死的守护。 眸底瞬时迸发出的熠熠精光,恍若雪山上最明亮的北辰星。 他仗剑而立,一袭黑衣宛若神祗,黑缎般的长发竟然无风自舞。整个人傲然立于在一群人傀兵将的包围圈中。 仿佛,王者。 他最后望了一眼青鸢,眸底有一分哀然与不舍,似乎呢喃“对不住了,小姐”。 继而,他取出一张符箓,郑重的贴在了剑尖。 “依日洗身。以月炼形。仙人扶起。玉女随形。二十八宿。与我合形。千邪万秽。逐水而清。灵宝天尊。安慰身形.” 随着男子熟稔而流畅的低吟,符箓上兀地映照出金光万丈,普通的宝剑仿佛被一层金光笼罩。 顿时,剑刃如寒星,剑气烈烈如朔风。在腐朽沉闷的皇陵里,散发出了浩然的仙家之气。 一旁的青鸢看得愣愣的,她从来不知桓夜会道家法术。 第105章 失桓夜 又见得男子指尖划破剑刃,鲜血涂满剑身,血光过处,宝剑金光愈盛,碰到金光的人傀瞬时就化为了黑烟一缕。 “弟子魂魄。五臟玄冥。青龙白虎。队仗森灵。朱雀玄武。侍卫身形!”一字一顿,宛如洪钟。 最后一个字落下,男子顿时如眠醒的饕餮,腾云的蛟龙,刷的一声冲进了人傀兵卫中。剑光过处,势如破竹,人傀毫无招架之力。 每一招都直攻要害,姿态凛冽如索命无常。 男子的身上顷刻就被鲜血浸透,黑发凌乱,宛如旌旗飘扬在身后,金光熠熠的宝剑却愈发狠冽,一招招杀得人傀都有了畏缩。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 数百万的人傀兵卫涌上来,唯有那个玄衣男子毫无疲惫,反而越战越勇。 剑光闪过,数十个人傀就化为了黑烟。一双眼眸不含丝毫感情,俊朗的容颜如今带了嗜血的疯狂。 “嘻嘻,来了个大哥哥。你也不许走,大哥哥陪陪我。一个人守着秘密很辛苦的。”一片混乱中,响起一个清脆的男声。 阿旨飘忽而出,瞧着桓夜,拍手笑道。 桓夜眉梢一挑,宝剑就向男孩儿刺去,可临到男孩儿身前三寸,宝剑却动不了了,剑身上的金光些些暗淡。 “桓夜!那是圣旨幻化的东西,他身上有皇气至尊!”青鸢大急,不顾伤势拼命叫道。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桓夜的宝剑被顿住,这片刻的凝滞。 阿旨咯咯一笑,身形一晃,便从桓夜的胸膛穿胸而过,男子的胸膛,顿时露出了一个血窟窿。 “嘻嘻,都不要走了,都来陪陪阿旨罢了。” 阿旨放肆的大笑起来,在半空拍手打滚儿,忽的就没了踪迹。 而那个一身血衣的玄色男子,脸上的威严瞬时变为了不可置信,摇晃着就要倒下去。 “桓夜!桓夜!不要,不要——”青鸢瞳孔猛地收缩。 那一瞬间,她突然觉得,一切都是梦。 没有什么皇陵,没有什么鬼怪,只有她和桓夜两个人,在崤山的破屋。 十岁的她欢喜满山追野兔子,不论跑到哪儿都有桓夜把她找到,然后好一顿训,惩罚不许吃腌酸黄瓜;十一岁的她初掌屠鸢,杀人立威,浑身血污,在最后一刻体力不支时,桓夜用一张白绒毯把她整个人裹住“剩下的交给我,自己回屋把这一身脏洗洗”。 她本来就应该过着这样简单的日子。 什么屠鸢,什么天赐青云彩鸢,她全都不想要。 她只想回去,回家,和桓夜一起。晚饭,吃白米粥和腌酸黄瓜。 可是她却看到那个男子腹部骇人的血窟窿,无数的人傀兵卫涌上来顷刻就将他湮没。 “桓夜——我还要吃荷芽鸡菘卷儿!我。”青鸢撕心裂肺的叫起来,用两个人之间的默契。 仿佛是听到了女子的呼唤,那群人傀兵卫哗啦一声往后倒去,又是几缕黑烟冒出。 而几乎成了血人的桓夜,则用剑尖抵着地,勉强但又坚毅的立着,脸上笑意如昔。 “好,回去,给小姐做。” 桓夜转过头,眸色一闪,忽地用剑尖刺进了心口处一寸。 血,顺着剑尖流遍全身,宝剑瞬时迸发出愈发明亮圣洁的金光。 心头血。 可是桓夜的眸色却有些异样,沉声喃喃:“方陵朔,你嘱了我来救小姐,早想到了这一步罢。我对小姐。丝毫不比你少,若是你教的仙咒不好使,我定取你狗命!” 第106章 钟山姜 人傀兵卫仿佛被激怒,像愤怒的波浪一波波涌了上来,又一次将那玄色身影湮没。 “谨请唐宫太乙君,莲台火星步黑轮,手执伏魔七星剑,斩断阴中百鬼神,阳世千妖共百怪,清河清水清眼净二点南方丙丁火,十殿将军开金锁三点西方庚辛金。” 突然,剑光宛如刺破黑夜的黎明,雪亮又圣洁,逼得青鸢睁不开眼。 方圆一里的人傀瞬时化为了黑烟。那个冷严的身影,以一人之力,抵千军万马,纵然伤痕累累体力不支,却依然剑招凛冽,眸色灼灼,每一剑都如电如疾风。 他看了眼青鸢,道:“带她先走。” 青鸢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得身边出现了一个金光组成的太乙真君,上前来就把她架走。 “桓夜!你作甚!我不走,不走!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青鸢突然明白了桓夜的意图,拼命的挣扎着大叫起来。 数百万的人傀士兵一波波涌上来,仿佛没个尽头,人傀不知疼痛,不知畏惧。 而那以一人肉身之力抵抗的男子,显然已是强弩之末,纵然有道家仙法护持,仙剑斩魔,可是还是不停的有刀戟刺穿他的躯体,鲜血已经模糊了他整个身影。 “听话。回去后,给你做荷芽鸡菘卷儿。” 桓夜看了眼哭喊挣扎的青鸢,眸底闪过一丝不舍,但只是瞬间,又恢复那般哄小女孩的温柔。 “不要!我不要丢下你一个人!”青鸢撕心裂肺的哭喊着,哭声都已经嘶哑,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鲜血和泪水涌上来,模糊了她的视线,让她看不清那个千军万马中的茕茕俊影,看不清他如何对自己温柔言笑。 这一场皇陵梦魇。 身躯的伤痕疼痛袭来,掠夺着她的神智和体力,让她只能被太乙真君架走,逃出这皇陵。 片刻,就回到了地面。 蓝天白云,一般的夏日炎炎,莲荷初绽。 “桓夜,我想吃荷芽鸡菘卷儿了,快些回来。” 那浑身血衣的女子,躺在青草地上,似乎呢喃,似乎流泪,似乎莞尔,最终沉沉睡去。 待青鸢再次睁开眼的时候,触目是镂刻有一百零八星宿的屋顶,有淡淡的日光从里面漏出来。屋内伽罗香缭绕,窗楹下芭蕉绿油。 而她躺在一个台子似的床榻上,还有另一个床榻与自己并排而列,上面的锦被都叠得整齐,枕边几点胭脂,想来那人已经起了。 青鸢心中一动,下意识的唤道:“落英——” 一抹鹅黄色身影窈窕而入,见到青鸢坐在榻上,先是怔了怔,忽地一把扑上来就将青鸢抱住,哽咽道:“小姐,小姐你醒了。吓死落英了,小姐昏睡了三天三夜。” 青鸢舒了口气。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这是哪里?你又是如何从皇陵中逃出的?” 落英的身子僵了僵,擦了把泪水,放开青鸢,正色道:“小姐,许是皇陵鬼气太重。我一踏进那里,就觉得有什么声音在唤我,不由自主的向它走去,并不是有意丢下小姐。后来。后来我的记忆就不清楚了。再后来,发现你我二人就被这个山庄救了。” 青鸢眉梢一挑,觉得落英的话有些古怪,但她也是一番噩梦,加上满心都是桓夜的事,也无心和她细究。便摇手作罢。 她瞧了眼自己的伤势,都被良好的包扎过,有些已经开始结疤了,不禁叹了声:“好医术!只怕姬大神医也不过如此!” “非也非也!木木可比不上他,被大神医听到了可是了不得!” 第107章 钟山姜 清脆的男童声响起,帘子被挑起,一个身形矮小,男童般的孩子出现在屋中。 青鸢却是反射性的目光一闪。皇陵中阿旨的噩梦,让她对男童不敢小视。连忙下榻俯身一福:“多谢恩人救命之恩。是奴多嘴了。” 男童撅嘴道:“大姐姐不要多礼。吾名姜羲木。此乃钟山。木木和几个兄弟姐妹居于此。见到二位姐姐昏倒在路边,就把你们救了回来。要不要先吃点木木做的吃食?” 说着,姜羲木递上一壶酒,满怀期待的看着青鸢。青鸢迟疑的接过,又和落英对视了一眼,这才啜了一小口。 酒香馥郁,唇齿生香,是青鸢从未喝到的美味。可她细细品味了番,轻道:“花香过于浓郁,倒害了这酒香。” “大姐姐好厉害!”,姜羲木眼睛一亮,拍手欢笑起来,“酒名凌波仙,乃是用二月解冻的雪水,与初开的水仙花蜜,九酝九酿,方得而成。其后要贮藏在水仙花地里,十年方有一壶。就是花香太浓的问题,木木和兄弟们想了好几年,都没有法子。” 青鸢瞧着姜羲木嘟着的小嘴,眼眸似两颗盈满露水的黑葡萄,忽然玩心顿起,拿过酒壶一笑道:“取一壶尚未藏入花地的生酒来,我自有办法。” “如此甚好!”姜羲木差点就喜得跳起来,蹦跳着就跑出去了。 落英则扶着青鸢来到苑子里。是大魏常见的花苑,十二转抄手游廊,苑子的中心是方圆几亩的花田,种满了水仙花。正值盛夏,水仙花绽放,香气醉人。 青鸢不禁深深吸了几口,桓夜音信全无的心痛,都仿佛驱散了几分。至于姜羲木是哪家孩子,钟山到底在何处,这宅子的大人又去了哪里,她却根本不想知晓。 从皇陵中捡回一条命,从鬼怪人傀的噩梦中醒来,她只想好好瞧瞧这静然的夏日晴空,好好嗅嗅这水仙花的芬香,然后和落英一起,等着桓夜回来。 等着他,给自己做荷芽鸡菘卷儿。 “大姐姐,酒!酒来了!” 姜羲木像个糯米团子般滚过来,跑得太急促连话都说不完整,他递给青鸢一壶尚未贮藏近花地的酒。巴掌大小的缠丝白玛瑙酒壶玲珑可爱。 青鸢取出腰际长剑,把白玛瑙酒壶托在剑尖,堪堪稳稳停住。 姜羲木眸色一亮,喜道:“剑?可大姐姐的剑太过普通。木木送大姐姐一柄剑好不好?” 青鸢一笑,当姜羲木孩子心性,也不拒绝,任由他急匆匆的找来一柄剑,递到她手中。 剑刃寒光,凛冽如星。一瞧就是好剑。“妙!剑名为何?”青鸢不禁赞叹问道。 “莫邪。”姜羲木仰着下颌,像个讨赏的孩子。 青鸢虽然心里有片刻震惊,也只当姜羲木小孩子贪玩,随口乱说的。 自古名剑,干将莫邪,岂是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童随手拿得出来的。 “瞧好了!”女子取下酒壶盖子,旋即一声娇咤,浑身顿时迸发出英气如花,夭夭灼灼。青色倩影一闪,就跃至水仙花田中。 旋即,罗裙飘扬如水,剑光飞舞如蝶,女子剑挑酒壶,扫过一片花丛,花瓣飞舞,酒水却滴滴不漏。 青丝罗裙翻飞,剑尖猛地酒壶,缠丝白玛瑙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儿,又堪堪落回剑尖,整个过程,酒水依然一滴都没有洒出来。 第108章 钟山姜 诸人都看呆了。姜羲木的眸底更是异彩连连。 打开盖子的酒壶,如云飞舞的剑舞,只有快到极致的身法,对力道的精妙掌控,才能做到万花丛中过,滴酒不落。 青鸢莫邪剑一颤,酒壶在空中划过美妙的弧线,落到青鸢左手,她陶醉似的深深吸了一口,美目流转似盈盈一横波,忽的又将酒壶向水仙花丛中掷去,同时身如影动,如雾如电,莲步轻移,在酒壶划过花丛,沾惹上水仙芬芳,恰恰要落到地面一寸时,莫邪剑尖又刚好接住酒壶,酒水依然没有洒出一滴。 那水仙花丛中,青衣佳人眉目如画,那剑舞妖娆凛冽桃之夭夭,那白玛瑙酒壶宛如乖巧的小白狐,灵巧轻盈又如小兽,却始终没有洒出一点酒。 一舞毕,青鸢收剑入鞘,酒壶飞到她右手,唇角完成好看的弧度,对二人笑道:“不必贮藏,花香自入酒,如何?” “妙甚妙甚!”姜羲木拍手欢笑,跑过去拿过酒壶饮了口,大喝道,“好喝好喝!” “还有我!”落英也忙不迭的抢过,狠狠咽了一大口,俏脸立马就醉红了。 酒壶没有盖子,一番剑舞,花丛身过,壶中酒自然惹上了花香。 增之一分则嫌浓,减之一分则嫌淡,花香若有若无,酒香浓醇清冽,二者交融,恰到好处。 “我也来尝尝。”见得二人就要抢着把酒喝完,青鸢也不气的一把夺过。 刚要往嘴里送去,忽觉得眼前一花,酒壶被人打碎,酒水溅出来湿了她的衣襟。 诸人怔了怔。见得太湖石假山上坐了个小女孩儿,一袭绯色红衣,双丫髻上带着织金堆纱宫花,颈上还有个鎏金八宝如意福禄项圈,水灵灵的大眼睛,翘鼻檀口,俨然是个美人坯子。唯独她看向青鸢的神色很是不善。 “又是跳又是舞的,和个青楼女子没甚区别,好没教养的丫头。” 青鸢一愣。 落英则噗嗤一声笑出来,抚着胸口道:“你才多大的娃娃,说起话来像大娘训话似的。也不怕折寿,来,叫姐姐听听。” “贱人!礼数都乱了!”小女孩秀眉一蹙,手中一条火红鞭子刷的一声打下来,瞬时打断了落英青丝几缕。 落英勃然变色,作势就要冲上去。姜羲木连忙挡住她,嘿嘿作揖道:“这位姐姐息怒,此乃小妹,姜羲水。水妹,还不道歉!” 青鸢算是听明白了。这家都是一群小孩子,似乎有五个,都以金木水火土五行命名,各个都长得可爱,但性格也差得太远了。 “为什么我要道歉!一个个都目无尊长!只是一鞭子还是气了!”姜羲水怒目圆睁,小脸涨得通红,说着又是一鞭子向青鸢打来。 青鸢当她是小孩子,也不愿真心伤了她,便只是用莫邪剑挡过,避到一边儿去。 姜羲水冷哼了一声,红衫倩影便消失在太湖石后。只有落英愤愤不平的怪着,姜羲木一个劲儿道歉。 青鸢倒也没放在心上,只是直觉这几个孩子有些古怪。 当天,姜家的人都齐了。几人围坐在一起,吃了顿晚饭。 凌波仙的酒惹得诸人哄抢,落英和姜羲木都喝得小脸通红,前时还气势汹汹的姜羲水也被美酒训得听话了。 至于其他的小孩子,不出青鸢所料,分别为姜羲金、姜羲火、姜羲土,都是七八岁大小,生得粉雕玉砌,各有可爱处。 至于姜家的大人,则古怪的一直没有见到。诸人也未提起,隐隐以姜羲木为尊,似乎和姬渊也很是熟悉。 第109章 初学道 总之,这钟山,这姜府,这五个小孩,青鸢只能暂时先与他们相处落脚,打听桓夜的消息,其余的,也就只能自己暗中了解。 夜色降临,喝醉酒的落英先被送回房去了,青鸢却辞别诸人,刚想回屋,忽然听到冥冥中一个声音叫道:“青云彩鸢,青云彩鸢。” 青鸢警戒的四下一瞧,并没有什么人,只有水仙花袅袅。而凝神谛听,那个声音愈发强烈,宛如一种来自血液里的呼唤,来自游子对故乡的眷念。 青鸢觉得安宁、静好,不自觉的一步步向声音来源走去。 “青鸢彩鸳,青云彩鸢。”随着青鸢的每一步,那个声音也愈发急切,就像一个等待爱人久久不归的呼唤,仿佛要从灵魂里把青鸢带走。 青鸢只能深深的沉溺、追随,一步步走到后苑中心。忽然,世间陡然安静。 晚风、蝉虫、水仙花的绽放、落英醉酒的大呼小叫全部瞬间安静。世间所有声音都消失殆尽。同时,空间的动静也全部停止。 空气停止流动,晚风停止轻抚,青鸢甚至连自己的呼吸声也听不到。 当世间和空间同时停止,青鸢的视线里突然变为了白茫茫的一片,她仿佛是站立在一片虚空中。四下无人,四下悄寂,四下空白。 青鸢深深倒吸了口气,这像极了当年万魂天罚,申癸营造出的幻域。 这钟山,这姜府果然不是普通人家。她重新镇定下来,感受着心底那股“青云彩鸢”的召唤,向前踏去。 一声鸣唳,远远的一只鸟儿向她飞来。鸢,是一只青色的鸢鸟。 它欢快的鸣叫着,像是见到了亲人般,向青鸢飞来。 青鸢一笑,伸出一只手,鸢鸟似乎想停在她的指尖,却在触碰到她肌肤的瞬间,化为了一缕青烟。 “果然,什么青云彩鸢,只是个晃人的靶子。” 随着一声清脆的冷笑,姜羲水绯红倩影出现在虚空里,她若有所思的瞧着鸢鸟消失的青烟,看向青鸢的目光愈发冰冷。 青鸢蹙眉。天赐青云彩鸢,这个名字,连同她身上的仙封印记,都是一宫一阁一轩楼,观星望气所赐。怎么可以说是“晃人的靶子”。 觉察到青鸢的不满,姜羲水轻蔑的眉梢一挑:“无知小儿,怎知仙家事。你身上的。太过逆天,不得不赐了个青云彩鸢掩人耳目。” 这句话更为古怪,中间缺的那段,似乎让姜羲水颇为忌惮,至于谁赐她青鸢之名,以为掩护,青鸢左右思量,这已经涉及到了上界仙家的秘闻,非她可以细究了。 “既然如此,我姜羲水便代行天意,以正仙凡!” 姜羲水一声娇咤,抽出双丫髻间两枝堆纱宫花,长发竟然长垂至地,并且瞬间变为了雪白,像一片冬日冰湖般淌开。 金光大现,以青鸢为中心,出现了一个血液组成的阵法。阵纹古朴而繁复,一笔一划都散发出厚重的道韵,与那天地自然的威压浩荡。 青鸢只觉得人开始恍惚,心里明知道危机,脚却挪不开一步。 视线里那个矮小的红衣女童,突然变得无比高大,像看蝼蚁般蔑视着自己。 第110章 初学道 “贞明大圣,十方化形,运心三界统雷霆。誓愿拯生灵,宣说宝经,万类悉提醒。皈命。雷声普化大天尊,启请.” 宛如来自洪荒时代的吟诵响起,以往遭遇道法危机,青鸢还能感受到疼痛。 可这次,青鸢竟然毫无感觉,仿佛自己蜕化到婴儿时代,如何来就如何去,重归虚无。 突然,异变陡生。 姜羲水的吟诵声戛然而止,鲜血所画的阵法也瞬时消失。 而姜羲水则突然变成了七八岁凡人家的小孩,扭着衣角站在那里,低着头,红着脸,嘟哝着嘴道:“哥,你来作甚。” 姜羲木一步步从虚空中踏来,眸底有夜色汹涌山河崩析,一股难言的威压和霸气从他矮小的身上散发出来,让青鸢和姜羲水都有些心底发惧。 “时辰不早了,快回去歇息了,睡晚了耽搁长身体。” 姜羲木淡淡道,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暗含风雪,让姜羲水嗫嚅着唇想反驳,却最终没说出话来,只得恨恨的瞧了青鸢一眼,身形忽地在虚空中消失不见了。 这一幕幕变故瞧得青鸢怔怔的,事到如今,她也无法将这堆姜家孩子视作真的“孩子”。 反而郑重的走上前去,对姜羲木一福:“多谢高人救命之恩。” 姜羲木的两颗黑葡萄般的眼珠子一转,嘿嘿笑了两声,上前来抓住青鸢的衣角,道:“大姐姐,你想学道法么?” 青鸢一愣,旋即眸色顿时一亮,不过瞬时又暗淡下去:“不是说道家仙人都自矜高贵,除非自幼入道,或者高人收徒,哪有道法想学救学,就如同坊间卖白菜样。” 姜羲木不满的一嘟嘴:“木木想教就教咯。难道大姐姐不是叫木木高人,高人不能自己收徒么。” 青鸢一愣。高人收徒,并无限制,不禁大喜。 自己若能学会一点道家法术,日后对质昆仑仙宫,也有了自保之力。况且桓夜说不定还被困在皇陵中,她也要得空再回去寻他。 当下想着,青鸢便要跪下来,行拜师礼。没想到被姜羲木一把拦住:“大姐姐,这个礼就算了。要是我是你师父,以后辈分乱了,那几个人不把木木打死。” 青鸢不明白什么意思,便见得姜羲木递过来一张纸笺,上面写着几句朱砂符咒。 “法原无法因心有,心本无心为法空。心现法王心现相,法归心王法归宗。要明定法非圆法,须悟凡心即圣心。心法法心心法法,法心解脱是知音。” 青鸢默默念诵上面的符咒,只觉得文辞古朴,不明其意,瞧着似乎是很厉害的东西。 “另外,大姐姐坐好,木木为姐姐渡一缕仙气过去。”姜羲木正色道,旋即盘膝而坐,示意青鸢在他面前坐下来。 青鸢些些蹙眉:“。” 话音刚落,姜羲木就撒娇似的一跺脚:“大姐姐不信木木么!大姐姐好狠的心!不过是大姐姐身为青鸢,为天所弃,体质特殊,才用这古怪的法子!木木冒着被一宫一阁一轩楼责罚的危险,私自教给大姐姐道家仙法!大姐姐还怪我来,好狠好狠.” 姜羲木越说越急,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一闪就要滚下泪来。 第111章 初学道 青鸢只得柔声安抚,暗道渡一缕仙气也无不妥,是自己多心了些。便依言盘膝坐下。 二人相对而坐,姜羲木闭上眼,双手捏了个古怪的法诀,恍若来自时间深处的古老吟诵响起:“杳杳冥冥,天地同生,散则成气,聚则成形,五行之祖,六甲之精.” 青鸢不明所以,只得跟着闭上眼。突然觉得体内一寒,似乎有什么东西窜入了自己体内,沿着血脉经络,和她合为一体。 心底突然涌上一股奇怪的不安,但只是片刻,一切都消散不见,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大姐姐好了。木木渡了缕仙气给你,以后大姐姐修道会更加厉害的。” 姜羲木睁开眼,红通通的小脸上笑意盈盈,怎么看都是个惹人疼的孩子,没有丝毫异样。 青鸢再次暗道自己多心,动了动脖颈扭了扭手,也没有什么感觉。 “那几句咒语,大姐姐就先念熟。什么时候派上用场了,木木自然会出现,再来教姐姐下一个道法。”姜羲木起身,似乎疲惫了般伸了个懒腰。 “那,多谢了。”虽然自始自终都有些古怪,但青鸢还是感激的向姜羲木一福。 不管如何,这道家法咒是真实的,自己勤加练习,说不定就能真的使出其妙处来。 想到这儿,青鸢不禁心喜,再次向姜羲木道谢。 姜羲木动了动指尖,姜府后院的小桥流水,水仙花田,十二转抄手游廊,又重新出现在二人眼前。 晚风轻拂,花香暗袭,夏日的夜晚,静谧安宁。 接下来的几天,青鸢每日念诵口诀,不到半日就熟悉了,后来也求了姜羲木其他的口诀,学了四五条。 青鸢身上的伤也好得七七八八了。虽然姜羲水还是碰着她就来找茬,但好在不似那日有要她性命的举动。 一切处理得差不多了,青鸢和落英就决定再次回去皇陵,救出桓夜。 “一共习了四条口诀,第五条不熟。也算可以勉强应付那些人傀了。大姐姐可要快些回来陪木木玩。” 姜府门口,姜羲木拉着青鸢的衣角,像个孩子般颇为不舍。 “小木木,你也不念一句‘英姐姐快些回来’,好生偏心。”落英在一旁戳了姜羲木的额头,佯装生气的娇语道。 姜羲木嘿嘿一笑,又黏上落英:“两个大姐姐都要快些回来。今夏的凌波仙都酿好了。” 青鸢清点了携带的符箓,噙笑道:“我还念着凌波仙的酒味儿呐。对了,上次我见着桓夜似乎用了什么法子,让寻常的宝剑变为了斩妖除魔的仙剑。你可教我?” 姜羲木略一思索,眸色有些异样,但只是瞬间又恢复了孩童般的笑意:“这个不难。大姐姐是天赐青云彩鸢,自有一缕仙气。大姐姐只要用指尖血涂满剑身,念那第五条口诀就行了。” “这般简单。”青鸢也没多想,心下自然欢欣。 桓夜还生死未卜,她一刻也放心不下。便是匆匆和姜羲木道别。 和落英一道骑上姜羲木送的什么异兽,总之是不弱于英招的东西,翅膀几个扑闪几下,就回到了当时晕倒,被姜家人救回的地方。 这是一处山坳。夏日青草连碧,蝉虫聒噪。群山叠翠,莲荷飘香。 “小姐,我觉得我们当时是从这里出来的。这里是入口。”落英四下打量着,跑到一处山丘脚下,回头对青鸢道,却目光突然一滞。 第112章 寻桓夜 青鸢有些疑惑,刚想问话,却忽地嗅到身后传来淡淡的草药香,清雅的,干净的。 她心里一动,瞬时猜到个人名。却不知道是该遭了霉运的悲,还是故人重逢的喜。 特别是和方陵朔出了那样的事儿后,虽然她是被下毒,方陵朔也算救了她,但毕竟是春风一渡芙蓉帐暖,她对他的看法有些尴尬,有些说不出的意味。 踌躇了半天,她那羞红的脸色才恢复如常。转身淡淡一笑。 “方陵朔,许久不见,夫子风采依旧。” “岂敢岂敢。许久不见,鸢鸢佳人如昔。” 方陵朔笑意葳蕤,一袭素色衫子勾勒出完美的身形,一分不胖,一分不瘦,一分不矮,一分不高。 他长身玉立,俯身揖手,在青山碧野中,宛如踏云而来的神祗。偏偏脸上有着太明显易容的痕迹,让人生生看了难过。 “方陵朔,这个拿去。换了你的易容术。”青鸢的目光投到他脸上时,带了分嫌弃。便拿出程小湖送给她的人皮面具,“虽然是女人戴的,你回去改动下,也是能用。” 方陵朔噙笑接过,目光有意无意的瞧了眼落英,道:“鸢鸢这是往哪里去?” 青鸢没好气的转过头,看来方陵朔又要发挥蟑螂属性,死缠着她一路了。 “和夫子没干系。不是干净地儿,夫子小心丢了性命。” 说着,青鸢示威似的瞥了方陵朔一眼,转过身用莫邪剑劈开一个入口,现出一条地道来,阴阴的鬼气顿时散了出来。 两抹倩影毫不犹豫的往里一钻就没了踪迹。 方陵朔瞧了身旁的申癸一眼,悠悠道:“你瞧本公子一袭素衫,会不会被那道儿里的土惹脏了,鸢鸢嫌弃来着?” 申癸一袭白衫,脸色有些过于白皙像个女子。 他扶额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当先带头钻了进去,丢下句话“就是没被脏了,人家也是嫌弃你”。 大魏皇陵,自开国一百四年余年,葬有十九位君王。皇陵所在,更是天下八条龙脉的汇合点,天下福地,往生至尊,龙气昭昭,皇威萦绕。 而身处其中的青鸢和落英,直觉得浑身发凉,不堪的记忆再次涌上来。 青鸢仿佛看到了那千军万马中一袭血衣的男子,对她回眸而笑。让她的身子可疑的晃了下,要落英连忙扶住才能镇定下来。 一样的大殿,一样的水银道边三省六部官吏,一样的十九扇铜门,九十一盏长明灯幽幽的闪烁着。四下寂静,寒气阵阵。 “小姐,我们,先四下找找桓公子罢。”落英打了个哆嗦,不由的靠近了青鸢。 青鸢正想答话,忽听得背后一声微响,随即是一声扑通,回眸细瞧。 一袭白衫的申癸俯面朝下,颇是狼狈的趴在了地上,身后是一个大洞,方陵朔悠悠的从洞里走出来,往皇陵泥地上瞧了眼,鞋子准确的踏在了申癸的衫子上。 姿态优雅如陌上花开缓缓归,他甚至还抚了抚衣袖,怕衫子沾惹上皇陵阴气,对青鸢一笑:“鸢鸢,不与夫子同行?” “没空。”青鸢瞧着他那样子,眼角不禁跳了跳。回过头来对落英道:“我们各找一个铜门,每找完一个来这大殿汇合。” “找什么?姐姐们来找阿旨么?”一个清脆的男童声音传来,青鸢的瞳孔猛地收缩。 第113章 寻桓夜 一袭明黄衫子,额头上朱砂图案,圣旨通灵幻化的阿旨笑嘻嘻的从一旁飘过来,颇是亲热的上来蹭青鸢的衣袂。 “姐姐,你是来找大哥哥的么。大哥哥留下陪阿旨了,姐姐不要带走他好不好?” 青鸢心头一跳,男童的每个字都让她胆战心惊:“.?” 阿旨又是拍手一笑,白色的眼睑珠子转来转去,咯咯生响:“姐姐你看你看,大哥哥在那里,在那里陪阿旨。” 随着阿旨的声音,一闪铜门忽的打开,里面是密密麻麻排列着的人傀兵卫,还有熟悉的玄色身影,桓夜。 一般的容颜,身上也瞧不见什么伤痕,唯独瞳仁里毫无神采,整个人没有散发出一点生气,和周围的人傀看上去并无二样。 刹那间,青鸢只觉得呼吸都漏了半拍。 桓夜显然是被阿旨做成了人傀,人还是那个人,却已经不能称作一个“人”。只是一个傀儡,守着李家基业,皇陵地府的傀儡。 “桓夜!不,不.。桓夜.”青鸢突然就失了镇定,眼眸通红一片,也不顾及高声叫喊的后果。只是不顾不管一切的,向那个身影冲过去。 “小姐,小姐不要贸然.”落英冲到青鸢面前,死死抱住青鸢,双手被挣扎的青鸢画出了血痕,她也丝毫不察觉。 青鸢有些神志不清的高声呼喊,生怕像小的时候二人在崤山玩捉迷藏,桓夜鬼机灵藏的地方太幽微,她满山呼喊都找不到他。 她不愿意找不到他,不愿意自己的生活,失去他,失去还和她约定了荷芽鸡菘卷儿的男子。 可是,忽的,想到前时她被困那人傀兵卫中,还是桓夜舍命把她救出,才有今日别离。青鸢的泪水簌簌的就流下来,浑身软了般倚在落英身上。 “落英,怎么办呢,我只能看到,,最后一句都还记不熟.” 女子的呢喃含着深深的哀然与无力,像夜色般在陵寝中流淌,泅湿开每一寸空气。让所有人都有些怔怔恍惚,仿佛命运穷途,踯躅茕茕。 方陵朔的眸色忽的深了深,恍若幽谷万丈,有一轮明月升起,清辉温柔。 他突然抬起脚步,踏过大殿,往青鸢走去。身后,只剩下趴在地上的申癸叫道“主子,你的鞋踩在泥地上了,脏.” “鸢鸢,看着我。”方陵朔走到青鸢身前,蹲下身,轻轻抬起青鸢的下颌。目色如水细细勾勒着女子每一寸眉眼。 “鸢鸢,是我。” 青鸢的双眸渐渐恢复了清明,她打量着眼前的男子,一滴泪还挂在眼睫毛上:“方陵朔,你来看我笑话么?” 方陵朔伸出一根修长而干净的食指,像拂过蝶翅的清风,拭去佳人眼睫毛上的那颗泪珠,笑意如云泅开:“鸢鸢,我去带回桓夜。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青鸢浑身一个哆嗦,有些惊惧的瞳仁扩大:“我等桓夜回来,没有等到,你这一去,我又会等不到.” 话还没说完,方陵朔的一根食指就点在了佳人朱唇正中,玉石般的触感,些些凉薄。 “等不了此刻等今生,等不了今生等来生。” 第114章 战人傀 青鸢蹙了蹙眉,有些没听懂,倒是一旁落英和申癸的眸色忽的幽微起来。 “不回答,就算默许哦。” 方陵朔唇角一勾,起身,拂袖,转身离去,没有一丝犹豫。 就算知道是去救其他的男子,也只因为是你的所念,也,义无反顾。 那一袭素衫背影落在青鸢眸中,激起了某些异样的涟漪,些些温柔划开。 “方陵朔!给我活着回来!否则我绝不绕过你这淫贼!” 素衫俊影似乎有微微凝滞,但只是片刻,又步履如初,他走进那一扇铜门,铜门忽的关上,没有一丝动静,也听不到一丝异响。整个皇陵又恢复了初时的死寂。 “小姐,先去那边躲躲。这皇陵脏东西多,免得不慎犯上什么。”落英的声音竟然有些嘶哑,她想过来扶起青鸢,却被青鸢按住。 听得女子道:“落英,我们在这又哭又闹的,老熟人马上就要来了。躲不过的。” 前时在皇陵中,因为青鸢几人说话,带来的活人的生气惊动了人傀,才引发后面千军万马杀戮的噩梦。 这次她哭闹半天,人傀自然会是“往事重演”。 落英和申癸有些不解,可在下一刻,他们的瞳孔瞬时收缩,脸色变为了惨白。 水银道边三省六部百名官吏塑像,全部像人一般活了过来。移动着身躯,转动着脑袋,拔剑出鞘,气势汹汹的向几人包围过来。 随之而来的是地动山摇般的马蹄声、脚步声、呼啸声。旋即十九扇红铜门打开,数百万人傀兵卫像蝗虫般,铺天盖地的涌了出来。 “小姐,难道那日,你便是对上了这些脏东西。。”落英紧紧靠在青鸢身边,抓住青鸢的衣角不松手,看上去害怕无比。 青鸢安慰似的拍拍她的肩道:“今日我乃是含着口仙气,学了五条道法的人,怎么都得打上一打。况且,方陵朔正在里面救桓夜,咱们也得在外面帮衬他一下。” 最后半句话让落英的眸色闪了闪,但只是片刻又恢复了常态。 申癸从一旁走上来,叹气道:“人傀。须得抽取活人一魂一魄,使其魂魄不全神智涣散,才能成为傀儡般的‘东西’,在这里听话的守陵百余年。一将功成万骨枯,兴亡百姓苦,果真果真。” 几人说话间,数百万人傀兵卫黑压压的压了过来,落英和申癸连忙抽出宝剑应对,各自一声大喝,厮杀了出去,不过那人影顷刻就被人傀湮没了,只听得刀剑争鸣,还有人傀化为虚无的一缕缕黑烟。 青鸢也无暇担忧他们,数十个人傀手执方天画戟,齐刷刷的向她刺来,四周头顶没一处可以逃脱的地方。 危机间,青鸢眸色一深,飞速的抛出一张符箓,同时檀口低吟。 “灵宝无量光洞照炎池烦,九幽诸罪魂身随香云旛,定慧青莲花上生神永安。” 随着一个个字眼,符箓突然迸发出圣洁的金光,周围数十个人傀一碰到这金光,瞬时就化为了黑烟一缕,空出一条道来。但这片刻的喘息,后面虎视眈眈的一批骑兵策马踏来。 第115章 战人傀 青鸢一声娇咤,翻身跃上马背,莫邪剑一个大力把马上的骑兵给挑了下去。骏马飞驰,马上青衫飞舞。又是八张符箓熟练的抛出,金光连成一线,灵性地环绕在青鸢周身。 眼见得无数骑兵策马撞过来,低吟声转:“勤修大道法精心感太冥黄华真降,五脏结胎婴幽魂生天堂飞升朝上清,福慧无不遍此食施众生.” 八张符箓感应般旋转起来,速度愈急,金光愈盛,在一群骑兵冲上来的片刻,八张符箓突然各自携带着金光般的****,旋转着飞了出去。但凡碰到的兵卫连同骏马瞬时消散。 另一厢,申癸宝剑横在胸前,警戒的瞧着身前涌过来的人傀,一边回头对落英惊诧道:“鸢姑娘会用道家法术了?” 落英和申癸背对而立,手中宝剑一边如电般斩杀几个偷袭的人傀,一边应道:“不过是临时向旁人学了五句,今儿才头一回用。” 申癸的眸色深了深,语气有些异样:“道家符箓之术又不是学堂背书,背出来就管用。心法、手决、甚至符箓如何抛出去,她一瞧就没学过。就是这般背出口诀,威力就和修道百余年的高人一个效果。真是.。” “真是,值得我落英感兴趣的人。” 落英顺着申癸的话头接了句,眸底精光一闪。二人不再说话,宝剑翻飞,发疯般斩杀着蝗虫般的人傀。 这边的青鸢也杀得气喘吁吁,香汗淋漓。望眼欲穿的透过血雾人傀,瞧向方陵朔钻进去的铜门。 可是门一直都没有打开,青鸢又是手起剑落,斩掉一个从上边儿扑下来的人傀。 这一剑仿佛耗尽了她最后一丝力气,让她不得不用莫邪支撑着身子,转向防御。 数个时辰的厮杀,人傀依然像蝗虫般涌上来,黑压压的一片令人绝望。 青鸢的青衫血迹斑斑,肩上、手臂上、背部都是剑痕刀痕,鲜血汩汩流下来,在泥地上滴答滴答响。 眼见得又一批人傀举刀冲过来,青鸢突然想起那日绝境,无限的压迫、不尽的厮杀、绵绵不尽的绝望与一丝都无的生机。 痛苦的回忆涌上来,让她突然就有些握不住手中的宝剑,让她突然发疯般冲上去,用身子撞倒一个人傀,狠狠的掐住了他的咽喉。 “去死,去死.”女子两眼通红,指尖颤抖,泪水与血水一滴滴染花了人傀的盔甲。 正在危机间,忽地听到一个嘻嘻的笑声:“出来了,出来了,大哥哥出来了。” 旋即,所有的人傀仿佛得到了指令,齐刷刷的列队走回了铜门。 片刻之间,方才还敌我悬殊的战场,突然间就静谧如初,只有阿旨一袭黄衣,飘在半空欢笑着拍手。 青鸢心头一动,慌忙看向一扇铜门,眼眸底映出那一袭素衫身影,映出那个人对自己的无声言笑,映出那个人背上背着的玄衣男子。 宛如自己小时候玩捉迷藏,终于找到他。 方陵朔背着桓夜,缓缓的从那扇铜门向她走来。每一步都好像踏在了她的心头。 第116章 先帝灵 陵上朔月。风华无双。 男子那一袭素色衫子满是鲜血,好似一片雪地里盛开的嫣红牡丹,纵然如此,也丝毫无法掩饰那完美的身姿优雅的气度。 绸缎般的黑发无风自舞,那一双眼眸,好似长夜里北斗星辰,华采明亮,让人只看一眼就失了魂。 “鸢鸢。” 他对她莞尔。什么也没说,就这么静静的唤了句她的名字。 那一抹笑意似朝露玲珑,似春华璀璨,一声低唤似泉水明澈,似拂羽温柔,仿佛吸去了世间一切的光华美好,让人宛如中毒般无法自拔。 青鸢突然有些窒息感。 这样的男子立在她面前,对她笑,唤她,风华绝代,气度无双。 她那湖水般的心底突然就泛起了一圈圈涟漪,让她不由自主的想对他,嫣然莞尔。 可是,兀地,异变陡生。 青鸢突然听见耳畔传来清脆的笑声,余光瞥到那一抹明黄衣角,眼角猛跳,惊喝道:“方陵朔,快躲开!躲开!是阿旨!” 可方陵朔的眸色还未来得及从青鸢的身上移开,一个明黄色小人就从他的胸膛穿过,嘻嘻的笑着:“大哥哥不许走,大哥哥要流下来陪阿旨,一个人守着秘密很辛苦的。” 素衫俊影终于看清了这突如其来的小人,又眸色晃动的瞧了眼胸口的血窟窿,他似乎最后想对青鸢笑笑,安慰他放心。 可终于来不及,终于噗通一声倒了下去。 “方夫子!”“主子!”落英和申癸当先缓过神来,疯狂的哭喊着越过青鸢,向方陵朔扑上去,申癸阴沉着个脸,将桓夜放到一边。落英则像个孩子般,伏在方陵朔身上,竟然嘤嘤哭泣起来。 而青鸢则呆坐在原地,脑袋里嗡嗡嗡一片轰响。 方才还唤她鸢鸢的男子就这么安静了下去,这是她讨厌的一只大蟑螂,也是为她救出桓夜,让她等他回来的男子,就这么躺在那里。 连自己最后想对他的莞尔都没有看到。 “阿旨。”青鸢抬眸,恨恨瞧向半空中那个明黄衫子的男童,眸底夜色翻涌。 也没有多的废话,玉指翻动,一张符箓瞬时抛出,疾如闪电的向阿旨砸去。 “天地自然秽气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灵宝,符命普告九天。” 随着一个含着寒意的字眼,符箓顿时幻化为一柄金光闪闪的长剑,便向阿旨刺去。 “糟了糟了,大姐姐要打阿旨了。老头儿们快醒醒,老头儿们快救阿旨!” 明黄衫子的男童四下躲闪,那柄金光长剑却似通灵了般,追着他不放。 青鸢心中一动,阿旨已是圣旨通灵,他叫出“老头儿”的救兵会是谁,她心底突然划过一个答案。不由的脸色白了白。 似乎是响应了阿旨的话,皇陵突然有些骚动。空气中传来一股股阴寒。 石殿大地些些颤抖,旋即无数条“人影”从地底爬了上来,还煞有介事的立在殿中,理理冠帽,整理着衣衫上的土屑,埋怨着阿旨叫得太匆忙。 一共十九人,俱是十二串东珠冕旒,三章九龙褚黄文绫绣冕。帝皇,是大魏自开国一百四十余年来,十九位帝皇。 第117章 先帝灵 “怎么今日皇陵如此吵闹?哪里来的一堆蚂蚁。” 一个长髯皇帝瞧向方陵朔,伸出手臂,半截手臂忽的幻化为三丈来长的巨大金光手,倏忽伸过去像捏小鸡一样把落英和申癸抓起来。 落英和申癸似乎想反抗些,可还没反应过来,那双金光大手就把他们往一旁的石壁砸去。 啪叽一声,两个人向团糯米样软软的滑了下来,脑后门在石壁上划出长长的一痕血迹。 青鸢倒吸了口凉气。想起姜羲木所说,皇陵先帝,都带有山河威严,天生皇气,连上界仙人见了都要礼待三分。位份低的道家仙家则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咦,还有个小子有气。” 那个长髯皇帝一个箭步踏到方陵朔身边,金光大手又像抓小鸡仔一把把他提了起来。 “让他留在这里陪阿旨,陪阿旨!”明黄色衫子的男童又嬉笑着拍手起来,还撅嘴瞥了青鸢一眼。 青鸢猛地心头一寒,下意识叫道:“放开他!狗皇帝!” 长髯皇帝回眸一瞧,剑眉倒竖:“放肆!再多嘴,朕连你一块砍了!” 周围剩下的皇帝则悠闲的在青鸢身后坐下来,对那长髯皇帝叫道:“武宗,皇陵太寂寞了,好不容易来点人,你都不招待招待?真是千年不改暴脾气。” 魏武宗捋须一笑,金光巨手忽的把方陵朔抛到空中十丈,那个素衫身影毫无反抗力的在空中打了个转儿,像块石头般重重摔了下去。 石殿大地一阵颤抖。 男子激起了三丈高的尘土,石殿砖地轰的一声被砸出个大坑,砖块飞起又簌簌扑扑的砸下去。震天动地,顷刻就掩埋了那抹英拔俊影。 “魏武宗!暴君!你如对待大魏子民,算得上我大魏先帝么!” 青鸢慌了神。方陵朔本就被阿旨穿出了一个血窟窿,如今又被如此对待,只怕几下就会咽了气。 虽然是只神出鬼没的蟑螂,是个好吃懒做好美色的不正经夫子,但她也不能眼睁睁的瞧着他,在她眼前丢了性命。 至少,他和她约定好了,要她等他回来。 魏武宗觑眼青鸢,勃然大怒:“区区贱民,不敬于君,当诛!” 说着,那金光巨手狠狠的向青鸢扇来。女子纤细的身影便向羽毛般,被抛出三丈,然后划了个弧线,像流星般,呼呼作响的化开气流,向着石殿高壁上撞去。 青鸢抑制住在空中翻滚的恶心感,冰冷的手慌忙往衣兜里掏符箓。 却突然冷汗直冒,符箓已经用完了。 至于身后那堵石壁,自己以这样的速度撞上去,只怕瞬间就成了肉酱。 青鸢顿时亡魂大冒,心底不由的开始一寸寸发凉。 先是桓夜,又是落英和申癸。然后方陵朔生死不明。他们全部都要葬在皇陵,黄泉路上也算有个伴了。 可她又是如此的不甘心。 她还没有看过昆仑朱霞九光,还没有去问问仙人青鸢何罪,甚至还没有等到桓夜的荷芽鸡菘卷儿,还没有吃够一文一两的红泥花生。 天意亡我,不得不亡。 第118章 眷念生 她有些无力的闭上了眼,等待着最后从背部开始,整个肉体撕裂的声音。 可是并没有等到,她就撞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上。 旋即,石壁从殿顶到砖地裂开了十丈长的大口子,整个石殿的柱子器皿都在摇晃,无数漆屑土块簌簌的往下掉,显示着方才的冲击是多么强烈。 可青鸢顾不得这些,她慌忙回头,可待看清面前那人的容颜,不禁一怔。 方陵朔不知什么时候窜到了她身后,成了一个天然软垫子,让她平安无事。 可是男子的背后,却是一朵硕大的血花,石壁生生被砸出了一个大洞,鲜血汩汩的从他背后往地上淌去。让他半个身子都泡在了血里。 “方陵朔。你疯了么,你疯了。” 青鸢颤抖着伸出几根指尖,可刚碰到男子的胸膛,便听见清晰的,骨骼碎裂的声音,这让女子的指尖顿时惊惧收回。 “是呐,我就是疯了。” 方陵朔脸上,那太过拙劣的易容面具碎裂,露出风华无双的面容。 大理石般的肌肤好似有光泽流动,不浓不淡的剑眉连山,鼻若悬胆,唇色如樱。 陌上君子颜如画,这种俊美已经超出了一切世人的精妙,简直就不似真人,而是仙家画笔下一副倾城画卷,让青鸢有片刻的窒息和沉溺。 尤其是那细长的眸似潺潺春水,噙着温柔的笑,静静看着青鸢,荡漾着琉璃的微光。 “是呐,鸢鸢,我就是疯了。” 方陵朔微微呢喃,声音带了分苍白和嘶哑。一声轻咳,唇角渗出两点血迹,似桃花落雪,更衬得那副容颜勾人魂魄,美到极致。 虽然有些不懂方陵朔的话,可那一瞬间,青鸢好似又懂了他的话,这男子的低声喃喃,让她不由自主的,泪珠儿一滴滴滚下来。 “你不应该,不值得,不曾会。” 青鸢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一遍遍咽下泪珠,一阵阵苦涩。 忽的,青鸢眼前一花,金光一现,原是那魏武宗的大手又把方陵朔抓了起来,砰的一声把他扔在大殿砖地,那长明灯组成的八卦阵中心。 魏武宗得意的一笑,双臂都幻化为长达数丈的金光幻影,在八卦阵行上空组成了一个手决。 “曰若稽古帝尧,曰放勋。钦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让,光被四表,格于上下。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黎民于变时雍。” 浩荡而庄严的帝王吟诵在皇陵响起,一声声宛如洪钟,带来天然的皇气威压。一拨拨让场中诸人都觉得心思恍惚,神智晃荡。 挣个大地都在颤抖,都在响应帝王的圣诏。皇陵位于天下八条龙脉交汇处,此刻,一股股龙脉之气从地底升腾而出,携带着万股天地威压,汹涌着千年国运气数,像一条条至尊金龙,纷纷在魏武宗的手决下汇聚、凝练,最终,幻化为一柄长达百丈的宝剑。 青鸢的瞳仁顿时收缩,心跳都被哑在了心房里,浑身惊惧、发凉、震怒、不甘。 轩辕剑。圣道之剑,上古诸神为创世黄帝所铸,无上神剑。 虽然只是一个幻影,但这携带来的轩辕剑气万分之一,就足以毁天动地。 何况被剑对准的,那昏倒在八卦阵中的方陵朔。 第119章 眷念生 青鸢脑子一轰,突然发了疯般的哭喊起来:“魏武宗!你敢!你敢伤他一分一毫,我青鸢将自尽此命,来冥府将你碎尸万段!狗皇帝!暴君!住手,住手!” 魏武宗轻蔑的瞥了青鸢一眼,轩辕剑似乎被激怒,发出一道剑气。 顿时,青鸢被打出去百丈之远,重重的把砖地撞出方圆十丈的凹陷,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魏武宗又朗声笑起来,轩辕剑上龙气聚集,幻影几乎凝成了实质,金光大盛宛如索命的修罗,衬得那剑刃对准的俊影,渺小无力,似乎眨眼间就要被吞噬。 这一幕落在青鸢眸底,像一点火星,点燃了一片燎原,熊熊燃烧,令人畏惧。 女子秀美容颜顿时风雪飞舞,凛冽似划过长夜的寒星,迸发出慑人的精光与坚毅。 她缓缓抽出莫邪剑,以剑为撑,孱弱的身子却像一座山岳般,丝毫不动,丝毫不惧。 那个人是她的夫子,虽然是个好吃懒做好美色的不正经夫子; 那个人也曾在申癸的万魂天罚中救她吻她,问她马蹄糕加饴糖还是花蜜; 那个人更是刚刚以血肉之躯为她拦下一劫,这个发了疯的男人。 青鸢的心底忽然有些异样的触感,瞧着那轩辕剑下的男子,她突然,眷念、不舍、如他一般发了疯。 想跑到他身边去,想看他对自己再次没正经的,温柔言笑。 “咦?大姐姐不是讨厌大哥哥么?为什么,为什么想救他?”阿旨又从一旁呼的冒出来,抓挠着脑门很是不解。 “就算是蟑螂,这世间若少了,也是寂寞。” 青鸢淡淡回道,眸色精光,熠熠灼灼,那青葱般的指尖,缓缓抚上了莫邪剑。 以血为印,祭我道魂。 女子的指尖血渐渐涂满剑身,莫邪剑忽的焕发出一道绚丽的神光,金光环绕,龙气盈盈,并且似乎是在呼应女子的念咒,发出了激动的嗡嗡响声。 “天地未分,混而为一,二仪初判,阴阳定位故清气腾而为阳天,浊气降而为阴地。为阳天者,五太相传,五天定位,上施日月,参差玄象。” 古老而庄重的经文潺潺流出,莫邪剑金光大盛。整个皇陵突然间充斥了一股奇妙的威压,所有的人傀、宫室、亡魂、先皇都禁不住内心震彻。 那纤细的一袭青衫身影,恍若瞬时具有了庄严的威严,让所有人不敢直视她,只能去祈求她的怜悯和宽恕。 随着咒语一句句念出,魏武宗由轻蔑变为了震撼。这不是简单的仙剑加封之术,也不是简单的道家御敌之法,而是一种更为高深玄妙的手段。 他还未祭出轩辕剑,就觉得整个皇陵的龙脉之气都开始溃散。 轩辕剑发出一声奇怪的哀鸣,剑身开始变淡、涣散。 女子的周身,则隐隐听见了一声鸟的哀鸣,旋即一股磅礴的威压迸发,几乎凝为实质,让她浑身的青衫长发猎猎飞舞。 “放开他!” 青鸢猛地抄起莫邪剑,身形腾空半丈,似疾风打露,似电鸣寒霰,青衫倩影化为一颗翡翠色的流星,莫邪金光如霞,狠狠的往魏武宗斩去。 第120章 眷念生 魏武宗慌忙举起轩辕剑来抵挡,两剑碰撞。片刻寂静。 旋即,天地崩塌般的轰鸣声,向怒涛般汹涌开来。 整个皇陵开始疯狂的摇晃、坍塌,所有的人傀顷刻化为了碎片。 宫室毁坏,长明灯塌,水银道水银倒流,石殿墙壁和地面轰隆隆的裂开了百丈长的裂痕。 “呀呀呀,皇陵要被毁了,毁了!阿旨快跑!阿旨快跑!”明黄色衫子的男童窜出来,惊慌的捂着嘴,又是笑又是哭的四下乱撞着。 “完了完了,这几百年的大魏根基都要毁了。” 十九位大魏先皇亦是惊慌失措,连声悲叹着仙人庇护一类。 青鸢落在方陵朔身边,探了探的鼻息,还有气儿。“真是只蟑螂虫子,命大。”青鸢咧了咧嘴角,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莫邪剑的金光竟然灵性的形成了一个罩子,挡住了所有的碎片断柱,尘土漆屑。 青鸢把桓夜、落英、申癸一个个托到莫邪剑的罩子里来,又看了看桓夜。 男子双目呆滞,但身上还有丝温度,应是制成人傀的时日不久,还残留有一丝生气。 “玩大了,玩大了。”四个人躺在青鸢身边,罩子外整个地宫都在摇晃崩塌。青鸢叹了口气,觉得现在的形式更让她焦愁。 她一个人是决计带不了四个人出去,莫邪剑又必须不离身,否则一个石块下来就把砸死。 石殿中的轩辕剑已经消散,十九位大魏先帝们已经沉回了地底,四下一片分崩离析。 忽地,几声奇怪的神兽鸣唳,旋即整个地宫陡然静止下来,停止了崩塌的趋势。 所有的石块、柱子、铜门、器皿都开始自动飞舞归位,连那化作碎片的人傀都依依重组而成。 几盏茶的时间,整个地宫好似被无形的力量指挥,渐渐完好如初。 “大姐姐,大姐姐,木木来带你回去。”姜羲木蓦地出现在青鸢面前,可是身子却有些虚幻,能透过他看到身后的石壁。 青鸢一愣,应道:“你一个人把地宫修好了?你。怎么是这般模样?” 姜羲木嘿嘿一笑,小脸红扑扑的:“木木的兄妹们都来了。我们五个人在上面起阵作法,重修皇陵,整个地宫以四大神兽暂时支撑。木木只是分出一丝神念,足矣把你们几人带出去了。” 青鸢深深吸了口气,这道家仙法神奇,果然不是自己这半灌水可以比拟的。回想方才经历,简直是噩梦一场。自己也是伤势颇重,好在同来的几人都没有丢了性命。 “如此,有劳了。” 姜羲木点点头,指尖一动,飞出几张符箓,幻化为五只三足金乌鸟,展翅数丈,栩栩如生,上来就要衔住几人的衣襟。 “诶,那个。。他伤重,小心点儿。”见得金乌鸟要去衔方陵朔,青鸢下意识的出声提醒。 这惹来姜羲木异样的一笑:“大姐姐对他可真是上心。” 青鸢尴尬的咧了咧嘴角,并没否认。今天二人也算是生死之交,况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开始修道的缘故,变了凡俗眼光,总觉得方陵朔,没有当初那么,讨人嫌了。 第121章 眷念生 金乌鸟一声长唳,衔着几人出了皇陵,青鸢自然看见了起阵的五个姜家兄妹,还高喊着打了个招呼。 金乌鸟带着几人一路回姜府,姜羲木的一缕神念化作的分身,帮着几人清洗、疗伤、包扎,忙得不亦乐乎。 敬天十二年五月初一。夏。 大魏的皇陵似乎出了点乱子,山摇地动,百兽惶恐。但当朝廷组织人马前去查探时,皇陵地宫都好好的,并无损坏。于是也就不了了之。 突厥的战事继续蔓延。大魏朝廷破格启用的王家世子——王游雪,收复兰州。天下敬佩,帝拜“巾帼将军”,赐勋十二转。 五月初十。突厥开始围攻鄯州。兰州王家迅速带兵支援。王、赵两军,与突厥在鄯州僵持数十日不下。 五月十二。承露台的营造仍在继续,国库不足。户部新修《魏典》,加征十倍赋税,加征茶税、盐税、酒税。天下怨言纷纷。 钟山。这是所不存在于大魏地图上的山。琼华紫翠,锦云烛日。 姜府,钟山中一处普通的府邸。后苑的一处厢房里,博山炉里燃着静宁的伽罗香,绿纱窗外的楠木上,蝉虫聒噪。 堂内一个青瓷梅枝花觚,插着一朵水仙花。 榻上倚着一名男子,榻前的绣墩上坐着名女子,瞧着案上毫无动静的汤药,蹙眉道:“方陵朔,你要是嫌苦不喝药,死了可别说我没救你。” “太苦,喝了会变丑的。” 方陵朔悠悠的伸了个懒腰,一缕黑发滑溜到脸庞,飘拂过那星眸剑眉,那唇似蔷薇,那一寸一里都完美无双的脸部线条,更显出一股雍散的魅惑。 青鸢不由的,慌忙拿过一旁的人皮面具往他脸上拍去:“带上,别露出来狐媚害人。” 方陵朔也没有拒接,带上改良后的人皮面具,顿时五官变得很是普通,最多算一个京城富家公子哥儿。 青鸢打量了两下,解脱般舒了口气,将药碗端过来:“夫子,喝药。我给你拿蜜饯。” 说着,她便起身拿来大漆皮盒子,里面分了四个小格子,装了酸甜苦辣四种味道的蜜饯。 这又是姜羲木的独创。酸甜辣也就罢了,却不知如何有的苦味蜜饯。 青鸢若有所思的拿起一颗苦味蜜饯塞进嘴里,刚一碰到朱唇就被涩地僵住。两瓣红唇中,一颗鲜红的海棠蜜饯,像是一朵牡丹含苞待放。 这让方陵朔的眸色一闪,忽的拿过药碗一饮而尽,然后对青鸢莫名的一笑:“夫子喝完了,向鸢鸢讨赏。” 青鸢正在犹豫那含在唇齿间的蜜饯如何处理,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赏?” 话音刚落,便觉得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最后一个字已经湮没在了唇齿间。方陵朔忽的吻上来,蔷薇瓣似的薄唇似蝶栖花枝般,轻勾着女子柔婉的唇形,灵巧的舌尖一点点触碰推弄着那颗海棠蜜饯。 男子干净而修长的指尖,扣住青鸢的后脑勺,让后者全然动弹不得。男子唇齿间淡淡的草药清香,一阵阵往鼻尖窜。 第122章 突变故 那薄唇有意无意的轻吻着她的朱唇,那灵活的舌尖似触非触的玩弄着那颗蜜饯。 青鸢只觉得四周空气迅速升温,脑袋里轰隆隆响,眼前晕晕乎乎,仿佛是一片花火噼里啪啦溅落在湖心,让她陡然想起那春风一晚,那疯狂缱绻。 她忽的全身发软。 舌尖不由自主的也去推弄那颗蜜饯,仿佛是隔着一颗海棠,与男子的舌尖互相嬉戏游玩。海棠在二人的唇齿间融化,滚动,湿润。 最是海棠醉春色,却不知怎的,偏偏是苦涩到极致。 仿佛,一语成谶。 方陵朔的呼吸已经有些急促,指尖开始在青鸢身上游走,青鸢则是视线一片恍惚,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只是不断回想起那一晚,芙蓉帐暖。 正在各种烟花乱放稀里糊涂意乱情迷间,前苑忽的传来争闹声。 旋即厢房大门被一脚踹开,姜羲水跌跌撞撞的跑近来,又砰的一声重重关上门。 “姜。羲水?”青鸢慌忙一把推开方陵朔,猛地吞下蜜饯,被呛得狠狠咳了几声。 “怎的,见了我如此慌张?莫不是在做什么贼事?” 姜羲水疑惑的视线在方陵朔和青鸢间转来转去,瞧见女子有些两颊绯红,男子则倚在榻上,满足的似笑非笑。 “在,讨赏。”方陵朔淡淡一笑,些些低沉的语调犹如魅惑。 姜羲水蹙眉,正要回几句,却听得前庭的脚步声,吓得慌忙倚在门边,紧张的注意着门外的情况。 青鸢一愣,道:“来了何人?让你都如此惧怕?” 姜羲水脖子一红,但旋即脸色有些发青,像个小孩子般跺脚道:“说甚胡话!我怎会怕了那个大神医。。不过是。不过是。追蚂蚁追进来的!” 青鸢拼命忍住笑意,姜羲水这个样子,完全就是个怕别人还不承认的倔脾气,倒有几分可爱。 不过,她话中的“大神医”倒让青鸢心头一跳,脑海里浮现出个人影来。 “姬渊?” 另一边,方陵朔当先开了口,眸色有些异样。这个名字却让姜羲水吓得连连摆手:“不可不可,不可直呼他的名字。被听见可就惨了。” 青鸢则心下生疑。姜府认识姬渊她倒是知晓,不过许久未见的姬渊出现在这里,就不知和她有无干系。毕竟当年,姬渊也阻止过她西行昆仑。 思量着,青鸢也便凑上去听起来。似乎姜羲木在极力争辩着什么,音调有些提高。 “木木不知道,木木一开始并不知道他是那人,不然也不会救他到这里。” “是么?你都瞧不出来,还有谁能瞧得出来。姜羲木,你莫不是有自己的打算。” 姬渊语调轻飘飘的,却冰冷到了极致,放佛是一支支冰柱子向青鸢的耳膜刺来。 “木木哪里敢,神医冤枉木木,木木好生委屈。不然神医就把那人带回去,反正木木只是顺手救了命,并无深交。况且大神医最近受了重伤,虽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容颜不改,怕也是功力大减罢。” 姜羲木小孩子撒娇的口气,最后一句话,却是语调骤然冰冷,带了诡异的威胁与警告。 第123章 突变故 片刻的沉寂。姬渊语调不变的轻道:“不追究尔等。人在哪里?” “在隗亭。他被制成了人傀,好在还有口生气。木木在隗亭设了阵法,让他在那里医治来。”姜羲木立马带了讨好的语气。 “告诉我怎么走。我自己去。” 偷听的青鸢顿时冷汗直窜。她明白二人所说的是桓夜,不知道桓夜有什么秘密,让几人都争了来要他。至于姬渊为什么要带走他,她直觉不安。姬渊对姜羲木救下桓夜的行为有责罚的意味,那对主角的桓夜,当不是什么好心思。 青鸢眸底雪色一闪,不管是谁,姬渊或者九霄天帝,只要敢把桓夜从她身边带走,她绝不允许。 “哎呀呀,总算走了。”姜羲水听得前庭安静了下来,抚着胸口舒气。 却猛然听得身旁女子丢下一句:“方陵朔!带落英去后山等我!” 便见得身旁的女子一脚踹开门,急不可耐的往某个地方冲去。 隗亭。是姜府后山中的一处楼阁。隗亭之中,阵法无数。 姜羲木曾给她说过,这隗亭常年拿来以阵法救人,不懂道家之阵的人,千万不要踏入。 青鸢以为隗亭只是大魏寻常的那种攒檐小亭,可当她按着记忆,一路狂奔到隗亭时,却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这哪里是个亭子,简直是一幢殿堂。攒尖青瓦顶,层层叠叠耸入云霄,仰断了脖子也看不清它到底有几层。 时间很是紧迫。姬渊只怕片刻就要到这里。青鸢刚想抽出莫邪剑,把整个亭子全部毁了,再来找桓夜。却轻道身后一个熟悉的女声:“他在七层。” 青鸢警戒的回眸,见得那纤尘不染的容颜,绝美好似拢着薄雾的明月。正是轩辕簌。 “你是回春堂的女侍,自然和姬渊是一道的。为何要告诉我?” 青鸢并没有松开莫邪剑,事关桓夜的性命,虽然和轩辕簌有些交情,她也不敢大意。 轩辕簌淡淡一笑,兰香流转:“快去罢。待会儿大神医来了,你就带不走桓夜了。”她并没有直接回答青鸢的疑问,只是明月般的容颜有些忧伤,有些苍白。 “姬渊带走桓夜,是好是坏。”青鸢凝眸看向轩辕簌的眼睛,沉声问道。 “算不上好,算不上坏,但从此,你们无法相见了。” “够了。”青鸢猛地打断,最后一个答案就让她无法承受。 她最后深深瞧了轩辕簌一眼,算作无言的道谢,她虽然不明白轩辕簌为什么一直帮着她,但如今桓夜的事更为紧急。 青衫身影急匆匆的跑进了隗亭,一溜烟儿就没了影。 “姬渊,你会如何选择呢?” 轩辕簌的唇角突然勾起了一抹诡异的微笑,那绝美的身姿似乎晃了几下,忽地就化为了虚无。 隗亭中每一层针对不同情况,布下了不同阵法。有的甚至不允许活人闯入,是故若是不明白具体的层数,无疑是步步凶险。 第七层。青鸢刚踏上这一楼的木地板,忽地觉得瞳仁缩了缩。 面前赫然是一幢宏伟的殿堂。高达万丈,顶端云层缭绕,一眼看不尽大殿长宽,只觉得其宛如泰山矗立,壮阔难描摹。金玉阑干雕龙绣凤,浑然不似在一个亭子中的七楼。 不过道家之稀奇,青鸢也见过不少。心下只是片刻震惊,就恢复了镇定。 她推开那两扇红铜门,门竟然吱呀一声就往两侧自动打开。 第124章 流年羁 青鸢往里面探了探脑袋,没有什么身影,可看不到桓夜。 她深深吸了口气,一步踏了进去。 顿时又觉得眼前一花,什么殿堂什么铜门都消失无踪,她的面前是浩瀚的虚空,白茫茫的一片。 而这片虚空中,开满了嫣红的花朵。袅娜婷婷,轻姿瑰异,没有叶子,花瓣如丝,颜色却是嫣红得像鲜血,似乎还发出心跳般的微响。 胭脂花色一望无际,衬着虚空无垠似雪,显出诡异的妖娆,但却让人觉得美艳不似俗世中物,让人呼吸窒息,仿佛要把命献给这片鲜红的妖花。 “曼珠沙华。三生河边接引之花。” 熟悉的声音传来,玄色身影缓缓从远方走来。 “桓夜!”青鸢惊喜的回眸,想也没想的就跑到他跟前去,噙笑道,“你的伤大好了?能认得我了?人傀之术没有留下什么副作用罢。” “无妨。”桓夜微微点头,过于冷静的眸色有些古怪的,紧紧凝住了青鸢。 “那便好。今儿姬渊来了,似乎要来拿你,不知是为了什么,总觉得不是好事。你快些和我离开。我已经嘱了方陵朔带落英去后山等候,彼时碰面就一道逃,免得姬渊迁怒过来。对了,方陵朔也应了唤来英招,逃跑速度是极快的.” 青鸢的一张小嘴像玫瑰花瓣开开阖阖,似乎是前阵子经历了那场大变,差点失去眼前的男子,让她这次话匣子打开,喋喋不休说个不停。 她拉住男子的衣袖一角,像当年那个六岁女孩儿夜行崤山怕迷路,紧紧跟在十一岁的男孩儿身后。害怕一回头,就只剩下自己。 桓夜依旧沉默,目光瞧向女子因为抓住他衣角有些用力,而微微发白的指尖。眸色闪了闪:“,那些人为何要拿我么?” 青鸢眸色有片刻暗淡。她心底明白,似乎是从什么时候起,桓夜就会了那道家法术。似乎这是一个秘密,大得让身份更尊贵可怕的人,都要来捉他。 “桓夜,不知何时,会了道法。不知何时,有了秘密。不过,都会告诉我的?不是么?” 男子的目光深了深,缓缓抬起一根修长干净的食指,停在了青鸢眉心:“从六岁开始,小姐捡回我,,想看着你及笄、长大、白头,,我早上等着你醒来,问你想吃什么,正午瞧着你在楠木下的榻上熟睡,睫毛上还停着一片叶子,夜晚为你掖好被脚,,你知道么,这世间岁月,我们本应该,只属于彼此。” 男子的话有些嘶哑,像在夜色中静静流淌的河流,他向青鸢走进,那干净的指尖从女子眉心滑过琼鼻、鼻尖,最后,停在了檀口红唇。 略微凉薄的温度,让青鸢觉得今日的桓夜很是古怪、陌生。尤其是最后一句话,让她想被钟狠狠敲了下,有些发懵,有些生凉。 桓夜没有理睬青鸢的反应,一双眸子夜色翻涌:“小姐,如果有一天我不见了,,姬渊,哪怕是李辰焰,,会发疯的呐.” 第125章 流年羁 男子最后一句话带了俏皮的语调,但却愈发喑哑诡异,让青鸢心里发颤。 她想说些什么,却突然眼前一花,身子一个重心不稳,便被桓夜猛地扑倒在了花原里。 曼珠沙华嫣红如血,在身畔盛开到荼蘼。一袭水色衫子的女子,躺在花海中,容颜清冷如秋水。而那玄衣男子撑在她上方,黑发垂下来纠缠在血红冥花中,一双冷峻的眼眸映出女子的倩影,有些晦暗不明。 “”青鸢干干的咧了咧嘴角,正欲伸手去挡桓夜,却突然有些心惊。身下四周的曼珠沙华宛如活了般,开始轻拂摆动。沿着她的手臂、双腿、背部,蜿蜒上她的肌肤,化为肌肤上血红的花朵纹路,让她浑身无法动弹。 一朵曼珠沙华的根茎纹路,出现在她的衣襟,蔓延上玉颈,最后在耳畔化为花朵绽放。 “小姐,真美.”桓夜瞧着这朵曼珠沙华,嫣红如血,佳人玉肌凝脂,他似乎沉声呢喃,然后低头俯身,吻上了佳人衣襟处,那痕胭脂藤蔓。 青鸢浑身一个激灵,心跳都漏了半拍。男子的重量让她喘不过气来。陪伴了十一年,熟悉的男子气息,此刻却有些灼热,带来异样的慌乱。她恍若听到急促的心跳,在二人紧贴的胸膛协鸣。 男子的吻有些凉薄,有些怜爱,每一寸都细致温柔,放佛是蝶落花枝,沿着血红藤蔓的蜿蜒痕迹,游走在佳人雪脯、锁骨、玉颈,酥酥痒痒、略微灼烫的触感,让青鸢只觉得浑身发软,却连反抗的力气都无。 二人六岁相逢,在崤山破屋共处十一年,一直都是君子相待,桓夜从没有出格之举。青鸢对他也没有什么避讳,如今这反常举动,让她一时脑子空白一片。 嘶——,一声清响,女子水色衫子的衣襟被轻柔拉开,半掩半开间,一痕雪脯,锁骨精致。随着佳人愈发慌乱的喘息,玲珑的曲线上下起伏。 桓夜的眸色愈深。吻上佳人耳后的花瓣纹路,温热而灵巧的舌尖细细勾勒着花瓣的线条,又顺着藤蔓一路向下。湿润的吻沿着藤蔓纹路滑了锁骨,耐心而细密的勾勒出血红纹路的每一寸曲折延展。温柔的唇瓣一路滑到水紫色抹胸,似乎是不满抹胸挡住了藤蔓行进的方向,男子似乎轻叹一声,指尖探向了青鸢的后背。 这个举动砸得青鸢灵台瞬时清明,她浑身被曼珠沙华桎梏着无法动弹,只得焦急又羞愤的叫道:“桓夜!桓夜你住手!姬渊就要来拿你,形势危急.。你疯了么!你住手!” 可这只换来男子低低浅笑,宛如暗夜里花朵的魅惑:“不是说过么,失去小姐,我会发疯的。自从被小姐救起,存活在崤山,,救了个身份不明的人,” 男子的声音已经嘶哑得不像样子,凉薄的指尖在青鸢背后轻轻一挑,水紫色抹胸就滑下了半边,露出一只玉兔,一颗樱桃娇红。血红色的藤蔓纹路沿着心尖的方向,在无暇雪脯上延伸蜿蜒。 这一切让男子的喘息有些慌乱,浑身温度开始可疑的上升。他不禁低下头,温柔的衔住那颗樱桃,舌尖灵活的挑弄着。修长的指尖沿着那藤蔓的方向游走,为佳人雪肌点燃一寸寸粉红。 第126章 流年羁 “”青鸢已经有些呼吸困难,自从和方陵朔春风一渡后,她已通男女之事的关键,喉咙里不自禁的发出一声娇吟。 “小姐,,,,让你看着它就不会忘了我.”桓夜似乎想到了什么,抬眸凝视青鸢,唇角泛起一抹诡异而妖邪的笑意。 青鸢还没明白,便浑身一僵。男子的右手探进了她的里裤,温柔的抚摸过她的胯骨、双腿,滑到大腿内侧,些些凉薄的指尖在那里打着旋儿,倏忽前倏忽后,让女子娇躯不自然的发起颤来。 “”青鸢狠狠的咬了口自己的舌尖,疼痛让她恢复了几丝理智。让她才有力气艰难的斥几声。她羞愤桓夜的作为,但更多地是担心姬渊,二人耽搁已久,只怕后续凶多吉少。 “是么.”桓夜喃喃了一声,眸色已是一派情迷的水光。他缓缓把左臂抄到青鸢背后,微微抬起女子腰肢。旋即指尖从女子的里裤退出,移到了自己的腰带。 青鸢的瞳孔突然收缩。她明白这一举动的意义,汹涌的羞怒、疑惑、害怕、惊恐,让她灵台一派清明,正想挣脱曼珠沙华的控制,作出应对。 忽地,她看到桓夜身后的曼珠沙华突然似活过来的触手,摇曳的花朵突然暴涨十丈高,齐齐往桓夜涌来。 “桓夜,小心!”青鸢一声惊呼,却已经晚了。十丈高的曼珠沙华藤蔓缠住桓夜后背,猛地将他扔出百丈之远。玄色身影顷刻就没了踪影。 十丈高的曼珠沙华依然在半空中挥舞轻拂着,全然没了方才花朵袅袅的美艳,张狂而可怖,让青鸢整个视线都成了一片血红。 她慌忙起身,整理好衣衫。方才的绮丽暧昧已然冷静下来,她看向那曼珠沙华顶端,凌空伫立的蓝衫俊影,脸色瞬时冰冷。 姬渊。 他如昔的湖蓝色衫子,无风飞扬,勾勒出俊逸的颀长身影。绸缎般的黑发飘拂过他完美的脸部线条,如琢如磨,星眸剑眉,散佚出凛冽的威严和霸道,君子睥睨天下,放佛整个虚空都在俯首听命,连青鸢都不禁讶然失声。 “吃醋了?”熟悉的男声传来。桓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场中。 他懒懒的斜倚在一柱巨大的曼珠沙华藤蔓上,抄着双臂,唇角有一痕血迹。素日冷峻镇定的男子,此刻却显出一抹诡异的邪魅。 “上面的人早知道了你的存在。我姬渊亲自来拿你,你觉得你跑得掉?”姬渊傲然的一声冷笑,目光却有意无意的瞥了眼青鸢。 桓夜一勾唇角:“你姬大神医前不久才受了重刑,一身道法只怕剩下不到五成。虽然我在你眼中不过是蝼蚁,也不是无一战之力。” 桓夜的挑衅让姬渊眸色一闪,他默默的抽出了腰际桃木剑,四周空气寸寸成冰。桓夜则是仗剑而立,冷峻的目光只是一直视,就能生生取了人性命。 一旁的青鸢心下焦急。二人对立,桓夜终归是敌不了姬渊。而不管桓夜刚才做了什么,较之他被姬渊带走,她更想自己带走他,然后好好责问他,刚才对心爱小姐的不敬之举。 “姬渊,我不许你带走桓夜!“青鸢跃身至场中,水色衫子飞舞在嫣红的曼珠沙华中,让姬渊和桓夜的目光,一时有些恍惚。 第127章 流年羁 “他,犯了罪。”姬渊淡然答道,眸色却有些可疑的闪烁。 “那又如何?” “我要带走他。”姬渊有意无意的瞥到女子凌乱的衣襟,目光些些冰冷。 “不巧,我青鸢,不许!”女子一声娇咤,眸子顿时迸发出熠熠精光。她抽出腰际莫邪剑,立在姬渊和桓夜中间,冰冷的眸子锁定了姬渊。 “”姬渊的眸底瞬时划过一线哀然,浑身可疑的抖了下。但下一刻,他看到似笑非笑的桓夜,浑身顿时迸发出凛冽的寒气,四周的曼珠沙华似乎是臣服听命,瞬时涨高十丈,变为漫天血红。 青鸢眼角一跳。刚想仗剑跃出去,却觉得浑身一僵。龙蛇飞舞般的曼珠沙华簇拥上来,死死缠住了她的腰肢,把她卷到半空之中,让她动弹不得。 “姬渊!放我下来!我不许你带走桓夜!”青鸢在半空中挣扎,拼命的叫喊着。可是姬渊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就把冰冷的目光投向了桓夜。 “!”桓夜眼眸微眯,眸底划过凛冽的杀意,霎那身影飞跃,长剑不带一丝温度的,直攻姬渊每一处要害。 姬渊不屑的一声冷笑。右手平伸,指尖捏了个奇怪的决。顿时,虚空里巨大的曼珠沙华宛如血红的毒蛇,铺天盖地,向桓夜涌过来。 嫣红而婀娜的藤蔓,此刻却成了最可怖的剑刃,缠住桓夜的双手、长剑、脚踝,让男子顷刻就湮没在了一片花色如血里。 “天地玄宗万气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包罗天地养育群生.” 花色血海里,传来镇定的吟诵。顿时缝隙间金光四溢,巨蛇般的曼珠沙华砰的一声,化为血块般的碎片。那一袭玄色衣衫的男子,则手执金光长剑,凌空而立,黑发猎猎飞舞,无比傲然:“姬大神医,我的命是属于小姐的,凭你仙佛鬼魔还带不走!” 姬渊眸色一凝,瞬时更为磅礴的威压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整个虚空里的空气都在冻结,漫天的雪色花海都在哀鸣。 “别忘了,吾乃姬渊。” 七个字从他口中吐出,一字一顿,霸道无比。他双手合于胸前,捏了个奇怪的法印,口中低吟:“帝,光天之下,至于海隅苍生,万邦黎献,共惟帝臣。惟帝时举,敷纳以言,明庶以功,车服以庸。谁敢不让,敢不敬应.” 古老而又庄严的吟诵,放佛唤醒了天地间的神明。桓夜四周的虚空突然泛起了水一般的涟漪,视线都开始曲折,放佛男子头在此处,身在彼处,诡异无比。 空间,开始错位。 “啊——”惯来镇定冷严的桓夜,也禁不住发出了一声惨叫。空间的错位,他手中长剑顷刻碎裂,而他的身躯则被切割、撕扯、分裂,如同蝼蚁,被碾压在空间断层之间。 青鸢骇然变色。 空间之术,乃是上古道法,高深精妙。一方面姬渊竟然能使出,一方面如此洪荒仙术之下,桓夜绝无抵抗之力。 “姬渊!我发誓!有朝一日,必百倍偿还!”巨大的疼痛,让桓夜的双眸发疯般通红,血滴从他七窍里渗出,衬着那撕裂般怒吼,显得无比骇人心悸。 第128章 流年羁 姬渊淡淡一笑,确是上位者的不屑,吐出来的字句却放佛来自地狱。 “上面的旨意,若是你不肯乖乖被拿了回去,则,就地处斩!” 青鸢眼皮一跳,再也无法镇静。心中对姬渊最后那点故交之情,顷刻化得粉碎。桓夜是她最重要的亲人,如果姬渊一定要他的命,则她势必杀了姬渊。 可不待她说话,姬渊忽地转过头来,凝视着女子不善的神色,一抹笑意如云水流淌。 “鸢鸢,若我杀了桓夜,你,会恨毒了我罢。” 男子的语调深处,含着一丝可疑的苍白和无力,放佛夜半的低泣,让青鸢有片刻迟疑。但也只是片刻,她重新冷声道:“放走桓夜!否则,我.” “我,拒绝。”姬渊打断了青鸢的话,淡淡答道。却让人怀疑,是不忍听到青鸢后半句话,而仓促打断。 “那,对不住了。”青鸢脸色一冷,眸底划过一抹坚毅的血色。她浑身被曼珠沙华锢住,只能咬破嘴唇,让一滴滴鲜血滚落到腰际莫邪剑。 这是姜羲木教她的最后一术。她曾经在皇陵中用过,连那魏武宗的轩辕剑圣影都能打破,想来威力颇为巨大。应该能为桓夜争取一线生机。 “天地未分,混而为一,二仪初判,阴阳定位故清气腾而为阳天,浊气降而为阴地.” 清冷又古老的咒语,从女子淌着血珠的檀口中流出,回荡在虚空里。每一个字清晰可闻,却让姬渊湖蓝色的身影抖了下,双目失了一贯的淡然,而变为了惊惧的怀疑。 “鸢鸢!停下!停下!谁教你这么做的!” 姬渊猛地叫喝道,因为巨大的惊疑,使得他脸色都瞬间变为惨白。这让青鸢一愣,不禁住了嘴。这样的姬渊,是她从未见过的姬渊。 如此慌乱,如此,心痛。 “.有何不妥?”就算现在二人敌对,青鸢还是本能的询问姬渊。 “.不,不能再用这个术法,答应我.”姬渊没有直接回答青鸢得问题,似乎很是忌惮这个话题。一贯淡然俊逸的星目有些失了焦距,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让他不住摇着头,声音嘶哑得像是呢喃。 青鸢蹙眉。一时也拿不定主意,能使出空间之术,姬渊的身份必然不简单。这个术法却让他吓成这样,可见绝对有问题。她似乎得得空了,好好盘问姜羲木。 “答应我!不要再用这个法术!恨也可怨也可,我不能让你.”姬渊猛地抬眸,声音有两分颤抖的朗声叫道,最后半句却忽地低沉下来,无力哀然,让青鸢一时忽略了过去。 “可是你,会杀了桓夜。”青鸢平复好心境,重新想到二人敌对的立场。 “杀了桓夜,只因为我会杀了桓夜.”姬渊咧了咧嘴角,泛出一抹苦涩的笑意。他先是嘿嘿低声笑着,身形不稳,后来笑声愈来愈大,几乎成了疯狂的大笑。 “鸢鸢,鸢鸢,鸢鸢呐——”那一袭湖蓝色衫子,丰姿俊逸的男子,凌空立于血色花海中,黑发飞舞,仰头大笑,有些歇斯底里,有些无助凄凉,他只是一遍遍唤着青鸢的名字,语调都有些哽咽。 或许在若干年后,青鸢回想起这一幕,都无法明白,他到底是以怎样的心境,才能那样一遍遍的,呼唤出她的名字。 那是世间最短的魔咒,就那么写下了数千年的结局。 第129章 飞逃离 蓝衣如云,公子陌上无双。曼珠沙华漫天血红,宛如,最美艳的绝望。 “,可好?我放你和桓夜离去,可好?”姬渊渐渐止了笑声,抬眸静静的瞧向青鸢,语调却带了分祈求。 青鸢一愣,也没有多想。一番变故之下,道法诡异,她只想带着桓夜赶快离开。她不禁答道:“放过我和桓夜?那最好不过。” 曼珠沙华渐渐变为正常的大小,虚空里重新花海摇曳,婀娜多姿。桓夜周身的空间也重新归位,锢住青鸢的曼珠沙华退去,虚空里重归寂静。 可是那一抹水色罗裙,那一袭湖蓝衫子,却都没有离去。二人相对而立,静静凝视,眸色里倒映出对方的身影,都有些莫名的涟漪。 “多谢。”半晌寂静后,青鸢对姬渊点了点头。 姬渊似乎想应答些什么,却终于没有说出口。只是恢复了一贯淡然的神色,点头示意,眸底却压抑着莫名的,夜色翻滚。 青鸢狠了狠心,回眸转身,来到桓夜身边。桓夜身上伤痕累累,似乎几处肌骨已经断裂,让他脸色有些发白,被青鸢一碰,他也不禁疼得眸色闪了闪。 “待空了,再好好责问你,对本小姐不敬之罪。”青鸢冷冷的对桓夜道,扶住他的手却没有放松。 方才之事,她并没原谅桓夜,但此刻桓夜的性命更为重要,她到底不愿失去他。 “好。”桓夜低声答道,一如既往的语调和温柔,似乎已从方才的古怪中恢复了过来。 二人正欲转身离去,忽听得姬渊的声音传来:“快些离去,莫要停留。不止我一人,后续追兵赶到,就没有这般幸运了。” 桓夜眉梢一挑,头也不回的道:“多谢相告,不过,方才的誓言,你记好了。有朝一日,必百倍奉还!” 言罢,二人也不管姬渊如何,往空间出口离去,身形一闪就没了踪影。 白茫茫的虚空里,曼珠沙华摇曳,鲜红似一片血海。花叶不相见,永远的情深缘浅。 一抹玉衫倩影忽地出现在场中,绝美的容颜宛如雪山上的清泉,明月般的高雅清艳。可是那一抹湖蓝色衫子却连头都没回,放佛早就预料到了。 “主子,你到底是如此选择了。” 姬渊眸色深了深,负手静立,淡淡应道:“簌,红莲业火容颜不改,我欠你一份情。但不代表,你忘了自己的身份。”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带了慑人的威压,让轩辕簌不禁呼吸滞了滞,眸色划过一线哀然。 “簌,拜见主子。”半晌,轩辕簌敛裙拜倒,叩首至地,温驯的脊背线条下,却传来莫名的一句,“主子,她被曼珠沙华附身了。她一个活人,却被冥府之花依附,主子可要簌去查探一下?” 姬渊依旧的负手静立,湖蓝色衫子像一泊水泽淌开,他没有动静,也没有应答。但轩辕簌却不敢有丝毫动作,只是保持着俯首在地的姿势,虚空里再次陷入了寂静。 钟山后山。林木萧萧。 两抹人影翘首企盼,似乎在等候着什么。旁边一只巨大的异兽,正无聊的拍打着双翅。 “小姐到底能不能救出桓公子。隗亭包含天下三万八千阵,连我都不敢轻易踏足。何况后面还有个大神医追过来。果然,还是我们去接应下罢.”落英搅着鹅黄色的衣角,有些焦急的伸长了脖子。 方陵朔靠在英招的身上,将手中的酒壶悠悠的往嘴里倒去:“凌波仙,好酒好酒!”说着,他似乎还有了分醉意,摇头晃脑。 第130章 飞逃离 落英警惕的瞧了下四周,有些无奈,正想独自去隗亭,却见得两抹身影缓缓行来。正是青鸢,扶着重伤的桓夜。 “小姐!小姐可有受伤?落英得到方夫子的意思,匆忙间就胡乱抓了把草药,也不知能否派上用场。”落英当先跑上去,关切的打量着青鸢,同时从衣兜里抖出一摞药材,便要为二人查看伤势。 青鸢感激的一笑,按住她的双手:“落英,无碍性命。姬渊放过了我俩,但他说后面还有追兵。桓夜不肯被拿了回去,则他们就会要了桓夜的命。我们尽快逃走才是。” 落英吓得脸色一变,指尖的草药刷刷落了一地:“还有追兵?桓公子到底是惹上什么大人物了。罢了罢了,方夫子已经借来了英招,事不宜迟,小姐把桓公子扶上来罢。” 英招神兽也会意的扑腾了下翅膀,蹲下身来,方便落英和青鸢把桓夜扶上去。落英和青鸢又相携着爬上去,寻了个舒服的地儿坐好。 “方陵朔,呆愣着作甚?”青鸢又瞧向方陵朔,男子似乎有些喝醉了,倚在英招身边,浑身酒香,似寐未寐。 青鸢不禁眉头跳了下,她没好气的一把夺过酒壶,叫道:“方陵朔!不上来逃命,若是被仙兵仙将砍了,我可不帮你收尸!” 方陵朔觉察到手中酒壶一空,猛地惊醒,摇摇晃晃的爬上英招脊背,带了分谄媚的笑道:“鸢鸢,把酒给夫子,凌波仙,好酒好酒.” 青鸢脸色黑了黑,瞧着方陵朔带上人皮面具后,变得普通的相貌,恨不得一拳打过去。 “英招,以最快速度,往西边飞!” 女子一声娇咤,英招神兽顿时腾空而起,携风带云,扶摇而上万里,绝云气,负青天,载着一行四人倏忽消失在九霄烟云间。 纵然不是第一次坐英招,但是这万里高空,青鸢还是吓得不轻。落英更是呆呆的蜷在一边,瞳仁都没了焦距。桓夜躺在一边,闭目养伤。 唯独方陵朔依然是那副好美食好美酒的不正经样子,侧躺在英招尾部,一腿蜷曲,指尖玩弄着一壶凌波仙,似乎是美酒醉人,他眼眸微眯,也不知是醒是睡。 英招翻过一个山头,猛然上升的气流让身子晃悠了几下。落英吓得一声尖叫,往青鸢扑过来,紧紧抱住了青鸢。 “小姐,好骇人.。小姐,你这是.”落英惊骇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盯住青鸢衣襟处露出的一痕玉肌,迟疑问道。 青鸢低头一翘。羊脂玉般的肌肤上,有淡淡的红色纹路。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猛地揭开衣襟,羊脂玉般的肌肤上,有淡绯色的纹路,蜿蜒似是一条藤蔓,曲折而上,绕过玉颈,直到耳后,化为一朵淡绯色的花朵纹样。 曼珠沙华。 青鸢想起自己在隗亭虚空里时,被曼珠沙华箍住,后来虽然逃脱,却不知这些东西在她身上留下了这样的痕迹。且不管有何利弊,至少她现在并未觉得不妥。 “小姐,这花样倒是漂亮,不过颜色吓人了点。要不要到下一个州城找人瞧瞧,免得被脏东西附身了。”落英的指尖抚上那绯色纹路,眸底划过一线难以置信的惊疑。 “这是鸢鸢新画的花样?”方陵朔不知什么时候醒了酒,噙笑凑过来,便要抬手去碰青鸢衣襟处的花纹。 青鸢没好气的一把打开他的手:“贼手拿开!罢了,我并未觉得不妥。也不要瞧郎中耽搁时间,现下逃走为紧。等渡过此劫再细细研究。” 第131章 飞逃离 诸人都会意的点点头,唯独方陵朔的目光却一直没移开那淡绯色花样,眸色些些加深。而闭目养伤的桓夜也睁开了眼,莫名的盯紧了方陵朔,似乎在怀疑什么。 “这个花样好似是曼珠沙华,冥府之花,瞧着倒是好看.”落英依旧一副闺中小女儿的心性儿,瞧着那淡绯色的花样,还有些艳羡。可她后半句话却咽在了喉咙里,一道凛冽而深沉的目光从后,把她死死锁定了。 落英咯噔一下,连忙回头,正是方陵朔,勾着个酒壶,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男子的眼眸如同长庚星璀璨的星辰,含着异样的明亮光泽。放佛有万千机密,山河演变在其中上演,让人惊怪只是一双瞳仁,就有那么慑人的意蕴。不用开口说话,就已能摄人心魄。 落英眸色闪了闪,划过一线了然,旋即不引人注意,恭敬地俯下头,似乎是在应允,就是不知允了些什么。 “凌波仙,好酒好酒!”方陵朔的眸色恢复如初,摇晃着空酒壶,醉酒似的大喝一声,却只换来了青鸢一记白眼,桓夜一声不屑。二人并没有注意到方才那一幕,只有英招破云穿雾,翅膀扇得呼啦作响。 诸人似乎陷入了安静。可这难得的安静也被桓夜的一声迟疑打破“小姐,不妙。” 青鸢一愣,警戒的四下环顾,并没有人影,落英倒是吓得连忙拔剑出鞘,满脸紧张。 桓夜扭头瞧向后方,眼眸微眯散发出一股危险的光芒:“小姐,你瞧,后方的山岭有些模糊。是某些高人在急速追赶我们,道法引起了空气流动的异样,才会模糊了视线。这种道行的人,若是想隐身,我们是决计瞧不出踪迹的。” 青鸢蹙眉,姬渊已是道法深不可测,其他的追兵必然不会差到哪里去。上次有姬渊放他们走,这次只怕在劫难逃。 想到这里,青鸢不禁瞧了眼桓夜,些些白了脸色。焦急道:“可否让英招再加快速度?” 方陵朔不慌不忙地在英招背上躺下来,还双手枕着脑袋,悠闲得像是在踏青游玩,他惬意的叹了口气:“英招已经尽力了。若是再快,只怕会迷了路。” “英招是神兽,怎会迷路?”桓夜不善的瞥了他一眼。 方陵朔燕尾般的浓密睫毛,懒懒的扑了下:“这英招活了几千年,老眼昏花了,速度一快,自然瞧不大清方向。” 桓夜眸色一闪,就要拔剑出鞘与方陵朔理论,青鸢连忙制止道:“罢了。闲了你二人再慢慢打去!迷路总比没命了好!方陵朔,让英招加快速度,无论去哪儿,先逃离此地!” 方陵朔淡淡一笑,扶了扶英招的皮毛,顿时,英招放佛得到了指令,会意的速度陡增,顷刻间腾高三千丈,一飞绝天三千里。 四下的景象全然看不清,只化作流动的线条,在诸人身边飞速闪过。急剧擦过的空气都变得灼热,刮得几人的皮肤火辣辣生疼。蜂拥而来的气旋儿让诸人呼吸困难,只能被呛得满脸眼泪,好不狼狈。 “”落英又哭又怕,紧紧抱住青鸢的手,眼睛都不敢睁开。 青鸢抑制住高速带来的恶心感,僵硬的一笑:“无妨无妨.。多吹风长得高.” 她透过泪眼朦胧,瞧得英招尾部的方陵朔,依旧一副闲闲的样子,躺在那里,修长的指尖玩弄着莲瓣青瓷酒瓯,素衫黑发像水一般淌开,一双星眸有意无意的瞧向了她和落英的方向,眸底有些异样。 青鸢心下生疑,这夫子虽说不正经,现下境况也未免悠闲过度了。她正想问两句,忽然觉得英招身子一抖,旋即整个打了个转儿,陡然往下坠落。 诸人顿时惊叫成一片。 第132章 八卦地 前时几人乘坐英招,便跌落弱水,如今又不知是什么缘故,眼瞧着又要从半空掉下去。 青鸢不禁头疼,死死抓住英招的皮毛,对方陵朔叫道:“方陵朔!这头英招果真年纪大了,不中用的拿去宰了!” 方陵朔只是噙笑应了声,指尖酒壶的酒却没有洒出一滴,只是瞧向身后所谓追兵的方向,眸色有些诡异的暗了暗。 落英吓得几乎哭了出来,桓夜本身就有伤势,如今更是伤疤裂开,浑身都鲜血淋淋。 一行人或是惊或是怕,都不能阻止英招急剧坠落的方向。隐隐看清下方是一片山谷,层林叠翠,幽谷深绿。 片刻后,随着几声惨叫,几抹人影像石头般,噗通噗通坠落在这片深谷中。片刻后,就恢复了寂静,四下却是连林鸟都没有惊起一只。 青鸢已是面如金纸,齿关都还在发颤,她按住腰际的莫邪剑,警戒的起身一瞧,自己浑身上下虽然伤痕累累,但从万里高空坠落,她却丝毫无伤性命。 四人走散,方陵朔和桓夜不知掉到什么地方去了,唯独落英躺在她身边,还似噩梦惊醒般,傻傻的簌簌流着泪。 四下寂静,没有鸟鸣,没有水声,连一丝风儿,一丝空气的声音都没有。 “落英,可有大碍?”青鸢不敢耽搁,上前扶起落英。和她一样,落英也是性命无碍。 落英恍恍惚惚的擦了擦泪珠,道:“怪哉怪哉,从几千里的高空坠下,我落英还能活着?这不是幽冥地府?” 青鸢打量了下死寂的山谷,低声道:“别说傻话。我们都活着。这事儿古怪得很。况且,你起来瞧瞧,这个地方,大有古怪。” 落英这才恢复了些清明,扭头一瞧,也不禁握紧了腰际长剑:“小姐,太过安静了。” 寻常的俗世山谷,至少会有风声,鸟声。但此地却死寂得像是万物静止,诸人只是被困在一个玻璃罩中,成为世间独角戏的主角。 联想到几人从高空中坠落都不死,英招突然的失去神力而无法飞翔,青鸢突然一个激灵,想到一处只见于经书而不现于俗世的地形。 八卦永生之地。 山谷中间区域是,百里范围的平坦土丘,外部有三环山峰,这三环山峰彼此相对,分别组成了乾,坤,震,巽,离,坎,艮,兑八种卦相。 山川自成阵法,阴阳均等,脱离三界乾坤,自成一方世界。 于此地内,气息不流,永生不死,道法仙术都会失去效力。是故,才会有这般奇景。 “八卦永生?那就怪不得了。落英素日只在经书上瞧过,如今能亲自近来,倒也是开了眼界。就是不知桓公子和方夫子掉到哪里去了。” 落英前半句还有些了然的欣喜,后半句却有些焦急,说着便要起身去寻找二人。 青鸢一把按住她:“罢了,先待着。他们二人道法比我们好,自然会来寻我们。此地古怪,你我二人还是原地等候为好,以免到时错过了,还横生变故。” 落英点点头,坐到一旁去了,青鸢也闭目假寐,恢复体力。山谷中顿时又恢复了死寂。 而在不知名的另一片山林中,两位男子正相对而立。二人中间树枝折断,石块碎裂,无数剑影刀痕,朱砂符箓。空气里都是股硝烟味儿,地表更是多了条深达数丈,蜿蜒数里的沟壑,显然发生过激烈的争斗。 “方夫子是故意把我四人分开的罢。好一个瞬时转移术。”桓夜手执长剑,长身玉立于一棵楠木树顶,冷峻的面容凝了层霜,看向方陵朔的目光杀意腾腾。 第133章 八卦地 “是,又如何?”方陵朔淡淡一笑,语调温和。那一袭素色衫子,凌波立于湖面。 衣角未湿分毫,湖面波澜不起。易容过的普通容颜上,一双眸子宛如冰雪中的宝石,熠熠精光让人受了蛊惑般,心智恍惚。 不待桓夜回答,方陵朔又悠然续道:“你的身份已经暴露,上面不会放过你。你待在她身边,就是为她惹来祸患。就算她不舍得你死,我,却舍得。” 桓夜目光一僵,有些凄凉的冷笑道:“这个我自然知晓。不过,我倒要先问问夫子,你是由了我真实身份的事,意欲除去我,还是为了我和小姐的情分?十一年朝夕相处,你方陵朔不过是后面插进来的人,那些不曾有过你的岁月,你必然是嫉妒得发狂罢。” 方陵朔的眸色顿时幽微如夜,他似乎低低笑了声:“你,似乎说得更对些。” 男子最后一句话含了森然的冷意,傲然的霸道,如同来自地狱的钟声,让微微震彻的桓夜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得那湖泊中的湖水,顿时翻涌凝结为高达数丈的水龙,咆哮着转瞬之间就向他扑来。 “小姐喜欢吃腌酸黄瓜,夏天热时惯了用它来下茶泡饭,十岁的小姐喜欢爬到屋子前的楠木间去看书,我怕她不留神掉下来,给她做了个竹榻,她便把那儿当成了书窝,满地乱撒红泥花生壳,十二岁的小姐经常去后山一块白石上发呆,发着发着呆就睡过去了,然后等着我把她抱回屋.” 桓夜低低的语调像是来自时间深处,含着一分温柔和挑衅,每一个字都像利刃一般向方陵朔砸过去。 方陵朔垂下头,看不清神色,只是那一袭素色衫子连同绸缎般的黑发,在水龙激起的气旋中猎猎飞舞,带起无数疯狂的气流。 他伸出一只手,食指中指并成剑状,愈发急速的上下舞动。湖水凝成的水龙放佛得到了指示,震天动地一声大喝,身形暴涨百丈,杀气腾腾的向着那渺小的玄衣男子扑过来。 桓夜眉梢一挑,取出一张符箓贴在宝剑上,旋即喃喃低吟:“云篆太虚浩劫之初,乍遐乍迩或沉或浮,五方徘徊一丈之余,天真皇人按笔乃书.” 顿时,山林间的泥土放佛被召唤,化为气流升腾而上,围着桓夜的宝剑,缠绕、飞旋。 水龙携带着浩荡声势,转瞬即至,桓夜持着那柄被泥土缠绕的宝剑,一声朗喝,翻身跃起,宝剑所过之处,水龙纷纷溃散推却。 “好道行。看来,你真的已经全部解封了。不过,你以为,这样就能敌过我?”方陵朔抬眸,薄唇弯成好看的弧度,语调却带了轻蔑和冷意。 桓夜重新立回楠木树顶,仗剑而立,眸底忽地溢满奇异的神采:“十一岁的小姐初掌屠鸢,每次人前见了杀戮之事,回来后就抓着我的衣角哭,小姐也会常做噩梦,梦到仙人来拿她,梦到沈府将她驱逐流放,我必得子时偷偷瞧她眼,是否被惊醒,泪痕是否干了,然后为她讲点昆仑传闻哄她入睡.” 桓夜依旧用那来自回忆深处的语调,柔柔的诉说着,这一切,这每个字,让方陵朔的身子可疑的颤抖起来。 “够了,够了,住嘴.”方陵朔垂下头,低声梦呓。 “小姐爱吃荷芽鸡菘卷儿,贪吃夜宵又怕长胖.”桓夜挂着抹冷笑,并未住口。 “给本公子住嘴!” 方陵朔一声朗喝,猛地抬头,双眸竟然变成血红。最后一个字落下,一股磅礴的威压从他身上散佚出来,化为慑人的气流冲天而上。世间的所有生灵林木山川都在哀鸣,山谷更是隐约颤抖,祈求饶恕。 王者之怒。 第134章 八卦地 那一袭素衫男子,黑发在空中疯狂飞舞,瞳仁风雪呼啸,含着睥睨天下的傲然,放佛世间生杀予夺都在他一念之间。如此威压,如此霸道,让桓夜不由的住了嘴,甚至有片刻的恐惧,想俯首向他求饶。 “她的十一年没有我,而她的一辈子,本公子要定了!” 顿时,八张金光符箓出现在方陵朔周身,以八卦阵型,悬浮在方陵朔周身。 “一敕不降,道灭于无,二敕不降,道绝于仙,三敕不降,斩首献天!” 瞬时之间,天地俯首,山谷间突然暗下来,晴空突然乌云滚滚,雷电汹涌,一缕缕金光在正中汇聚,滋滋作响,逐渐凝结为一只金光大手。 天地间顿时狂风呼啸,山谷间飞沙走石,无数的林木花丛瞬间化为粉末。湖水倒流,幽谷断裂,简直是天地毁灭的境况。 桓夜的脸色顿时有些凝重,他心下一横,剑刃倒刺入胸一寸,心头血顺着剑刃流遍剑身,整个宝剑顿时焕发出奇异的光泽,映亮了昏暗的天地。 因为取出心头血,桓夜的脸色有些苍白,眸色冰冷地低吟咒语,可还未企口,金光大手忽地一掌拍来,玄衣男子顿时像只麻雀般被扇了出去,一路撞击出沟壑十里,最后一声巨响,竟然撞坍了半座山丘,方圆数丈的凹陷,石块砂砾轰隆隆的滚下来。 差距,骇人的实力悬殊。 没有任何还手之力,那被嵌入山丘中的男子,也不知是死是活。唯独那湖面之上,凌空而立的素衫男子,一脸傲然和蔑视,放佛,世间主宰。 “离开她。”方陵朔轻飘飘的三个字,却让那半座山丘轰然倒塌。 “不.”桓夜从一堆石块里艰难的站起来,俨然成立个血人,长剑早已碎裂成粉末,可他的眸色却没有丝毫畏惧,愈发坚毅如冰岭。 一个字的回答,让方陵朔眉梢一挑,浑身上下散佚出危险的气息。他食指并剑,微微一动,顿时,那乌云中的金光大手再次迸发,轻轻松松的提起桓夜,一把将他扔了出去。 绵延万里的山岭传来接连不断的轰响,数十座山峰放佛受到了什么撞击,接连破开大洞。山岳震彻,天摇地动,百兽哀鸣,云气翻涌。 若是旁人见了,定要大惊失色。那一路把山峰撞开大洞的,放佛是一玄色人影,像一个骰子般,被掷落到一处山凹中,巨大的冲击力,让山凹四周的山峰全部龟裂,轰隆一声,纷纷陷入地底百丈。 “离开她。”方陵朔立于英招背部,飞遁而来,一袭湖蓝色衫子不惹半点尘埃。神态悠闲,举止高雅,唯独冰冷的语调,似乎要把人的魂魄生生撕裂。 “.不.”桓夜再次从一堆废墟里站起来,浑身千疮百孔,鲜血如注,完全失了人形。胸前飞着一张符箓,散发着血光,形成淡淡的罩子,护卫着他留下这一口活气。 方陵朔眸色愈深。食指并剑,划出一个恶魔般的轨迹,偏偏姿态优雅得,像是在春华明媚中,去探一枝杂花生树。 金光大手再次而动,竟然是一把按住桓夜,将他硬生生按入石地十丈。山凹处的平原顿时裂开了蛇龙般的沟壑,而那玄衣男子的中心地带,则是宛如天雷轰炸过的巨大石坑。 金光大手宛如破天而来的上界之怒,那一袭素衫身影则似踏云而来的神祗,四周天翻地动山河碎裂,都没有惹脏他的衫子一丝,四下狂风呼啸,天地变色,他的衣衫黑发却纹丝不动,脸上轻蔑的表情,已然将金光大手巨压下的男子,看成了死物。 “离开她。” 没想到,金光大手隐隐颤抖,似乎下面压着的男子,在奋力挣扎。微弱但是坚毅的声音传来:“无论问多少次,我告诉你,!” 第135章 痴儿女 那话音刚落,金光大手放佛被激怒,迸发出愈发恐怖的巨力,又是一阵天崩地裂的轰响,金光大手再次往下压去。山凹所在的大地都开始颤抖摇晃。 “你不允又如何,他们不允又如何。我方陵朔,就是,要定了她一辈子!” 方陵朔冷冷的一笑,指尖微动,金光大手抬起,山凹中心顿现数百张的石坑,而那个玄色身影已经渺小的看不见了,不知道是否,已经化为了肉酱。唯独还有张血光符箓,闪着幽幽的光,并没有落地。 那金光大手一愣,再次举到石坑上空,又要一个巨力压下去。可长久的迟疑与沉默后,那只金光大手终于撤了回去,最终消散无踪。 云开雨散,晴空重现。除去遍地废墟,天地间重回安宁。 那抹素衫身影伫立良久,旋即转身离去。身形飘忽在天地间,闲雅放佛踏雪寻梅。隐隐的,听得他一声低语:“落英,开始封印.” 而那石坑之中,一抹玄色身影躺在血泊之中,浑身笼罩着一层光罩,守护着那一缕气若游丝。男子猛地睁开眼,死死盯住了方陵朔离去的身影,眸底夜色翻涌,散佚出凛然的恨意,寸寸成冰。 “方陵朔,此仇必报!鸢鸢,由我来守护!”桓夜声音嘶哑,眼角有血珠滚下。他忽地捏碎了身上的一个玉玦,顿时,一个虚幻的人影浮现在男子身后,瓜子脸上桃花眼娇俏。 “夭颜见过桓公子。桓公子第一次召见夭颜,夭颜受宠若惊。” 桓夜丝毫不为所动,眸色愈发冰冷,杀意都凝成了实质:“带我拜见北阴酆都大帝。” 李夭颜咯咯一笑,两靥胭脂娇俏。她柔柔一福道:“我罗酆山花间楼,早就恭候好公子大驾了。大帝说,公子总有一天,会来我酆都。” 二人的对白并没有旁人瞧见,只有这一片废墟山川,无语倾颓。 另一边。某处山谷。八卦永生之地。 两抹倩影静静的坐在一边休息,没有风声,也没有鸟鸣,绝对的寂静中,甚至能听见二人睫毛扑闪的声音。 可是忽地,鹅黄色衫子的落英猛地睁开了眼,似乎是听到了什么,眸底划过一线了然,可是身躯却可疑的颤抖了下,似乎哀恸不堪。 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在八卦永生之地却显得格外显眼。青鸢睁开眼,疑惑道:“落英,出了什么事?。” 落英眸色一闪,转头看向青鸢,脸色瞬时恢复了常态。她起身,向青鸢走过来,一步步踏得很是轻柔,脸上挂着如昔的温婉笑意。 “小姐,我的娘亲是个卑贱的蛮夷奴隶,我爹一夜风流生下了我。我从小在暗无天日的地窖里长大,,,许我以无上的道法,,把命交给他.” 女子的音调温婉,却宛如从时间深处传来,有些恍惚的不稳。这样的落英,让青鸢觉得陌生,甚至,些些可怖。 “??” 落英淡淡一笑,恍若没听到青鸢的疑问,反而瞳仁里升腾起夜色,渐渐失去焦距。 “,,他那样的人,我只能在他身后的阴影里,,九千九百劫难,天雷锻体,日夜苦修,换来什么天才之名,不过是想站在他身边.” 落英走到青鸢面前,蹲下身,凝视着青鸢,眸底压抑着滔天惊浪,压抑地翻滚。让青鸢都微微骇然,僵硬着不知是否该推开她。 “八卦永生之地,是最好的封印之地。但道法受禁,唯独以命献道,血祭三清,,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第136章 痴儿女 青鸢感到有些窒息。无数的隐秘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蜿蜒,而她俨然是棋局中心人,却丝毫不明暗流涌自何方。连落英的话,在她听来都有些吃力。 “落英。你,会道法?什么是封印青鸢。他,是谁?” 落英突然咯咯一笑,两靥明艳如花,衬着那愈发阴翳的眸色,散发出骇人的诡异,美艳的绝望,恍若地狱里盛开的曼珠沙华,荼蘼到极致。 她竖起一根青葱食指,轻柔的抬起青鸢下颌,细细凝视着青鸢眉眼,古怪的咧了咧嘴:“为了成为于他最有用的人,为了站在他身边。掩盖道行,强壮欢颜。谁知道这场局的最后,他竟然是要我成为祭品。为你封印青鸢。” 落英的眉眼开始一寸寸扭曲,眸底迸发出凛冽的恨意,捏住青鸢下颌的指尖猛地用力,让青鸢不禁仰头,脑门开始一丝丝剧痛。 她些些明白,似乎落英从一开始认识她,追随她,就是某个人的命令。而如今那个人为了她封印青鸢,要牺牲落英的性命。 “落英。我自问,从未愧对于你。我自问,从来待你若亲。。”青鸢艰难的答道,她的下颌已经受伤,滴滴血珠滚下来。 落英朗声一笑,声音嘶哑得如同老妪:“青鸢,为什么呢?我日日待在你身边,却还是不明白你是怎样的女人,为什么独独你,倒映在了他的瞳仁里。” 青鸢心中大急。落英似乎有些神志不清,似乎她对那个男子用情颇深,也是可怜人。可还不待她回答两句,便觉得眼前一花,身形顿时像石头样被扔了出去。她根本来不及反应,后背便重重的撞落在石地上,雷鸣般的轰响,山谷被瞬间砸出一个方圆几里的凹坑。 “哇——”的一声,青鸢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她能听到浑身骨骼碎裂的声音,身体被碾压的剧痛,让她顷刻咬破了红唇,指尖掐近掌心肌肤数寸,鲜血汩汩淌了一地。 而在方才她的位置,落英手执桃木剑,浑身竟有隐隐的火光跳跃,放佛在燃烧着什么。火光流动着向桃木剑汇去,让桃木剑幻化出十丈巨影,只是轻轻一击,就让青鸢筋骨碎裂无法动弹。 青鸢瞳仁猛地收缩,不禁哑声叫道:“燃烧本源?落英你疯了,你简直是在自弑!我青鸢从未亏待过你,封印什么的我也不愿牺牲你去做。” “闭嘴!”落英勃然变色,一声朗喝,又是一剑毫不留情的斩来。青鸢本能的抽出莫邪剑挡去。莫邪是上古名剑,在道法仙剑面前,也能抵挡片刻。 尽管如此,青鸢亦是面如金纸,额角满是冷汗:“落英,我不会让他伤害你!我青鸢,还不至于为了什么鬼屁封印,牺牲自己的亲友!” 落英的眸色闪了闪,桃木剑有片刻凝滞,但只是片刻,那本源之火燃烧得愈发盛大,放佛整个女子的生机都在燃烧流逝。 “你不许?他允么?没有他想要而得不到的东西,没有人敢违逆他半句话。他要我为你封印,我却伤了你。彼时在他手中,我会死得更惨。你信么?八年忠心与追随,我只会像那,没用了的蝼蚁。被他抽魂炼魄剜骨鞭神。” 落英的音调突然带了恐惧的颤抖,她突然捂住耳朵,发出刺耳的尖叫,凄厉又疯狂,寂静凝滞的八卦永生之地,都开始崩溃和扭曲。 “青鸢!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落英凄厉的尖叫着,浑身本源之火燃烧更盛,旋即数十张符箓飞扬而出,血光大盛。 “天元海神,伯虎母。流降,木金火土。雨伯,雷火。敕玉清。” 随着咒语的呢喃,以本源之力驱动的道法,终于突破了八卦永生之地的天限。 无数条山河湖泽,从虚空各个方向凭空出现,汹涌奔腾,向青鸢涌来。水声哗啦,整个空间都被水泽湮没。 青鸢大骇。秋水目终于盈满了惊恐,她颤抖着摇摇头,想学着落英的法子,燃烧本源之力,驱策些符箓,至少留下一条命。可还不待她伸手去取,便听到手臂咔擦一声,手骨断裂的声音。 四肢筋骨俱断,完全不听她的使唤,莫邪剑无力地,哐当一声落在地上。滔天的水泽汹涌而来,顷刻就湮没那青衫倩影。 第137章 痴儿女 彼时还丛林叠翠的山谷,顿时成了一片汪洋。方圆数百里,波光粼粼,涛声震天。而汪洋之上,一名鹅黄色衫子的女子,脚踩桃木剑,凌空而立,冷冷的瞧着水泽中,隐约可见的,一抹倩影的挣扎。 “落。”青鸢肺腑针扎般的疼痛,想控制呼吸却越来越紊乱,她刚喊出一个落字,大段的水就从她的口鼻灌进来,便再也喊不出声音。 碎裂的筋骨完全麻木,可青鸢仍然死命的驱动着它们扑腾,但那澄澈清亮的水泽在此时却变得如地狱一般恐怖、阴险,它不给青鸢任何机会,反而一丝丝榨尽青鸢肺腑里的空气,让她感到身体渐渐沉重,像铅坨一般,向下直直坠去。 落英脚踏桃木剑,飞进海泽水面,瞧着坠下去的女子,她一把伸手将她抓住,却没有将她提出水面,反而让她除了被抓住的手露出水面,其余的都沉在水里。 宛如一个玻璃箱子里,封印着的佳人。 “青鸢,知道么?我每日都像溺水的人,透过水面的光影,看见他就在那里,可我却偏偏碰不到。然后我不停地沉下去,沉下去,每一日都在逼近死亡。他便是那样的人,用完了的棋子就会扔掉。” 青鸢严重缺氧,大脑里嗡嗡一片响。双目视线都开始模糊,透光眼前的水光幻影,她看见那鹅黄色罗裙的女子,眸色凄婉如同,夜色中燃烧的牡丹。 “可是青鸢,那样可怕的人。我还是不顾一切的想从水里爬上来触碰他。哪怕就是要沉下去,也希望透过水光。他能看我一眼。不是作为棋子,而是落英这个人。” 落英抓住青鸢手腕愈发用力,指尖隐隐发白,能听见那手骨碎裂的声音,继而鲜血从青鸢的手腕淌下,滴落在明澈的水泽中,绽开一朵朵罪孽红莲。 浑身的疼痛和缺氧的碾压,让青鸢神志不清,只能像个傀儡般任落英摆布,她听不大清落英在说什么,只是记得那双眼眸,让她觉得可怜,彻骨的哀然。 四周视线所及之处,都是水光潋滟。干净得像初春的雪,像琉璃一般的幻境。可就是这般的绝美中,青鸢只觉得冰冷、无情、可怖,所有的生机都在呼啸远去。让她浑身轻飘飘的如同一只蝴蝶,放佛梦幻泡影,就要从这个世间消失。 如此美,如此澄澈,如此,怨魂白骨。 落英诡异的一笑,浑身本源之火渐渐暗淡了下去,那及腰青丝瞬时化为雪白。她松开青鸢的手,瞧着女子像颗石子般坠下去,忽然笑得像个孩子。 “小姐,你说,落英第一次违背了他的命令,他会不会。看我一眼。” 言罢,鹅黄罗裙的女子就倒了下去,从桃木剑上坠落,噗通一声也落入了水泽里,那白发飞舞,宛如最后的绝唱。 八卦永生之地,似乎恢复了平静。可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一纸符箓破空而来,闪着金光,贴在水面。万里水泽放佛听到了诏令,粼粼波光闪了片刻,忽地化为虚无。两抹女子倩影现出在山凹间。 前后不过须臾,山谷再次恢复了原样,唯有石地林间的小水洼,还在提醒着诸人方才,这里是万顷碧波,滔天巨浪。 一声长鸣,一只人面鸟身的异兽呼啸而来。他的脊背上,立着两抹人影,当先的湖蓝色衫子,风采高雅,萧疏轩举,唯独眸子有些冰冷的不快。他身后乃是一名道姑,指尖还保持着使符捏诀的姿势。 竟然是姬渊,和鄯州州城,与青鸢一面之缘的雾罗。 第138章 离险地 “居然是燃烧本源之火,使出了这般水咒。可惜毁了这片八卦永生之地的景致。”雾罗道姑摇了摇拂尘,悠然的叹息道。 姬渊瞧向那昏死过去的青鸢,眸色深了深,指尖一动,也没见得多余的动作,便是一道金光卷起女子腰肢,把女子带到了异兽背上。 “还好,筋骨碎裂,没让她使出那个道法。”姬渊细心的让青鸢以一个舒服的姿态躺好,不知捏了个什么决,那湿透的衣衫的青丝瞬间就干爽如初。 “回山。”姬渊淡淡的吐出两个字,雾罗却不敢耽搁,目光有些怜悯的瞧向山凹中,同样昏死过去的落英,眸色有些异样。但她终于没有说什么,只是轻拍异兽的脑袋,便是一声长鸣,异兽掉了个头,向来路飞去。 姬渊有些警戒的瞧了眼后方,似乎在防备什么,见得并无异样,才掏出几张符箓放置到青鸢身上,低吟咒语,为她疗伤。 “清清,心下丙丁。右南斗,左七星。吾能混元,天地生。” 雾罗瞧着姬渊细心的样子,甚至为了让青鸢舒服,还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叠了个小方块,让青鸢枕在上面。她不禁叹了口气道:“飞廉乃是风神,脚力极快。上面的追兵都被甩在后面了,不会让青鸢姑娘落在他们手中。不过,姬大神医,你这可是窝里反呐。” 姬渊的眸色并无丝毫动容,并没有在意雾罗的话,反是瞧着女子苍白的脸色恢复了些些血色,眸色泛起了一缕波澜:“丹药给我。” 雾罗一愣,没好气的将小瓷瓶扔给他:“大神医省着点用。这可是昆仑仙品,我自己都还藏在箱底。你如此为她,只怕她现今都防备着你。” 姬渊眸色一暗,指尖僵了僵,但只是片刻,又恢复了优雅的淡然。他打开瓷瓶盖,将丹药一股脑儿给青鸢灌了下去,瞧得雾罗直喊肉疼。 片刻寂静后,淡淡生机终于萦绕在女子周身,她燕尾般的眼睫毛扑闪了下,又猛地咳嗽几声,吐出几大口水。 姬渊连忙掏出一张罗帕,便要抬手为她拭去唇边水渍,忽地几人身后传来雷鸣般的轰响。天际处,有风云翻滚,云层喧嚣。 雾罗顿时面色凝重,凝神谛听,蹙眉道:“大神医,怕是他们追上来了。真是可笑,他们都是你的手下,却要杀了你保的人。你这个掌柜的,也不容易。” 姬渊脸色从容,依然不慌不忙的为青鸢擦拭干净水渍,又将自己的外袍盖在她身上。方站起身,瞧向身后的异象,眸色加深:“雾罗,拜托了。” 雾罗扑哧一笑,拍了拍姬渊的肩膀:“罢了罢了。谁让你和那小子一样,都是死心眼。你只顾去和他们虚与委蛇一番,止住他们往这边追来。我命着风廉,带着青鸢上山。你安顿妥当后,再寻来便是。” 姬渊点点头,感激的对雾罗俯身一揖:“有劳。”言罢,湖蓝色衫子就脚踏桃木剑,腾云驾雾消失在天际。 似乎是察觉到情况的危机,飞廉神兽也加快了速度,翅膀几个忽闪间,腾飞出万丈。天光云影在二人脚下飞速逝去,空气呼啸成一卷卷气旋儿,可是飞廉背上,两名女子的青丝黑发丁点儿都没有拂动,只是柔顺的伏贴下来。 那躺着的女子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水混着鲜血,被大口大口的吐出,雾罗忙拿了姬渊留下的罗帕为她擦拭干净,好一阵忙活,女子才朦胧的睁开了眼。 第139章 离险地 “。雾罗?我难道,来到了冥府?”青鸢费力的挑开沉重的眼皮,脑门仍然疼得厉害,筋骨碎裂的剧痛却好了很多,肢体虽然虚弱,却已能够自如运动。 “姬大神医和我救了你,不然你早被溺死了。”雾罗把青鸢扶起来,念着姬渊耗掉了她一瓶仙丹,颇是没好气的解释道。 青鸢一愣,“姬大神医”四个字顿时砸得她灵台清明,让她浑身一个激灵,警戒的跳到一旁:“姬渊违背了诺言?你和姬渊,都来要我和桓夜的命么?” 雾罗叹了口气,把方才从水里捡回来的莫邪剑递给青鸢,应道:“若是我们要你的命,还把你从水咒里救出来又杀一次?这未免太繁琐了,我雾罗可不喜。” 青鸢微眯了眼,整理着混乱的线索,生死几度游走,让她无法放松警惕,冷冷的迟疑道:“我们,这是往哪里去?姬渊又在何处?” 雾罗瞥了眼后方翻滚的云层,似笑非笑道:“姬大神医出去训小喽啰了。我们,往西边儿山头去。” 青鸢心底一凉。西边儿山头,最著名的当是仙山昆仑,此外还有围绕昆仑的诸多附属山脉,都是仙宫所在,道家圣地,以一宫一阁一轩楼为尊。 她猛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抓过莫邪剑横在胸前,眸色瞬时雪色凛凛:“你们要拿我作为人质,然后逼出桓夜。道家高人的话,真是时时信不得。若我说不去,你是否要将我就地正法?” 女子的语调森然,最后几句甚至含了嘲讽。握住莫邪剑的青葱食指,因为惧怕、迟疑,还有可疑的哀恸,而微微颤抖。 “我和姬大神医,并无恶意。”雾罗一字一顿,正色应道。却没有做过多的解释,似乎其中,也涉及到颇多隐秘和利害。 云层在二人身边急速退去,背负青天,气流翻滚,却没有吹拂起二人的衣角分毫。 青鸢的眸色深了深,她和雾罗交情并不深,姬渊又不在场,她实在怀着一分迟疑,雾罗所言真假。况且,她总是觉得,没有桓夜在身边,她独自去西域诸神山总有些古怪,放佛就是一个局,等着她踏进去。 不仅是桓夜,也是为着她青鸢。 “我再说一遍,我,不,去。”青鸢捏紧了莫邪剑,深深吸了口气,多方考虑下,她只能狠心做出最保险的决定。 就算雾罗救了她一命,但如果真要上昆仑,也必须让桓夜陪在身边,才能稍许应对。 “青鸢,此次西行,虽然你会受点苦头,但不至于丢命。但若是你不去,则我和神医,都无法保你周全。”雾罗沉声应道。 青鸢眉梢一挑,想到方才落英的水咒,几乎取了她性命,不由的划过一抹哀然的冷笑:“曾有人追随我一年多,生死之谊,佳人温婉。可是方才,她却一纸水咒,毫不留情的置我于死地!” 雾罗一愣,不知如何回答。而青鸢的身子开始微微颤抖,似乎是想到了不堪的往事,眸子有些发红:“雾罗,我们不过是第二次相见,我该信你么,我不该信你么?我到底该信谁?还是一个人最安全?” 落英曾为她当过刀剑,她也曾为落英发怒,杀过赵鹤紫。她是为天所弃的青鸢,难得有一珍惜之人,便是倾心相待。不想一朝背叛,那滔天的水泽让她在那一刻,心痛得,就已经死去。 为天所弃,生为不祥。还是为人心所弃,白首相知犹按剑。 “雾罗,对不起,我不敢信你。我还想活下去,我还不想就那么死了。”青鸢摇着头,满脸无助和哀然,方才的可怖回忆,和那女子的恨意,让她头痛欲裂。话到一半,眼泪就簌簌的滚下来。 第140章 仙舟遇 “青鸢,你冷静点。等到了山上,我再请姬渊给你解释。”雾罗瞧出青鸢有些神志不清,想来是方才厄运打击太大。她不由的柔声安抚,想把她拽过来。 青鸢戚戚一笑,噙泪而笑:“雾罗,对不住了。至少这一刻,我们还算是半个故友。” 最后一句话带了分嘶哑,戛然而止。旋即那水色罗裙的女子忽地,仰头往飞廉神兽身上跳下去。罗裙被气流鼓得呼啦作响,顷刻就没了踪迹。 “青鸢——”雾罗大惊,姬渊托她照顾人,她也不好交代。她不敢耽搁,连忙驱使飞廉往下直飞,顺着轨迹查去。 可是一路只见得云层翻涌气流呼啸,四下腾飞了数百里范围,并不见得任何佳人气息。 “定是半路被劫去了。”雾罗一个激灵,想到一个可能,不由的愁眉紧锁,对方在暗处,她在明处,也不知如何应对。只能想着先回山,和姬渊碰头后,再商量对策。 飞廉神兽重新腾高百丈,载着一名蓝袍道姑,朝着原先的轨迹,往西边诸仙山飞去了。 这边,从飞廉身上跳下的青鸢急剧坠落,猛烈呼啸的气流宛如千把利刃,刺得她浑身剧痛。她只能闭了眼,眼泪还是被迎面而来的空气,激得直往下流。 速度过快,使得她呼吸都被压抑,只能屏息凝视,摸出怀中符箓,想着使一个法诀,召点仙兵仙将,让她平缓着地,不然这万里距离下去,只能摔成肉酱。 可还不等她想好对策,便觉得背部一个重创,旋即一阵稀里哗啦的巨响,她接连撞破好几层东西,最后重重的落入了一个水池里。 哗啦一声,水花四溅。青鸢扑腾着浮上来,发现自己泡在一个池子里,发髻凌乱,衣衫湿透,好不狼狈。而四周俨然一处殿堂,无数人正大眼瞪小眼地瞧着她。 男子,四下都是男子。周身除了腰际遮羞布,再无遮蔽。 纵然和方陵朔早是春风一渡,青鸢也从未如此大量的,瞧过男子躯体。灵台便是哐当一声响,立马空白一片。呆呆的飘在池子中,不知应对。 “这位仙子,此乃君子温泉,仙子走错了路罢。”一名男子斜倚在池子一角,瞧着青鸢似笑非笑。温泉池内热气朦胧,仍能辨别出他大理石般,毫无瑕疵的肌肤胸膛,还有那不弱于姬渊的,容颜俊朗。 青鸢顿时两靥烧红,道了声“借过”,手忙脚乱的从温泉池里爬出来,跌跌撞撞的便欲往门口跑去。可是她本就对此地不熟,加之热气朦胧,便是闯了半天,也没找到去路。反而弄得一身大汗,愈发难堪。 四下静悄悄的。所有男子都愕然的,瞧着这位女子笨拙的逃窜。那倚在池角的男子更是噗嗤一笑,忽地翻身出池,指尖一动,一件嫣红袍子就遮盖了那颀长的身形。 他挡在女子面前,笑道:“仙子不识得路?可要在下带仙子出去?” 男子高出青鸢两个头,青鸢只能微微抬眸,看见他线条完美的身形,一件袍子胭脂绯红,似乎是闺中颜色,却在他身上穿出了别样的妖艳魅惑。袍子宽大,不知是什么料子,流转着水一般的光泽,露出胸膛一痕肌肤,宛如冰山上玉石雕琢的白皙无暇,线条紧致毫无赘肉,似掩非掩,露出慑人的诱惑。 青鸢片刻的惊艳后,已经恢复了镇定。毕竟方陵朔和姬渊各个风华无双,她已经多少有了免疫力。 第141章 仙舟遇 思绪回溯,想来自己并没有落地,而是半空就掉进了这个地方。如果没有猜错,这应该是仙界通行的舟船一类,自己若是能假装宾,在其中暂时掩身,躲避姬渊或者雾罗的搜索,也是不错美事。 她略微镇定了心神,淡然的对男子一福:“奴初来乍到,眼生迷了路,有劳公子了。” “哦?我还以为仙子暗恋本公子,这才一路跟来。真是可惜,可惜。”男子似笑非笑,目光扫过青鸢的娇躯。女子浑身衣衫湿透,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形,隐隐还能看见淡紫色的抹胸,雪脯如玉。 觉察到男子的视线,青鸢不动神色的退后一步,心里骂道这个男子不正经,倒是有几分像了方陵朔:“公子自重。有劳公子引奴出去。” 男子朗声一笑,转移开视线,也不再戏弄她,转身向出口离去。青鸢跟在他身后,瞧着他嫣红的袍子拖曳在玉石砖地上,红白相称,格外美艳,不禁感叹着这个男子的妖孽容颜,真是作孽世间。 一路行来,就算在姜羲水处看过不少仙家书籍,青鸢也不禁啧啧称奇。 舟船内仿佛自成空间,大得看不到边界。一路上无数幢阁楼雕龙绣风,田圃花苑,甚至还有一处湖泊,湖边青山绵延,彩霞缭绕,让人几乎以为,这是在一方世界,而不是仅仅的,一个舟船内部空间。 “仙子的罗裙都湿透了,只要一个小小的法诀,即可恢复如初。难道仙子不知?可惜可惜!”红衣男子在前方悠悠道,语调却有些提高,在舟船内顿时传出老远。 青鸢脑门一疼,她统共只会五个道法。而这红衣男子提高了声调,明显是怀疑她的身份,把其他人给引了过来。 “风引公子,不知哪个小厮侍奉失当,惹恼了公子雅兴?”一名貌似是舟船管理者的老者,跌跌撞撞的跑过来,很是气的揖手赔罪。 风引淡淡一笑,目光瞧了眼身后的青鸢,应道:“无妨。不过是一位仙子迷了路,在下带她行一番。” 老者了然的点点头,却在看到青鸢的面容后,狐疑的蹙眉道:“这位仙子好是面生。老夫掌管着此次航船所有上人的尊号仙封,从来过目不忘。敢问仙子。” 青鸢暗暗咽了口唾沫,这是艘仙家之船。民间飘缈不可闻的仙人,这艘船上一抓一大把。她不过是会五句道法的“青云彩鸢”,只怕和这堆人冲突起来,几个自己都不够死。 她挤出一丝如昔的微笑,一福道:“是奴失礼了。当时事出紧急,仓促之间,偷偷上船,来不及禀报尊驾。若是能补办些手续,那再好不过。” 老者捋了捋胡须,瞧了眼风引并无反对,这才气的一揖道:“此舟有仙阵,若是身无仙力的人,一入阵则魂飞魄散。姑娘已经上舟,自然不是歹人。不过还请仙子补些东西,以充船资。” 青鸢不由舒了口气。自己是天赐青云彩鸢,身带仙封印记,虽然是祸国妖女,但那仙封的一缕仙气却是实实在在有的,进入这仙家舟船也不足为怪。 她思量了番,取出怀中几把符箓,递过去道:“不知此物,可否当得几分?” 老者接过,打量了几番,面有难色:“不瞒仙子,此符只是凡俗所制,只怕当不得。咦?此物倒是不错。” 老者的目光移到青鸢腰际莫邪剑,瞳仁顿时一亮,骨溜溜的转着不忍再移开。 第142章 仙舟遇 青鸢眼角一跳。莫邪剑可是她护身的唯一凭仗,但此刻危急局势,她必须要想个法子打消老者怀疑。毕竟一舟的仙人,她简直弱小得,像只混入狮群的蝼蚁。 青鸢心一横,有些心痛的递出长剑:“前辈请罢。” 老者接过,爱不释手的抚摸着,啧啧称叹:“莫邪莫邪,竟然是上古名剑莫邪。仙子竟有如此宝物,想来尊号不低。是老朽冒犯了。这就不打扰仙子。” 老者的脸上顿时堆满谄媚的笑意,紧紧抱住莫邪剑,连同那几张符箓,塞进怀里,生怕青鸢反悔,一溜烟没了踪迹。 舟船内恢复了宁静,无数看热闹的脑袋也缩了回去。青鸢正在心痛失去莫邪,却见得风引指尖动了动,她身上的罗裙顿时干爽如初。 “在下风引。还未请教仙子芳名?”风引姿态翩翩,俯身一揖。 青鸢明白风引为她弄干了裙衫,方才对他的一丝不满顿时消散,生起了几分气。亦是一福道:“奴,阿倾。见过风引公子。” 风引正欲应答,忽地一朵扶桑花从他头顶坠落,掉在玉石砖地上。妍丽的花瓣瞬时嫣红,瞬时枯萎,一绽一萎,瞬息百变。 而二人头顶,传来咯咯的笑声:“风引,找到你了——” 青鸢抬眸一瞧,不禁一声轻叹。舟船上方云雾飘缈,恍若晴冥。半空中垂下数十丈的,由杨柳枝结成的藤蔓,尽头拴着一个秋千,整个以蓝花楹编制而成。 淡蓝色的花朵袅娜,婷婷花枝簇拥间,一名女子皓质呈露,柔情绰态,绸缎般的青丝云鬟高耸,髻中一枝翡翠珊瑚簪。俏脸灼若芙蕖,尤其是一双桃花眼娇俏盈盈,一袭玉色鲛绡衫子飞舞在碧柳蓝花间,更是翩若惊鸿,娇态万千。 她悠悠的荡着这半空中垂下的秋千,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目光戏谑的瞧着风引,含着分得意的神色:“我的新毒制好了,名为轮回业。一生一死,倏忽变化,片刻之间,犹过百世。风引你也不试一试?” 风引拾起玉石砖地上那朵扶桑花,花朵依然在不断枯萎绽放,兀自神奇:“在下初识一位仙子,小湖也不捡个好时机,如此不识风情。” 青鸢眸底划过一线亲善,故人相见,自然倍感亲切。 “小湖,可还记得阿倾?” 女子正是程小湖。也算屡次救过青鸢,性格直率可爱,很对青鸢胃口。而青鸢道出阿倾的化名,也是为了提醒程小湖,切勿泄露她身份。 程小湖这才瞧见一旁的青鸢,片刻诧异后,旋即桃花眼笑意盈盈:“许久不见,要不,阿倾来试试我的新毒?” 青鸢连连摆手,这毒听起来就诡异无比,哪能当做玩物般,到处找活人来试。 不过风引倒是毫无异样的一笑:“小湖,这位仙子初来乍到,只怕还没有去处。还请小湖代为照顾一番,作为酬谢,得空了我亲自来试你的新毒,如何?” 毒物诡异,人身试毒,风引居然神色从容,似乎只是在谈着试吃一碟粟米窝头,让青鸢不禁多打量了他两眼。 “好说好说!”程小湖桃花眼一弯,忽地从蓝花楹秋千上翻身跃下,轻盈着地,亲热的搂过青鸢的臂膀,“阿倾,你来我的阁楼同住罢,我酿了好大一壶桑葚酒。” 青鸢思量了下,自然也不拒绝,再次对风引道谢后,便随着程小湖往某处阁楼去了。只有原地风引负手静立,瞧着青鸢远去的方向,眸底划过异样的神采。 第143章 一世簪 程小湖所住的楼阁倒是大魏凡俗常见的,雕梁画栋,后苑厢房,一个攒尖小亭子,院子里还有一个种满莲荷的池塘,池塘边是几棵蓝花楹。淡蓝色的花朵纷纷扬扬,落到盛夏绽放的莲荷间,兀自惹人可怜。 苑子里的池塘边还有几个竹榻,上面散着羽扇书卷,看上去阁楼的主人便是悠闲无比。 程小湖惬意的往一个竹榻上躺下来,又拍拍身边的竹榻,对青鸢笑道:“坐。仙舟航行,往往千万里,旅途无趣,来,尝尝我新酿的桑葚酒。” 经历过前番生死变故,如今可以坐下来斟酒闲谈,简直都有些梦幻的感觉。青鸢长长的舒出一口气,也不想再去管什么落英,什么仙山,什么上界追兵。只念着像个平常人般,和故友酌酒重逢,好好享受这片刻安宁的呼吸。 如此想着,青鸢洒脱的一笑,往竹榻上一躺,浑身都像散架般不想再动弹。头顶的蓝花楹朵朵绽放,漫天都是淡蓝色的花雾。 “小湖既能上得了仙舟,便是仙人了?”青鸢不经意的问道。 程小湖探手去取小石桌上的一壶酒,噙笑应道:“仙人可当不起,不过凭着点制毒的本事,买了个船位省脚程。这舟上的仙人一抓一大把,青鸢可要小心行事。” 最后一句话带了些微妙。毕竟天赐青云彩鸢,号称为天所弃,生为不祥。这本就是一宫一阁一轩楼造成的命局,而世间仙人本就是凡俗道士飞升,除去上界仙庭的那些,余下的都是出自昆仑山那三大福地——紫微宫,缈山阁,虚海楼。 青鸢感激的一点头,目光移到那一池莲荷,竟然倏忽绽放,倏忽枯萎,瞬息之间,便经历生死一轮回。其中奥妙,难以描摹。 “小湖的毒真是绝妙,中者时时生,时时死,其中轮回之苦,真是世间万般悲喜都及不上一分。” 程小湖眉梢一挑,也不回答,只是递过来一杯桑葚酒:“尝尝?” 青鸢正沉醉于那毒的精巧,一时没有多想,接过桑葚酒一饮而尽。可是液体划过喉肠,异样的触感,奇异的芳香,让她心里一个激灵,眸底划过片刻的警戒和雪色。 而程小湖则立马堆上一副讨好的笑意,手里拿着个小瓷瓶放到青鸢跟前:“为我试试毒可好?解药就在你面前,可不会要了你的命。就试一次?算我骗了你,彼时你随意打我讨债都行,别吐出来别吐出来.。” 青鸢有些哭笑不得。程小湖的眸色清澈,看上去不像有歹意,而那个瓷瓶里的解药也是实实在在就在她眼根子前。 一生一死,须臾轮回。瞬息之间,犹过百世。 液体滑腻的淌过喉肠,一股奇异的感觉萦绕。青鸢突然觉得美,绝美,虽然是毒药,但毒之意蕴竟有惊艳绝伦之感。能在须臾之间,体会百生百世,这种感觉,尽得时光之妙。 青鸢淡淡的一勾嘴角,她青鸢屡遭大难不死,不如,就来体验下轮回,是为何物。 手里抓过解药,青鸢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来,瞳仁里倒映出头顶铺天盖地的淡蓝色,是蓝花楹袅袅婷婷。阳光从花朵的缝隙间洒下来,斑驳的光点铜钱绣上她水色的罗裙,晃荡在她一双秋水横波目,宛如一幅虚幻的绝美画卷。 渐渐的,佳人肌肤开始泛起皱纹,七尺青丝寸寸雪白,青鸢也感到自己的呼吸愈发沉重,浑身无力,似乎在拼尽全力,挽留每一分流逝的生机。 半刻,她的头发已经全部变得雪白,曾经玉石般的肌肤满是皱纹。她突然觉得眼皮沉重,视线和听力都开始模糊,头顶的一朵蓝花楹刚巧脱离枝桠,正要坠下来,如同镜中月水中花。 第144章 一世簪 她感到自己正以一种奇特的感觉在变轻,放佛灵魂就要脱壳而出,再也不受世间拘束。她的思路一片混沌,可是又异常清晰,她甚至能想起最后一次吃到的荷芽鸡菘卷儿有些淡了,十四岁那年崤山破屋前的楠木上挂了个鸟窝,她能想起很多人,诸如沈修阳,沈岐,方陵朔,李辰焰,桓夜,姬渊.。他们笑的时候,那眸底的光彩,唇瓣弯曲的弧度。 突然间,无比寂静,安宁,仿若归途。 黑暗终于沉沉降临,她最后听到程小湖若有若无的低语“青鸢,我和她的疑问是一样的呐,如此看你造化了罢.” 黑暗,极度的黑暗,纯粹得像是一颗进贡黑曜石。四下没有任何声音,却并不让人觉得恐惧可怖,反而空间里有股淡淡的宁静。 青鸢睁开眼,便是瞧着自己身处其中,她的身形像是一团幻影,自己的手都能穿过躯体,身子轻得可以随意腾空飞跃,如同云烟一缕。 “这便是生死临界点?轮回渡口?”青鸢迟疑的四下打量,生死之秘,乃是世间无上之妙。连九霄玉帝都不敢妄言。而生死轮换的一瞬间,能发生什么,能去到哪里,只怕上古仙家书籍都无法记载。 “非也。只是我让时间停了下来,或者说,是你,让着时间停滞。”一个清泠如山泉的女声传来,另一个模糊的幻影出现在场中。 青鸢打量着她,心头猛地跳了跳。这个女子幻影的容貌,竟然与她一模一样。就是声音冷了几分,其余的身段五官气度,无一不是和她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 “你是.。我的来生?”青鸢深吸了口气,镇定下来,发问揣测道。 女子一笑,眸底划过一分亲和:“你即是我,我即是你。青鸢。不过都是世世轮回。” 青鸢一愣,再次打量了下女子,似乎她和她,是轮回的关系。也可算是同一个人。 女子飘忽上前,细细的凝视着青鸢,浑身气质突然有些哀然:“我总想着何时能见到你,没想到因了那毒药,阴阳差错,生死轮回,才让你我重逢。” 青鸢整理着思绪,想来这个空间,这个女子的出现和毒药无关,或许程小湖自己都没想到,这个途中时间凝滞而出现的变故。 “时间为什么会因为我而停止?轮回之后,记忆全失,重为一生,你又为何还要来寻我?”青鸢抓住了疑点,面前站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总是心生古怪。 女子突然绽放出一抹飘缈的笑意,凄婉如同风雨中瞬间凋零的蔷薇,放佛有哀恸不堪的回忆倒溯,让她瞬时难以承受。 “待命运星轨重新交汇之时,一切答案都将水落石出。你不必问我,也不必问自己,冥冥之中,羁绊三生,前世孽缘必在今世纠缠。此钗,物归原主,也算,功德圆满。” 女子的一番话放佛钟磬余响,一语成谶。青鸢虽然不明所以,却忽地觉得心底哀然、怨恨、不舍、无奈,潮水般的感情从时间深处将她湮没,让她瞬时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而那女子递给青鸢的,是一枝白玉响铃簪。 质地普通的白玉,簪子头坠着个银花小铃铛,动摇间铃声清越可闻,声声如诉。 第145章 一世簪 “?”青鸢接过,很是喜欢那个小铃铛,晃来晃去不愿意撒手。 女子瞧着青鸢眸中的欢喜,瞧着那簪子躺在她手心,乖巧得似乎本就在此,从未分离。 “物既归主,送君还阳。” 她忽地泅湿开一抹笑意葳蕤,轻轻的一推青鸢,咯咯一笑,幻影娇躯就飘忽远去,只在虚空中留下一首闺中民谣的娇吟。 “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 清泉般的声音带着小女儿的娇羞,却仿若泛着时光的潮湿,在整个虚空中回响、蔓延、缭绕,一声声撞击在青鸢心头,让她恍恍惚惚,让她惘然若失。 寂静漆黑的空间开始慢慢褪色,放佛时间又开始流动,青鸢的意识再次一阵恍惚,放佛是回到了躯体,能感到四肢的温度,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这是婴儿的触感。 她的皮肤逐渐变回羊脂玉凝,白发转黑,勃勃生机重新在她身上萦绕。不到半刻,佳人双眸秋水盈盈,七尺青丝飘逸,肌肤无瑕,容颜如花,片刻之间,又恢复了十七岁少女的芳华。 燕尾般睫毛扑闪了下,青鸢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头顶那蓝色花海,枝桠上那朵蓝花楹刚刚坠下,还未及地,纷纷扬扬的飘落到青鸢鼻尖。 转瞬之间,一生一死。 落花还未坠地,须臾已过百世。世间轮回之道,轻不可堪,重不可堪。 青鸢呆呆的瞧着鼻尖那朵落花半晌,脑子里晕乎乎的,似乎通透间悟通生死大道,又似乎还未从刚才与那女子的相逢中缓过神来。 她深深吸了口气,感受着自己确确实实活在此世,而手中传来冰凉的触感,那枝白玉响铃簪竟然真真实实的,躺在她手心。指尖一动,则玉铃动摇微响。 放佛是来自,前世的问候。 “”程小湖桃花眼惊诧的睁大,不可置信的瞧着青鸢缓缓坐起来,女子花容如初,丝毫没有异样。 青鸢愣了下,不明白程小湖怎么惊惧至此,她本能的去看那瓶解药,没想到眼前一花,小瓷瓶便被程小湖一把夺过:“醒来就好,醒来就好.” “小湖,我是怎么醒过来的?”青鸢些些蹙眉。 “。”程小湖呵呵一笑,眸色却有些异样的躲闪,抓着小瓷瓶的手指却些些加紧。 青鸢愣了下,程小湖心思单纯爽朗,她不愿往落英如此去想,程小湖生了害她之心。虽然记得那女子最后说了“送君还阳”的话,她还是愿意相信,是程小湖喂了吃了解药。 “罢了罢了,此毒奇绝,佩服小湖了。”青鸢一笑,并没有多想。顺手把那枝白玉响铃簪,簪进了发髻间。 程小湖也没注意到青鸢的动作,隐隐舒了口气,正要回答,忽感到仙舟一震,四下有些喧闹,旋即有人在外面禀报“各位道友仙友,空桑山到了,空桑山到了。” “空桑山”三个字让程小湖兴致陡地高起来,她一把拉过不明所以的青鸢往外跑去。 外面的大殿内人来人往,一些居在阁楼里的道士都出门找故友闲聊,不断地有人下船,也有人上船,熙熙攘攘,人声鼎沸,除去那凌空飘飞、异兽相伴的道家仙人,简直和俗世的坊市一模一样。 第146章 空桑山 “小湖,阿倾仙子。”一个温雅的男声传来,风引向二人走来,一袭红衣格外显目,沿途不少人都隐隐为他让开道路,无数女仙道姑的目光更是灼热地黏上了他。 青鸢这才看清这位“高人”的尊容。如果是方陵朔是俊,姬渊是逸,桓夜是冷,则这男子的容颜当得起一个妖字。 眉若远山之黛,唇似三月桃花,浓重纤长的睫毛下,一双摄魂的细长桃花目。俊俏的鼻梁,线条精致的下颌,怒而含笑,视而有情。特别是那肌肤恍若仙山上的冰雪雕琢,没有一丝瑕疵的玉色白皙,眉心处竟有一朵嫣红的花纹,赫然是曼珠沙华,衬得那容颜愈发妖冶魅惑。 “风引公子,风引公子.”无数的道姑往这边涌过来,风引优雅的一回头,淡淡一笑,惹得那些道姑又是痴狂的尖叫。青鸢不禁头疼,这风引风引,不愧是风流性子,看来和方陵朔有得一拼。 “空桑山乃是八大家集会所在,是故较之其他西域仙山,最有凡俗趣味。道家高人们但凡路过这里,总要赏玩一番,或者带点凡俗特产回去,以慰清修无趣。”见得青鸢有些不快,风引连忙回过头,歉意的解释道。 不过,“八大家”三个字却让青鸢眼眸一亮。大魏传言,八大家镇守龙脉,八大家家主都是与仙人往来,早就不现于俗世。如此看来,还真是传言属实。 “阿倾,仙舟会在这里停好几个时辰。我们要不下去瞧热闹?正值晌午,空桑山也有模仿俗世的坊市,听说好玩得紧。我还念着买几罐上好的酒曲。” 程小湖很是欢欣,瞧着四周下船往空桑山涌去的仙人,兴奋得拉着青鸢就要往下跑。 风引朗声一笑,递给青鸢一块糕点,噙笑道:“本公子方才去空桑溜了圈,带回儿点小吃食,据说是俗世常见的云片糕。本公子瞧着味道不错,阿倾仙子尝尝?” 青鸢有些哭笑不得,她就是俗世来的凡人,什么坊市,什么云片糕,都是她自小到大见惯了的东西,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但她现在本就是假身份的“仙人”,也只得装出好奇的样子,接过云片糕,刚要说点感谢的话,余光却在瞥到那个上船来的碧衫身影,而陡然凝滞。 啪叽一声,云片糕从女子的指尖瞬时坠地。 那身影一袭翡翠色衫子,前拥后簇,袅袅行来,一路和诸人打着招呼,并没有注意到风引这边。青鸢却刹那看清了女子容颜,心跳顿时都慢了半拍。 翡衣娘娘。 那个道行深不可次,屡次置她于死地的翡衣娘娘。没想到她也刚好在空桑山一站,上了这艘仙船,真是好运不成双,厄运偏偏齐。 瞧着女子眸底划过丝丝骇然,指尖都有些发凉的变白,风引很是疑惑的问道:“阿倾仙子,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哪里不适?” 程小湖则是望了眼翡衣娘娘的方向,目露一线了然,凑近青鸢低语道:“赶紧从空桑山下船,我阻拦她一会儿,你赶紧离去。” 青鸢深深的吸了口气,已然镇定下来。眸色精光一闪,片刻之间,已经想出了对策。仙舟上各路道家高人,不要说一个翡衣娘娘,只要翡衣暴露她青鸢的身份,只怕她就会成为众矢之的,死个千遍万遍。 第147章 空桑山 她感激的瞧了程小湖一眼,道了声“有劳”,又瞧向风引,他睁着关切而疑惑的桃花目,并没有什么猜忌的神采。 “此番多谢风引公子照顾。阿倾在空桑山有故人,念着趁机去探望她一番。就此,别过风引公子。”青鸢对风引一福,脸上气的笑意看不出什么异样。 风引果然没多想,彬彬有礼的一揖,笑意绽放:“仙子气。若有他日,希以再叙。”温雅的语调,加上那魅惑的笑意,惹得四下道姑又是一片尖叫。 青鸢瞧着翡衣娘娘越走越近,也不敢耽搁,就让程小湖领了她,往另一个门下船去。 “空桑山乃是凡俗气息最甚的仙山,你在那里也不会有人怀疑。我这就去拖着翡衣娘娘,你尽快离去,无须忧心。”程小湖低声耳语,眸底似乎满是真诚的关切。 青鸢也心生暖意。程小湖屡次救她于危难,方才轮回之毒的猜测,只当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道了声“珍重”,她也不再多言,心一横,跳进了那个转移阵法。 瞧着那抹水色罗裙的身影消失,程小湖忽地诡异的勾了勾嘴角,对着身后某处方向俏皮的一拜:“见过师父!” 一抹玉色倩影悄然浮现,明月般绝美圣洁的容颜带了分宠溺:“我只是他的师父,你虽然追随他,也叫不得我师父,小妮子乱了辈分。” 程小湖俏皮的吐了吐粉红色的小舌尖:“事我可是都照着您老的意思做了,您老还不收我作徒弟,真是偏心得紧。” 女子刮了刮她的鼻头,笑道:“小妮子牙尖嘴利的,我可是有酬谢。下界大魏,突厥战火纷飞,我命人多抓几个凡人,让你来试毒可好?” 程小湖略一思量,这才满意的红唇一撅:“那还差不多。给青鸢下那轮回之毒,又故意把她引到空桑山去,可是好费我力气。不过,轮回之毒,她竟然没死,还好好活过来了,真是诡异。” 程小湖的最后一句话让女子的瞳仁里纷飞起大片大片的阴翳,彼时还清泠如珠的声音,此刻却嘶哑诡异,让程小湖都不禁生惧。 “她真的是那个人。这局愈发有趣了,你会如何待她呐。” 这一处的境况并没有任何人瞧见,也是离去后的青鸢所不知道的,等她从阵法里晕晕乎乎的睁开眼,发现自己位于一处走廊里。 玉石阑干,殿高万丈,顶端云雾缭绕。走廊里空无一人,每隔三步一颗东海隋珠闪烁,照得幽深的走廊明亮如昼。 青鸢揉了揉发疼的额头,她完全不知道这是哪里,就是不知仙舟上的转移阵法是否都如此,下船都是随机选择地点。 走廊宽达数里,根本看不到尽头,也没有任何声响。青鸢只得一步一回头,谨慎的往前走去。 如此隔了好几个时辰,忽低头看见玉石砖地上刻满了花纹,青云彩鸢,双鹤紫叶,麒麟竹花,龙游雪川,鸿雁棣棠。 八大世家族徽。 青鸢自然也寻到了那本是皇室李家族徽,如今却仙封在自己身上的“青云彩鸢”,她蹲下身,抚摸着那细腻精致的纹路,心底忽地涌上一股股亲切。 心里一个激灵。她突然想到传统的道法中,有一些东西,总是能以血液为印。她不知道有什么变化,但总比在这个空无一人的地方打转儿好。 青鸢深吸了口气,咬破自己的指尖,血珠儿一滴滴滚落到青云彩鸢上,旋即玉刻图案散发出金光光晕,倏忽将青鸢笼罩,瞬息之间,那抹水色罗裙的倩影就没了踪迹。 第148章 八家会 空桑山,东次二经之首,曰空桑之山,北临食水,东望沮吴,南望沙陵,西望泯泽。亦有空桑之琴瑟,咸池之舞,夏日至,於泽中之方丘奏之的美闻。 此时,空桑山的某处殿堂。殿堂方圆数百,殿高百丈,顶端云烟缭绕,日月星辰同时演变,竟不知幻景真假。瑾瑜雕成的参天柱子上饰以繁复而古朴的花纹,黑曜石砌成的墙壁上以水精镶以一百零八星宿。 殿中两排琼玉桌案,案上奇珍异馐瓜果飘香。案前统共坐了八名人。八张桌案的上方,是一个高台,台子上刻了个阵法,阵法半空中悬浮着一双眼睛的幻影,宛如帝王一般盯着下手八名人的争论。 八大世家,镇守龙脉。此刻殿中所坐,八大家家主。 “王家主,九州西南的龙脉可不是你守着?前时那阆州惨案,全城数千条人命作鬼,你只道是天罚使然。可后来又有水淹渝州,害得西南龙脉不稳,你可万万推脱不得。”一名胡子花白的老者气势汹汹的质问着。 王家主是个圆脸男子,一听这话也涨红了脸,噌的一下站起来道:“郑家主,哪个凡人能在一日内,屠阆州,湮渝州?这两地惨案,只能是九霄天庭的天罚,可干不得老夫!” 那胡子花白的老者胡子气得一翘,便要应答。旁边一个********慌忙劝道:“罢了罢了,郑家主,王家主,你们歇歇。两地惨案到底是如何发生,现在再去追究也是无用。不过屠城阴气阻阳气北上,水淹渝州,困龙气于山。整个西南的龙脉已经开始出现异动,二位不如想想如何应对罢。” 胡子花白的郑家主被抢了话,脸色发青的一拂袖道:“孙家主倒是古道心肠。你的东南龙脉也好不到哪里去。福州闽江被改了河道,生生从泉州入海。让龙脉入海口龙气紊乱,也没见得你有什么好法子。” “大魏的朝廷只说是为了国事水利,我也不好说出龙脉不稳,这等扰乱人心的话,来插手俗世政务。”孙家主为难的轻咳了几声,拿出罗帕来拭嘴不言。 旁边的一个书生模样的白衣男子长叹了声,向诸位揖了揖手道:“我钱家的西北龙脉也是忧心。本来突厥并不过祁连,不知受了什么诱惑,偏偏从祁连山脚的凉州攻入大魏。此后屠城之举,让凉州方圆千里阴气夺阳,整个西北龙脉都被破坏,我钱家已经受了上面好几次责罚了。” 孙家主瞧了眼某张桌子那个闭目养神,一袭黄袍的男子,有些怅然道:“若是以前,仙封‘青云彩鸢’的李家世子,都是继承大统的大魏太子,凡俗为皇。这些涉及到朝政的事,也便宜处理。如今‘青云彩鸢’落到了什么沈家小女身上,魏太祖你虽是家主,与仙人往来,不涉俗世,也要多思虑几番。” 那一袭龙袍的男子,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竟是大魏开国之主,魏太祖,一个在凡间驾崩了一百四十余年的‘先帝’。 七位家主的目光都带了敬畏的瞧向他,并不以家主相称,而是按照俗世的规矩,尊称“魏太祖”,以彰八大家中,李家为贵。 魏太祖的眉梢挑了挑,似乎正在斟酌如何应答,忽地他似乎感受到什么,嘴角露出一抹异样的笑意:“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第149章 八家会 七位家主顺着他的目光瞧去,方见大殿一脚出现了一抹倩影。脚下还有未散尽的金光,显然是被什么阵法传送过来。 女子水色罗裙,云鬟美鬓,修眉联娟,丹唇外朗,明眸善睐,环姿艳逸。她懵懵懂懂的睁开眼,略有诧异的瞧着一殿诸人,似乎还有些没缓过神来。 “青鸢?”七位家主异口同声的诧道,郑家家主更是按住了桃木剑,便要勃然怒起。 女子正是被阵法传来的青鸢。她当先看到的是高台上那双眼睛,心下惊疑不已。 那双眼眸,竟然像极了她爹爹沈岐,也像极了那日沙漠中,救她那个中年人的眼睛。 那眼睛对上青鸢,深处似乎有一抹异彩划过,但只是片刻间,又恢复了幽深的神秘。 “妖女!你怎的在这里!”花白胡子的郑家主脾气火爆,手执桃木剑便向青鸢刺去,青鸢慌忙运起轻功,跃身躲过。这才发现她似乎到了一个很不妙的地方。 现场一共八人,加上那在史书中瞧过的“魏太祖”的龙颜,还有空桑山的集会,青鸢心底一个激灵,明白了过来。 自己偏偏来到了八大家家主会议的现场。而且,堪堪的被发现了个干净。 “妖女青鸢,违背天则,身为不祥,我等请求诛之,以谢天意!”七大家家主纷纷向着那双眼睛跪下来,抱拳请命。唯独李家家主——魏太祖则闭目假寐,似乎不太想参合的样子。 那双眼睛的眸色深了深,并没有反对。青鸢不禁脚底升腾起了阵阵凉气,如果说这双眼睛就是那日救她高人,如今却又置她于危难间,不禁各种古怪。 况且,大魏凡俗传闻,八大家家主,早就半步通仙,自己半吊子道法根本敌不过。 见那高台之上的眼睛幻影默许,七大家主纷纷起身,顷刻便将青鸢围绕在中间。神色不善的死死锁定了青鸢。 青鸢干干咽下一口唾沫,瞳孔都几欲收缩。她本能的探向怀中,却警觉无论是莫邪剑,还是符箓,都在仙舟上充为船资拿去了。自己身上无任何法器,所会的俗世功夫只怕半点用也派不上。 天意弃我,我亦弃天。无数次在阎王殿前徘徊,都没有被收了去。那么这条命,就算是祸国妖命,她也不会轻易交了出去。 “天,必不绝我。吾名青鸢!”青鸢的心底忽地冷静下来,反而一股霸道的气势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你说什么?”郑家家主心里咯噔一下,有些古怪的问了句。 “我说。吾名青鸢!” 那水色罗裙的女子,忽地一声朗喝,“不过是妖女虚张声势,大家上!”郑家家主自嘲的咧了咧嘴角,暗笑自己怎的被一个手无寸铁的妖女吓到了。 他一声呵斥,手执桃木剑,剑走偏锋,口中咒语低吟,剑尖所过之处,空气泛起涟漪,水汽被凝聚、成形,化为一柄柄冰雕宝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刷刷的向青鸢刺来。 “堂堂八大家主,就只有这点能耐么!”青鸢一声冷笑,使出许久未用的轻功,足尖轻点,灵巧的躲过几柄冰雕宝剑,同时抽出身上唯一的硬物——发髻中那枝白玉响铃簪。 簪子顿时化为凛凛小剑,在佳人指尖如龙蛇飞舞,诸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便听得几声清响,旋即无数柄冰雕宝剑就掉在地上碎为两半。 第150章 八家会 “妖女只会俗世拳脚,大家不必顾虑!”那钱家家主见得郑家家主受挫,连忙上前支援。剩余的几个家主也不再观望,纷纷取出拂尘、桃木剑一类,同时符箓在整个大殿浮现飞舞,淡淡的金光萦绕,纷繁而古朴的咒语依次响起。 “依日洗身。以月炼形。仙人扶起。玉女随形。二十八宿。与我合形。千邪万秽。” “谨启蓬莱天仙子,纯心妙道吕真人,誓佐踢师宣教化,巡游天下武灵。” “九曜顺行元始徘徊,华精茔明元灵散开,流盼无穷降我光辉,上投朱景解滞豁怀。” 顿时整个大殿风起云涌,玉阑干水晶柱都在颤抖鸣叫。无数道金光闪现,数十柄法器幻化,道器漫天飞舞,磅礴的气流轰鸣而起,所有的危机全部锁定了正中的青鸢。 三十六个金光幻化的仙兵仙将将青鸢围住,各式刀戟长剑从各个方向向她刺来。青鸢眉梢一挑,不惧反勇,指尖白玉响铃簪翻飞,刷刷挡住几个攻势。片刻喘息,一柄疾风幻化的宝剑长达十丈,像折断的山岳般,想青鸢当头砸下来。 “以多欺少,算什么英雄!”青鸢银牙紧咬,脚踏仙兵刀戟,跃空三丈,身躯堪堪躲过宝剑山岳,可肩膀依然被擦了下,千钧巨力,让她半个身子顷刻碎裂,能清晰的听见骨头破碎的声音。 哇——的一声,青鸢忍不住吐出一大口鲜血,可她顾不得查看伤势,半空中凭空响起了雷鸣声,无数汹涌打旋的金雷像冰雹一般砸下来,轰轰隆隆让整个大殿的玉石砖地,化为粉尘碎屑。 这漫天金雷,根本无处可逃。 硝烟和巨响散去,那一抹水色罗裙的倩影,已经软软的倒在了血泊里,气息几乎有进无出。 毕竟势力悬殊,八大家家主,可以在瞬间,像个蝼蚁般,碾压她的性命。 “妖女,还敢嘴硬?”吴家家主得意洋洋的走上前去,一脚踩上青鸢的脑袋,狠狠往下一压,玉石砖地顿时被撞出一个凹陷,血光飞溅。 可是吴家家主的后半句话戛然而止,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惊疑。再一瞧,他的脚踝处,插进了一枝玉簪,入骨三寸,鲜血如注,而那握住玉簪的素手,血肉模糊了都不肯松开。 “妖女放肆!”钱家家主见吴家家主受伤,手中拂尘一气扫出,顿时汹涌的气流向猛虎般扑过去,那凹坑中的倩影顿时被打出三丈远,狠狠的击碎了方圆十里的砖地。 整个大殿中一片狼藉,处处倾颓。玉砖地上鲜血斑斑,却没有唤来几大家主眸底,一丝怜悯,更多地,是厌恶和忌惮。 再次被撞击的疼痛逼得青鸢恢复了些神智,她猛地咬了口舌尖,血腥味满口,迫使自己不要睡过去。唯有鼻息里微弱但是尚存的呼吸,提醒着她自己还活着。在无数道法下如蝼蚁般吊着命。 她狠狠咽下一口鲜血,将白玉响铃簪簪进发间,透过满眼的血雾,死死盯住了那八个人影。 现场气势汹汹、道行高深的七大家主都不禁愣神,怀疑自己才成了那个被围攻的砧上之鱼,而那个浑身重伤的女子,才是生杀主宰。 第151章 冥府花 “赶快结果她,免得妖女的血污了空桑仙殿。”吴家家主掏出一把符箓,口中低吟咒语,九张符箓顿时飘忽悬浮,全部围住了青鸢。 九九归一,送君入冥。勿念阳间,来世轮回。 青鸢心跳顿时都漏了半拍,仙家阵法锁定之下,她能感受到体内的生机一寸寸枯萎,冥府的钟声在天地回荡。 她,忽地,恨得发疯。 为天所弃,生为不祥。她与天抗命,与仙对质,只是为了活一个明白。 她还要看着自己的倩影,刻印在昆仑紫微仙宫,她还要让抛弃她的所谓天意,给她一个说法。她还要等一切尘埃落定,回崤山腌一罐酸黄瓜,和桓夜一起吃茶泡饭。 血,妖魅的血,从女子的眼角、嘴角、耳朵滴滴滚出,那凝滞玉肌鲜血如红梅蜿蜒,呈现出诡异的美艳和妖娆。 “敢,灭仙么?”青鸢的脑海里似乎有一个声音喃喃。 “敢。”简单的回答,却无丝毫迟疑。 “这是。发生了什么。”吴家家主的眼睛惊疑的扩大,突如其来的变故,九张九九归一符噗嗤一声,化为粉末。 而那玉砖地上的女子,眼眸忽地变为了血红,而褴褛罗裙间露出的雪肤上,从右手指尖到衣襟、锁骨、脖颈,最后到耳畔。 那淡淡的藤蔓痕迹忽地化为灼目的血红,绯色如血蜿蜒在雪肤,最后在耳畔盛开为一朵嫣红花朵。 同时,方圆数百丈的大殿中,顿时绽放出无数血红色的花朵。宛如鲜血汇成的水泽,湮没了废墟倾颓,一望无际的袅娜婷婷,色红如血。 曼珠沙华。 “怎么回事。从哪里冒出来曼珠沙华。冥府之花怎么会在仙山!”旁观了许久的李家魏太祖也不由大惊,身子抖了下,目光却在对上面前的女子时,惊恐地变了脸色,指尖的符箓都拿不稳飞了一地。 彼时还气若游丝的女子,此刻却缓缓的站了起来。血红双眸,连瞳仁眼白都是纯粹的血红。一身血衣飞舞,玉般肌肤上一痕曼珠沙华蜿蜒绽放。 她瞧向殿中八人,唇角忽地勾起一抹诡异的微笑,让八大家主顿时吓呆了神。 “吾乃汝等之主,奉吾之令,遇仙杀仙,遇神杀神!” 女子的音调清冷而霸道,慑人心神。顿时,放佛臣服于主宰之王,殿中数百万曼珠沙华更加疯狂的涌现、绽放,将整个恢弘的仙殿挤得再无一丝空隙。 “逃!”吴家家主似乎想到了什么,骇然失色。诸人也缓过神来,使出各种法术就要逃去。可是已经晚了。 说时迟那时快,诸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密密匝匝的曼珠沙华忽地化为了急速的长剑,刷的一声贯穿了吴家家主的胸膛。方才还尊贵而威严的男子,顷刻就倒了下去。 诸人慌了神。纷纷祭出符箓、法器,可是还不等他们摆好姿势,无数曼珠沙华快如闪电,锐似长剑,片刻之间,就贯穿了符箓、法器。 大殿之中,曼珠沙华,放佛是数百万伺机而动的长剑,无论是如何的神兵利器,妖娆的花朵都顷刻击碎,偏偏还快到极致,让半步通仙的家主们只觉得眼前发花。 无数的曼珠沙华如同血红的龙蛇飞舞,愈发迅疾的攻击刺出,也不对准目标,就如同千万柄长剑,在大殿中弑杀夺命,血光飞溅,惨叫连连,偏偏还胭脂花色妖娆,如同艳到荼蘼的,地狱盛宴。 第152章 冥府花 “疯了,疯了。连八大家主都敢杀。”魏太祖惊恐的喃喃,可下一句话还没说出来,就听得刷的一声,一枝曼珠沙华瞬时贯穿了他的臂膀,鲜血如注。 平日威风凛凛、高高在上的八大家家主此刻狼狈不堪,如同亡命天涯的囚徒,驾着各式法器逃窜、哭嚎、求饶,道袍千疮百孔,身躯伤痕累累,整个大殿已经被鲜血浸泡。 而在那血湖之上那诸花簇拥着的女子,血红双眸宛如宝石,一袭青丝猎猎飞舞,瞧着一殿惨象,反而露出一抹嗜血的快意。 “大人。求大人救救我等。”魏太祖拖着像马蜂窝样被贯穿的残肢,向高台上那双眼眸幻影爬去,一步一磕头的哀求着。剩下的家主也终于想起了这位大神,也纷纷跪下来,哭喊祈求着“大人怜悯”。 那双眼睛的眸色终于深了深,它静静转向青鸢,大殿深处似有狂风巨浪,在集聚酝酿。 青鸢脑门大凉,大感不妙。她杀得起劲,还忘了这个深不可测的“眼睛”。不管这眼睛属于何人,对自己是敌是友,眼下逃是不会错的。 想到这儿,青鸢深深的盯了那魏太祖一眼,运起轻功,拼命往出口处奔去。身轻如燕,如雾如电,那鲜血染透的水色罗裙倩影顷刻就没了影儿。 似乎又触动了什么转移阵法,青鸢头一花,再次回到了那个走廊。 青鸢又警戒的望了眼四下,似乎并没有什么追上来,她不禁心头一松,才感到浑身的伤痛都几乎麻木,没有哪一处肌肤不在淌血,简直辨不出人形。 嘶——,青鸢疼得倒吸了口凉气,身中数个道法,还好没伤到关键。至于后来救她一命的曼珠沙华,还有那个冥冥中响起的声音,她隐隐觉得和自己身上的花样纹路有关,也就是那日从隗亭中带出来的。 但具体如何,她这个半吊子修道者完全不明,只当多个技能保命自然好。若是旁人在现场,一定会惊讶,因为女子的瞳仁已经恢复了原样,秋水横波。 青鸢正想坐下来简单包扎下伤势,忽听得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伤了八大家家主,好玩么?” 青鸢吓得一咕噜跳起来,浑身都警戒的防备着,心下已经开始盘算自己逃脱的筹码。 原来那双高台上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浮现在了她身后,眸底夜色翻涌山河演变,含有令人眩晕的光华,却偏偏瞧着她,有些喜怒莫辨。 “不。太好玩。”如此古怪的问题,像是一个长辈在责问贪玩闯祸的小童,让她犹豫了半刻,才应答了来。 “八大家主镇守龙脉,事关天下气运,伤不得。”眼睛的语调依然是低沉的,淡然的,竟然还似一个长辈,在耐心的教导小童玩得太过淘气。 青鸢眸色闪了闪,脑子竟然一划而过爹爹沈岐的眼眸。 当年她和兄长修阳爬墙,去偷邻居家的海棠果,然后被爹爹发现,一边嘱家仆在树下铺了软垫,一边自己张开双臂在树下兜着她,嗔怪她“别偷了。爹爹给你买。快下来,小心伤着。” 然而,自己爹爹不过是个凡人,只是个已经去了一年的亡父。 第153章 水镜湖 “难道他们就伤得我?难道我青鸢就该死?”青鸢深深的吸了口气,平复内心潮涌的回忆,不善的盯紧了眼睛,唇边淡淡的冷笑。 片刻的寂静后,那双眼眸忽的夜色翻滚,随着它的一寸寸冰冷,整个走廊的空气瞬时凝滞,慑人的威压放佛无形的大手,掐得青鸢呼吸困难。 危机,比方才对峙八大家主还可怖的危机。 “不好!”青鸢眼角猛跳,心底一阵阵血气上涌。她拼命回想着再唤出点曼珠沙华,或许有一敌之力。 可是她觉得整个空间都已经被锁定,自己宛如陷在泥沼中,身躯包括思想都动弹不得。绝对的威压让她心里生惧,大脑开始缺氧般一寸寸空白,神智开始恍惚, 最后的生机离体而去的瞬间,她忽地感到腰肢被谁一揽,旋即自己就腾空三丈,凌空飞渡,刷刷的向后遁去。 “这么容易就死了?”清淡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激得青鸢灵台顿时清明,抬眸一瞧,正好对上那张昆仑青玉面具,宛如仙笔雕琢般绝美的脸部线条,雪山玉石般无暇的肌肤,衬着那一头并未梳髻,而在风中恣意飞舞的绸缎般的长发,让青鸢的眸子有片刻失去焦距。 “昆仑公子?”青鸢一愣。 自己前时还刺杀过这位大神,却又不知他打的什么算盘,看起来像是来救自己。 “你以为,我,会饶了你?”似乎看出了青鸢的怀疑,昆仑公子冷冷答道。同时干净而修长的左手,在虚空中迅疾而优雅地,打出一道道法诀。 走廊在二人身边急剧的退去,耳畔是因为急速飞遁而带起的风旋儿。走廊中的空气却泛起了涟漪,一道道裂痕像有灵性般,追着昆仑公子而来。 青鸢心头猛跳。 空间之术。竟然能控制空间裂痕来追杀,这比那日隗亭中姬渊的空间之术,不知高明多少。只要躯体稍微碰上,就会被空间撕为粉碎。 她不由庆幸,自己还好没和那双眼睛对上,不然凭她百条命都不够死。 “愿于未来世,一切众生,天龙鬼神,一称吾名,悉使超涣,如所否者。” 耳畔,是昆仑公子低吟咒语,声音宛若笙鸣箫起般迷人、动听,深处却又含着冷冷的傲然和自信,放佛,也没将这空间之术瞧在眼里。 随着每个字落下,追杀近前的空间裂缝不断消散,后面又有不停的补给上来,源源不断宛如索命,青鸢倒是瞧得啧啧称奇。 她被昆仑护在怀中,昆仑公子甚至还细心的用道法给她加持了一个结界,让她心里不禁对他心生感激。 “闭上眼。”昆仑公子一声低语,青鸢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自己带着猛地向上一跃,旋即无数道幻彩金光组成的阵法轨迹,在眼前绽放,迷花花的一片,刺得她脑袋光亮亮的晕乎。 旋即背上一个重创,疼得本就是重伤的青鸢又是哇的一声,吐出大口鲜血。 视线逐渐明晰,她方看清四下是一处湖泊,自己被扔在一条小舟上,昆仑公子立在一旁,嫌弃般的微微蹙眉,瞧着被青鸢弄脏的衣衫。 扁舟荡漾在山间清溪。浩淼烟波笼罩着碧玉清溪,鸥鹭与白鹤共舞,四周连山叠翠,繁林绮汀。湖水万顷广阔,碧波沉碧,波光涟漪千里。 一切安宁,明澈,美景如画。 第154章 水镜湖 “不是叫你闭上眼么。阵法之力,没撕裂你的眼睛都是好了。蠢。”昆仑公子乜了眼发愣的青鸢,唇角挤出一丝冷笑。 最后那个字砸得青鸢脑门哐当一下,她抑制住他冰冷态度的不满,讪讪的赔笑道:“多谢昆仑公子救命之恩。青鸢入道不久,不知许多规矩,还请莫见怪。” 昆仑公子连目光都没有瞥向她,他指尖动了动,捏了个决,素色衫子顿时干净如初。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再次看向自己衫子的目光,又满是嫌弃。 青鸢被晾在一边,一袭血衣褴褛,伤痕累累,可旁边的男子却悠闲的,在计较被她弄脏的衫子,青鸢不禁气得脑门生疼。可昆仑公子道行高深,还救她一命,她只好别过头,忍住又脏又痛,装作欣赏风景。 身旁传来窸窸窣窣的微响,青鸢本能的转过头,却吓得几乎要跳起来。昆仑公子正在解他的外袍,顷刻就只剩下一件薄如蝉翼的鲛绡里衫,完美地勾勒出他的颀长俊影。 “!”青鸢两靥顿时飞红。 “沐浴。”昆仑公子瞧了眼这片湖泊。 “你不是用道法整理好了衣衫么!哪里还需像凡人般以水沐浴!”青鸢又急又羞的争辩着,尖锐的语调,深处却有些可疑的不稳。 身旁的男子,身躯完美,线条流畅,没有一丝的多余和杂糅,简直像是老天手下的绝世雕琢品。让她头都不敢别过去一寸。 可是,心底,不知怎的,却有些发痒。 “道法只能清洁尘埃血迹,却无法除去沾惹上的你的气息,此乃水镜湖,沐之可清魂。” 冷冷的一句回应传来,旋即便是噗通一声,水花溅开的清响。整个小舟都晃悠了两下。 青鸢气得浑身一个哆嗦,这个昆仑公子是个天下怨魂都不皱眉头的冷面修罗,自己如今寄人篱下,只得把满腔不满咽下去。 昆仑公子不见踪影,不知道游到哪里去了。青鸢扶到小舟边上,掬了一把湖水,水光清澈,潋滟如镜,果然是仙湖。心下生喜,她思量着自己洗洗满身的血污,却在把头探向水面时,瞬时愣住。 水镜湖,真的是一面镜子。 湖水之中,映出了另一番天地。万座青山绵延,仙宫林立,隐隐听得笙箫和鸣,丝竹齐奏。水天一色处,五色祥云紫气腾腾。蛟龙在半空中飞舞,漫天鸾凤百鸟争鸣。霞光虹霓中,无数道士道姑异兽仙家来来往往,一派纷繁热闹。 青鸢干干的咽了口唾沫,她甚至能看见空桑山,一大群道士正在收拾倾颓的大殿。八大家主服丹的服丹,打坐的打坐,显然都伤得不轻正在修养。 咚——,青鸢往湖水中掷了颗石子,明镜般的湖水泛了泛涟漪,那端的世间百态却丝毫没受影响。甚至那颗石子飘飘忽忽,到了一半就没了影儿。 青鸢再次大开眼界,这西有仙山,各处之奇,果然不是凡俗大魏可以想象的。她又扭头往西边寻去,隐隐有一团更为恢弘的紫气祥云,具体的情况却看不清。 昆仑,那便是昆仑仙山,山上紫微宫、虚海楼、缈山阁,为天下道家圣地。 青鸢突然来了兴致。她偷瞧了眼四下,依然不见昆仑公子的身影,她嘴唇一勾,也不去管满身伤痕血污,浑身顿时迸发出凡俗道上儿屠鸢的霸道。 她猛地站起身,一腿噔地踏上舟头,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那湖面百态,竟是像个受了气的刁蛮小姐般,训斥起来。 第155章 水镜湖 “你,你们这几个烂臭的八大家家主,不过是一群老不死的,还不是被本姑娘打得噼里啪啦!你,魏太祖,打下了天下就把烂摊子丢给李辰焰了?你瞧瞧他,放着正经战事国事不管,一天祭祀道家礼遇三清,被百姓都要骂死了你也不管管?诶诶,你们这群仙人,还不是凡俗道士飞升来的,不过多活几年多学点道法,装什么英雄。本姑娘总有一天要把你们像萝卜样的绑起来,,你飞到哪儿去.” 碧波万顷,静影沉璧,安宁美好的水万顷镜湖,一叶兰舟轻。 舟上一名女子青丝恣意飞舞如夜,双眸明亮似破晓的长庚星,像个娇俏刁蛮的孩子,又似霸道清冷的修罗,一嗔一怒若九霄之上的明月,吸去了世间所有光华璀璨。 这一幕,落在不远处的一双瞳仁里,让那夜般的眸色些些加深。 “”青鸢喘了口气,小脸红扑扑的,她觉得心里舒畅无比,不禁仰头一声长啸。 可话音刚落,小舟就似乎被什么击中,猛地一晃,她重重的跌坐下来,伤口重新裂开,疼得她倒吸了口冷气。 “谁?”青鸢不满的一回头,却在瞬间忘记了自己该说什么。 碧玉明镜般的湖面,男子浮在那里,露出不着片衣的上半身。纵然戴着一只昆仑青玉面具,可露出那线条完美的下颌,宛如上天的宠儿。绸缎般的黑发懒懒散开在肩后,飘拂在碧玉般的水面,如同被一滴露水泅湿的墨画。 而那露出水面的上半身,线条精致美好,每一寸都恰到好处,肌肤温润细腻宛如玉石,如山上雪般闪着清润的光彩。一滴滴水珠滚下来,日光流转,散发出致命的魅惑和妖冶。 “你不是还穿着里衫么!”青鸢终于回过神来,不自然的惊叫了声,忙回头遮住眼睛。 “再吵,诛无赦。”昆仑公子轻飘飘的一句话,含着毫无温度的冷意,让青鸢不禁生起了惧意,只能讪讪的住了口。 片刻的凝滞后。青鸢又试探的问了句:“这是哪里?” “浮戏山,本公子的住处。” “?” 没有任何回答。只有男子的一双星眸流转着幽微的光泽,慑人的冰冷、尊贵。 青鸢又尴尬的轻咳了声,再次问道:“小女子有个同行好友,唤作桓夜。途中遭遇变故失散。昆仑公子手段通天,能否帮小女子寻一下?” 停了一下,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眸色闪了闪道。 “,能否让我等故人重逢?” 简单的几句话,却让昆仑公子的眸色深了深。半晌,那如昔淡然又冰冷的声音传来: “你,还欠我一命。” 青鸢不禁眼角跳了跳。这个昆仑公子真是个无法相处的冰山,生杀予夺毫不皱眉,自己和他相处总是提心吊胆,真希望没遇见他,没被他救过。 “?” 第156章 水镜湖 昆仑公子眼眸微眯,眸底划过一抹异样的光采:“我有个朋友,只是个普通道士,却是个阵法奇才。那三清论道所在——不咸山上护山大阵,引龙脉之气聚仙,可谓是仙家都赞叹的奇作。可惜因为最近下界龙脉紊乱,影响了大阵。” 青鸢整理着思路,似乎昆仑公子要她修护阵法,可她只懂五句道法,其余的一窍不通。 似乎看透了她的疑惑,昆仑公子续道:“因为他并未飞升,只是凡俗道士。是故那个阵法带有凡气,昆仑上无数阵法上人想要修复,都近前不得。唯有找个本是凡人,又带有一缕仙气的人才使得。” 青鸢恍然大悟,扶额道:“原来如此。我是青云彩鸢,封有一缕仙气,来自凡俗。所以就摊上了这个差事。” 昆仑公子点点头,伸出干净而修长的指尖,在半空中以指为笔,写下了一句法诀。空气似乎隐有异动,旋即青鸢就觉得那些字,放佛被烙印进了自己脑海里,清晰得忘不了。 “彼时,只要进了阵,吟诵这个法诀就可?”青鸢微微闭眼,感受着脑海里划过的一个个金光字体,并无任何不适和异样。 昆仑公子并未回答,只是一头又扎进了水中,激起水花绽放。水镜湖中,回荡着悠悠的声音“一日后,三清论道就要在不咸山举行。彼时西界神山众仙云集,论道比法。你青鸢的身份,稍微有点道行的都能看出来,别走在半路就丢了命。” 水镜湖又恢复了平静,碧波万顷,烟云飘缈。 青鸢瞧着自己浑身伤痕,不禁哀叹连连。一日,如此碰巧的时间,明显就是为了修复阵法,昆仑公子才救她一命。 她出现在空桑山大殿中,就被八大家主如此追杀,那三清法会众仙云集,她一个“妖女青鸢”,只怕还没进阵就成了亡魂。 正在思量间,一柄水花凝聚成的小剑破空而来,刷刷刺穿了青鸢的肩胛骨,骨头瞬时碎裂,鲜血如注,疼得她浑身都打了个哆嗦。 轻飘飘的声音放佛从虚空中传来“不去,则留命”。 青鸢瞳孔猛地收缩。去,活率不大,不去,只怕现在就丢了命。那个姿态无双的昆仑公子,当真比地狱阎王还要可怕几分,让她不由庆幸自己在他面前压着性子,一路讨好来。 她还有一日时间准备,当务之急,则是找回莫邪剑和符箓,总是有些道法抵挡。那艘仙舟来去无踪,舟上认识的人唯有程小湖和风引二人,或许知道点东西下落。 水镜湖碧波万顷,一叶小舟,佳人如画。谁也不能想到,这就引出了一日后不咸山的纷纭,也注定了她的眸底第一次,映出了他的身影。 是之为,悲喜姻缘命轮转,玉簪轻翘三生情。 不咸山。位于昆仑山南面三千里处,是西界仙山群中一方名山。山高齐天,层林蓊郁,清泉美瀑,紫霞万丈,仙鹤与蛟龙协鸣,笙箫与韶乐偕奏。正是仙家逍遥,道家福地。 第157章 寻莫邪 不咸山在西界诸山的地位,仅次于昆仑,不仅因为它的景致,更因为它是千年一次的三清论道所在地。三界齐聚,道家论法,可谓是千年盛事。 明日就是三清论道了。不咸山方圆数千里都已经热闹了起来。无数法器神兽在空中飞舞,仙舟人声鼎沸,彩霞氤氲,紫气东来,各种恢弘逍遥,难以描摹。 距离不咸山八千六百里的一处小山凹,也因为三清论道而难得的热闹。铺子林立,酒肆吆喝,街坊人头攒动,说书人板子敲得崩响。竟然和凡俗大魏的坊市没有什么两样。 而在这坊市的一脚,一个女子拿着一张男子画卷,见人就问“请问有没有见过红衣公子”,路过的道家高人有鄙夷的有不屑的有热心的,但几个时辰下来,都没有一点线索。赶往三清论道的人也就渐渐不去搭理她,愈发冷清起来。 女子正是青鸢。自那日浮戏山之事,昆仑公子与她约定解阵。为了避免青云彩鸢的身份暴露,而有点抵御之力,她就急着在上不咸之前,找回自己的莫邪剑和符箓。打听到风引在这处小山凹,她自然也一路跟来。 几个时辰下来毫无收获,青鸢正是消沉,垂头敛目的立在阴凉处发呆,瞧着身旁高达百层的万宝阁里,法器符箓宝光绰约,不禁眼馋得紧。她在凡俗大魏是屠鸢,想要什么嘱道上儿的“孝敬”就是,如今也这般羡慕起人家来。 正在胡思乱想,忽地一声震天动地的轰鸣。身旁的万宝阁摇晃了几下,瞬时倾颓坍塌。 尘土飞扬,玉石碎裂,整个山凹大地都裂开了地缝。无数道士道姑驾着各式法器异兽,尖叫着从里面逃出来,也有无数人趁机去捡那散落一地的法器便宜。现场混乱成一片。 青鸢艰难的从废墟里爬出来,没有愈合的伤口又被砸得裂开,鲜血汩汩,让她叫苦不迭。 忽地,一抹玉色倩影迅速的从她身边闪过,似乎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赶她,顷刻就没了影儿。 “小湖别跑。小湖。”一个急促而讨好的声音传来,万宝阁的废墟又闪过一道红色身影,对于四下乱像熟视无睹,就要追着玉色倩影上去。 可这道身影陡然凝滞了下来,他的衣角被一双灰扑扑的素手狠狠拽住:“风引。公子。我可找着你了。” “这位小姐,待闲了我再与你叙旧可好?本公子还要寻小湖姑娘有事儿。”红衣身影略带不满的转过头,却在看清那废墟中满身血痕的倩影,眸底划过一线异彩,“阿倾仙子?” 青鸢长长的舒了口气,费力从废墟里爬出来。终于找着了风引,这趟苦头也算没白吃。 “阿倾仙子,失礼失礼。”风引歉意的揖了揖手,使了个诀帮青鸢恢复衣衫,处理伤口。二人有过一面之缘,他很是清楚青鸢的半吊子道法。 “多谢公子。不知公子为何要寻小湖姑娘?”青鸢感激的点点头,瞧了眼玉色倩影消失的方向,疑惑的问道。 风引不知从哪儿翻出一把玉绸扇,自嘲似的轻翘额角:“不瞒仙子。小湖曾邀在下为她身试新毒。在下试过一次,其中轮回巧妙,便是喜欢得紧。于是为着私心,便日日追着小湖,想再讨点那毒。小湖只说那新毒存量也不多,许是被扰烦了,先下见着我就跑。” 第158章 寻莫邪 青鸢无奈的叹了口气。自从她西行昆仑,遇到这些道家高人就各个古怪。这个风引看着彬彬有礼,竟然喜欢天天吃毒药,也不知是什么来头。 “让阿倾仙子见笑了。不知仙子找风引是为何事?”风引施施然的又是俯身一揖,一袭红袍,眉目妖媚,惹得路过的无数女道姑又尖叫一片。 青鸢正色应道:“阿倾受人所托,明日赴不咸山三清论道。但是唯一的莫邪剑又被充了船资。想问问公子是否知晓那艘仙舟去向,阿倾念着把宝剑赎回来。” 风引略一思量,忽地想起了什么,玉绸扇一打掌心道:“莫邪剑是上古名剑,当日在下见仙子用那个来充船资,心下也是为仙子可惜。是以后来在下自己找船家,把莫邪买了过来。既然本就是仙子的,风引就把她还给仙子,也是物归原主。” 青鸢心下大喜。没想到风引还颇有几分肚量,自己不费代价就能拿回莫邪,自然是最好不过。她噙笑应道:“阿倾谢过公子。不知莫邪,现在何处?” 风引带了两分歉意,应道:“实不相瞒,莫邪剑因为本是仙子所有,故印上了仙子气息。在下念着自己佩戴,所以把它交给了一位通阵法的道友,请她消除上面仙子气息。不如,仙子就和在下一道去拜见那位道友,把剑取回来如何?” 如此一番话,没有任何不妥。青鸢直觉得风引很是通达明理,心下生了一分结交之意。自然笑着应允,和风引一道离去了。 西界某处山头。一幢庄园,白墙青瓦,门前两盏绢纱红灯笼。 若不是风引在旁边,青鸢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大魏凡俗。绢纱红灯笼上题着小楷诗词,似乎庄园主人是名道姑。 “阿倾仙子,请。”风引一揖手,推门而入。青鸢也无迟疑,跟着走了进去。可在她一脚踏进“庄园”,看清眼前场景时,还是不由的倒吸了口凉气。 那庄园大门早就无影无踪。而他们所站的地方,是一脉平川。草原卷浪,碧色连天。平川之上,数千百酒坛子悬浮在半空,或是倾泻或是倒置,偏偏里面的酒都没有洒出来一滴。每个酒坛子大得都要两个人合抱,一名玉衫女子正坐在酒坛子上,似笑非笑的瞧着不请自来的二人。 不带风引发话,青鸢当先惊道:“轩辕姑娘?” 轩辕簌,玉衫女子正是和青鸢有些交情的,回春堂女侍轩辕簌。虽然早在大魏时,青鸢就觉得她有些来头,如今看来她确是道家高人,或者,是仙人。 “鸢姑娘,彼时大魏,如今西界,姑娘风采依旧。”轩辕簌淡淡一笑,绝美的容颜似明月清辉朗照。 “鸢姑娘?”风引一愣。 “那是小字,小字。轩辕姑娘,我等今日来取回莫邪剑,多有叨扰,还望见谅。”青鸢尴尬的一笑,连忙面向轩辕簌,岔开了话题。 轩辕簌瞧了眼风引,眸色异样的一闪,片刻之间,却又恢复了那圣洁淡雅:“风引公子,这剑可是你出资给赎了回来,如今还给鸢姑娘。鸢姑娘,你不觉得你占了大便宜么?” 青鸢一愣。有些不好意思的一福:“风引公子,不如我出些赎资。” 不待风引开口,轩辕簌又淡淡笑道:“什么赎资倒显得俗了。簌平日喜欢研究阵法,时和诸道友探讨。不想被一酒阵难住。布下此域,漫天酒坛,思量了数日也无头绪。不如鸢姑娘就来试试破阵,若是破了,莫邪自然物归原主。” 第159章 破酒阵 青鸢不由哭笑不得,先是昆仑公子,又是轩辕簌,自己最近总是被认为是“破阵道上儿的”似,事儿一个个找上门来。 “轩辕仙子于阵法一道,堪称绝才。阿倾仙子若是在破阵之时,有些领悟学了几手阵法,彼时去赴不咸山三清论道,也是一道助力。” 风引的声音响起,他已经跃上了一个酒坛子,一袭红衣飘拂在半空,妖魅似桃花惹血。 轩辕簌和风引相视一眼,递给青鸢几张符箓,和一柄普通的宝剑。旋即似乎有无形的大手,将青鸢提起来放到了半空中一个酒坛子上。 “鸢姑娘,瞧好了。”轩辕簌嫣然莞尔,指尖微微一动,无数美酒从虚空悬浮的酒坛子中涌出,琥珀色的琼露化为一滴滴的酒珠儿,在空中悬浮凝滞,像是千百万个眼睛,冷冰冰的盯住了青鸢。 青鸢不禁打了个寒噤。四下酒香蔓延,却让她有一种被锁定的不安。须臾回头见,轩辕簌和风引都不见了踪影,想来是用了什么道法,隐匿在一旁看热闹。 半空中千百万滴水珠,如同一只只毒蛇的眼睛,压抑着森然杀意。 青鸢深深吸了口气,如果真如风引所说,自己能在破阵之时有所领悟,那办成昆仑公子的嘱托也有了凭仗。况且,自从她来到西界,还没上昆仑,就被各种道法仙法打得甚惨,只有自己变强,才能上山对峙,那一宫一阁一轩楼,何为天意。 如此思量着,女子的双眸忽地精光熠熠,浑身散佚出勃然的霸气。察觉到女子的动静,酒珠也嗡嗡鸣响起来,说时迟那时快,百万酒珠似出鞘长剑,动如疾风,齐刷刷往青鸢刺来。 “灵宝无量光洞照炎池烦,九幽诸罪魂身随香云旛,定慧青莲花上生神永安。” 一张符箓被熟练的使出,一爿金光盈盈,触碰到的酒珠顷刻消散。可这只能阻挡一部分,一颗酒珠捡着空隙,唰的打中了青鸢手臂,旋即滋滋的异响,那块玉肌竟然被灼伤。 一处酒珠的溃散并没有影响数百万酒珠的步法,反而让他们更加兴奋,密密麻麻铺天盖地飞刺过来,如同漫天蜂蝗。 “勤修大道法精心感太冥黄华真降,五脏结胎婴幽魂生天堂飞升朝上清,福慧无不遍此食施众生。”随着娇声低吟,八张符箓感应般旋转起来,在青鸢身边形成一个罩子,无数的酒珠碰上去,罩子散发出被炙烤般的白烟,裂出丝丝缝隙。 眼见得这罩子也支撑不了多久,忽听得虚空中传来轩辕簌的声音。 “鸢姑娘,让你破阵,不是挡阵。若是一味防御,酒珠会愈来愈多的。” 似乎是为了响应轩辕簌的话,从酒坛子中涌出愈多的酒珠,携带着骇人的高温,熔气冶云,向着青鸢蜂拥而来。金光结界顷刻溃散,八张符箓成灰。 青鸢秀眉轻蹙。一边反复使用着自己仅会的四句法诀,抵御四下刺来的酒珠,一边思量着轩辕簌的意思,该如何破阵。 酒水在坛子里时毫无异样,便为灼热高温,飞出来攻击的时候,是以一滴滴的水珠形态,无论攻击形态如何激烈,也总是保持一滴滴的个体。 心里一个激灵,青鸢似乎明白了什么,这一发愣,手中符箓满了半拍,数百滴酒珠瞬间刺到了她的臂膀、脖颈、脸颊。顿时,高温升腾起一阵阵白烟,滋滋的可怖声响,隐隐有诡异的肉香味。 青鸢不禁疼得变了脸色。这高温不仅是灼伤皮肤,似乎还直达根骨,难以描摹的剧痛,仅仅几滴就如此,那漫天酒珠全飞向她时,必是尸骨化灰。 而就在她因为疼痛而凝滞的瞬间,护身的符箓也被酒珠给攻破,化为青烟一缕。顿时,千万酒珠肆无忌惮的向青鸢涌来,铺天盖地连空气都被高温而扭曲。 青鸢觉得呼吸都在刹那停止,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第160章 悟天道 每一寸肌肤都没有避免,炙烤的白烟滋滋的将她环绕。肌肤上被烫出像蚂蜂窝似的凹点,但凡裸露的肌肤都开始变得焦黑。 青鸢有瞬间的绝望,有瞬间的怀疑,轩辕簌的意思。 “本姑娘乃是天赐青云彩鸢,,本姑娘回你十拳.” 那被千万酒珠湮没的坛子,忽地传出低低的声音,放佛从地底升上来的嘹亮号角,顿时无数道华彩光柱刷刷刺穿,千万酒珠被逼得后退十丈。 而那坛子之上,佳人衣衫褴褛,却放佛吸取了世间所有的风华,灼灼似明月高悬。 “身中诸内境。三万六千神。动作履行藏。前劫并后业。愿我身自在。常住三宝中.” 低吟想起,这是青鸢会的第四法诀。并不是什么攻击法诀,只是清心宁神。这却让那女子逐渐镇定下来,在千万酒珠的攻击包围中,反而眸色愈发清冷明澈,让一旁观战的二人不禁眸色异样。 “居然放弃一味攻击决,而用净三业咒守心。倒是长进了。”一袭红衣的风引淡淡噙笑,青丝飘拂过他眉心鲜红的印记,愈显妖魅。 轩辕簌嘴唇一勾:“道法之战中,最容易被轻视,却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正是持守道心。道心乱,则法乱,修道即修心。” “如此,你也不指点下?”风引挑起一抹诱惑的笑。 轩辕簌看向场中那抹倩影,尤其是她发髻间那枝白玉响铃簪,眸色异样的深了深。 “鸢姑娘,法诀,不只是一张符箓,几句咒语而已。而是你的臂膀,你的朋友,你的心境,进退生杀,悲喜演变,都只是你所想所念而已。” 逐渐镇定下来的青鸢闻言愣了愣,确实,她一直以为的道法,就是拿着符箓念口诀。 正在疑惑间,轩辕簌的声音又淡淡响起:“鸢姑娘虽是半路出家,也必听过净天地咒,此咒乃是凡间道士每日早课。姑娘诵来听听,必能感天地造化之妙。” 青鸢点点头,此咒她听多人用过,大多记得。而轩辕簌,似乎以此阵为契机,在教与她道法之用,虽然不知她目的为何,但也不免心生感激。 “天地自然,秽气消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灵宝符命,普告九天.”青鸢深深吸了口气,在剧烈的疼痛和漫天的攻击中,微微闭眼吟咒。 心如明镜,道法自然。身心五净,沟通玄黄。 随着每一个字的念出,青鸢心底升腾起一股奇妙的感觉,放佛自己成为天地的一部分。漆黑的视线里,一张张符箓像是亲人般将她簇拥,她甚至能看见一个个咒语字眼,如蝴蝶般在她面前翻飞。 心如黑夜,无悲无喜。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却又无处不在。 能听到千里之外的一滴露水在莲叶上的滚动,能听见九霄之上一缕微风的步履。一步要用百年来跨越,生死却又是呼吸之间,便青丝白头。 青鸢只是觉得自己成为了一缕缕神念,每一缕都纷飞出去与那一个个咒语字符缠绕、共舞、幻化。 若是有旁人在,定然会大惊失色。因为酒坛子平原上,瞬息日出,瞬息日落,太阳和月亮向车轱辘一般在空中轮换。唯独那个被酒珠围攻的女子闭着双目,丝毫不察,不知饥饿,不知疲倦,两靥笑意淡然而澄澈。 道家一悟,无岁月。 “好悟性。这过去十日了罢。”一袭红衣的风引依旧懒懒的斜躺在酒坛子上,不知从哪儿抓了个酒壶,有一搭没一搭的斟酒细品。 第161章 悟天道 “我的域中一日,外界不过一息。”轩辕簌淡淡应道,目光又凝住了青鸢髻间响铃白玉簪,眸色闪了闪,纤纤玉指开始繁复而急速的,打出一道道法诀。 空间顿时又泛起了涟漪,虫声、风声、鸟声、甚至那每一滴酒珠划破空气的声音,都放佛被扩大,无比明晰起来。整个平原之上,万物被调控,瞬息枯叶孕花,瞬息霜雪萌蘖。 而那酒坛子之上的倩影,依然紧闭双目,唯独脸色显出顿悟的愉悦和畅然。 “你竟然还用造化道法助她顿悟。你到底,是如何看待她的?”风引眸色深了深,似乎了然很多机密,似笑非笑的瞧向轩辕簌。 “谁知道呐。”轩辕簌神色丝毫没有异样,反而绽放出一抹清浅笑意,放佛镜花水月。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忽地,那酒坛子上的女子睁开了眼,燕尾般的睫毛扑闪,一双眸子瞬时散佚出雪亮的精光,夭灼放佛看透世间机密,明澈放佛蕴人情百态。 而她的身上,已经被酒珠灼伤得无一处完好,玉肌全部成了焦黑,有些地方已经裸露出了白骨。难以想象的剧痛,女子却淡淡一笑,清疏傲然,放佛天地万物都成了她的棋子。 “灵宝无量光洞照炎池烦,九幽诸罪魂身随香云旛,定慧青莲花上生神永安.” 一张符箓抛出,和前时一般的道诀。金光散佚而出,却没有立刻攻向酒珠。而是如水流淌开,在青鸢周身形成一片光雾。 女子的纤纤十指伸入金光中,指尖竟然沾满了朱砂,以指为笔,在那张符箓上熟练而又优雅地,画出了另一张符咒。 “勤修大道法精心感太冥黄华真降,五脏结胎婴幽魂生天堂飞升朝上清,福慧无不遍此食施众生.” 双符叠加,以道参道。 那张符箓形成的光雾忽地泛起涟漪,瞬时分散、重组为八张,金光凝聚成的幻影符箓,没有丝毫凝滞,每一张幻影符箓又再次分散重组,形成六十四章金光符箓,不断循环,不断凝聚,倏忽之间,整个天地间飞旋起了数千万金光之符。 每一符都对上了一滴酒珠,金光磅礴,道法威严,压得那些酒珠顷刻溃散。 场中局势陡转,方才还伤痕累累的女子,顷刻成了战场主宰,指使着漫天金光符箓,千军万马,攻城陷地。 千万个酒坛子似乎被激怒了,发出嗡嗡的声响,旋即更多的酒珠子被洒出,一滴滴凝聚成了数条琥珀色的蛟龙,长达百丈,雄姿凛凛,龙尾一摆,顷刻就击散了那金光符箓。 青鸢脸色一变。一条蛟龙呼啸而来,天地震彻,龙尾携风卷浪,一个大力就把青鸢击下酒坛子,让后者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青鸢正想掏出符箓应对,可是在蛟龙面前,她宛如渺小的蝼蚁,四五条蛟龙的龙尾向她打来,她只能堪堪靠着符箓护身,四下奔逃,竟连一点喘息的机会都无。 场面再次陷入危机。忽听得轩辕簌淡然的声音传来:“鸢姑娘,何不用最后一诀?” 青鸢被蛟龙带起的飓风,吹得裸露的肌肤血肉模糊,只能勉强应道:“姬大神医说过,不能用此诀。” 第162章 悟天道 轩辕簌咯咯一笑,语调有些嘲讽:“姬大神医是怕你用了此诀,阻了他捉拿桓夜?还是怕你用了此诀上了昆仑,让他不好交差?” 青鸢一怔。姬渊却是要捉拿桓夜,又曾阻止过她上昆仑。当时因为急着带桓夜走,他如何阻止自己用最后一诀的理由,却从来未细想过。 就是这当口,又是一条蛟龙呼啸而来,竟是一口衔住了青鸢,一把将她甩出千丈。女子在空中翻了几个旋儿,最后重重的摔在地上,顿时躺在了一地血污里。其余的蛟龙更加兴奋,翻滚着就要像青鸢袭来。 危机当口,青鸢心下一横。取出轩辕簌给自己的宝剑,指尖就要抹上去。忽听得。 “鸢姑娘,前时那些符箓法诀如何使的,这第五诀也是无差。” 青鸢手上的动作一滞,愣愣的瞧向已经被划破一丝的指尖,那殷红血珠。明悟的光华在她眸底愈来愈盛,却始终冲不破那最后一点迷茫。 悠然的声音似乎看透万象,再次响起。 “以血为印,祭我道魂。可不仅是加封宝剑,乃是以血为诏,以血为媒。” 青鸢眸底最后那丝迷茫被冲破,她勾起一抹傲然而清雅的干净笑意,倏地用剑刃刺破指尖,旋即翻身跃起,身腾半空,以指尖鲜血,在虚空中书写起道诀。 “天地未分,混而为一,二仪初判,阴阳定位故清气腾而为阳天,浊气降而为阴地。为阳天者,五太相传,五天定位,上施日月,参差玄象.” 一个个血字在虚空中凝结不散,发出嗡嗡的剑鸣声,飘拂飞旋,迸发出灼灼金光,放佛每一字都化为利剑,每一字都蓄势待发。 佳人身轻如燕,一跃而上一个酒坛。姿态优雅又淡然,最后的血字落下,她一勾唇角,倾吐一字,浑身忽地散发出凛冽的霸道与威严,让人瞬间睁不开眼。 “破。” 片刻的寂静后。整个道域爆发出天崩般的轰鸣。 千百万酒坛子瞬时碎裂,整个空间的色泽都在褪去。平川大地裂开道道沟壑,慢慢青原倏忽化为碎片,露出黑漆漆的虚空。道域开始疯狂的摇晃,山崩地裂,地动山摇。 “不好!”风引和轩辕簌相视一眼,轩辕簌开始急速的打出一个又一个法诀,稳定道域。风引则一袭红衣翩翩,穿过无数废墟碎片,上前去一把搂过青鸢。 青鸢正在发愣,就觉得眼前一花,似乎被什么带着飞遁。旋即待视线再清晰,她足下一定,已经站在了起初那扇庄园大门外。 青瓦白墙,两盏绢纱红灯笼。安宁、俗气。 “压压惊?”风引的唇角勾起一个绝美的弧度,他向青鸢递过来一杯琥珀色的琼浆。 青鸢感激的点点头,刚一接过,就见得轩辕簌的玉衫倩影,俏生生的向这边走来。手中拿着一柄剑,正是莫邪。 “恭喜鸢姑娘,破了奇绝酒阵。簌佩服。”轩辕簌递过来莫邪剑,眸底有异彩闪烁。 青鸢接过莫邪,感受到熟悉的触感和古朴的花纹,心下涌过一阵暖意。想起方才诸多变故,自己虽逢多劫难,但毕竟是平生第一次破了个阵法,还对于道法符箓一道,多了好些玄妙体悟。 不再是五句法诀,而是真正的修道之门。 她抬眸瞧向轩辕簌,女子绝美的容颜似明月无暇。眸色像一爿夜色,辨不清喜怒也看不到底。她终归,是自己的一日之师。 “鸢,多谢师父。” 第163章 钱武莲 青鸢垂头敛目,真诚的俯身一福。可才到半路,就被轩辕簌扶起:“罢了。不过是稍加提点,当不得师父。日后同为道友,多探讨亦于己身多益。” 风引在旁边一笑,弯起的桃花眼竟然比女子还妖娆几分:“罢了。这莫邪剑引出一干事,也是冥冥之中自有缘。方才在下召了英招神兽,即刻可送阿倾仙子去三清论道。英招就在山下,仙子走下去就能瞧见。在下还有些事和轩辕仙子商量,就暂且告辞了。” 青鸢有些遗憾的一挑眉:“风引公子不去三清论道么?” 风引淡淡噙笑,目光有意无意的瞥了青鸢耳畔一眼:“不咸山,必会重逢。” 青鸢点点头,三清论道如此盛大。估计很多熟人都会见到,她和风引相识不久,但觉得他落落大度,彬彬有礼,倒是个真君子。但她也急着完成与昆仑的约定,一来是为了自己保命,二来也是急着打探桓夜和方陵朔的下落。 便是向风引和轩辕簌告辞,头也不回的往山下去了。 三清仙家的壮景的序幕,茫茫西域,仙家世界,在那抹倩影的脚下逐步揭开。 而依旧伫立在原地的一袭红衣一袭玉衫,则久久没有离去。那抹倩影晃荡在他们眸中,都激起了些些波澜。 “她竟然,把你的道域都破了。”风引摇了摇玉绸扇,语调有些古怪。 “只是一点点解封,就破了我的道域。不咸山上的热闹,可是有得瞧了。”轩辕簌眉梢一挑,眸底竟然划过一抹阴翳,压抑着的雪色。 顿了一回儿,她的眸色恢复如常,转眸对风引一笑:“难道公子起初设计遇上她,不是要取她性命炼她根骨,夺回你家的花儿么?什么时候,你也这般心慈了?” 风引一并玉绸扇,玩味似的轻翘额头,回头瞧了眼化为碎片的道域,唇角魅惑地一挑。 “我,改变主意了。” 敬天十二年八月廿五。 大魏西界。道家福地。 不咸山。方七千二百里,去昆仑南岸三十六万里。上有仙家数万,天气安和,芝草常生。地无寒暑,安养万物。亦多山川仙草众芝,一山之水,味如饴酪。 而今日的不咸山尤为热闹。碧珠千里楼阁,金玉万丈亭台。 三清论道,千年一次。因为凡间道士是上界仙人的基础,故天庭也很是重视两界修道的交流。是故千年一次,择名山不咸,举办三清论道。此会不论仙凡,但凡是道家同门,敬奉三清,都可与会,探讨道法修行,结交同门好友,不可不谓盛事。 不咸山主峰。人流如织,彩霞蔚蔚。一抹青衫倩影牵着头英招神兽,在坊市里窜来窜去,似乎有些迷了方向。 女子正是青鸢。自从骑着英招一日至不咸,待看清这盛大场面,她就哀叹连连。这方圆七千二百里的不咸山,昆仑公子并没有说明白那阵法在何处,她又该如何寻去。就连论道的主会场都有十几处,让她晕头转向毫无法子。 正在苦恼间,忽听得身后一个略带畏惧的声音传来:“这位前辈请了。晚辈有要事需赴不咸山论道台,脚程不够,不知可否租用前辈的英招?晚辈出多少资费都行。” 青鸢一愣。回过头见是一名白衣书生,干干净净的脸,腰际一枚极品鸡血石玉玦,眼光略带敬畏的瞧着她。 第164章 钱武莲 “前辈。”见青鸢没有说话,书生有些害怕。他身后跟了一大群道士,却在看清青鸢身旁的英招后,脸露敬畏也不敢多嘴。 青鸢倒是惊疑,这书生面容有些熟悉,似乎在哪儿见过:“你,叫什么名字?” “晚辈天赐玄武莲泉,钱武莲。”书生连忙恭敬的一揖,说道后面的时候,眸色露出分傲气。 青鸢恍然。自己似乎是在西行之初的栈里,见过这位钱家世子。此人乃是个热心公子哥儿,一腔忠君为国。就是不知为何也出现在了不咸山。 既然同是来自凡俗大魏的故人,青鸢心底也涌起了股亲切,噙笑道:“不必前辈前辈,我只是半路修道。唤我阿倾罢。钱世子这是往三清论道去?” 钱武莲舒了口气,眉宇间溢满一股正气:“武莲失礼了。阿倾小姐,武莲乃是凡俗八大世家之钱家世子,天命镇守龙脉,护国气数。然则突厥战事愈发激烈,九州涂炭。可昆仑山上的一宫一阁一轩楼都没有动静,大魏早就怨声载道了。” 青鸢听着钱武莲愈发愤慨的语气,不禁莞尔。这真是个热血少爷,倒也不讨厌。不过自她西行,就身处道家诸事,不曾留心过大魏国事,如今听来,似乎很是不妙。 “大魏战事,到底如何了?”毕竟是大魏子民,青鸢还是问了句。 钱武莲瞧了眼青鸢身后的英招,揖手道:“阿倾小姐,不如我等在去论道台的途中,再详细说来罢。在下识得去路,就是借用下英招的脚力。” 青鸢尴尬的一笑,伸手示意:“这是自然。各位请罢。” 钱武莲谢过,当先上了英招,跟从他的数十个道士奴仆也怕了上来,好在英招神兽巨大,脊背也不显狭小。英招一声长鸣,瞬时振翅高飞,跟着钱武莲的地图,一路往不咸山论道台去了。 风呼呼的刮过耳畔,彩霞祥云在身侧翻滚。无数道家高人踏着桃木剑,驾着仙鹤从身旁穿梭而过,不时有认得钱武莲的,还吆喝着打个招呼。 “钱世子,大魏战事如何,还请不吝赐教。”青鸢无心打量四下风景,一说到大魏战火,她脑海里陡然飘过李辰焰的容颜,心里有分担忧。 钱武莲叹了口气,沉声道:“大魏自从金价之乱后,未得喘息之机,突厥就突然攻入。可以说是打了个措手不及,特别是河州不战而降,竟使突厥绕过边关,打通陇右,直逼关中。战事都还罢了,吾皇不知怎的,却迷上了道法金丹。” 钱武莲愈说愈愤慨,不得不停下稍些缓气。青鸢倒是眸色有些闪烁,金价之乱,河州战败,无一不是因了她。 钱武莲歇了会儿,继续说道:“一半的军费都被拿去修缮道宫,特别是大修承露台,各州刺史为了迎合圣意,加重赋税搜刮民脂不计其数。大明宫里竟然住进了百余名道士,皇上已然三个月不上朝了,天天和道士论道炼丹。无数军机延误,外戚掌权,朝堂简直是乌烟瘴气。” 钱武莲说得义愤填膺,听得青鸢暗自心惊。她不太懂国事,可以知道,这样的李辰焰,俨然成了一位昏君。 彻彻底底的,亡国之君。 第165章 钱武莲 “八大世家呢?八大世家难道不是辅佐朝政么?”青鸢避开钱武莲的目光,沉声问道。 钱武莲重重的叹了口气,目光有些暗淡:“自从道上儿的鸢姑娘,作出周家屠门、赵家屠门的惨案后,也没见得一宫一阁一轩楼的高人露个面。于是大魏传言,仙家准备另择镇守龙脉的世家。是以,大魏官家豪门,如沈氏、长孙氏、裴氏,都想着夺取八大家的地位。各种争权夺利,谁又将国事战事放过心上。” 说着,钱武莲的眉目里就泛起了泪光,满脸无奈,似乎连自己的家族也身涉其中。 青鸢倒吸了口冷气,才能逼迫自己平复下来。周家、赵家等,那八大世家的屠门惨案,又都是她做的。在加上金价、河州,自己无心之中做下的一件件事,竟然被件件串了起来,最后引向了天下烽火。 一颗石子偶然的落入湖心,竟然就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放佛看到李辰焰的无奈,他成为这样的昏君,是不是也是由了她。青鸢心里忽地空落落的痛,无声的,一滴泪滚落。 罪孽深重,青云彩鸢,总有一天,会报个干净。 钱武莲惊了下,以为青鸢也是在担忧国事。不禁眸色一热:“小姐不必忧心!纵然有奸人乱政,可我八大世家乃是天意选中,有责匡扶国运。除去在战场上拼杀的几位世子。周世子、郑世子也都上不咸山来了。” 青鸢一惊:“周鸣海?郑麟竹?” 钱武莲点点头:“正是。我三人想着寻各自家主,回去主持大局。这三清论道万仙云集,总是能找到的。不知阿倾小姐可有见过?” 青鸢干干的咧了咧嘴角,别过头去道:“这个。我只是刚入道门的小修士,八大家家主这般人物,我哪里见得。” 钱武莲眸底不禁流露出一分上位者的傲然,但也没多说。他只当青鸢是才入道门不久的道姑,合着自家师长长辈来不咸山开眼界。 青鸢又似想起了什么,些些蹙眉道:“钱世子乃是八大家世子,半步通仙,想必在不咸山认识不少道家高人。可否帮阿倾寻两个故友?我本与他们一道同行,却是走丢了。一位名唤桓夜,一位乃是方陵朔。” 钱武莲略一思量,气的点头道:“这是小事。不过不咸山方圆千万里,寻两个人可能要花些时日,小姐要稍加等待。” 青鸢自然感激。桓夜和方陵朔久无消息,她忧心不已,可又毫无办法。若是在凡俗大魏,她命了道上的几日就可找到,但这毕竟是道家仙家的西界,连她都很不够看,操心他们两人的下落实在是有心无力。 二人也不再说话,静静的闭目休息。半个时辰后,英招放慢了速度,发出一声长鸣。 青鸢抬眸望去,是一处悬浮在空中的楼阁,无数道士飞进飞出,阁楼上挑着面酒旗“和合栈”。四周隐隐有金光浮动的结界。 “阿倾小姐,我们便在这处栈歇脚如何。此处距论道台不过半刻,论道比法持续十天十夜,我等也算大魏故人,一同住下也有个照应。”钱武莲一边说着,一边就和驾着桃木剑飞出来的道士打招呼。 第166章 红衣罹 青鸢不禁暗叹,从前在大魏直觉得八大家气焰大,如今来了西界,才瞧清人家真是半步通仙的人,处处吃得开。便也应下。 二人飞进了栈,钱武莲又说感谢青鸢英招之恩,出资为几人安排了房。又约定了等论道开始,就来通知青鸢同行。一番折腾,谢过诸人,小小的房里才安静下来。 在八大家家主那儿受的伤,还有在轩辕簌破阵受的伤,青鸢才得闲处理下。她发现自从自己修道来,伤口愈合力快得惊人,多处伤口并没有伤到关键,她嘱小厮拿了点草药金丹,草草处理了下。就命人打了桶水,准备沐浴下。 疲惫的身子浸入温热的水中,青鸢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自从西行来,数着好几个月来,却连昆仑山的边儿都没碰到。一路上又是走失又是意外,桓夜和方陵朔下落不明,落英又差点要了自己的命,自己为了还人情,还必须要为昆仑公子修复个阵法。好在自己学了点道法,也不是无防身之力。 胡思乱想间,青鸢觉得倦怠,温热的水流过肌肤很是舒服,她半个身子露出水面靠在木桶上,燕尾般的睫毛垂下,开始昏昏欲睡。 突然间,一双冰凉的手搁在了她肩膀上,略带熟悉和陌生的男子气息,席卷而来。 “你?!”青鸢勃然变色,一个人悄声无息的走进房来,她却丝毫没有察觉。并且,竟然是个男子,而且,是她几乎不敢相信的熟悉名字。 桓夜。 就算他在背后不出声,她也能辨别出他的气息。意外失散又莫名出现的桓夜。 背后的男子没有说话,搁在青鸢肩膀的指尖些些凉薄。青鸢不着片衣的肌肤,细腻的感触到从指尖传来的,男子的触感和温度,让她又气又喜又怒又羞,百感交集下,竟然浑身僵硬无法动弹。 “桓夜,是你对不对,桓夜。你回来了?你去哪里了?你。你先出去,我起来穿衣。” 虽然心里有一大堆话要问他,但青鸢现在还泡在浴桶里,浑身肌肤呈露,让她不禁两靥羞红,心里暗骂桓夜,自从隗亭之后,他就有些和方陵朔一般不正经了。 那搁在肩膀上的手,指尖动了动,宛如珍宝般抚摸着佳人玉肩,男子的指尖带了常年练剑的粗糙感,滑过女子肤如凝脂,传来微微带痛的****。 青鸢顿时浑身一个颤抖,每一分触感都被放大。空气放佛凝滞,二人的呼吸声,风拂过珠帘的声音,一切无比清晰,向小猫样挠过心尖。 “桓夜。你。” 青鸢愈发不稳的声音戛然而止。轻柔游走的指尖开始些些灼烫,四周的温度也开始上升。她能感受到桓夜缓缓俯下身,凑近了她的玉颈,男子的呼吸和唇齿间的热气一缕缕喷到她脖颈间,细细的痒,让她不舒服似的动了动身子。 “小姐。”身后低沉的声音,嘶哑得不像样子,似乎在压抑着什么,浓重的哀伤和不舍。让青鸢大脑有瞬时空白。 男子迷醉般轻嗅佳人玉颈间,似乎一声轻叹。干燥而灼烫的唇瓣便吻上了女子脖颈,湿润的舌尖挑弄着肌肤每寸纹理,似乎是最美味的蜜糖,吮吸着优雅的曲线,一路游走向下。 第167章 红衣罹 青鸢只觉得口干舌燥,木桶内开始变凉的水,都逐渐浓稠升温。被男子吻过、抚摸过的肌肤都开始颤栗,惹上一寸寸粉红。 她像要窒息般,大口喘气,两靥绯红。脑海里晕乎乎嗡嗡响,不知是不是泡澡泡久了,她竟然浑身一丝力气也无,视线里都开始金花花的一片。 男子的呼吸渐渐紊乱,停留在玉肩的手似乎不满足,如水般滑下来。温柔的、眷念的、些些凉薄的,从脖颈到锁骨,到雪脯,探入水中,最终隐隐靠近了那对玉兔。 格外清晰而柔软的感觉,砸得青鸢灵台瞬时清明。她猛地缓过神来,一把抓住桓夜的手腕。 电光火石间,那只手已经滑到了右胸心窝的位置,瞬时之间,曾经还多情的指尖迸发出凛凛寒光,蜷曲成鹰隼利爪样,竟是狠狠的向佳人心窝刺去。 说时迟那时快,青鸢阻挡男子的手也迅速赶到,一把握住男子手腕,那凛凛寒光的指尖离心窝,堪堪不到一寸。 “桓夜?你这是做什么?” 房间内顿时死寂。 曾经还暧昧灼热的温度瞬时,下降为无底冰窟。杀意、寒意、冷意,像是卷着西岭上的冰雪打旋儿升腾。青鸢浑身冰冷,眸底划过一丝丝骇然,方才若不是她眼疾手快,只怕那指尖就要生生掏出她的心脏。 而这只手的主人,竟然是相伴十一年的桓夜。 浴桶里的水,四下的杀气,男子手腕的凉薄,都比不上此刻青鸢心底的凉意,彻骨寒。 “?”青鸢忍住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她有很多很多的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她眷念的亲厚的不舍的都在离她远去。 身后的男子依然没有说话,那只手有些颤抖。青鸢仰起头,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眉眼,还有那双夜色翻涌的眸,此刻却不带一丝温度。 “桓夜,你是怎么了?”青鸢睫毛一闪,再也无法忍住,一滴泪水静静滑落。桓夜,从来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她。 男子的眸色闪了闪,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挣扎,却最终被夜色般的瞳湮没。 哐当一声,房窗扇被忽地打开,青鸢只觉得眼前一花,玄色身影就消失在了夜色里。 她忽然觉得无比委屈。把整个自己都泡在了冰凉的木桶水里,泪珠无声的滚落,放佛从肌肤到心底,都凉成了一片。 另一厢。合和栈不远处的角落里。方才离去的桓夜此刻却静候在这里,目光有意无意的瞧向栈某一处房间,那隐隐的哭泣和彻夜灯火,男子的指尖瞬时刺进了掌心。 “你,输了。”身后忽地传来淡淡的声音,一袭红衣流淌在夜色里,格外邪魅慑人。 桓夜没有回头,只是瞧着那扇窗户,眸色有些失去焦距:“你,赢了。” 红衣男子悠然一笑,唇角勾起诱人的弧度:“你在皇陵中为了救她,擅自解封使用道法,触到了你身上的禁制。这结果便是,你迟早会失去神智。你今日没有控制住自己取他性命。前时你我约定可还算数?” 桓夜的目光顿时黯淡,他最后深深瞧了眼那扇窗户,流露出一丝绝望的眷念和歉意,他终于转过头,向着红衣男子,俯身拜倒。身形却有些可疑的不稳,膝盖跪在地上,沉闷的一声响。 “桓夜,拜见主上。” “这便是了。记住了,日后世上再无桓夜,只有——罹。” 第168章 诸钩峰 红衣男子伸出一根修长冰凉的指尖,玩物般抚了抚桓夜的头顶。场中有传来裙衫拂动的微响,一名女子便俏生生的出现,旋即婷婷上前,对着红衣男子敛裙拜倒。 “夭颜,拜见大人。” 红衣男子也不回头,负手而立,一股上位者的威严霸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李夭颜,带他回去,起阵作法,夺魂锁命。对了,从今儿起,他便唤作罹。” “遵大人圣命。”李夭颜桃花目盈盈,娇声允诺。旋即上来扶桓夜,便要离去。忽听得红衣男子玩味似的声音飘来。 “我不喜欢他那身玄色衫子,罹,日后只着红。” 夜色不咸山方圆千里,巍巍仙山,夜色如墨。待晨光初晓之时,道家盛事之三清论道将会召开。 无数繁华盛大,机密姻缘都在沉睡蛰伏。丝毫没有谁注意到这个叫“罹”的男子,将在日后掀起的滔天巨浪。 只有和合栈那一处彻夜呜咽的绿纱窗,成为它的注脚。 (注:为了情节发展,此后行文中,对于桓夜的称呼一率换为“罹”。广而告之。) 敬天十二年八月廿六。晨。 西界,不咸山。 还是凌晨,长庚堙没,钱武莲就来翘青鸢的门。二人略略整理行装,就骑上英招,往不咸山主峰飞来。 不到片刻,不咸山主峰就近在咫尺。虽然在脑海里想象过无数次三清论道的壮阔,也是多少见过仙仙鬼鬼大风大浪的人,青鸢却在看清了四下风致时,瞬间有些说不出话来。 主峰高达八万九千丈,耸入云霄,放佛放佛把整个天际生生斩断。主峰似乎有阵法加持,外人只能模模糊糊的看个大概,尽管如此,依然是千万祥云,彩霞紫气。 而围绕着主峰的,是数千个次峰,再外圈的,是数千万的陪峰。一眼望去辨不清何处是边界。 仙山数万,呈瑰纳奇。那些从大魏而来的道士,连声赞叹身如画中,道家逍遥,可见一斑。 “阿倾小姐,我等道行尚低,只能居于陪峰。不过彼时主峰论道,高人们都会以道法加持音调,届时声传万里,幻影矗天,不必担心瞧不了热闹。”钱武莲似乎对这些很是熟悉,一路和道士道姑打招呼,命着英招在一处陪峰落了下来。 青鸢却不禁情绪低迷,半点兴致也提不起来。她可不是来瞧热闹的,她只是被逼得来为昆仑公子修复阵法,但这方圆千万里的主峰、次峰、陪峰,让她往哪里寻。就算寻得了,驾着英招也要飞个几天才到。 正在思量,忽听得一个略带不满的声音传来:“福生无量天尊,这位道友请了。还请道友出示度牒,方能入我诸钩陪峰。” 青鸢缓过神来,自己和钱武莲一行人,位于一道山门前。玉石阑干,雕鹤刻云,祥云缭绕,恢弘无比。门前一班道士,检查着进山之人的度牒。 此刻,那为首的白胡子道士摇着拂尘,他似乎叫了青鸢很多声了,语调有些不耐。 钱武莲忙帮青鸢解围道:“福生无量天尊,道友见谅。在下乃是天赐玄武莲泉,这位小姐乃是与在下一道。还请道友放行。” 第169章 诸钩峰 白胡子道士一愣,面上顿时换上了讨好的笑意,对钱武莲揖手道:“原是天赐玄武莲泉,失敬失敬。世子自然可以进山,可是这位道友,恕贫道不敢放行。” 青鸢闻言一声冷笑,心里本就烦闷,说出来的话便是毫不留情面:“世子就要高人几等,就要你倒贴着脸舔上去。你这老道儿瞧着道行高那么一点,德行却也是不够看得很。” 白胡子道士勃然变色,拂尘一甩,便是一张符箓抛出,喝道:“放肆!我崂山派掌管诸钩陪峰,岂容你在此冒犯三清!来人!” 顿时,又是十来个道士涌上来,各自掏出符箓,神色不善的将青鸢团团围住。 青鸢眉梢一挑,自己在轩辕簌那儿新进道法,还没有试试效果,如今,就拿几个臭道士开光了。 “身中诸内境。三万六千神。动作履行藏。前劫并后业。愿我身自在。常住三宝中.” 女子熟练的扔出一张符箓,场中顿时金光隐现。诸道听得只是安定心神的咒语,不由的开始窃笑。白胡子老道更是轻蔑的瘪嘴,已把青鸢当成了亡魂。 可是下一刻,诸人的瞳仁便惊惧的扩大。 女子勾起神秘的微笑,伸出青葱食指,以指为笔,在那张符箓上开始迅速的划写符画。 “灵宝无量光洞照炎池烦,九幽诸罪魂身随香云旛,定慧青莲花上生神永安.” 双符叠加,以道证道。 金光像雾气一般蔓延开,如水突破过诸道法器,倏忽潜入诸道身躯,再无异样。旋即,就听见一个道士翻滚在地的惨叫:“攻心!此诀直攻道心!” 诸人俱惊。修道即修心,道心乃是万法根源。此女不攻身躯,直破道心,其机敏狠绝,让人不由叹服。 “”白胡子老道气得浑身哆嗦,双眸闪过阴翳的杀意,陡然抛出一张血光符箓,暴喝道,“元始安镇普告万灵,岳渎真官土地只灵.” 猛地,他刺出腰际桃木剑,剑刃忽地贯穿符箓,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向青鸢刺过来。 青鸢躲闪不及,又要躲避符箓,又要对抗剑术,手足无措间危机临近,忽听得耳畔一阵空气被撕裂的微响。 旋即,异变陡生。 场中的符箓、桃木剑不知碰上了什么,瞬时失去了势头,软塌塌的掉落在地上,符纸完好无损,金光还在流转,可偏偏躺在地上动也不动,就像断线的木偶。 “不知哪位高人驾到,有失远迎。贫道崂山派蕴仁子。”白胡子道士脸色变了变,瞬间换上了副恭敬的面容。不生不息阻止法术,却又不悔法器符箓,必然是道家高人。 “福生无量天尊。”悠悠的声音响起,一位白胡子、面容却只有三十出头的道士出现在场中,对着诸人淡淡的一礼,“贫道通玄观天枢子。” 青鸢心下一喜。她和天枢子算半个故人。虽然她没摸清天枢子底细,总觉得此人虚无缥缈,但天枢子也从未害过她,反倒不时为她算几卦,还准得吓人。 “多谢道长。”青鸢上前去,噙笑一福。天枢子想必道行不低,她也多点庇护。 第170章 诸钩峰 天枢子对青鸢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递过去道:“此女乃是我通玄观在家坤道,还请崂山派诸道友通融。” 那东西乃是一张度牒,通玄观三字明明白白。白胡子老道迟疑了下,也没瞧出什么大碍,反倒是天枢子一派落落风度,让人不由得心生敬畏。 “三清论道集天下道家英才,诸位莅临,我崂山派扫榻相迎。方才不敬之处,还望海涵。”白胡子老道眼珠子一转,嘿嘿笑着让出山门。 青鸢也懒得和他计较,一行人进了诸钩山,山里精致之美,不必细说。若是道行高的人,则有悬浮于半空的楼阁,想必看向主峰也视线开阔点。 由了钱武莲的地位,白胡子老道给诸人也安排了个楼阁,骑着英招上去。阁内宽阔如殿堂,玉石雕花砖地,红漆柱子高达十丈,斗拱藻井鎏金镂花,瓜果珍馐难以计数。 青鸢自然欣喜,找了个舒服的地儿趴下来。这等排场,简直可与李辰焰的皇宫相比,她突然有些明白,魏民竞相修道的目的。 没一会儿,忽听得一声洪亮的钟鸣,放佛回荡在整个天际虚空。三声钟鸣,天地震。 一伙人连忙拥到与楼阁相连的亭子,整整八层,琉璃金瓦,钱武莲和随从们占了下面满满五层。青鸢也不惯和富家公子相处,独自走到了顶层。 第八层很是开阔,方圆十里,宽大相当于半个含元殿。玉石砖地上雕刻有繁复而古朴的花纹,放着几个芝兰蒲团,一方博山炉熏香,干净而安宁。 青鸢刚在蒲团上坐下来,便听得茫茫天际,从不咸山主峰处,陡然迸发出万道金光。同时彩霞蓬勃,紫气映天。蛟龙欢腾,鸾凤喜鸣,一个高达万丈的金光幻影出现在主峰,方圆千里仙山都能看得清晰。 “那便是三清论道的司仪了。”一个声音响起,原是天枢子不知什么时候走了上来,在她旁边捡了个蒲团坐下。 青鸢对他气的点点头,便见得那巨人般的金光幻影揖了一礼,声如洪钟:“贫道玄净子,愧为不才,得居紫微宫大护法。今同道济济,齐聚****,以敬三清上神,彰我道家尊妙。我紫微宫得天庭册封,为凡俗道家之主.” “无趣无趣,什么论道,还不是大魏狗官儿一般,假惺惺的做派。”青鸢瘪了瘪嘴,忽又想起天枢子在旁,忙歉意的对他一笑。 天枢子的脸色有些异样,眸色飘向青鸢髻间玉簪,倏忽发问:“你的簪子从哪里来的?” 青鸢一愣,原是那白玉响铃簪,她取了下来,瞧着玉铃铛清泠作响,噙笑道:“说来古怪,这是某一日机缘巧合,一个和我长得一般的女子幻影所给。” 天枢子的身子突然可疑的晃了一下,一贯淡然的眸色有些荒忽:“?” 青鸢惊了惊。天枢子在她眼中深不可测,从没有这般失态过。但她也不便多问,只得如实应道:“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 随着青鸢一个个字道来,天枢子默默起身,背对青鸢,负手而立。那背在身后的手,指尖都些些发白,像冷噤般颤抖。 第171章 天枢子 “道长.”青鸢没敢再念下去。 天枢子乃是道家高人,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 此刻的他,却像极了大魏凡人,在苦苦抑制自己的哭声。 “,” 青鸢心里陡然一惊,天枢子竟然称呼她为“鸢娘”。后面急急改口更显得可疑,似乎他们,相识已久。 “?” 天枢子的身子抖了一下,微微低头,却终于没有回答些什么。他蓦地一拂袖,顿时亭子似乎被什么结界笼罩,不咸山周遭的景致都模糊不清,那主峰上金光幻影的论道更是倏忽无声。 整个亭子顿时安静无比。一位佳人,一个道士,一前一后,默然伫立。 青鸢深深吸了口气,只是一拂袖就设下结界,此等道法,便是她惹不起的人。既然身处西界道家圣域,则她一个俗人还是装糊涂些好。略一思量,她也就不再计较,檀口轻启。 “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 女子的声音悦耳娇俏,仿若清泉水流过山间绿绒,在寂静的亭子中无比清晰。放佛是一位佳人手抚云鬓,髻簪玉钗,问一声心爱的郎君,可爱有无。 随着一句句唱词儿轻吐,天枢子散在背后白发,渐渐一寸寸变为乌黑。放佛是夜色中无暇的绸缎,流转着琉璃的光泽,其绝美瞬变,让青鸢惊讶的睁大瞳仁,却没多问一句。 一曲终了。有片刻寂静。 青鸢也没有说话,等着天枢子的黑发再次便为雪白,等他容颜淡然如昔,从容的转过身来,瞧着青鸢:“道友的簪子,能否借我一用?” 青鸢也没多想,起身近前去,把簪子递给他。天枢子抚摸着簪子,眸子有些异样的失去焦距,放佛看向了虚空中的一点。他指尖微动,打了个法诀,簪子上金光一闪。 “此簪名一世。生死危机之时,可救君一命。” 一世簪。玉簪在君手,则结一世缘。 青鸢感激的一点头。伸手拿过簪子刚要收回手,忽地,天枢子倏忽伸出干净而修长的右手,顺势拾住了佳人青葱指尖。 温热的温度从天枢子的指尖传来,青鸢愣得脑门一阵阵空白。 天枢子就那样轻轻抬起她的指尖,瞳仁幽微如夜,垂头瞧着佳人玉指,宛如在瞧着一件珍宝,眸底流转着哀然又眷念的光泽。 “鸢娘——” 天枢子忽地一声轻叹,抬起青鸢的指尖,连同那枝还被青鸢握在掌心的玉簪,一并温柔地,贴近了脸庞。 能感受到他脸颊的温度,细腻的肌肤,他宛如梦呓般微微闭了眼,拿脸颊蹭着青鸢的指尖和玉簪。 宛如,一个讨欢喜的小孩子。 青鸢干干的咽下口唾沫,虽然她被诸如方陵朔这种不正经人,非礼过多次。但从没有被道士如此近身过,还是个她以为是得道高人的道士。 她刚想抽回手,天枢子眸底忽地精光一闪,瞬时又恢复了原样。 青鸢的指尖毫无阻隔的拿回,却觉得指尖和簪子都还带有天枢子的温度。 天枢子又一拂袖,结界消除。不咸山的热闹又喧嚣响起。 金光幻影论道,龙鸣凤唳,楼下的钱武莲似乎听得上心,连声叫好。一切,宛如初。 “道友,这是往哪里去?”天枢子一笑,淡淡企口。神色间找不出一丝异样。 第172章 入主峰 青鸢尴尬的咧了咧嘴角,这道家高人的古怪,她算是见识到了。只能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的问道:“受人所托,来修复阵法。敢问道长,是否知晓不咸山一处仙阵,留有一缕凡气?” 天枢子眸色一闪,淡然应道:“贫道知得。道友骑着英招神兽,往那主峰去,此阵恢弘,道友去了后自然能瞧见。贫道予道友我通玄观的度牒,主峰自然能放你进去。” 说着,天枢子递给青鸢一个度牒,上面明明白白的三字“通玄观”。青鸢片刻不解,既然通玄观可以入得了主峰,天枢子为何还要陪着诸人,在这诸钩陪峰。 不过,青鸢也没再多问,反倒是如此容易的知晓了阵法所在,不禁心下欢喜。想着早一日交差,早一日了解和昆仑公子的纠葛,然后去寻桓夜和方陵朔。 于是只道受人所托要紧,不便久留,便和天枢子、钱武莲等人打了招呼,谢过照顾,就拿了天枢子的地图,乘上英招往主峰去了。 不咸山主峰。 临到山门,脚一落地,便有道士上前来检查度牒,见到通玄观的度牒微微一愣:“福生无量天尊。道友是通玄观的?” 青鸢疑道:“有何不妥?” 那道士瞧了青鸢两眼,颇是恭敬的一揖手:“非也。只是这道观是某位大人物,未曾得道飞升前,,许是重名罢了。道友莫怪。” 青鸢笑笑,并没有多想。进了不咸山主峰,才发现处处彩霞缭绕,烟云飘缈,数千条玉石小径蜿蜒,也不知哪条能通往那什么阵法。 “福生无量天尊。敢问这位道友,不咸山上可有什么,带有一缕凡气的阵法?”青鸢无奈,只得半路拦下一个道姑,问明状况。 那道姑低着头,带着顶帷帽,看不清容颜。她倒是气的对青鸢一揖:“福生无量天尊。道友只要顺着这条路上去,便能见着了。” 青鸢的眸色一闪。道姑的声音有些熟悉,但是太过于冰冷生疏,让她也没敢多问。既然知道了阵法在何处,她也不再耽搁,匆匆谢过,就寻着路上山。 这边,瞧着青衫倩影远去,那帷帽白罗下,道姑的唇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她看向不远处的一处虚空,盈盈拜倒:“轩辕前辈,这活儿是帮你办了,你也不赏点我什么?我可不是小湖那般好打发的。” 虚空处的空气泛起一阵涟漪,一抹玉衫倩影浮现。明月般的容颜泛着无暇的光华,让道姑帷帽后的眸色都不由暗了暗。 “落英丫头,这活儿难道不也是你愿的?我不过是做了顺水人情,你何必倒讨赏来。” 若是青鸢听到了,定然大惊。因为这个道姑赫然是落英。而玉衫倩影,竟是轩辕簌。 落英挑起白罗帷帽,露出温凝可亲的容颜,眉宇间却有些黑气,似乎受到了不轻的伤势,说话间都要歇口气:“轩辕前辈,只要她去了主峰,这事儿可就闹大了,只怕这千年一次的三清论道都要被搅黄。前辈也不怕神医怪罪?” 轩辕簌淡淡一笑,容颜似玉兰花绽放,唯独眸底有一抹异样的黯然:“落英丫头,这水你不也蹚了进去,也不怕你家公子怪罪。我和你,都是一路人。” 落英忽地朗声大笑,声音有些嘶哑,都笑出了泪花:“一路人一路人!轩辕簌!我们迟早都要灰飞烟灭,可惜的是魂飞魄散,只怕他们也不会瞧一眼!” 轩辕簌回过头,瞧向那巍巍主峰,仙家数万。难言的热闹繁华,却只化作了她眸底浓重得化不开的夜色。 第173章 入主峰 距离二人数百里远的某处山间林地。青鸢瞧着面前的一个大石台,石台上刻画有繁复古朴的花纹,散发出一股古老而尊贵的气息。 “这就是.。名扬三界的天才之阵?”青鸢转了圈儿,四下并没有什么人,祭坛上落了层灰,显然很有都没有碰过了。 四下的风呼呼刮过,略带鬼气。阳光静静的洒在祭坛上,甚至能清晰的看见,灰尘被扬起,雾蒙蒙的一片。 青鸢总觉得心下有些古怪,却又不懂阵法,瞧不出二样。她试探的走上祭坛,也没有什么异样。 “罢了罢了。道家古怪的事儿,我何必瞎操心。”青鸢自嘲似的一笑,甩掉脑海里的胡思乱想。一脚踏在阵法中心,双手捏了个法诀,闭目低吟。 骤然,她只觉得天地都开始眩晕起来,似乎自己被抛进虚空里,眼前一片明一片暗。青鸢不敢睁眼,直到四周一切动静停下来。 “这么就修复好了么?”青鸢疑惑的睁开眼,却在刹那间冷汗涔涔。 她立于一方宽达百余丈的石坛,四下层林叠翠,芝兰馥郁。彩霞氤氲,紫气腾腾。 而她的周围,方圆千里,无数衣着紫袍鹤氅或者朱红道袍的道士,脚踩各式法器悬浮在半空将她环绕。一眼竟然看不到底,不知有多少仙家,多少道家高人齐聚于此。 石坛正对的上方,是有一个依山而建的高台,高台上坐着几个人。似有道法结界,面容俱俱看不清,然则那高台周围簇拥着数千位道士,俱俱三花聚顶道袍朱红,一瞧便知台中人身份非凡。 便是紫微宫、缈山阁、虚海楼的人罢。 现场因为青衫女子的出现,而显得很是诡异。青鸢干干的咽了口唾沫,她已经能猜想到这是哪里,却始终不敢证实。 这当口,忽见得高台人群中的一个紫袍道士走出来,诸人的目光都瞧向了他。 “福生无量天尊,这位道友请了,”紫袍道士气的一揖,目光却是怀疑的在青鸢身上打转儿,“此乃不咸山主峰,论道台,不知道友怎的忽然出现在此?可有拜帖为证?” 青鸢顿时瞳孔收缩,又怒又惧间,脸色由青转白,目光有些不稳。 不咸山,论道台。可谓是三清高人齐聚,她一个违背天则的青云彩鸢,只怕是凶多吉少。更可怕的是,她确信道诀没有念错,昆仑公子竟然骗了她。 不是一个需要修复的天才法阵,而是一个不为人知的转移法阵。教给她的,是启动道诀,竟然直接把她送来了论道台主会场,让她一个人,暴露在了生死危机下。 青鸢心底不由的一阵阵火气上涌,可偏偏又气不上来,最后涌到喉舌都化为一阵无力的酸楚,让她硬生生把泪咽了回去。 昆仑公子神秘诡测,道行深不见底。先是救她,后又陷她于危境。如此心思,让青鸢触不到猜不到看不到,就算被他玩弄于股掌间,也没有能力和他对峙一句。如斯神秘,如斯强大,压得人生不起一丝反抗之心。 第174章 入主峰 青鸢的咽喉动了动,眸底升腾起一片水雾。她忽地觉得哀然又悲愤,自己技不如人,自己少了份心思,就让自己成了他手中的玩物。一步步走向他早就算好的结局。 青鸢愈发想着,眼前都有些模糊。身子甚至微微颤抖。这种哀然又悲愤的思绪沉淀纠缠,让她脑子里很是凌乱,她想起自己被桓夜差点杀掉,她想起自己被落英溺在水中那镜面似的天空,她想起方陵朔还丝毫消息都无也不知是生是死,她想起自己被一路西行折腾数月又是受伤又是走散偏偏边儿都还没碰到昆仑。 “道友?”见青鸢有些发懵,紫袍道士有些不满,装作场面的甩了甩拂尘,“在下紫微宫大护法,玄净子。敢请道友度牒一验。” 青鸢荒荒怔怔的抬起头,心底千万种情绪涌上来,让她对着面前的道士,本能的脱口而出:“怎的?若我没有那劳什子的度牒,你就要将我这只道行低微的蝼蚁就地正法?” 玄净子一愣。周围缓过神来的道士却突然炸开了锅。纷纷叫嚷起来。 “这是哪个道观的坤道?瞧着道行不高,如此目无尊卑,可笑!”“小道姑,你敢对玄净子前辈无礼,便是对一宫一阁一轩楼无礼,你家师尊没教过你出门用哪只脚走路么!”“给这小道姑一点教训!竟敢对紫微宫口出狂言!”“就是,让着小道姑吃点苦头,才明晓何谓道法神妙三清威严!”。。 四下一片喧哗。无数道士或是狠戾、或是轻蔑、或是不屑的锁定了青鸢。甚至有急性子的道士已经拿出了符箓,就要冲上来。 三清论道千年一次,高人齐聚,诸道莫不是战战兢兢谦卑恭敬,尤其是那结界之中,素日难见的紫微宫、缈山阁、虚海楼之主,更是让他们大声说话都要掂量下。哪里瞧得惯这突然出现的小道姑猖狂。 神兽怒鸣,谩骂四起,方圆百余丈的石坛已经被团团围住,各色轻慢的目光不善的叱责向利剑一般,齐齐向着那纤细伶仃的青衫倩影刺来。 青鸢突然怒极反笑。 如果身在局中,那她就要破了这局,做那落子之人,将命运掌在手中。 天赐青云彩鸳,吾名青鸢。如果谁要阻拦,那就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局到最后,方出英雄! “吵死了。”青鸢低声喃喃,声音有些嘶哑。群情激奋的道士们并没怎么听见,或者只见忽略了过去。可是下一刻,便见得几张符箓抛出,金光一闪,离石坛近的道士被震得后退几步。 因为道行低微,并没有伤着什么。但这个动作却让现场寂静片刻后,掀起了更疯狂的声讨。 一个小道姑,未有允许,就擅自使用道法伤人,还是个低级符箓法诀。这简直是将高台上一宫一阁一轩楼视为无物。 “禀三位上仙,我等愿将此坤道擒住惩戒,以正我三清法典!”见得那高台上一向赏罚分明尊贵威严的一宫一阁一轩楼毫无动静,诸道略有诧异,旋即刷刷拜倒一片,万人请命声如洪钟,放佛石台上的倩影,乃是十恶不赦的妖魔鬼怪。 青鸢嘴唇淡淡一勾,绽放出魅惑般的笑意。 第175章 战剑术 所有人都说杀了她,以正三清法典,以明道家尊卑,可是这青云彩鸢之名,本就是三清道家赐下的仙封。 “最该杀的,是你们呐。”青鸢的眸底夜色翻涌,她抬头瞧向诸人簇拥的高台,想必其中就端坐着高高在上的紫微宫宫主、缈山阁阁主、虚海楼楼主。 女子浑身忽地散佚出一股清冷的杀意,青丝飞舞,裙衫儿猎猎如旗,在一群道士中像漫天的红莲绽放,热烈、绝望、美艳。 四周的道士都是修道百余年的高人,此刻却些些失神。这是怎样的女子,放佛一瞬间就摄去了他们的心神,如同麻醉的曼陀罗。 他们怔怔的瞧着女子轻蔑的一抹娇笑如花,瞧着女子从容的抽出莫邪剑,指尖一滴鲜血。 忽地,一个声音打破了凝滞。 “诸位静一静,听在下一言可否?” 诸道目光瞧去,是一名红衣公子,黑色柔亮的发丝伏贴地垂至腰际,明眸皓齿,薄薄的嘴唇就好像快滴出血般的殷红,尤其是眉心一点曼珠沙华样的鲜红印记,让他整个人都散发出致命的魅惑。 有些道士不认识他,却见他从离高台一步之远的距离走下来,离一宫一阁一轩楼这般近的距离,想来身份不低,便也垂下头不敢多问。 倒是道姑们眼眸一亮,刷刷的欢叫起来“风引公子,风引公子”—— 风引走到场中,并没有看青鸢。而是先对着高台恭敬地行了一礼,方不慌不忙地道:“紫微宫宫主,引冒昧以谏。这女乃是引之故交,新学了道法,念着三清论道高人众多,是故来讨教一番。失礼之处,还望宫主恕罪。” 一番话气气,毫无瑕疵。前时还怒火中烧的道士们都有些尴尬的安静下来,目光全部投向了高台,一宫一阁一轩楼,不知会如何宣判。 青鸢倒是舒了口气。她对风引的印象一直不错,此番又帮她解围,只怕得闲了要好好谢他一番。就是不知,那紫微宫宫主作何想法。 现场鸦雀无声。高台上的结界动了动,紫微宫大护法玄净子立马会意的上前去,附耳在结界边:“玄净子领命。” 诸人都屏息凝视,瞧着这紫微宫如何惩戒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忽见得玄净子一步步走下高台,清声道。 “宫主有命,即是三清论道,同门论道,便无分尊卑,以求共进。但凡意愿者,可上前去与那坤道比法,勿加阻拦。” 话音刚落,场中诸人皆倒吸冷气。虽然这理由听着很得体,但一向威严尊贵的紫微宫竟然如此放过了无礼的小道姑,倒是令人费解。 这当口,又听得风引淡淡笑道:“宫主,此坤道道行尚浅,念着比法公平,不如先从剑术比试。不知宫主以为如何?” 玄净子又走回高台边,传回紫微宫的道谕:“宫主有命,准!” 紫微宫都发话了,再是愤怒的道士也不敢不熄火下来。 诸人对着高台恭敬的一揖,敛裙拂袖重新坐回原处。无数道冰冷的目光刷刷锁定了青鸢。 第176章 战剑术 现场的道士大多已渡过紫气天劫,最不济都是渡过蓝气天劫,散仙、地仙无数,甚至还有仙家。岂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道姑能抵抗的。诸人瞧向青鸢,怜悯、无奈、轻蔑,俨然已经把她当作了死人。 “福生无量天尊。在下世家赵氏供奉真鉴子,请与道友一论。”这当口,忽的有人应了。旋即一名着海青色道袍,头戴混元巾的道士一跃上台,向着高台紫微宫拜倒道。 “宫主有命,准!”玄净子请示后,朗声答道。 真鉴子起身,抽出桃木剑,似笑非笑的瞧着青鸢,眸底划过阴郁的杀意。 青鸢眉梢一挑。真鉴子乃是跟着赵鹤紫的,而她杀了赵鹤紫,只怕结怨不小。如今他认出了她,便要借着比法的名义上门报仇来。 青鸢眸色一闪,既然迟早要对质昆仑,她不介意在这里就先闹翻天。剑随心动,莫邪剑忽的出鞘,携带千钧万力,倏忽向真鉴子刺去。 没有套的礼数,如此直接的打法,让场中诸人不禁轻蔑的摇头,可下一刻,他们的目光就染上了一抹惊艳。 青衫佳人,绛唇珠袖传芬芳,一剑寒光不留行。长剑虽使得极快,却听不到丝毫金刃劈风之声。 瞬息之间,就逼得那真鉴子只能纯采守势,桃木剑得剑招都凌乱起来。 诸人只觉得眼前发花,只恍惚觉得佳人剑招,招招似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千百个光圈犹如浪潮一般,缓缓涌来。 场中多为道家高人,青鸢自然不敢藏拙,一出手便使出了平生所学。她手下的莫邪剑愈发疯狂,放佛剑剑要斩断此生恩怨。 诸道都看得愣愣的。真鉴子更是暗暗心惊,有些后悔为什么要挑上这个对头。 这般剑法,本就精妙,如今更带了疯狂,似乎要把一切毁灭。 他浑身海青色道袍已经被浸湿,步伐都开始发虚的不稳。 面前的女子,放佛索命的修罗,每一剑都在碾压他的道心,让他愈发恐怖、畏惧,不由失声叫道。 “。” 可女子浑然不闻,她的瞳仁渐渐泛红,紧握剑柄的指尖都已淌血,可是剑招似乎已失去控制,致命的迅疾、狂暴、冰冷,莫邪剑已在身前连划数个圆圈,数十个大大小小的光圈齐齐向真鉴子刺来。 这一路剑光组成的光圈,容不得半刻凝滞,沿途将石坛都震出了丝丝裂缝,携带着慑人的威压向真鉴子涌来。 “”真鉴子吓得面如土灰,跌坐在台上不住求饶。眼见得剑光光圈就要向他辟去,忽见得一道金光飞来,顷刻化解了剑势。 “论道比法,点到为止即可。伤了性命就不好了。”风引的指尖保持了捏诀的姿势,噙着浅笑翘着青鸢,自然又引得道姑们一阵欢叫。 论道台恢复了平静。诸人却还愣愣的。 那个青衫女子,青丝在带起的风中飞舞,一双眸子决绝似名剑寒光,握剑的右手血肉模糊,鲜血顺着指尖一滴滴淌下来。 第177章 斗符箓 这是用命,在挥剑,在对敌。 这般气势让道行高的诸人都起了惧怕,不敢上前应战。 真鉴子哆哆嗦嗦的被同行扶了下去,场中陷入了片刻的尴尬。而那尊贵无比的高台之人则陡地发话了。 “好剑法!剑法若此,不知符箓之道是否如此?”高台结界中,传来悠悠的女声,似空谷幽兰,顿时融化了现场的杀气。 诸人缓过神来,连忙向着高台俯身行礼。青鸢却微微愣神,这个声音,竟有几分熟悉。 玄净子深深的瞧了青鸢一眼,复朗声道:“虚海楼楼主有命,比道法!” 场中一片哗然。若说剑法,输赢尚可。但这女子瞧着道行就不高,还要和现场道家高人直接比道法,岂不是一上来就死了个骨头渣不剩。 风引微微一蹙眉,对高台一揖手道:“楼主容禀,此女修行尚浅,不足以与场中诸三清高人讨教。还望楼主另择一论道方式。” 高台之中听得咯咯一笑,宛若山泉碎珠的清悦:“风引公子处处为此女说话,莫非是因了些私交,想让本座饶过她的不敬之罪么?”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场中诸道讶然变色,刷刷又跪倒一片。 风引的眸色闪了闪,歉意的瞧了眼青鸢。却见得青鸢噙笑对他点点头,算作感激。 她从没想过一宫一阁一轩楼的善意亲和天恩浩荡,她也就无需再畏惧藏拙隐忍万万。她和他们的恩怨,迟早要算清,现在不过是一个开场白,她也想打得漂亮夺目。 哪怕道行低浅,哪怕只会五句道诀,她也想以整个命做赌注,赌一场天意,谁输谁赢。 那石坛之上,一袭青衣猎猎飞舞的女子,忽地手执莫邪一剑斩下。石坛顿时列出了一道沟壑。她剑尖抵地,朗声喝道:“谁,与我比法!” 这一声娇咤,震得诸人心头荒忽。半刻都没有人缓过神来接话。半晌,才有一个白衣男子缓缓走上台来。 “我,与道友论法。” 一个白衣公子走上台来,梳着简简单单的道髻,腰佩桃木剑。一袭玉白苎布衫子,垂到腰际的柔软发丝,竟然是纯粹的雪白,没有一丝杂色,仿佛西岭上的冰雪。唯独的,是他脸上戴着顶面具,面具雕刻着一个兽头的样子,瞧上去有几分狰狞。 青鸢上下打量了番,总觉得这个男子在哪儿见过,但一头银发太过诡异。她便觉得自己多想,毕竟自己还从未见过银发男子。 青鸢眉梢一挑,也不废话,一枚符箓迅速抛出,同时足尖点地运起轻功往后飞退。 化为一道青影:“灵宝无量光洞照炎池烦,九幽诸罪魂身随香云旛,定慧青莲花上生神永安.” 符箓携带着道道金光圣洁,想着银发男子飞驰而去。却临到半途,似乎撞上了什么东西,在银发男子身前三尺停了下来,冒着金光在哪儿打旋儿。 青鸢心中一激。觉察到不妙,足尖拼命一抵,更加迅疾的向后退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张符箓停了半刻,忽地金光大盛,是青鸢的百倍不止,呼啸着携云带风,刷刷的向青鸢倒飞过来。 第178章 斗符箓 空气都被急速扭曲。发出滋滋的声响。青鸢连忙掏出一张符箓,念诀阻挡。 两符相遇,惊天动地的巨响,金光迸发仿佛要把天地都撕裂。冲击波把石坛冲出了沟壑,青鸢更是被震得像石块般飞出十丈,重重摔在石坛上,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四下寂静。诸人看向青鸢的目光,陡然变了调。疑惑、厌恶、忌惮、杀意。 青鸢瞬时觉得不对劲。她扭头一瞧,冲击波把她的衣裙刮碎了,露出佳人玉肩,玉肩上一痕淡淡的痕迹。 青云彩鸢。青鸢。 “是青鸢!是妖女青鸢!”论道台一片哗然。 无数人先是震惊的睁大了眼,旋即就是不善的锁定了青鸢。杀意从各个方向涌来,几乎要凝成实质,生生要把那个伶仃倩影给撕裂、碾压。 道家高人的怒气和威压铺天盖地的砸来,青鸢周身的石坛都轰然碎为了蜘蛛网。 “杀了她!是祸国妖女!为害我三清!”诸人义愤填膺的叫喊着,千万桃木剑和符箓就要向青鸢使来。 仿佛那个女子本就是罪大恶极,活着,就是罪孽。 青鸢却淡淡的掩好衣衫,淡淡的擦拭好血迹,起身,面上没有一丝表情。将满山的仙家之怒视作了空气。 “不怒?不悲?不惧?”银发男子玩味似的瞧着她,眸子有些异样的瞥了眼高台。 这当口,一个愤怒的道士刺来桃木剑,恶狠狠地直攻要害。青鸢余光一瞥,唇角一勾,忽地翻身跃起,灵敏地在半空中打了个旋儿,足尖稳稳踩住了剑尖,宛如千钧威压,让那个道士再动弹不得。 她环视四下,群情激奋的道士们,凛凛杀意的厌恶,却只化为了她眸底一缕精光熠熠的傲然。 “天赐青云彩鸢!吾名青鸢!” 女子朗朗落落,如此气度大方。道显得在场的道士都成了一群酸朽腐儒,在她面前连看的资格都无。 “罢了罢了,”一直沉默的高台上忽地传出咯咯轻笑,声音不大,却让场中顿时安静下来,无比敬畏地投去了目光,“不是在二人比法么?怎的就闹上了,好没度量来。” 诸人一愣,但也瞬时不敢再造次。虚海楼楼主一言,威信竟然到如此地步。 于是诸道坐会自己地儿,但还是恶狠狠的瞧着青鸢,眸色都如豺狼般阴翳。 “不过,小白可不要像风引公子般,由了什么隐缘手下留情呐。”高台之中,又一个声音传出,有些清脆似乎年纪蛮小。俨然是缈山阁阁主。 诸道都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齐齐对着银发男子高声喝道:“不要放过她!将她拿下,抽魂炼魄!砭骨裂身!”场中又是一片嘈杂。 银发男子的眸色闪了闪,复瞧向青鸢,走了个揖道:“得罪。” 旋即再无丝毫凝滞,仿佛是在逃避犹豫似的,符箓往桃木剑上一帖,桃木剑竟然凭空飞出,剑光凛凛,向青鸢刺来。 御剑之术。 青鸢瞳仁一沉。眼见得那木剑临到半路,剑影一花,竟然又层层分裂。最后化为七七四十九柄桃木宝剑,将青鸢团团围住。 略一停顿,便呼啸着刺下来。只怕要把那个倩影当成筛子刺穿,竟然是一上来就毫不留情的手法。 第179章 困杀阵 青鸢唇角一翘,前时轩辕簌的话浮过耳边。顿时十几张符箓被同时抛出,吟诵响起“灵宝无量光洞照炎池烦,九幽诸罪魂身随香云旛,定慧青莲花上生神永安.” 这还没完。女子指点朱砂,纤纤素手穿花落叶,迅速的在十几张符箓上画出了另一张符箓。 十几张符箓瞬息而成,女子青葱指尖已经快得看不清,只听见镇定的低语“勤修大道法精心感太冥黄华真降,五脏结胎婴幽魂生天堂飞升朝上清.” 银发男子的眸色深了深,抬眸却是女子神秘的一笑。 顿时,十几张符箓金光大盛,携带着两符叠加的威压,以道证道的浩荡。漫天烟雨般向着桃木剑迎了上去。 论道台爆发出轰然鸣响,金光炸裂,看不清石坛上的两人,只有无数玉石砖块飞撒出来,四下诸道或是结界或是符箓,连忙躲避。 “好道悟!”一声朗喝,银发男子脚踩桃木剑,腾空而起。身倾向下,手臂如燕展开,同时八张符箓抛出,以乾、坤、巽、兑、艮、震、离、坎八卦方位,再次将青鸢围住。 青鸢也被震荡波及,浑身被割出了道道血痕,鲜血已经将青衫染成了嫣红。 可她忽的瞳孔缩了缩,因为那八张符箓似乎将她所在的空间整个锁定,八卦阴阳通生死,内中威压竟然如无形的大手,向她脑门顶压下来,使她连掏出符箓的手都在颤抖。 硝烟散去,诸道再定睛一瞧。 只见八张符箓形成了一个阵法,似乎每张符箓间含了玄妙的联系,彼此呼应相乘,形成了天地间天然牢笼。 而其中的女子,一身血痕,似乎被千斤压顶,能听见她骨骼的哀鸣,旋即噗通一声,被压得跪了下来。 “天道净清,地德生成,人事安宁。戒之勿忘,忘者不祥.”银发男子的指尖一动。 旋即那困在阵法中的女子,仿佛被巨手猛地向下一压,千钧之压,她猛地陷入了石砖地一尺,以她为中心四周的石砖纷纷龟裂,鲜血汩汩流出,女子的大腿以下已经血肉模糊。 可尽管这样,她仍绕紧咬嘴唇,檀口鲜红,偏偏不愿倒下去。眸子倔强而又孤傲。 “好!好阵法!杀了她杀了妖女!”四下的道士顿时一片欣慰的欢喜声。 “求饶,留你全尸。”银发男子的眸色愈深,淡淡答道。指尖的桃木剑蓄势待发。 青鸢已经疼得视线模糊。她的下半身全部陷进了砖地里,一团血肉,她的上半身则被千钧威压压着,骨骼都在一寸寸碎裂,肌肤表层都开始渗出鲜血。 可是,她仍然,不甘。 “青鸢若死,不求饶。若活,必索债!”她忽地绽放出一抹嗜血的笑意。 银发男子都有瞬时恍惚:“如此,对不住了。” 银发男子口中念了个诀,指尖桃木剑疏忽飞出,分裂为四十九把长剑,从四面八方,携风卷云,刷刷的瞬时刺入了青鸢身躯。 女子顿时成了一个箭靶子。周身插满了四十九把桃木剑,连鲜血都来不及流出一滴。每柄剑却只刺入了三寸,不至于要命,可会让人每寸筋骨都剧痛难耐。 “我青鸢.。必血债血偿.” 第180章 血祭道 青鸢的眸色有瞬间的暗淡,但似乎想起了什么,一点求生的星火又熊熊点燃,终成燎原之势,唤起了女子周身愈来愈傲然、霸道的气度。 明明是一个插满木剑、气若游丝的女子,却让诸人都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怒。 银发男子眸色一闪,指尖微动,四十九把木剑瞬时撤出,带出鲜血抛洒到十丈之远。 而那个袅娜倩影,已经全然成了个血人,甚至都已经认不出人型,只有那双依旧精光熠熠的眸子,才能让人察觉她还活着。 “恭请洞庭龙君”银发男子捏了个诀,四十九把桃木剑顿时汇成一条长达百丈的宝剑。摇头摆外恍若蛟龙,沿途的围观道士都被气流打出三丈。 只见那蛟龙灵性般长嚎一声,气势汹汹的向青鸢涌去。一把从石砖地中掀起青鸢,像抛小东西般,把她往半空中抛去。 木剑蛟龙的气势迫使八卦阵法轰然碎裂,符箓消散,金光迸射,千钧之压溃散开来,方圆百里的山头全部却削去一丈。 震天动地的轰鸣。整个论道台似乎都抖了抖。诸道忙不迭的躲闪,一边还欢叫着:“打得好!好道法!妙哉妙哉!” 阵法溃散,龙卷风般的气流卷起四下无数砖块、林木、器皿,石坛上更是狂风大作。 隐隐见得那抹倩影从半空中直直栽下来。只怕是一碰到石坛,就会碎为一摊肉酱。 已经有道士惋惜似的叹气,甚至开始清洁道袍。如此道法,没有谁能够活下来。 可是下一刻,诸人的瞳仁就再次不可思议的扩大。 女子逼近石坛,木剑蛟龙张开大嘴,仰头迎上去,似乎又要戏弄她。 可是女子眸中精光一闪,忽地主动向蛟龙巨齿迎去。一声闷响,双腿竟然被巨齿贯穿。 竟然用了如此决绝的办法,固定血肉模糊的下身,固定自己在半空中的,傲然矗立。 下一刻,佳人唇角泛起诡异的微笑。 旋即贝齿咬破指尖,以鲜血为笔,祭我道魂,在半空中凌空书写起符箓来。 笔笔画画,逐渐成形:“身中诸内境。三万六千神。动作履行藏。前劫并后业.” 一符既成,玉指并没有停息,反而在那凝结成形的血符上,划出了另一张符箓。 以道证道。 “天地自然秽气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灵宝,符命普告九天.” 鲜血凝成的符箓逐渐成形,金光迸发,血色如花,复仇的杀意锁定了每一个场中人。 现场忽地安静下来。那桃木剑蛟龙哀鸣一声,瞬时溃散。而周围蜂拥的砖石、旋风、器皿也全部落地,整个论道台,忽地被一种威压笼罩。 美艳、清冷、古老,散发出一种上位者的怜悯,那是一种仿佛来自洪荒的尊贵,让就算是地仙、真仙也无力拿起手中法器,只能怔怔的叩拜。 真正的压迫般的气势。连天色都开始隐隐阴翳,彩霞暗涌。 诸道不由变色,怎么也想不通,那纤细女子如何忽地就有了如此威压。 到底发生了什么,甚至道行低的道士,道心都开始溃散,一句道法也使不出来。 第181章 血祭道 那高台之上,传出声不可置信的低语“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她怎么可以自己解封.” “大家杀了这个妖女!一起攻击!” 诸道缓过神来,都不由自嘲竟被一个小道姑吓到。旋即上万名道家高人,数万把桃木剑,千万张符箓,像雨点般砸过来。 金光漫天飞舞,各色彩气乱迸。天地都乍然失色,风起云涌,大地颤动。 要是不明白的人,还以为是万千前的创世之战,仙魔纷争。 难以想象,这一群浩浩荡荡、黑压压的攻击对象,竟然是那个立在半空的纤细倩影。 “一个.。不留。”风暴之中的青鸢,嫣然一笑。 口中轻念净三业咒持守道心,胸前的那张鲜血符箓愈发金光散佚万里,将场中诸人全部包围在其中。 瞬时,那些金光忽地便为和鲜血符箓一般的符箓,不过稍小些,全部锁定了每一个道士。 磅礴的威压,冰冷的血腥气,诸人瞧着头顶悬浮的金光小符箓,直觉得心里不自禁的升腾起恐惧,和臣服。 青鸢嘴唇一勾,指尖一动。 胸前的鲜血符箓惊动,千万个金光小符箓同时反应,刷刷的化为疾风利剑,向着每一个道士汹涌而去。 “妖女!啊——”无数声惨叫,鲜血如注,肉块横飞。 纵然有得道高人以法器阻拦,可是那符箓仿佛以鲜血为引,与女子心神相连,通灵般躲避过拦截阻杀,准确而灵敏向每个道士当头砸去。 纵使有渡过紫气天劫的道士拦下了符箓,却又突然怒喝道:“妖女!竟敢攻我道心!” 现场一片混乱。好好的三清****仙家盛事,却成了战场狼藉。 而那个混乱中心的女子,凌空傲然伫立,一声嫣红血衣,青丝飞舞,宛若神明无双。 而一直沉默的高台之中,玄净子跪倒在地,焦急道:“求宫主下令,我等八大护法前去支援!那妖女竟然会以道证道,那鲜血符箓太过强大,只有紫气巅峰或者地仙才能阻拦。玄净跪请宫主慈悲!” 高台有片刻沉默。旋即空气泛起一丝涟漪,一双幻影眼眸静静浮现。听得见高台中敛裙刷刷拜倒的声音。 “紫微宫宫主,你应当知晓,这女子是身具.”眼眸的声音滞了滞,似乎对那个词儿很是敬畏。 高台中响起一个淡然的声音:“是。只是初步解封,还请大人不要上禀天庭。” 眼眸弯了弯:“这是自然。当年那个人就是软了一步,如今他几欲解封完毕。只怕一宫一阁一轩楼都不是对手。这个女子,可不能再重蹈覆辙了。怎么做,你知晓罢。” “是。”那个淡淡的声音再次应道,只是深处却有些可疑的不稳。 幻影眼眸渐渐消散。玄净子重重一叩首,试探道:“宫主?” 高台中那个声音似乎有些倦怠,缓缓道:“去罢。” 玄净子喜不自胜的一拜,威严的瞧了那石坛乱象一眼,沉声道:“八大护法,布阵!” 这边,石坛的喧闹些些平息。 满地鲜血,遍山狼藉,完全是一处战场,而不是繁华鲜妍的三清****。诸道都迟疑的将青鸢围起来,却再没人敢上前一步。 第182章 血祭道 “这般可怖的血祭道魂.。莫非,和那人一样,她也是.。”一位地仙瞧着自己还在淌血的手臂,愣愣道。 “当年,一宫一阁一轩楼数百位高人围攻那人,都没有伤到他。哪有连天劫都没渡的小道姑,就有这般法力,” 一位渡过紫气天劫的道士,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怖的回忆,吓得眸色都瞬时暗淡。 诸人顿时哗然。 地仙和紫气道士都是绝对高人,他们的怀疑诸人一听便信了。经历过当年混战的道士,都不由变了脸色。没有经历过的,则看见周围前辈的脸色,都知道非同小可,愣愣的不敢多言一句。 片刻诡异的寂静后,诸人的目光投向了一直沉默的高台。 一宫一阁一轩楼,下界道家之主。 这当口,忽听得一声朗喝,旋即八道身影陡然出现在场中。 他们围着青鸢,脚点符箓,凌空飞悬,八面紫色道袍猎猎飞舞,手中桃木剑不怒自威,黑发飞舞中一顶混元巾。 “是八大护法!是玄净子大人!”诸人顿时又惊又喜,纷纷向高台跪拜下来,山呼道,“紫微宫宫主仙福同享,寿与天齐!跪谢宫主怜悯!” “妖女!我等誓诛你谢罪,上告天意!” 八大护法占据了奇妙的位置,神色不善的盯紧了青鸢,手中同时捏出个大莲花印法诀,指中金光一闪,互相串联成线,宛如一个天然囚笼锁定了青鸢。 本就被银发男子弄得千疮百孔的伤体,又是方才使出了以道证道,青鸢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掏空了般,视线有些模糊。 可她还是生生咽下喉咙里的鲜血,坚持着瞧着八大护法,和那环绕自己的金色光线,直觉有些不妙。 “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金锁阵,锁仙困神禁生魂!”八大护法忽地朗声喝道,眸中杀气腾腾。 天地间忽地就起了变化。万物都变得森然冰冷,仿佛一只只毒蛇的獠牙,滴滴淌着毒液。 空气凝滞,风声不应,枝叶都不再拂动。所有的一切都锁定了青鸢。 青鸢的瞳孔猛然缩了缩。她身边的空气仿佛凝固,她仿若被冻在冰块里,整个空间都将她禁锢住。 她尝试着动了动指尖,瞬时就听见指骨折断的声音。 八大护法泛起了轻蔑的冷笑,旋即场中青鸢的上空,突然出现了一跳紫光流转的长鞭。 长达百丈,在空中宛若一条紫色长龙,紫色的微光带着天生的尊贵和威压,让人不由的畏惧,只怕被那紫光波及,都要重伤一番。 青鸢忽地眼角猛跳。 她浑身被箍住动弹不得,而那百丈长鞭所带来的压迫,已经让她从心底深处发颤畏缩,那一鞭下来,只怕地仙也要掉条命。 长鞭在空中扭动了下身躯,发出刺耳响声,如同雷鸣,连山头都震了震。 鞭响撞在青鸢心口上,让她直接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脑子里旋即晕乎乎的,视线几欲被那紫光给灼瞎。 强烈的危机,撕裂般的伤痛,青鸢些些失了镇定,猛然喝道:“臭道士!你敢动我试试!我也是天赐青云彩鸢,凭什么!凭什么我就罪不容诛!” 女子的眸底划过一线狠冽,忽地咬破了红唇,想着再以血祭道魂。 第183章 修罗鞭 可是这八门金锁阵锁仙困神,她唇角流出的鲜血竟然诡异的凝结在了半空,毫无动静。 “修罗鞭!鞭魂打魄。妖女青鸢,违背天则,生为不祥。以我道家十罪排首,诛!” 判刑般冰冷的声音落下,八大护法闭目吟诀,修罗鞭晃动了几下,仿佛蛟龙得到了诏令,忽地摇头摆尾,刷一下向青鸢打下来。 不咸山寂静了片刻。旋即才爆发出震天动地的轰鸣,被鞭子波及的数十个山头全部被夷为平地。 无数道士慌忙飞遁躲避,一边暗叹着紫微宫的刑罚——修罗鞭,如斯可怖。 而待动静平息,那个风暴中心的女子,一袭血衣褴褛,肌肤全部绽裂开来,血肉翻滚,白骨显露,完全就是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 青鸢只觉得脑海里漆黑一片,浑身的痛已经难以用语言描摹。 那一鞭仿佛将她魂魄打碎,从三生源头传来的剧痛,恍若十八层地狱的恶鬼在日光下灰飞烟灭。 一瞬间,死亡,都成了解脱。 又是一声巨响,修罗鞭再一次打下。不咸山主峰都裂开了千丈沟壑,整个山林大地都在哀鸣。 道行低的道士被那晃荡的紫光波及,都道心不稳口吐鲜血。 青鸢则在那一鞭之后,听到了浑身骨骼碎裂,血脉折断的微响。她的耳朵、眼角、唇角,鲜血疯狂地流出,仿佛顷刻就要把她的血流尽。 她觉得自己只是个靠着张人皮维持人形,而那人皮之下,满目疮痍。 一声声震天的巨鸣,修罗鞭毫不留情的连连打下。 方圆千里的论道台已经化为了废墟,千疮百孔,难以想象这是不久前盛大繁华的三清盛会。 唯有那被道阵箍在半空中的倩影,已经整个成了血红一片。 一鞭鞭,鞭魂打魄。 青鸢的视线里已是一片血红,她感受不到躯体的存在,也感受不到呼吸的流动。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在干什么。 大脑里一片空白,自己仿佛成了游离的孤魂,轻飘飘的晃荡着。 她突然想,自己是不是死了,或者,就这么死了,也是好的。 她突然觉得好倦怠,顶着什么天赐青云彩鸢,一次次在冥府门口徘徊最后活了下来,还要千里迢迢西行昆仑,狠狠的打一番臭道士。 她突然就不想走了。 她突然好想念崤山的破屋。想念屋前的楠木下那张躺椅,躺在上面可以看见铜钱样的阳光流到自己的脸上,绒毛般的暖,右手边的红泥花生,左手边一堆青史书卷,然后桓夜推门走出来,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他对她笑,就如同他们六岁就在一起,没有什么青鸢,没有什么仙家,一切都静静的、细细的、慢慢的、暖暖的。 这样的日子,一次眷念,就像中了魔咒,沉溺,毫无解脱。 她想回家。想回去,想看看自己墙角的一罐腌酸黄瓜,是不是可以开罐了。 好累,好吵,好,无趣。 青鸢露出最后一抹淡然的笑意,三分平和一分解脱,渐渐像云烟般消散。那袭血色倩影软软的立在半空中,无论修罗鞭怎样打下来,都再没了动静。 好像,沉睡的婴儿。 虽然论道台被毁灭殆尽,一派虚无。数万名道家高人却脸露欣慰,互相恭贺妖女得诛,天下太平。也有人有些不忍,却终于湮没在了欢喜得人群中。 而高高在上的一宫一阁一轩楼,始终静静的瞧着,并没有什么动静,倒是有不少的道士跪下来,山呼道:“宫主英明!” . 第184章 温柔眸 黑暗。无尽的黑暗。 青鸢睁开沉重的眼皮,头脑却感受不到对四肢的控制。她不知道自己位于何处,仿佛是无尽的混沌与虚空。她四下张望,忽地发现不远处,有一抹素衫身影。 是个男子。身形颀长,及腰的黑发像绸缎般闪烁着光泽。却偏偏背对着青鸢负手而立。 青鸢蹙眉打量了会,忽地,觉得心头一震。一股难言的情愫涌上心头。 恨,恍若整个天地都将自己遗弃的恨。 所有的诺言都被背叛,弃她而去。 剜肉般的寂寞仿佛一寸寸吞噬着她的根骨,让她只能紧紧攥住衣襟,来抑制浑身颤抖。 可是那抹背对的身影,瞧着却是无比熟悉。甚至比相伴十一年的桓夜还要熟悉。 仿佛,从一开始,从天地之初,他们就认识了,一缕温度一缕呼吸都能认出彼此。 男子静立了会,忽地负手向远方走去。青鸢觉得心里仿佛被重锤了般,锥心的痛。 她不由自主的跑上去追寻他,却始终隔了三丈远,始终都碰不到他一根指尖。 几乎窒息般的落寞、失望、心痛,一齐涌上她心头。 泪珠儿簌簌的就滚了下来,她开始疯狂的哭喊。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我等你从青丝到白头!我等了你一生你都没有出现!难道不是约定好的么?你去哪里了,” 男子的身影丝毫没有止步,愈行愈远,终于消失在虚空里。再无踪影。 青鸢忽地坐在地上,放肆的大哭起来。 她不明为什么哭,只觉得这种失去,仿佛就是自己所有的生命,被那抹身影带走。 “不要走!你怎么忍心,让我找不到你.”揪心的哭喊仿佛要撕裂空间。忽地,仿佛从虚无中传来,一声低吟。 “鸢鸢,我在这里。” 终于,让我找到你。 黑暗里突然出现了一线光亮,青鸢感到一些异样的触感从周身传来。她重新感受到了四肢、血液、呼吸、眼眸。 燕尾般的睫毛扑闪,她缓缓睁开了眼。 倒映在瞳仁里的,却是那一抹笑意似出岫烟云:“鸢鸢,我在这里。” 一顶人皮面具,普通的面容。唯独那双眸子似长夜不灭的长庚,泅湿开温柔的光芒,让人惊叹那竟然是凡人的瞳仁,而不是坠落的星辰孤泪。 墨般的青丝拂过他大理石刻般的脸庞,有琉璃的光泽流转,竟比天上的曜日还要灼目几分。 一时间,青鸢竟觉得心跳都慢了半拍。 这般温柔的眸子,如水一般将她整个包围,让她只能看清他的一颦一笑风华无双,再也不见世间苦难悲辛。 似乎,至死的纠缠与眷念。 或许多年后,青鸢回想起这一刻的遇见,都不知是罪孽还是前缘。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任何理由。 她就这么,在那双眸子里沦陷。 “?” 青鸢轻唤她的名字,旋即,泪珠就不受控制的滴下来。 “人皮面具好好戴着,没有出来祸害人,也没有贪喝凌波仙美酒,,,哭什么?”方陵朔温柔言笑,风度无双。 青鸢嗫嚅着嘴,却终于没答上什么,只是泪珠儿,滚得更厉害了。 而被二人直接忽视过去的论道台,无数道家高手怔怔的瞧着这一幕,连叱骂呵责都哑在了喉咙里,指尖的符箓更不知如何使出去。 第185章 温柔眸 山川一派废墟,而那半空之中,一袭素白衣衫的男子,凌空而立,及腰黑发猎猎飞扬。 他怀中抱着个女子,一袭血衣,仿佛是开在雪地中的朵朵红莲。 他就那样低头瞧着她,对她笑,将满山的道家高人,三清威严都视作了粪土。 君子佳人,一世缘。世间繁华虚无,都是注脚。 “宫主?”玄净子面色铁青,却忌惮的不敢出手。 这个素衫男子突然出现在场中,不知用了法子,竟然就使得修罗鞭溃散,八门金锁阵退却,然后毫不费力的救出妖女青鸢。 不过是眨眼之间,就将那血衣女子抱在怀里,言笑浅浅,显然浑身并无一点受伤。 最可怖的是,身为地仙的玄净子,竟然都没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 “莫非,”玄净子似乎想到了什么,浑身突然哆嗦了下。 论道台再次鸦雀无声。 一是被二人的风度震彻,二来也是忌惮男子的道行。 在万人眼皮子底下,瞬息之间,就打退修罗鞭撤去金锁阵,还脸色从容丝毫未损,就连在场的仙家自问,也是做不到。 “你,到底来了。” 高台阵法之中,忽地传出一声低沉的音调,也辨不出喜怒,倒是像早有预料般发问。 而凌空傲然而立的男子,像终于想起了般,抬眸瞧了瞧四下,对着高台的方向,嘴角轻翘。 “我来带走,我的女人。” 一股凛然的霸气和威严,从男子身上散发出来,携带着慑人的寒意席卷而来,让诸人都忘记了自己的道行身份,仿佛只能跪下来祈求他的谅解,只能臣服在他脚下才有一丝活的生机。 此乃山河王者之怒。一怒,天下动。 对于这一切,男子丝毫未有动容,只是低头瞧向怀中的女子时,眸色瞬时变得温软宠溺:“鸢鸢,想怎么打?” 青鸢方才缓过神来,似乎方陵朔不知怎地突然出现,然后从修罗鞭鞭下救起了她。 感受到四下向密密麻麻已经呆住的道士,废墟般的论道台,无数惊诧疑惑嫉恨的目光。 不知怎的,第一次,青鸢却不愿把目光,从方陵朔身上离开。 心尖有细细的痒,一抹云水葳蕤的笑意,在她眉梢绽放:“他们用道法欺负我,我道行低,打不过。” “那,不许他们用道法,可好?” “好。”青鸢眉梢一弯,露出了澄澈的笑意,竟仿佛闺中小女儿,俏皮的满足。 方陵朔的眸色深了深,他抬起了眸,君王般的眸子,傲然的扫视下了论道台诸人,朗声道:“用道法者,斩。” 轻飘飘的一句话,宛如平地惊雷,却只换来了诸道冰冷的讥讽。 能进入不咸山主峰的人,无一不是下界响当当的人物,地仙散仙,甚至有真正的仙家。 数百万道家高人,谁能有一己之力,命令他们不使用道法,无疑是痴人说梦。 “荒唐!不知你是用什么妖术救下了青鸢,但我等万名道家高手,贫道更是堂堂上仙。你说不用就不用,是将紫微宫宫主都不放在眼里么!”一名紫袍流云广袖的道士轻蔑的冷哼道。 第186章 凡战仙 “正是!紫微宫宫主都没发话!你是从哪儿来的孽畜!莫不是与妖女一伙儿!”诸道都不屑的大笑起来,恶毒的咒骂响彻云霄。 可是,下一刻,诸道的瞳孔都猛地收缩。 整个论道台的空气瞬时凝滞,能隐隐看见空气中弥漫的,紫色光华,纯粹干净,又尊贵似夜晚的宝石。 主峰空间顿时成了囚笼,灵气被无形的大手阻遏,丝毫流动不得。 神兽哀鸣,竟是一下子趴在了地上,浑身骨骼开始碎裂。 无数悬浮在半空的符箓、法器倏忽坠地,甚者还没落到地,就在半空化为了碎片。 紧接着,惊恐的叫声接连响起:“我的灵力被阻!竟然一个符箓都用不出去!混账!”“我的法印一点响应都无!完了完了!”“怎么回事!紫微宫宫主呢?”. 诸道勃然变色,惊慌一片。而回应他们的,只有空气中流转的紫光,仿佛王者威压般,竟然将整个山头的灵气全部压制。 那个凌空而立的男子,言笑依旧,气度无双,清泉般的声音似乎呢喃:“杀!” 旋即,不待诸人缓过神来,噩梦就已经蔓延。 整个山头忽地爆发出震天动地的雷鸣,大地都在颤抖,金戈铁马,烟尘弥漫,数百万大军忽地从各个方向涌了出来。 银甲金鍪,青色细鳞甲,刀戟威武,宝剑寒光凛凛。军马齐整,伐鼓声声,兵气连云。 高头骏马雄姿勃发,骑兵骑装锦旅,身背十斤羽箭,步兵军旗如云,列队严整。当先的将军更是银甲金旄,剑眉如怒,意气风发令人振奋。 这竟然是凡俗的大魏兵将。 密密麻麻向潮水般,往论道台涌来。 顷刻就将数万道士团团围住,诸将目如寒星,长剑在手,丝毫不惧的紧紧逼视着道士们。 “大胆!!我可是紫气巅峰的道士,尔等一群凡人.”一个道士又惊又怒的叫道,可是话到一半,一只羽箭飞驰而来,顷刻贯穿了他的咽喉。 曾经不可一世,紫气巅峰的高人就这么顷刻毙命。 场中诸道都感到了森然寒意,看向那素衫男子的目光已经全部变成了畏惧。 失去了道行,他们就和俗人无异,紧紧靠一柄桃木剑护身。 片刻的寂静后。 “诸位道友!此乃我仙凡之争,各位修行百年,万不能失了气度!不管此子以何种妖法,封住了我们的道行!但道家剑术亦是多有修行,诸道友,难道要在凡俗兵将前,丢了我三清脸面么!” 一位须发皆白的紫袍道士大义凛然的站出来,仗着手中长剑,大喝道。 一声激荡起平底风云。无数道士仿佛被点燃了,身为道士的傲气之火,双目顿时充满了灼灼杀意,纷纷拔出腰际桃木剑,朗喝道。 “三清为尊!扬我道家!” 数万道士群情激奋,挥舞着桃木剑高声应和。整个论道台喊声震天,战气激荡。连天上的云彩都在翻涌不安。 不咸山,一座以三清****闻名的千年名山,竟然因一位女子的闯入,而引出了日后仙史难书的“不咸凡乱”,是为仙凡交锋,天地盛举。 第187章 凡战仙 这一场大战,使得日后三清****的举办地点另择他山,而不咸山因为丧魂之阴气,数百年都无法恢复,其仙气精纯。 玄净子眉梢一挑,拔剑出鞘,向着高台的方向,高声禀道:“禀宫主,仙尊凡卑,自古亦然。如今凡人作乱,不敬三清。我玄净子敢情前锋!” 紫微宫大护法的请命,使得现场万名道士的眼光刷刷投了过来。 虽然他们很是疑惑,为何今日一宫一阁一轩楼的态度有些反常,一直都在沉默观望。 半晌沉默后,高台之中,突然传出了一声轻飘飘的男声,带着天生的上位者的尊严与威严:“三清为尊,扬我道家。” 这淡淡的一句话,却仿佛一声嘹亮的号角,点燃了数万道士的欢呼朗喝。 旋即也不用多废话,纷纷拔剑出鞘,向着大魏兵将冲了过去。 两军交锋,刀光剑影。 两边排成阵势。魏军拨弩手一万,伏于两翼;弓箭手五千,伏于山林内:约炮响齐发。 三通鼓罢,魏军大将金盔金甲,锦袍玉带,立马阵前。左右排列着银甲金鍪的大魏诸将。 见得道士们手执桃木剑冲杀过来,魏军放起号炮:两下万弩并发,中军内弓箭手一齐拥出阵前乱射。 顿时,羽箭漫天如雨的飞射下来,混杂着连连响起的道士惨叫声。 没有结界护体,没有法器抵御,对上作战经验丰富的魏军,他们俨然成了活靶子。 “凡俗蝼蚁!吃贫道一剑!”那个号称上仙的道士威风凛凛的大喝一声,桃木剑翻飞如电,抖擞精神,酣战魏军,连取五十余人性命,头颅像熟瓜般咕噜噜滚下,所有数人夹攻也不分胜负。 “臭道士!爷爷的刀可不是拿来杀猪的!”一位魏将大喝一声,把马一拍,舞八十二斤玄铁八叉刀,来夹攻道士。几匹马丁字儿厮杀。转灯儿般厮杀。八路人马,都看得呆了。 不咸山,成了一处凡俗的战场。 金戈铁马旌旗猎猎,战鼓雷鸣,虎狼之师,兵锋所指。 鲜血如鹅毛般四处飞溅,顷刻就染红了不咸山的土地。 魏军训练有素,身手自然了得,但道士们的剑术更有修炼了千百年的高人,两方大战了数个时辰也难分胜负。 云层翻涌,山林哀鸣,曾经仙气圣洁、美轮美奂的仙山,就这么成为新鬼烦冤旧鬼哭的坟场。 血红的晚霞在渐渐消退,双方都杀红了眼,仿佛不知疲惫般一波波冲上去。 论道台渐渐堆积起了如山的尸体,或是凡俗新入兵营的少年郎,或是修道上百年的道家高人,就这么静静的躺在那里,再也没了仙尊凡卑的争执。 唯独那高高在上的一宫一阁一轩楼始终观望着,瞧着两方厮杀不止,死死搏击着,既没有任何一方撤退,也没有任何一方畏惧。 战场上的累累尸体和丢弃的战车辎重也没有任何一方争夺。 就象两只猛虎的王者之争,让整个西界大地都在哭嚎颤抖。 而那个凌空立于半空的男子,只是怀抱着一袭血衣的女子,四下战况再是激烈,也没有让他的目光从女子脸上,移开半刻。 第188章 乱心神 “夫子昨刚做了笼荷芽鸡菘卷儿,是鸢鸢最爱吃的,待会儿一起尝好不好?”方陵朔浅浅一笑,仿佛只是才子佳人花前月下,连语调都温柔干净。 若是旁人见得,一定会发现男子的一只手托住女子背心,有淡淡的光芒散佚出来,进入女子体内,女子身上的伤痕在以惊人的速度愈合。 青鸢勾了勾唇角,她只是感到背心的暖意让她觉得很舒服,身上的伤口似乎也不怎么疼了。甚至能听见碎裂的筋骨开始重生的微响。 她明白方陵朔在给她疗伤,却始终不明白他如何进了不咸山主峰,又是如何救下她,如何禁锢了数万道士的道行。 但是现在,也是第一次,唯有现在,她不想去探究这些问题。 她只想好好看看方陵朔,他温柔的眸,他充盈了她整个视线的容颜。 些些的,竟然舍不得移开目光。 “外面儿买的,都不及自家做的。你若喜欢,得闲了……我琢磨琢磨自己做一笼……我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似乎是觉察到今日对方陵朔态度的古怪,青鸢不由烧红了脸,只得在心里暗骂自己,是不是受伤太重,脑子有些不正常了。 方陵朔的眸色深了深,正要应答。 忽听得玄净子一声怒喝“妖道!你屠我道家数万性命,我玄净子定要你血债血偿!” 言罢,紫微宫八大护法手执桃木剑,竟然使用妙不可言的轻功,突破紫光限制,翻身跃起,木剑寒光凛冽,毫不留情地刷刷向方陵朔刺来。 方陵朔眉梢一挑,眸底划过轻蔑的笑意。只是微微动了动指尖。 空气中弥漫的紫光忽地凝聚为一柄长剑,恍然若真,快如闪电的一剑划过,几声微响,便见得八道人影刷刷地往地面坠去。 再一瞧,竟然喉咙上齐齐被割出了一道血痕,却不知由了什么缘故,并没有取其性命。 如此迅捷、精准的凝光为剑,让平日高高在上的八大护法瞬时变了脸色,相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恐惧,和了然。 一招,剑都没有拔出的,仅仅一招。 “,谁能有这般可怖.”玄净子喃喃,再也无力去拿桃木剑。 “当年,就算道行不被封,一宫一阁一轩楼数百位地仙散仙围攻他,!” 三护法玄空子忽地浑身一个哆嗦,双目欲龇,捂住脑袋惊恐的叫起来,全然没了往日高人的风度。 而那个话题中间的男子,却连目光都没有投到八大护法上,只是一味温柔地瞧着怀中女子,语调从容如昔。 “鸢鸢,可不许耍赖。可不许,再丢下夫子了。” 四下混战带起的尘土、飓风、鲜血、肉块,溅到他身旁三丈外,就似乎碰上了什么,瞬时化为虚无。 而那男子,依旧长发如墨,眼眸如星,素衫纤尘不染。 战场白骨腥风血雨,唯独陌上君子无双,宛若神祗。 青鸢的眸色晃了晃,似乎也被这样的他,这样自己平日唤作蟑螂的他,这样自己又烦又厌又看不透又躲又躲不开的男子。 而就这么,扰乱了心神。 第189章 乱心神 “好。待荷芽鸡菘卷儿做好了,我来.。找你。” 三生纠缠,一语成谶。 而这边一直观望的高台,忽地浮现出一双幻影双眸,高台阵法之中,响起一派敛裙跪倒的微响。 “紫微宫宫主,既然是他,便无需仁慈。你身为宫主,当知晓何为轻重。”眼眸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带着上位者的威压和霸道,森然的冷意让人丝毫反抗不得。 这一句莫名的话,莫名的“他”,却让高台中的诸人没有丝毫迟疑,反而听得一声淡淡的应允。 “是。我已耗损千年命数,以禁术解开道行封印,正在召唤太玄天帝神印——天罡印。” 言罢,那个淡淡的男声喘了口气,隐隐有咳血的不稳,似乎用了禁术解封,也是自身重创不轻。 眼眸幻影却丝毫没有在意,深深的凝视了方陵朔一眼,就又兀地消失在了虚空里。 顿时,血色上空忽地起了变化。 层层乌云翻涌开来,似乎是在敬畏给谁让路。 而一道道圣洁的金光从那云路中散佚出来,刹那映亮了整个昏暗的战场。 混战的诸人诸道都停了下来,怔怔的瞧着那半空中浮现的巨大神印。 恍若一座泰山压顶,在整个不咸山主峰投下可怖的一倾阴影。 长宽各达百丈,厚各万尺半,玉质,金螭纽。银刻“天罡印”篆书,双纹,灵芝如意纽。通身流转着尊贵的金光,彼一出现就携带起慑天的威压和霸道。 仙宝一出,尽皆浮屠。 整个不咸山都在颤抖,大地裂开沟壑,数万道人都不自禁的下拜,这仙威浩荡。 而大魏兵将则苦苦压制着那仙气压迫,甚至有人在仙威之下,瞬时被压成了肉酱。 “咦,我的灵力有些松动了.”“贫道亦是!有些低级道法可以用了!”“妙哉妙哉!必是那天罡印压制了妖道,让我等道行解封!” 四下道士忽地发出一片欢呼。 旋即犹如复仇的恶鬼,一个个符箓亡命般扔出,法诀如山呼,法器如流星般飞窜。 大魏兵将都是凡人,凡铁刀剑完全无法抵抗。四下顿时响起一片哀嚎,鲜血四溅,尸横遍野。 局势陡转。若是旁人见了,一定能看明那空气中流转的紫光,正被天罡印的金光碾压,一寸寸变薄,甚至开始起了裂痕。 而风暴中心,那天罡印朝着方陵朔缓缓压下来,慑人的仙威恍若实质,压迫得男子连动一动身子都很是艰难,灼目的金光仿佛死前的绝望,将他整个身影包裹湮没。 “”青鸢瞧着像泰山般压下来的仙宝,觉得心跳都在一丝丝变得缓慢起来。 方陵朔的指尖刚捏出一个抵御法诀的姿势,却忽然想到什么,低头如昔一笑:“鸢鸢方才说,想怎么打来着?” “” “好。” 方陵朔眉梢一弯,瞳仁里的温柔云淡风轻。 他松开捏诀的指尖,眸底划过一线狠冽,道诀轻念。 旋即不咸山的紫光大盛,华美而灼目。顷刻将那压制的金光击退了回去。 “咦,灵力又被封了。”“糟糕!贫道的道诀又使不出来了!”四下想起一片惊恐的呼声。 第190章 乱心神 诸道不禁道行被封,并且封印比上一次更为猛烈,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方陵朔!我不喜欢他们用道法,但现在抵御这个东西要紧!不然我们都得死!” 青鸢乍然惊呼。方陵朔竟然舍去了抵御,将全部道行用去了封印灵力。 “夫子,怎么舍得鸢鸢受伤呐。”方陵朔似乎一声轻叹,旋即将青鸢整个抱起,整个将那纤细倩影搂进了自己怀里,细细密密,一丝不露。 旋即,青鸢心跳都几乎,戛然而止。 她看到泰山般的天罡印轰然打下,震天动地的鸣响。 巨大的论道台‘轰隆隆’龟裂破碎,巨石化作齑粉,方圆千里的无数个仙山山头被瞬间削为平地。 她看到金光如漫天剑雨,大魏凡俗兵将毫无抵御之力,数万兵将瞬时魂飞魄散,尸骨无存。 她看到方陵朔抱着她,被天罡印正心击中,如同坠落的流星般,以一时离匣之迅,风驰电掣之疾,刷刷的往地面坠去。 无一丝凝滞,无一丝抵抗,空气被急速的坠落而烧灼,甚至冒出了火花。 破空坠落的两人刚一碰到地面,又丝毫无停的破开玉石砖地,刷刷的被打入地底。 巨大的冲击力,使得以二人为中心的大地,全部皲裂。一个方圆百丈的巨坑被砸出,道道碎裂的沟壑千里蜿蜒。 而巨坑正中,两道身影还在可怖的向下坠落。 诸人都傻了眼,不禁停下两军交战,瞧着那巨坑中的动静。 以肉身凡胎,硬生生的挨了仙宝一击,只怕这一坠,将直堕冥府。 而这边的青鸢,已经完全无法睁开眼睛。她的眼前一派漆黑,有地底深处,潮湿而腐朽的气味。 她能感受到无数的石块被破开,泥土被贯穿,穿过一道道地下泉,水花四溅。 她已经看不见地面上的状况,只能感到自己在无尽的黑暗中堕落。 唯独,是环绕自己的温暖怀抱,将她拥了个严实,连一丝泥土都没有溅到她衣衫上去。 “方陵朔。你。你怎么样了。”青鸢已经无法想象,抱着自己的男子是如何抵下了那仙宝一击,如何穿过这地底千里石块土砾。 她只是觉得一贯“油嘴舌滑”的男子有些沉默,没有应答,脸旁的素色衫子渐渐变冷。 她突然,有些害怕。 已经不知道是几万里地底,二人降落的坠落的速度开始变缓。 但四下的空气也开始变得稀薄,青鸢愈发觉得难受,小脸些些发白。 方陵朔微微一低头,纵然四下漆黑,他却仿佛理解了青鸢的痛苦。 他有两分焦急的眸底似乎在计算着坠落的距离,俨然在计划着什么。 半刻,坠落到一个位置。 他眸色一亮,忽地迸发出凛然的霸道,清声大喝:“地鬼!” 顿时,无数黑乎乎的影子从四周冒了出来。 青鸢瞧不清它们的样子,却觉得四下的温度忽地下降,阴风阵阵袭来。 “君已堕入冥界,竟然想差使酆都北阴大帝的手下,不觉得太过狂妄了么?”黑乎乎的影子冷冷笑道。 “带本君上去!” 方陵朔猛地一声大喝,慑人的威压从他身上散佚出来,仿佛实质,压得那些地鬼们丝毫不敢反抗。只能无条件地臣服于兹。 第191章 乱心神 地鬼骇了半刻,连忙一窝蜂簇拥了上来,化为一道阴气气流,托举着二人刷一声,往地面重新飞驰而去。 青鸢心下惊愣。二人竟然直接被打到了冥府。 而拿浑身道行去封印灵力的方陵朔,则靠着驱使地鬼,借力打力,让二人返回地面。 就是不知他一个凡人差走冥府的人,接下来该如何应对酆都大帝的怒火。 “鸢鸢不要睁开眼呐,这地底黑乎乎的.。若是鸢鸢睁开眼了,就看着夫子罢.” 似乎是察觉到青鸢的担忧,方陵朔柔声安抚。如此如水的语调,带着深深的宠溺,让青鸢浑身一抖,泪珠儿不受控制的流下来。 一眨眼的功夫,二人又回到了地面。明朗的日光和战场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方陵朔把一个跃身,稳稳的从地坑中翻身,脚踏在了玉石砖地上。 而那些地鬼则倏忽化为阴气,魂归冥府。 唯独青鸢还被横腰抱在怀中,身上的伤势已经好了七七八八。 寂静的论道台,无数双注视着地坑的眼睛忽的一亮。 见方陵朔完好无恙的出来,大魏兵将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士气高涨,气势汹汹的再次杀入了道士群。 道士们有些些的失望,不过瞧着独坐高台的一宫一阁一轩楼还没出手,心下也安定。便是大喝着“扬我道家”,向蜂群一般冲了上去。 两军再次交战,风起云涌。江山嘶鸣战马,风过天地肃杀。 飞沙狼烟,碾碎了仙山圣洁安宁,无数尸骨堆积如山,鲜血染红了整个山头。 喊杀声悲鸣声怒吼声响彻云霄,连天空都在翻卷着乌云,似乎无语悲添。 一山烟沙,金戈铁马,残骑裂甲,铺红天涯。 青鸢虽号称屠鸢,见惯了道上的血腥,此刻也不禁骇然,不自觉的抓紧了男子的衣衫。 “妖道!今日,你纵军灭我道家数万人!我真鉴子必取你项上人头,祭我三清亡魂!”满目通红的真鉴子手仗桃木剑,悲愤的叫道。 这一声平地惊雷,无数道士像发现猎物般瞧向了方陵朔,像潮水般一层层包围过来。黑压压的竟然一眼望不到头。 “鸢鸢,不许看呐。”方陵朔低头,对怀中的女子温柔一笑,神色从容仿佛在哄着一个孩子。 也不待青鸢应答,他撕下一条鲛绫袍脚,用它系在了青鸢眼睛前,挡住了青鸢的视线。 “方陵朔!为什么不让我看!我乃屠鸢,什么杀人的没见过!”突如其来的黑暗让青鸢心中一惊。 “这些东西,。鸢鸢,只需待我归来便好。” 一句呢喃,仿佛一弯明月照亮天涯,温柔而缱绻无涯。 青鸢只能仿佛陷入一个梦境,陷入他存在的岁月。 然后忘记所有理由和言语。 而论道台的所有人,则惊恐的瞧着那个目光从女子身上移开后的男子,缓缓抬起头,脸上再无一丝温柔,反而眸底忽地迸发出慑人的霸气。 那是上位者的尊贵,和势在必得的轻蔑,凝成实质的威压甚至轰的一声,将方圆十里的石砖全部化为碎片。 王者出,则山河怒。 第192章 斗紫微 诸道都从心底深处感到了死亡的威胁,浑身不受控制的颤抖。 甚至连真正的仙家都拿不稳桃木剑,只想跪下来向他求饶。 片刻的凝滞。那素衫男子忽地动了。 他抱着女子,似乎是为了疗伤,右手紧贴在女子背心疗伤。 周身忽地迸发出浓郁的紫色光华,倏忽凝为一柄柄长剑,携带着千钧威势,刷刷的飞了出去。 诸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都来不及反应。 靠近男子的三里范围内,数百名道士毫无声响的倒了下去。脖子上细细的剑痕,鲜血都来不及渗出。 “杀了妖道!一人难敌十力!”诸道心中的恐惧变为了强大的战意,喊杀声震天,桃木剑如云舞,向黑色浪潮般冲了上去。 黑压压潮水般的道士围攻,中间一抹素色鲛绫俊影,闲庭信步,神色从容。 他的身形已经快得化为了一道恍惚的影子,唯一可见的,便是紫光凝成的长剑,在他周身灵巧的飞舞刺杀,招招狠冽迅疾,顷刻便取了数十人性命。 一个道士的鲜血溅到了男子怀中,那女子的衣角。 这让男子的目光瞬时幽深,勃发出慑人的杀意。 顿时,紫光凝结成百丈滔天长剑,慑天斩下,以那道士为圆心的数千道士瞬时化为了一团肉酱。 千军万马,杀气腾腾,唯有白衣从容,纤尘不染。 而被抱在怀里的青鸢,她能感受到自己飞来旋去,周围飞来的鲜血尘土,总是被方陵朔灵巧的避过。 独独自己毫发无损,就这么被锢在他的世界里。 忽地,方陵朔陡然凝滞。 青鸢能感受到四下突然的安静,还有脸庞边,男子体温开始下降,甚至有些不稳。 “方陵朔!你怎么了!”青鸢再也耐不住,一把扯下蒙眼的鲛绫。 却见方陵朔被四十九个道士团团围住,鲜血从他的肩膀一滴滴,染红了素衫。 “鸢鸢,没事。”方陵朔低头一笑,旋即抬眸瞧向那四十九个道士,脸色有些严峻。 青鸢这才发现,所有人都退到了外围,只有那四十九个道士近前。可疑的是四十九人目光没有焦距,仿佛只是一具皮囊,一个傀儡。 “连用两个禁术解封灵气,先是召出天罡印,如今又身化千万,紫微宫宫主,你疯了么。”方陵朔瞧着那四十九个人,挑眉道。 “我,别无选择。”那四十九个人竟然同时开口说话,仿佛是同一个人,动作一致。 方陵朔忽地朗声大笑:“你呀你呀,自从你将剑刃刺进她的胸膛,你就成了道家卖命的走狗!可惜可惜!” 这一句含着无数前缘机密的话,刻薄而又些些悲凉。 那四十九个人的眼眸同时深了深,也不再多言,纷纷举剑向方陵朔刺来。 “好剑法!”方陵朔一声清喝,指尖动了动,确认青鸢在他怀中的安好。 旋即周身紫光也凝为了四十九柄长剑,飞舞着迎了上去。 这次,青鸢瞧的明白。 那四十九柄桃木剑全部贴了符箓,携带着一道道金光,打破四下的紫光封印,呼啸而来。 每一招都有数十种变化,速度一块,更是繁复无比让人眼花缭乱,四十九柄桃木剑齐动,或是上刺,或是下斩,或是斜劈。 第193章 斗紫微 彼此间互相辅助一攻一受,外围的数万道士兵将只见得桃木剑的影子呼来唤去,剑身却是一个实影都瞧不清。 方陵朔身如蛟龙,轻功出神入化,足尖一点便跃上一柄桃木剑,剑随心动,数把紫光剑从四下呼啸飞来,刷的一声将那桃木剑砍为粉碎。 他又一个翻身,躲避前来支援的数十把桃木剑,身形微微一低,一腿凌空劈出,赫然把数十桃木剑打得七零八落。 处处都是剑影如花,处处只见得男子衣袂如云。仿佛天地间最精妙绝伦的剑过招,数万道士兵将都看得呆了。直叹世间还有这般剑法,还有这般人物。 可毕竟一个是紫微宫宫主,一个只是凡身肉胎。 不一会儿,方陵朔的肩膀上、腰际、脸颊、脖颈,都被划出了血痕,鲜血一滴滴淌下来,染红了他无双的素白衫子。 “真不愧是,传自上神的剑法。” 方陵朔陡然停下,身形竟然可疑的晃了晃。 而另一边,那四十九个人也停了下来,身上也是血痕累累,可到底是仙家体质,瞧着比方陵朔要好上几分。 “你的剑法,到底是何人所授?竟然,瞧着这般眼熟。”那四十九个人同时开口,语调些些惊疑,一滴滴鲜血染红了发鬓。 “无可奉告。不过,本君的剑下,要定了你的命。”方陵朔淡然一笑。正想重凝紫光剑,却忽地笑容一滞,脸色迅速变冷。 那四十九个人的眸底忽地腾起了一点星火,浑身像泡沫般,渐渐变得透明虚幻。行动之间仿佛飘在云端,半点声响也无。 “你竟是燃烧了本源之火,以元神化身千万!你这样会失去千年道行,几乎等同于自噬!”方陵朔抱住青鸢的指尖有些发白,一来是不可置信,一来也是隐隐忌惮。 本源之火,道士道行的蕴育中心体。被喻为最后的保命符。 威力巨大,但也是剜肉补疮,本源火尽,则魂归地府。 “对不住了。我,别无选择。” 四十九个虚幻的影子呢喃了一声,忽地动了起来。 诸人都没反应过来,甚至连形儿都没看清,噗嗤一声,方陵朔的右臂就被砍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剑痕,鲜血顿时汹涌而出。 一息之间,毫无声响,简直是,鬼魅。 力道一松,青鸢的身体往下坠了坠,但只是片刻,温暖的臂膀又把她紧紧锢住。 “方陵朔,放我下来。我帮你一起打。” 青鸢又急又羞,曾经落英燃烧本源之火,在八卦永生之地,突破天地限制,陷害她于水咒之中。现下场景,她从那四下的冰冷气息,都感受到了这元神身化万千的可怖。 “,你在我碰不到的地方.” 方陵朔干净的一声低语,旋即眸底顿时充盈了严峻的冰冷,四十九柄紫光剑成形,刷刷的向四十九个元神斩去。 紫光剑剑气逼人,倏忽刺去,迎上桃木剑,却是瞬间贯穿了木剑,仿佛只是刺到了空气上。 那桃木剑势头不减反增,凛然之气几乎将方圆十里的空气都凝结成冰。 呼啸而来,若隐若现,又毫无声响神出鬼没,刹那间就到了方陵朔身前。 第194章 不堪殇 这一切的发生不过是一息之间,方陵朔兀地看清了剑影,眸色一冷,正要召紫光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桃木剑没有一丝凝滞,毫无犹豫的突破了他的凡身肉胎,男子的颀长身躯上,顿时出现了几个大血窟窿。 鲜血汹涌而出,甚至噗一声溅到了青鸢脸上,温热的感觉,让青鸢也不知怎的,心里就像被砍去了一片。 她刚想开口,余光却见得一柄虚幻的木剑破空而来,竟是对准了她。 这一切太快了,连她的惊呼都哑在喉咙里。便见得方陵朔足尖一点,鲛绫衫子飞舞,倏忽转过身,硬生生用身躯为她拦下了这柄剑。 顿时,青鸢只觉得脸庞边的胸膛冷了冷,抱住她的臂膀松了松。 抬眸所见的男子,一痕鲜血从他嘴角淌出,衬着大理石般白皙无暇的肌肤,竟然呈现出妖冶的邪魅。 “方陵朔,方陵朔,不要,不要.”青鸢突然慌乱起来,挣扎着要自己下地,她的伤势好了七七八八,至少能帮他抵御一二。 “乖,坐好。”没想到方陵朔把青鸢放下,让她坐在一处干净的玉石上。自己也坐在她面前,一手稳住她腰肢,一手温柔的扣住了她的后脑勺。 青鸢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这是要做什么。就听得方陵朔抬眸瞧向四十九个魅影,霸气的冷笑道:“化身千万,你以为,本君不会么?” 忽地,漫天的紫光泛起了涟漪,仿佛在迎接君王的降临。 旋即,九个方陵朔出现在了场中,身形虚无犹如烟云,行动起来飘忽无声。各个手执紫光剑,骤然迎了上去。 “好了,接下来,鸢鸢就不许看了。” 方陵朔忽地低头,对青鸢展颜浅笑。那扣住女子后脑勺的手轻轻的,又不容反抗的,把青鸢的小脑袋压向了自己胸膛。 青鸢丝毫反抗不得,脸颊就埋进了男子的胸膛,温暖的、安然的。几乎让她一瞬间忘记了,此时的生杀危机。 而外围的诸人都愣得不知说什么好。 那素衫男子将女子,以霸道的姿势锢在怀里,指尖如穿花乱叶,口中道诀轻念。 九个方陵朔对上四十九个魅影,身如幻动,剑影翻飞,招招狠冽直攻要害,诸人却只如万花筒般看得眼花缭乱。 渐渐的,九对四十九,终于还是显出了差距。 九个“方陵朔”的素色衫子渐成褴褛,一道道血痕蜿蜒,鲜血流淌十里,仿佛一条河流。 而那四十九个魅影,虽然溃散了十几个,但还是剩下了二十几个,将九个千疮百孔的“方陵朔”围在中间。 而诸人也渐渐看清,九个“方陵朔”身上所受的每一剑,都如数还在了本体——即抱着青鸢的方陵朔身上。 “方陵朔”们停下来,仗剑伫立,血随着剑尖一滴滴滚落,将那寒光剑影衬得,愈发绝望、美艳、妖冶。 这厢,埋头在方陵朔怀里的青鸢,直觉得男子的身形晃了晃,脸庞胸膛的温度开始急剧下降,仿佛是自己在支撑着她,只要自己一离开,这个坚毅的胸膛就会顷刻倒下去。 她突然,觉得心里发慌。 好像什么东西正在一丝丝溜走,一次次留下她孤身一人。 她恐惧,她彷徨,她害怕,失去这分依偎。 第195章 不堪殇 “”才刚开口,青鸢就湿了眼眶。 可她又偏偏把泪珠咽了回去。她看不见外界的情况,只怕自己的流泪,会让他分心。 “,。”方陵朔的声音如昔温润,在耳畔响起,深处却带着可疑的颤抖。 “方陵朔!,我都会来找你.” 青鸢嗫嚅着开口,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气势汹汹,像惯常和方陵朔拌嘴的青鸢。 可是,还是不争气的,传来了哽咽的腔调。 抱住她的身影又是一抖,旋即有温热的液体一滴滴,淌到青鸢的背上,浸透了她的衫子。 一滴滴,好像一柄柄利刃刺在她心底,竟然,有些。 痛不可遏,悲不可堪。 “,”纵然方陵朔看不到,青鸢也努力地挤出一丝笑意,却觉得鼻尖酸得生疼。 抱住青鸢的身躯又是猛地一抖,更多温热的液体滴到青鸢后背。那身躯一滞,猛地往后倒去,电光火石间,青鸢一把抱住他,让他倚靠在自己身上,和初时一般。 “你方陵朔就是个蟑螂,讨人嫌的臭蟑螂!身为夫子还不学无术,好吃懒做好美色!还吃徒弟豆腐!,揍你揍到手软,” 似乎觉察到什么,青鸢突然像,失控了般,一句句的呢喃、嗔怪、嫌弃。 仿佛两个人还是在崤山初遇,青衣女子飞剑无情搁在青年公子脖颈,那公子却淡淡一笑,怪她行事待人失了礼数。 就是像一直以来,斗嘴笑骂,一直以来哭哭怒怒都是那么真实的存在。 触手可及在你的身边,仿佛从未离开,仿佛永不分离。 “好。” 低低的应允,温柔扣住青鸢脑后门的指尖却些些加紧,似乎很是怕青鸢挣脱开来看见,他不愿意让她看见的场面。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个字,却让男子的身躯再次猛烈的一颤。 青鸢再也耐不住,本能的想挣脱出来看个明白,那脑门后的掌心却不肯松了半分,固执而又温柔。 片刻寂静后,青鸢伸出小手,攥成拳头,一拳拳接连打向了方陵朔的胸膛。 就像个撒娇的孩子。 “,我定绕不过你这个淫贼!”青鸢一拳拳打着,一声声呜咽着,委屈的低泣却含着努力装出的怒气。 “好。”再次一个简单的字,旋即,青鸢就觉得身形一轻,自己就被方陵朔凌空抛起。 无数天光云影在眼前眩晕打转成一片,陡地,自己便落到了一个宽阔的脊背上。 竟然是飞来接应的,英招神兽。 继而,一位女子将她扶稳。鹅黄色衫子,头带帷帽,可是从风撩开的白罗缝隙间,青鸢瞧清了女子容颜,瞳孔不自禁的睁大。 竟然是落英。不过那一头青丝,已经变为了雪白。 “不要多言。紫微宫宫主燃烧本源之火的威力,几乎可以毁掉整个西界的仙山。我们赶快逃走——这是方夫子的意思。”落英并没有看青鸢,只是目光瞧向下界的方陵朔,眸色暗淡喑哑。 青鸢深深的瞧了她一眼,她和落英的恩怨,是得好好算算,可现在不是时候。便也不再应答。 英招神兽也知晓情况紧急,长唳一声破空而去。 青鸢最后一回头,记下了她这辈子都难以忘怀的场景。 也记下了,她若干年后回想起来,都觉得像是一场噩梦的,繁华落寞。 第196章 不堪殇 不咸山千里废墟,无数次峰山头被夷为平地。天地乌云翻滚,日光阴翳,数万道士兵将的尸体堆积如山,长眠于仙山福地。血流成河夕阳哀然,亡魂呼啸,千里孤魂。 而就是这片倾颓落败之中,那一袭素衫的男子,青丝在惨风中飞舞,轻拂过他玉石般的肌肤,轻拂过他一身鲜血如嫣,轻拂过他噙着淡然浅笑如昔的唇角,轻拂过他独独看向青鸢离去方向的,如星眼眸眷念。 仿佛,就是春华明媚,陌上人无双,那方家君子破柳而来,道一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仿佛,就是那双眼眸那抹笑意,将她平生禁锢,将她无言守护,将她与他牵连纠葛抵死不休缠绵悱恻爱恨无常。 仿佛,千里河山崩析万里明月升幽谷,蝴蝶栖于花枝蝉虫眠于桑林落雪化于红炉,佳人一点心动如云水蔓延。 青鸢蓦地莞尔。 敬天十二年八月。 西界仙山,不咸山被毁于一日。同年三清****另择他山。不咸山阴气蔓延,亡魂呼啸,百年来再不复仙家盛景。 而不咸山的变故,一宫一阁一轩楼并未给出任何说法。大魏忙于突厥之战,只是草草筹办了几场祭祀也就罢了。 加上战事愈发不利,九州涂炭,民间传闻,一宫一阁一轩楼的仙人们已经抛弃了大魏,置天下太平气数不顾,八大世家接连的屠门惨案便是证据。 于是,千百年来,八大世家的地位第一次受到严重的冲击。 各地豪门又开始流传出“龙脉不稳,八家无能”的风头,借着突厥战事,争权夺利,政局诡谲。 大魏天下,动荡不安。 入夜。西界。某处仙山顶。层林幽黑,星空浩瀚。 一处高台耸峙云霄,高达千丈,高台似乎整个由玉石雕琢,在月光下散发出温润的宝光,难以想象要用尽天下多少玉山才能铸成此千丈高台。 最奇的是,高台没有任何道路楼梯,光溜溜的一座,也不知旁人该如何上得去。 就在这玉石高台之顶,方圆百丈的宽阔平台,玉石砖地雕刻有繁复而古朴的花纹,瑾瑜美玉,在月光下流转着萤火幽光,俨然是是一副巨大的银汉星宿图。 晚风轻柔,静谧安宁。高台之上,一头英招神兽懒懒的趴在一边打瞌睡。玉台之中,则伫立着两抹玲珑倩影,似乎在说着什么。 正是落英和青鸢。 不咸山变故后,落英就驾着英招和青鸢落到了这个玉台上。 也没说这是哪里,更没提救方陵朔的事,只是静静的立在那里,瞧着漫天星辰。 “落英,不论你我之间的恩怨。此番你来救我,我青鸢谢过了。只是方陵朔那边.”虽然晚风凉爽吹得青鸢很舒服,但她还是放心不下方陵朔。自己逃出来了,就不知方陵朔是死是活。 落英神色没有丝毫异样,她负手而立,星空落到她眸底没有溅起一丝波澜:“青鸢,你可知晓。一宫一阁一轩楼的仙人观星望气,便在此台。唤作,阊阖台。” 青鸢一愣。仙人们观星望气,择八大家后嗣一人,赐以族徽之名。 而她这个沈家小女儿,便是被仙人观星之后,赐名青鸢,才惹出一干风波悲辛来。 “青云彩鸢,青云彩鸢呐。”青鸢的心底也涌上一股异样的感觉,说不上是怒是喜。只是也负手而立,抬头瞧着浩瀚星空,呢喃着自己的名字。 第197章 星轨合 落英取下自己的帷帽,任一头银发在晚风中飒飒飞舞:“青鸢,你见过凋零的花瓣么,在月光下。” 青鸢眉梢一挑,并没有回话。 “一片片凋零,当你看到它时它就已经告别。月光下的美,都像不真实的梦一般。当你回想过来,到底有没有看到过,那一瞬间的离殇,你只会以为那是个梦罢,一个不真实的,或许根本就不存在的梦。”落英的声音有些嘶哑,泛起了些苦涩。 青鸢警戒的握了握莫邪剑。落英曾让她命悬一线,今日说这番莫名其妙、不明所以的话,由不得她不防御。 落英唇角的莫名笑意,在星空映衬下,如同坠落在地的花朵那最后一抹娇娆:“落英,落英,注定了一出生就死亡,一绽放就凋零。时辰到了。” 青鸢一愣。见得落英仰头看天,似乎是在看着什么星象。 而这一袭鹅黄色衫子的女子,银发飞舞容颜温婉,如同坠落凡间的星辰,浑身都萦绕着凄美的动人。 “什么时辰到了?”青鸢抬眸所见的星空。 夜幕浩瀚,万星闪烁如钻石,迷人又神秘。似乎隐隐组成了一个图案,一瓣瓣恰似凋零花朵。 “我的命,我上代前代的命,都是如此,一出生就不是人,一出生就已经死亡。青鸢,我只是一缕生魂,无法选择的生魂……这样的我,从本质上,就无法与你争夺他的目光……” 落英瞧向青鸢,凄凉一笑。说出来的每句话每个字惊心动魄,青鸢的眸光不由闪了闪,迟疑道:“你。只是一缕生魂?他?” “是……我输了……我一直在自欺欺人。他竟然用了这样的方式,将我抛弃……还不如把我杀了……那样无情的人啊,我追随他八年,还不及,你的回眸一笑。”落英无力的一笑。 生魂,即是活人的魂魄。 生魂死后不会再入轮回,而是成为不老不死的孤魂野鬼,世世茕茕。 难以想象,曾经只是在书上看到过的传闻,竟然真的有人存在。更难以想象,落英会突然给她说这些。 青鸢再次细细打量满空星辰,似乎看到一方星画在渐渐变淡,而那些星轨组成的图案竟然越看越熟悉。 隐隐,像是一种族徽。 心里一个激灵,青鸢猛然看向落英,却发现原地已经空空如也。 忽地,一个声音仿佛从耳畔又从心底传来:“星轨共生。奉汝为主。” 星轨共生,则是生魂依附在活人身上,作为奴仆献上自己的所有,两人星象相连,生魂的存亡全由命主决定,不得违抗。 而当命主死后,生魂则会魂飞魄散。 可以说,生魂选择命主,就是永世成为奴隶。没有人会主动选择命主,除非,被人逼迫。 两句呢喃般的低语,仿佛整个阊阖台都在应和。 晚风开始呼啦啦吹拂,仿佛抵死的誓言。湖水一般的夜幕隐隐起了波澜,有云层翻涌,星辰光华愈盛。 “落英?”青鸢依稀觉得不安。 如此诡异的“星轨共生”,落英为什么要选择她为命主——这种几乎比自杀更屈辱的方式,似乎和那个“他”有些关联。 但是不待她思量清楚,她忽地全身一个冷颤,似乎有看不见的东西涌入了自己体内。 那一瞬间,自己不是自己,可又明明是自己的五官四肢,仿佛自己可以分裂成两个人,自己的命运被分成了两半。 晚风呼啸得愈发剧烈,阊阖台上的玉石砖刻星辰图顿时光芒大作,夜幕中那已经暗淡下去的某处星象图开始缓缓移动,向某处图案靠拢。 而那,青云氤氲,云中鸢飞。青云彩鸢,赫然是青鸢的星轨。 两星交汇,合二为一。 第198章 星轨合 天地在那一刻发出了一声震颤,难言的命运恢弘感紧紧的抓住了青鸢心神,她看见星空如海,无数星轨命轮暗中运行,无形的大手掌控着世间轮回。 她们渺小如蝼蚁,她们高贵如山川。她们伛偻独行世间孤独命生即苦,轮回生生不息前缘尽将偿还。 若是旁人在此,定能瞧见而那万丈阊阖台上,佳人如斯,一袭鲜血染就的红衣猎猎飞舞,青丝在晚风中恣意扬起,清冷的眉眼仿佛被星光笼罩。 “青鸢,我按照他的命令作了,这样乖的棋子,你说,他会不会有一点怜惜我?”熟悉的声音从青鸢心底传来,如同梦呓。 “他到底是谁……落英,你可想好了。你本就是生魂,择我为命主,便形同卖魂为奴。你这样骄傲的修道天才,可想好了?” “什么骄傲……只要为了他的欢心,我便卑微如尘土……可惜,连尘土,他都不愿为我回一次眸……” “你我姐妹相称数年,你敢说,你没有一点不甘心?” “……或许,你说的对……” 最后一句呢喃传来,便再没有了声响。逐渐的,青鸢也察觉到了身体的异样。 随着两星交汇,她肩头的青云彩鸢之印逐渐发烫,雪肤之上,一痕淡淡的青云彩鸢。 此乃仙封,此刻这个痕迹却有光彩流转,隐隐从其中生出了其它图案,逐渐变得明晰相合。 青鸢的瞳孔有瞬间的收缩。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落英,是在赏菊会上那个剑舞凛然的佳人,英气逼人,容颜温凝。 也是毫不犹豫为她挡下刀戟,一身鲜血问她是否安好的女子。 也是曾在八卦永生之地燃烧本源之火,以水咒几乎取她性命的,佳人如画。 而这个人,如今与自己,将继续连恩怨都无法描绘的,命运纠葛。 青鸢突然鼻尖发酸,在如此无情悲鸣的星空之下,她竟然瞬间怔怔忘言。 随着两方星轨交合,玉肩上仙封重构。 忽地,异变陡生。 青鸢只觉得身体内传来一股巨大的反抗之力,仿佛在无言抗拒着星轨相合。 纯净、古朴的霸道之力,与天意星象之道骤然碰撞在一起。 顿时,青鸢只觉得浑身仿佛要被撕裂开,满天星辰仿佛被激怒了般,愈发明亮耀眼,几乎要将她灼瞎。 星轨交合缓缓减速,青鸢体内的反抗之力愈发霸道,生生要将星象之道逼退出去。 漫天星空顿时发怒。风起云涌,夜色翻滚,晚风中传来异样的呼啸声。 阊阖台开始隐隐颤抖,星辰间怒吼咆哮,仿佛是以天道之威,抑郁碾压阻止它的力量。 但那古朴的反抗之力毫不示弱,一个浪卷贯穿青鸢四肢,从每一寸筋骨每一里血液宣示着所有权,排斥着抗击着星轨入侵者。 青鸢的体内俨然成了一处战场,两军对垒,金戈铁马。她只觉得浑身气血翻涌,不禁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若是旁人在此,定会惊疑,那千丈阊阖台上,玉刻星象图已是光芒大盛,完全女子倩影包裹在其中。 夜幕上的星象也仿佛在应和,颗颗辰星愈发明亮,星轨风起云涌,夜色呼啸,晚风都开始不安汹涌。 “落英,你还好么。。这是怎么回事。” 青鸢本就在不咸山受过重伤,如今再被这二道交战波及,便是神智都开始恍惚,自己已经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而奉自己为命主的落英则完全没了应答。 第199章 星轨合 青鸢最后看到的,是漫天星轨都开始混乱,夜色暗流涌动,整个圣洁神秘的星空已经开始倾覆交锋。 如此恢弘,如此渺小。 “天赐落月英华。八大世家之一,孙家族徽。” 青鸢似乎倦怠般的呢喃,唇角一抹苦笑。 落月英华,出生即亡,世为生魂,星轨共生。 这般神秘的女子,这般绝望的红颜如醉,注定了浮萍游离,羁绊共生。 孙落英。 天赐落月英华。 青鸢感受着自己的血脉、温度、呼吸,感受着和自己的命运连在一起的另外一个女子。 青云彩鸢,落月英华。 她感受着在天道巨力之下,他这个凡身肉胎正在消亡溃散,如同回到母体,重归虚无。 星空汹涌,阊阖震颤。那一袭血衣的女子,缓缓闭上了眼眸,如同婴儿的沉睡。 可就在这一片安宁虚无的混沌之中,青鸢最后听到了一个冰冷又熟悉的声音。 “居然自择命主。本公子见得星象有异,故来阊阖一观。如此天道奇观,也是不枉此行了。” 夜色般冰冷的语调带着一分惊诧,五分凉薄,更多地是仿佛早就猜到结局的了然、霸道。 青鸢费力的睁开一线眸,映入眼帘的是漫天星空之下,一袭白衣公子如仙似幻。 阊阖台上,男子身材颀长,集优雅、危险、英俊和妖媚于一身。 如雪的肌肤,黑色柔亮的发丝伏被晚风轻柔吹起,拂过那宛如雕琢明眸皓齿,拂过那一顶昆仑青玉面具,拂过那薄薄的嘴唇就好像快滴出血般的殷红。 昆仑公子。 他并没有看青鸢,只是负手静立,抬头凝眸星空。漫天星辰落入他无双的瞳仁,却没有激起一丝波澜,就仿佛融入湖水的雪珠。 “昆仑公子?” 男子的无双风华使得青鸢有片刻失神,可是陡然之间,那顶青玉面具倏忽化为鬼魅,砸得她灵台瞬时清明,反射性的握紧了腰际莫邪。 昆仑公子非敌非友。 甚至前时还以修复道阵为由,妄骗她被传送至主峰论道台,才引出后面一干风波来。甚至差点魂归地府命悬一线,甚至那蟑螂般的方陵朔生死不明,都是由了昆仑公子不明所以的心计。 “依公子的道行,若是容不下我青鸢,只是动动手指的功夫。还这么编了个由头让我被传送至论道台,暴露身份苦拼道法。甚至,甚至那个淫贼蟑螂。” 痛苦的记忆涌上来,恍若又见仙山倾颓残阳如血,又闻亡魂呼啸刀光剑影。又见得那个一袭素衫鲜血如嫣的夫子坐在一堆白骨中,对全然离去的她温柔浅笑。 一幕幕一帧帧宛若重锤,捶得青鸢脑门剧痛。 她只觉眼前发黑,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淫贼?蟑螂?”昆仑公子毫无动容,神色冰冷淡然。只是听到在听到最后几个字时,玩味似的低语了句。 “是!虽然是个好美酒好美食好吃豆腐的不正经夫子!可他也是我唯一的夫子!也是我青鸢唯一的方陵朔!” 青鸢的眼眸突然通红,眸底满是恨意的盯紧了昆仑公子。 方陵朔带大魏兵将救出她,搂着她捂住她的眸唤她鸢鸢别看,最后又对安然逃离的她露出如斯浅笑,那不知不觉就烙刻进她心底的。 君子如斯,方家陵朔。 第200章 星轨合 昆仑公子的眸色深了深,正要应答。忽见得那个被星轨之力碾压得奄奄一息的女子,浑身陡地迸发出无尽的杀气,莫邪剑寒光凛凛,瞬时宝剑出鞘向他刺来。 “糊涂。”昆仑公子白衣一闪,轻飘飘的避过。他瞧着女子因为伤势而凌乱不稳的剑招,叹出来的两个字也不知是怜是怒。 “昆仑!本姑娘管你是仙是鬼,都要取你狗命,陪陪地下那只方蟑螂!”青鸢狠狠叫道,脑海里一闪而过方陵朔浅浅言笑方陵朔满身鲜血方陵朔唤她鸢鸢别怕,突然觉得心痛难耐。 她不禁红了眼眶,凛然的雪色从眸色散佚出来,毫无畏惧的锁定了昆仑公子。玉指划破剑尖,以鲜血为祭,迅疾而熟练的凌空书写符箓,以道证道:“灵宝无量光洞照炎池烦,九幽诸罪魂身随香云旛,定慧青莲花上生神永安.” 一道道血光符箓携带着慑人的威压,齐刷刷向昆仑公子砸去。一息之间,连发数百张符箓,整个阊阖台都被红光淹没。 而施法的女子早就面如金纸,可还是咬着牙不知倦的书写着,眸底的恨意和哀痛让昆仑公子的目光,异样的深了深。 白衫如云飞舞,步步似踏云舞月。昆仑公子轻松的避过一道道攻击,神色淡然冰冷如昔。却也没有反击,只是一味躲避着。 “那方家夫子.。与你而言,如此重要?” 青鸢有片刻发怔,两靥可疑的红了红,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半晌才想起民间的俗语,仰头喝道:“!” 话刚一出口,青鸢就气得想掌自己嘴。平白比方陵朔小了一辈,彼时可要好好讨回来。 昆仑公子的目光愈深,又淡然地避过一道符箓,悠然道:“。” “是终生为父!” 青鸢的小脸,突然从耳根红到了脖颈,凛然的双眸有些秋水荡漾,连道术也带了分羞恼,一招招愈发冷冽。 一直细细端凝着青鸢面容的昆仑公子,嘴角似乎勾了勾,在青鸢看来,仿佛戏谑,让她更是两眸要滴下水来。 “昆仑公子,大言不惭!拿命来!”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青鸢毅然决然的划破指尖,血祭道魂,“天地未分,混而为一,二仪初判,阴阳定位故清气腾而为阳天.” 古朴的道诀回荡在阊阖台,女子周身顿时金光氤氲,恢弘圣洁。昆仑公子突然蹙了蹙眉。眸色一闪,云袖一挥,也不知怎的,一道光华闪出。 轰一声就击碎了那些金光,冲击波更是一把将青鸢打出去三丈远,女子重重的摔在玉石台上,听得见清晰的骨骼碎裂的声响,女子更是哇——的一声,连吐几口鲜血。 “公子好道行。”青鸢已经觉得头脑发晕,浑身温度开始急剧下降。连日用道,她这个凡身肉胎已经千疮百孔。 尽管如此,她亦是倔强的抬起头,直视着昆仑公子,眉梢一抹倔强的冷笑。 “过奖。”昆仑公子淡淡应道,一步步向青鸢走过来。无双风姿,白衣翩翩,此刻却如同索命的修罗,浑身都散佚出冰冷的威压。 第201章 百生罪 这一幕让青鸢的瞳孔猛地收缩,连想接下的话都哑在了喉咙里。 昆仑公子走到青鸢身边,蹲下身,修长如玉的指尖想去碰青鸢唇角的鲜血。青鸢警戒地别过头,冷声道:“不劳烦公子。青鸢技不如人,生死由命。” 昆仑公子的指尖凝滞在半空,忽地转了个完,一把捏住了青鸢下颌,逼她凝视着自己。 男子的指尖凉薄如冰,却是不容反抗的霸道,青鸢只能沦陷进他宛如夜色浩瀚的眸,那只让她看一眼就整个人沉溺进去的瞳仁。 “本公子突然,不想你死了。你信么?” 男子的话带了两分嘶哑,致命的魅惑。一字字砸得青鸢脑海迷糊。连日的伤痛和惊吓袭来,眼前是宛如罂粟的男子,低沉如水的言语,微微喷在自己鼻尖的,男子冰凉的气息。 青鸢一时间竟有些神志不清,像喝醉了酒般眼皮发沉。无数星星无数黑夜在视线里打转,让她脑门发晕,晃悠了几下,竟是忽地昏了过去。 白茫茫的雾气,脚底下是镂花砖地,看不见任何东西。四下悄寂无声。 这是青鸢睁开眼来,看见的四下境况。她浑身的伤势,已经不知被用了什么道法,给医得七七八八。她就一个人伫立在这片空地里,似乎是一处庭院。 可惜雾气太过浓密,什么也看不清,她四下走了走,却仿佛原地打转。 “昆仑公子?”青鸢试着叫了声。昆仑公子应该是救了她,但对于这般神秘强大的男子,她丝毫不能放松警惕。 “公子出去了。”雾气中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女声,旋即一抹玉色鲛绡倩影,便俏生生的立在了那里。奇怪的是身形恍惚看不真实。 “小湖?你的本体在哪里,许久不见,也不来同我吱乎声。” 青鸢唇角一弯,见着了故人,带了两分嗔怪的喜道。 来者赫然是程小湖。至于身形恍惚,则是分出的一缕神念。 程小湖没有应答,倩影悠悠飘过来,青鸢正要亲昵的去挽她。却见得程小湖在离她十步远的地方忽地停下了。 “小湖?” “青鸢,一颗石头心的人,要怎样的人才能偎暖呢?”程小湖竖起一根青葱玉指,神色娇俏如花。 “石头心?这我可未听闻过。不过,能把石头心的人偎暖的那个人,想来也是了不得。我都有些嫉妒了呐。”青鸢玩笑似的一笑,随口应道。 程小湖的眸色有些异样,她忽地咯咯一笑,身形像缕烟云般在雾气里若隐若现:“青鸢,我也是嫉妒了呐。补天石心,本无一物,为什么,就被你偎暖了呐?” 程小湖的声音有些飘缈,像是一个孩子的梦呓。这让青鸢心中一个激灵,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妙。 程小湖是跟着昆仑公子的,如今说的话又前着不搭后着,总是各个地方都古怪得紧。 青鸢的指尖暗暗探向莫邪剑,挤出一丝镇定的笑意:“小湖,这是什么鬼地方?你且带我出去。我们再好好叙旧,听你讲什么石头什么心的。” 没想到程小湖笑意愈浓,一双桃花目秋水盈盈:“她都被逼得星轨共生了,下一个我他会怎么处置呢?轮回业的事,他不会放过我的.” 第202章 百生罪 青鸢干干的咧了咧嘴角,脑子飞快转过那日自己坠落仙舟,程小湖拿她去试轮回业的新毒,自己事后无恙,如今旧事重提,就不知程小湖是何意思。 “小湖,我一直视你为友。”青鸢心下隐隐不安,握住剑柄的指尖些些发白。 曾经于八卦永生之地,落英的古怪话语,像极了此刻的程小湖。绝望、热烈、浓稠。而那时落英一个燃烧本源之火的水咒,就几乎要了她性命。 “朋友?”程小湖娇柔一笑,她忽地凑到青鸢面前,似乎是亲昵的端详着女子容颜,“那,我们打个赌。你活着,我们就还作朋友,若是你死了,若是你死了.” 程小湖像孩童般俏皮地竖起一根玉指撑着额角,很是认真的思量,半晌,她忽地咯咯一笑,猛地绕着青鸢飞舞起来。 “若是你死了,小湖也活不了。一切就了了!一切都干净了都安静了!” 一缕神魂的女子疯狂地大笑起来,只是那笑声听起来却嘶哑尖锐,一声声震得青鸢心里发瘆,很是不舒服。 “小湖!”青鸢想去抓程小湖,可是手刚一碰到,女子的神魂忽地消散。四下突然悄寂无生,仿佛那个娇俏女子从未出现过,只有白茫茫的雾气蔓延。 寂静,空白。这是一个道阵,是她和程小湖以命作为赌注的,对弈之阵。 青鸢心里咯噔一下,额角都渗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她丝毫不懂阵法,无疑是砧上之鱼。只能移动着略微不稳的脚步,四下查找着是否有破绽一类。 “妹妹在找我?”一个温和又熟悉的声音响起,白茫茫的雾气中,陡然出现了一抹官家公子的俊影。 青鸢的瞳孔猛地缩了缩。 沈修阳。竟然是哥哥沈修阳。就算知道不可能是本人,而是道法幻化一类,青鸢还是忍不住浑身颤了颤。 “?”她生硬的唤了声。都不知道是该喜亲人相见还是悲重逢陌路。 “你还认我这个兄长?”沈修阳玩味似的翘了翘嘴角,飘忽着过来,像当年戏弄嫡亲小妹妹的兄长般,把一只手轻按在了青鸢头顶。 “当年,沈府寿辰,我因为把你带进来,被熙德长公主剜去了一只眼睛,后来你又对沈家屠门,却单单放过了我们几个,,活着的人更痛苦么?一只眼睛,却要瞧着数百族人的亡魂,每天在视线里晃来晃去,晃来晃去.” 沈修阳的声音已经喑哑得不成样子,失去眼珠子的,黑乎乎的洞里,跳跃着凛然的恨意,仿佛一个无底洞,吞噬着人的魂魄。 “,”青鸢瞧着神态愈发诡异的沈修阳,只觉得浑身温度都在急剧下降,她荒忽地一个劲儿摇头。 她已经辩不清现实和幻境,只是不由自主的随着沈修阳的话,走进一帧帧泛黄的噩梦。 “难道你不恨沈家么?你不恨我么?你为什么不杀了我呢?”沈修阳的眸底忽地划过一线恶狠狠的幽光,按在青鸢头顶的大手猛地用力,像一只铁架子般让青鸢的头顶,顿时渗出了鲜血。 青鸢的脑袋里愈发荒忽,那是六岁的她被家门抛弃,十六岁的她砍下沈府人的脑袋,陈列为青天下一只鸢鸟。沈家,来自血脉牵连,却同时也是罪孽和痛苦的源头。 第203章 百生罪 青鸢的瞳仁渐渐失去焦距,她诡异的咧了咧嘴角,抬眸逼视着沈修阳空空的眼洞:“沈修阳,你是沈家大公子,尊贵的嫡长子,你心里难道没怨过,怨我这个嫡亲妹妹是个妖女,污了你的名声,夺了你的眼珠子。你就难道不是恨毒了我?” 沈修阳从喉咙里逼出一声冷笑,指尖顿时暴涨十寸,根根如同尖锐的利刃,顺着青鸢头顶猛地往下刺去。 青鸢眉梢一挑,运起轻功,瞬时飘忽逃出。同时迅速的抽出莫邪剑,指尖染血,竟是一上来就用了压箱底的道法:“天地未分,混而为一,二仪初判,阴阳定位故清气腾.” 血光大盛,携带着洪荒而浩瀚的天地威压,向着沈修阳咆哮而去,没有丝毫留情的狠辣。仿若是罪不容诛的仇敌。 若是旁人再次,一定会发现女子的瞳仁已经变为了一片漆黑,没有任何神智的光采,只有凛凛的恨意,吞噬了一切。 无上道法顷刻就湮没了沈修阳的幻影,四下再次变得白茫茫的一片,悄寂无声。 青鸢仗剑立在原地,忽地大笑起来,声音嘶哑如同老妪,语调都开始不稳。 “沈家都该死!沈家就不该生我出来!沈家的人都有罪,我青鸢也是罪孽滔天!那就下地狱去做个伴!也算做鬼都是血脉至亲!逃不掉都逃不掉!” “小鸢,真的这么想我死么。”一个声音突然出来,温厚、熟悉、无力。 当青鸢看清那又是陡然出现的幻影,只觉得心跳都漏了半拍。 沈岐,她的生身父亲,沈岐。 “爹?”在那一刻,青鸢突然忘记了沈岐亡故多时,只是双目突然盈满泪水,像个久候爹爹不归的小女童,又惊又喜的扑了过去。 爹爹的怀抱一如六岁以前,温暖得如同世间所有的归宿。青鸢不禁倦怠的扑闪了下睫毛,满足的蹭了蹭脑袋。 “小鸢,你长得愈发像你娘了。当年你娘还是个深闺绣花的小姐,却是耐不住性子。嘱了童仆搬了梯子,去采马墙头的青梅。偏偏我适才从墙头打马过,那青梅偏偏砸到了我的头顶,偏偏就是那一刻,我就不可抑制的想娶她为妻。” 沈岐的声音悠悠的,带着如水的温糯与柔情,抚着青鸢的脑门顶,眉眼的笑有岁月的皱纹,些些两鬓染霜。 “可是,小鸢,你娘现在去哪里了呢?我到处都找不到她。她一个深闺绣花的小姐,没有我只怕连出府都会迷路,小鸢,你帮我找找她好不好?”沈岐的眸底忽然溢满了慌乱,语调开始暗沉嘶哑。 青鸢浑身不禁一抖,瞧着渐渐有些古怪的沈岐,怔怔答道:“,” “自缢了?我差点忘了。”沈岐忽地嘿嘿一笑。声音干涩得像划过耳膜的利刃,“小鸢,我当时是家主,却被逼着要下令,,我现在很想很想她,你帮我找找她好不好?” 沈岐的眸底异色一闪,声音突然失了正常的语调。他猛地抬起头,一把掐住了青鸢的脖子,力道之大,甚至把青鸢提起离地三尺远。 第204章 百生罪 “爹爹.”青鸢惊恐地睁大了瞳仁,双腿无力的在半空中扑腾,像一个溺水的人,脸色渐渐失去了血色。 她忽地想起,是眼前这个男人,将她流放崤山才引出她十年艰辛,这个男人在沈府寿宴上对她不管不顾,才让她被凌辱践踏示众城门。她突然忘记了爹爹的笑是什么样子,忘记了他曾用整个长安的白丁香贺她生辰,忘记他曾服用十年的一世缘来惩罚自己对女儿的愧疚。 她恨,无尽的恨。本是世间归宿的至亲,却拿起了最初的屠刀。如同他现在掐住她脖子的手,冰冷,狠毒,没有一丝怜惜。 “小鸢,她是因为你死的,对不对,你是有罪的,有罪的.”沈岐的眸子失去了焦距,荒乱的呢喃摇头,唇角甚至留下了呆呆的涎水。 “沈岐!你既然怨我害死了娘亲,那你何不恨自己生出了我这个女儿!你才是罪孽深重!”青鸢的眉目已经扭曲变形,整个瞳仁都变为了红色,一字一顿,恨意凛然。 “我有罪?对啊,是我生出的你啊,我该死还是你该死.”沈岐一愣,浑身抖了下,指尖猛地松开,青鸢便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青鸢痛苦的咳嗽了几声,眸子里尽是丧失了神智般的怨恨,像无尽的黄泉河水倒流。 “沈岐,我恨你,我恨你生了我!” 沈岐闻言,满脸顿时盈满阴郁的杀意,再也不复那个温厚的父亲模样。他咧了咧嘴角,竟是一把揪住了青鸢的头发,疯狂地大笑道:“原来你还是恨着我的!罢了罢了!” 沈岐的力道很大,几乎要将青鸢整个脑袋都生生扯下来。青鸢已经痛得滚出了泪珠,耳畔里都是沈岐疯狂的笑声,砸得她一阵阵恍惚。 危机之间,那头顶的力道忽地一松,沈岐的身影兀地化为青烟消散。青鸢猝不及防下落到地上,还没站稳,只觉得一双温柔的臂膀从身后,将她整个抱住。 “小姐,小姐有想过桓夜么?” 青鸢并没回头,就猜到了是谁。她一边因为男子的怀抱而尴尬得,浑身僵硬,一边下意识的应道:“自然是想的。” “那,小姐为什么不来找桓夜呢?”抱住青鸢的臂膀,力道些些加大,使得女子有些吃痛起来。 青鸢一愣。不知怎的,脑海里不自觉的浮现出,那日于栈中,桓夜竟莫名的想要了她性命,那双曾经干净温和的手,竟直直的刺向了她的心脏。 “桓夜,那日于栈中。我被你吓到了,陪伴十一年,桓夜为什么想要了我性命?”下意识的,青鸢脱口而出,连她都没注意到,语调深处的怀疑。 片刻寂静后。身后的声音突然幽幽一笑:“十一年,小姐都没有探究过桓夜身份,也没有问过我的道法从何而学,小姐难道就从没疑心过我么?” 青鸢蹙眉,一个个字仿佛毒蛇,勾连起了她内心深处的一点疑心之火,并且以惊人的速度燃烧烬十一年的情谊,迅速的占据了青鸢理智。 “是!我怀疑过!桓夜到底是谁!为什么突然就会了那么厉害的道法!你现在又去哪里了!你是不是和落英她们一样,背叛我了!要取我性命!”青鸢一声声质问着男子,眸底满是戒备,再没有一丝温度。 第205章 百生罪 身后的男子静默了片刻,忽地嘿嘿一声低笑,难听至极犹如鬼魅,那抱住青鸢的温柔臂膀忽地变为了索命的修罗鞭,毫不留情的生生往青鸢腹部刺来。 冷不丁的,青鸢的余光只看到那恶鬼般的长指甲,发出的凛凛寒光,竟是突然间丝毫反抗不得,危机压得她心口几乎崩溃,有一瞬间的绝望。 可是片刻之间,那长指甲忽地消散。身后的男子再次瞬间消散无踪。一张符箓悠悠飘在青鸢脚底,似乎这是她的救命恩人。 青鸢重重喘了口气,胸口却还不停起伏着,苍白的小脸已经因为接连变故,吓得冷汗涔涔。都是她曾经最亲近的人,却成了今日陌路亡魂。 “鸢鸢,别怕,我在这里。” 干净如水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带着要融化开的宠溺。青鸢却浑身一个颤抖,看向不远处浮现出的男子俊影,眼眸一闪,一滴泪就滚了下来。 “方陵朔?你活着?你从不咸山逃出来了?你有没有伤到哪里?”青鸢抛出一股脑儿的问题,眸子里又惊又喜,连笑都不知该如何笑。 “鸢鸢,说好了的,腌酸黄瓜可不得赖没了。”方陵朔的身形堙没在雾气中,恍恍惚惚看不明晰,唯独声音像流过夜色的清泉,顷刻就将人湮没。 青鸢刚想点头,却忽地想起这个男子是好美食好清闲吃了她好些豆腐的不正经夫子,自己曾没命的想躲避他。如今这态度,莫名的流泪,显得她和他甚亲密似的。 她忽的有些尴尬地红了脸,转身一把抹去脸上的泪水,心里暗骂自己脑子不正常。待恢复了一脸的嫌弃和清冷,方转头冷声道:“方陵朔,从哪儿来打哪儿回。” “好。”方陵朔竟然无一丝拒绝和碎嘴,淡淡浅笑,身形就渐渐模糊,隐入雾气中。 可瞬时之间,那影子忽地就满身鲜血,一滴滴的血像溪水样不停淌到地上,发出的微响砸得青鸢耳膜阵阵发痛。 青鸢的瞳孔猛地收缩。 她眼前恍若又浮现出了不咸山那日惨景,尸横遍地,仙山湮血。唯独一袭素衫公子,风度佳佳,温柔的掩住青鸢的湮没,让她在他构建的世界里安然静好。可是从他身上流出的鲜血,却让青鸢觉得溺水般,绝望的压抑和难受。 “方陵朔!不要不要!你给我活着!我不会放过你这个淫贼!大蟑螂!” 青鸢只觉得心口被谁抓住了般,让她脑子里一片片空白。她突然有些后悔,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去了不咸山。 为什么那时满身血衣温柔抱着她叫她不要看的男子,不能再一脸不正经的站在她面前,对她不正经的笑,让她狠狠的骂他,狠狠的揍他。 狠狠的瞧着他,像只蟑螂般,在自己身边,赶也赶不走。 可是那嫣红血衣的俊影并没有回答她,只是慢慢的虚幻消散,再没有看青鸢一眼。 青鸢就这么眼睁睁的瞧着他消失,仿佛整个世界突然就安静得可怕。没有他来纠缠自己,没有他和自己拌嘴,没有他像只苍蝇般晃悠在自己眼前。 她突然觉得,些些落寞。 第206章 百生罪 “该死的方陵朔,等我找到你,定要取你项上人头!”青鸢呆呆的立在原地,嘿嘿的低低笑了声,像梦呓一般,像往昔一般,骂着、怪着、嫌弃着,那个陌上君子无双。 修养兄长不在了,爹爹沈岐不在了,桓夜不在了,该死的方陵朔也不在了。 青鸢觉得像做了场梦,梦醒后,自己还是沈府的小小姐。她恍惚的勾了勾嘴角,往四下瞧了瞧,想找到那些熟悉的音容。 倦怠般的悄寂无生,残忍般的孤身一人。 她像整个人都被抽空了般,燕尾般的眼睫毛阖上,整个人软软的就倒了下去。 可就在那一瞬,一双手臂牢牢的将她抱住。四下白雾顿时消散,露出了此地原景,只是一方石林。初秋的天气,晴空万里无云。 青鸢抬眸,一方青玉面具映出眼帘,那双隐没星辰浩瀚的眸平静无澜,静静的勾勒着青鸢面容的线条。 “昆仑公子?”青鸢荒忽呢喃。她本能的眉头一蹙,就要去按腰际的莫邪剑。 没想到昆仑公子只是静静按住了她的指尖,略带轻蔑的微眯眼,轻飘飘的道:“现在的你,能杀了我?” 方才那幻境中,青鸢只觉得自己像经历了三生三世,所有细小的情感都被残忍的挑出,一丝丝放大切割她的神智。 倦态、委屈、痛苦、惘然,所有的感觉一齐涌上她心头,让她只得愣愣发呆,一时竟有些辨不清现实和幻梦。 但是眼前的男子,是曾经妄骗她至论道台,害得一干噩梦的罪魁祸首。如今他语调轻柔,深处却是骇人的冰冷与威压。 青鸢眸底敌意渐浓,却苦于浑身无力,只得死死的盯紧了昆仑公子,丝毫不敢放松。 “你中了奇毒百生罪。识海混乱不堪,几近崩溃。若要杀我,先医好伤。现在的你,还不够看。” 昆仑公子察觉出青鸢的敌意,淡淡言道。 青鸢忽然想起程小湖的赌局,百生罪。这个毒怕就是她所下。就不知道昆仑公子为何又要救她一番,她和程小湖,到底算谁输谁赢。 但她唯一知道,眼前的男子很是危险。危险得让她浑身僵硬,在他的怀里动也不敢动。 也不管青鸢如何思量,男子自始自终,神色冰冷无波。他一把将傀儡娃娃般的青鸢横腰抱起,召唤出一柄桃木剑。脚踩木剑,素衫翩翩,往某处行去了。 浮戏山。秋风萧萧送落木,满山红叶似火。明镜样的天空,传来雁阵的长唳。 一处厢房内。瑾瑜美柱,雕梁画栋。玉石镂花的地砖,千年绿檀的翘头案,屋角几个丈许的翡翠莲瓣花觚供着一枝金桂,数日不凋。整个屋子其华美精巧,简直不输大魏皇帝的寝宫。 青鸢自从被昆仑公子救走后,就在这浮戏山这处宅子里养伤。她似乎是因了百生罪,识海受损,头痛欲裂,很多记忆都凌乱不堪,不得不感叹此毒绝妙。 而程小湖再没有出现过,昆仑公子也既未加害她,也没来过问。只是日日派来个道士,用道诀为她祛毒。衣食用度都有道姑送来,自然都是绫罗绸缎山珍海味。 尽管如此,青鸢却不敢放松警惕,毕竟是昆仑公子的地盘,而他对她的意味不明。莫邪剑日日不离身,她更是逮着空儿就从道姑口中套话,该如何逃出去。 第207章 浮戏君 正躺在榻上胡思乱想,房门忽地一开。一抹素衫身影走进来,手里提着几个东西,自顾坐在了窗前的一方软榻上。 青鸢心里一惊,本能的握住莫邪剑,戒备地坐直了身子,冷声道:“昆仑公子,小厢房待不了贵,公子请回罢。” 女子的话带着浓浓的敌意,昆仑公子却并没有瞧青鸢一眼,只是把手里一堆器皿堆到地上,俨然是草药、砂罐、小碗一类。似乎是要煎药的架势。 男子的沉默让厢房内的气氛顿时显得压抑。青鸢的眸底杀意一闪,趁其不备就要去掏怀中符箓,可指尖刚碰到符箓,就听得男子淡淡的声音传来。 “等你伤好,再来杀我。” 轻飘飘的话,将生死当成玩笑。青鸢却明白,只有绝对的强大和实力悬殊,才能这般淡然。至于现在的她,能伤昆仑公子几分,青鸢实在是觉得,自己怕都碰不到他的衣角。 心下虽有两分泄气,但青鸢立马就镇定下来,将眸底的杀意细细隐匿:“百生罪,这毒只有公子可解?真是让鸢开了眼界。” 昆仑公子不甚熟练的摆好撑杆,用黄铜秤一两一两的秤着数十种药草,目光专注像是普通的民间大夫:“此毒是小湖新制。除了她和她主子,你以为天下有第三个会解的人?” 青鸢有些尴尬的回过头,半晌又挑眉问道:“公子既然屡次妄害青鸢,又何必屡屡救吾一命。莫非是当着玩物养着,想杀就杀?” 女子冰冷的话并没有让昆仑公子有丝毫动容,他只是淡淡应道:“本公子心情不好,杀之,心情好了,救之。” 轻飘飘的话,冰冷又霸道。透露出一个上位者,那肆意生杀的绝对实力。 青鸢想说的话都被噎了回去。公子无双,檀衣如秋。却宛如沉睡的修罗,眨眼间就可取她性命。 青鸢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勾了勾唇角道:“公子救我,想必心情好了。那敢情公子帮奴一个小忙。否则奴咬舌自尽,坏了公子好心情就不妙了。” “哦?”昆仑公子又斟上一杯酒,容颜平静。 “帮我寻找方陵朔。” 时隔数日,青鸢如何打听,都没有得到方陵朔的消息,唯一的方法就是寄望于这个强大而神秘的昆仑公子。方陵朔生死不知,她实在是无力去猜测可能的结局。 “一个凡身肉胎的夫子,早就丢了性命。”昆仑公子不在意地应道,眸色却些些加深。 哐当一声,青鸢蓦地拔剑出鞘,横在自己脖颈上,偏偏笑靥如花:“公子是明白人,凡事都讲交易。或是打听一个凡俗夫子,或是破坏公子尊贵的好兴致,哪个划算,公子也不考虑下?” 昆仑公子的眸色愈深,白皙的指尖若有若无地挑弄着青碧色的药草,格外美艳魅人。 “有意思。本公子应了。” 简短的对话后。厢房内又陷入了古怪的安宁。 青鸢收剑入鞘,垂眸瞧着那珠灰销金彩缎锦被上,用银线挑绣锦鲤莲花,数百只锦鲤竟无一只同样,或翘首或摆尾或跃水,栩栩如生不一而足。一朵桂花从窗外飘进来,落到那莲花池间,竟似勾起了一池涟漪。 耳畔传来拨弄黄铜秤的微响,男子的轻柔呼吸,秋风吹拂起他及腰的墨般黑发的轻声,一切似乎,安宁静好。 第208章 一炉药 不知过了多久,青鸢实在耐不住性子,抬眸四下张望。目光却在触及窗下那男子时,瞬时就再无法移开。 他盘膝坐在那里,檀色织锦樗蒲绫衫子如水淌开,一朵朵桂花从窗外飘进来,落在那衫子上,暗香袭人。一顶青玉面具,难掩其无双风华。似辰星堕入凡间的眼眸,低头深仇抬头妖魅的下颌线条,丝丝墨法勾惹秋风微微飘展。 他并没有觉察到青鸢,只是专注的一两两秤着药草,不时看两眼方子。由于不熟练动作很是缓慢,落到竹荐上的每一星药草,都会被他细心的拾取回来。冰雪般干净而修长的食指,抚摸过精致的黄铜秤,美得令人窒息。 细致、耐心、优雅,每一个动作都是耐人品赏。难以想象这名动天下深不可测的昆仑公子,就在这么认真地学着煎药。 而他身后,是暗紫色的檀木窗楹,窗外一爿山原,红叶似火秋桂飘香宛如大师画作,而那男子便是从画中走出的翩翩公子。一切都美得,些些不真实。 青鸢不禁咽了口唾沫,耳根有些发烫。她连忙轻咳了一声,迫使自己恢复常态,深吸了口气道:“百生罪乃是仙家奇毒,难道公子不是派了道士以道法,每日为鸢解毒么?又何必学那凡俗的医馆般,煎些什么草草药药。” 仙家毒,必然不是俗世草药可以解的,不然昆仑公子也不会连日派了道士来。 昆仑公子细心的把飘入药草里的桂花,一朵朵拾出来,头也不抬道:“俗世草药,亦有妙用。” 青鸢瞬时应答不上来,只得静静的倚在榻边,瞧着男子煎药。 昆仑公子一朵朵挑出桂花,把它们一朵朵盛放在一个冰玛瑙小碗里,冰清金黄,甚是好看。继而,他又不慌不忙的把称出来的草药,一一择选用数十个玉碗装放。凉性的盛蓝宝石镂花碗,温补的盛砗磲雕莲碗,和中的盛羊脂玉嵌珠碗。 数十个各色金玉宝碗一字列开,价值连城美艳无比。只是这一过程就耗去了两个时辰。 青鸢等得浑身都僵硬了。她从不知这煎药还有这么多讲究,简直是美轮美奂的一场表演。美则美矣,可她却是等得甚是不耐烦。偏偏昆仑公子又不说一句话,看上去倒是耐心十足不慌不忙。 “公子若是真心想为鸢解毒,就不必这么繁琐费时。煎药半个时辰足矣,公子莫不是在拖延时间,等着鸢毒性发作当场暴毙?” 女子的话带着不耐烦的火气,昆仑公子却神色淡然地应道:“本公子惯用道法治伤解毒,未曾这般煎过药。” 青鸢压住心底的怒气,一把翻身下榻,大踏步走到他身边,伸手去夺砂罐:“本姑娘倒是会一点,就不麻烦公子了!” 没想到还没碰到砂罐,就见得昆仑公子指尖一动,一道淡淡金光兀地将青鸢指尖弹开。青鸢被吓得退后三丈,反射性的拔剑出鞘。 可昆仑公子就像没看见一般,依旧从容而缓慢的称药、引水、点炉,戒备地拿着剑的青鸢,觉得自己反倒可笑了。可她也不敢动弹,保持着随时杀攻的姿势,在男子面前站了又一个时辰。 直到她两腿酸痛,昆仑公子才刚刚引水如炉,放进一拨草药。青鸢的警戒顿时变为了怒火,她一步踏上去,用莫邪剑去挑那个煎药的砂罐。 “昆仑公子!青鸢自己来煎药!不然等到公子煎好,得到明日去了!” 第209章 一炉药 秋风萧萧,金桂暗香。男子的面容依旧冰冷而平静,他动了动指尖,周遭顿时出现了水纹般的金光,将青鸢挡在了外面,无论用符箓还是莫邪剑都破不了丝毫。 青鸢又气又怒,可凭她的道行,又丝毫奈何不得。只得瞧着男子像个没事儿的人似的,用半个时辰选了根紫檀木象牙箸,用三个时辰以小火煎药,用五个时辰一遍遍过滤残余的药渣.。 青鸢叹了口气,盘膝坐在结界外围,闭目假寐,默念着道诀权作复习。耳畔传来小火扑扑的声音、草药翻滚的声音、男子指尖微动、均匀而平静的呼吸、窗外秋风如丝、桂花飘落在男子的檀色衫子上。 如此,安静、宁和。不知过了多少个时辰。 直到药香溢满整个屋子,男子道:“好了。” 青鸢睁开眼,见得也是夜幕沉沉。这一场煎药,竟是花去了整整一天。 而昆仑公子竟然神色从容丝毫不倦,将面前盛着药汁的缠丝白玛瑙锦花碗向青鸢推来,青玉面具后的双眸,有一丝异样的神采。 觉察到肚子咕咕叫,盘膝而坐的双腿都已经麻木,青鸢没好气地刮了他一眼,别过头去冷笑道:“公子屡次妄害青鸢,这煎了一天的药,也不知会让鸢如何个死法。” 女子话里的刻薄与嘲讽,让昆仑公子的眸色些些加深。屋中寂静了片刻。他忽地拂袖起身,推门而去。 自始自终,一言未发。而那耗时整整一天剪出的药汁,还呼呼的散发着热气,药汁里漂着一朵秋桂花。 青鸢叹了口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还中了奇毒百生罪,只能赖着浮戏山的道法续命。至于她和昆仑公子的怨结,只能等她伤好了,再做打算了。而方陵朔还生死不知,程小湖现在也没露面,桓夜更是音信全无。各种事涌上心头,加之西界独行以来,她各种遇险艰辛辗转,独身一人在一群道家高人和仙家中苦苦支撑,却连一宫一阁一轩楼的边儿都没碰到。 各种思量下,她不禁心下委曲,心里莫名的一软,初秋的凉意缕缕渗入心底。一滴泪已在眼眶打转。桂香暗袭,一室静默。 初秋的晚风生凉,庭户枝影横斜。绿纱窗被吹得吱呀响,青鸢动了动冰凉的四肢,起身想去关上窗扇,忽觉得眼前一花,一道影子闪过。绿纱窗下便多出了一个胭脂瓷仕女图小瓶。小瓶里传来清淡的药香,似乎是道家丹药,品质不俗。 “谁?”青鸢陡然一惊。黑乎乎的夜色中秋风呼啸,枝桠凌乱。她心下骇然,拔出莫邪剑,运起轻功,悄无声息的追了上去。 青衫身影隐没在花枝夜色里,莲足飞速的点过,毫无声响,宛如在夜林中疾行的小兽。一双凤目死死的锁定了不远处逃离的黑影。 “刷——”一声微响,二人距离已不足十步,青鸢掏出一张符箓往剑刃上一贴,轻吟道诀,莫邪剑金光幽幽,顿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黑影刺了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黑影陡然转身,亦是用一柄贴了符箓的宝剑,哐当一声挡下莫邪。莫邪闪了几个旋儿,重新飞回青鸢手中。 第210章 故人归 秋风萧瑟,夜色生凉。两抹人影相对伫立,宝剑寒光凛凛,划破了夜色一线。 青鸢的眸底精光熠熠,握住莫邪剑的指尖丝毫不敢放松。能闯进昆仑公子府邸的人,想必道行惊人,她甚至不敢确定,这人是不是昆仑公子派来的。毕竟,昆仑公子妄害她多次,也不是不可能。 “药,可解毒。”男子开口了,声音嘶哑难听,深处却又含着一抹熟悉的意味。 云霰散开,月光隐约描绘出男子的身影。身形颀长,黑发如墨,面容上似乎是带着人皮面具,身上却是一袭嫣红的衫子,在夜色中无比妖娆鬼魅。 青鸢蹙眉。她瞧不得男子是谁,但现在看来他对自己没恶意,她不禁迟疑道:“你是谁?” 这一问仿佛是丢进湖心的石头。男子的眼神顿时变得幽微起来,或悲或喜或哀,复杂的情绪想被搅乱的涟漪,让男子的身体都微有颤抖。可他到底是没应答上什么,只是任月色一寸寸晕凉他的身影。 青鸢动了动莫邪剑,微眯了眼:“公子为何要给鸢解药?为何知道鸢中了奇毒?” 话音刚落,青鸢只觉得耳畔风声呼过,不待她回过神来,便觉得苑中玉石砖地上,那朵朵落桂花纷扬飘浮在空中。夜色浓重看不清颜色,只见得朵朵似萤火,流转着九霄蟾宫清辉。 青鸢一愣,以为是道法攻击,反射性地迅速掏出符箓,正要念咒。又听得男子一声低笑,漫天落桂花忽地聚拢凝聚为一柄长剑。 落花为身,剑气暗香,剑尖赫然对准了青鸢的方向。 青鸢瞳孔缩了缩。心下危机立生,熟练地扔出一把符箓。这落桂剑的诡异,使得她不敢大意,一来就用上了以道证道。 “灵宝无量光洞照炎池烦,九幽诸罪魂身随香云旛,定慧青莲花上生神永安.” 符箓瞬时散发着圣洁的金光飞刺出去,一碰上落桂剑,剑身立马溃散,重新化为漫天纷扬的桂花。而符箓则金光不减,一直飞出十丈轰——的一声,打坍了一堵苑墙。 青鸢还要用符的手愣在了半空。那落桂剑竟然没有丝毫攻击法力,纯粹是被符箓撞破,是以符箓才金光不减,穿过剑身攻击上了苑墙。 她迟疑的看向红衣男子。先是赠药,又是凝出把纯粹“观赏”的落桂剑,不禁猜测男子的身份和来意。 可瞬时间,青鸢只觉得眼前一花,身子被撞了一下不自觉往后载去,旋即一只臂膀环住了她腰肢,男子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什么时候,你对我的戒备这般浓了。” 声音含着一分落寞,五分哀然。青鸢整个上半身都往后仰去,偏偏红衣男子扶着她腰肢,就让她这么悬着,这种姿势,让她的腰与腿都酸痛不已。她用符的右手被男子抓住,她只得冷冷的逼视着男子,怕他陡然之间的出手。 “就算容颜改,亦不识故人归。可惜可惜。”红衣男子自嘲似的咧了咧嘴角,一袭红衣似绝望的曼珠沙华。 他扶起青鸢,抓住青鸢右手的手,细密又温柔地锢住了青鸢后脑勺,逼青鸢瞧着自己。 二人面容的距离不足两寸,身躯相贴,毫无缝隙,宛如最亲密的恋人。青鸢能感受到男子的呼吸扑到她脸上,细密的痒,她戒备又冰冷的神色倒影入男子的瞳仁,那是一双似无边暗夜、宛如来自地狱的瞳仁。 第211章 故人归 片刻的寂静。一滴泪兀地,从青鸢眼角缓缓滑落。 “就算容颜改,你的眼睛,我又怎会认不出。桓夜。” 桓夜的眸色深了深,嘶哑的声音一笑:“是。是小姐的桓夜。” 青鸢的泪流得更加厉害,宛如当年在崤山贪玩摔了跤后,跑到他怀里大哭的小女孩。她有很多要问桓夜,也有很多要好好的训他一顿,甚至他为何变成了如今的样子,她都想和他坐下来,从夜晚聊到黎明。 瞧着女子无语凝噎,桓夜的眸色愈深。他忽的凑近过来,温柔的吻去一颗颗泪珠。 酥酥的细密的痒,些些凉薄的唇,男子的气息瀚如大海,将青鸢整个萦绕,让女子晕晕乎乎,连推开的手都僵硬在半空。 “” 桓夜的吻一路向下,玩弄着青鸢的耳垂,****过青鸢的玉颈,在精致的锁骨上留恋半晌,最后来到了右胸的位置。 青鸢只觉得四周空气的温度都在上升,她的脑海里片片空白,二人愈发凌乱的呼吸纠缠在一起,搅乱了宁静的夜色。 兀地,异变陡生。 青鸢只觉得心口一阵剧痛,旋即有温热的液体喷涌而出,砸得她灵台瞬时清明。 电光火石间,青鸢秀眉一蹙,猛地推开男子,莫邪剑顿时寒光凛凛的刺了出去。 哐当一声,也没看清是怎的,莫邪剑无力的飞回青鸢手中,而那个一袭红衣的桓夜,面目晦暗不明,唇角有两颗尺许的獠牙,鲜血一滴滴从上面淌下来。 而青鸢的心口,则被咬出了两个血窟窿,好在反应及时,并未伤到关键。 青鸢忍住剧痛,心痛的瞧向桓夜,眸子里夜色翻涌。和上次栈一样,桓夜再次想要了她的命,她的心。而那次的长指甲这次的獠牙,已经不是她熟悉的桓夜。 “。桓夜,” 夜色浓重,桂香暗袭。青鸢的泪珠不受控制的滚下来,一遍遍问着面前的男子,无力的身子微微颤抖,宛如被训斥后,委屈得哭泣的孩子。 桓夜的眸底闪过一线痛苦,似乎在挣扎着什么,唇角的獠牙倏忽消散,又变为了常人的样子。 他似乎想上前来为青鸢擦干泪水,就像对待六岁的她,可是只踏出一步,又似想起了什么,他无力的缩回了脚。垂头静默,女子的质问,一句也答不上来。 “告诉我啊,桓夜!”青鸢一声哭喊,撕心裂肺,悲痛如海的眸子依然失去了焦距。她只是一遍遍问着、哭着,任性着、不满着、撒娇着、委屈着。 十一年陪伴,从两个垂髫小儿到君子佳人。是她可以无条件信任的人,是她最亲最亲的兄长和亲人。 可是如今,他却两次欲取自己性命,他却舍得让自己哭,让自己受伤,他如何忍心。 青鸢浑身都在哆嗦,仿佛一个梦被轰然打碎,一片片碎渣将她刮得遍体鳞伤。心胸肉体的痛都已经麻木,心的深处仿佛正一寸寸塌陷,让她恍然若失让她罹殇不堪。 “桓夜,,我患梦靥了,,也没有西行,,我要喝桂花粥,下一叠腌酸黄瓜.” 第212章 故人归 青鸢呢喃着,努力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委屈得像个六岁的孩子。她手足无措的去擦胸前的血迹,指尖却抖得厉害,半天都没碰到。 “桓夜,没事了,,我们回家.” 青鸢又哭又笑。这是个梦,仙仙凡凡,都不过是一场梦。桓夜还是她最亲的人,她还是桓夜最心爱的小姐,他们还在崤山,守着屋角的一罐腌酸黄瓜。 桓夜瞧着已经完全失态的青鸢,眸色十里坍陷,喉咙里已有了血腥味。仿佛瞬间空荡荡的心底,无力又悲哀,却偏偏让他迈不出一步,让他为心爱的小姐擦擦泪水。 他只得死死的握住腰际清影剑,抑制着奔上去的念头。剑身没有入鞘,全然割破了男子手掌,鲜血染红了一地落桂花。 “小姐,梦醒了。” 男子的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却仿佛一记钟磬,敲得青鸢瞬时恍惚。她一下子失去了所有言语的能力,泪水是麻木的苦涩。她脑子里轰轰乱响,视线都开始模糊。 她不可置信的退了几步,踉跄的步子险些摔倒。她不信,她不信,桓夜会打碎这个梦。 这就是个梦魇。等她明儿醒了,她和他还是一样,他候在窗下等她起床,她嗔怪着要吃两笼荷芽鸡菘卷儿。她和他还和小时候一样。 青鸢荒忽的摇着头。对面的男子一袭红衣,妖艳诡异,再不复是她冷峻镇定的桓夜,不是她一流泪就会奔过来抚摸她头顶安抚她的桓夜。他就漠然的站在那里,咫尺天涯。 “十一年前,你就救回了一个不该救的人。”桓夜忽地幽幽说道,深深的瞧了青鸢一眼。运起轻功,转身离去,红衣几个闪现,就消失在夜色中。只是在桂香如慕里,留下似有似无的一句。 “从今以后,世上再无桓夜,唯有,罹。”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无比清晰,刺得青鸢耳膜发疯般的痛。夜色瞬时破碎,青鸢抬眸瞧向隐约的红衣俊影,像一团火般刺得她几乎失明。 她无力的勾了勾嘴角,突然觉得好累。 吾名青鸢,为天所弃。终于连陪伴十一年的男子,也离她而去。多么的,彳亍独行。 女子倦怠的双眸一闭,忽地往后倒了下去,溅起一地落桂花。暗香袭人,月影扶疏。 桓夜,你告诉我,这是不是,一个梦魇? 待青鸢再次睁开眼,已是日光倾城。触目是紫檀镂雕百鸟朝凤的榻顶,鼻尖袭来千年奇楠的熏香。日光渡上屋角几枝金桂,几朵落桂花飘在她锦鲤莲花的衾被上,仿佛正与鱼儿们戏耍。 这是她在浮戏山的厢房。 她动了动身子,脑海里像针扎般痛,昨晚发生的事儿都有些模模糊糊记不清晰,唯一烙下的便是那红衣俊影,妖冶、绝望、离她而去。 她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衫,胸口的伤势倒是好了七七八八,估计又是被道姑用道法医治,一晚就尽数愈合。 “醒了?”淡淡的声音传来。青鸢这才发现厢房内还有个人,倚靠在窗边,檀色鲛绫衫子宛如秋色,姿态无双衬着窗外秋山红枫,宛如一幅画。 青鸢不禁怔了怔。昆仑公子。 第213章 君子毒 他指尖玩弄着一个蜡色黄玛瑙菊纹酒瓯,青玉面具后的双目,不带一丝波澜的瞧向青鸢。淡然、优雅、危险。 青鸢顿时一扫初醒的慵散,眸底雪色凛凛。反射性地立马握住莫邪剑,才一挑眉道:“公子又是心情好,救了青鸢?” “谁知道呐。”昆仑公子玩味似的幽幽道,斟满一杯酒,向青鸢缓缓走过来,“新酿的桂花酒,可要尝尝?” 男子走到青鸢榻前,像个亲近故人般,瞬时就在榻床边坐了下来,微微抬手举着那蜡色黄玛瑙酒瓯,杯中桂花酒琥珀色的香气袭人。 两人的距离不过一尺,青鸢握住莫邪剑的指尖些些发白,眸底是掩饰不住的敌意:“是酒里有毒,还是酒杯有毒,抑或公子的熏香有毒?” 迎上女子不善的逼视,昆仑公子的眸色深了深。顿了一会儿,他将酒杯拿回来,凑近自己的唇,一口饮了下去。 长时间的戒备,让青鸢倦怠得正要松口气,忽觉得一阵淡淡的草药香袭来,还没反应过来,便觉得视线里一张容颜放大,自己的唇齿已被牢牢堵住。 那一瞬间,天旋地转。 柔软地,细腻的,带着微微的凉薄和无情的,男子的唇瓣,像轻柔的蔚蓝色海水一般将她湮没。青鸢像是缺氧了般,不自禁贝齿轻启,便感到冰凉的桂花酒被送了近来,猝不及防下,她咕咚一声整个咽了下去,却连什么味儿都没尝出来。 冰凉的酒,灼热的唇,纠缠不清,青鸢只浑身一阵冷一阵热,砸得她灵台晕乎乎的发颤。这当口,男子忽地微微离开了青鸢的唇,低眸瞧着女子涨得通红的脸、不知所措惊愕羞怒的瞳,眸色愈深。 “配合点。”男子邪魅的一笑,不待青鸢回答,兀地又低头衔上了檀口红唇。 那些些凉薄的唇瓣仿佛只是在戏弄轻轻,仅仅是温柔的触碰、轻点,细密得能感觉到每一寸唇瓣的****。惹得女子娇躯不住微微颤抖。 那湿润的舌尖像灵巧的小狐般伸出来,先是浅浅的勾勒了一遍女子红唇的线条,又似陶醉般品尝红唇上残余的酒香,轻柔的似怜惜珍宝般的爱抚,又霸道的似宣示主权的啃咬。 青鸢只觉得像窒息般,大脑空白一片。视线里星火连天几乎看不明东西,耳畔是二人都愈发凌乱的喘息,整个厢房内,灼热的空气逐渐变得黏稠,将她和他死死的纠缠在其中。 她本能的伸出一只手去推男子的胸膛。没想到男子亦伸出一根修长干净的食指,先是从青鸢指尖滑到掌心,又魅惑般在掌心画着圈儿。些些凉薄的指尖,传来颤栗的触感,青鸢只觉得那只手,像不受控制般,瞬时愣在了半空。 一室旖旎生香。几只秋桂花在风中微微摆动,传来阵阵幽微诱人的暗香。 男子的指尖在女子浑身游走,点燃每一寸肌肤的粉红火焰。从耳坠到锁骨,到衣襟。青鸢反射性的抓住了衣襟带子,那只手凝滞在半路,听得一声叹息。 “本公子要你,放手。” 男子的声音已经嘶哑得不像样,这句话却砸得青鸢灵台瞬时清明,凤目精光一闪,房中兀地金光一闪,昆仑公子猝不及防下,便被那金光推出三丈远,倒退了数步才在房中稳了下来。 第214章 君子毒 青鸢竟是掏出了身上所有的符箓,她慌乱地喘着气,目光狠狠的盯住昆仑公子。莫邪剑横在身前,染血的指尖已经搁在了上面。只要昆仑公子一有动作,她就用上自己的血祭道魂。 “天下敢对本公子不敬的人,屈指可数。”昆仑公子整了整衣衫,面容已经恢复如初。 他略带轻蔑的挑眉瞧着青鸢戒备的样子,语调里的冰冷、霸道、不善,和方才判若两人。厢房内的温度瞬时下下降,空气凝滞,一股磅礴的威压宛如实质,向青鸢狠狠压过来。 宛如千钧泰山压顶,青鸢顿时屈身垂头,握住莫邪剑的手都在颤抖。她浑身动弹不得,已经能听见骨骼的哀鸣,根根碎裂。这种威压,让她不由自主的臣服,对眼前的这个无双公子,只能心甘情愿的献上性命。 “是公子。先对鸢不敬。”青鸢抵抗着重压,艰难地抬起已经发紫的小脸,逼视着男子,毫无畏惧。 昆仑公子的眸色深了深。伸出一根玉雕般的食指,轻轻一点。 青鸢的瞳孔顿时缩了缩。就是这么个轻巧的动作,宛如吹响了索命的丧钟。青鸢盖着的锦鲤莲花衾被突然泛起了一阵涟漪。电光火石之间,无数莲花仿佛活了过来,刷刷几声,从衾被上高涨数丈,猛地将青鸢死死缠住。 柔软的荷花枝蔓顿时成了冰冷的修罗鞭,青鸢的手臂、腰肢、脖颈每一处都被锢得动弹不得。并且枝蔓还在不断缩紧,女子的肌肤上顿时血痕累累。 青鸢痛苦地几乎窒息,缺氧的空白侵蚀着她的理智。女子脸若金纸,唇齿发乌,却还是眸色倔强,凛凛地逼视着昆仑公子。 一刻,两刻,三刻。 榻上的女子,双眸开始渐渐失去焦距,整个小脸都开始紫得发黑。而那姿态无双的昆仑公子,却如同玩笑般欣赏着一幕,甚至还斟了一杯桂花酒,慵散的一饮而尽。 当青鸢绝望地以为自己要魂归地府的时候,她浑身忽地一松。刷刷一声,无数枝蔓退却变小,重新变为了衾被上的绣花。一息之间,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青鸢扑到在榻上,解脱般大口吸着空气,却被呛得连声咳嗽。鲜血从血痕中渗出,染红了整张衾被。 昆仑公子的面容却丝毫无有异样,冰冷淡然。他静立了一回儿,便转身离去。 临到门口,他忽地回过头来,玉雕般的食指有意无意的抚摸过唇瓣,似乎在擦拭残留的美酒,似乎在回味方才红唇芳芷,散发出致命的魅惑。 “记住了,你不能反抗我,只能。。取悦我。” 青鸢一愣,秋风呼啦一声吹开窗扇,携带着满山桂香秋色灌了进来。 待她缓过神来,那抹俊影早就没了踪影。只有案上一壶桂花酒幽香独在。 青鸢瘫软般倒在榻上,庆幸着自己小命保住。也暗道日后再也不遇到昆仑公子为好。此人行事诡异,深不可测,是自己断惹不起的人,仙如何凡如何,她心心念念的,不过是崤山日子安静宁和,柴油米醋日日绵长。 第215章 陇头歌 胡思乱想加之伤痛难耐,青鸢迷迷糊糊地就睡了过去。此后昆仑公子也没来过问,倒是派来了几个道姑,为她医治伤势。几句道诀,就让青鸢满身血痕尽数痊愈。浮戏山诸人道法之高,让青鸢不由得绝望,何时才能逃脱。 一夜醒醒睡睡,直到次日辰时。秋日的阳光懒懒的洒了近来,携带着清冽的秋气,让青鸢不禁打了个寒噤。她匆匆洗漱更衣,推开窗户,见得满山红叶如醉,山间都结了层白霜,在秋阳下反射着淡淡的白光。 “快深秋了呐。”青鸢深深吸了口秋气清冽,听着明镜般的天空大雁归鸣,不由长叹了一声。 自今年初春西行,已然大半年了。生生死死,仙凡纷纭。她突然,好想回家。回崤山去,自己亲手酿一庐桂花酒,做点桂花糕,桂花糕上定要撒满去岁做的、切成细丝儿的玫瑰卤子。 正是乡愁如海,哀不可耐。忽听得远处隐隐约约,传来清冷的曲调。 一声声在秋色中流淌,哀婉仿佛万林木落,轻柔恍若白霜似雪。如水般倾泻在层林尽染仙山美景,雁阵应和般发出一声长唳,秋风弹红枫舞落英,宫商角徵羽,字字凝霜。 青鸢却是心下陡惊。 这旋律,赫然是崤山一带的民歌,是她自小唱的那首“陇头流水,流离山下。念吾一身,飘然旷野。朝发欣城,暮宿陇头。寒不能语,舌卷入喉…” 这首民谣的调调,桓夜知晓,姬渊知晓,李辰焰也听过。曲调简单,虽不能唱,但凡听过,调调却是能哼得出来。 如今却在这仙山浮戏响起,绝不可能是远在大魏朝堂的李辰焰,不可能是是阻她上昆仑的姬渊,更不可能是宛如噩梦般离她而去的桓夜。 还有一个人。青鸢觉得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方陵朔。 青鸢浑身抖了抖,手忙脚乱的穿上绣鞋,鞋子都还拖着一半,就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曲调始终在山林深处悠扬,仿佛在召唤着青鸢,一声声催促着女子的脚步。深秋的泥地很是冰冷,结了层白霜。女子的绣鞋掉在了半途。玉鱼儿一般的赤足被落枝划破,滴滴鲜血染红了白霜,女子都没有察觉。一路拨开枫树青松,穿过桂林菊丛,顺着曲调的方向,步伐不稳的寻过去。 一刻,两刻,三刻. 青衫身影在秋林间穿梭,罗裙被落叶拉破,秋风灌进缝隙,冷得女子齿间发颤,可她的额角却偏偏满是热汗,焦急地凝神辨别着方向。或是冰冷的溪涧,或是宽达数丈深壑,或是路窄难行的幽林,女子都丝毫不顾,只是根据曲调寻着最近的路线,一路奔跑过去。 方陵朔。这曾经最讨厌的三个字,她此刻却在念了无数遍。 她希望这不是幻听,希望不是梦魇,希望一路的尽头,能看到那个好美酒好偷懒好吃豆腐的不正经夫子,笑着唤她“鸢鸢”。 她想见他。 终于,曲调越来越清晰,恍若近在咫尺。青鸢心下激动,拨开灌丛大踏步奔过去,却没留意玉肩被树枝划出寸深的长口子,鲜血顿时喷出一丈。她不由倒吸了口凉气,但鲜血都来不及擦拭,就拼命运起轻功跃过去。 她想见他。 第216章 陇头歌 从没有如此的,想听他唤自己“鸢鸢”。 一处秋林山头,桂树飘香,一位素衫公子坐在白石上,倚着桂树,微微垂头,指尖一枚青叶正流淌出动人的曲调。 这是青鸢窜出灌木丛见到的一幕。不知怎的,她从未觉得这一幕有如此的,安宁静好。 青鸢呆立在原地十步开外,心头像被瞬间砸中,有些晕乎乎的惘然。 “方。。陵朔.”她嗫嚅着唤出三个字,第一个字还算清晰,最后两个字却湮没在了哽咽声里。旋即泪珠就簌簌的滚了下来。 那个素衫男子并没有易容,慵懒斜倚,优雅清贵,素色鲛绡的宽大袍子如云水流淌,眉眼竟似糅合了仙气与妖气,俊朗出尘中携带了入骨的媚惑。凤眸星目虽然陶醉般微闭,那散佚出来的眸色只一丝,就让人的心就似被剜了去。 修长的晶指持了一枚翠青色树叶,食指莹白,搁着蔷薇瓣似的的薄唇。头顶的落桂花纷扬的落到他青丝间素衫上,背景是秋林尽染红枫如血。 一切都美得,宛如不真实的梦。 “方陵朔.。”青鸢又唤了声,语调轻柔,生怕惊醒了这个梦。她怕她一醒来,他就消失在了不咸山的****里,她怕她一睁眼,他就不会像蟑螂般的,在她身边赶也赶不走。 曲调戛然而止,男子微微侧过头,浅笑莞尔。唇角弯成绝美的弧度,一时间又让青鸢看得怔了,忙急急的往前走过去,想亲手确认这个梦的真实。 没想到青鸢一靠近,男子眸色似乎深了深。他倏忽起身,拂袖往山头行去。未言片语,也未回头瞧青鸢一眼。 “方陵朔.。你活着对不对?你有没有受伤?你怎么活下来的.。” 青鸢心口一凉,跌跌撞撞的追了上去。浑身被树林划破的伤痕不住往下淌血,被染红的赤足在冰冷的秋霜上,踏出步步红莲,她却不管不顾。 她有好多问题想问那个人,想好好揍他、骂他、打他、怨他,然后狠狠的听他唤自己“鸢鸢”—— “鸢鸢,我在这里。” “方陵朔.。你等等我,等等我.”青鸢使出了平生所学的轻功,却发现无论如何,她和方陵朔的距离都保持了十步远,她看见男子俊逸无双的背影,听得见男子素衫拂在林地上的微响,却偏偏碰不到一寸。 她突然慌了神。怕他像不咸山那样,送她安然逃离远去,自己却一身浴血坐在漫山倾颓中,对她如此那般的浅笑。 这当口,行前的男子忽地停下来,二人已行至一处悬崖。 不知几万丈高的仙山绝岭,四周白雾弥漫云海翻涌,只见得悬崖顶端有一个玉石碑,上书“大梦归一”四字,散佚出洪荒古朴的气息。 方陵朔抚摸着那石碑,突然转过头来瞧着青鸢,那俊逸的容颜,突然勾起一抹诡异的微笑。 青鸢忽地脑门一惊。难言的危机感涌上心头。这才意识到今天的方陵朔有些古怪,而这个万丈悬崖,散发出一股让她心惊肉跳的气息。 她秀眉一蹙,探了探莫邪剑,正要开口询问。瞳仁却在瞬间惊恐的睁大。 方陵朔的浑身都传来咔擦咔擦的声响,仿佛骨骼在重组。 第217章 大梦台 人皮泛起涟漪,宛如千万蚂蚁乱爬。颀长的身躯凹凹凸凸,开始变得玲珑有致。数息之间,彼时还俊朗无尘的公子,瞬时变为了花颜娇俏的女子。 “小湖?”青鸢觉得脑子里有片刻的壅塞。同时,一股股凉气从脚心一寸寸蔓延至全身,让她不禁浑身打了个哆嗦。 道法。程小湖以道法变换了性别容颜,诱骗她来到这个悬崖,大半不是叙旧来的。 “青鸢,上次的赌注,你活了下来,算我输了。可是,你也赢不了。”程小湖的唇角古怪一弯,桃花目里晦涩不明。 四周白雾翻涌,悬崖深不可测。莫大的危机和压迫感向青鸢袭来,她觉得冥冥中,有修罗的瞳仁已经将她锁定,她还蒙在鼓里,似砧上之鱼般被玩弄于股掌间。 危机,平生最大的危机。 她甚至能确定,自己若是逃不出去,必定魂归地府。 胜算,一丝都无。 青鸢暗暗咽了口唾沫,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右手紧按莫邪剑,左手间数十丈符箓。刺破的指尖一滴滴淌下鲜血,只要瞬息之间,平生所学的道法都可尽数发出去。 兀地,青鸢只觉得眼前一花,便觉得方才还伫立在崖边的女子,倏忽移到了自己身后。她娇娇兰花指扶住青鸢耳坠,吐气如兰。 “知道你为什么赢不了么?因为,你也活不了了。” 轻柔的话,妩媚的女子体香,却愈发显得鬼魅冰冷。一句话透着阴森的杀意,却偏偏调皮好似在玩着命运的赌注。 不待青鸢应答几句,边觉得耳畔的气息陡然消失。那玲珑倩影,顿时没了踪迹。 “小湖?小湖!”青鸢些些惊慌,四下张望,回应她的却只有茫茫的雾气云海。 青鸢转过头,正要寻找着下崖的道路。忽地见得那来路上,也不知何时悄然浮现的,一抹素衫俊影。 她突然有些头皮发麻。 昆仑公子。一袭素衫,姿态无双。及腰墨发如水倾淌纹丝不动,青玉面具下完美的脸部线条仿佛神祗,来自地狱以绝美风姿就勾了人的魂魄。美到极致,绝情至极。 他颀长的身形泅湿在白雾中,些些看不清楚。唯独一双星眸凤目,像是冰雪中遗落的宝石,冰冷的威压,平静的无情,但是看一眼仿佛就令人魂飞魄散。 青鸢从头顶到脚心穿过一阵颤栗。她像失了魂般,僵硬在原地,逃溜的步子一步也迈不开。 强大。从那个男子身上散发出来的,是凝成实质慑人的霸道,和天生的上位者,对弱者的蔑视。青鸢反抗的念头一寸寸被击溃,握住莫邪剑的指尖都在发白。 “公子到底不肯放了青鸢。” 极度的恐惧和压抑后,青鸢反而陡地一松。恍若一股清泉流遍全身,让她浮起一抹解脱的笑意。 女子忽地变为平静的语调,让昆仑公子的眸色深了深。 “本公子一向公平交易。你献出性命,无论如何遗愿,本公子一定为你办到。” 男子的声音平淡无波,深处却又是凛然的霸道。如此神秘强大的昆仑公子,哪怕青鸢说想要覆了一宫一阁一轩楼,她也相信他能办到。 可是。女子只是柔柔一笑,眸底划过一线复杂的情绪。 “前时公子允诺过,帮我寻找方陵朔。若他活着,烦请公子为青鸢烧香告知一声,也算求个心安。若他死了.。” 第218章 大梦台 青鸢顿了顿,语调些些不稳,她忽地抬头绽放出一抹笑意明媚。 “若他死了,烦请公子往他墓前供坛腌酸黄瓜.。我和他,约定好了的呐。” 话应刚落,一滴泪静静地从女子眼角滑落,偏偏还笑意清浅,宛若夜色中凋零的昙花。 昆仑公子的眸色愈深。护体结界有些可疑的动摇,崖风吹拂起他的及腰黑发,在雾气中宛若夜色流淌。 “好。”半晌,昆仑公子才应出一个字,他缓缓的竖起一根修长的莹指,不带一丝温度的锁定了青鸢。 青鸢解脱般勾了勾唇角,大梦归一,果真是大梦归一。 一道利刃般的金光袭来,青鸢倦怠般微微闭上了眼,她没有太过反抗。便被金光一把推了下去,坠落悬崖。 云海被破开,白雾在身边翻涌。女子宛如坠地流星般,以风驰电掣之速往下坠去。冰冷的气流瞬时在她身上割出了道道血痕,她已经无法呼吸,双唇发紫,手脚像溺水般本能的挣扎着。 也不知坠落了百丈,耳畔忽的,传来来了咯咯的笑声。 青鸢顿时毛骨悚然。 无数虚幻的影子从崖底涌上来,个个身形似二八少女,容颜如花,打趣着欢笑着在青鸢身边飞舞,时而轻盈地绕青鸢一圈,时而调皮地抚摸下青鸢的身子,最可怖的是,她们的容颜,竟然和青鸢丝毫不差。 青鸢瞳孔睁大,瞧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魂灵巧笑盼兮,那清脆无邪的笑声却让她浑身一阵阵颤栗。密密麻麻的魂灵涌上来,仿佛在迎接归家的游子。 青鸢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但却知道自己在消失。 先是失去嗅觉,继而失去触觉,她浑身被白雾凝出了一层寒霜,都不能感到冰冷。她无力的勾了勾嘴角,却发现自己再次连言语也失去,肌肤根骨正在逐渐变得透明,然后像日光下的冰雪般融化。 大梦归一,回归本源。 青鸢突然开始觉得无比的轻松舒坦,她的身子很轻,仿佛羽毛。逐渐失去的听觉,让整个世界都变得那么安静,恍若岁月静好。 她忽的想起沈府,她还是沈府的嫡小姐,娘亲牵着她的小手带她去看长安的花灯,爹爹拿了白醋当作酒,戏她闹着喝酒,瞧着她被酸地蹙眉的样子,又大笑不止。 似乎桓夜也有那样的笑容。是六岁的她把他拖回崤山破屋,让濒死的他捡回一条命。他问她这是不是冥府,她说不是,以后我们就在一起。然后他大笑了几声,轻执她的小手单膝跪倒,唤她小姐,一生追随。 可一直追随她的,是身为青云彩鸢的噩梦。沈家女儿,得皇室族徽,为天所弃,生为不祥。她被城楼示众的时候看见大魏的丑陋,走过炭火路时心死如灰,可偏偏有个人轻执雪花糖,对她笑,鸢鸢在夫子眼里,一直是普通女孩子哦。 方陵朔,对,还有方陵朔呐。 青鸢感到视力也在消失,世界陷入一片黑暗。记忆混乱不堪,仿佛她仍然是沈家小姐,仿佛昨天才捡回桓夜,仿佛自己从上辈子起,就认识了方陵朔。 混乱之后,记忆消失。 第219章 大梦台 一切一切,渐渐的想不起来。忘记西行昆仑,忘记方陵朔这只大蟑螂,忘记崤山桓夜的荷芽鸡菘卷儿,然后,忘记沈府的温柔曾经,爹爹娘亲。 大脑像被侵蚀般,一寸寸变得空白。青鸢就如同在黑夜中潜行,四下找不到一点光亮。寂静、黑暗、空白。 她艰难的蠕动了几下嘴唇,想拼命的去唤那些名字,留住他们一点点记忆,可最终却是徒劳的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岁月长河在倒溯。她忘记更多,最后,忘记何为,青云彩鸢。她仿佛回到垂髫时期,拉着奶娘的衣角,被捣蛋的哥哥追着跑,然后看见爹爹娘亲在窗檐下举着糖葫芦对她笑,她像个糯米球儿般跑过去。 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如同寂静的,岁月源头。 当她黑暗的世界里,终于听到一声婴儿的啼哭,四周隐隐有家仆乳娘爹爹欣喜的笑,“是个小小姐!是我沈府的嫡出小姐!” 若是旁人在此,定要惊疑眼前一幕。那个彼时还玲珑曼妙的女子,此时却只剩下了一团拳头大小的光晕,其中隐隐还剩得一双眸子,似乎有两点泪花,似乎有些倦怠,终于慢慢地闭上,然后泅淡消散。 当最后那一点意识消散的瞬间,青鸢猛地感到自己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旋即,自己被带着急速的往上面倒飞回去。四周那些女子幻影似乎无法逆飞,只是徒劳从下方伸出手,想要挽留青鸢。可是只见得一道霸道的金光闪过,魂灵们便吓得重新隐回渊底,再也不敢阻拦。 时间的长河被逆转,追溯而上,记忆们重新飞遁回青鸢识海。片刻十年,她重新想起了何为青云彩鸢,想起了荷芽鸡菘卷儿,想起了不正经的大蟑螂,想起了西行昆仑。 然后是听力、触觉、嗅觉一干六识重回体内。她再次感受到四肢、肌肤、呼吸、血液。 四下突然袭来的寒冷让她不禁打了个哆嗦。这个细小的动作,让环抱她的指尖紧了紧。 仿佛大梦醒来,青鸢睁开眼,视线里再次盈满白雾云海,悬崖仙山。可她瞳仁里却独独倒映出了,面前那个带着青玉面具的容颜。 他将她横腰抱起,素衫身影像一脉烟云穿云破雾,逆飞向上,姿态优雅轻盈。面具后的眸色噙着莫名的光泽,青鸢只瞧了一眼,便觉得整个心都被剜了去。 虽然疑惑很多,但她也没有发问。只是体会着日渐清晰的记忆,感受着男子的体温,温暖、干净、又带着一丝冰凉。一时间,竟传来安心的感觉。 瞬息之间,二人重回崖顶。 昆仑公子放下青鸢,深深地瞧了她一眼,也没有任何言语,就要拂袖下崖离去。 “公子留步!”青鸢猛地叫住他,待男子的脚步顿住,她又反射性地警戒,一把握住了莫邪剑,有些别扭道,“公子为何要救我?” 昆仑公子并没有回过身,他似乎在犹豫着如何回答,又似乎瞬间忘言,片刻凝滞后,足尖一抬,便又要继续离去。 “公子为何要救我?”青鸢急急的往前行了一步,提高了音量。 昆仑公子妄害她至论道台差点丢了性命,后来又帮她解毒养伤。今日坠落大梦归一台,明显是要取她活路,却不知为何临到最后一刻,反而救起了她。 公子无双,神秘莫测,宛如暗夜无边,让青鸢心虚得有些不安。 第220章 大梦台 悬崖上顿时陷入了死寂。 昆仑公子背对着青鸢伫立在前,颀长而完美的背影线条堙没在雾气中,显得美轮美奂些些不真实。青鸢则保持着和他十步的距离,秀眉蹙起,指尖轻抚莫邪剑。 冰冷的云海白雾在二人间流淌,隔绝了那十步之遥,十步之默。 仿若,咫尺天涯。 忽地,青鸢只觉得眼前一花,视线里男子的背影突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自己耳畔喷涌袭来的男子气息,还有唇齿间的温热。 男子凑近女子僵硬的耳坠,蔷薇瓣似的薄唇微启,略微嘶哑的语调轻道。 “我,后悔了呐。” 短短的几个字,携带来致命的魅惑,青鸢看不见身后男子的瞳仁,是如何流转着琉璃般莫名的光采。一句话似叹还伤,一字字砸得她晕晕乎乎。 不待她反应过来,而耳畔的气息忽地消散。悬崖之上重归寂静,白雾翻涌。 仿佛刚才那一句话,只是虚空中的幻听,如此不真实。 青鸢呆呆的立在悬崖边,一滴泪不自觉地从眼角滚落。她恍惚,她惘然,她手足无措,她情愿方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因为,那一句带了不正经妖魅的话,她竟然,听出了熟悉的意味。 大梦归一,命运轮回。千里万里相逢,今生来生不渡。 而在悬崖上的白雾里,一个老道正瞧着这一幕。身形在雾气里虚无缥缈,可独独青鸢如何也看不见他。 老道一头银发微微吹拂,面容却只有三十几岁,肤色白皙,目若辰星。天光云影山河变幻都在眸底演化,他抚着拂尘,不缓不慢,神态悠闲。 此竟是道家高人,天枢子。他瞧着女子立在崖边怔忪的样子,轻叹了口气:“姻缘轮回,局中人非。你说是也不是?” 最后一句话不知在问谁。倒是空气突然起了一层涟漪,一个中年男子蓦地浮现在天枢子身旁。 “参见.”男子疾趋几步,也不敢直视天枢子,便敛衫跪倒。恭敬的身躯没有一丝颤动。 若是青鸢瞧见了这一幕,定要大吃一惊。因为男子的面容,赫然是曾经在大漠遇险时,于她有救命之恩的高人,他的面容和爹爹沈岐分毫不差。 “罢了。不坐高堂,无须多礼。”天枢子动了动指尖,一道温和的力道就把男子扶起。 “阿陆谢恩。”男子又是恭身行了一礼,垂眸立在一旁,余光瞥向崖上那女子身影,眸色有些异样的闪了闪。 “心疼了?毕竟,她也可算是你的女儿。”天枢子淡淡言道。 男子慌忙又要拜倒:“阿陆不敢。只是他居然后悔了,这延续千年的情罚,莫不是在他这儿,变个弯儿了?” 天枢子的眸色深了深,瞧向崖上女子的身影竟有分莫名的眷念,和莫名的哀然:“阿陆,轮回情罚,孽缘惩戒,可不是那么容易被改的。” 男子迟疑的瞧着崖上的女子,终于开始慢慢寻着来路往回走。白雾掩盖了玲珑倩影,大梦归一台重回寂静。 天枢子淡淡的拂了拂衣袖,瞧向茫茫云海无垠,目光悲悯仿佛看透了一切。 “要开始了。鸢娘,你会如何应对呢?” 这一句判词般冰冷明澈的话,最终湮没在了浩瀚雾海中。 大梦归一台上空无一人,仿佛刚才的对话身影只是一场幻觉。 第221章 缘悔之 话说这边,青鸢独自走下崖,便见得一伙儿道姑道士候着自己。想来半路逃脱也是不可能。只得像被监押一般重新回了厢房。 连日遭遇,让她晕晕乎乎。可昆仑公子再没露个面儿,让她问个明白。四周送饭侍奉的道姑都是沉默不语,无论青鸢怎么威胁都不吐一个字儿。 厢房依然雕梁画栋,锦衣玉食。唯独周围貌似被加了结界,青鸢想尽法子也迈不出一步。如同软禁般,她彻底失去了自由。 这使她愈发心忧不安。 方陵朔生死不知,桓夜又古古怪怪,昆仑公子意图不明,自己只能坐以待毙,像个金丝鸟儿般被圈养了起来。 秋日一天天凉了。芭蕉叶下雨声日繁,孤鸿声声一江澄鲜,梧桐枝稍秋色老,空气愈发清冷,就算是仙山浮戏,亦是秋意可怜。 这日入夜。浮戏山,水镜湖。 湖水静影沉璧,宛如仙界明镜。万顷无澜莹若水晶,四下晚风寂静秋色如画。云霰散开,一轮秋月朗照万里,愈发衬得那湖面似玉磨之镜。 在这片秋月镜湖之上,竟然伫立着一位素衫公子。头戴昆仑青玉面具,姿态无双,宛若神祗,正是昆仑公子。 他施施然立在水面,足尖轻点碧波,却是一点涟漪都无。 而在他身后,也立着一位白衣公子,足尖点波却是些有波澜。他面容如玉,甚至过于白皙像个大病的书生。 “大魏如何了?”昆仑公子淡淡企口。 “战火纷飞,民不聊生。突厥攻占了大魏西界,九州渐有平民起义。尤以江浙黄徵为首。另外,八大世家之赵家代世子,赵宛曜挂帅。击退突厥于大井泽一带,收复沙洲、伊州,逼得突厥连连退兵。军心大振,万民称颂。可谓是大魏于突厥交战以来的首捷。朝廷已破例加封赵宛曜为正三品镇夷大将军。民众欢欣鼓舞,皆言安定西陲指日可待。” 说道后面,书生的脸色已溢满喜色。战事不利,如今有大将现世,当为大魏之幸。 “赵宛曜?黄徵?”昆仑公子的语调依旧平静如昔。 书生连忙一揖手:“正是。赵宛曜如今被民间尊为‘飞将军’,可谓是民心所向。那黄徵乃是黄驷之子,赖于江浙富庶亦是雄踞一方。当年金价之乱,黄驷揭竿而起,传闻在江南一代,深得民众敬畏。” 仙凡有别。西界安宁祥和,凡俗战火缭乱。九州****黎民血泪,都化为了仙家口中,看戏般的娓娓笑谈。 明月清辉,千里蟾宫。不知人间疾苦,只识三清逍遥。 “主子,天下已乱,可要逐鹿中原?”书生眸底划过一抹精光,恭敬的俯身请意。 昆仑公子的唇角似乎勾了勾:“蠢货。一群蝼蚁争争闹闹,还够不得本公子瞧。上次八大家家主集会,联手安定了龙脉。本公子还要陪这帮道士玩玩,待得闲了,再来瞧瞧凡俗大魏。” 书生虽有些遗憾,但丝毫不敢违抗。正想俯身应允,却觉得眼前一花,便见得一个晶莹的东西飞速刺来,快如闪电,甚至划过的空间都扭曲变形。 可是还不等他出手保护自家主子,那晶莹的东西毫无声息地,便突破了昆仑公子的护体结界。 第222章 缘悔之 昆仑公子的眉头罕见的蹙了蹙,他双指飞速的捏了个诀,一个金光阵法瞬时护持身前。 说时迟那时快,那晶莹的东西毫无凝滞的突破了阵法,兀地刺穿了昆仑公子的胸膛。 一切不过瞬息之间。水镜湖泛起了一丝涟漪。那东西竟然只是一滴水珠。 鲜血从昆仑公子的胸膛淌下来,惹红了脚下的湖水。 书生陡然色变,仗剑就要冲上去。却在听清传来的女声时,顿时泄了气。 “瞧瞧,你这凡胎肉体,真不经看。” 一抹倩影俏生生飘来,立于碧波之上,皎洁绝殊的容颜仿佛吸去了天地间的月光清辉,圣洁空灵让人只觉得呼吸都会玷污了,她的美丽。 轩辕簌。 昆仑公子捏了个诀,处理好身上的伤口。方悠悠看向轩辕簌,叹了口气,一撩素衫,竟是以湖面为地,敛衫拜倒。 “师尊。” 轩辕簌咯咯一笑,莲花指动,便有一股温和的力道扶起昆仑公子,瞧着男子已然愈合如初的伤痕,她的眸色有些异样。 “等到你全部解封那一日,我轩辕簌哪还有胆子,当得你一声师尊。” 昆仑公子自嘲似的勾了勾唇:“不过解封百分之一。” 轩辕簌凌空在半空坐下来,露出玉藕般的赤足,像小女孩般勾着湖水玩,语气有些莫名的道:“你的凡俗肉体制约了道行解封。那青云彩鸢的本源,自带一缕仙气,星轨奇异,若是以它为你重塑一身躯,定能解封数倍,大业得成。这莫不是你一直希望的?” 若是青鸢再次,一定听得大惊失色。当时昆仑公子妄害她坠落大梦归一台,让她回归本源状态。竟是以此为本,为自己重塑一具仙躯,换了凡俗肉胎。 水镜湖有瞬时的悄寂。 月光倒映在昆仑公子的眸底,似一片萤火撩动的湖水,泛起了千万粼光,流转着复杂的情愫,明亮又温柔。 “我,后悔了。” 他似乎叹了口气,语调有些,饮鸩止渴甘之如饴。 轩辕簌的眸色深了深,古怪的一笑:“好徒儿,你真是愈发不中用了。不用道法疗伤,偏偏学凡夫俗子去煎药,一煎还耗了数个时辰。只怕也是念着多磨磨,有借口多陪她一会儿。怪不得小湖说,你是个茶壶里倒不出汤圆的人。” 道法疗伤顷刻即愈,凡俗药道繁琐耗时,却只是为了佳人一颦一笑,如何也看不够。 昆仑公子的眸色划过一线异彩,他没有应答。几人的身影倒映在湖水中,宛如一幅画。 浮戏山的秋夜,明月无言相照,万里清辉。 这厢。浮戏山某处厢房。 已是夜深。秋日的凉气一缕缕浸进来,琉璃八角流苏灯里,烛火盈盈还未熄灭。 青鸢在厢房里走来走去,不时蹲下身查看着,禁锢了她的阵法。她虽然不懂这一道,但也希冀着万一瞧出点门道,能早日逃脱这里。 她已经研究这个阵法数日了,眸底愁云密布,左手不离莫邪剑,随时都可出剑应对意外。一番折腾,她不禁有些丧气的沿着墙角坐了下来,想到自己无数次险中逃生,这次却福神不眷了。 正在发怔间,忽听得一声轻唤。 “青鸢。” 声音不大,恍若就来自身边。青鸢骇得一下子跳起来,瞬时拔剑出鞘,戒备地环顾四下:“谁?” 第223章 逃浮戏 “是我。”那声音又柔了几分,似乎在减轻青鸢的戒备。 青鸢见得四下无人,烛火不摇,这才听清这声音似乎来自自己体内,并且,熟悉无比。 “落英?” 前时落英携她至阊阖台观星,择她为命主,星轨共生,融入体内。后来就没了音讯,宛如在她体内沉睡了一般。 “是。你的体内有股可怕的封印,我星轨共生时遭到阻遏,元气大伤。好在并无差错,只是休养了一阵,如今方醒来。”落英娓娓解释道。 “我体内的封印?封印什么?你如何融入了我的体内?”难得落英醒来,青鸢顿时有一大堆问题想问她。 自己虽然号称青云彩鸢,但自幼流放崤山,对于仙家知识,实在是少得可怜。但落英却是实实在在的,天赐落月英华,孙家落英。 “不知。那股力量太过古朴强大,我也不敢妄自揣测。”落英喘了口气,似乎才醒来还有些虚弱。 她续道,“星轨共生,本可平等。却因为我自愿择你为命主,实是为你魂奴。是故以魂魄之体,融入你体。主亡我亡,我亡,你倒是无碍的。” 青鸢的眸色深了深,冷冷地咧了咧嘴角:“依你我的恩怨,你也愿为我奴仆?你也不问我放得心,还是放不得心。” 利刃般的话冰冷而不留一丝余地,落英却凄凉一笑:“青鸢。他的意思,我从来没有违抗过,除了那一次。你如何我不在意,我在意的,只是成为他有用的棋子。” 这番话让青鸢心底有些阻噎似的发涩,只是成为一只棋子,仅此而已,就心甘情愿。 “罢了,我们也曾姐妹相称。今后更是两身一体。今日你醒来,不是为了与我叙旧?” 落英深吸了口气,语调恢复了平静:“我身为魂魄,无法施法。暂时把你的身体借给我。我带你出去。” 厢房内有片刻凝滞。烛火盈盈,映出一抹倩影在椒壁上摇曳。 把肉身借出,则依道法高下,他魂可占据为主。其中微妙的风险,让青鸢的眸色有瞬时闪烁不定。但只是片刻,她就恢复了平静。 眉梢一挑:“好。”一个字干净利落。 落英有片刻凝滞,旋即意味不明的一笑:“青鸢,我突然后悔那日想杀了你。如此有趣的人,真想瞧瞧结局。” 旋即,青鸢便觉得神识一花,自己迅速失去对四肢控制。而原先立在那儿的青衫佳人,眸底渐渐焕发出另一种神采,她满意的活动活动了手脚,甚至还把飘出来的一缕青丝别到了耳后。 “青鸢”瞧了瞧四下阵法,深深吸了口气,双手捏了诀,檀口轻念道咒。 一道道金光从她指尖射出,化为一个个斗大的金色字符,停在屋角、房檐、斗拱、窗楹各个地方。比划清晰,金光流转,俨然是“精鬼怪,捉呈。一依帝令,火急奉行.”一干古怪字眼。 “青鸢”睁开眼,沉着的瞳仁精光熠熠。她竖起一根青葱指,调整了下几个字符的位置,金光字符在空中飞来飞去。 待停得妥当,女子又猛地眸色一狠,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精血,大喝到:“破!” 血珠携带着道法威严,仿佛激活了那数十个金光字符。字符猛地往某个地方砸去,厢房顿时摇晃起来,一道道阵法金线在四周若隐若现。 第224章 逃浮戏 “留神点儿,要出去了。” “青鸢”低声嘱咐了句,双指端了个诀,一张符箓飘在胸前加持。她深深吸了口气,身如燕动,瞬时向厢门冲去。 女子倩影冲过阵法金线,有片刻凝滞,胸前护持的符似乎受到了威压,摇摇欲坠。女子眸底划过一线坚毅,又猛地吐出口精血,血珠飞旋,刷刷破开阵法金线,说时迟那时快,倩影忽的一闪,便冲了出去。 蟾宫清影,疏影横斜,落桂香飘十里。一切又出现在青鸢面前。 “青鸢”的脸色甚是苍白,她倚靠在桂树边喘着气,抬手瞧着冰肌玉骨,眸底划过一线留恋和阴翳。 “怎么,不舍了?”青鸢的本体神识自然把一切都瞧了清楚,她带了两分讥讽的瞧着落英不舍她的肉身。 落英的眸色闪了闪,脸色又瞬时恢复了平静。她勾了勾嘴角,也没申辩什么。青鸢只觉得神识一花,瞬间又恢复了四肢的控制权。 她感受着因为耗费精血,而虚弱的身子,正想辨别出浮戏山的路。忽地脸色一变。 月辉清影忽地暗下来。空气里流动着危险的气息。身旁的桂树咔擦一声折断,满地落桂花忽地飞舞起来,在半空中猎猎飞舞。 青鸢瞳孔缩了缩,瞬时拔剑出鞘,却发现自己的手凝到半路,根本无法动弹。冥冥中有无形的牢笼已将她锁定。 “落英,碰上麻烦了。我把身体借给你,施法逃出去。”青鸢心下不妙。 没想到体内只传来一句苍白的应答:“昆仑公子的阵法岂是好破的。我也是拼上了本源精血才施法成功。来者道行高强,我已无力再战。” 青鸢心里咯噔一下。还不及应对,四下飞旋的落桂花蓦地化为呼啸的长龙,杀气腾腾地向她扑了过来。 飓风携带着杀机,瞬时将她包裹,青鸢的莫邪剑还来不及抽出,便觉得浑身仿佛被飓风撕裂,眼前阵阵发黑,识海里顿时失去了所有神智。 .。 “就是她?风引公子亲睐有加的女子?”“瞧着不过只有一缕仙气,当真是道行过人的?” 青鸢朦朦胧胧中,听到的是这一番议论。很多人围着她,疑惑的目光对她指指点点,身下冰冷的玉石镂花砖地,硌得生疼。 她正要睁开眼,却忽听得体内落英道:“别慌。还有一会儿完成。” 青鸢一愣,却也依言闭上眼,感受着魂魄中,似乎有淡淡的凉气游走。面容上有些发痒:“这是在作甚?” “换你面容,掩你青鸢之气。待会儿正主儿来了,个个一眼就能瞧出你这祸国妖女来。” “多谢。” 青鸢并没有去理会最后半句话里的冷意,反而道了声谢,下意识地摸了把脸上,五官有些异样,手感平添了几分生疏。 想来落英是以无上道法,为她变骨换容。却不知所谓正主儿是谁。青鸢一念闪过几个名字,直觉有些不妙。 她抚脸的动作落在旁人眼里,引来一阵惊呼:“她醒了!阿倾仙子醒了!” 四下是一处殿堂。周廻百余丈,殿顶耸入云霄。玉石砖地雕龙绣风,鹤唳凤鸣,是常见的西界道家仙殿的模样。 第225章 赵家会 一群道士道姑身着各色道袍,团团将青鸢围住,见得青鸢苏醒坐起来。诸人又带了敬佩的脸色,纷纷上前来作揖。 “见过倾仙子。风引公子道行高绝,独来独往,三界数万高人都不入其法眼。如此人物,却偏偏向我等提起过仙子,那可是赞誉有加。” 一位紫袍道士已是三花聚顶,却在青鸢面前露出了讨好的笑意。 一番话引得诸人附和,连道什么“得见仙子三生有幸”“望倾仙子屈尊寒舍”之类。 青鸢揉了揉发疼的额角,细细捋清前后内容。方明白是因为自己和风引有些交情,才被这帮道家高人当成了什么人物,给捉到这里来。 她正要辩解几句,忽见得周围的人瞬时安静下来,带了恭敬的神色,疾步走到大殿旁边,对着走进来的几个人俯身揖手。 青鸢的瞳仁却瞬时缩了缩。 进来的一群人,当先的竟是八大家之赵家家主,旁边领着一位紫衣青年。 “见过赵家主。”诸道纷纷向其行礼。 赵家主却面无表情的坐到一方高台上,旁边的紫衣青年抱拳道:“宛暄见过各位道长。各位道长不必多礼。” “大公子宛曜在西御敌,二公子在西界侍奉家主,真是少年得志呐。”“恭喜二公子贺喜二公子。”四下的道士又响起一派附和声。赵宛暄也彬彬有礼,谦辞作礼。 一时间,殿中热闹,却是将掠来的青鸢忘了个干净。 赵宛暄,赵宛曜弟弟。嫡出行二。 青鸢眸底划过一线杀意,本能地抓住了莫邪剑,指尖却蓦地,被另一只手轻轻按住。 “面容已变,气息已掩,没人认出你来。不信你瞧瞧我?” 带了两份戏谑的声音传来。一袭红衣撞进青鸢视线,熟悉的眉间曼珠沙华红印,熟悉的青丝倾墨红衣魅惑,可是面容却没了如昔的妖娆。 “风引公子?你也是用道法变幻了根骨?你为何在此地?”青鸢瞧着那张陌生的脸,迟疑问道。 风引唇角一勾,轻声道:“我也是无意中提到过你,没想到就被这帮道士记下了。不知把你擒来作甚。此事也由了我,故赶来瞧瞧,也怕你冤受了不测。” 青鸢眉梢一挑,语气有些莫名:“倾只与公子君子之交,没想到公子还是个‘道行高绝,独来独往,三界数万高人都不入其法眼’的高人。” 女子的眸底跳跃着一分戒备。言语中已有试探风引身份的意思。 没想到风引只是淡淡一笑,普通的容颜也是风度妖冶:“在下不过是天涯浪游子,牡丹花下鬼罢了。” 这当口,四周又安静下来,无数道士重新退回大殿两侧,露出上前方高台上,一脸威严的赵家主和赵宛暄。 “汝,便是风引公子青睐有加的倾仙子?”赵宛暄清了清嗓子,朗声问道。一旁的赵家主脸色默然,似乎全由这二公子主事。 “如何?” 青鸢也不直接回答,小脸一扬,傲然应道。 “是便好。拿给她。”赵宛暄年纪虽不大,但气度沉着凛然。面对青鸢的不善,眸色并无丝毫异样。只是令旁人呈上一册书卷给青鸢。 青鸢并未接过。任那个道士尴尬的捧着,自己探头瞧了瞧。 第226章 赵家会 书卷上是古朴的小篆,依稀辨得有“顺我赵家以血为誓”。 青鸢眉梢一挑,看向赵宛暄,冷笑道:“为你赵家卖命?你觉得,可能么?” “仙子现在不愿,日后也必得愿的。”似乎早猜到青鸢反应,赵宛暄毫无异样。 “如何说?” 青鸢心里古怪。莫非这一殿道家高人,都是被立誓为赵家卖命的。道士一向自矜高贵,上通仙界,又如何大量的自愿立下血誓。 大殿里有片刻寂静。赵宛暄似乎勾了勾唇角,目光瞧向那位三花聚顶的紫袍道士。那道士连忙疾步上前来,对赵家一揖。 他双手捏了个诀,拂尘一挥,大殿中一块玉石砖地,顿时化为了一爿碧波水面,清澈如镜。 镜面中倒映出大魏天下,战火纷纭。 西陲突厥被赵宛曜大军遏制,边境暂安。河东道、河南道一代,以郓州为中心,黑气翻涌刀剑争鸣,如火如荼的战事中,一面写着“赵”字的军旗高扬。而在江南东道一代,以台州、越州为中心,暗流汹涌群雄割据,一位戎装青年立于高台之上,四下兵戎千万叩拜如山,“黄”字军旗如海潮翻涌。 大殿中隐隐听得战场鬼哭黎民血泪,和这安宁逍遥的西域,俨然是两个世界。 青鸢的小脸一寸寸失了血色。自她西行以来,甚少留心大魏境况,多辗转于道家仙事。虽也听说过大魏战事,却没想到已经发展为,群雄割据、揭竿而起的场面。 她的脑海里忽地划过那干净而儒雅的男子,他眸底帝王之尊也偎不暖的哀然,他立在去岁长安城门的雪天里,对自己轻道“早日还归”。 如今战火纷飞,他这一代君王,不知是不是烦恼于朝堂纷杂分崩离析,是不是麟徳殿彻夜长明奏章如山,是不是天下万民唾骂君王失德,他却只能在祭祀礼仙里,获得一点安静和解脱。 这于他而言,重不可堪的,天下至尊。 青鸢只觉得鼻尖发酸,她突然觉得什么欲上昆仑质问天意都成了小事,天下分崩离析,真正的天意正走向不可知的方向。 正所谓,江山万里风流,沧海桑田成败。 “天下之势,势成三分。我赵家贵为八大家之一,得仙人庇护,倾仙子为我赵效忠,可是百利而无一害。” 赵宛暄见青鸢怔怔,以为她正在思索。语调带了两分诱惑的言道。 没想到他话音一落,便是眼前一花,莫邪剑瞬间逼到了他身前,离他的脖颈堪堪一寸。 而那青衫女子,指尖控制着符箓,以符御剑,凤目凛凛地逼视着他。 “八大世家,以李家为尊,奉为皇室。汝等此举,乃是犯上弑君!” 女子的一字一顿,语调间风雪呼啸。眸底的杀意和傲然,让诸人都有刹那的失神忘语。 如今天下,群雄逐鹿。然而她只在一瞬间,就确定了自己的立场。天下如何,皇帝如何,都与她一介小女子无关。 她只是想,哪怕一点点偎暖他眸底的哀然。为他雪地相送,为他早日还归。 “犯上?弑君?”剑在脖颈,赵宛暄却神色如昔,冷笑道,“倾仙子,八大世家同是守护龙脉,同是仙家选中。为何偏偏他李家为皇?为何我赵家就要自屈为臣?” 青鸢缓缓起身,朗声应道:“一宫一阁一轩楼,天意为皇,授为天子!” 第227章 赵家会 赵宛暄忽地放声大笑,笑声放肆而嘶哑:“周家、赵家、王家惨案,一宫一阁一轩楼可有露个脸?突厥犯我中原,可有甚狗屁仙人护我大魏?倾仙子,昆仑早弃大魏,吾等也不必拘泥天意!” 青鸢有片刻的怔怔。周家赵家惨案都由了她,突厥打入河西也有她的缘由。 这一发神间,指尖符箓不稳,赵宛暄脖颈间的莫邪剑失去控制,飞回了青鸢腰际。 大殿内瞬时的凝滞后。顿时爆发出一阵应和声。 “倾仙子,虽言仙凡有别,西界和大魏其实一脉相承。凡俗的战事太平都会牵扯到,我三清道家。既然最终都会被拉进去,不如早早择一良主,也算有功于黎民。” 那三花聚顶的紫袍道士上前一揖,语气沉重的叹道。 这一番话又迎来诸道应和,殿中响起一派无奈的叹息与迎合,嘈嘈杂杂七嘴八舌。 青鸢乜眼瞧着那紫袍道士,挑眉冷笑:“你们这些道士,平日自称仙家中人,居于西界不与凡俗往来,说甚潜心修道,说甚俗不可堪。到了真正剑尖抵在脖子上的时候,便成了一条摇尾巴的狗,瞧着人模鬼样的东西就瞎眼凑上去。” 一番话尖锐冰冷,带着深深的不屑与嘲讽,让殿中诸人勃然变色。那个紫袍道士更是瞬时撕掉了起初彬彬有礼的面具,兀地拔出桃木剑,杀气凛凛的向青鸢刺来。 诸人的惊呼还哑在喉咙里。 却见得女子反应更为迅速,两根玉指翻动,竟是生生夹住了剑刃,让后者动弹不得。 “二位莫气,莫气。我西界毕竟不是上界,根儿也是立在大魏国土上。这凡俗的战乱自然会影响到,天下易主,我等自然也要择良木而栖。” 场中的氛围顿时肃然。一位素衫飘飘的道姑忙上来劝道。 周围的人又是一片劝解,却偏没人敢上前来一步,都围在三丈远外,纯作嘴皮功夫。 青鸢瞧着诸人不想惹祸上身的避退,眸底划过灼灼的不屑。 “你们这些三清子弟,平日满嘴的仁义道德,清贵高傲。如今却也是一群跟着主人身后乞食的伪君子。” 殿中诸道愤愤不平,再也挂不住温和高雅的神态,纷纷换上了副凶狠的戾色,叫嚣着叱骂着,甚者还祭出了符箓,若不是赵宛暄没开口,只怕就要一窝蜂涌上去。 青鸢听得烦躁,心底有一星火花燎原蔓延,烧得她心底腾腾的灼热和艳烈。 “给本姑娘闭嘴!” 女子忽地一声朗喝,霸道无比,殿中诸道愣了愣,不禁依言噤声。 那青衫倩影,环顾四下,浑身突然迸发出慑人的威严,仿佛天生的上位者。她指尖捏住剑刃,忽地一步步向紫袍道士走过去。 “蛮夷犯华和籴重赋,你们只道三清尊贵,不便干涉俗事,如今战火纷飞九州分裂,你们便言火将上身,不如自屈臣奴。是也不是!” 女子一字一顿,朗朗赫赫宛如震天大钟。剑刃划破指尖,鲜血一滴滴淌下来,却没让她的神情有一丝动容。 诸道都不禁被这样的气势骇住。躲闪着女子如炬的目光,无力开口争辩几句。 第228章 赵家会 “八大世家李家为尊,你们只道天意选中,也算默认百年,如今群雄割据皇家式微,你们便言供奉不保,不如另择他皇。是也不是!” 诸道慢慢变了脸色,红涨着脸嗫嚅半天,却也说不出话来。 只有女子声声质问,撞得诸人心底发颤。“哐当”一声响,女子竟然瞬时折断了一截剑刃,鲜血从她指尖一滴滴淌下,在寂静的殿中显得格外刺耳。 “够了。”忽地,高台上的传来赵家主浑厚的一声。 殿中诸道缓过神来,忙噤了声,狠狠刮了青鸢一眼,便退到殿两旁垂首肃立。 赵家主神色莫名的瞥了青鸢一眼,微微回眸问向赵宛暄:“暄儿,你以为如何?” 赵宛暄恭敬的一揖手道:“回家主,宛暄以为。风引公子乃是我西界修道天才,平日眼里瞧不得他人,如今却对倾仙子赞誉有加。可见倾仙子总有过人之处,想来心性儿硬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赵家主微微颔首,应道:“依你以为,这女子可是我赵家良卒?” 赵宛暄一笑,算作默认。 赵家主眉梢一挑,忽地大袖一挥,无数条金光从他袖中射出,在青鸢身边瞬时围出一个牢笼,符箓大字流转其上,显得神妙非凡。 “倾仙子,老夫也是瞧在风引公子面儿上,不计较你失敬之罪。既然我家暄儿看好你,这血誓你是立也得立,不立也得立。” 那卷血誓悠悠飘到青鸢面前。以血为誓,违者魂飞魄散,永不轮回。 青鸢冷笑道:“你,这是在逼我?” 赵家主胸有成竹似的嘿嘿低笑:“就算倾仙子道行高深,也要瞧瞧与你交好的道友。” 青鸢一愣。下意识的回眸,却见换了面容的风引,被几个金光符箓大字困住,躺在地上动弹不得。脸如金纸,浑身都在颤抖。 “公子可有大碍?”虽然听说过其人“道行高绝”,青鸢还是不放心的凑过去,低声询问。 “”风引有些艰难的吐出几个字,眸色有些晦暗。 这句话被赵家主听了去,他得意的朗声大笑:“不知由了什么缘由,龙脉早就不稳,如今九州战火,就算私自调用龙脉,也不会有人发现碎嘴。龙脉为世间圣力,倾仙子不如再考虑一下?” 青鸢的眉梢挑了挑。心下有些不妙。 记得自己曾闯入八大家家主会议,听说过龙脉出了问题。没想到这赵家竟然借了战乱遮掩,把龙脉拿来用作歹心邪念。 “连龙脉都被私自调遣,这八大世家,这一宫一阁一轩楼,这一滩污泥浑水,也,不必留了。” 青鸢低声一笑,眸底压抑的杀意如同沉沉暗夜,一缕缕散佚出来,笼罩了整个大殿。 她慢慢拔剑出鞘,慢慢掏出所有的符箓,将指尖鲜血抹遍剑身,一举一动优雅淡然,就仿佛是玩弄生命于掌间的修罗,不慌不忙一剑封喉。 赵家主也微眯了眼,赵宛暄当先站出来,拔出一柄宝剑。无数道士也气势汹汹的各出手段,团团将青鸢死死围住。 殿中的气氛凝固到了极点。危机一触即发。 “赵家主别来无恙。”忽地,殿中传来一声淡然的男声,瞬间击碎了凝滞的空气。 诸人呆住。目光纷纷投向殿门口。见得一位白衣男子施施然立在那里,无视满殿异常的气氛,揖手向赵家主一笑。 青鸢的眉心不自觉蹙了蹙。来人竟是申癸,大魏道上儿的大公子。 第229章 赵家会 赵宛暄的眸色闪了闪,瞧了眼赵家主并没有反应,方上前去一揖手:“宛暄见过大公子。未曾远迎,还望恕罪。” 申癸一挑眉,冷声道:“不敢。只是听闻这里有些异常。有些人私自调动龙脉,胁迫道家高人为其臣仆,癸才来瞧个明白。” 这番话让场中诸道的神色都有些古怪。赵家主微微睁开眼,沉声道:“申癸公子,既然今儿被你撞见了,你以为你还能逃出去?” 诸人心中咯噔一下。双方立场已明,也就无需废话,俱俱默默的把符箓木剑对准了申癸,赵宛暄也放弃了对青鸢的攻击,口中念诀,殿中四壁顿时浮现出金光阵法。 不安的气息在殿中寸寸成冰。符箓金光流转,桃木剑蓄势待发,只待谁先一出手,就是刀刃相接生死作戏。 “倾仙子,不如我们先走一步?”因为无人控制,禁锢风引的阵法消散。风引瞧了眼四下紧张的僵局,低声向青鸢道。 青鸢倒吸了口气。这半路闯进的申癸,让事情多了几分变数。她这一逃,只怕会成为两方搜寻除杀的知情人。无论愿不愿意都会卷进这场天下之争。 她不由叹了口气,她本无心与谁成谁败,不过是忧心李辰焰如何。倒莫名其妙就成了局中人,今后吉凶宛如雾起长路看不到头,也不知通向何方。 “罢了罢了。都是命数。”青鸢有些倦怠的闭了闭眼,有些无奈,有些哀然。 正想到这儿,忽听得大殿中发出一阵轰响。交锋瞬时爆发。 密密麻麻的道士向洪水般涌了上去,申癸一袭白衫不落下风,数十个身外分身愈战愈勇。金光如雨落,符箓漫天飞舞,桃木剑割裂寒风。而赵家主和赵宛暄也加入了战争,赵家主控制着一脉龙气,龙气化剑,杀气腾腾的向申癸刺去。 场中喊杀声、叱骂声、念咒声响成一片。 玉石砖地碎开道道裂痕,红柱倾颓,无数琉璃真珠簌簌往下掉,烟尘漫天,宝器乱飞。整个大殿都在颤抖摇晃。 青鸢却在一片混乱中有些发呆。那申癸的招式,招招眼瞧着熟悉无比。 竟似,当年论道台与她比试的“小白”。 “倾仙子,得罪!”风引蹙了蹙眉,一把搂过青鸢的腰肢,也不知念了个什么诀,顿时衣袂翩翩,凌空而起。 二人寻着一处打破的大殿屋顶飞去,殿中诸人打得正是兴头,也没有注意到二人的离去。倒是日后有人想起这幕,还以为二人被误伤陨殁了。 “多谢了。公子好道行。”青鸢缓过神来,道了个谢。风引带着她往破开的大殿顶钻了进去,身姿轻盈,悄无声息,一瞧便是上乘的凌空法诀。 风引一笑,并未应答。二人从丈许大的破洞里钻了出去。四下突然变为了一派漆黑。 悄无声息,气流微寒。隐隐听得一道道阵法被风引凌空破开的声音。 青鸢使了张符箓出去,金光携带着道威映亮了一堂黑暗,空虚般毫无一物。金光符箓向远方射去,直到看不到踪影,也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这是哪儿?莫非是地底?”青鸢疑惑地感受着二人飞出的距离,至少也有了百里,可依然瞧不见任何东西。 第230章 王业殿 “有阵法。我们离开了那赵家大殿。闯入了另一处地方。这地方四周布有隐匿阵法,我们便是闯入了阵法之中。” 风引淡淡的声音传来,嫣红衫子上传来的心跳沉稳静然,并没有丝毫惊讶。 青鸢点了点头,黑暗中,鼻尖袭来男子身上清雅的沉香味,神秘而高贵如同经年一缕心字香烧。这个红衣妖魅的男子,这个自始自终彬彬有礼的男子。 “风引公子,你如何看待赵家主、赵宛暄?” “怎么,怕了?”黑暗中,风引的声音带了丝戏谑。 “非也。公子可知,阿倾如今最怕谁。”青鸢勾了勾唇角,“奴,可是最怕公子。” “哦?此话怎讲。” “道行高绝,三界人物都入不得其眼。这样的公子,却对谁都是副谦和有礼的样子。也不知心底是蛰伏的毒蛇,还是天生的石头。” 女子的声音带了分幽微的柔媚,独独星眸跳跃着熠熠光彩,像是黑暗中的一点萤火。 片刻的沉寂。也看不清风引脸上是和表情,只有那衫子上传来的沉香,丝丝缕缕。 “公子如此盛名,如此道行,只怕阿倾是青云彩鸢的事儿,头次见面公子便看穿了罢。” 女子的话散佚出了丝丝冷意,偏偏语调轻柔,宛如红妆女儿倚镜撒娇。 风引似乎一声轻笑,兀地低头凑近了青鸢耳坠,唇齿间的热气,和着那嘶哑的语调,宛如致命的诱惑。 “在下以为,倾字更美。美人倾国,君子好逑。” 青鸢有片刻失神。忽地,风引就恢复了常态,大喝一声“破!”,指尖散佚出数道金光,向着某处方向打了过去。 黑漆漆的空间顿时摇晃起来。黑暗像雾气般渐渐散去。 顿时,一道恢弘的殿门出现在二人面前。四下祥云飘散,紫气升腾,仙乐飘扬,难以描摹。殿门耸入云霄,高达万丈,瑾瑜美玉柱子上,竟有五爪金龙盘踞,对着二人呼呼吐气扬眉,如山龙尾摆来摆去,引动起千里风起云涌。 殿门之上,一块宽达百丈的牌匾,上书“王业”二字。一笔一划都露出洪荒古朴的味道。慑人的威压扑面而来,冥冥中有霸气的威严碾压。青鸢只觉得自己宛如一只渺小的蝼蚁,在殿门口就要噗通一声拜倒下去。 “倾仙子。此乃王业殿。”风引指尖一动,一股温和的力道打入青鸢体内。青鸢顿时觉得舒畅了不少,不由感激的对他一点头。 “王业殿又是何处?” 风引带着青鸢停在门口,松开腰际的手。也不回答,只是负手瞧着刻着“王业”的牌匾,目光有些异样。 青鸢整了整衣衫,就算体内有风引道行的加持,她也不敢抬眸直视那张牌匾,那字字画画都是霸道慑人,仿佛庶民直视龙座上的帝王,九鼎之尊不敬当诛。 “里面也有好戏看。”风引凝神谛听,似乎发现了什么,勾了勾唇角。 也不理睬青鸢的疑惑,一拂袖往殿内走去。柱子上的五爪金龙瞪着铜铃目瞧着风引,竟也没说什么。 青鸢无奈,只得随着风引的步子,一前一后走进了王业殿。 走过一处走廊,穿过数个大殿,跨过一脉水道,推开一扇红铜门。双脚刚一踏进去,就仿佛触动了什么阵法。二人只觉得眼前一花,旋即四下都变了场景。 第231章 王业殿 广袤无垠的空间,头顶是翻涌的祥云紫气,平原上有数根高达千丈的红柱子,宛如不周山擎天仙柱,耸入云霄。 隐隐见得正北方有万级龙道,百丈高台,台上龙椅尊华,宛如小山大小,仿佛天下至尊。 青鸢几乎仰断了脖颈,也无法估计那高台高抵何处,待自己近前去,方发现一级龙道玉阶都有十丈高,自己在面前像只蝼蚁。 一切都像是上界天帝所在,凡间叹为观止的宏大巍巍。 青鸢动了动脚尖,脚下亦是朝堂的金砖地。她曾经去过大明宫,不难辨别出,这是放大版的麟徳殿,帝王朝堂。 她突然有些明白了,那殿门口的牌匾“王业”。何谓王业,帝王之业。 但下一刻,她的呼吸都不由慢了半拍。 朝堂里有三方人马对峙。剑拔弩张气势汹汹,将那龙椅高台围在其中,神色不善的互相盯着彼此动作。 一方人马银甲金鍪,骏马长弓。当先的人一袭紫袍华美,丰神俊采,竟然是本该在西域抗击突厥的赵家代世子,赵宛暄兄长,赵宛曜。 另一方人马戎装清简,但是各个精神抖擞威风凛凛。当先的人三十出头,手执两丈银龙戟,目光如炬,身旁的旌旗上书着“黄”字。 而最后一方人马,却是一群道家高人。腰际桃木剑,符箓在手。当先的人风华无双,素衫玉立,及腰墨发飘拂过面容上一顶昆仑青玉面具,眸色仿佛王者般环顾着诸人。 视线中最后的这个人让青鸢不禁倒吸了口凉气。指尖反射性的按上了莫邪剑。 昆仑公子。 没想到风引暗暗的制住她,轻声道:“你的容颜乃是以道法换骨易肤,就算仙人来了也得好好瞧瞧。不必惊慌,他们图的是那帝王台上的东西。” 青鸢一愣。才发现诸人都锁定了那帝王台,俨然成了场中炙手可热的猎物。诸人见她俩形单影只,面容陌生。目光一掠而过,并未在意。昆仑公子却是若有所思的在青鸢面容上停了会儿,骇得青鸢下一刻就要祭出所有的符箓。 但只是片刻,昆仑公子就淡淡的移开了目光,他瞧向赵宛曜,悠然道:“代世子,许久未见。” 赵宛曜眉梢一挑:“昆仑公子九州无双,没想到也对帝王台起了兴致。王业殿中帝王台,帝王台上王气尊。王气固则九州一统,王气破则群雄割据。宛曜与公子,还真是英雄所见略同。黄徵,你说是也不是?” 最后一句话,却是在问旁边那“黄”字军旗旁的男子,男子朗声一笑:“徵只是凡俗百姓,不懂仙家诸事。没想到这帝王台上便是天下王气凝聚所在。若是徵这把银龙戟破了它,则一统百余年的大魏,就是诸侯林立分崩离析了。有趣有趣!” 赵宛曜眼眸微眯,冷笑道:“你我三人也不必气。聚到这儿来,都是为了天下谁主。这废魏帝立新朝第一步,就是要破了帝王台上的王气。各位各凭本事动手,又何须磨磨唧唧装些套。” 几人一来一去,青鸢听得暗暗心惊。王气,帝王之气,没想到凝聚在这方高台。 天下一统,则王气凝。 诸侯林立,则王气崩。 她不禁又忧又急,天下谁主她不甚在意,只是战火纷起后,李辰焰这个大魏天子,便成了世间最难做的官儿。 这当口,听得那叫黄徵的人开口道:“你们二人都会道法,我一个凡人如何应对?世上可没有这般不讲理的。” 青鸢些些蹙眉,黄徵,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似乎是黄驷的儿子,而黄驷,便是在金价之乱中,揭竿起兵的一代枭雄,虽然平定金乱时被处死,现看来倒也留下了一脉英豪子嗣。 第232章 王业殿 赵宛曜的指尖已经捏紧了宝剑,一字一顿道:“那,允你先出手。” 简单的几个字瞬时点燃了殿中的烽火。诸人也不再多言,眸底瞬时散佚出熠熠精光,向饿狼般盯紧了对面的敌手。 “爽快!让尔等瞧瞧,凡人的打法!”黄徵一声大喝,掌心一抹银龙戟,身形暴起三丈,如蛟龙般仗戟飞杀过去。一招一式虎虎生风,宛如千钧,空气瞬时发出刺耳的声响。 银龙戟向着那帝王台直直打去,兀地气流万丈冲出虎啸龙吟,仿佛打在了一个金光结界上,顿时,整个大殿爆发出山岳般的轰鸣。 空间摇晃,金龙哀鸣。朝堂的金砖地都在摇晃,但那帝王台的结界却是纹丝不破。 “道家有灵气,帝王有王气,我等凡俗英雄,自有将气!” 黄徵剑眉倒竖,额角青筋暴起,银龙戟上气采愈盛,整个王业殿都在摇晃震彻。 将气,唯有将帅真英雄,方得其道。 赵宛曜和昆仑公子都有片刻的惊诧。旋即眸底雪色一凛,也不多言,各自身形跃起,手段尽出,各色符箓法器刀剑,齐齐携带着无上道威,向着帝王台砍去。 “追随赵家代世子!”赵家兵将一声大喝,使出各式兵器,跟在赵宛曜身后蜂拥而上。 “护卫公子!天下至尊!”道家高人们见昆仑公子出手,愈发群情激奋,纷纷亮出桃木剑,如潮水般打了上去。 整个王业殿顿时变为了战场。三军对峙,战气震天。殿顶的紫气祥云都在汹涌翻滚,万丈高的朱红柱子裂开了丝丝裂痕,四下盘踞的五爪金龙仿佛被激怒,纷纷摇头摆尾携云带雨,咆哮着往诸人冲杀下来。 “金龙!抵御五爪金龙!”诸人慌了神。又匆忙分出一拨人来战杀金龙。 可那金龙乃是代表帝王的五爪金龙,身长百丈,尾巴一扫,数百人就化为了肉酱。龙啸震彻,无数人直接被震得道心崩溃。哭喊声、叱骂声、喊杀声响成一片。 而那帝王台上,金光道道,符箓如雨,偏偏那结界纹丝不动。王气丝毫没有损坏。 青鸢和风引连连寻着僻静处夺去,以免被那符箓法器,还有发怒的五爪金龙误伤。无数的残破的刀剑和尸身,漫天落雨般砸过来。二人相携着躲到一处柱子后。 “风引公子,此地不宜久留。倾法术不精,还要劳烦公子一程了。”青鸢抹了抹脸颊被溅上的血迹,有些焦急的对风引一福。 “自然。”风引的眸色却有些异样,他低头瞧了青鸢一眼,似笑非笑道,“在下带仙子地遁如何?” 青鸢心下有些异样的不安,但转念一想,程小湖带自己地遁过,只是道家法术中常见的,并无异样。她暗自道了句自己多心了,抬眸对的风引感激的一笑。 风引唇角一勾,便要上来搂青鸢腰肢。忽地,一道金光闪过,瞬时打开了他的手臂。 “只怕,你带了她下去,就不会,再把她带上来。” 冷冷的声音响起,带了淡然的洞察如镜。一缕湖蓝色的衫子兀地出现在场中,是位年轻公子,容颜似贬谪凡间的神祗,见之忘俗望之舍生。 青鸢心底兀地一跳。 来者竟然是,姬渊。 他瞧了青鸢一眼,似乎勾了勾唇角:“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这般高明的换骨术。” 想必他道行高绝,青鸢的易容并没有瞒过他。青鸢正想应答,忽听得。 “哦?大神医的话,在下可是不明白。”风引的眸色闪了闪,有些忌惮的往后退了步,语调却是如昔的谦和有礼。 第233章 王气破 姬渊深深地瞧了青鸢一眼,并未应答,再次把目光投向风引时,眸底有细细的波澜:“生死河两岸,渡河不问缘。你风引一心念着,渡佳人往彼岸,是也不是?” 一番话清冷悠然似谶语,仿佛来自洪荒深处。风引的眸色愈深,缓缓伸出手,彬彬有礼道:“许久未见识神医的法术了。请。” 姬渊眉梢一挑,忽地揽过青鸢腰肢,这惹得青鸢不禁蹙了蹙眉:“神医这是何意?” 姬渊眸色警戒地盯着风引,微低头耳语道:“这个时候,哪敢让你脚站在地上。” 青鸢一时没反应过来,便被姬渊搂着腾空而起,旋即一袭红衣的风引也跃身向上,祭出了一柄通体红艳的细长宝剑,无数嫣红的光道围着他流转飞旋着。 “姬渊,小心。”青鸢扼制着被带着飞来飞去的眩晕感,略带忧心的嘱咐了一句。姬渊不为人知的勾了勾唇角,也没应答什么,忽地抛出了一张符箓。 “一敕不降,道灭于无,二敕不降,道绝于仙,三敕不降,斩首献天.” 古朴的道诀响起,王业殿顶的祥云紫气顿时黑气翻涌,一道道雪亮的金雷在孕育。那金雷甚至由于过于强大,都凝结化为了一条条金龙的模样。 “雷咒?不,是直接引动了天劫。好本事!” 风引一声大笑,御剑而去,嫣红的光道顿时化为百丈长的花蔓,向天劫毫无畏惧的涌上去。 红光花蔓迎上天劫金雷的瞬间,整个王业殿顿时爆发出了一阵巨响。崩溃的气流道威向洪水般汹涌开来,无数道士兵将瞬间被夺去性命。 “居然召唤天劫,好大的手笔!那红衣前辈的道法,倒是从未见过,有些古怪。”帝王台上激战的诸人都停了下来,怔怔的瞧着二人的斗法。 唯独昆仑公子在看清二人的面容,尤其是那湖蓝衫子怀中的倩影时,眸子有些危险的眯了眯。 道士渡劫飞升,劫,为道运天数。没想到还有人直接控制,诸人都不敢再争夺帝王台,只怕惹怒了这两位高人打斗。 这厢。姬渊怀中的青鸢被震得晕晕乎乎,虽然有姬渊布下的护体结界,但姬渊仍然担心道法危及她,使用道法有些束手束脚,一味地用符箓防御。 一袭红衣飘扬的风引忽地一笑,这让青鸢和姬渊心底,兀地有些不妙。 嫣红细长的宝剑忽地渐渐消散,分裂为数百道血红的光晕花蔓,枝枝宛如百丈游龙,快如闪电地从各个方向,向姬渊二人包围杀来。 “抓紧我。”姬渊一句低语,青鸢还来不及脸红。便见得姬渊指尖一动,那天顶上的天劫忽忽落下来,在二人身边飞旋形成一道雷劫结界。 可是下一刻,那血红花蔓仿佛真是光晕组成,瞬间突破了雷劫结界,几条攀上了姬渊腰身,一枝直接刺穿了姬渊的手臂。 “鸢鸢小心!”姬渊终于勃然变色。可已经晚了。 方才消散的嫣红宝剑忽地重新凝结出来,柔软似长蛇,纠缠上青鸢的脚踝,一把将青鸢拉出了姬渊的怀抱。又瞬时一打,青鸢就像一个铁坨般飞了出去。 第234章 王气破 “”青鸢连忙四下找着抵御的办法,可是从百丈高空的坠落,还是让她无力的闭上了眼,指尖半天都没掏出一张符箓。 “落英落英落英!”青鸢急着召唤落英,可是体内却古怪的没有任何回应。 风云在耳畔呼啸,无数风景在眼前刷刷闪过。四周有斗法的轰鸣声,姬渊的惊呼声,却是在一刹那,全部变为了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青鸢。青鸢。”柔媚的女声不知从何处,悠悠响起。青鸢却是瞬间,心底些些凉透。 翡衣娘娘。这个声音如附骨之蛆,让她头皮开始发麻,瞬息之间就祭出了所有的符箓。 可是,那些符箓在半空忽地化为了青烟一缕。她的指尖则僵在半空,完全不听她的识海控制。 “汝有天枢子的一世簪,吾不敢伤你。但若是汝破了这帝王台的王气,想杀你的人可就不止吾一人了。如此有趣,汝可欢喜?” 女子咯咯一笑,声音清脆如山泉,却句句仿佛索命的鬼魂,诡异冰冷到了极致。 附体。翡衣娘娘竟然附身于她体内,要用她的躯体施法破了天下王气。 可是青鸢无法抵抗,她的思维也开始不受控制。七经八脉仿佛有冰凉的液体在流动,冻结了每一寸的神识。 她渐渐像被困在一个玻璃箱箧里,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瞧着自己在诸人愣愣的注视下,穿过天劫道威,穿过五爪金龙截杀,直直向着帝王台砸过去。 就在她要靠近那龙椅之时,忽地,一抹湖蓝色身影闪现。正是姬渊。 他御剑飞来,一把抱过青鸢。翡衣娘娘附在青鸢周身的,那青色光晕顿时化为锐剑利刃,刀刀往姬渊身上割去。 可是姬渊只是撑起了护体结界,那顷刻就要在青色光晕下破碎的护体结界,所有的灵力都拿来护住了青鸢,放弃了任何抵御。 他的眸底划过一线坚毅的雪色,蓦地,圣洁而耀眼的金光从他身上蓬勃而出,万丈华彩浩瀚洪荒,将他和青鸢的身影团团围住,整个王业殿,整个晦暗的天空,金光朗照仿若长夜东明。 一道道金光在青鸢周身流走,似乎在竭力破除翡衣娘娘的附身。可是时间俨然来不及了,二人已经急速地逼近了帝王台龙椅。 “?”二人斗法间隙,青鸢拼命夺回了一缕神识,瞧着已经成了血人的俊逸男子,鼻尖有些发酸。 “抱歉,翡衣是上古神明。姬渊无能,鸢鸢不要怨我。”姬渊努力地挤出了一丝笑容,一贯淡然的容颜显得有些不真实。 青色光晕终于夺回了对青鸢身体的控制权,万丈金光忽地暗淡下去。而姬渊的唇角,则溢出了汩汩鲜血。 在青鸢神识消失的最后一刻,她瞧见那苍白俊逸的男子,忽地反身向下,整个的将她圈在了怀里。 男子脸朝上,背朝下,瞧着伏在自己身上,小小的柔软的娇躯,像怀着珍爱的宝贝般,露出了一分解脱的笑意。 而四下都是早就呆若木鸡的众人。 “,。” 第235章 王气破 诸人愣了愣,忽地变了脸色,也不管答案如何,忽地刷刷跪倒一地,恭敬得连女子的身份也不敢妄自揣测。 而人群中,唯独昆仑公子直直的立着,瞧见了这一幕的他,眸色有些异样的阴冷。他微微眯了眼,浑身上下都散发出慑人的霸道。 以他为中心方圆百丈的大殿,瞬间化为了废墟。 数千将士兀地掉进了空间废墟中,连惊呼还发不出一声,就烟消云散。却没有引得昆仑公子眸色一点波澜。 二人宛如流星般突破了帝王台结界。周身流转着青色的光晕,也不知是什么道法,身化长剑,瞬间击破了帝王王气。 片刻的凝滞。 顿时,整个王业殿都爆发出了可怖的颤抖。 轰鸣震天,大地颤抖。金砖地裂开百丈蜿蜒的沟壑,擎天红柱轰然倒塌,五爪金龙腾飞哀鸣,又悲又怒地疯狂飞舞起来,龙尾携带起狂风暴飓。 帝王台更是逐渐倾颓,琉璃瓦鎏金饰碎裂飞散。 王气暗淡,天下悲鸣。 九州崩裂,诸侯并起。 不仅是王业殿,仿佛是这一刻,整个西界仙山都在哀戚哭嚎,下界战火白骨游离。 江山不一统,无定河边骨。王业英雄出,天下问谁主。 王业殿开始崩溃,整个护殿结界引发了骇人的余波,周围一寸寸开始坍陷,变为虚无的黑暗。被卷进空间裂缝中的兵将道士,瞬间消散无踪。 “天下将分,帝难为帝!完了完了!”一位黄家凡人将领浑身颤抖,忘记了立场和军令,发出了恐怖的哀嚎。 而他的声音,瞬间就被四下逃难的惊叫掩埋:“王业殿要坍了!王气一破,殃及无辜!”这一声惊叫仿佛丧钟,引来了更大的混乱。 道士将领也不再管帝业如何,敌友如何,纷纷使出浑身解数,运起各式法器,往四下虚空里逃去。仿佛一波波洪水凌乱汹涌,在一片坍陷颓败中,更显得狼狈不堪。 而帝王台上的青鸢,眸底慢慢恢复了一丝丝清明。她睁开眼,当先看到的,是身下面如金纸的姬渊。浑身都仿佛浸在了血泊里。 “姬渊姬渊!”青鸢慌忙坐起来,手忙脚乱的把姬渊扶起来,却又不知如何处理道家伤势,胡乱撕下青衫一角,为他细细包扎。 “大神医,,没那么容易摔死的对不对.”青鸢一开口,眼泪就不受控制的簌簌掉下来。 她不知道姬渊为什么这么做,却隐隐明白,姬渊和论道台时的方陵朔,有同样的理由。 明知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明知是一道无法解尽的毒,却是赴汤蹈火,却是情有独钟,却是无怨无悔,却是甘之如饴。 谓之,一念生,杨柳依依,一念灭,雨雪霏霏。 “我来帮他看看。”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一抹俊逸无双的身影宛如明月浮现在已是废墟的帝王台上。正是昆仑公子。 燕尾般的睫毛上还凝着一颗泪珠,青鸢怔怔的瞧着昆仑公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得男子一把将姬渊放过去。让他盘膝而坐,自己坐在他身后,掌心运起淡淡的华彩,顺着姬渊的经脉运走起来。 第236章 王气破 “谢谢。”青鸢干干的咧了咧嘴,神色复杂的瞧着昆仑公子。一手已经反射性地按上了莫邪剑,忽地想起自己易过容,才勉强保持住脸色如昔。 “不放心?”昆仑公子淡淡的瞥了眼神色有些异常的青鸢,冷峻的眸色深了深,语调有些嘶哑,“如此,关心他?” “不不不!公子道行高深,奴怎敢妄言。”青鸢忙尴尬的摆摆手,生怕被昆仑公子瞧破身份,只得沉默的别过头去。 没想到这让昆仑公子的眸色更深。他的眉梢挑了挑,指尖忽地走岔了脉,昏迷的姬渊兀地皱眉,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姬渊你怎么样了?”青鸢慌忙凑过去,拿撕下的罗裙为他擦拭着血迹,颤抖的指尖抹花了一片,泪珠又一颗颗滚下来。 “他无妨了。有昆仑公子亲自疗伤,死了的人也能拉回来。” 不知何时,一袭红衣的风引出现在帝王台上,他似笑非笑的瞧着昆仑公子道,最后半句话却有些阴冷。 “真的?”青鸢不放心的一问,虽然昆仑公子道行高深,但风引话也是骇人了点。 “此地危险,引和大神医的切磋点到为止。在下带仙子先行一步?”风引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谦谦一笑,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王业殿已是一派混乱。四下都在坍陷倾颓,空间缝隙无情,离开自然是上上策。 青鸢点点头,瞧了眼正在闭目疗伤的昆仑公子,姬渊脸上渐有了血色,也不便打扰,便感谢地深深一福,正要让风引带她离去。 忽见得姬渊猛地冷声道:“风引,河之两岸,你欲渡她何处?” 风引的手臂已经环上青鸢腰肢,闻言浅笑妖魅:“在下,自然是带着仙子天上飞的。” “也不怕摔着。” 兀地,姬渊没有开口,昆仑公子倒是把话头接了过去。 男子琉璃般的星眸,眸色愈深。一句话有些急促,有些冰冷,更多地是别扭得,像个没有得到心爱之物而不满的,孩子的嗔怪。 这丝毫不是那九州无双,那冷傲神秘、强大如斯的昆仑公子。 诸人怔怔。青鸢更是脸一红一白,不知如何回答。唯独姬渊蹙了蹙眉,眸色有些阴郁。 昆仑公子恍若瞬间意识到失态,尴尬的清咳了两声。闭上眼专心疗伤,耳坠却有些可疑的粉红。 青鸢摇了摇头,只当自己听岔了。 她换上了如昔的神色,走到姬渊身前,道了声:“大神医,多谢救命之恩。你好好疗伤,我和风引公子失礼先行了。此地危机,你也不要多做耽搁,若有重逢之日,鸢必当厚报。” 姬渊的眸底泛起了些些涟漪。但嗫嚅了几下嘴唇,却没有说出什么。 青鸢起身,最后道别地一福,对风引道了声“有劳”,便任他抱着自己腰肢,瞬时运起道法,凌空而起,直到帝王台上那两抹俊逸身影,都消失在了视线中。 敬天十二年十月廿。 仙史载:王气破,帝不帝,诸侯立,九州分。 第二日。十月廿一。 八大世家之赵家代世子,赵宛曜檄“魏帝不帝,赵家当立”。 是日,赵家祭祖,上告昆仑“皇帝李氏,屡屡失德,金乱害民,蛮夷犯华,难尊帝王。三清心怀苍生,怜我凡俗多艰,赵氏愿承此责,为九州主,兴国福民,未敢推辞。” 第237章 月英华 赵氏代世子,赵宛曜自立为“钦王”,谓之天意钦定,天下主也。起兵反魏,还九州安宁。 因赵家抵抗突厥有功,在陇左一带,深得百姓民心。故也是百姓拥护,并无逆反之嫌。 同日。黄徵在江浙揭竿而起,领吴越一地,讨伐魏帝。 黄徵乃是金乱将领黄驷之后,以德行忠慎,百姓称颂。据说在起兵当日,即有万民书,谏其称王号帝。 但黄徵顾虑自己是布衣之后,不便张扬。便未效仿赵宛曜,只是自封“大将军”,一日之内,便攻破魏地数个城池,声望大振。 而身为漩涡中心的魏朝朝廷,也是当下发出了《讨乱臣贼子檄》,皇帝李辰焰南郊祭天,昭告伐赵讨黄,护持李魏。 李魏一统百余年的天下,终于分崩离析。 后世载曰—— 天下谁主,风云初起。 诸侯当立,英雄辈出。 这厢。无论凡俗如何动荡,在远离大魏万余里的西界,依然是仙山飘缈,祥云氤氲。 浮戏山,水镜湖千里碧波。 一位白衣男子悠悠的坐在岸边,手里执着一根翠竹钓竿,似乎是在垂钓。但是那湖水静静,丝毫没有鱼儿上钩的影子。 但是那男子一袭素衫翩翩,墨发如水淌开,这通身无双风度,简直把这仙山逍遥景致都比了下去。 而他的身后,一名鹅黄色衫子的女子匍匐在地,温驯的脊背线条却因为恐惧而微微发抖。 女子竟然是落英。只是身形有些恍惚,似乎只是一缕神念。 “公子……落英……落英……”落英惨白的嘴唇颤抖着,却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垂钓男子青玉面具后的双眸冷了冷,竟然是昆仑公子。 “怎的,不愿?”昆仑公子动了动手中的鱼竿。 顿时,落英噗通一声扑到在地上,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原来那伸到水中的钓竿尽头,却是勾着一团光晕。 随着鱼钩的晃动,光晕每次摇动,落英七窍尽数流出鲜血,显得痛苦无比。 “求……求公子住手……落英错了,落英不该违逆公子的意愿……”本来是一袭鹅黄衣衫儿温婉的女子,此刻被折磨得完全没了人样。 她娇俏的身躯整个浸在了鲜血里,秀美的眉目扭曲,简直像是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 她不停地磕头祈求着,一声声求着昆仑公子的饶恕,可是她的眸底深处,却含着蚀骨的哀然和悲凉。 然而昆仑公子却连头都没回,只是住了手中的鱼竿,悠悠应道:“当年你宣誓效忠,本公子便禁了你的三魂七魄,也就相当于凡俗大魏说的魂仆。这鱼竿连着你的三魂七魄,只要一动,你就会受炼魂噬魄之苦。本公子劝你还是听话些。” 前几句话让落英浑身都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但听到最后一句像是面对豢养小猫小狗的话,她的眸底忽地腾起了一点星火。 “公子……落英……不甘……”最后两个字,落英一字一顿,甚至咬碎了贝齿。 “哦?”昆仑公子的语调里带了分诧异。 因为在他印象里,这个女子是几乎从未违抗过他的意思的。 “是,落英不甘。”落英擦去唇角的血迹,傲然的直视着男子,“替命,便是在生死关头,可代受命主一劫……” 第238章 月英华 替命,可谓是,活着的替死符。 在紧要关头,代替某人去死。 “跟我几年,知道的倒也多。”昆仑公子点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然而,公子却要我做她的替命……做青鸢的替命……”落英的眸底溢出大片的泪水,看上去哀然又倔强,“这样憋屈的命……我落英不愿……公子还不如一刀杀了我……哪怕是抽魂炼魄,不得轮回,也好似……为青鸢活着……” 昆仑公子冷冷的一挑眉:“那日王业殿中,她被翡衣娘娘附身,屡屡召唤你出来相救。你却始终没有出来……你还是想接着翡衣的手,杀了她?” 最后三个字含了致命的杀意,千里水镜湖开始泛起波澜。 落英脸色一白,但片刻后,又恢复了傲然的笑意:“是,我是假装沉睡,我是想杀了她……落英知道,公子不会放过我……落英今日来见公子,就没想过回去。” 昆仑公子嘲讽般的凝了凝眸:“你倒是一心求死……可那样的话,也太无趣了……” “所以,公子就要惩罚我作为青鸢的替命……”落英已经泣不成声,但却忍着一滴泪也没流下来,“公子,好狠的心。为了她一个,就可负尽天下人。” 最后一句话让昆仑公子的眸色深了深,他也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似乎也是陷入了沉默。 落英缓缓站起来,虽然她浑身都是血,她却突然焕发出温柔的神色,宛如闺中小女儿娇俏。 “公子还记得,公子第一次见落英时,落英穿的什么裙衫儿么?”落英将耳畔染血的青丝别到耳后,满脸笑意温软。 昆仑公子愣了愣,却依然没有回头:“不记得。” 落英泛起一抹苦笑:“落英的娘亲是个卑贱的蛮夷奴隶,我爹一夜风流生下了我。我从小在暗无天日的地窖里长大,像只小老鼠……直到被高头大马鲜衣美服迎回本家……旁人眼中的一步登天,却是我噩梦的开始……从此,只要在族中,我只着白衣,那是丧服。白衣穿久了,就穿黄了。旁人都说我是怪癖,却敬畏我世子的身份,人前一套背后一套。” 旁人眼中尊贵无比的仙封世子,却在女子口中,重不可堪,甚至不比地窖中的日子好过多少。 乃至于年仅十岁的她,就看透了这繁华背后的凄凉,提前为自己服丧。 这般令人哀然的,年少天才。 “所以?”昆仑公子的眸色闪了闪。 落英的瞳仁愈发温柔,像是两颗水晶:“唯独公子,那时候像神祗一般出现在落英面前的公子,说这身黄裙衫儿好看……从此,落英就只穿鹅黄色的衫子……因为,那是公子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落英的身份注视着我。” 落英顿了一下,似乎要平缓下情绪,才能勉强咽下强颜欢笑的泪水,可还是有一滴无助地从她笑靥滚落,宛如清晨消失的露珠—— “那是最后一次,公子注视着的是落英——而不是一颗棋子。” 落英缓缓说出最后一句话,露出了一抹恍惚的笑意。 第239章 渡两岸 但那风华无双的男子最终没有回过头来,他只是淡淡的松开手中的钓竿:“替命,愿还是不愿?” 冷冷的话语,没有一丝波澜,也没有一丝温度。 这让落英浑身一抖,眸底升腾起灰暗的死气:“落英早就自愿献上三魂七魄,自愿效忠,公子的命令,落英不敢不从。” 这一句话带了两份决绝,让昆仑公子不禁挑了挑眉:“你……” 落英转身向远处离去,只在风中留下一句凄婉又清冷的话:“此世虽则无趣,可有公子在,便是值得的……若下一次,落英想舍弃了这般的此世……那,落英就会做回落英……替命,我愿。这是身为棋子的落英,对昆仑公子最后的效忠。” 这一番话说得古怪,但却如钟磬般,在浮戏山回荡。 恍若预告了日后那登仙台百仙齐贺新神立的壮阔神圣。 千百年后,那天地敕封神位,三界尊崇的她却只着鹅黄衫子,无人明白本该超脱****轮回的她,为何世世如初。 莫失莫忘。 而在距浮戏山不远的另一处。 一处平原广袤。一望无际的芦苇,蒹葭苍茫,在初冬的霜风中摇曳。 平原上有一条玉带子似的河潺潺流过,河水清澈,水波清泠。河对岸翠竹掩映,青松凝霜,掩映着一处田舍,似乎是私塾的模样。 两岸以一条石桥相连,掩映在雾气氤氲中,若彩虹升腾,似蛟龙出水。 而在芦苇蒹葭水岸,两抹身影静静伫立。一位乃是素衫女子,倩影玲珑,秋水目横波,正是青鸢。而她身旁的男子身形颀长,一袭红衣妖娆魅惑,正是风引。 自从那日王业殿变故,风引带着青鸢逃脱,就径直到了这处地方。 “平原蒹葭,长桥卧波,景致倒是不错。风引公子带阿倾来赏景,也不备两壶美酒。”青鸢别过耳畔青丝,似笑非笑的向着风引道。 风引淡淡一笑:“仙子此言差矣。在下只是让仙子来见一个人。这咫尺崖风景千万,也比不过他一靥浅笑罢了。” 青鸢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阿倾在此咫尺崖转了整整三天,想走上石桥渡那河去,却偏偏走不到桥边。此地莫不是有道家阵法,风引公子何必戏我来。” 原来二人来到此地已有数日。青鸢一心念着过桥渡河,去瞧瞧隔岸的书塾,没想到如何也走不到桥边。一番折腾,心下自然怨念。 风引的眸色深了深,微侧过头,声音兀地有些喑哑:“倾仙子,确定,要渡过此岸?” 青鸢一愣,也没深究,带了两分戏谑地应道:“自然。这蒹葭平原无甚好瞧。对面有书塾,似乎有些人家。你要我见的人不在那边,莫不是在河里藏着?” 三天来,风引只说要青鸢见一个人,却要她自己去。一来二去,青鸢心下也莫大好奇,直欲一探究竟。 风引勾了勾唇角,眸子忽地有些夜色翻涌,一股幽微的邪魅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带起了一袭红衣展展飞舞。 “你,确定,要渡过此岸?” 男子的声音有些喑哑得不像样,有些恍惚的飘缈。听得青鸢心下怔怔,总觉得有些古怪。但风引此人,倒是一直谦谦有礼,从未有害她的意思。 她深深吸了口气,甩开莫名其妙的揣测,如昔一笑。 “自然。” 第240章 渡两岸 言罢,也不管风引如何应答,些些失了耐心的青鸢,便觉得似乎有阵法消散的微光。 旋即她一脚踏上长桥再无阻遏,窈窕身影迤逦,往河对岸的书塾去了。 而在原地默默伫立的红衣男子,唇角勾着一抹古怪的微笑,对着萧瑟摇曳的蒹葭原笑道:“你瞧,她渡河了。” 满原蒹葭中,忽地浮现出一抹蓝袍身影。赫然是三清道士,天枢子。 他凝眸瞧向青鸢离去的背影,眸底异采粼粼,清冷的声音仿佛从虚空传来。 “一河渡生死。两岸隔阴阳。彼岸前生缘,今生莫过桥。” 风引眉梢一挑:“她这一渡,那位可就急了。你不心疼?” 这“心疼”含了古怪的意味,仿佛两位长辈在谈着一位晚辈。 天枢子淡淡的抚了抚拂尘,应道:“且不论她渡或者不渡,你接下来要做的事,我也一清二楚。但是,贫道无意干涉。所谓天道规则,冥冥中自有定数。不过,贫道警告尔一句,那人不能获得身躯,否则,三界规则可就乱了。” 最后一句话带了凛然的威压,天枢子道袍飞扬,满原的蒹葭瞬间枯萎凋零。 风引面容一肃,忽地敛衫拜倒,声音再无一丝戏谑,反而溢满了恭顺。 “这是自然。三界有什么事儿,能瞒过您呐。” 生死河,渡轮回。咫尺崖,不相逢。 或许青鸢不曾料想—— 此一渡,则轮回尽书。 此一去,则宿命相逢。 或许多年后她回头想来,若是当初未曾渡河,结局会不会有什么不同。 可是她终究选择了相逢,不管是大梦空空,不管是沧海桑田。 ——我要找到你。我想见你。 这句话依然清晰得像一句魔咒,写下了她此生注脚。 命运羁绊,冥冥轮回,她原来从来不曾逃离开,他为她布下的温柔牢笼。 且不论后话,风引和天枢子这一幕,自然是已经过桥渡河的青鸢所不知道的。 莲步走完石桥,来到彼岸那书塾面前,她只是瞧着四下精致忽地变为了初春,其余的也无异样。 道家法术之奇,她也所见颇多,并未多怪。 四下嘉树蓊郁芳草娇花,书塾便遍植芭蕉,一株桃花初绽灼灼夭夭,春华明媚可人。 书塾是大魏凡俗常见的,此刻很是安静,隐隐见得窗下倚着一名男子,绫纱素衫,衣饰打扮俨然是书塾夫子。 青鸢心下一喜。风引念着让她见的人终于瞧着影儿,也不枉滞留咫尺崖三天。她还未进塾,就立在苑子里问道:“敢问公子——” 可她的话停在了半空。 当她看清那窗下男子,看清他的容颜无双,她的呼吸,仿佛在瞬间停止。 重重叠叠的幻梦被揭开,层层章章的谜底被注解。 仿佛一个梦域被打碎,从时间那头到这头,记忆的长河汹涌而出,瞬间将今生湮没。 如此触手可及,如此天涯重逢。 那个男子及腰长发,竟然是纯粹的雪白,宛如三秋冰雪。远山眉下星眸如长庚,流转着琉璃般的光泽。鼻若悬胆,唇似樱瓣,完美的脸部线条如仙似幻。 一袭素衫清华,浅笑氤氲,似画中走出的翩翩佳公子,倏忽摄人心魄。 第241章 渡两岸 令人诧异的是,这男子酷肖某个人,一眉一眼,简直无甚差别。 青鸢并不怀疑是那人变了个银发戏弄她,只因二者浑身气度相差太远。 一人轻狂邪魅,一人清疏温润。 这仙界千万高人,修士如云,有一两个容貌酷似的,也无怪处。 他静静地立在那里,临风窗下,手执书卷,雪白的长发在风中袅娜飞舞。那一瞬间,占满了青鸢的视线。 然后,心头被压得密密匝匝,再不留一丝空地。 他轻轻一勾唇角,浅笑迤逦,似杂花生树,似三月春华明澈,让青鸢有瞬时大脑空白,忘记此身何处此名为何。 然后,只记得那抹容颜那抹笑,仿佛世间全部。 一念心起,瞬间倾城。轮回业障,刹那缘生。 他们似乎相识陪伴很久了,似乎也不是恋人和亲人的关系,似乎还常有争吵隔阂,尽管如此,仍是今生续前缘,眷念世世长。 没有任何理由,也没有任何征兆。 她就这么,陷进这个梦里,万劫不复甘之如饴。 她只觉得浑身都被定住了般,就这么看着他,偏偏迈不动一步。 她生怕跨过这咫尺之遥,他就若梦幻泡影消散,然后天涯两隔。 她甚至不敢大声呼吸,只怕惊动了这个梦。 那银发男子立直腰身,浸润在一空春华纯粹中,他面向青鸢,微微俯身一揖,声如清泉。 “雲川。在下顾雲川。” 简单的几个字,却让青鸢的泪簌簌掉下来。她手足无措的去抹,却无法抑制的哭得更凶。 她知道自己完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看待他,他又是如何把她在他生命里定义。 但她只知道,他看着她长大,她陪他一生,一个是千年发如霜,一个是豆蔻小儿女。 此生孤寂,漫漫不离,这种陪伴情深,恍若剧毒。 而她只在一念刹那间,就毒蚀肌骨,不可解脱,无法逃离。 她荒忽抬眸一笑,粲然如花,不自禁叫出一个仿佛几千年前,她就熟悉无比的名字。 “小顾。” “鸢鸢。” 顾雲川莞尔。也恍若早就相识般,自然的叫出了青鸢的小字。 忽地,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带了分嗔怒地些些蹙眉。 “要叫夫子。你这小徒儿,愈长大愈不识礼数了。” 青鸢唇角一勾。 这幕场景无比熟悉,连着这样的语调,这样的日光,都让她沉溺其中。 她似乎应该扮个鬼脸然后跑开,又似乎是戏谑般又连着叫几声“小顾”过瘾。 但她只是伫立原地,静静地瞧着他笑,瞧着他重新出现在她视线里,然后,再舍不得离开目光。 这一幕诡异的重逢,并没有在西界引起什么动静。 只有那长桥下的河水,起了些些波澜,蒹葭平原上空无一人,霜雪初降。 这厢,浮戏山,水镜湖。 万顷碧波沉碧,水中倒映出西界众生百态,一派喧哗宁静。 湖水中荡漾着一叶小舟,舟中躺着一位公子,似寐未寐。 正是昆仑公子。 可是如今,那青玉面具后的表情颇是痛苦,无双眉眼有些狰狞地扭曲起来。眉心紧蹙,浑身都在不住颤抖。 一向强大如斯,清冷镇定的昆仑公子,此时却痛苦地毫无办法。 第242章 渡两岸 “主子?主子你怎么样了?属下把所有的丹药都拿来了。”一位白衫公子,脸色过于白皙像个大病的书生。他从湖心飘忽而来,一把跪在昆仑公子身旁,手足无措地掉了一地仙丹灵药。 昆仑公子艰难的睁开眼,倦怠的深吸了口气,才有力气把话说出来:“没用的。此乃宿命。” 书生还欲说什么,却惊讶的变了脸色。他看见舟上的男子,浑身竟然有些虚幻,放佛是一道幻影。 “莫非,莫非是千里之外,有歹人以无上道法,夺公子魂魄?” “蠢货,若有这种道法,本座千年道行都白学了。” 一抹玉衫倩影凌空而来,瑰姿艳丽,颜若明月无暇。 正是轩辕簌。她莲足轻点,施施然立在舟头。 昆仑公子兀地一挑眉,眸色有些冰冷:“此事,师尊是否参与?” 轩辕簌咯咯一笑,声似落珠:“好徒儿,可别赖上我。我只是念着我家大神医与她本是一对,怎会把她推给旁人去。” 书生瞧了眼昆仑公子,见他若有所思,才敢接话冷声道:“仙尊也舍得把她推给大神医?倒是可笑。真不知仙尊是如何考量的。” 轩辕簌一勾唇角,她并没有回答书生的话,只是看着昆仑公子痛苦的样子,眸色些些加深:“大梦归一台,顺流而下,则忘却今生回归本源,逆流而上,则前生记忆回。当日你反悔救她上来,只怕你已经,想起了一些东西罢。” 这一番惊世骇俗的话,让昆仑公子的眸色一闪,他闭上眼,不再回答。却因为莫名的痛苦,脸如金纸,唇色发青,浑身都颤抖得厉害。 书生慌了神,翻捡着一堆价值连城的丹药,向轩辕簌叩首:“求仙尊救救我家主子!” 轩辕簌叹了口气,目光看向水镜湖中某一处蒹葭苍苍:“夺取前生记忆。只有那位才做得到。这种违背阴阳规则的事,他都未加阻拦。我又哪里敢异议分毫。” 昆仑公子恍若未闻,面容愈发痛苦。 似乎有什么正在撕裂他的身躯,吞噬他的识海。 可他又毫无应对之力,只能虚弱地躺在舟中,一遍遍尝尽裂骨销魂之痛。 恍若,情深至毒,前世冤孽。 书生和轩辕簌都不再说话,静静的瞧着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男子。 水镜湖中倒映出的某处,却是春华明媚可怜。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日落月生,月落日生。 浮戏山竟然不知过了多少时岁。 那水镜湖中某处书塾,却是春华如昔不过一瞬,而那舟中无双男子,却仿若经历了三生之苦。 当他再次睁眼时,一抹明亮的异色划过他的眸底,复杂的情愫夜色翻涌。 那竟然是深深的怨。 怨念中五分眷念,三分惘然,二分哀然。 如同夜色中的笙箫缓缓流淌。一滴泪,竟从他的眼角静静滚落。 “妙妙妙!好徒儿,此番折磨,倒让你想起更多事了!也不知是福是祸!是福是祸!” 轩辕簌忽地朗声大笑,玉衫倩影凌空飞起,古怪而欢欣地,飞舞消失在水天一线中。 水镜湖悄寂如斯。只有那湖水中倒映出的某地,春华粲然。 一位清泠佳人像个孩子般,拉着一位书生的衣角,抬眸笑靥干净如水。 那书生银发素衫,右手抚了抚佳人头顶,宠溺地眼眸莞莞。 “鸢鸢。” . 第243章 前生缘 浮戏山如何,在万千仙山的西界,并没有谁在意。不过在咫尺崖,却是初春蒹葭苍苍,柳芽桃绽一江暖。 只有屈指可数的人知晓,这便是那道法告绝、独来独往的风引公子住处。 咫尺崖。一处书塾。 夜色降临。春夜带了两分慵懒的温热,柔风儿惹着桃花儿香梨花芳,一脉脉晕染开疏影横斜,苔枝缀玉。 月辉清淡,彩云如烟,书塾笔墨纸香,一盏竹绢灯笼盈盈。 绿纱窗下,灯火如星。剪影出两道人影,一人案前笔墨初研,一人旁侧红袖添香。 正是顾雲川和青鸢。 顾雲川端坐在檀木案前,狼毫笔在笺纸上写下一排排娟秀小楷。 他身旁一堆《灜奎诗律》《白氏六帖》整整齐齐近两尺高。 他神情专注,目如萤火。 烛盏流转在他的容颜上,宛如一幅仙人笔下的画卷,一笔一画都是美绝无双。 青鸢则立在一旁,青葱般的十指有一着没一着的研墨,小脸却是有些无奈的打着瞌睡:“小顾——好——无——趣——” 女子撒娇般拖长的音调,惹得顾雲川淡淡一笑。他并没有抬头,笔下各经体悟,欧体正楷风姿瘦劲。 青鸢一蹙眉,一把丢了砚台。 她走到桌案前,俯下身,手肘撑在案上支着脑袋,认认真真的打量着顾雲川的脸。 “作甚?”顾雲川终于停了笔,抬头轻声问道。 “小顾,第一次见面。我就想起你了。你瞧,就算我用道法变了容颜,你还是把我认了出来。小顾当时看见鸢鸢是什么感觉,是不是比前世长丑了?” 顾雲川瞧着青鸢认真严肃的小脸,眉梢轻翘:“傻丫头,我瞧你这张脸瞧了十数年,便是丑也是瞧惯了,也是,瞧近心里了。” 最后半句话语调兀地低下来,青鸢并没有听清,她在意前半句话,不满的一嘟嘴。便觉得额头上挨了一记轻敲。 “要叫夫子。” 今生重逢,春华粲然。青鸢就陷进了这个男子的眸里,想起了他给自己的岁月。 他抱回生为弃婴的她,抚养守护她直至及笄豆蔻。教她穿衣使筷子,教她呀呀学语走路奔跑,教她读书写字三清道法,教她如何唤他夫子而不是小顾。直到,他千年道命尽,坐化成青烟。 他给了她一生,她陪了他一生。 相守入骨,孽缘不寿。 青鸢满足的一笑,感受着眉心男子指尖留下的温度。 她俏皮的吐吐舌,忽地凑近男子的面容:“夫子,既然你我缘分不浅,今生重逢。不如,你娶我?” 顾雲川淡淡的放下毛笔,合上书卷,应道:“今日教你的琴艺可学会了?琴棋书画,小心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说着,他便要去取琴。 “不要不要!我不嫁给旁人,我就要做小顾的娘子!” 青鸢一把抓住他的衣袂,指尖却直直穿过空无一物。 那衣袂连同那男子只是一个幻影。这让女子眸底顿时溢满哀然。 “说甚胡话。愈发不长进了。”顾雲川转过身来,话虽嗔怪,却是宠溺的抚了抚女子头顶。察觉到女子空空的掌心,眸底的哀然。不禁放柔了语调。 “我如今并无身躯。鸢鸢不高兴了?” 青鸢忙摇摇头,挤出一丝笑:“不论小顾是神念还是魂魄,只要能和小顾在一起。鸢鸢就开心。” 顾雲川眉眼轻翘,兀地揉了揉眉心,重新坐在案前翻开了书卷,一边自己研墨拿笔,一边对青鸢道:“我还有卷《白氏六帖》未整理完。鸢鸢先去就寝,睡晚了对长身体不好。” 青鸢眉梢一翘,眸底忽地划过一抹异彩。她轻手轻脚的推门出去,临别还不忘回头嗔怪道:“谁想嫁给你!都是几千岁的老夫子了。我可要寻我的风流俊少去,豆蔻年华才子佳人.” 第244章 前生缘 言罢,那脚步轻响远去,一番话并没有惹得顾雲川脸色有丝毫波澜。他只是以为她去安歇了,淡淡地温柔言道。 “厢房未点烛盏,鸢鸢小心呐。” 厢房中烛火盈盈。容颜无双的男子轻倚案头,书笺上一行行小楷蜿蜒。 晚风吹拂起他及腰银发,轻吻过那香墨端砚薛涛笺花,宛如一幅绝世诗篇,平平仄仄字字珠玑。 他不时揉揉眉心,似乎有些疲倦。修长而干净的指尖凝滞在笺纸上,惹上了一点墨花。 忽的,一朵桃花轻轻飞来,袅袅栖在了他的指尖。 男子略带惊诧的抬眸。于是整个视线瞬时,被漫天桃瓣填满。 无数桃花落英,瓣瓣绯红漫天飞舞,一朵朵飘拂过书案檀木香,一瓣瓣栖于小楷字句间。 整个书塾弥漫开醉人的桃香,携带来一春的嫣然,宛如仙家梦域花界盛宴。 而那个素衫女子,则立在案前,双手捧了满满的落桃花,鼓起香腮,呼呼地吹着落英飞。 女子两靥盈满嫣红的笑意,亮晶晶的眸子瞧着顾雲川,似乎在等着讨赏。 顾雲川嘴角一勾。眸色深了深,他的书卷上满是桃花,甚至晕花了墨迹。 但他并没有拂去,只是用指尖惹上的墨花一点,点在了青鸢额头。 “不许淘气。” 肌肤相触间,略微凉薄的温热感倏忽震彻了青鸢心头。放佛更多的记忆涌上来,让她怔怔的,都来不及擦去眉心墨印。 顾雲川淡淡地收回视线,拂开满案桃花,正要落笔。 忽见得青鸢跑到他身旁,一把在竹荐上坐了下来,依偎在侧,双手佯装伏在他虚幻的大腿,有些不满的瞧着他。 书塾地面都铺了墨竹流苏席,干净沁凉。 顾雲川瞧着抬眸相望的女子,似乎叹了口气,忽地也舍弃了木榻,在青鸢身前席地而坐。 “过来。”他手执一枝狼毫笔,左手心轻按住青鸢裙角,右手轻勾细描,竟是在女子裙衫儿上画起来什么。 女子的罗裙如水散开,铺在淡青色的竹荐上,宛如一汪湖水。而那裙衫儿上,停了一枝三寸来长的桃枝,枝形秀美,一朵桃花将绽未绽。 而顾雲川原是手执墨笔,轻描桃枝,墨香在女子罗裙上蜿蜒,一朵墨桃花盈盈欲现。 青鸢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嗅着满室桃香,听着绿纱窗下纺织娘,瞧着面前俯身男子一头银发如雪淌开,烛火跳跃在他浓密的睫毛上,那干净而修长的指尖传来一阵阵混着墨香的淡雅气息。 寂静安宁,只能听见画笔勾勒在裙衫儿上的微响,两个人的呼吸声纠缠相合。 一切,都如幻梦般静好。岁月无时,流年轻渡。 “小顾,是不是在等师娘?” 青鸢终于问道。和顾雲川每相处一分,更多的记忆就涌上心头。那么熟悉的记忆,宛如昨日。 “是。” “师娘长什么样子呐?” “等候千年,只怕她如今,亦是青丝雪。” “为什么小顾一直那么好看?都不长皱纹?可头发却是白的?” “为师道行可拟上仙,仙家逍遥,自然容颜不改。青丝作雪,乃是,相思老。” 顾雲川的声音带了分飘缈,深处却含着浓浓的哀然与眷念。亦不知那女子是如何的,令他情深入骨。 “那,师娘万一不回来,我嫁给小顾可好?”青鸢晃悠着脚丫子,歪头瞧着罗裙上一枝墨桃花。 顾雲川淡淡的敲了敲她额头:“鸢鸢难道,不也在等着那位翩翩少年郎?” “是么?”青鸢一愣。 她直觉记忆的恢复没有什么规律,有时候想起很多,有时候又一片空白。顾雲川这句话俨然又是一记落入湖心的石子,她的眸色闪了闪,似乎记得自己也是在等着谁的。 豆蔻年华,上元佳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第245章 前生缘 “我也不知为何你我今生重逢,颇是不合轮回规则。但只要能再见到小顾便是好的。为师记忆也不全,只记得我与鸢鸢,我在等你师娘。” 顾雲川叹了口气,画成收笔,拂袖起身,只是身形却有些可疑的不稳。他负手立于如星烛火间,宛如一帧剪影。 青鸢心里恍恍惚惚。放佛今生塌陷,来世不渡,她垂眸瞧着裙衫儿上一剪梅,再无应答。 书塾内顿时陷入了寂静。 忽地,异变陡生。 书塾四下火光漫天。 整个春夜的夜幕都被映得通红。 不知从何而起的火光,瞬间就呈燎原之势,将万顷咫尺崖笼罩。 这火不烧万物,却直炼神魂。 竹林桃树书塾都完好无损,如同浸润在了一片红光里。但书塾内的顾雲川和青鸢却觉得难受无比,浑身衣饰肌肤并无损伤,但火光却直直炼魂烧魄,其中痛苦非皮肉可论。 “鸢鸢,不要离开我身边。”顾雲川蹙眉,将青鸢拉到身边,捏了个决,二人周身浮现出护体结界。 “这是什么火?我们还是人,为什么咫尺崖的主子,那风引公子都不出来说道个?” 青鸢心下不安,就算顾雲川只是幻影,她也习惯性地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角,掌心空空像握了个小拳头。 顾雲川俯身安慰的一笑,拉着她往风引所住的殿堂行去。 风引居住的殿堂并不恢弘,只是在生死河中矗立起的一处水榭。绿檀木攒檐楼阁,檐脚银花小铜铃,以数座羊脂玉小桥与岸边相连。 此时,水榭中纱幔飞扬,灯火通明。冰髓屏风上映出无数道黑乎乎的剪影,俨然来了人,隐隐传来说话声。 顾雲川带着青鸢来到水榭柱子后,青鸢好奇的探头张望,却被顾雲川轻轻的捂住眼睛:“别瞧。来者不善。就在这儿静静听着。” 青鸢一瘪嘴,只得乖乖的倚坐在柱子后面的玉石砖地上,双手抱膝,往顾雲川的方向蹭了蹭。 生死河中火光蔓延,眼瞧着就要烧上水榭了。青鸢正要惊呼,却在听明水榭中的人声时,心里咯噔一下。 无比熟悉,毫无疑问。正是郑麟竹与钱武莲。 主座上儿的风引,一袭红衣懒懒的倚在榻上,衣襟扯开一痕露出如玉肌肤,似醒未醒的邪魅。 “天赐麒麟竹花,天赐玄武莲泉,幸会。二位从哪儿找了一堆劳什子火,烧了我咫尺崖,好没礼数来。” 钱武莲一揖手,正色应道:“风引公子,此乃南明离火。想必公子也知晓此火厉害,炼魂烧魄。我二人向以此为交换,寻求公子一臂之力。” “哦?”风引一挑眉,目光越过钱武莲直接看向了郑麟竹,“稀世奇火。想必是麒麟竹花找到的罢。这般好道行,怕是不弱于当年天才,落月英华。” 钱武莲见风引没有理睬他,有些不满的一挺胸脯:“公子好见识。我二人慕公子旗下生魂之力,想借此一用,拱卫吾皇。不知公子允还是不允?” 风引谦和一笑:“三界皆知,我风引有生魂百万,可成一军。如今大魏群雄并起,李帝难帝,黄赵问鼎。你二人便以南明离火交换,借我百万生魂,去拱卫李家皇室?” 第246章 牡丹鬼 钱武莲顿时满脸激昂,朗声道:“吾皇称李,百年仙封。我玄武莲泉身为臣子,自当忠君卫国!” 躲在暗处的青鸢听得愣愣的。转头低声问道:“小顾,什么是生魂?” “活人魂魄。” “人都没死,如何来的魂魄?” “鸢鸢可听闻,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那些风流子弟,便是为了巫山极乐,自愿献出了魂魄,此之谓百万生魂。” “什么叫巫山极乐?” 顾雲川眸色一深。唇角忽地有些邪魅地一勾,掌心抚上青鸢头顶。 “今儿的琴艺半天没学会。现在回去再弹几遍复习。夫子待会儿来考验。” “不不不!鸢鸢不问了,什么也不问了!鸢鸢就待在这儿!” 青鸢挤出一丝讨好的微笑,连连摇头,凝神听着水榭内动静不再言语了。 水榭内又传来郑麟竹的声音:“风引公子,那赵家虽是世家之列,然则乱臣贼子,世人声讨。郑家、钱家誓死效忠吾皇。天意规则,本就是李家为帝。风引公子借出生魂,一来获得南明离火,二来顺应天意,乃是两全其美。” 风引玩弄着一柄玉绸扇,轻敲额头:“说起来,我只是个好闲玩儿的人。你们还是问问生魂正经的主子好。” 言罢,风引身边的空气就泛起了涟漪。一抹绯色倩影兀地浮现,俏生生的立在水榭中。 青鸢又差点惊呼出来。 那女子绯衫儿俏,桃花眼儿媚,却是大魏花间楼主子,李夭颜。如今看来,也根本不是什么凡人。 李夭颜风情万种地行礼一福,桃花眼儿水波粼粼地瞧向风引:“主子,但凡你说一个不字,夭颜可从未敢说个好字。主子何必问起我来。” 水榭堂中的郑麟竹则是身形一颤,似乎想到了什么,蹙眉呢喃。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怪不得,怪不得,原来大魏花间楼便是搜集生魂的地儿。真是风流枉害佳公子。” 李夭颜咯咯一笑:“若是郑公子流连花间,则管你是什么天赐麒麟竹花,夭颜也一样收了你的生魂。生魂借给公子可以,不过要答应夭颜一个请求。” 郑麟竹眉梢一挑,泛起一分喜色:“只要不违道义,夭颜姑娘尽管言说。” 李夭颜叹了口气,目光往咫尺崖眸底地方瞧了眼:“实不相瞒,我家主子赏识一位公子,欲收他为徒。这拜了师认了主,自然要夺魂锁命以示忠诚。可惜起阵遇到他本身的仙力阻遏,需要借公子二人道行一用。” 郑麟竹和钱武莲对视一眼,钱武莲当先疑道:“这西界高人千万,风引公子更是道行高绝。如何用得上我二位后生来?” 李夭颜眸底异色一闪,应道:“为你二人是天赐麒麟竹花,天赐玄武莲泉,为你二人是八大世家,仙人选中。那人曾经和你们算是一路人,今后,可惜就不是了。” 郑麟竹似乎想起了什么,身子有些可疑的不稳。钱武莲则还是晕晕乎乎,怔怔道。 “如何的人得风引公子如此赏识?上次一个阿倾仙子,听说就弄出了动荡。武莲倒是有些好奇了。” 李夭颜向风引行礼告辞,引了二人行去。临别往水榭柱子后若有深意的瞥了眼,留下一句飘散在晚风里。 “如今唤作罹。前时,似乎是叫桓夜的。” 第247章 牡丹鬼 几人的身形迤逦消失在夜色里。水榭中的风引也不知何时没了踪迹。 只有那前时还有些低低说话声的水榭暗处,变为了骇人的死寂。 那一袭素衫的女子,脸色瞬间死白。 最后那一句话,像一记重锤砸得她脑门剧痛。她兀地捂住脸,浑身蜷成一团儿,嘤嘤低泣起来。 她多愿意这只是一场玩笑,向以前桓夜常和她开的玩笑“荷芽鸡菘卷儿吃多了长胖嫁不出去”。 她不太明白李夭颜话中的意思。却知道那个一贯守护在自己生命里的男子,一步步的离她远去。 以她无法明白的理由,以她无法承受的决然。 女子正要抬头寻顾雲川几句安抚,可是当她抬眸转头的瞬间。异变陡生。 一抹绯红身影闪现,便见得她身旁的顾雲川,兀地像河水中栽了下去。生死河激起一两点涟漪后,平静如初,再没有任何东西浮上来。 “小顾!”青鸢心里咯噔一下,反射性的拔出莫邪剑,却觉得浑身一软,另一只玉手已经轻搁在了她肩上。 “鸢姑娘,随奴走一趟可好?” 青鸢眉梢一跳。浑身瞬时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的瞧着那个绯红身影从暗影里凑上来,一把抱起她,往水榭某个方向掠去了。 来者却是李夭颜。 没一会儿,啪叽一声,青鸢就被扔在了亭台绒毯上。 极品的银狐织锦木棉花绒毯,四下熏香缭绕,水晶帘拂动。 青鸢平平整整的躺在绒毯上,怒目瞪着李夭颜。她的四肢不听使唤,无法动弹丝毫。这情景像极了初时沈府寿宴,沈岐给她下的毒。 傀儡娘。让女子无法动弹,剂量大时,甚至无法言语。 “鸢姑娘愈发俊俏了。”李夭颜无视青鸢的怒火,在她身边跪下来,伸出一根玉指轻抚上青鸢鼻尖。 “如此多的翩翩公子注视着你,姑娘却只能选一个,真真儿的残忍至极。”李夭颜古怪一笑,眉眼晃动在幽幽烛火中。 青鸢心下不安。顾雲川被李夭颜暗算坠下生死河,动静全无。桓夜也莫名其妙出了岔子,自己却被李夭颜制着,毫无法子。 李夭颜忽地咯咯一笑,忽地凑近上来,含着一分怜惜的为青鸢一件件褪下衣衫,最后只剩下贴身的鲛绡小衫,薄如蝉翼的料子勾勒出佳人娇躯若隐若现。 “好了,主子会满意的。”李夭颜唇角轻翘,满意得像个要去讨赏的孩子,也不再管青鸢如何,兀地起身,飘忽远去。 而那嫣红绒毯中的青鸢,娇躯如玉,烛火流转,她的小脸却已经羞得通红,眸底却是凛凛的怨怒与戒备。 这时,水晶帘拂动,微微作响,一抹红衣闪现。那翩翩佳公子,嘴角噙笑,步步轻柔向她走来。 青鸢瞧着他,瞧着向她走来的风引。目光一冷,眸底夜色翻涌,雪色凛凛。 风引和桓夜的变故有关联,如今对她又不似什么好心思,则不论前时交情如何,她都要血债血偿。 随着风引一步步走进,青鸢眸底杀意愈浓,若是此身能动弹,则莫邪剑早就把男子刺穿了千百次。 第248章 牡丹鬼 没想到风引忽地驻足,在离她三尺的地方席地而坐,一边还拿过缠丝白玛瑙的酒壶,不慌不忙的斟了一杯酒。 “钟山名酒凌波仙,倾仙子不来一斟?”风引举杯向青鸢致意,妖娆的容颜浸润在氤氲烛光中,更是致命的魅惑。 青鸢眸色闪了闪,无法应答。自己娇躯半露,风引居然眸色淡然,这和平日那招女道姑的他比起来,今晚倒是有些异常。 风引淡淡一笑,一饮而尽。瞳仁凝住酒杯上镂刻的火红木棉花,目光有些失神:“倾仙子,你信么,你本就是个死了的人。” 一句幽幽的话,携带来无尽的鬼气森然。合着水榭里烛火晃影,空气骤然冰冷。 青鸢眸色一深。她第一反应只当此话是玩笑,可又觉得风引没必要开这么骇人的玩笑。心下疑惑,只得静静听他说下去。 “你本就是死了的人,本就是我的人,却偏偏被他夺了去。”风引指尖酒杯兀地坠地,砸落在木棉绒毯上,碎裂一地的刺响。 他又瞧了瞧青鸢半露半隐的玲珑曲线,目光有意无意的凝向了女子耳畔,那淡淡的曼珠沙华印记。 “本公子不惯和他争。本想只是拿回我家的花儿,可我到底变了主意。就算他强大如斯,属于我的东西,本公子也不愿那么轻易就让走了。你说是也不是?” 青鸢一心理着风引话里的意思,却越听越糊涂。忽见得风引放下酒壶,俯着身子向她凑过来,嫣红的衫子如火光一般,将她湮没。 他凑到青鸢耳畔,唇齿间的温热气息喷得青鸢耳坠一阵阵痒。男子微微偏着头,眸底诡异的华彩明亮。 “青鸢,你想死么?” 低沉嘶哑的嗓音,问道生死无情。一圈圈回荡在子时水榭中,整个空间都在恍惚氤氲。生死河的河水起了些些波澜,千里万里明月无光。 青鸢干干的咽了口唾沫。她愈发猜不透风引了。但她直觉现下危险,若是自己想不出应对之策,只怕真如风引的玩笑话般,魂归地府。 风引嘿嘿一声低笑,玉雕般的指尖似乎爱怜地梳理着女子青丝,又一寸寸上移,靠近了女子咽喉。 青鸢忽地心下发凉,惊惧不已,这一根冰指放佛毒蛇,一声声敲响了丧钟。 正在危机间,忽地,水晶帘动,烛火摇晃。 诸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便见得一抹素衫身影,将青鸢搂在了怀中,旋即身如燕动,掠出三丈开外,施施然立在堂中,冷眸逼视着风引。 “既是你来救她,这面子我也不能不给。喏,解药。” 风引的神色毫无异样,淡淡起身,整平衣衫,把一个小瓷瓶扔给男子。 正是顾雲川。 顾雲川也不多言,将解药给青鸢喂下,瞧着女子的俏脸恢复红润,眼睫毛眨了眨,她正要一笑,目光忽瞥到女子几乎半露的娇躯,眸色一凉。 “夫子平日怎么教你的?除了本夫子,这也能给旁人瞧了去?” “除了小顾?”青鸢从傀儡娘中缓过来,晕乎乎的问道。 “你小时候,可不是本夫子为你沐浴换衣?回去好生罚你。把《白氏六帖》给我抄十遍。” 顾雲川眉梢一挑,嗔怪的语调深处,却满是宠溺。 第249章 三生石 没想到后一句话听得青鸢心口一痛,正要叫苦不迭,忽听得风引邪魅的浅笑。 “顾雲川,她本就是我的东西。你以为你真的就是他了,能把他从我手里夺走?” 顾雲川抬眸瞧向风引,眼眸微眯,浑身上下迸发出慑人的寒意和霸道:“她是我的!她是我顾雲川的鸢鸢!” 短短的几个字,一字一顿坚毅温柔。 青鸢只觉得心头一热,几乎要落下泪来。 “我们回屋。回去督着你好好抄书。”顾雲川低头瞧向目光盈盈的青鸢,带了一分嗔怒,浅浅莞尔。 青鸢狠狠的点了点头。抄书什么的,弹琴什么的,只要不让她和他分离,就够了。 顾雲川眸色一深,足尖轻点,忽地如雾如电,飞身如燕,瞬时消失在水榭中,只留下水晶帘清泠拂动,满堂烛火幽微。 那一袭红衣俊影,瞧着二人离去的方向,眸色有些晦暗不明。良久,他忽地低头一笑。 “有趣有趣。超出六道之物,不知会引出什么风波呐。” 水榭中熏香缭绕,缠丝白玛瑙中凌波仙美酒将醉未醉,生死河漆黑无波,一切悄寂安宁,放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这边水榭安宁,但另一处水汀岸边,却是传来了隐隐说话声。 云霰散开,子夜些些的月光,朦胧而幽深。一处书塾湮没在花林中,一盏绢纱灯笼摇曳,墨香肆意。 书塾前的月光下,立着两抹身影。 一位正是顾雲川,怀中还抱着青鸢。他面前是一位娇小女子,一袭玉白鲛绡衫子,髻中一枝碧玉珊瑚钗。 原来顾雲川抱着青鸢回书塾,却在半路被这位女子截住,说是要找青鸢,给她什么东西。 青鸢却在瞧清女子的容颜后,惊得一下子从顾雲川怀里挣脱下地:“小湖?程小湖?” 程小湖容颜依旧,琼鼻檀口,蛾眉蝤蛴,唯独眉心有一块鲜红的烙印,像是大魏被烙上奴字的囚犯。衬着那白瓷般的小脸儿,显得有些诡异。 “喏,给你。” 程小湖并没有应答,只是扔给青鸢一物,眸色有些闪烁不定。 青鸢低头一瞧。是一块石头。拳头大小,普普通通。可她来不及在意这些,许久未见的疑惑一股脑儿倒出。 “小湖,自那日赌约后,你去哪里了?昆仑公子可有难为你?你眉心的烙印瞧着怪异,可有大碍?” 程小湖唇角一勾,并没有回答青鸢问题,只是身子些些不稳。眸底三分冷一分哀。 “青鸢,那日百生罪幻境,我以为你神识被破,混乱崩溃。所以为你去千里迢迢取来三生石,救你一命。现下看来,是没有这个必要了。” 青鸢一愣。没想到程小湖确实记得那日百生罪幻境的赌约。若是她活下来,则她赢。说是她死了,则她输。事后是昆仑公子救她一命,也算她赢了。 “三界奇石,三生石。位于冥府十八重深渊,就算上界真仙想取来也要舍半条命。你一个弱女子居然独自取了来。”顾雲川瞧着程小湖,眸色有分敬佩。 青鸢自然知晓,这一块小石头的分量。 她无法想象程小湖是如何战怨魂杀厉鬼,最终仅仅为了一个赌约,就一诺千金。 第250章 三生石 她神色复杂的凝视着程小湖:“小湖,虽然你欲以百生罪取我命,但为着三生石又让你命悬一线。我俩无赢无输,三生石自有妙用,你且留着罢。” 程小湖眉梢一挑,冷笑道:“青鸢,我乃用毒天才,不过是以一世缘杀入冥府,你无需可怜我。” “一世缘?不过是万千奇毒中的一种,为何如此妙用?” 青鸢迟疑问道。一世缘,她很是熟悉。 前时在李夭颜手下中过,后来爹爹沈岐又日夜服用此毒,来惩罚他和她之间的恩怨。 程小湖朗声一笑:“你们大魏凡人,各个俗气到家。一世缘被上界都奉为仙宝,下界的不过是仿品。我不过是拿出了真正的一世缘,那些冤魂厉鬼见了宝贝自然放行。” “何为真品?”顾雲川也在一旁诧异问道。 “仿品一世缘有诸多要义,比如让人不能离开某地。而真正的一世缘,则是情毒。中者于幻境之中,被至亲至爱杀死,由此心神崩溃而亡。此乃我平生得意之作,岂是那些仿品可以轮话的。”程小湖下颌一抬,显出几分傲然。 而青鸢的脸色,则是一阵青一阵白,激烈变换着。 当年爹爹就是服用了十年的一世缘,而从程小湖所述看来,爹爹服用的是真正的一世缘。 如果爹爹是一个凡人,而一世缘又是上界仙宝。他又是如何连续取用了十年? 这个疑问砸得青鸢心里一阵阵恍惚,直到顾雲川一把扶住她的肩膀,低语“鸢鸢,你怎么了?脸色不大好?” “无妨无妨。只是诧异此毒诡异。”青鸢缓过神来,安慰的一笑。 她把对爹爹的诸多疑问压下,重新瞧向程小湖,“就算以一世缘交换,深入冥府十八重也是辛苦。你既然把石头给我,我就转送给你,也算,朋友一场。” 程小湖眸色深了深,猛地把石头扔到青鸢怀中,朗声道:“青鸢,你听好了!我程小湖打算送出去的东西,就绝不收回来!愿赌服输,一诺千金!” 女子的话在夜色激起了波澜。青鸢有片刻的,应答不上来。 这样的女子,浓烈得像一品就醉人的酒。 蓦地,程小湖深深瞧了青鸢一眼,便运起道法,莲足轻点,飘忽而去。只在夜色中留下一句“青鸢,下次见面,便是我取尔命时”。 不一会儿,夜色浓重,就再不见那玉衫倩影。 感受着掌心三生石的凉薄,青鸢叹了一口气,直觉得心里五味杂陈。忽地,感到头顶温柔的触感,顾雲川的清声响起“情缘自有定数,莫太计较得失”。 青鸢点了点头,把石头递给顾雲川看:“你瞧,拿去给小顾作镇纸?” 顾雲川似乎想起了什么,眸色一亮:“鸢鸢,夫子记得,三生石可以为重塑躯体。鸢鸢愿还是不愿?” 自从二人重逢,顾雲川一直就是魂魄之体,他可以触摸旁物,但青鸢碰到他就像碰到空气,总是遗憾些。 听到这话,青鸢顿时绽放出笑意,双手一伸,虚怀着做了一个搂顾雲川腰的姿势:“好!鸢鸢欢喜!鸢鸢想这样抱着小顾!” 女子的瞳仁亮晶晶的,惹得顾雲川的眸色愈深:“又忘了,要叫夫子。”说着,滞了一会儿,他轻轻的把青鸢的手拿开。 第251章 曼珠剑 这个举动让青鸢的眸色有片刻黯然:“是,夫子,夫子——” 顾雲川嘴唇一勾,安抚似的一把将青鸢拦腰抱起:“好了,听话。回去还要抄《白氏六帖》。”说着,就宛如珍宝般抱着青鸢往书塾回。 听到后半句,青鸢不满的一嘟嘴,但感受到脸颊边男子胸膛的温度,干净又温暖,让她心底无比眷念安稳。 一抹笑意氤氲,她装作男子有身躯似的,把头靠在了那虚幻的胸膛:“明天,小顾的书塾放假么?” “怎么?想溜到哪儿玩?” “救人。”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勾惹起青鸢眸底一抹黯然。 桓夜不明所以被禁在咫尺崖,必然不是他所愿。就算不明是怎么回事,她也要亲口问个明白,他是不是就这样,退出她的视线里。 “好。睡个好觉,明儿夫子叫你。”顾雲川从容一笑,抱着青鸢的指尖不自觉紧了紧。 二人回了书塾后,青鸢自然百般不愿的被督导着抄写《白氏六帖》,弄到子时才安歇。临了还念叨着顾雲川早些用三生石恢复躯体。 顾雲川自然彻夜点灯,遍翻古籍,好不容易找到了法子熄灯,没想到青鸢念着早些去救桓夜。凌晨就把顾雲川拉了起来,就回忆着钱武莲等人去的路线,往咫尺崖某处去了。 一路上,也没见得咫尺崖主人风引露面,沿途也没有阵法机关,青鸢还一路背诵着所学咒语,把莫邪剑握在手心都不敢放下。总之,在进入正地儿之前,一切都顺利得稀奇。 可等青鸢来到正地儿的时候,还是不禁愣了愣:“这就是桓夜被禁的地方?” 出现在青鸢面前的,仅仅是一幢花楼。 一幢和大魏乐坊青楼无所差别的花楼。而在头顶的梨木牌匾上,则是斗大的三字:“花间楼”。 “越是看上去寻常的地儿,越是机关重重。鸢鸢,不要离开我身边。”顾雲川警戒的微眯眼,正要回头把青鸢拉到自己身边。却发现青鸢愣在原地。 “鸢鸢?” “花间,居然是花间楼……”青鸢的身子抖了抖,脑子里一划而过很多猜测,让她都不敢回想,自己在大魏是如何对待的花间楼。 “怕了?跟着我。”兀地,顾雲川一把拉过青鸢的手。也不问青鸢为何愣住,只是用手心的温度告诉青鸢,在她身边。 青鸢唇角一勾,装作握紧了那虚幻掌心,二人推门往花间楼进去。 忽地,四下笙箫骤起,有歌姬的吟唱如水飘来。青鸢放眼寻去,却只是听见了咯咯的笑声,丝毫不见人影。 青鸢兀地有些头皮发麻。可就是这一凝滞,便听得耳边嘶哑的男声“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二人只觉得眼前一花,蓦地,一条幻影猛地扑来掐住了青鸢的脖子,冰凉的指尖让女子瞬间小脸发紫。 危机之间,一道剑光闪过,幻影倏忽消散。顾雲川一手执着莫邪剑,一手担忧的抚了抚青鸢头顶:“鸢鸢,此乃生魂,来去无踪,小心。” 青鸢猛地咳嗽了几声才缓过来,她接过莫邪剑,陡然间浑身一颤。 密密麻麻的生魂,身子虚幻的男子,从四面八方涌过来,黑压压像潮水般向二人碾压过来。 “鸢鸢自己小心。”顾雲川运起几张符箓,当先冲了过去。 青鸢则紧紧握住了莫邪剑,眼见得一波生魂从地底涌出,欲来抱住她的脚,她兀地运起轻功,腾空一丈,在空中轻盈的打了个转儿翻身朝下,莫邪剑如电如雷地斩杀过去。 莫邪乃上古名剑,斩妖除魔。那生魂碰到剑影自然消散无踪。可这放佛激怒了更多的生魂,蝗虫般的幻影疯狂的涌了过来。 第252章 曼珠剑 青鸢步罡踏斗,剑影翻飞。一个斜刺杀掉偷袭的生魂,又莲足轻点剑尖跃身而上,剑刃横扫数十只生魂。 可是下一秒,生魂从空中幻化而出,和下方的生魂形成合力夹击攻来。青鸢眉梢一挑,莫邪倏忽刺入一旁的花楼柱子,旋即莲足一顶剑柄,倩影轻盈地横飞出三丈。 待得上下两波生魂汇合之时,她猛地反身抽出莫邪,剑化十影,一道道浪潮般的剑圈儿打着旋儿,向生魂刺过去。 可是青鸢发现,这生魂如何打也没少一只。消散了的不一会儿又重新凝出来,简直无穷无尽。顾雲川没了人影,她稍一思量,数千只生魂又将她围了个水泄不通。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生魂们开始低低吟唱,嘶哑难听的声音格外瘆得慌。 青鸢忽地脑门生痛,那一个个音符放佛是一柄柄利剑,刺得她头痛欲裂天晕地转,渐渐的连视线都看不大清楚。 生魂们见女子剑招凝滞,疯狂的化为一道旋风涌了过来。那道倩影瞬间就被黑潮淹没。 …… “鸢鸢?”温柔的男声在耳畔响起。 “顾雲川?”青鸢睁开眼,却没发现顾雲川的身影。自己躺在一片虚空里,四下空空荡荡。 “鸢鸢,我在以神念与你对话。我遇到了个大头,无法赶过来护你。”顾雲川的声音有一分苍白,“鸢鸢如何了?” 青鸢摸了摸自己像光团般晃悠悠的身子:“小顾,难道我死了?我本来可以打的,可是生魂唱什么歌,一唱我就头痛,后来,就没意识了……” “鸢鸢,你不会死的,”顾雲川滞了会儿,声音有些嘶哑,“生死薄上无尔名,你不会死的。因为那个人……” “什么?不死,那我不得活成千年老妖。”青鸢一笑,只当顾雲川为了缓解她的害怕开些玩笑。 顾雲川似乎叹了口气:“罢了,现在不说这些。时间紧迫,夫子来教你如何使驭曼珠沙华。” 青鸢一喜。曼珠沙华只是在空桑山八大家议会的时候用过,后来就没再出来过,自己身上的痕迹还在,却再也没了动静。一听顾雲川可以教她如何使用,自然欢喜不已:“小顾,学生敬受教!” 顾雲川的声音笑了笑:“鸢鸢以为,曼珠沙华是怎么用的?” “花朵刺出去,像剑一样杀人。”青鸢回想着那日空桑神殿中的情景。 “万器无形,但杀意有形。鸢鸢可记好了?” “记好了。然后呢?” “你是曼珠沙华的主,是他们的王,可记好了?” “记好了……然后呢?” 可是青鸢没有等到回答,便觉得眼前一花,再一瞧,自己又回到了花间楼。自己躺在地上,周边黑压压的生魂堪堪杀到她身前一寸。 电光火石间,青鸢以莫邪猛地挑开生魂,翻身而起伫立在十步之外。 眼见得生魂又拥过来,她瞧了瞧手中莫邪剑,眼眸忽地一亮。 万器无形,但杀意有形。但凭心中杀意所至,则器化我心,为我之手。 黑压压的生魂以为女子再无招数,兴奋地叫嚣着又要将那倩影淹没。忽地,一声朗喝震彻响起:“曼珠沙华,听吾号令!“ 顿时,密密麻麻的曼珠沙华在花间楼中涌现,一朵朵接连绽开,宛如血海般覆没了方圆百里的虚空。 那血色花朵之中,一抹倩影傲然伫立,浑身英气逼人,一双眸子却是慢慢变为了血红。 生魂们吓得连连退散,不论那女子还是那花朵,都让它们感到一种臣服的惧怕。 青鸢缓缓把莫邪剑收入剑鞘,右手二指并剑,指着面前花海威严一喝:“曼珠血剑!” 第253章 曼珠剑 宛如接到王者的圣令,曼珠沙华的花海一阵摇曳,旋即无数花朵腾空而起,在半空中凝为了一柄血红色的长剑。 “斩!”青鸢翻身一跃,握住长剑,一把杀进生魂群中。剑影过处,嫣红剑意迸发十丈,如血色光翼,如燃烧着火焰的杀意,令那生魂节节退散。 可是兀地,生魂们也发现了长剑诡异。放弃了直接攻击青鸢,而是一窝蜂涌上来围住了曼珠血剑,剑身的红光暗淡下去,眼瞧着剑柄开始出现裂痕。 青鸢冷冷一笑,兀地放开了手,右手又指向花海:“剑!” 曼珠沙华们丝毫不敢犹豫,一把血红长剑再次凝出,自动飞到了青鸢指尖。 女子手执血剑,再次杀了出去。无论生魂们如何攻击血剑,可是血剑也是在虚空中一柄柄不断凝出,一来二去,生魂们渐渐的生起了惧意。 青鸢眉梢一挑。 她此行必要救出桓夜,不然这样大闹一番,被风引发现了可就吃不了兜着走。 她直觉感到,桓夜似乎是陷入了一个局,而且,不是一个善局。 她还等着他回去给她做荷芽鸡菘卷儿,她不允许他就这样,不辞而别。 青鸢的双眸愈发血红,她向着花海伸出双手,宛如王者下令般冷喝道:“万剑相汇,恭请龙君!” 兀地,一柄柄花瓣血剑在半空中依次凝结而出,百把,千把,万把……,剑意放佛凝成实质,充斥了整个花间楼。 万把血剑既成,又倏忽聚拢相汇,化为一条以剑为身的巨龙,摇头摆尾霸气逼人,衬得那群生魂都如蝼蚁般。 “斩!”青鸢脑海一闪而过桓夜的言笑,冷声大喝。 那百丈的血剑长龙一声长鸣,倏忽携带着万千威压,向着生魂冲杀过去。整个花间楼都在颤抖,生魂们毫无抵抗之力,片刻之间就消散无踪。 血剑巨龙得意的向青鸢摆了摆尾巴,瞬时重新化为花瓣漫天洒落。 生魂退却,花间楼恢复了平静,只有那伫立在花海中的女子,落入旁人的瞳仁中起了些些波澜。 暗处,风引一袭红衣妖娆无双,他身旁是名玉衫女子,容颜如明月绝美高贵,竟然是轩辕簌。 二人身后则是李夭颜,她恭敬的瞧着身前的二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风引,瞧瞧,都会使驭你家的花儿了。”轩辕簌似笑非笑的瞥了眼风引。 “不是很美么?”风引回想着起初那花海中傲然清冷的女子,眸色些些深了深。 轩辕簌眉梢一挑,噙笑道:“风引公子可别像我家大神医一样,被迷晕了脑袋。王气一破,我家大神医代那人受过,如今都还被困在地宫受罚。” 风引朗盛一笑,桃花目盈盈:“轩辕仙子倒是言重了。那日于水榭中,我就察觉到她二人偷听,是故将二人引到这花间楼。没想到,连我家夭颜的生魂都奈何不得。” 这后半句话惹得李夭颜脸色陡变,慌忙跪下磕头道:“主上息怒!青鸢使驭的可是您的花儿——曼珠沙华,生魂也是冥界臣民,自然不敢抵抗。” 轩辕簌看向那血红花海,咯咯巧笑:“风引公子莫不是将自家养的花儿送给了青鸢?” 风引抬脚向花海走去,悠悠道:“送,又有何妨?” 轩辕簌正想回答,又见得风引微侧过头,邪魅一笑:“不过,把她引到花间楼,也是本公子决意‘要了她’。” 红衣俊影悄无声息的向场中去了,原地的轩辕簌状若无奈的对李夭颜道:“瞧瞧你家主上,那人一日日解封,其是能允他要了她的?” 李夭颜幽幽一叹:“我家主上迷了眼,你的主上——那姬大神医岂不是早就迷了个万劫不复?” 第254章 曼珠剑 轩辕簌一怔,旋即美目里升腾起了大片大片的阴郁,吓得她身后的李夭颜忙噤口不言。 这厢,生魂退却,青鸢松了口气,心念神动间,四下的曼珠沙华渐渐消散。她的双眸也恢复了正常的颜色。 可在她看到场中不知何时出现的风引,瞳仁还是不由缩了缩。 “风引公子。”瞬息之间,青鸢就恢复了如昔笑意,俯身一福道。她不能确定桓夜的事和风引有无直接干系,虽然风引也算她半个友人。但那边毕竟是桓夜,若是他的事是风引造成,则她会毫不犹豫杀了风引。 “阿倾仙子。”风引谦谦一揖,没有多余话,似乎是了然的等着青鸢发问。 青鸢深吸了口气,风引给她的印象,一直是谦谦君子。可这“谦谦”一旦过了度,就让她觉得可怕。 “敢问公子可识桓夜?”青鸢镇定下来,眸底划过一抹寒光。 “识。”风引从容一笑。 “听闻桓夜困在花间,似乎出了点事。可否请公子让他出来,我与他说几句话。” “这个,恐是不行的。那几个世子在做法,怕是不许打扰。” “先是被困,又是做法,敢问公子,桓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些对桓夜是好是坏?”青鸢握住莫邪剑的指尖已经开始发白。 “不算好也不算坏。不过是他自愿选择的。”风引的笑丝毫未有异样。 “我为何信你?风引,我警告你,我不允许桓夜出一点差池。则不论你我交情如何,”青鸢压抑住心底滔天而起的杀意,冷声道,“我必杀君!” 最后一句话冷冷落下,旋即,莫邪剑宛如闪电般飞刺了过来。 没想到转瞬之间,莫邪剑就放佛陷入了泥潭里,凝在半空中动弹不得。 青鸢大急。却觉得眼前一花,红衣男子魅惑般的话语在耳畔响起。 “你就这么想要了我?那,如果我也这么,想要了你呢?” 男子的话低沉如夜色中流淌的笙箫,透露出致命的魅惑。 青鸢顿时觉得意识一晃,自己浑身兀地失去了知觉,耳畔一遍遍像梦里回响着那句话“我想,要了你。” 青鸢眼皮猛跳,心下一寸寸发凉。 她所有的神识、知觉都在可怖的逃离她的躯体,她没有看清风引是如何出手的,只是那妖娆的一句话,就放佛是地狱的冥钟。 “……风引,放了桓夜……”青鸢咬了口舌尖,以满嘴血腥迫使自己保留神志。 可她的视线越来越模糊,耳畔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她突然,对桓夜好愧疚。 他一直都是护着她的,如今他似乎出了事,自己却连真相都没弄清楚。 只见得那一袭红衣妖娆蹲下身,风引似乎爱怜地抚着她的脸颊:“是本公子的,他也夺不走。本公子如今收回,他也奈何不得。” 这是青鸢听明的最后一句话,在最后一缕神识离体而去的时候,她忽的瞥到有一线银光破空而来。 旋即风引腾空退后三丈,似笑非笑的看向身前堪堪躲过的银龙戟:“王气?” 倏忽之间,所有的意识知觉重回青鸢体内。她连忙坐起来,惊诧的瞧着场中出现的男子:“黄徵?” 来人正是黄徵。他一袭鎏银螭龙腾云细鳞甲,收回银龙戟后,他对青鸢一笑:“王业殿一别,姑娘还记得本将军,真是荣幸。” “听闻那王业殿破后,王气三分,一分在李魏,一分在赵家,一分就在黄氏。你原来也是棋局中人。”风引玩味地打量着黄徵,神色从容如昔。 黄徵扶了青鸢在隐蔽处歇息,这才仗戟看向风引:“且不论公子是如何来头。王气一破,诸侯林立。我黄徵身为一方‘诸侯’,身上王气加持,只怕公子也要退避一番。” 第255章 黄家将 风引点点头:“王气至尊。怪不得,一柄普通的银龙戟带了王气,连本公子都要退几步。” 青鸢在暗处听得心惊。原来一统的王气破后,就自然加持于各“诸侯”,这黄徵,那赵宛曜都是帝王备选。 “不过,什么帝王,百年都是一场空。”风引冷冷的眉梢一挑,“本公子又何须怕这些讲究?” 兀地,风引眸色一闪,场中忽地幻化出九个铜钟,叮铃铃左右摇摆。 黄徵和青鸢同时心神一颤。只因为这铜钟的声音砸得他们心神恍惚,放佛随着钟声,他们的意识都开始模糊,浑身如溺水般失去力气。 而那一袭红衣妖娆的男子,眉头中心的曼珠沙华印记似乎活了般摇曳起来,他薄唇轻启:“阳世苦,纷纭事,百年后,尽成灰,今归来,昔归去……” 男子的低吟带了镜花水月般的不真实,放佛让人陷入一个梦境,睡去了后就再也不醒来。 青鸢的视线逐渐模糊之时,耳畔忽听得一声朗喝:“什么神神怪怪!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杰,又有何惧哉!” 顿时,青鸢身旁的黄徵猛地抄起银龙戟向风引刺去,银龙戟上迸发出两道光芒幻化的金龙,宛如百丈双翼,气势汹汹的当头斩下。 “说了,本公子不惧王气……”风引淡淡一笑,可是他的话头瞬时愣住。 那携带着两条金龙的银龙戟斩下,刷的刺破了风引的红衣,男子的臂膀顿时渗出了鲜血。 “若一日为帝王,死又何妨!”黄徵仗戟傲立,浑身霸道非常。 风引瞧着自己的伤口,眸色闪了闪:“竟然同时身具将气与王气。有趣有趣!” 不待黄徵回答,风引朗声一笑,捏了个诀,伤痕顷刻恢复如初。他似笑非笑的瞧了青鸢一眼:“你信么?或许这天下,真的要易主了。” 诸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再一瞧,那红衣身影就飘忽远去,只在风中留下一句话“花儿送给你,青鸢。” 青鸢一愣。瞬间想起来那些曼珠沙华,第二反应便是风引早就识破她是青鸢。且不论此,什么冥府花儿送给她,说得像是他是养花人似的。 正在思量间,黄徵的声音传来:“你是天赐青云彩鸢,青鸢?” 青鸢眉梢一挑,看向他道:“人人皆道我是不祥妖女,黄将军以为如何?” 黄徵朗声大笑,抚着银龙戟道:“昆仑仙宫赐李家为帝,我如今揭竿而起,本就是反了一宫一阁一轩楼。他们说的妖女,我偏要结交,偏要引而为友!” “黄将军,倒是乱世真英雄。”青鸢叹了口气,眸底有分敬佩。可是心里却如何都高兴不起来。 如果一定要说九州帝王向着谁,她铁定是选李辰焰的。这其中固然是私交的缘故,她总是认为,李辰焰应当是有作明君的能力,只是不知为何战火一起,就沉迷道家为了昏君。 似乎是瞧出了青鸢所想,黄徵试探道:“青鸢姑娘也是天赐青云彩鸢,敢问姑娘以为,这九鼎几重?天下谁主?” “九鼎重不可堪,天下黎民白骨。” 青鸢简单的一句话。一是言帝王难当,而是不论谁为帝王,总是百姓受苦。如此巧妙的回答问题,避开了话中锋芒,令黄徵不禁眼眸一亮。 “不愧是天赐青云彩鸢。青鸢姑娘,若是有朝一日,我真的取了这天下,”黄徵凝视着青鸢,眸底有分异彩闪烁,“你可愿入主后宫?” “没兴趣。”青鸢冷冷答道,抬脚便走。 没想到她刚一转身,便感到身后云气翻涌,两条将气和王气凝成的五爪金龙呼啸着向她涌来。 “黄徵,你这是作甚!”青鸢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的取出莫邪剑抵挡。 第256章 黄家将 可都能伤了风引的将气王气岂是虚的,莫邪剑不过三招,就被五爪金龙的龙尾缠住,动弹不得。青鸢立马去掏怀中符箓,可符箓刚一拿出,那条王气凝成的巨龙冲着符箓一怒号,符箓顷刻碎裂。 正是王者一怒,万物俯首。 “青鸢姑娘,在下对你很有兴趣。一个为天所弃的青云彩鸢,一个掌握大魏道上的二主。若你是男子,在下一定杀了你,好在你是女子,在下只想把你带回我黄家营地。”黄徵负手向青鸢走来,一边指示着巨龙将青鸢箍住。 王气之尊,将气之威。 压迫得青鸢动弹不得。一条巨龙缠住她的莫邪,一条将她整个身子裹住,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 “黄徵,我还以为你是真英雄,没想到也是卑鄙小人。”青鸢冷笑道,一边暗暗沟通曼珠沙华。 “得天下者,谁不卑鄙?”黄徵挑眉一笑,忽地,他的瞳孔缩了缩。 场中再次涌现出大朵大朵的曼珠沙华,像嫣红的血海样充斥了整个空间。而那被巨龙箍住的女子,双眸渐渐变为了血红。 “黄徵,别忘了,现在天下的帝王,还是李辰焰!”青鸢猛地一声清喝,顿时,满空曼珠沙华化为千万柄小剑,齐刷刷地向黄徵刺来。 “那又如何,一个沉迷道教三月不朝的昏君,哪里当得起这天下主……”黄徵恢复了镇定,指尖一动,又是数条王气幻化的五爪金龙咆哮而出,摇头摆尾顷刻击退了四下花剑。 “青鸢姑娘还是别反抗。在下只是想请你去黄家营地一番,并不想伤了你。”黄徵一边击退曼珠沙华,一边无奈劝道。 “没空!”青鸢怒目喝到,正想使驭曼珠沙华,忽地觉得心口一疼,磅礴的威压将她整个人死死锁定。 “青鸢姑娘,王气至尊,若是被违逆了,自然要发怒。这可是我阻挡不了的。得罪。”黄徵不忍的叹了口气。 顿时,愈发汹涌的王气从五爪金龙身上迸发出来,携带着千钧威压向青鸢砸去。 青鸢只觉得恍若有无形的大手将她脖子掐住,只能无条件的臣服于这帝王之威。她眼前开始一阵阵恍惚,倏忽控制不住曼珠沙华,满空的花儿消散。她只能眼睁睁瞧着那五爪金龙一个巨力像她打来…… 可是最终,什么也没有发生。 …… 青鸢灵台一明,身上的压制瞬间消散,耳畔响起温柔的男声:“鸢鸢,怎么样了?” 青鸢回眸,瞧着男子如星眼眸,装作一拳打在他虚幻的身子上:“小顾,你居然不来救我,小顾你居然这么晚才来……” 顾雲川任由那小手“打”着自己,一边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脑门:“傻瓜,我在那边陷入了李夭颜的幻境,好不容易才出来。这不,刚好也没晚一步。” “哼,我被什么王气将气打得晕乎,你还说没晚一步。”青鸢噘着嘴嗔怪,不住揉着发酸的鼻尖。 二人这边一来一去,那边被忽略的黄徵倒是诧异道:“你是魂魄之体?不对不对,只是一缕魂魄……怎么会如此轻松就破了王气将气?” 顾雲川顺势拉着青鸢的小手,将她护在身后,一边抬眸瞧向黄徵:“你无需知道缘由,倒是你欺负我家鸢鸢,得给我一个理由。” 一贯清雅的男子忽地带了摄人的霸道,黄徵不由一愣:“你,到底是何人?我也无意伤了青鸢姑娘,只是想请她去我黄家营地。” 顾雲川冷冷一挑眉:“我是何人,你还没资格问。只是这笔账,本公子先和你算算。” 诸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顿时,黄徵身前的空气泛起一阵涟漪,一道黑缝兀地向黄徵脖颈刮来。 “啊——”黄徵不禁一声惨叫。 第257章 黄家将 他的脖颈上一道血痕凛凛,可偏偏只是划破了皮肉,并没有伤到血脉,警告之意无穷。 那道黑缝瞬时消散,周围又恢复了平静。一招,仅仅一招,就突破了黄徵的护体王气。 “不,这是……空间裂缝,你竟然能直接使驭空间裂缝……怪不得,我有王气与将气加持,都被伤了脖颈……”黄徵惊恐的退后两步,看向顾雲川的眼已满是畏惧。 空间裂缝,不用任何咒语法器就随手使驭出空间之术,这等道行,已经不是他可以想象的层次。 青鸢装作一把拉住顾雲川的衣角,宛如小孩子般抬眸道:“小顾好厉害!这些道法可未曾教过鸢鸢!” 顾雲川低头看向青鸢,眸底又恢复了明亮的温柔,他点了点青鸢额头:“要叫夫子。等你何时把那些符箓口诀背好了,再教你这等高深道法。” 二人丝毫没将黄徵放在眼里,可黄徵也不敢有丝毫不满。他来不及处理颈上的伤口,恭敬地对顾雲川一揖:“在下黄徵,乃是王气三分之人。见过前辈。今日冒犯青鸢姑娘,还请前辈恕罪。” 青鸢从顾雲川身后探了个脑袋出来,瞧着毕恭毕敬的黄徵。他也却是个豪杰人物,今日之事,也没有实质伤到她。 想到这儿,青鸢勾了勾唇角:“罢了罢了,黄徵,以后都不得再逼我去你们黄家军。你今儿也从风引手中救我一命,咱们互不亏欠。” 黄徵深深的看了青鸢一眼,道:“不愧是天赐青云彩鸢。或许有朝一日,你我或大明宫对峙。告辞。” 言罢,黄徵挑起银龙戟消失在花间楼门口,原地只剩下了青鸢和顾雲川二人。 “小顾小顾,”青鸢眼波一转,换上了副小女儿般的娇态,“那个法术瞧着厉害,什么时候可得教我?” “把符箓口诀都在我跟前背熟了。”顾雲川拂袖而去。 “不要不要……哪些口诀最难背了,我现在才回五句……不然,什么空间之术,你教我一句,一句就成?”青鸢忙追上去。 “把符箓口诀都在我跟前背熟了……没得商量。” “小顾……要不半句,你教我半句?不要让我背书……” “……要叫夫子……” “那,我们什么时候又来救桓夜?” “按兵不动。我查看过此地,并没有强行用阵的痕迹。所以这一切怕是他自愿的。” 青鸢眸色一暗。若是桓夜自愿,她确实也就不好干涉,只是相伴十余年的男子,竟然第一次让她觉得陌生。 他为自己隐瞒起了一片美好幻梦,可这般的幻梦,更让青鸢觉得担忧可怖。 放佛,是一碰就碎的瓷器。 她决然想不到,这个念头将在若干年后应验。所谓一语成谶,就那么,形同陌路,咫尺天涯。 咫尺崖花间楼的****就这么平息。事后青鸢依然住在书塾,被顾雲川念叨着被发诀。风引也是一脸从容,放佛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 之后青鸢也暗中再探花间楼,也没有遇到什么生魂,当然,却是也没有看到强行用阵的痕迹。桓夜自然还是杳无踪迹,她问过风引,风引只说一切按照他的意思。青鸢也就不好再责问他。 在这一片焦虑中,深秋来了,桂花的香气愈发浓郁,咫尺崖蒹葭凝霜。 西界一处普通的坊市。户盈罗绮,市列珠玑,修道者叫卖着各式稀奇东西,不时有凌空飞度的道士穿过。 青鸢稀奇的瞧着这一切,她在大魏常逛坊市,但这西界的坊市多了修道的气息,果然稀奇不少。 而她身边则是一袭素衫的顾雲川,男子凝神瞧着各处铺子,似乎是在找着什么东西。 “小顾小顾,那个桂花豆腐做得不错,我们买一份罢……”青鸢拉着顾雲川虚幻的衣角,像孩子般的祈求道。 第258章 祈愿队 顾雲川轻柔的将她的手拿开,道:“忘了我们是来买什么了么?” 青鸢瞧着空落落的手,有片刻黯然:“小顾在人前总是这样,连拉你的衣角也不许。是怕或许在坊市碰见师娘,师娘不开心么?可是小顾,你等了她那么久,她都不来找你,你等的都青丝作雪了……” 顾雲川身子一颤,眸底有些夜色翻涌。他默默的独自往前走了几步,方才回头轻道:“不许乱想。要敬你师娘。” 青鸢瘪了瘪嘴,心里像堵了块什么。 自从二人相遇,她恢复了部分前生记忆。便知道顾雲川一直在等待一个女子,可是结果如何是否等到,她也记不起来。 可是她确定的是,她不愿那女子再出现。 见得青鸢伫立在原地,顾雲川叹了口气,上前去抚了抚她的脑袋:“可是忘了为师带你下山来买什么?可不许说是桂花豆腐。” 青鸢似乎想起了什么,绽放出一抹笑意:“买空心石。和桓夜说话。” 顾雲川点点头,指着一处铺子道:“为师昨晚瞧过古书,以空心石为基础,加持几个阵法,就可与指定的人神念交流。这样,你有什么疑问都可以直接问桓夜了。” “小顾最好了!”青鸢亮晶晶的眸子如两颗宝石,惹得顾雲川眸色深了深。 自桓夜被禁在花间楼,青鸢就赖在咫尺崖不走。知晓桓夜是自愿,她虽不明就里,也是日日愁容满面思前想后。他也是看不得她日日皱眉的样子,这才找出个法子,让青鸢直接向桓夜问话。 二人在铺子里买了空心石,石头晶莹剔透,中心隐约有云絮状的斑痕,瞧着倒是好看。 青鸢拿在手里把玩,心下欢喜,没想到身子被谁猛地一撞,旋即一股人潮汹涌着向她挤来。 “就是那群人!居然还有脸来西界!”“走,过去看看!”人群中议论纷纷,朝着一个方向涌过去。 青鸢被挤得东倒西歪,忽地脚跟一稳,自己周身淡淡的亮起了光晕。原来顾雲川张开了护体结界,不放心的瞧了她一眼:“跟在我身边,别乱跑,别跟丢了……” “知道了,小顾真啰嗦……”青鸢瘪了瘪嘴。她也无心瞧热闹,正要随着顾雲川回去。却猛地听到了一个女声:“吾皇李氏乃是天命授定……尔等是要不敬于天么!” 吾皇,便是大魏皇帝李辰焰。 感到此事和李辰焰有关,青鸢便耐不住了性子。不管顾雲川阻拦,一把推开人群往前跑了过去。 坊市的一片空地上,一队衣着华贵的人,有道士有官吏,手执各种旌旗、宝物、檄文等。当先的一名女子云鬟高耸,英气利落,此刻脸色却有些苍白。 四周的修道者纷纷围过来,脸色不善的盯着女子叱道:“好好的天赐龙游雪川,不去攻打突厥,不去镇压乱民,却领了人千里赴昆仑请愿!真是昏庸!” “昏庸!是昏君的狗臣子!打他们!”顿时,各种恶毒的咒骂、冰冷的目光齐齐向女子袭来。 人群中的青鸢倒是心里咯噔一下。天赐龙游雪川,女子当是八大世家之王家世子,王游雪。听闻此女乃是巾帼英雄,领兵打仗不输须眉。 第259章 祈愿队 这当口,又是一名道士手执拂尘就往王游雪打去:“既然是仙封世子,就该当先士卒为国效力。如今下界战火纷飞,尔等却来参加招贤台论政!给老夫滚出去!” 王游雪躲避着,奋力争辩道:“上招贤台论政,拜请三清高人保佑李魏……此是圣旨……有吾皇檄文在此……” 没想到这句话引得道士们愈发愤慨,冷笑道:“听闻现在的皇帝三月不朝,整日和道士混在一起。如今乱民反魏,他也不去布军打仗,却将希望都寄托在神神仙仙上面。这般的皇帝,三清不佑也罢!” 空桑山,乃是八大家集会所在,也就自然的成为了西界讨论下界政事之地。 空桑山上招贤台。每隔一段时间,当大魏有重大变故发生,诸三清高人便会聚在那儿聊聊看法,辩辩对错。 “昏君,李魏昏君!”各式桃木剑符箓法器向请愿的队伍砸过来。 “上空桑山招贤台论证乃是圣意……有圣旨为证……”王游雪慌忙拿出一卷黄绫圣旨,没想到一个桃木剑劈来,就将圣旨劈为了两半。 愈来愈多的道士聚拢过来,怒斥着“李魏昏君”,踢打着祈愿队的人,毕竟这是昆仑西界,高人太多。王游雪浑身伤痕累累,可却不敢怎么抵抗,只能狼狈的被御林军护着躲避。 瞧着曾经骄矜高贵的天赐龙游雪川,竟然在西界被道士欺负成这模样。青鸢也看不下去了,况且,王游雪千里来昆仑,也是李辰焰的意思。 “小顾小顾,救他们。”青鸢乞求的望向了顾雲川。 “一群昏君的狗臣子,救也无用。”顾雲川的脸色并不是很好看。 “什么昏君!如今他仍然是九州的皇,小顾什么时候和那些臭道士一般做派!”青鸢气得一瘪嘴,清喝道。 顾雲川低头瞧着女子气得红扑扑的小脸,叹了口气:“也罢。就看在鸢鸢的面上,救他们一命。” 这厢,祈愿队伍已经被打得七零八落,王游雪更是倒在地上,被一群道士拿脚踹着,绯色绣银芍药百花红罗裙已满是污垢,如云青丝不知被谁还削去了一截。 忽地,所有人的法器、符箓、桃木剑兀地腾空而起,悬浮在半空。 无论使什么法子去拿,法器符箓都有灵性般躲过,就是堪堪浮在半空不下来。 诸人都愣愣的抬头瞧着这一变故,浑身都不敢动弹。高人,定然是来了高人。 瞬间隔断所有人和法器的心神联系,再如同戏弄般令法器高悬,警告诸人住手的意思无遗。 “敢问是哪位前辈莅临?晚辈崂山派蕴仁子……”一个白胡子老道试探的行了一礼,小眼睛咕噜噜转着四下寻找。 可是,没有任何回答传来,反倒是那些法器符箓打了个掉头,猛地往远处飞出去,趁着诸人发怔的当儿,倏忽就没了影。 “哎呀呀!我的千年桃木剑!”“我的符箓,还是上界仙人府得的符箓!” 所有人都管不得那“前辈”如何,只是眼急了飞走的自家宝贝,各自运起轻功身法,一股囊朝着法器追去了。 喧哗无比的大街顿时寂静无比。空荡荡的街坊,只有满地呻吟的祈愿队提醒着方才这里的变故。 “你没事吧?”青鸢忙跑过去扶起王游雪,关切的问道。 第260章 祈愿队 王游雪怔怔的瞧着青鸢,浑身伤痕的她发髻凌乱,蓬头垢面,完全像是坊间一乞儿。 “你……你是青鸢?”王游雪看清了青鸢容貌后,浑身不可置信的一抖。 曾经整个大魏都以为妖女该死的天赐青云彩鸢,在西界貌似活得也不错,而自己这天意选中的王家世子,却被欺凌到这般地步。 “是。吾名青鸢。”青鸢淡淡应道。现在的自己,丝毫不惧王游雪,她早已不是任人羞辱的妖女了。 王游雪眸底的一抹厌恶渐渐消散。自信,只有绝对自信的人,才能这么淡然的报上名号。 她又望向顾雲川,在微微惊艳男子的容貌后,伏地拜倒:“可是这位前辈救了我等?前辈暗中做法,引得那一干道士离去,游雪不甚感激。” 顾雲川不动声色的挡在了青鸢和王游雪中间:“倒是能瞧出来,你的道行也不错。方才为何不反抗?” 王游雪凄凉一笑:“天意授李氏为帝。如今诸侯林立,游雪便是奉了圣旨来请求昆仑庇护吾皇,这些道士都是三清门人,游雪若是反抗他们,不就是违抗了这天意?那一宫一阁一轩楼只怕更会舍弃李魏了。” “那李家皇帝,如今,确实昏庸。”顾雲川淡淡应道。 “是…吾皇最近是有些行为失仪,但他也有无奈……青鸢,青鸢你懂的是不是?皇上…也是个可怜人…”王游雪竟然噗通一声跪倒,满眼都是泪光。 青鸢深深吸了口气,想起那双帝王之尊也偎不暖的眸子,心里似一块块失落的暗痛。 她上前扶起王游雪,为她整理好衣衫发髻,动作轻柔仿佛是对待多年的好友。 “小顾,暂时收留她们一阵罢,不然那些道士寻回来又要闹。”青鸢看向顾雲川,清透的眸色竟无一丝商量的余地。 顾雲川瞧着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祈愿队伍,拂袖而去:“以凡人身躯,千里迢迢赴昆仑,也是辛苦。” 王游雪诸人愣愣的瞧着顾雲川的背影,在原地不知所措。 青鸢却扑哧一笑,向王游雪伸出一只手:“小顾允了…走罢!回咫尺崖。” 王游雪瞧着向自己伸出的手,脸色几变。曾经是她试图杀之而后快的妖女,如今却是救自己一命的恩人。 “谢…谢…”王游雪终于伸出手去,露出了一抹笑意。 天下倾覆,九州纷纭,恩怨从今难说,不如一笑中。 咫尺崖的书墅。 顾雲川收拾出了几间厢房,把祈愿队诸人都安排了进去,又接连使了些道法为几人疗伤。一番折腾之下,诸人对这位“前辈高人”愈发敬畏。王游雪更是连带着对青鸢都持晚辈之礼。 这日入夜。秋风穿庭过,竹影扶疏。 庭院中,青鸢坐在石桌上,摆弄着空心石,指尖已经被秋夜冻得冰凉。 坐在她对面的顾雲川抚了抚青鸢头顶:“还没有想好和桓夜说什么?” 青鸢颞颥着唇,却没有说出什么来,只是低头瞧着空心石,眼眶已经湿了。 “你们陪伴十一年,这是他第一次这么久的离开你。”顾雲川捏了个诀,道法幻化的小火炉便在场中燃起,驱散着秋夜的凉意。 第261章 解恩怨 “是啊,桓夜第一次离开我这么久。”青鸢做梦般的呢喃,她瞧了瞧手中空心石,终于缓缓的凑了前去。 又是半晌的凝滞。 她想问桓夜发生了什么事,是否安好,她想问桓夜是谁,想问他为什么一次次想杀了她。她还想问他还会不会做荷芽鸡菘卷儿,他是否还记得“若此身尚在,定追随小姐”的话。 她有太多的事想问他。 可是最终,她只是对着空心石,轻声呢喃:“桓夜,崤山的秋意已浓,却是无人会酿桂花酒了。” 话语刚落,空心石就从女子指尖砰然坠地,摔了个粉粹。 旋即,一滴泪就从女子睫毛上滚落。 顾雲川默默的起身离去,在不曾有过他的十一年,他没有任何发言权。 他只是接连用了几个发诀,让那小火炉烧得旺些,不要冷了他的鸢鸢。 庭院里又只剩下一名女子,和满地空心石碎片滚动的窸窣声。 这当口,忽的一个女声传来:“既然担忧他,为他祈福可好?” 青鸢抬眸,见得是王游雪,手里拿着张符箓,一袭红裙浓烈得有些凄凉。 “我会祈福,一起可好?”王游雪走过来,噙着善意的浅笑把符箓递给青鸢。 “好啊。”青鸢恍恍惚惚的一笑。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是脑门心底都空落落的。 她不知道桓夜会不会来见他,她似乎是怕见他,怕自己知道那些真相,可是她又是那么想见到他,等待的每一秒都要逼得她发疯。 王游雪瞧着青鸢苍白的脸色,也没有多问。只是把她带到院子角落,那儿画了一个阵法,流转着幽幽金光。 “我从小啊,就跟着师尊学道了。可是我就是喜欢舞刀弄枪,一旦说要背口诀使符箓,我就跑到房梁上躲起来。”王游雪在阵法前跪下来,金光映照在她脸上有些不真实,“可他们说我是仙封世子,必须要学习道法。” 青鸢也在阵法前跪下来,她惊诧的瞧着身旁曾经英气磊落的女子,此刻却是满脸小女儿般的温柔。 不再是妖女世子,只是两个故交好友,一个低声轻诉陈年往事,一个静静聆听眼眸含笑。 “然后呢?你自己到哪儿学的好武艺?”青鸢兀地绽放出嫣然笑意。 “后来,我遇到了一个男子,他武艺不错,我就拜了师,可几年后被我家人发现,他就不知所踪…我以为是家里的道士把他害了…我整晚整晚的使用禁忌的搜魂大阵找他,生生折了五十年的阳寿…”王游雪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 “只是为了找个不知生死的人,就折了半生阳寿?”青鸢微微一骇,可是心底却升腾起了阵阵哀然。 她甚至闪念而过,如果三清论道后的方陵朔再无音讯,她要不要也起个搜魂大阵找他。 “是,虽然只相处过几天,可是他干净的笑,哀伤的眸子就烙印在我心底…我只想找到他,哪怕折尽一生阳寿,也只要在死前看他再次对我那样笑…我这一生,注定了要修道听三清号令的一生,这样不能选择的一生,也算无悔了…” 第262章 解恩怨 青鸢静静的听着。 人人皆道被仙封为八大家世子,可是光宗耀祖天意选中。可是却没有人问过,那些世子到底愿还是不愿。 说到底,这一切,都是一宫一阁一轩楼的独角戏。 “青鸢,知道么,他没有死,他活的好好的。”王游雪拿起一张木刻符箓,在上面写着什么,“三年后。我十岁,第一次身为世子被帝王召见。那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的看清龙颜,也是我第二次见他…” 青鸢咯噔一下:“他是?” 王游雪看着手中符箓,恍惚一笑:“是啊,他便是李辰焰,是登基不久的新帝。重逢后,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当年你就武艺不错,不如以后帮朕护卫江山罢。’……青鸢,我方知道,他原来,一直以臣子的目光在注视我…“ 青鸢瞧了眼她手中的木刻符箓,是一张祈福符,上面写着“敬祈吾皇江山永固”。 “看好了么,青鸢,从那时起,我就发誓,不论是以什么身份什么途径,我都会守护好他的江山,作为他的臣子…”王游雪扬了扬手中的符箓,笑意混合着泪珠流淌。 “当年你厌恶我,也是怕我真是祸国妖女,会毁了他的江山罢。”青鸢淡淡应道,心里再无一丝怨恨。 “是。”王游雪坦然一笑,“就算王气破,诸侯林立。他日日沉迷修道,世人怨恨…我却不能…哪怕是昏君还是明君,我都会为他守护江山…” 青鸢忽地觉得。或许多年后,她会和王游雪并肩作战,一起为那位有着忧伤眸子的帝王,守卫他的江山。 多年后,一语成谶。 “我也来祈福罢。”青鸢长舒了口气,拿起了一张木刻符箓,写下“祈君安好岁月悠长”。 “这是…为那位桓夜公子?”王游雪凑头一瞧,迟疑道。 “不,”青鸢抬眸一笑,眸子里水光荡漾,“敬祈吾皇。” 这是青鸢难得的,没有直呼李辰焰的名字。尊称吾皇,即是承诺无论江山易主,你都是我心中的天下主。 王游雪眸色一闪,一滴泪珠就滚到了唇角:“多谢…游雪多谢青鸢姑娘…多一个为他祈福,他总能好过些…” 说着,王游雪就要拜倒,青鸢连忙扶起她:“直呼我青鸢便好…游雪,这祈福怎么弄的?” 王游雪正欲回答,忽地,二人只觉得膝下大地一颤,远方响起了轰鸣声。 紧接着,月色昏暗,夜风呼啸。高达百丈的浓烟如同遮天大幕,从天际汹涌袭来。最可怖的是那浓烟中,隐隐听得厉鬼哭啸声。 青鸢陡然色变:“西界,这可是堂堂仙家西界,怎么会有这些脏东西?” 王游雪拿出一个传声符,似乎听了符中传出的信息,花容瞬时惨白:“是大魏爆发了淮水之战。赵家军对上吾皇军队…大破之…吾皇三十万将士,被赵宛曜杀之殆尽,无一人生还…” 那百丈浓烟携带着鬼哭狼嚎转瞬即至,咫尺崖风云陡变,大地裂开万丈沟壑,狂风大作。 青鸢连忙拉起发怔的王游雪躲避,似乎是发现了二人踪迹,浓烟中顿时显出无数白骨厉鬼,呼啸着向二人扑来。 “该死!怎么又是这些白骨!”青鸢抽出莫邪剑,剑光凛凛,四下拼杀。无数道符箓接连抛出,金光大盛。 可是浓烟袭来,模糊着她的视线,她一没看清,肩部就被白骨砍出了一道血痕。 可是她身旁的王游雪却是梦呓般发着呆:“吾皇三十万将士,被赵狗贼全杀了……听闻淮水千里染红…” 第263章 解恩怨 “王游雪!你不是仙封世子么!快用你的道法!”眼见得白骨越来越多,青鸢的符箓已经用光,狂风吹得她脚步不稳,莫邪剑的剑招愈发吃力。 王游雪浑身一抖,骇然道:“青鸢,这是杀戮之气!俗世大魏有大规模的兵戎之事,生灵涂炭,阵亡之魂无法安宁,便聚为杀戮之气四下掠夺!居然都直接闯入西界了…那大魏岂不是早就,成了地狱凶府…” 西界虽号称三清仙界,可也与大魏一脉相连。若是大魏的杀戮变故超出了俗世承受的范围,这变故便会波及到西界。 毫无疑问,杀戮之气抵西,大魏已是民不聊生,哀鸿遍野。 趁着青鸢思量的当儿,又是一波白骨携带着浓烟袭来,青鸢忙举起莫邪剑抵挡。 可忽地,听得脚下土地传来崩溃的裂响,青鸢便觉足下一空,整个人猛地往下载了去。 “青鸢!”猝不及防下,王游雪想回头抓住她,可是都来不及了。 那抹倩影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一声,倏忽就消失在大地沟壑的黑暗里。 王游雪心下一横,正要御剑而行坠下去寻她,可是兀地,又是一阵地动山摇,她脚下的土地也纷纷开裂。 两道沟壑竟然生生把青鸢掉下去的那道,给挤得合拢来,再无一丝缝儿。王游雪只能瞧着心急,一边又要抵御白骨,只得放弃了搜寻。急急的去通知顾雲川,再做打算。 敬天十二年深秋。这是让大魏和西界都无法忘记的日子。 淮水之战,赵家军破李魏三十万府军。赵钦王下令挖坑活埋,三十万铁骑无一人生还。其惨象之处,罄竹难书。 而这一日,百余年安宁祥和的西界也注定,被搅入这场天下乱局。 西界数千仙山,同日于各处被杀戮之气侵袭。紫薇宫派下数千道士拦截,可是都无法阻挡其来势汹汹、范围广大。 当西界终于放弃阻拦,当人间福地的西界被杀戮之气弄得肮脏凌乱。清修的道士们不得不意识到,这天下纷争,不论仙还是凡,终于都陷了进去。 三界尽为棋局,天下谁主,无一幸免。 随后,号称不理俗世一心飞升的道士们开始掺和尽这天下之战,或是支持李魏,或是拱卫赵家,或是欣赏黄徵,道士高人纷纷赴魏,在红尘棋局中落下自己的棋子。 而曾经一言九鼎、封李为帝的一宫一阁一轩楼则迟迟没有论调,放佛是默认了诸侯林立,各取王权的场面。 后世史书云:自淮水一战,杀戮之气扰西界。仙不仙,凡不凡,道士领兵为将,凡人赴西招兵,天下各出英雄,帝位何归。 …… 黑暗,这是青鸢醒来后所看到的。 自己周遭都是黑暗的虚空,没有声音,自己则以缓慢的速度往下沉溺。 青鸢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低头一瞧,却瞧出了一身冷汗。 自己脚下是深不见底的虚空,而无数骷髅从下方冒出来,簇拥着拉着她的脚踝,将她往下拉去。 骷髅手指抓在脚踝处一片骇人的冰冷,下方密密麻麻的骷髅像从泥潭里煮沸的气泡,白花花的一片。 “放开我!放开!”青鸢浑身打了个寒噤,奋力蹬起脚来。 可是她这一动,下方的骷髅更加兴奋,愈来愈多的簇拥上来整个抱住了她的小腿。 青鸢发射性地抽出莫邪剑,想加持几个符箓对付这个鬼物,却发现自己的道法在这里每一个用得上。那些骷髅也坚硬无比,莫邪剑砍上去只激起了几点火星子。 “没用的,青鸢。”兀地,一个冰冷的声音传来。 青鸢猛地低头一瞧,在脚下的骷髅群里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第264章 两相离 那也是一具白花花的骷髅,却诡异的套着一袭胭脂色燕雀牡丹贴锦鱼子缬襦裙,华贵的裙衫儿在骨架间空荡荡的晃来晃去。 青鸢瞳孔缩了缩。 骷髅没有容颜,但这件衣服她却记得清楚,再结合那个声音。 “李沁华?”青鸢看向了她两个眼窝。 “咯咯,青鸢,许久不见,你可有想念本公主?”李沁华的骷髅架子迎上来,状似亲昵的拉住了青鸢脚踝。 青鸢眉梢一挑:“你居然没有再入轮回。莫非想与我再算算你我恩怨?” 李沁华又是咯咯一笑,声音像是骨架子在摩擦,格外瘆人难听:“青鸢,你把本公主鞭尸,把我公主府诸人挫骨扬灰。我狠毒了你,怨念太大无法投胎。才自愿化为了杀戮鬼灵。” “这些骷髅都是杀戮之气凝成的?”青鸢一把将莫邪剑架在了李沁华“脖子”上,“不管你是什么脏东西,快带本姑娘上去!” 李沁华用那骷髅脑袋蹭着剑刃道:“青鸢,上不去的上不去的。你已经快堕入冥界了,你瞧,我数万杀戮鬼灵都来迎接你。” 青鸢心里咯噔一下。下一秒,她就疯狂的抛出了所有符箓,并同时开始召唤曼珠沙华。 冥界,那是活人去不得的地方。 可是无论青鸢如何念诀,符箓都毫无反应,曼珠沙华也似沉睡了般。 李沁华瞧得愈发“欢喜”:“青鸢,这是阳世与冥界的交界,属于混沌之界。除非你已为真仙,否则阳世和冥界的法术都用不上。只有我们这种不入轮回的鬼灵,才能在此存在。” 青鸢愣愣的瞧着所有的符箓都化为了灰烬,便觉得脚下一个大力,李沁华嬉笑着与又一波骷髅涌上来,拥着她的脚踝将她向下拉去。 坠落的速度愈来越快,李沁华可怖的笑声令人心惊。 青鸢毫无应对之策,只能一步步感受着来自冥界的气息,已经有冰冷的阴气四下缭绕。 “咯咯,青鸢,欢迎来到冥界,欢迎来到冥界——” 李沁华疯狂的大笑起来,四周的骷髅也都欢喜得摇头摆尾,四下都是宛如骨架子摩擦的刺耳声。 青鸢耳膜几欲震裂,心神荡漾难受,她不禁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眼瞧着脚下的阴气已几乎凝为实质,四下鬼风阵阵。 正在危机之际,忽地,一道金光闪来。 李沁华和诸多骷髅发出一声惨叫,旋即,青鸢便觉得脚踝一松,坠落的速度同时停止。 四下重回虚空宁静。而她,则被一个温柔的怀抱从后背整个搂住。 泪珠儿簌簌地从青鸢脸上滚落。 不用回头,就是这种气息和温度,她都可以确定是谁救了自己。 “桓夜……” “小姐……” 青鸢微微侧头,看见熟悉的男子戴着张人皮面具,可是双眸依然是如昔的冷峻又眷念。他一袭红衣在虚空中猎猎飞舞,像漫空的鲜血迷糊了她的视线。 “桓夜……你去哪里了……”青鸢哽咽着说出的第一句话,竟然宛如一个孩子的撒娇。 “去给小姐酿桂花酒了。”桓夜缓缓应道,语调和十一年前并无二样。 男子胸膛的温暖将青鸢环绕,无比心安,青鸢突然想起小时候,自己闹夜睡不着,就是桓夜整夜整夜把她搂在怀里,讲些昆仑仙人的传说直到将她哄睡。 第265章 两相离 可是自从上了西界,这个男子的杀意就几次刺入了她的心窝。无论是指甲想掏出她的心,还是直接的想啃噬她的生机。 “……为什么……”青鸢忆起了可怖的记忆,本能的挣脱出男子怀抱。 瞧着女子警戒的退到三步开外,桓夜似乎浑身抖了下,他垂下头,半晌才黯然地问了句:“小姐,你还信我么?” 青鸢想上去拉他的手,可最终滞在原地:“桓夜,你慢慢说好不好?从你离开起,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几次想娶我的性命?还有你为什么要带面具,你这一身红衣是怎么回事?我们慢慢说,桓夜,就像……小时候你给我将故事一样……桓夜,我有好多好多想问你……” 桓夜瞧着女子像孩子般惊慌失措,眸底一闪而过的心痛,但他似乎在控制什么,指尖深深陷进了掌心,才抑制住自己没有冲过去抱住她。 “小姐,我不是你的桓夜了,或许,从十一年前你救回我,我就不是这个桓夜。”桓夜抬眸一笑,眸底泪花闪烁,“不过,桓夜,是小姐取的名字,我,很喜欢。” 青鸢还未回答,便觉得眼前一花。 旋即彼时还三步开外的男子就凑到自己跟前,单膝跪下,执起了她的一只手。 青鸢瞳孔缩了缩。这个姿势,她无比熟悉。 当年六岁的自己捡回他,小小的他亦是单膝跪下,尊她为小姐,誓死效忠。 “小姐,我心爱的小姐,”桓夜抬眸凝望青鸢,眸底一寸寸明亮的温柔塌陷,“桓夜,只是你的桓夜。桓夜会变得很强来守护小姐,小姐只需依赖着我就好。余下的,小姐就不用知道了。” “不,不,在你身上发生了这么多事,我怎么可能忍得住装作不知道,你是桓夜,你是陪我十一年的桓夜啊——”青鸢低头瞧着他,鼻尖酸得厉害。 “小姐就当做桓夜去远行学艺了罢。桓夜会离开一阵子,桓夜会暂时用另一个名字活着,不过,桓夜会回来的,会再次成为守护小姐的桓夜。” 男子低沉的诉说像梦呓般有些不真实,青鸢恍恍惚惚的看见他似乎低下头,吻上了自己的手背。 然后,浅笑—— “从十一年前起,我就是只属于小姐的,小姐也是只属于我的。” 青鸢深深吸了口气,身子有些站不稳:“桓夜,安好么?桓夜,会走很久么?桓夜,什么时候回来呢?” 桓夜怜惜地用脸颊蹭着青鸢手背,呢喃道:“注视着小姐安好,我便是安好的。我也不知道会离开多久,但是,当小姐身边只有我可以守护的时候,桓夜就会回来。” 青鸢有些不明所以。 忽地,脚底下一阵阵阴风刮来,宛如翻涌的飓风,席卷着青鸢往下坠去。 猝不及防下,眼瞧着女子便要被卷下去,却是一个大力接过,将女子整个身子往上抛去。 青鸢眼前一花,便瞧得自己以头朝下的方式,身子悬浮在上空。 而下方,桓夜伫立在哪里,他指尖动了动,那飓风倏忽消散。 第266章 两相离 “等等,桓夜……李沁华说,这是混沌界,除非已是真仙,否则阳世和冥府的法术都用不上,难道你是……桓夜,你到底是谁……”青鸢突然想起忽略已久的问题,声音些些颤抖。 没想到桓夜的脸色丝毫未有异样,他只是抬眸看着女子,微微勾起了嘴角:“小姐不用问太多,小姐只要记得,我是小姐的桓夜就好。” “那,为什么不摘下人皮面具,让我看看你。”青鸢颤抖着伸出指尖去揭人皮面具。 没想到桓夜一把捏住了她的指尖,让它再无法前进一寸。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有女子以倒立的姿势悬浮在上空,男子伫立在下方,二人的身影落尽对方的瞳仁,像是被夜色融化的湖水。 “小姐不要看哦,会吓着小姐的。”桓夜轻柔一笑。 不待青鸢反应过来,便觉得男子瞬时抓住了她指尖往前一拉,旋即,自己的唇齿便被封住。 男子凉薄的舌尖怜惜地勾勒着女子唇线,细密的、湿润的、轻柔的,放佛是在品尝一件珍宝。 青鸢大脑里瞬时空白。这是桓夜第一次吻她,她放佛一直忽略了的某些东西。 趁着女子发愣的当儿,那舌尖轻叩开佳人贝齿,轻轻的送了进来。温柔的吮吸着女子唇内每寸芬芳,耐心的安抚着那已经僵硬的佳人丁香舌。如水一般的暧昧和柔情荡漾开来,放佛唇齿间的纠缠,便是至死的羁绊延绵。 青鸢晕晕乎乎,视线也有些看不清,只是感受着近在咫尺的男子的气息,像瀚海一般将她温柔湮没。 在她已经无力反抗的时候,忽地,唇齿间的温热陡然消失,桓夜一个大力将她再次往上抛去。 这个举动砸得青鸢灵台瞬时清明。她惊恐的发现,一道道金光托举着自己往上飞去。 而桓夜,这个刚吻了自己的男子,正无限的往下坠落。 “桓夜,你上来……你上来啊!那下面是冥界,不可以的不可以的!”青鸢慌忙想去拉他,却发现那一道道金光不容抗拒的将她往上托去。 二人的距离,越来越远。 “桓夜,不上去了哦。”桓夜轻柔应答,语调放佛在安抚一个闹夜的孩子。 “什么叫……你不上来了……那下面是冥界……”青鸢头皮一阵发麻,她已经不敢去猜测任何东西。 桓夜没有回答,兀地,一张花笺被抛了上来,上面以蝇头小楷工整的写着,荷芽鸡菘卷儿的配方做法。 青鸢无法抑制的泪如珠滚,眼瞧着有一袭红衣渐渐堕入下方,宛如一星火焰被黑暗吞噬。 死寂中,宛如儿时的语调温柔回响—— “小姐以后不要一个人哭了,夏夜不许贪凉踢被子,晚上少吃些荷芽鸡菘卷儿,小心长胖。也不许爬到楠木树丫间去念书,小心摔着可不许喊疼。已是深秋,天儿一日日冷了,小姐的鹿裘做好了么,桂花酒少喝点,不许在人前喝醉……” 顿了一会儿,那个语调渐渐含了分莫名的酸涩。 “荷芽鸡菘卷儿的配方给小姐了。桓夜不在了,小姐要学会自己做……不许让旁人,不许吃方陵朔做的……我不许……” 第267章 两相离 “等等,桓夜……李沁华说,这是混沌界,除非已是真仙,否则阳世和冥府的法术都用不上,难道你是……桓夜,你到底是谁……”青鸢突然想起忽略已久的问题,声音些些颤抖。 没想到桓夜的脸色丝毫未有异样,他只是抬眸看着女子,微微勾起了嘴角:“小姐不用问太多,小姐只要记得,我是小姐的桓夜就好。” “那,为什么不摘下人皮面具,让我看看你。”青鸢颤抖着伸出指尖去揭人皮面具。 没想到桓夜一把捏住了她的指尖,让它再无法前进一寸。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有女子以倒立的姿势悬浮在上空,男子伫立在下方,二人的身影落尽对方的瞳仁,像是被夜色融化的湖水。 “小姐不要看哦,会吓着小姐的。”桓夜轻柔一笑。 不待青鸢反应过来,便觉得男子瞬时抓住了她指尖往前一拉,旋即,自己的唇齿便被封住。 男子凉薄的舌尖怜惜地勾勒着女子唇线,细密的、湿润的、轻柔的,放佛是在品尝一件珍宝。 青鸢大脑里瞬时空白。这是桓夜第一次吻她,她放佛一直忽略了的某些东西。 趁着女子发愣的当儿,那舌尖轻叩开佳人贝齿,轻轻的送了进来。温柔的吮吸着女子唇内每寸芬芳,耐心的安抚着那已经僵硬的佳人丁香舌。如水一般的暧昧和柔情荡漾开来,放佛唇齿间的纠缠,便是至死的羁绊延绵。 青鸢晕晕乎乎,视线也有些看不清,只是感受着近在咫尺的男子的气息,像瀚海一般将她温柔湮没。 在她已经无力反抗的时候,忽地,唇齿间的温热陡然消失,桓夜一个大力将她再次往上抛去。 这个举动砸得青鸢灵台瞬时清明。她惊恐的发现,一道道金光托举着自己往上飞去。 而桓夜,这个刚吻了自己的男子,正无限的往下坠落。 “桓夜,你上来……你上来啊!那下面是冥界,不可以的不可以的!”青鸢慌忙想去拉他,却发现那一道道金光不容抗拒的将她往上托去。 二人的距离,越来越远。 “桓夜,不上去了哦。”桓夜轻柔应答,语调放佛在安抚一个闹夜的孩子。 “什么叫……你不上来了……那下面是冥界……”青鸢头皮一阵发麻,她已经不敢去猜测任何东西。 桓夜没有回答,兀地,一张花笺被抛了上来,上面以蝇头小楷工整的写着,荷芽鸡菘卷儿的配方做法。 青鸢无法抑制的泪如珠滚,眼瞧着有一袭红衣渐渐堕入下方,宛如一星火焰被黑暗吞噬。 死寂中,宛如儿时的语调温柔回响—— “小姐以后不要一个人哭了,夏夜不许贪凉踢被子,晚上少吃些荷芽鸡菘卷儿,小心长胖。也不许爬到楠木树丫间去念书,小心摔着可不许喊疼。已是深秋,天儿一日日冷了,小姐的鹿裘做好了么,桂花酒少喝点,不许在人前喝醉……” 顿了一会儿,那个语调渐渐含了分莫名的酸涩。 “荷芽鸡菘卷儿的配方给小姐了。桓夜不在了,小姐要学会自己做……不许让旁人,不许吃方陵朔做的……我不许……” 第268章 仙论政 青鸢狠狠的点着头,哭得像个孩子。 自从下了崤山,她很久都没有这样哭过了。可是却没有那一袭玄衣的男子为她擦去泪水,笑她哭丑了嫁不出去。 她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那一袭红衣消失在脚下无尽的黑暗里,宛如熄灭的烟花,再也看不到一丝痕迹。 她珍重的将那花笺拾好,然后倦怠的闭上了眼。 她决然想不到,这一次的诀别,再若干年后的重逢,他是以怎样光辉瞩目的姿态重现世间。 然后,震动了整个泱泱三界。 …… 桓夜,下一次见面,我们会如何相对呢? 桓夜,我不要自己学做荷芽鸡菘卷儿了。因为,这是只属于你的味道。你不在了,我食之如鲠在喉。 …… 青鸢只觉得自己做了很长很长的梦,长得放佛耗尽了她的半生。 待她再次睁眼,眼前是顾雲川焦急的瞳仁,王游雪立在一边,手里还端着个药碗。 “鸢鸢?”顾雲川见青鸢醒来,忙上前扶起她,却不知道该问些什么,只是一个劲儿重复着,“鸢鸢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王游雪也走过来,关切问道:“我和顾前辈四处找你,后来发现你躺在一处荒原,好在身上也无伤口,听闻这杀戮之气引起的地壑可直达冥界,你可有遇到什么脏东西?他们没为难你罢?” 这最后几句话放佛触动了不堪的回忆,青鸢浑身一抖,惘然若失的傻瞧着顾雲川。 “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夫子在这里。”顾雲川扣住青鸢的后脑勺,把她拥到怀里,眸底满是失而复得的宠溺。 王游雪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有些尴尬,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 男子温暖的怀抱和坚实的臂膀,让青鸢些些缓过神来,不过瞬时,她就不可置信的抬起头—— 温暖的怀抱和坚实的臂膀,这一切一切的触感如此真实。 而在以前,顾雲川是魂魄之体,自己碰到他就如碰到空气。 “小顾……你,有身子了?”青鸢愣愣的摸了摸他的指尖。 “是。在你走失的日子,夫子以三生石重化躯体,你瞧。”顾雲川反手握住了青鸢的手。 男子的指尖干净修长,些些凉薄的温度,宛如玉石的触感,一切真实无差。 “小顾——”青鸢眼睫毛一闪,蓦地扑到男子怀中,纵声大哭起来。 顾雲川微微惊了跳,但只是片刻,他就恢复了静然。他抚摸着女子淌在他膝上的如云青丝,柔声唤道:“鸢鸢不哭,鸢鸢不哭啊……” 而那个女子,却哭得,放佛一个做了噩梦的孩子。 咫尺崖的书塾传来彻夜呜咽声,混着冷沁的秋风化为漫天白霜。只有那男子温柔的安抚,如同隐约的笙箫,湮没了所有的梦魇。 敬天十二年十二月。 秋意渐悄,初冬新上。西界福地银装素裹,林寒涧肃。 青鸢一行人告别了咫尺崖,乘着几匹飞廉神兽,向那空桑山飞去。 王游雪第一次乘坐风神飞廉,英气风流的容颜带了分苍白,她瞧着身旁的青鸢,神兽头部伫立着瞧路的顾雲川,微微叹了口气:“青鸢,你们不该扯进来。” 青鸢翻看着手中的《武穆新书》,笑应道:“上次在坊市你们就被道士刁难成那样子,如今去那空桑仙山,怕你们几个有得麻烦。” 第269章 仙论政 王游雪身子一抖,但眸底却划过一抹坚毅:“空桑山是八大家集会所在,自然的便成为了西界讨论大魏政事的处所。今日空桑山上招贤台,八大家家主并各三清高人集会,商讨大魏如今诸侯林立的场面。我是吾皇的祈愿队,自然要去为吾皇说话,可你号称妖女青鸢,去了怕是比我们更危险。” 青鸢瞧了眼飞廉头部的顾雲川,不在意的换了个话题:“听闻西界诸人已经分成了三派,支持黄徵的、赵宛曜的,还有支持李辰焰的。今儿个这招贤台论政,便是要三方对决,瞧瞧谁说得过谁。” 王游雪点了点头:“正是。本来李家是紫微宫天授为帝。如今诸侯林立,紫微宫又没出面,西界诸道就各有各的理,今日便聚在一处,斗斗主张。” 不待青鸢应答,王游雪猛地转过头,按住青鸢的手道:“青鸢,我知道你和顾前辈都是法力通天的。但这次,无论道士们如何刁难我,请你们不要出手相助。” “这是为何?”青鸢一愣。 王游雪的眸底精光一闪:“出长安的时候,吾皇亲自送我等到宫门。我就曾跪立誓言,要亲手守护他的江山。” “你想……亲手?”青鸢若有所思。 “正是。多谢你们相助之意,但请答应我。我也是天赐龙游雪川,我本就应上乘天意,下护吾皇。” 青鸢打量着王游雪。女子一双凤目凛凛,流转着略带绝决的坚毅。哪怕是用命去实现这个诺言,她也要维护住最后的尊严。 这就是仙封世子,堂堂天赐龙游雪川。第一次的,青鸢竟然对八大家世子起了好感。 “好。”青鸢展颜一笑。 没过几个时辰,飞廉神兽停在了空桑山。远远的就瞧见了招贤台。 招贤台位于空桑三北麓,数万里宽阔的广场。今日却人山人海,三清道士凡俗将士难以计数。 隐隐的可以瞧见,所有人分成了三堆,估计分别便是黄徵、赵宛曜、李辰焰的支持者。 青鸢几人的飞廉神兽刚一落地,无数人的目光就刷刷射过来。除了女道姑们对于顾雲川容颜的惊艳,更多的人则是不善的盯着王游雪。 “游雪,你确定不要我们相助?”青鸢不放心的拉住了王游雪的手。 今日这道家集会的场面,像极了那日不咸山。那日给青鸢留下可怖记忆的三清论道。 “不,不用了。”王游雪整了整衣衫,傲然地走到广场中心去,清声喝到,“天赐龙游雪川,吾名游雪!” 青鸢的瞳孔不禁缩了缩。场中的女子一袭绯衣如火,朗朗落落的报出名号,将四下的冷言冷语都视作了粪土。 这竟然,有几分像极了她自己。 女子话音刚落,四下就响起了一派冷笑声。无数道士已经攥紧了桃木剑,用瞧死人的目光锁定了王游雪。 “前阵子有个天赐青云彩鸢,在不咸山被打得生死难断。如今你这个天赐龙游雪川,可想好了什么死法?”一名道士从鼻翼里挤出一声冷笑。 王游雪淡然的揖手道:“见过前辈。青鸢是乃寻昆仑问命,我游雪是乃上西界问帝。哪怕今日命丧于此,游雪也要问个明白!” 第270章 仙论政 诸道勃然变色,各种符箓法器就要像雨点般打出。 忽地,“罢了罢了。”紫微宫大护法玄净子从高台上走下来,“今日是招贤台论政,诸友各抒己见,何必谈生生死死的来。” 似乎玄净子是论政主导者,诸认立马换上了敬畏的神色,齐刷刷拜倒:“听大护法安排。” “你们先选好自己的地儿,轮到你们说道时,再上广场中心来。”玄净子淡然的对青鸢一行人道,眸色辨不出喜怒。 王游雪点了点头,自动走到了李辰焰的那一方,青鸢也跟了过去,四下又是一片鄙夷的冷笑。 玄净子甩了甩拂尘,四下顿时鸦雀无声。他朗声道:“诸道友所知,九州李家为帝,乃是紫微宫天命。如今王气已破,诸侯林立,也就说不得天授为帝了。紫微宫宫主有命,今日诸道友各抒己见,觉得谁该为帝,紫微宫再酌情参考,重新定立帝王家。” 四下蓦地响起一片欣喜的附和声:“早就该重新立帝了。李家作了百余年,也该换换了。” 青鸢还想瞧瞧场中势力对比,没想到身旁的王游雪已经走上了广场中心。 “敢问诸位前辈,当初紫微宫钦定李家为帝,可有说过期限?”王游雪深深吸了口气,朗声问道。 诸人愣了愣,没有想到这小女子第一个站出来,但还是本能的问道:“那倒也没有。” “既然如此,为何百年之后,就一定要更朝换代,这是谁定的规矩!尔怎敢代天立法!”王游雪的眸底有一分泛红,语调带了份凛冽。 片刻凝滞后。招贤台顿时哗然。 不过是一个还未成长起来的八大家世子,却在如此大的场面,质问数百万三清道士,简直是晚辈犯了长辈。诸人脸色难免挂不住,就连李辰焰的队伍也暗道王游雪太过冲动。 顿时,青鸢只觉得眼前一花,数万张符箓法器漫天向王游雪砸过去。 “放肆的丫头!让我真鉴子教教你礼数!”赵家派的真鉴子当先跃身上台,一柄金光幻化的百丈长剑当头斩下。 “游雪乃是大魏臣,还轮不到你一个道士碎嘴!”王游雪眸底精光一闪,抄起符箓加持的龙胆亮银枪,哐当一声将金光长剑拦在半空。 枪剑相撞,震天轰地,招贤台都隐隐颤抖。 真鉴子轻蔑一笑,左手扔出数张符箓:“青帝命,真元精。耀洞慧,仁和明。二五,沉冥。光宏太妙,秀八溟……” 符箓金光大盛,将王游雪团团围住。女子连忙想掏出符箓抵御,没想到她刚一动手臂,就听到了骨骼碎裂声。 那竟然是一道雷电贯穿了她的整个臂膀,鲜血如注。 “竟然是锁定空间,万雷齐发。”王游雪的脸色有瞬间的苍白。 “好眼力。”真鉴子眉梢一挑,心念神动之下,以女子为中心的、那符箓圈起来的空间中顿时雷声大作,数万条雷电齐发,轰鸣震耳。那绯衣倩影倏忽就被一道道雷光吞噬了。 “好雷术!妙甚妙甚!”四下道士没有任何人怜悯,反而发出了叫好声。 片刻之后,雷电散去。 那本来傲然伫立的绯衣女子,已经软塌塌的倒在了血泊中,气息有出无进,也不知是死是活。 第271章 仙论政 青鸢的瞳仁缩了缩。这一幕,再一次像极了不咸山。 那厢,李辰焰的队伍中已经响起了议论:“怎么办,王世子被打成那样了……”“我们虽然是凡夫俗子,但那次不咸山凡战仙,我们也是可以打上一打……”“好,上!” 一伙人正要冲出去,一抹青衣却挡在了他们面前。 “不要去。”女子正是青鸢,此刻她的语调深处却有些不稳。 “可是,王世子都得……难道我们看着不成?”一位貌似是大魏钦天监的官员迟疑道。 “既然是世子,是天赐龙游雪川。你们就应该相信她。不然,凭你们几个,能挡下那真鉴子一张符箓?”青鸢叹了口气。 “这个……”诸人都黯然地垂下了头。虽然祈愿队也带了大魏皇宫供奉的道士,但和这三清本家的西界相比,简直就是小孩子的道行了。 “你们能千里行昆仑,必然都是吾皇信得过的忠君之臣。好好留着命,”青鸢的语调顿时有些莫名的嘶哑,“好好回去,守护吾皇。” 诸人怔了怔。眼前的女子衣衫清简,但眸中却是摄人的精光。让人一心生不起反抗的念头。 这当口,广场上又传来一阵笑声。 “还有口气儿,倒也不愧是天赐龙游雪川了。”一位蓝袍道士走上来,“让我崂山派蕴仁子也送送她。” 话音一落,蕴仁子拂尘一甩,无数个冰晶凝成的小剑刷刷射入王游雪体中。那小剑细如针尖,融入体中再无痕迹。 但昏迷的王游雪却开始剧烈颤抖起来,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她唇角汹涌而出,浸湿了她七尺青丝。 青鸢的指尖蓦地刺出了掌心。 冰针,竟然以无数道冰针直扎三十六处凶穴。冰针残留体中,毫无痕迹,可谓杀人不见血。 正当她按捺不住要冲上去的时候,已经成了血人的王游雪却缓缓地抬起了头,啐——一声,吐出了几颗血肉模糊的贝齿。 “尔等……无耻……在李家为帝时,就各种尊敬我八大世子……如今诸侯林立,就各自逞能,于这天下分一杯羹……就弃我等如鄙履……”王游雪艰难的吐出一个个字,浑身都因为剧痛而颤抖。 诸人愣了愣,可意外的是,道行通天的诸人都接不上来这话。 兀地,真鉴子冲上去,一巴掌扇在了王游雪脸上:“贱丫头!王气都已经破了,还论什么李家天命为帝!再说了,李家皇帝又如何,还不是我三清的狗!” 蕴仁子也得意洋洋的走上来,一把揪起王游雪的青丝,一脚踩在了她的背上:“丫头,管你什么世家什么李帝,其实也不过是我三清的奴!我三清要立谁为帝谁就是帝,要尊谁守龙脉,谁就能被封为世家!” 说着,蕴仁子将王游雪拉起来,一个拂尘打在她膝盖处,逼得女子哐当一声跪下。 “跪!不是说对帝王才有三跪九拜之礼么?今日,就让你对我三清诸道友,行三跪九拜之礼!”真鉴子也走上去,狠狠按住了王游雪的头。 四下的道士们顿时沸腾,得意的高呼着“三跪九拜!三跪九拜!” 而在场的凡俗将士则脸色有些难看,可偏偏就没人敢出来吱声。 毕竟,西界,是那道家天下。 而此世,依然是仙尊凡卑。 第272章 仙论政 “吾皇!臣等无能!”大魏祈愿队的一干人扑通一声跪下来,向着长安的方向涕泗横流。 可是当头的钦天监却被青鸢一把扶住:“给本姑娘起来!” 诸人愣了下,可却发现面前一袭青衫的女子,浑身兀地散发出上位者的霸气,让他们不得不起身,敬畏道:“敢问前辈是……” 青鸢正色看向这一队身着官服的大魏官吏:“我和你们一样,都是大魏的臣子!” 一句话含有千钧之力,当头的钦天监竟然瞬时说不出话来,只是合着诸人生生的把泪憋了回去。 这当口,四下哄笑更盛“三跪九拜!”。 广场正中,王游雪的头发被蕴仁子抓着,脑后勺被真鉴子按着,可她始终都不肯拜下去,哪怕是低一分头。 “不识好歹的丫头!这三界,管你什么帝王将相,我三清道士,才是真正的主宰!”真鉴子恶狠狠的加重了手里的力道,顿时,鲜血从王游雪后脑勺汩汩流出,染红了女子半边小脸。 “敬我三清!打断她的腿!”四下道士们纷纷叫嚷道,那蕴仁子也愈发得意,:“听明白了么?这天下,我三清道家,才是真正的帝王!” 没想到,王游雪眸色一闪,兀地啐向了蕴仁子:“放肆!我王游雪只认天子!只是魏朝臣!跪天跪地跪父母,还从不曾跪过臭道士!” 蕴仁子不可置信的抹了抹脸上的唾沫,眸底杀机一显,手中桃木剑便要当头斩下,没想到,一道符箓飘来,稳稳拦下了她。 场中顿时鸦雀无声。 所有人怔怔的瞧向那走上台的女子,青丝恣意飞舞,浑身都迸发着冰冷的威压。让诸人都不禁怀疑,她才是这真正的王。 “青鸢?你还没死?”真鉴子满脸阴郁,二话不说,一道法器毫不留情的杀将出去。 没想到,那法器凝滞在了半空。 而所有还欲对青鸢出手的人,都感受到了此刻空气的凝滞,灵气的封印。放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将他们所有的行动扼制。 这是真正的上位者。是绝对道行差距下的,道威压制。 所有人瞬时变了脸色,惊恐的瞧向这始作俑者——青鸢身后那一袭的男子。顾雲川。 他长身玉立的站在那里,嘴角挂着清雅的浅笑。但眸底却是霸道的冰冷,让与他对视的人,都不由的膝盖发软,想向他拜倒臣服。 “在下玄净子,添居紫微宫大护法,敢问前辈是……”主事的玄净子略带忌惮的行了一礼。 顾雲川淡淡的拂袖道:“好好听我徒儿说话。” “是是是……前辈可是上界仙尊?”玄净子一边暗暗发出了传声符,通知紫微宫。 只因为这男子道行太过恐怖。甚至已经超越了紫微宫宫主。此界断不可能存在,唯一的解释,便是上界大有身份的某位。 没想到一道光划过,传声符便化为青烟一缕。 玄净子惊恐的瞧向顾雲川,后者却只是容颜从容的重复了句:“好好听我徒儿说话。” 第273章 仙论政 “是是是,晚辈这就下令……”玄净子咕咚咽下一口唾沫。再也不敢生起任何反抗的念头,转身向广场中道,“诸位道友,今日我招贤台论政,不论出身不论仙凡,各抒己见!本护法断不能允许什么打闹坏了!” “听大护法安排。”诸人忙不迭的拜倒,可是拜倒的方向却隐隐是顾雲川。 道家世界,实力为王。 顾雲川一招绝对道行压制太过吓人,连带着,诸人瞧青鸢的目光也多了几分谄媚。 蕴仁子和真鉴子脸色已经是一片死灰。顾雲川这般的道行,简直是动动指尖就能灭了他们。 可是青鸢只是略带了分嗔怪的瞧向顾雲川:“小顾又多事了。小顾把游雪带下去治伤。至于这两个臭道士……” 最后一句话让蕴仁子二人浑身哆嗦,裤裆顿时湿了,完全没了道家高人的风度。 青鸢鄙夷的捏了捏鼻子:“给我滚到大魏祈愿队面前去,给他们磕头,他们打算怎么处置你就怎么处置你。” “是是是,姑娘说的是……”二人如或大赦,腿也站不直,干脆跪着膝行到大魏队伍前去了。 “好了,吾名青鸢,特来论政,还请诸前辈赐教。”青鸢眼瞧着顾雲川将王游雪待下去疗伤,这才朗声言道。 不同的是,这一次,当她道出青鸢名号。诸道反而揖手谄笑道:“姑娘有什么高见,言来便是,谈不上请教。” 青鸢轻蔑的扫视了诸人一眼,也不推辞,清声朗道:“那就接着游雪的话。敢问诸前辈可敢自称天意?” “不敢不敢……”诸道连连摆手。 “那,李家为帝,可是天意钦定?” “这个,紫微宫上承天意,三清为天,自然也就是了。” “那,紫微宫尚未废帝,天意仍旧属意李家。诸位就在此商讨另择他姓,此,难道不是狂妄自大,自称天意么!” 女子最后一问带了凛然怒气,喝得诸道都尴尬的扭头过去抹汗。 “青鸢道友,在下明空子,福生无量天尊。”一位衣着青衫,面容儒雅的道士走上前来,行礼道,“敢问道友可知,李家帝皇失德?” 青鸢瞧着他言语得体,温和有礼,不禁生了好感,一福道:“愿闻道友高见。” 明空子沉声道:“战火纷飞,吾皇却沉迷修道,三月不朝。军费国库都拿去修缮宫室,加重赋税,各州起义纷纷,可谓民不聊生。如此帝皇,虽然天授,但民心不归,何以言帝?” 一番话带了沉痛的慈悲,又偏偏句句在理,引得四下一片赞叹附和。 青鸢深深吸了口气,忽地附身低头,郑重的行了一个福礼:“道友心系黎民,青鸢敬佩。不过道友尚记金价之乱否?” 明空子点点头:“金价之乱,九州涂炭。如何不记得。” “那金价之乱后,吾皇颁布金价交易律,制定金价交易线,设置市令使严加查办哄抬金价者。此后做法,不知道友以为如何?” “听闻金价之乱后,昆仑公子屡出奇政,颁布施行。现下商贾交易却是安稳不少,事后倒也无金商余乱。” 第274章 仙论政 青鸢点了点头,忽地噙笑道:“若吾皇真是残暴无德、不听谏言的昏君,怎么会如此广纳贤言治理金乱?人,尚且过而改之善莫大焉。难道吾皇犯了错,就不用允他改之于善么?” 诸人都愣了愣。许多人还沉浸在金价之乱的话头,正是不明青鸢的用意。没想到被她一步步牵着,用来证明李辰焰本身并不昏庸,只是一时犯错而已。 连明空子也为难的蹙眉:“这样说,倒也不是不可。只是金价之乱,吾皇尚能改之。此次沉迷修道之庸,已然三月不朝。只怕吾皇已无治国为善之心了。” 青鸢看了眼台下的王游雪,眸底划过一抹精光:“从大魏之行昆仑,千里之遥,一路奇兽异境,对于凡夫俗子尤为危险。然而吾皇的祈愿队却能派出朝廷重臣,尤其是王家世子,难道不是吾皇在祈求改变,为民生福么?所谓圣贤之君自谓将亡,然后至于不亡。道长以为可乎?” 诸人都倒吸了口气,泱泱数万高人,却无人敢上去接一句话。 那广场上的女子,一袭青衫磊落,墨发恣意拂过她凛然的凤目,不惧不怒,宛如她才是招贤台的主宰,让诸人都些些,移不开了目光。 明空子抚着拂尘,半晌,才续道:“那,闻说王家世子,天赐龙游雪川乃是巾帼将军,此番不去上阵御敌,而来昆仑祈愿。难道不是本末倒置?大材小用的昏庸之举么?” “道长此言差矣,”青鸢蓦地一拂袖,转身面对泱泱三清诸人,傲然噙笑,“所谓天授帝王,乃谓天子。吾皇正是为了彰显对一宫一阁一轩楼的尊敬,这才派出了唐唐世子、重臣等组成的祈愿队。难道不也是心怀三清之举么?” 一番话朗朗落落,略略提高了声调,宛如钟鸣声回荡在招贤台。 数万道士高人面面相觑,本来还想叱骂女子的狂妄,可略一思索发现这话还是水泄不通,于是都涨红着脸,不敢对上女子的视线。 明空子尴尬的白了白脸色,对青鸢深深一揖手后,默默走下台去了。 他的动作更让诸道默默退后一丈,不敢应话。他们没有想到,胆子大得敢闹腾不咸山的青鸢,居然口才如此了得。 本来是三方对政的招贤台,却在此刻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青鸢俏生生立在高台中心,一袭青衫在风中飞舞。她突然想起李辰焰若知道自己在西界这么帮着她,会怎么感谢她,会不会给她煮一箱鸡蛋。 这个念头惹得她兀自笑了笑,这抹笑意落在远处天枢子的眸底,溅起来丝丝涟漪。 “鸢娘。”天枢子低声呢喃,声音深处却含了分莫名的东西。 “您老准备去帮衬她一句?”旁边,一袭红衣妖娆的风引倚坐在头顶梧桐树间,似笑非笑的问道。 天枢子眸色一闪,容颜恢复了淡然:“汝,如何看待青鸢?” 风引玩弄着一根梧桐枝,似乎头疼的敲了敲额角:“哎呀呀,我哪敢在您面前,说她的闲话。可我要是不说,又没什么能瞒过您,您老问这问题,可是为难我不是。” 天枢子淡淡的瞥了眼梧桐间邪魅嬉笑的男子,挑了挑眉梢:“我,后悔了。” 第275章 仙论政 风引一愣,旋即噗嗤一笑:“您一开始就眼瞧着青鸢几次出生入死,眼瞧着那昆仑公子、顾雲川接连去他身边。您从一开始,心里就只怀着一个公平中正的天道。什么****什么命什么悲喜苦难,你都不会皱皱眉头。” 不待天枢子回答,风引微微闭了眼,似乎是在掩饰眸底的情绪:“您呀,总是公平得,近乎残酷。为了天道运行,您真的,有时候憋屈得还不如一个凡夫俗子。也怪不得当初,你为什么要让昆仑公子下山了。” 天枢子负手而立,并没有辩解。半晌,才毫无表情的应道:“若是青鸢违背了天道,我亦会毫不留情的杀了她。” 风引似乎嘲讽的勾了勾唇角:“那么,这样公正得残酷的您,为什么也会后悔呢?” 天枢子再次看向场中那青衫瑰艳的女子,平静的眸底竟些些夜色翻涌:“我要把它还给她。” “天枢子啊天枢子!”风引忽地朗声笑起来,“顾雲川违背六道轮回,如今获得了身躯,你也没发个话。如今又要把它还给她,乱了,全乱了!” 天枢子没有发话,只是默默看向招贤台上的青衣女子,握在背后的指尖隐隐发白。 风引蓦地翻身下树,在天枢子身后俯身拜倒:“您,真的决定了么?” “是,我要把那部分记忆还给她。”天枢子声音有些嘶哑。 风引叩首至地,神情似笑非笑:“那部分记忆乃是所有的深爱。你一直自己保管,如今却要还给她。这若是还了,可就是她和顾雲川了,而顾雲川却是超脱六道的虚无之物,若是他俩相爱或是发生点什么,这轮回命数可都乱了。” 天枢子冷冷的一勾唇角:“怎的,你是害怕我不能阻止乱命,重正天道?” 风引莫名一笑:“风引怎么敢怀疑您呐。就是三界全乱了,您也能让它天道重安。” 最后半句话带了些嘲讽,天枢子正要开口,却见得风引再次拜倒,眉宇间竟有了分哀然。 “您是害怕自己保管,会忍不住动心罢。毕竟,那是全部的刻骨深爱。而您,偏偏是这三界最不能动凡心的人。可怜,可怜。” 最后几个字带了宿命般的无奈忧伤,二人都没再说话,一时间陷入了寂静。 而这厢,招贤台上,青鸢伫立了许久,也没再见得道士上前来说道。 她正要舒口气,却见得主事的紫微宫大护法玄净子上前来,场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他。毕竟除去那紫微宫宫主、渺山阁阁主、虚海楼楼主,这玄净子便可算此界第四人了。 “青鸢,”玄净子念想着不咸山的事儿,开口直呼青鸢并没有气,“如你所言,你倒是认定李辰焰是个明君了?” “正是。”青鸢直直的看向他,眸底有一星火花跳动。 “可这天下已然三分,战火连天。若是李辰焰再是沉迷修道,常日不朝。这生灵涂炭国土分崩,我紫微宫可是不许的。”话说道最后,玄净子带了分傲然的威胁。 然而,青鸢却是淡淡一笑。 她早就预料到,自己虽然惩口舌之快,赢得了片刻胜利。但李辰焰近日确有昏庸之举,紫微宫肯定会抓住这点发难。 女子从容的将耳畔一缕青丝别到耳后,清声道:“若是吾皇痛定思痛,重理朝政,如何?” 玄净子有些不明所以:“这个,自然是好的。也不违我紫微宫立李家为帝的初心了。” 青鸢深吸了口气。她看向四下三清高人,泱泱数万。 然而她的眸底却一划而过那双帝王的瞳仁,明明是天下至尊,却含着分化不开的哀然。 第276章 大魏后 不知为什么,从一开始听钱武莲说起李辰焰的昏庸,她总是感觉这并非李辰焰本意。他似乎是在躲避着什么,也是在等待着什么。她一开始认识的李辰焰,便一直是个心似深海隐忍无奈的,所谓帝王。 什么昏君什么明君,都无干。他只是自己信任在心底的,李辰焰。 她决意赌一把,当日长安城门相送的故人,是否如初。 青鸢重新看向玄净子,令后者诧然,女子眸底的一星火花以燎原之势蔓延开来,含着令人惊艳的坚毅。 “敢问诸三清高人,敢问一宫一阁一轩楼,若是一月为期如何?”青鸢兀地朗声喝到。 “一月为期?”四个字放佛在场中炸开,四下议论纷纷。 “一月为期,吾皇重理朝政,施政明察。如何?”青鸢紧紧盯着玄净子。 招贤台的诸人已经开始有了应和“若是一月为期,吾皇重治,也不是不可以”“是啊,一个月能如此,也算是吾皇错而能改……”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附和青鸢的话,连带着瞧青鸢的目光都含了分赞许。 玄净子的脸色变了变,似乎想到了什么,诡异的挑了挑眉梢:“安静!” 场中顿时鸦雀无声。青鸢也愣了愣,不明白玄净子还有什么招数。 “青鸢,”玄净子上前来,眸底有分狡黠的自信,“凡俗大魏,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此为纲常。你最多算是一个天赐青云彩鸢,凭什么为吾皇作下这样的保证?” 一番话如平地一声雷。场中的议论顿时转了风向,开始应和着玄净子,嘲笑青鸢太过自大。 青鸢眸色一闪。心下暗道不妙。 她敢肯定李辰焰若是在现场,一定会支持她的想法。只是如今大魏和西界千里之遥,她也不能立时去取了什么手谕圣旨。 正在为难间,玄净子猛地大喝道:“纲常立国,不得僭越。大胆青鸢!竟敢替吾皇做主,尊卑失当!如此礼崩乐坏的大魏,不要也罢!” “正是!青鸢僭越!大魏无礼!”前时被青鸢辩得说不出话的来三清诸人,顿时找到了宣泄的口儿,愈发群情激奋的吼起来。 招贤台顿时一片混乱。无数鄙夷轻蔑的目光再次杀向了青鸢。 青鸢也不禁蹙了蹙眉头,她俨然成为众矢之的,连带着也给大魏扣上了“礼崩乐坏”的名号,正好给赵宛曜和黄徵留下了话头。 四下喧嚣声更甚。 忽地,一袭素衫翩翩的顾雲川淡然的向青鸢走过去:“需要什么为证?我去取来。” 青鸢泛起一丝喜色,可只是片刻之间,又黯然下去:“小顾道法通天,可是这千万里之遥,再加上找到李辰焰,草拟圣旨,三省六部审查盖印,怕也是来不及了。” 顾雲川正准备捏诀的指尖一愣:“这么繁琐?李辰焰写几句话,自己盖上玉玺便好。” 青鸢摇摇头,看向另一边愈发得意的黄家和赵家:“话头已经留下了,那么后续补救越正式越好。正式的圣旨必然要走三省六部。若是……” “若是吾皇自己写几句话,盖了玉玺,略过中书省的拟旨,门下省的决议,更会坐实吾皇独断专行的昏庸名头。”王游雪和一群大魏官员上前来,接过了话头。 (ps:古代皇帝下道圣旨的程序是很麻烦的。其中中书省草拟、门下省决议、尚书省执行。甚至如果门下省决议不过,皇帝自己想颁布这条圣旨也是不行的。当然了,如果皇帝坚持要颁也没办法。总之,并不像古代连续剧里,皇帝自己写几句话盖个玉玺那么简单哦~) 第277章 大魏后 “正是,”青鸢对顾雲川歉意的一笑,“越是这个关头,越要保证每个环节依照魏典。我不愿意给他留下任何话头。” 顾雲川的眸底划过一丝黯然,连他自己也没察觉到:“你原来,对他如此上心。” 青鸢并没有听出话中意,不在意的笑笑,忽地,一柄桃木剑气势汹汹的向她飞刺而来。 旋即,四下响起滔天的怒叱:“妖女僭越!狂妄自大!当诛!当诛!” 青鸢抽出莫邪剑,轻巧的打过桃木剑,蹙眉向顾雲川和王游雪道:“今日先退下,再作打算。我们拿不出吾皇的证明,就暂时先隐忍罢。” 顾雲川点点头,运起了护体结界罩住青鸢,就要和一干人退下去。 没想到王游雪眸底精光一闪,蓦地拦在了青鸢面前:“青鸢留步!” “游雪,我确实有僭越之嫌,不宜再和道士争口舌。”青鸢略带疑惑的驻足。 没想到王游雪只是淡淡一笑,旋即一步跃到招贤台中央,朗声喝到:“诸位,暂且安静听我一言如何?” 女子的话在一片混乱中也如钟鼎有力,诸人愣了愣,不禁住了嘴。 招贤台又恢复了暂时的鸦雀无声。 “怎么,莫非你这个王家世子也要僭越不成?”玄净子不善的盯着王游雪。 “游雪不敢,”王游雪自信的一笑,“大护法也只是不满青鸢僭越,但青鸢所言所辩,大护法可以为妥否?” 玄净子挑了挑眉梢:“所言自然无差,只是这僭越之名,万万饶恕不得。” “呈上来!”王游雪傲然喝到。立马便有祈愿队中一名官员呈上了一个紫檀小盒。 “若是,前时之言乃是我大魏皇后口谕,可否!” 王游雪猛地将紫檀小盒高举过头顶,朗声喝到。 诸人面面相觑,玄净子看向那个紫檀盒子,眸色闪了闪:“大魏皇后是郑家女子,虽然后来听说疯疯癫癫的……莫非郑皇后也来了?若是她来了,为这青鸢做个证,这皇后之尊,倒也是可以。” 王游雪摇了摇头,面容上忽地焕发出奇异的神采:“郑后失德,早就贬为庶民。如今——” 说着,噗通几声,王游雪并着大魏祈愿队的所有官员,纷纷俯身拜倒。 而拜倒的方向,赫然是青鸢。 “恭迎大魏皇后娘娘!” 数声庄严的参拜,王游雪和大魏官员向着青鸢叩首至地,一丝不苟的行了大礼。 “请皇后娘娘受凤印!”王游雪将紫檀盒子高举过头,呈给青鸢,声音含着朝堂之上的肃穆威严。 顿时,整个招贤台都陷入了可怕的,死一般的寂静。 而青鸢更是呆若木鸡,瞧着向她跪倒一地的人,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唯有她身旁的顾雲川,还有暗处的风引和天枢子,脸色有些冰冷。 一刻,两刻……半个时辰,一个时辰…… 就在这样死一般的凝滞中,王游雪并大魏诸官保持着跪拜的姿势,恭敬的一动不动。 终于,玄净子缓过神来,缓缓道:“吾皇……这是立了青鸢为后?可,这也是刚刚的事儿,青鸢还没受印,这皇后自然也还不成立。” 诸人连连点头,目光纷纷盯紧了青鸢和她身前紫檀盒子中的凤印。 第278章 大魏后 “请皇后娘娘受凤印!”王游雪再次朗声喝到,语调深处含了分焦急和祈求。 青鸢脸色几变,一时间心里各种情绪涌上来,敲得脑门铮铮乱响,王游雪的几次大喝终于将她拉回点神来。 封后,不得不说,这是现下最好的解决办法。也是最能为李辰焰辩解的身份。 “不……此事不能儿戏,我也无意做什么皇后。我是妖女,又无家世,贸然封后,李辰焰如何向天下人交代。”青鸢终于沉声应道。 “皇后娘娘!”王游雪再次重重的磕了一个头,“吾皇在臣临行前,就说,此行必定见得你。若是见着了她,就把这凤印给她。无论她靠着凤印做什么,他都依着你。只是希望你念着皇后的名号,彼时记得早日还归,记得去大明宫见一见他。” 王游雪的一个个字说的轻柔,却宛如重锤般,敲得青鸢心头一阵阵恍惚。 李辰焰,依然是那个将天下视作儿戏,任性到悲凉的男子。 她忽的就湿了眼眶。放佛看的那日长安城门的雪地里,孤身一人的帝王,向她轻道“早日还归”。 纵然陌上花开,纵然仙宫浩荡,纵然命不相逢,纵然前缘无奈。也请求你,早日归来。 “叫你们起来应当说什么?平身?”青鸢一把接过了凤印,却觉得掌心宛如千钧。 权宜之计,她无奈如此。后续如何,再找个借口让李辰焰废了她便是,现下还是装点样子躲过此劫最好。 王游雪激动的身子一颤:“禀皇后娘娘,正是。” 青鸢点了点头,威严的看向四下跪拜的人群,朗声道:“众卿家平身!” “谢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大魏祈愿队的官员们又是一阵跪拜,山呼千岁,这才起身侍立。 招贤台上的诸道都还愣得没反应过来,玄净子的脸色则有些不好看。 青鸢将凤印高举过头顶,对四下喝到:“放肆诸道,面见皇后,为何不礼!” 诸道瞧着一袭青衫傲然的女子,凤目精光凛凛,宛如真正的便具有了天下之尊,让人无法反抗来。 “见过皇后娘娘——”诸道终于垂下了头,纷纷行礼。 青鸢又看向仍旧立着的玄净子:“本宫以皇后之尊,为吾皇担保,一月之内,重理朝政。如何!” 玄净子脸色几变,可当看着四下保持着低头行礼姿势的诸人,终于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李家帝王气数未尽。就依着你说的办罢。” “诸道友可有意见?”青鸢高举着凤印,环视诸人,特别是赵家和黄家的队伍,后者只是脸色不太好,但并没有出来反对。 现场又一次陷入了寂静,可这一次,是以台上那青衫女子为中心,她站在那里放佛就吸去了世间所有光华。 王游雪的眸底异色一闪。她总觉得,这样的女子或许会主导日后天下的走向。 “臣等,叩谢皇后娘娘。”王游雪带着大魏祈愿队的官员,深深伏地拜倒。 青鸢连忙扶起她们:“不过是权宜之计,什么皇不皇后,可当不得真。” “可是……”王游雪急急的想辩解。 第279章 大魏后 没想到青鸢轻拍了拍她的手:“不过,此风波未平息之前,我还是会受了这凤印。你们即日就赶回大魏,我修书一封,你们帮我呈给吾皇。” “遵皇后娘娘懿旨。”王游雪和诸官员又是一片拜倒。 青鸢本就是嫌弃繁琐礼数的人,这被拜来拜去,兀自让她不习惯,正要说些什么。 却听得身旁的顾雲川上前道:“你是大魏皇后,自然要受些礼节。拜几拜是应该的。” 男子的语调似乎失了惯常的温润,深处有些压抑着的冰冷。 青鸢些些蹙眉:“小顾,我没和你商量,是我想得不周到。但这是现下最好的办法了,我不能眼瞧着李辰焰被昆仑遗弃。” 最后一句话让顾雲川脸色白了白:“你本来就因为冤受了李家的族徽,才惹得你生世坎坷。你却对李家的当家如此在乎,倒也是菩萨心肠。” 青鸢一愣。 男子的语调愈发古怪,最后半句话甚至像在吃味。酸溜溜的含了分怒气。 “小顾,什么妖女什么青云彩鸢,我现在已经不在意了。如今天下纷争起,曾经高高在上的八大世家也自身难保。你瞧,我和游雪不是挺好么?再说了,我和李辰焰确实有些交情,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想帮他。” 青鸢的语气渐渐沉了下来,她转过头看向大魏长安的方向。 那儿,金碧辉煌寂寞深。 “或许,是因为那双眸子吧,哀然到无法温暖的眸子。” “好啊!”顾雲川古怪的咧了咧嘴角,他似乎也在诧异自己今日表现的反常,连忙自顾解释了句,“此地道士众多,说不定可以打听道你师娘的下落。我先回了。” 说罢,顾雲川就头也不回的拂袖而去,可是背影却有些可疑的不稳。 青鸢愈发觉得古怪,正要追上去问几句。 忽地,异变陡生。 整个招贤台开始剧烈颤抖,地动山摇,响声震天。山岳左右摇晃,溪涧倒流,林中百兽哀鸣,晴朗的天空忽地阴云密布。 而在天际,黑压压的烟尘翻涌而来,隐隐见得烟尘中簇拥的白骨骷髅。 顿时,整个招贤台爆发出了惊恐的叫声:“是杀戮之气!下界又有大战事了,杀戮之气都冲到空桑山了!快逃!” 彼时还平静祥和的空桑仙山立刻成了人间地狱。 黑压压的烟尘下天昏地暗,无数白骨尖锐的叫嚣着,四下疯狂的杀戮。狂风骤起,仙山震彻,道士们使出各种法术,四下逃窜。连那大护法玄净子也是些些变了脸色,一连用处好几个大转移符。 “皇后娘娘,臣等有御赐的转移符。娘娘快过来!”王游雪并一干官吏向青鸢焦急的招手道。 青鸢却直直的立在台子上,目光望着顾雲川远去的方向:“不,游雪你们先走。修书来不及了,你们赶回去把今日之事转陈吾皇,让他重理朝政莫辜负天下民心。” 王游雪还来不及回话,整个空桑山就发出了可怖的摇晃,旋即一条千丈沟壑在青鸢脚下裂开。 青鸢一下没站稳,王游雪连忙扑上去扶住她,急道:“娘娘小心!话臣等自然要带到。不过娘娘,现下还是先离开为紧。” 第280章 大魏后 青鸢深深吸了口气,忽地鼻尖有些发酸:“不,我要等小顾回来。他怎么可能丢下我不管……” 王游雪还想劝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又一波杀戮之气袭来,整个空桑山都开始塌陷,白骨呼啸,烽火连天。一道数千丈的沟壑兀地在青鸢脚下裂开。 挂着绯红衫子的白骨骷髅嬉笑的拥上来,拉住青鸢的脚踝道:“青鸢,找着你了!” 青鸢眉心一跳。李沁华。 就在她低头瞧得瞬间,李沁华猛地勾住了她的脖子,抱着她整个往下载了下去。 最后的一刻,青鸢猛地掏出袖中小剑,割断了王游雪拉着她的衣袂。 “娘娘——”王游雪看着坠落入无尽黑暗的青鸢和红衣骷髅,撕心裂肺的叫着。 深渊中传来红衣骷髅咯咯的笑声,还有愈发悄寂的女声:“游雪……早日回宫觐见吾皇……重理朝政,天下安定……故人,当还归……” 随后,深渊内就再也没有了任何声音。 “世子,此地不宜久留,我等还是遵皇后娘娘懿旨,尽早回宫罢。娘娘吉人天相,自会渡过此劫。”大魏官吏上前来拉王游雪。 王游雪点了点头,默默的跟着大魏官吏下山去了。却在最后回眸瞧向那道沟壑,一抹凄凉的笑意蔓延。 “青鸢,祈你早日还归,不然,吾皇怕是等不到了……” …… 敬天十二年十二月。冬。 大魏大将军黄徵率领三十万大军,攻破娄山关。十五万御林军全军覆没,白幡遍地。 当日,杀戮之气袭击西界空桑山。招贤台毁,空桑山塌陷。 翌日,另一个更惊人的消息震惊了大魏和西界。 皇帝李辰焰封青鸢为后,母仪天下。 一时间,天下议论纷纷。有鄙夷的、有不解的、有反对的。含元殿弹劾奏章如山,但对于三月不朝的皇帝而言,朝臣们跪殿十日,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渐渐的,随着九州战乱,这个消息就被淹没了下去。人们更多的将注意力投向了诸侯三立,谁为王者。 什么仙封世子,什么娘娘妃嫔,都湮没在了这一场天下逐鹿中。 这厢,西界。 大魏战乱引发的杀戮之气,将曾经的仙家福地肆虐成了人间鬼界。仙山塌陷,愁云惨淡,白骨呼啸,阴气森森。 而在数千万里的幽深地底,倒是一片安详。 某处殿堂中,东海明珠闪着幽幽的光,映出了玉石砖地上席地而坐的男子。 他面前平躺着一位女子,淡淡的金光从他指尖散出,萦绕在女子全身,女子浑身游走的黑气渐渐退却。 男子赫然是消失已久的姬渊,女子则是被李沁华拖入地底的青鸢。 “鸢鸢,可觉得好些了?”姬渊见得女子睫毛闪了闪,连忙扶起她。 青鸢费力的睁开一条眼睛缝儿,触目便是姬渊无双的容颜,还有那噙着些些担忧的眼眸。 “大神医?”青鸢蹭一下坐起来。差点迎面撞上姬渊的脸。 “慢点慢点,你身上被杀戮之气侵蚀的伤才刚刚好。”姬渊带了分笑意的轻道。 青鸢揉了揉发痛的额角。 显然是姬渊救了她,然后把她带到了这个宫殿。 上次二人见面还是王业殿,姬渊也是救她一命,后来就杳无音讯了。 第281章 仙冥殿 “你……上次王业殿中,你的伤好了么?”青鸢话音刚落,就想起那时姬渊舍命相救,不由有些红了耳根。 “无妨,我原以为再见不到你了。没想到世事宿缘,自有定数,一念之间,沧海桑田。”姬渊叹了口气,飘逸绝美的面容似乎有些苍白。 青鸢瞧了瞧四下,疑道:“怎么这般安静?这是哪儿?李沁华呢?” “这是地底,我现下的住处——仙冥殿。李沁华被我打入阿鼻地狱了。也是因果报应,终得圆满了。”姬渊的声音有些缥缈。 “那,请大神医再送我上去好不好?小顾还在上面,也不知空桑山是什么样子了……杀戮之气那么可怕……小顾会找不到我的……”青鸢忽地想到了什么,急切的向姬渊哀求。 姬渊先是身子一抖,继而眸色暗了暗:“小顾?空桑山又发生什么了?杀戮之气?” “是,是与我同行的男子……等等,难道大神医什么都不知道?”青鸢一愣。 她总觉得今日所见姬渊有些古怪。比如他异常苍白的脸,还有他既然身为地位不低的西界高人,却似乎对最近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放佛,自王业殿一别后,他就与世隔绝。 姬渊的眸色暗了暗,他默默起身,背对着青鸢负手而立:“我……被困在此地许久了。不知上面发生了什么,也从无旁人来过与我说些。” 青鸢这才察觉到,整个仙冥殿惊人的安静,几乎是可怖的死寂。连二人的呼吸都格外显耳。 “为什么?你道行不低,应该也是一宫一阁一轩楼的高人,此界还有什么能困住你?”青鸢话还没说完,就惊恐的捂住了嘴。 她发现微微撩起的姬渊袍脚,露出姬渊的脚,竟然是虚幻的影子。 姬渊毫无察觉,他缓缓回过身来,深深凝视着青鸢:“鸢鸢,你信么,世间一因一果,最难偿的,便是情因。” 男子的声音有些嘶哑,像夜色一般在死寂的殿堂中流淌。 青鸢眸色闪了闪:“什么?姬渊,你到底为何被困在此地?” 姬渊自嘲般的笑了笑,目光有些波光荡漾:“孽果偿情因而已。我只是在此重聚天下王气。王业殿一破,王气溃散。长此以往,天下必然大乱。必须要重聚王气,才能九州重回安宁。” 青鸢微微一骇:“这听来是这个理。不论是谁为帝王,王气必得要重新聚起来。可是……这整个天下的王气,都得你一个人来聚?就算是上界的神仙也得耗去半条命。况且。” 青鸢顿了下,面上泛起一抹愧疚:“况且,当时我被翡衣占据了身子,你是过来帮我的。这王气也算是我,或者翡衣破的。” 姬渊瞧着女子开开阖阖像玫瑰花瓣样的小嘴,眸底划过一分凄凉的眷念:“鸢鸢,我必须如此,因为我身不由己的。” 青鸢还没明白这古怪的话,就见得姬渊忽地在她面前跪了下来,轻轻执起她的手,倦怠般贴近了面颊:“因为我身不由己的,陷入了你为我编织的因。” 青鸢一时无法将手抽回来,男子肌肤些些凉薄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竟让她一时心底惘然若失。 第282章 仙冥殿 她似乎明白姬渊的话,可是她却不愿意说自己明白。 放佛这世间千百种债,唯有一种债,不必说明,不必解释。 仙冥殿中一时陷入了寂静。姬渊顺势轻拉青鸢的手,将女子搂入了怀中。 男子的手轻柔又霸道,温暖的怀抱传来清雅的雪水芬芳,青鸢一时懵了脑子,就这么僵硬着任姬渊搂着。 “鸢鸢,你可知,”姬渊用下颌蹭了蹭青鸢的头顶儿,梦呓般呢喃,“我修过佛天三十六释天佛法,练过三清九十九霄仙术,也略通鬼魔十八重邪招,可是却独独对于你,毫无招架之力。” 青鸢应答不上来,她放佛陷入了一个梦,晕晕乎乎的,耳畔只听见男子低吟。 “我抵御过,用了佛法道术邪招,我也曾日日夜夜吟诵无上清心咒,可是我却最终,败下阵来。” 姬渊迷醉般轻嗅佳人青丝间的芬芳,他微微闭着眼,低下头凑近了青鸢的耳坠,用那嘶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低诉—— “我姬渊,败得一塌糊涂。” 男子唇齿间的热气喷得青鸢耳坠一阵阵****,四下的空气暧昧而粘稠,她却觉得哀伤无比。 她近距离的靠在姬渊的胸膛,能感受到姬渊湖蓝色的衫子下,虚幻的身体。 那是耗尽了本源之火,而渐渐化为神念之体的身躯。 青鸢没有开口问,只是抑制住心底的波澜,轻轻的撑开了姬渊的身子:“姬渊,你我注定无缘。” 女子淡然而坚毅的话让姬渊身子一抖,他自嘲的勾了勾唇角:“鸢鸢,我明白的。缘起缘灭,因果轮回。我只是渡河边上儿的人,你的爱或者恨,我都只能清醒观望。因为,我是姬渊。是必须众生平等心如止水的姬渊。” 青鸢越听越玄乎,似乎很多前尘往事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蔓延,整个仙冥殿中都有哀歌如诉。 姬渊搂住青鸢的指尖些些用力:“鸢鸢,我恨透了这种清醒。我更愿意哪怕堕落成魔,也想自己踏进这个泥潭里来。于是,你瞧,我就这么做了。” 青鸢不敢再应话,她已经听不大懂姬渊在说什么了。 姬渊又低声一笑,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知道么,鸢鸢,这个泥潭,就是你修筑的,让你身边所有人都为你心甘情愿陷进去的泥潭。” 青鸢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控制着自己清醒,一把推开姬渊:“姬渊!你清醒点!什么成魔成鬼。你好好解释下,你这已经化为神念之体的身躯是怎么回事?” 姬渊被女子推得倒在地上,他曲手撑着自己的身躯,却没有抬头,绸缎般的墨发垂到地上,遮盖了他的容颜。 “是,只怕再隔一段时间,我整个人都会化为神念之体了。会忘记所有,会成为祭品献祀王气……呵呵,终于走到这一步了……要结束了……” 姬渊低低的笑起来,笑声悲凉又诡异:“终于要结束了,结束这场折磨……世俗间的动情,说得如何美好,到底只是一场折磨……我终于要解脱了。可是鸢鸢,如果下一世还有能遇上这场折磨,为什么,我还是想踏进去……为什么呢……” 第283章 仙冥殿 “姬渊,我们命中都有一场劫,是注定了苦不堪言又甘之如饴。”青鸢感到一刹那的心如明镜。 她竟然脑海里一划而过不咸山方陵朔最后对她的一抹微笑,然后就湮没在了刀光剑影中。 “你说的对,鸢鸢。”姬渊忽地些些用力,把青鸢扑到在地上。 猝不及防下,青鸢仰面倒去,直直的躺在了玉石砖地上。 男子撑在青鸢上方,指尖玩弄着女子的墨发,目光眷念又悲凉:“鸢鸢,你信么,我们认识的时间很久很久,可你始终不曾想我看过一眼。我看着你和他悲欢离合,可我始终都是个局外人。我拼命修炼,想着至少能与他有一比之力,可最终发现我也只是他的一颗棋子。为了他能够触碰到你……” 姬渊的指尖顺着青鸢的墨发蔓延上女子的脸颊,勾勒着女子眉眼的线条,指尖温柔又凉薄:“鸢鸢,你肯定想不起我了吧……肯定,因为这就是我此生再遇见你的代价……我无法动情,却看见你和其他的人深陷情孽,哪怕孽,都让我艳羡无比……可惜,我活不久了……” 青鸢像中了蛊毒般动弹不得。瞳仁里倒映出上方男子的容颜,绝美、清华、高贵,甚至有些不真实。 可是她却无法回答他所有的疑问。因为如果要回答,她才是罪孽深重。 她渐渐感到周身失去了力气,眼皮子越来越沉重。像要陷入沉睡般,脑子里晕晕乎乎的不清晰。 她最后听见的,是那绝美的男子一声悲凉不堪的低笑—— “鸢鸢,记好了,吾乃紫微宫宫主。” …… 瞧着身下的女子安宁的阖上眼睑,姬渊放佛浑身力气用尽般,翻身在她身旁躺下,瞧得彼时还清晰可见的手指又变为了虚幻。 他无力地对大殿中出现的一双眼眸道:“你,到底不肯放过她。” 那双眼眸若是青鸢还醒着,定然不陌生。她曾在八大家集会的殿中见过,这双酷似爹爹沈岐的眼眸。 那双眸底划过一分不忍:“我也是无法。仙冥殿乃是凝聚王气的玄妙所在,除非有天帝手谕,否则擅自闯入的人都会被混沌之气吞噬。她也只是陷入无知无觉状态,天帝好歹留了分情。” 姬渊忽地朗声大笑起来,甚至都隐隐笑出了泪水:“天帝!天帝!他还真是公平到残酷!为了一个什么仙冥殿不得擅入的破规则,连青鸢都忍心……她可是他的青鸢!罢了罢了!而你呢!陆吾!” 那唤作陆吾的尴尬的眸色一闪:“吾,也只是奉天帝之令行事。吾虽不忍,也是无法。” 姬渊一边哭一边大笑,看上去诡异无比:“好啊好啊!陆吾!她也曾叫了你十七年的爹爹!你和天帝到底都一样,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神明啊!满口天道公平,满嘴万物平等,其实却都是残酷无情到可怖!” 陆吾叹了口气:“紫微宫宫主,你专心在此凝聚王气,待天下定时,你以身祭祀王气,则九州新帝将立,你也是大功一件。天帝会让你来世好轮回的。” 陆吾越发不忍的连连叹气。 第284章 仙冥殿 朝代更迭,王气分破。 则紫微宫宫主都要承担起凝聚王气的责任,而王气重新凝聚,天下新朝立帝王登,紫微宫宫主就要献出性命,祭祀王气。 而那个时候,就是重选紫微宫宫主之时。 人间只道,朝代更迭,天下太平。 却不知那时,是昆仑丧事哀,紫微新主立。 “哼,说到底,千百年的历代紫微宫宫主,都是天帝的棋子罢了。真是可怜我自己。”姬渊止住了疯狂的大笑,他侧身看向身旁安然沉睡的青鸢,忽地不可抑制的滚下了泪珠,“鸢鸢,我真是无用。什么紫微宫宫主,却连心爱的女子都救不了,连自己的生死都控制不了。还不如,去做个凡夫俗子……” 陆吾正要劝两句,忽地哑然住口。 他看见那一袭湖蓝色衫子的紫微宫宫主,那高高在上无法动情的紫微宫宫主,此刻浑身蜷缩起来,头抵双膝,像个孩子般哭得泣不成声。 哭声撞碎了仙冥殿中的寂静,肆意又无奈。 陆吾忽地怅然一笑:“天帝啊,这一切也是在你的预料中么?” 没有人回答上神陆吾的疑问,只有三界绝密的仙冥殿中,传来男子无可抑制的哭泣。 而在仙冥殿上方,地面阳世。 杀戮之气肆意掠夺的西界,已经是一片狼藉。但这些都无法影响到浮戏山。 似乎此地有道行惊艳的高人所在,山外结界挡下了一切的喧嚣和纷乱。 浮戏山,水镜湖。青山迤逦,碧波万里涟漪。 水镜湖之上,凌空而立着一位男子,昆仑青玉面具覆面,手执长剑,一滴鲜血从他玉石般的手背上滚落。 这竟然是昆仑公子,而且,似乎受了伤。 昆仑公子瞧着挡在他面前的女子,冷声道:“师尊真要阻拦我?” 在他身前,是俏生生立与一朵莲花之上的轩辕簌,她浑身亦是伤痕累累,鲜血都染红了她身下湖水。 她喘了口气,略带疲惫的说:“好徒儿,你如今愈发解封了,连师尊都被你伤到如此。” 昆仑公子眉梢一挑,猛地举剑,毫不留情的指向了轩辕簌:“师尊,只要再有些时日,我再解封一分,动动指尖就能杀了你。劝师尊还是不要阻拦我的好。” 轩辕簌瞧着自己满身鲜血淋淋,古怪的一笑:“师尊倒要欢喜好徒儿出师了。不过此番,我绝不会放你去仙冥殿救青鸢。” “是么?”昆仑公子冷冷一笑,“你以为,你拦得住我?我的好师尊。就算在此地杀了你,我也会到她的身边去。” 轩辕簌不在意的拈花而笑:“好徒儿,你是瞧不得她昏迷在仙冥殿,还是瞧不得她和姬渊独处。你怕她想起她的前世,和姬渊的缘分来。” 昆仑公子眸色闪了闪:“不会的。姬渊此世还能遇见她的条件,便是青鸢不记得和他的所有事……师尊,你屡次帮青鸢,又屡次加害与她,凭你和姬渊的孽缘,你到底存的什么心思?” “好徒儿,你们都是局中人呐!可怜可怜!我曾经想让青鸢和姬渊好,看姬渊会不会为了保住地位一剑杀了她……可是姬渊一直犹豫着,我就想我亲手帮他了解她,也帮他保住他尊贵的仙位……可这最后啊,你瞧瞧他马上就要死在仙冥殿了,这局,到底是我输了个彻底。” 轩辕簌绝美的凤目中突然滚落一滴泪水,落到湖心溅起一丝涟漪。 第285章 仙冥殿 昆仑公子略略收回了剑刃,眸色有些哀然:“师尊,你一切的功和过,都是为着姬渊。你才是真正的糊涂人。” “这局,是我输了……凭什么……既然他们两个赢了,我就要让他们两个都死在仙冥殿!”轩辕簌忽的冷声大喝,眸底迸发出狠戾的杀意。 她指尖一动,道诀轻吟,水镜湖湖水滔天而起,化为一条条龙鸾,张牙舞爪向昆仑公子扑来。 昆仑公子初始还不在意,正要祭出长剑抵挡,可下一刻,那龙鸾毫凝滞的突破了他的护体结界,一把将他打到了十里之外。 巨大的气流和水柱,让男子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勉强脚踏长剑,在空中躲避着攻击。 “师尊!这法术怎么可能如此强大……怎么可能连我都无还手之力……本源之火!师尊,你竟然燃烧了本源之火!你这是在自噬!”昆仑公子不可置信的看着水化龙鸾中,包蕴的一团火焰。 “我要他们都死在那里!燃烧了本源之火,反正我也活不长!我们总归要去冥府见面罢了!罢了!”轩辕簌疯狂的仰头大笑,无暇的容颜扭曲到可怖,一头青丝在本源之火中,恣意飘扬飞舞。 昆仑公子一时间应答不上来,就是这片刻间,又是若干条含着本源之火无上威力的龙鸾扑面而来。 男子瞳仁一缩,现下已经来不及了。正要折损寿命,使出些禁术逃脱。 却没想到,放佛只是一瞬之间,所有的龙鸾都消散无踪,化为无数水滴重回水面。 水镜湖又恢复了宁静。 碧波万顷涟漪。 轩辕簌周身的本源之火也缓缓熄灭,她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而昆仑公子的眸底则有些说不明的惊诧。 一抹倩影缓缓飘来,莲足踏在水面,波澜不起。她的玉指还保持着捏诀的姿势,说出来的话从容含笑:“这是怎的?师徒俩还打起来了?” 轩辕簌的瞳仁缩了缩:“雾罗?” 昆仑公子也是眸色闪了闪:“罗姨?” 来者正是雾罗。青鸢也算与她有些交情。 雾罗对她点了点头,复看向昆仑公子,眸底划过一分温情:“傻孩子,不去救她,还愣在这儿干嘛。” 昆仑公子微微愕然:“你……也支持我去救她?那,你如何与天枢子交代?” 雾罗凌波飞过来,伸出一根玉指点了点昆仑公子的额头,轻笑道:“我雾罗可不是那般没趣的人。你那时执意下山去凡俗大魏,天枢子找上我来,我还不是安然到今。不用担心我,尽管照你想做的去做。” 昆仑公子竟然像个孩子般,微微低头一笑:“罗姨,谢谢你。” 雾罗扑哧一笑,拍了拍他的手:“傻孩子,你我还言什么谢。我也是在山上独自呆着想你了,这才下山找你来,想着来看看你,顺便把你也带回山去。” 昆仑公子眸色一闪:“罗姨,回不回山的事日后再论。我先去了。罗姨保重。” 说罢,昆仑公子就脚踏长剑,拂袖而去。身影转瞬儿消失在天际。 而瞧着这一幕的轩辕簌,脸色愈发阴冷:“雾罗,你这是何意?虽然你是上古神明,但此事恩怨与你无关,你擅自掺和,可是违逆天规!” 第286章 仙冥殿 雾罗似笑非笑的转过身,身上兀地迸发出摄人的威压:“你以为,你这是在和谁说话?” 轩辕簌噎了噎,脸上泛起一丝不甘心,正要努力应答几句。 “你以为,你这是在和谁说话?”忽地,雾罗眉梢一挑,身上那股威压几乎凝成实质,一字一句都带着上位者的尊贵。 这让轩辕簌脸色啥时变得惨白,再也生不起一丝反抗的念头。 噗通一声,轩辕簌附身拜倒,温驯的脊背线条一动也不敢动。 水镜湖再次陷入了宁静。只有湖水中倒映出西界万千景致,红尘如初。 这厢。在千万里的地底。 三界绝密所在,仙冥殿。 殿中依然安静如昔,东海明珠光芒幽幽。然后大殿的玉石砖地和擎天红柱子都有了裂痕,甚至有些还已塌陷碎裂。 似乎方才,这里发生过一场大战。 主殿堂中,姬渊一袭湖蓝色衫子猎猎飞扬,他无双的容颜噙着层冷意,颀长的身子几乎全部浸泡在了血泊里。 “你便是那……小顾?”他略带疑惑的瞧着面前的男子。 顾雲川一袭素衫,手执长剑,容颜俊美似仙人画卷中走出的人物,浑身上下都带着天生上位者的高贵和傲然。 然而姬渊的最后两个字,却让他眉梢一挑,一道金光毫不留情的向姬渊打去:“小顾岂是你叫的!” 那细细的金光,竟然迫使经过的空间都裂开了空间裂缝。 姬渊运起护体结界来抵挡,可是准瞬间,那金光就刺穿了结界,再次在姬渊的胸膛打出了一个血窟窿。 嘴角汹涌而出的鲜血让姬渊的身子抖了抖,他泛起一抹苦笑:“我被禁在这里许久,像个囚犯一样。上面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只是听她说起过。” 顾雲川傲然的一笑:“吾名顾雲川……鸢鸢在哪里?我来带她走。” 姬渊自嘲般扯了扯嘴角:“我区区一个紫微宫宫主,遇上你们哪里挡得住……就算这没有天帝手谕不能擅入的仙冥殿,你们还不是想进来就进来,想走就走。” 顾雲川不为人知的眉心一簇:“我本就是超脱六道之物,不入此界规则……鸢鸢被谁带走了?除了我这样独特的体质,还有谁能擅入仙冥殿带走鸢鸢?难道是天帝自己?” 似乎是伤势太重,姬渊终于不支地坐下来,运法疗伤:“自然不是。你循着这条路去,自然能看见。” 顾雲川点了点头,收起剑便要转身离去,临别时,他回过头,略微可怜的看向姬渊愈发虚幻的身子—— “你就在这儿好好等死罢。死了,也算解脱了。” 言罢,顾雲川略微凝神感受了来者去向,却是忽地眉心一簇,脚步凝滞不前。 “怎的,你也要留下来陪我一起死?”姬渊睁开眼,似笑非笑。 顾雲川的眸底难得的划过一抹忌惮:“是他带走了鸢鸢?” 姬渊愈发古怪的上翘嘴角:“他不过解封百分之一,你却全部解封……我在你手下连一招都抵不过……难道你还怕了他?” 顾雲川摇了摇头,却是犹豫地退后了两步:“我不能和他对上。我二人本就同源,而我超脱六道规则。若是我俩对上,除了天帝自己,谁也不知道天道规则会在那一瞬如何变化……罢了,他救也是好的。” 第287章 儿时诺 说着,顾雲川就要转身离去。 姬渊却发出了泠泠的笑声:“规则!又是一个除了天帝,谁也要成为棋子的规则!说不定你和他一见面,他就直接把你吞噬了!然后再无顾雲川此人!” 这句话溅落在广阔的仙冥殿中激荡起一阵回音,然而顾雲川的脚步却丝毫未迟疑,他捏了个传送诀,素衫俊影立马消失无踪。 而原地姬渊终于支撑不住,倒在血泊中昏死过去。 最后阖上眼帘时,他举起手瞧着满臂的鲜血,一抹苦笑凄凉:“好强大……怪不得,我自始至终,都输了……” 地底如何的动荡,都不会影响到地面阳世,仙山福地。 某处仙山脚下,一脉平川。 杀戮之气似乎刚刚侵略而过,青原上处处透露着阴沉沉的死气。 某个隐蔽处,一位素衫公子悠然的倚坐在树枝间,指尖一杯翡翠桂花酒。 他身旁半空中,凌空而立一位白衣公子,面容过于白皙像是大病一场的书生。 他的目光看向不远处平原上躺着的青衣女子,迟疑道:“公子救了青鸢姑娘,为何又要隐瞒?自己还躲到别处,教那落英说,是身为魂魄的自己的从仙冥殿中救了她。这功劳归给了落英,可不划算。” 那素衫公子脸上一顶昆仑青玉面具,竟是昆仑公子。 他线条绝美的双眸凝望着远处的青衣女子,眸底有些莫名的暗沉:“你觉得,她会希望是我救了她?” 白衣公子一愣:“这个……恐青鸢姑娘一直都嫉恨着您。毕竟,公子也是屡次加害她,尤其是不咸山论道台那次。公子还想炼化她为自己重塑仙躯……不过,那都是以前,公子如今恢复了前世记忆……” “那又如何。”昆仑公子蓦地喝到,语调竟有分凄厉,“前世是她弃我而去,我等到青丝作雪,她都杳无音信!都是谎言!谎言!” 随着昆仑公子一个个哀怒的字落下,平川上突然黑云翻滚,雷电隐现。 放佛是为他的哀怒而感到不安和恐惧。 难以想象,天地现象竟然会因为一个人的喜怒而变化,简直是在臣服于这天地间的王者。 白衣公子脸色变了变,慌忙俯身拜倒:“主上息怒!那都是前世,如今是如今。昆仑公子和青鸢并没有什么****的纠葛,也不会重演世世轮回的悲剧了。” “是么?”昆仑公子跃身下地,道行通天的他竟然似乎没站稳,而身子踉跄了几下。 他看向不远处那青衣倩影,指尖蓦地刺进了掌心,一滴滴鲜血滚下来:“没有****的纠葛?不,只怕此世啊,更是万劫不复。” 白衣公子忽地明白了男子的话,惊恐的噗通一声跪倒:“主上,不,你不可以动情。不然前世的轮回情罚又会在此世应验……注定没有好结果……” 昆仑公子身子一抖,迈步向那抹倩影走去。 无双的素衫背影却有些不稳,一脚深一脚浅,放佛梦游的人般,低低的笑着,低低的呢喃着,似乎还低低的哽咽着—— “知道么,不是我动了情,是情动了我……自大梦归一台后,我就说过,我后悔了……不论此世是孽是债还是罪……呵呵……” 那抹素衫俊影,宛如夜半踯躅的游魂,宛如茫然不知所措的孩子,就那么彳亍行在茫茫青原间。 正如同,那漫长的轮回岁月里,他耗尽了生命的等待。 却只是,一个人的独唱。 而在这厢。 离那棵树子不远的青原的某处,一名青衣女子静静躺着。 正是从仙冥殿中死而逃生的青鸢。 她身边跪着一抹虚幻的影子,正伸手探着她的鼻息:“青鸢,你可醒过来了?” 第288章 儿时诺 青鸢身子抖了下,眼睛睁开一条缝儿,见得身旁竟然是许久未见的落英,不禁一愣:“落英?你不是融入我体内了么?怎么……能自己出来?前阵子你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如何唤你也不应。” 落英眸色暗了暗,耳畔回响起某位男子的话,勉强应道:“我……我借助仙冥殿混沌之气,才能离你体而出。至于前阵子……你几次出生入死,我本就是更为虚弱的生魂之体,也就带着受了点伤,一直沉睡着修养。” 青鸢略一思索,并无不妥。她看了看四下,早无仙冥殿和姬渊的影子:“落英……你救了我?” “自然。这里只有我一人,当然我救了你……”落英的语调深处,有些可疑的不稳。 青鸢蹙眉,总觉得落英隐瞒了什么,迟疑道:“姬渊是紫微宫宫主,你也能从他手下把我带出来?” 落英眸色愈发躲闪:“这个,出来了不就是好么……此地被杀戮之气占领,我们还是快些离开,去找找顾前辈罢……不过,青鸢,没想到姬渊是紫微宫宫主。” 青鸢的眸底划过一抹复杂的情绪:“是。我曾经恨透了的昆仑至尊——紫微宫宫主,竟然是我身边的姬渊。我也不知道下次再见着他,我会以怎样的姿态,或许会杀了他,或许还是和从前一样……我不知道,这西界秘密太多,已经把我弄糊涂了……” 落英叹了口气:“那,如果还有你身边的人瞒着你事呢?” 青鸢苦笑道:“我道行微末,凡身肉胎,若是你们想瞒我,我也是决计瞧不出不是。” 二人一时不再说话,陷入了古怪的沉默。 青鸢只觉得心里一阵阵恍惚。什么王气仙冥殿,什么紫微宫宫主,想来都像一场梦,她或许醒了,还是崤山吵着吃荷芽鸡菘卷儿的丫头。 可是忽地她又意识到桓夜也不在了。 这西界仙山三千繁华,她却越走越像一个人的独角。 曾经言笑如初的身边儿的人,或是心怀鬼胎,或是秘密众多,或是有苦难言,一个个离她而去或者萧郎陌路。 连她自己,在这样的乱世之下,也不知何去何从。 一时间,青鸢竟然陷入了茫然。愣愣的傻坐在哪里,一滴泪静静的滚落。 落英欲言又止,不知如何劝阻,只得默默重回她体内,正要嘱她起身回去找顾雲川。 却听得身后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青鸢,找着你了。” 这一句话砸得青鸢灵台瞬时清明,她猛地回头一瞧,身后是一名衣着绫罗的年轻公子。 “钱武莲?”青鸢站起身,微微一笑。 没想到钱武莲却是噗通一声跪下,沉声道:“武莲也去过招贤台论政。阿倾小姐,没想到你便是青鸢……这一跪,是武莲身为臣子,对皇后娘娘行大礼。” 说着,钱武莲郑重的附身拜倒,叩首至地。 青鸢手忙脚乱的去扶他:“这是作甚?接受封后不过是权宜之计,你们可别当真来。” 钱武莲一把将青鸢扶他的手按住:“臣礼毕。这二跪,是武莲以世子身份,谢谢青鸢你为吾皇舌战群道,赢得机会。” 说着,钱武莲又再次拜倒。 青鸢瞧得一愣一愣的,愈发觉得怀中凤印烫手,得赶快找个机会还给李辰焰去。 “可是,青鸢,”钱武莲附身低头,看不清他的神情,“我钱武莲身为世子,以维护天道正统为己任。李家是天意授定,那我钱家就誓死拱卫吾皇,而你是违背天意,不管你做了什么如何如何,你到底……是逆了天道的,青云彩鸢……” 第289章 儿时诺 青鸢心里咯噔一下,挑眉道:“莫非,钱世子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钱武莲抬眸,眸底夜色翻涌:“青鸢,你是皇后娘娘,又于吾皇有恩,我不会杀了你……但我会把你做成傀儡……也是手下留情了。” “好一个,手下留情。”青鸢蓦地抽出腰肌莫邪剑,退后一步冷笑道。 “臣冒犯皇后娘娘,罪大当诛。但为了维护天道正统,武莲愿意献出性命。将娘娘做成傀儡后,我也会自刎谢罪,也算一命偿一命。”钱武莲保持着跪拜的姿势并没有起来,反而再次行了臣对后的大礼。 “什么傀儡就等于你杀了我,然后你也要自缢?”青鸢不怒反笑,“曾经那么多人想杀我青鸢,我却觉得你是最可笑的。” 钱武莲重重的叩首,涕泗横流:“皇后娘娘,臣犯上不尊。理应诛九族,还请皇后娘娘看在我钱家世代忠良的份上,饶过我一家老小!” 青鸢已经有些哭笑不得。 要杀自己,还不忘君臣纲常。就算赔上命,也要维护天道正统。本性倒是刚正,就是脑子太不灵光了。 又见得钱武莲几乎把额头磕出血来,哑着嗓子道:“皇后娘娘,臣,冒犯了!” 青鸢的唇角跳了跳,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身子一抖,有什么东西倏忽窜入了她体内。 莫邪剑哐当一声落在地上,女子直直的栽了下去。 微微眯上的凤目完全没有了焦距,如同一个昏死的人儿,完全没了动静。 钱武莲依然跪在她身旁,舒了口气道:“以我天赐玄武莲泉的仙力来夺魂,果然还是好使。这样过不了片刻,娘娘你就会失去自主意识,然后成为一具傀儡。这样也算娘娘陨没,也不会再违背这天道规则了。” 然而,已经昏死过去的青鸢却眸底一闪,那是一抹精光,却全然不是青鸢的眼神儿。 旋即,女子整个身上都迸发出夺目的金光,奋力地将玄武莲泉推出去,争夺着身体的控制权。 “不,不可能……什么在反抗……我已经是世子了,能与我势均力敌的,唯有同样的世子,难道……”钱武莲脸色陡变,在草地上跌坐下来。 “钱家小子,可还认得我?”一道幻影从青鸢身上冒出来,冷笑道。 钱武莲眸色一闪:“孙落英?天赐落月英华,孙家世子?你不就是那百年难见的天才么……等等,你怎么在青鸢体内,难道是星轨共生了?” 落英的眸色暗了暗,沉声道:“不只是星轨共生,我还认她为命主了……废话少说!不准将青鸢制成傀儡!你的仙力退出去!” 钱武莲握紧了怀中符箓,却似乎想到什么,浑身颤抖着并没有出手:“落英,你难道,真的要与我背道而行了么?” “你!臭小子!”落英竟然耳根子一红,但到底只是挡在那儿,并没有出手。 钱武莲凄凉的笑了笑:“这么多年,你还能像小时候那样骂我臭小子,真是不枉活一场了。我很开心,落英姐姐。” 第290章 儿时诺 最后那四个字让落英身子一抖,声音些些嘶哑:“当年你这个臭小子,总是跟在我身后让我这个天才教你道法,每天每刻都跟得我心烦……那时候,多好的日子啊,我们不知忧愁,不懂仙凡,也不懂爱恨情长。可是……臭小子,回不去了。” 钱武莲的眸色愈发哀然,苦笑道:“回不去了。落英姐姐,我势必要杀了青鸢的。如果你执意要阻拦——” 落英恍惚一笑,双指并剑,指向了钱武莲:“还记得我当年跟随昆仑公子而去,离别时教你的最后一招么?” “是,可惜我太笨,你教了几遍我都没学会。于是你说,等下次见面,你要验验我到底学会没有。”钱武莲也是仗剑而立,箭在弦上,“那一招,叫沧海一指。请落英姐姐查验,这么多年,臭小子我到底出师了否。” 落英指尖的空气泛起了涟漪:“也好。我也便只用沧海一指。臭小子你要是这些年还没学会,我定饶不了你!” 话音一落,两抹身影同时凌空而起,四下的空气竟然如水一般泛起了涟漪。 随着二人双指并剑的招式,幻化出一柄柄水光通透的刀剑,向着对方攻击而去。 沧海一指,便是把空气化为沧海之水,使驭水凝刀剑进行攻击。 天地间空气尽为杀招,可谓是绝妙的上乘道法。 一柄柄水光刀剑漫天飞舞,杀气弥漫。二人的招数都没有丝毫留情,每一招都攻向了要害。 硝烟弥漫,刀光剑影。 整个平川都在摇晃震彻,天地动容,喝咤连连。二人打得天昏地暗,风起云涌。 半个时辰后,二人都落下地来,身上同时衣衫破碎,鲜血淋淋。 落英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无力地笑道:“臭小子,这一招你倒是出师了。也能把我打到这个地步。” 钱武莲则是浑身肌肤无一处完好,整个人都成了血人。他抹了把脸上的血沫,展颜道:“落英姐姐,论到这沧海一指,我可是一心练了数年,你我不相上下。但你本就是百年不世天才,你只要再出点其他招式,动动指头就能灭了我罢……。” 落英淡淡的一勾唇角:“你这个臭小子,我好歹算你这一招的师父,师父怎能欺负徒儿来。再来!” 女子一声骄咤,周身顿时幻化出熊熊火光,一个徽印慢慢的在火光中成形、燃烧。 落月英华。 钱武莲瞳仁一缩,失声道:“落英姐姐,你这是燃烧本源之火?不,不仅如此……你是直接点燃了落月英华的天赐仙气!此后不论成败,你不仅片刻将死,还会立马变为一个凡人!” “是啊,臭小子,”落英漠然地瞧了眼火光中的落月英华的徽印,尊贵无比的徽印,却只惹得她眸中愈发的厌恶,“臭小子,什么狗屁世子仙封尊贵,换不来他,也救不了我自己。” 钱武莲一愣,旋即朗声大笑,几乎笑出了泪花:“好好好!我早就看出来了,落英姐姐!你身上有昆仑公子的禁制罢,你是作为青鸢的替命活着!这样的憋屈的命,不要也罢!姐姐接招!” 替命,便是在生死关头,可代受命主一劫。 可谓是,活着的替死符。 第291章 儿时诺 旋即,钱武莲周身也迸发了本源之火,火光中呈现出玄武莲泉的徽印。 二人凌空而起,再次杀将在一起。燃烧了本源之火的招式愈发强大,整个天地间都翻飞水光凝结的刀剑,风云变色,地动山摇。附近数个山头被夷为平地。 一刻,两刻,半个时辰,一个时辰…… 二人不知疲倦般疯狂的拼杀着。鲜血汩汩流下,染红了方圆十里的草原平川。 终于,二个人都伫立在了半空,鲜血从他们的脚尖一滴滴淌下来。 钱武莲血肉模糊的指尖指着落英,无力的笑道:“如何?落英姐姐,臭小子将这一招练了数年,如今你也无法抵挡了罢。只要我再出半招,你就会陨没在此了。” 落英抬起头,一头白发在空中恣意飞扬,她忽地朗声大笑起来:“好啊好啊,终于要结束了!你杀了青鸢我要死,死在你的沧海指下也是死,可是后者,我到底是作为我自己死的!妙甚妙甚!” 女子的笑声悲凉而疯狂,回荡在天地间,宛如夜色中沉沉的凝噎,断人魂肠。 一滴泪从钱武莲眼角滚落,他猛地擦去,努力挤出一丝苍白的微笑:“落英姐姐,什么窝囊替命,你是天之骄女,是百年天才……落英姐姐,一切都结束了。臭小子送你一程罢。” 钱武莲的指尖缓缓抬起,他狠狠咬破了嘴唇,似乎终于下了什么决定。 终于,一道水光幻化成的长剑向着落英飞刺而去,倏忽刺穿了女子的胸膛。 那道女子魂魄的笑声戛然而止,她最后勾起一抹解脱般的微笑。 女子身影瞬时消散,化为了无数透明的花瓣满空飞落。只有天地间传来银铃般的笑声:“我落英一生罪孽,就是爱上了你,昆仑公子——” 女子的声音渐渐不闻,只有一片片落花晶莹如水,一瓣瓣花姿态瑰艳。 天地间的杀气瞬时消散,只有这漫天花雨飘落,宛如梦境般的美好、安宁。 隐隐的,还能听到天地间的回荡“落英去也,公子珍重——” 落月英华,本就是美到凋零,本就是镜花水月一场梦。 钱武莲颤抖着接下一片花瓣,终于不可抑制的放声大哭起来:“落英姐姐,落英姐姐。你终究是那么骄傲的人,不愿意身为替命而死……落英姐姐——” 钱武莲兀地从空中栽下来,指尖捏了个诀,让空气幻化的水流簇拥着所有的花瓣落到他怀中。 他珍惜的拥着满怀的花朵,看着它们如雪花一般融入了自己体内,好似佳人如初。 “落英姐姐,下辈子,若是再能遇见,我还得追着你学道法,可不许忘了臭小子……”一股股鲜血从钱武莲嘴角汹涌而出,染红了他已经化为雪白的长发。 他竟然是拼尽了最后的本源之火,打败了号为天才的落英。 以自己的命,送她一程。 当茫茫草原再次恢复安宁,风云静然。 那抹看似失去意识的青鸢却缓缓睁开了眼。 她颤抖的抚了抚耳畔嫣红的曼珠沙华印记,方才钱武莲强行夺取她神志的刹那,她召唤了曼珠沙华阻拦。 后来落英反抗的时候,她其实已经可以醒过来了。 第292章 情孽生 她却觉得落英和钱武莲之间的过往和羁绊,她插不进去,所以她选择了在一旁的观望。 青鸢走到钱武莲身旁,抚了抚他唇畔凝滞的笑意,忽地,一滴泪就滚了下来。 初见时,是年华芳菲青梅竹马,再见时,是风雪满鬓艰辛辗转。最可怕是那一颗初心,是否还是当年模样。 她无法恨钱武莲或者孙落英,他们几人,都是被命运洪流,被仙凡争斗所夹杂前行的棋子,无可奈何,不用解释。 “醒过来好不好,还有李辰焰这个辛苦皇帝,等着你们去守护呢。”青鸢为钱武莲整了整衣衫,忽地,一星光点飘忽过来,蹭了蹭她的指尖。 难言的熟悉和复杂情愫涌上心头。 “是你么,落英。你这个天才,竟然也陷入了****的局。昆仑公子那般人物,哪里会懂得女儿家的心思。”青鸢感受着那光点的温暖,恍若落英温凝如昔的笑意。 不可抑制的,一滴滴泪滚下来,青鸢像个孩子般哭得不毫无顾忌。 她那么想钱武莲和落英再活过来,恨她打她骂她都好,可单单不要留下她在这个诡谲的仙家西界,繁华如此多歧路,她不知走向何方,却看见身边或恨或爱的人一个个离她而去,被这世间命运湮没无踪。 这种孤独,放佛蚀骨。 青原之上,哭泣声声撞碎人肠,那青衫女子哭得声音都哑了,容颜都花了,钗环都乱了,却还是哭得肝肠寸断。 也不知是在哭那两个已经没了呼吸的人,还是在哭自己。 忽地,一张玉色罗帕被递到青鸢面前,如水的男声响起:“不要哭了。” 青鸢一愣,一抬眸,映入眼帘的是绝美无双的脸部线条,还是那冰冷完美的昆仑青玉面具。 昆仑公子。他将手中罗帕递给青鸢,似乎觉察到青鸢在不解的打量他,他有些尴尬的避了避视线,再次轻道:“不要……哭了。” “昆仑公子?”青鸢勾起一抹冷笑,指尖反射性的按上了腰际莫邪剑,“杀人不眨眼的公子为我递罗帕?不咸山我差点丢了性命,方陵朔至今生死不明。现在落英的死和你也是有干系。这笔账,我还未同你算过。” 昆仑公子拿着罗帕的手僵在半空,低声应道:“我只是,想递给你一张罗帕,擦擦泪…… 青鸢心下警惕,竟是一把抽出莫邪剑,忽地斩断了那张玉色罗帕。 瞧着罗帕碎裂一地,昆仑公子的身形竟有些可疑的不稳。 青鸢毫不在意男子的反应,只是冷声道:“不咸山的变故,是我道行不如人,也算我自己栽了头。不过,牵连进来的方陵朔,曾托公子打听去向,不知,公子可有消息?” 方陵朔三个字让昆仑公子的容色,瞬时恢复如昔,他淡淡的带了分玩味:“一个凡身肉胎,又是被挨了天罡印,又是被紫微宫宫主剑杀,早就死在不咸山****里了。” 青鸢身子一抖。 这个可能她早就想到了。可是她就是不愿承认。 离不咸山变故已有月余,可她始终没有听到任何关于他的消息。他这个赶也赶不走的大蟑螂,就这么杳无音信。 第293章 情孽生 可是,方陵朔那不咸山最后的回眸一笑,总是让她日日夜夜不得安宁。 她至少还没有兑现承诺,让他等到她做的荷芽鸡菘卷儿。 “不,这只是你的猜测,猜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青鸢猛地哭喊道,仗剑指向了昆仑公子。 她却丝毫不考虑这个举动若是热闹了这强大的男子,将有什么后果。 昆仑公子眸色愈深:“你难道,不是最讨厌他?他死了,你的身边不正是清净么。” “说好了,我自己亲手做的荷芽鸡菘卷儿……我还没有,等到他……”青鸢的耳根子不自觉红了。 她的脑海里一闪而过方陵朔和顾雲川的脸,却最终定格在方陵朔那最后的回眸一笑上。 “不论生死,不论黄泉碧落,我一定要等到他!”青鸢朗声应道,眸底划过一分坚毅。 “一定要等到他,一定要等到他……”昆仑公子呢喃着这句话,绝美的瞳仁里划过了一线异彩,“不咸山因为仙凡争乱,阴魂呼啸,现在已经成了西界禁地。连仙家都不敢靠近,更别说一个身受重伤,被困在其中的凡人。” “什么意思?”青鸢眸底精光一闪,“他,还活着?” 昆仑公子莫名的勾了勾嘴角:“不确定。但应该被阴魂困在不咸山。你若是有空,不妨去找找他?不过,本公子可是警告你,那日三清论道****,数十万仙家凡人葬身论道台,那儿早是阴魂肆掠,鬼气森然的地狱。连本公子这等道行的人,都不敢靠近百里。” “多谢公子相告。”青鸢收起莫邪剑,“等我找到方陵朔,等我青鸢俯视众生,你我的恩怨迟早会算一算。” 说着,青鸢就略略整理了行装,迈步往不咸山去。 昆仑公子一愣:“你没有听清楚本公子的话么?不咸山早就成了地狱,你去只怕还未接近千里,就被阴魂吞噬殆尽。” 青鸢些些回眸,嫣然一笑:“方家夫子,承君一诺。嗟我怀人,乱我心曲。” 话刚一出口,青鸢整个脸就烧红了。 她也不知怎的,整个话脱口而出。没有一丝犹豫,放佛早就种在心底了。 昆仑公子嘴唇一勾,忽地凑到青鸢跟前,伸出一根玉雕食指,玩味的抚摸上青鸢脸颊:“哟,脸红了。” 青鸢尴尬的噎了口,躲避着男子绝美的瞳仁:“那又如何!我只是,还有些账要找他算算!被气得!” 昆仑公子眸色深了深:“你此去不咸山找他,可能就有去无回。” “那又如何?”青鸢恢复了清冷的神调。 “不想在走之前,知道我面具后的容颜?”昆仑公子的容颜渐渐的有些嘶哑起来。 青鸢一愣。 当年在大魏的时候,九州无双、白衣卿相的昆仑公子,就没人见过他的真容。如今在西界,也没听过有谁见过他取下面具的样子。 如今,此人却对自己这样说,就不知是福是祸了。 “抱歉,青鸢无福知晓。青鸢还要去寻方陵朔,告辞。”青鸢深吸了口气镇定下来,转身就走。 “哦?无论我是谁,都不想知道真相?”昆仑公子一手指尖已经抚上了面具,语调含着致命的魅惑。 第294章 情孽生 可是只听见刷拉一声,女子手中那寒光凛凛的莫邪剑已经刺到了他跟前。 “青鸢早说过,无愿知晓公子真容。公子一再耽搁我去寻方陵朔,不知是何居心?”青鸢骤然严厉的语调不含一丝温度。 “我不信,你一点好奇也没有。”昆仑公子足尖轻点,轻飘飘避过。 不知为何,一贯冷淡威严,惜字如金的他,今日却总是缠着青鸢不放。 青鸢冷冷的一挑眉,眸底划过一线杀意:“你我迟早要算一笔账,只是时候未到而已。你面具下是人是鬼,我都不在意,我只知道,我此生都不想再见到你。” 最后一句话让昆仑公子浑身一抖,他眸色些些加深:“不愿……与我再相见……么……” 青鸢总觉得今日的昆仑公子有些诡异。 曾经的他强大如斯,冰冷霸道。可是今日的他,却有些哀然无助,压抑惘然。 “是,你屡次加害于我,更是牵连方陵朔,此仇不可原谅,”青鸢动了动莫邪剑,寒光一闪,“不过你也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无法就此杀了你。是以,待得他日,待我青鸢道行大涨,我势必将尔打入十八层冥府,世世不得相见!” 女子的话斩钉截铁,不含一分温度。昆仑公子缓缓垂下头,浑身忽地剧烈的颤抖起来,唇齿间发出令人心悸的低沉笑声。 “呵呵,世世不得再相见……好啊,好啊……”昆仑公子猛地抬起头,面具后的双眸竟然变成了一番血红,“好啊,你果然是不论前生今世,都要弃我而去的……很好,很好……” 最后几个字带了恨恨的冰冷,青鸢心里咯噔一下,迅速的抽出了莫邪剑挡在身前:“昆仑公子,青鸢先告辞。” 形势有些诡异,青鸢不敢逗留,便要转身离去。 却是忽地,她听到身后传来震天动地的轰鸣。 她本能的转身一瞧,却是心跳都刹那停止。 整个平川山脉都在瞬间倒塌,平原崩坏,裂开一条条千丈沟壑,风起云涌,天空黑云呼啸,空气中泛着紫光的道法肆意张狂,所到之处,万物毁灭,天地颤抖。 而那一袭素衫的男子,凌空而立,墨般黑发恣意飞扬。浑身都散发着冰冷的威压。 可怕的是,他的双眸竟然泛着血红,像是夺命的修罗般,死死的锁定了青鸢。 怨,滔天的怨,从他的眸底迸发出来。 而一袭青衫的女子,放佛是只渺小的蝼蚁,在他指尖轻动之下,就会化为灰尘。 青鸢眼角猛跳。她不知道哪里惹了昆仑公子,但她却知道,此刻的他,却是笃定了要她的命。 而可怖的是,她的道行,和昆仑公子相比,只怕她刚升起反抗的念头,就会被死死碾压。 “昆仑公子!你到底是要杀了我!”青鸢通红着双眼,仗剑呵斥道,“我发誓,我就算下辈子投胎,也会化为冤魂找你索命!我青鸢的命,不是好要的!” 昆仑公子忽地朗声大笑起来,指尖一动,又是数百里的山头被夷为平地,整个大地都在祈求他的息怒。 “我们的恩怨是该算算了!无论再过几千年,无论再轮回几世……青鸢啊青鸢,你我终究是一场孽缘!”昆仑公子的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深处却含着一分凄凉。 第295章 情孽生 青鸢抵御着四下几乎凝成实质的道行压制,唇角已经溢出了血沫,她听不大懂昆仑公子的话,却也知晓她是他哀愤的源头。 那半空中的男子放佛已经失去了控制,疯狂的笑着,千里平川一寸寸化为废墟。 “青鸢!”昆仑公子蓦地喝到,一柄桃木剑携带着无上道法向青鸢打来。 青鸢根本来不及躲闪,重重地被桃木剑打出千丈远,浑身筋骨瞬时碎裂,她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浑身温度开始急剧下降。 这一剑,昆仑公子竟然是存了必杀的念头。 她没有任何抵御的法子,一击之下,她就感受到体内生机在迅速流逝。 “不,不能死了,方陵朔还困在不咸山,还在等我……”青鸢艰难的在草地上向着不咸山的方向爬着。 没想到,那柄桃木剑还未停止。又是一剑狠狠的向青鸢刺来。 顿时,青鸢整个胸膛都被刺出了一个血窟窿,不偏不倚,甚至能看清自己的心脏碎裂在剑尖下。 潮水般的鲜血将青鸢湮没,她恍惚的想去擦干净,却只碰到了,自己胸膛落下的心脏碎片。 这一招,准之又准,直取性命。 没有一丝犹豫。 青鸢泛出一抹苦笑,看向半空中那个修罗般的男子:“我青鸢号为妖女,为天所弃,乱过大魏,杀过三清论道……却最终,要死在你的剑下么。” 回答她的,是那柄桃木剑倏忽又刺穿了她的咽喉。 再次的,狠毒又精准。 “我只问你一句,”昆仑公子的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不论我是谁,你都不肯再见到我么。” 青鸢一把抽出桃木剑,冷笑道:“是,不论你是谁,此生,愿再不相见。” 昆仑公子又是疯狂的大笑起来,那柄桃木剑恣意的在天地间飞舞,所到之处,山河分崩离析,峻岭夷为平地。 疯了,青鸢只是觉得,这个男子疯了。 好在她注定要死了,也和他再不会有关联了。 她最后望向那一抹素衫身影,俊影无双,却疯狂冰冷,好似一场镜花水月,好似前尘昨梦。 青鸢的视线渐渐模糊,大片大片的鲜血模糊了她的双眸。 她最后感到一缕金光射来,窜进了她的身子,生机重盈。 然后耳畔是昆仑公子低沉魅惑的呢喃—— “我果然,还是后悔了。” 这是她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旋即,就是满眼的黑暗。 …… 西界仙山千万,这一处的****并没有谁注意到。 虽然事后也有紫微宫的人来调查,此处平原千里,为何一夕之间全部化为了废墟。但最后也只得出结论,是那凡俗战乱,杀戮之气的祸害。 而那废墟般的平川之上,一抹素衫身影静静的躺在草原上,浑身都浸泡在了血泊里。 兀地,一名白衣公子飞来,在他噗通一声跪下:“公子?” 素衫男子缓缓睁开眼,无力的吐出一大口血。竟然是前时的昆仑公子。 “她,被谁救走了?”昆仑公子的目光看向不远处,那儿有一道淡淡的道法痕迹,似乎是有人凭空闯入,把那青衫倩影给带走了。 第296章 情孽生 “是,是空间转移术。这等高深法术,如今天地间也只有他会了。”白衣公子瞧着面前的男子,浑身伤痕累累,最可怕的是胸前一个血窟窿,看得见被绞得稀烂的心脏。 可怖的是,就算这样。这男子依然还活着。 白衣公子浑身颤抖着,连连叩首起来:“主上,您不应该,不应该最后用了一招禁忌的悔劫咒。此咒将那青鸢姑娘所受伤痛全部转移到了你身上,不仅如此,还会增加十倍。连主上您,也是在这儿重伤躺了数十日……” “是么,都十日了。我都昏睡了十日了么。”昆仑公子淡淡一笑,言语如昔。 悔劫咒,便是将一人的伤痛,以十倍的增加度,转移到另一人身上。 就算是那个人要死了,最后一刻用悔劫咒,也可转移死亡。 但是,代价,是十倍的痛和劫。 白衣公子拜倒在地,浑身都在颤抖:“公子,你何苦,何苦最后一刻,用了悔劫咒将那些痛十倍转于你……她的伤势顷刻可愈,而你……” 昆仑公子的眸色深了深,唇畔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我以为我会杀死她,可是最后……我还是后悔了。” “公子,你不应该后悔,不然世世的情罚又会应验的……”白衣公子眸底划过一分恐惧。 “那又如何,”昆仑公子无力的一笑,绝美的眼眸泛起了氤氲的哀然,“那又如何,她曾经弃我而去,我也曾屡屡加害她,彼此都是折磨……她死了,重入轮回投胎,这场情罚终止。我们彼此相忘,都是彼此解脱了,似乎也好。可是……” 昆仑公子指尖一动,一朵莲花幻化在指尖,亭亭玉立似夏日初绽。 似乎勾起了什么回忆,他的双眸溢满了惘然的笑意,满足似的一叹:“可是我发现,哪怕是互相折磨至死,我也不愿她忘记我。” 白衣公子浑身一抖,骇然道:“原来公子留下她的命,还是想和她一起渡这轮回之罪。可是公子,那是天罚!世世代代,公子不都是苦不堪言么!为什么还要再一次来受这个苦呢!” “重回投胎,她会忘了我的。这世间就不会再有青鸢了。”昆仑公子抚摸着那朵莲花,眸底温柔起涟漪。 “可是,我要她的恨和爱,都只能是我,只能是我……”那朵莲花在男子指尖倏忽化为青烟一缕。男子嘶哑得呢喃宛如在轮回中流淌的夜色。 一寸寸,漫过时间的渡口。 白衣公子似乎想到了什么,眸色一暗:“公子,属下听到传闻。他要把情深的记忆还给她了……但是,是还给她和顾雲川……” 昆仑公子一愣,旋即竟是取下了那昆仑青玉面具,自嘲般叹了口气—— “注定了,这是注定的……我和她要相互折磨至死了……也好,总比她忘了我好……” 废墟般的平川草原上,那面具后露出的无双的容颜放佛明月一般,让天地光辉黯然失色。 但是却有谁瞧见这一幕,只有千里草浪翻滚,恩怨流长。 河水,一条看不到头的长河。 这是青鸢睁开眼后看到的第一幕。 她躺在河水中,河水浸泡了她的下身,似乎并不深。河水清澈,直直延伸出去看不到头。 第297章 轮回河 青鸢下意识的摸了把胸膛,却惊讶的发现自己浑身的伤痕早就痊愈,完全看不出来任何痕迹。心脏稳定的在胸膛中,如昔跳动着。 “难道只是个梦?我记得我被昆仑公子杀死了……难道这是冥界?”青鸢从河水中站起来,四下辽阔的虚空,灰蒙蒙的一片。 除了自己身处的长河,看不到任何东西。 确认了莫邪剑和符箓尚在,青鸢试着走上岸去。可发现自己无论如何走多久,都始终处在河心。 河岸看似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 “你想上岸去?”一个声音传来。 河水不远处,天枢子一袭道袍,手执拂尘淡淡的站在河水中。河水漂浮起他的袍脚,像一瓣水中的白莲。 “道长?”见着是故人,青鸢才松了口气,“站在水里总是不好的。我还有急着去不咸山找方陵朔。这个古怪地方,不上岸如何离开?” 天枢子的眸色深了深:“此河无法上岸,岸为虚妄。唯有河水溯流而上,方得往生。” 青鸢一愣,虽说天枢子总是说些莫名其妙得话,但今日的他,尤其古怪。 他的容颜放佛笼罩在烟云中,朦朦胧胧。声音更像是从天边传来,一声声在这空间里回荡着。 “道长,这可是你自己的道域?你从昆仑公子手下把我带到这里?”青鸢猜测道。 “正是。这是我的域。”天枢子抚了抚拂尘,“带你过来,是让你见个故人。” 不待青鸢疑惑,天枢子的身影就像烟云般消散。 青鸢的瞳孔缩了缩。 脚下彼时还平静流淌的河水忽地泠泠作响,泛起了小朵小朵的浪花。浪涛声在这寂静的虚空里,格外清晰显耳。 旋即,一抹素衫人影渐渐幻化在不远处。 他容颜无双,好似上天的宠儿,一笔一画都吸去了世间所有的光华。及腰墨发飘拂过象牙色的脸庞,飘拂过那宛如失落辰星般的眼眸,让人只能惊叹,这是何等致命的美。 他一袭素衫,对着青鸢微微深处一只手:“鸢鸢,过来。” 男子言笑浅浅,宛如三月春华,眸底的宠溺如水一般—— 青鸢像窒息般喘不过气来。 “小顾?”青鸢迟疑的唤了声,这个顾雲川好似和咫尺崖书塾的他有些不一样。 如今的他浑身都笼罩着缥缈仙气,让他整个人都显得高贵无双,好似万物都只能在他面前叩拜。 而咫尺崖的顾雲川,则是个普通的俊美夫子,时不时会点惊人的道法。 “小顾你不是在咫尺崖么?你怎的来了天枢子的域?是你想要见我么?”青鸢向他走过去。 “我被天枢子叫来的。空桑山失散后,我甚是担忧你,你到底去了哪里。”顾雲川再次向青鸢伸了伸手,“为何,也不来找夫子。夫子可是在空桑山等了你数十日……鸢鸢,过来。” 青鸢嗔怪的翘了翘唇角,涉水向顾雲川走去:“后来诸多意外。总之一言难尽。谁叫那日小顾不辞而别,还耍性子。” “哦,倒是怨起我来了……皇后娘娘。”顾雲川也向青鸢走过来,最后几个字带了分酸酸的冷意。 第298章 轮回河 “那只是权宜之计,小顾难道也吃味了?真是小气。”青鸢似笑非笑,心底却有一分喜意。 有彼男子,仙家雲川。虽然他日日说等着那位“师娘”,可到底是在乎自己的。 二人一时间也不再说话,只是互相朝着对方走过去。 泠泠泛波的河水随着二人的靠近,渐渐的平息。但只要二人足下有一分迟疑,河水发倒汹涌起浪。放佛,是在簇拥着二人的靠近。 青鸢忽地觉得脑子不太清醒,一帧帧画面在她脑海里闪现。 她看见年仅五岁的自己衣衫褴褛,流落在坟茔场,不知自己来自何处父母何在,甚至连名字也无。只是被周围的小孩骂作“痴傻的野种”。她偷了死人坟头的祭品聊以果腹,没想到霉臭的馍馍被一双修长干净的手拿下,旋即一袭素衫风华绝代的顾雲川牵起了她脏兮兮的小手—— “鸢鸢,我们回家。” “鸢鸢?我的名字?” “是,青鸢,你叫青鸢,日后,你便是我的鸢鸢。我顾雲川的鸢鸢。” “那——你是谁?你是上天的神仙老爷么?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顾雲川低下头,瞧着虽然狼狈不堪,但一双眼眸宛如明镜的女子,笑意如云烟流淌—— “我是,将陪鸢鸢一生的人。” 这样的回答简单而宠溺,放佛天地间的一声清铃,三生轮回纠葛开始应验。 五岁的自己毫无怀疑的沉溺其中,瞧着这个银发翩翩的男子把自己带回书塾,教她如何梳妆女红,教她如何及笄挽发,教她如何修道念书,教她如何煎茶煮酒。 他给了她一切。这般若神明俊美无俦的男子。 永远容颜无双,永远温润如玉,永远银发如画,可惜眸中总是化不开一抹蚀骨的哀然。 她不知道他的身份,她也从未去问。只是自己被保护得很好,什么妖魔鬼怪,连蚊虫都没有叮咬过她。 “小顾,你成亲了么?”某天,已经十五岁豆蔻芳菲的青鸢,再次问出了这个问了无数遍的疑问。 “等你师娘。” 依然的,四个字的回答。如昔,坚定又哀然。 “那,要等到多久?” “等到,她来找我。” “那,如果师娘不来找你,我嫁给小顾好不好?我已经十五了,隔壁千秋真人的女儿,那娇霞仙子都与白虎洞少主定亲了。” 少女话音刚落,脑门上就挨了轻柔的一记敲,男子略微不稳的声音传来:“不许乱说。我是你的父尊,也是你的夫子,鸢鸢应当觅得翩翩少年郎。” 说着,男子再也不看青鸢,就这么负手走出门去,只是那身形却有些不稳,清润的声音已经恢复了淡然—— “要叫夫子。下次再叫小顾,罚你把《白氏六帖》抄十遍。” 十五岁的少女顿时撅起了嘴。这样的疑问随着她及笄,几乎日日都有,然而回答也是日日如昔。 连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问,到底是习惯的游戏,还是动心的孽缘。 她不知道,给了自己一切的他,自己该如何把他在生命里定义。但是,她却知道,只要和他在一起,就是好的。 ——直到,记忆再次缺失,空白一片。 轮回河中。 顾雲川的神色也是不断变幻着,放佛做梦一般,似醒还醉。 他愣愣的瞧着青鸢,愣愣的向着她走过来,绝美的双眸里渐渐水气氤氲,放佛也是不断的想起了什么,让他整个身子都开始微微颤抖。 “鸢鸢。”顾雲川脚下步子愈快,用几乎嘶哑得声音一遍遍唤着,“鸢鸢,我的鸢鸢……” “小顾。”青鸢努力从那一幅幅画面中保持清醒,看着面前向她伸出手的男子,泪珠儿无声的滚落。 河水清冷作响,无法渡岸。只有前世今生的记忆,在回溯相逢。 第299章 轮回河 青鸢想起了更多东西,更多她差点在此生错过的,几乎是和生命一般重要的东西。 比如说,眼前的男子。 比如说,她和他的情缘,他和她的羁绊。 青鸢脚下步伐愈快,她也明白了河水的古怪,只要每往上回溯一步,记忆的画面就会在脑海闪现。 而她那么急切的想知道,她和顾雲川的过往,他们是如何的,烙印在了彼此的轮回往生里。 而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们再次失散在命运轮回里。 而那个让他苦苦待尽一生的“师娘”,到底出现没有,到底长什么样子,有没有她青鸢长得好看一分。 “小顾,小顾……”青鸢默默的滚着泪珠儿,急急的向着顾雲川跑过去。 “鸢鸢,我的鸢鸢……”顾雲川也是凝噎着,急急的向着青鸢跑过来。 随着二人的靠近,前生此世终将汇合。 记忆回溯,轮回相逢。 而暗处,天枢子静静的凌空而立,看着二人的靠近。他身后侍立着一位红衣男子,赫然是风引。 “您竟然选择在自己的域中,把记忆还给她。您的域含造化之力,自成天道。你还是担心,若是在外面三界返还记忆,会违反您‘护卫天道规则’的使命罢。返还前生记忆,乃是逆天之举。”风引妖魅的眼眸一弯,似笑非笑道。 天枢子淡淡的应道:“护卫天道规则,我义不容辞,不论是谁,只要违逆了天道,我从不留情。但是……只有在我的域中,我才可以……顺着自己的心意做事。” 最后一句话带了无奈的哀然,风引诧异的挑挑眉:“公平到残酷的你,没想到心底还藏着‘自己的心意’,真是有趣。但这记忆一还,关于青鸢,你就什么也不会有了……你就真的,要退出她的所有了……” 天枢子身子一抖,自嘲似的勾了勾唇:“这样也好……不然,我怕我再起欲念……我怕我还是忍不住,想占有她……” “有趣,有趣!这话也是您说得出来的!这三界果然要变天了!”风引朗声大笑起来,一袭红衣飘拂宛如绝望。 这一幕青鸢二人没有瞧见,他们正逐步一步步靠近,逐渐想起更多的前尘做事。 轮回之河,两世相逢。 忽地,异变陡生。 整个空间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浓烟烽火携带着无数白骨呼啸,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虚空化为一片片碎片,碎片上宛如镜子,倒映出各种画面。 塌陷,道域开始崩溃。 河水也被波及,浪花滔天,青鸢站也站不稳,顾雲川也是苦苦抵御着失控的河水。 二人再也无法靠近一步。反而是浪花愈发骇人,十丈滔天,汹涌着就要将二人湮没。 “小顾,真是怎么回事!小顾你没事吧……”青鸢看不见波浪对面的顾雲川,只能一遍遍焦急的呼唤着。 可是回答的,是天枢子的声音。 “凡俗大魏又发生了战乱,听闻是赵钦王攻破黄徵。死伤数十万将士。杀戮之气侵袭,我的域也要崩溃了。”天枢子些些蹙眉,“众生皆苦,可怜,可怜。” “又爆发战争了?那,吾皇的军队呢?”青鸢一愣。 这杀戮之气的侵袭愈发频繁,可见凡俗大魏真是战火纷纭,九州白骨了。就是不知这局中的李辰焰,他这个皇帝是否安好。 “这个,就不知了。”天枢子应道。 青鸢努力的在河水浪涛中往前走了几步,连连唤着顾雲川的名字,可是始终都没有回应。 兀地,一块虚空碎片落到她面前的河水中,激起十丈浪花。 青鸢瞳孔缩了缩。 那碎片宛如镜子,倒映出了西界各处的仙山仙湖,各种人物在其中活动说笑,放佛折射出了此刻西界万象。 而其中一片碎片,赫然是不咸山论道台。 第300章 千里寻 论道台黑气翻涌,阴魂呼啸。一抹素衫俊影被困在其中,浑身鲜血淋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知死活。周围阴魂像是发现了食物般兴奋的围着他转来转去,似乎下一秒就要将那人影啃噬殆尽。 可只是片刻,那片碎片就掉入了无尽的虚空,再也看不到后来。 “方陵朔,方陵朔……道长,这是怎么回事……”青鸢喃喃的,额角上渗出了一层冷汗。 天枢子眸色深了深:“贫道的域被杀戮之气击碎,这域就化为了镜片。镜片可倒映出这阵子西界各处发生的事,你看到的,也就是在千里之外的西界某处发生了。” 青鸢心里咯噔一下:“那不咸山的方陵朔……现在还过去,来得及么……” “因为域只是倒影,所以反映的可能是现在发生,也可能是前阵子发生的。总之,时间不能准确的说是‘正在发生’。但更多的可能,是域也会反映出虚假的‘幻’。”天枢子淡淡应道。 青鸢倒吸了口凉气。 如果是前阵子发生和现在发生,那凡身肉胎的方陵朔岂不早就成了冥府亡魂。 可是如果是虚假的“幻”,总算还有一丝希望。 “如果是‘幻’,则还有一丝生还希望。”天枢子见得青鸢脸色几变,不禁柔声劝了句。 可是这句话却好似击碎了青鸢,她软软地倒地坐下来,一颗颗泪珠儿不收控制的往下滚:“为什么,为什么我没有早点去不咸山找他。为什么……仅仅有一丝生还的希望……” 青鸢脑海里嗡嗡一片乱响。 从不咸山论道台逃离后,她的整个世界就被顾雲川占满。好似陷入了一个梦境,梦里有夫子小顾,然后就忘记其他的了。 要不是昆仑公子带回寻找方陵朔的回信儿,她只怕还沉浸在顾雲川的梦里。然后,忘记那抹不咸山最后回头的微笑。 蚀骨般的愧疚和悔恨涌上青鸢心头,她紧紧抓住胸口的衣衫,恨不得时光倒流,她再一次回到不咸山。 天枢子瞧着低低哽咽的女子,眸色愈深:“不咸山自仙凡争斗后,已成了西界地狱。如今大魏战乱,杀戮之气侵袭,也说不准那儿再会发生什么。总之,刻不容缓。” “是。”青鸢抹了把泪珠儿,起身,坚毅的向着天枢子一福,“多谢道长相告之恩。还请道长借我一些充脚程的神兽,也是快点到达不咸山。” “这是自然。飞廉!”天枢子一挥拂尘,顿时,一头威风凛凛的飞廉神兽幻化在了青鸢面前。 多次乘坐神兽,青鸢已经见惯。她一把跨上飞廉背,正要飞出坍陷的道域。 忽听得——“鸢鸢,你一定要去找他么?” 原来是顾雲川。他伫立在一片河水浪花中,语调有些异样的嘶哑。 “小顾?你没事了?太好了,你道行高强,定是无碍的。”青鸢破涕而笑,“你先回咫尺崖。哪怕只有一丝希望,我也要去不咸山找方陵朔。” 顾雲川的身子一抖,眸色深了深:“原来这个梦,你终究是要醒的……我和他,你终究是选择了他的。” 青鸢一愣:“小顾你在说什么?你等我回咫尺崖,我去不咸山确认方陵朔安好后,就回咫尺崖与你相会。” 第301章 千里寻 顾雲川自嘲般翘了翘嘴角:“这一去,你怕是……不会回来了……鸢鸢,我最后问你一句,无论我等不等你,你一定是要去找他?” 青鸢蹙眉。方陵朔生死未知,她又和他承诺在先,如今找他片刻不能耽搁。 “是。”青鸢下意识的应了声。 这当口,又是一片碎片落下。映衬出不咸山的萧条惨状,隐隐见得那抹素衫身影就要被烽火白骨淹没。 青鸢愈发心急,深深的看了顾雲川一眼:“小顾,等我回来。” 言罢,飞廉兽便腾空而起,从坍陷的空隙间,倏忽飞出了天枢子的域,向着不咸山飞去,顷刻就没了影儿。 只有原地的顾雲川,眸底夜色翻涌。他泛起一抹苦笑:“你……真的还会回来么?” 情罚羁绊,三生三世,开始纠缠。 轮回孽缘,终将相逢。 这一句话,竟然是一语成谶。 天枢子瞧着在河水浪花中无助的男子,轻叹道:“一个超出六道之物,三生石为心,竟然也懂了人间****。” 一抹红衣在旁幻化,风引笑意魅惑:“这可是我造出来的。他本就是这场情孽的记忆,我可是抢在他恢复前世记忆之前,把他被封印的记忆抽取出来造了个‘人’。你瞧着,可有比他差了一分?” 天枢子轻飘飘的乜了他一眼:“既然本就是他的前生记忆幻化,自然和他无差。不过,他如今以三生石为体,连贫道也不知他会走向何方了……说不定,会独立的形成命格……” “哎哟,这可就好玩了。”风引朗声一笑,眉心曼珠沙华印记摇曳多姿。 “走罢。大魏战乱不断,连贫道的域也无法固定。”天枢子动了动指尖,顿时,无数光点从河水中聚拢来,形成一个光球。 而那河水也在瞬息间,恢复了静然。 风引的目光在看到那个光球时,不由古怪的眉梢一挑:“这是那一部分关于情深的记忆?因为杀戮之气的打断,你打算的归还记忆,还是没有实现。真是白弄了。” 天枢子叹了口气:“再找机会罢。不过,我怀疑……” “什么?”风引一愣。 “顾雲川貌似想起了什么……”天枢子的眸色闪了闪。 “怎么可能。这记忆不是还在您手中没有归还么?他从哪里想起来的?”风引不在意的笑了笑。 天枢子看着那离去的一袭素衫,俊影无双,却勾起了他眸底大片大片的夜色—— “别忘了,他如今的本体,可是一块三生石……三生三世石上刻,前缘今生三生石。” 这一无双道法幻化的域终于崩溃。只有肆掠的杀戮之气,预告着下界战火纷飞。 敬天十二年十二月十五。 冬。临近年关。天下战乱,湮没了新岁的喜悦。 此日。赵钦王赵宛曜以大将军黄徵在娄山关杀害御林军十余万为由,发布《敬天慈悲檄》,出兵声讨。 发兵六十余万,其中道士万余。大败黄徵于娄山关。 娄山关尸横遍地,惨不忍睹。杀戮之气再次侵袭西界。 黄徵退回秦淮一代,据河抵御。双方布兵列阵,僵持于沿河。 仙家西界,阴云密布,仙气作鬼。 在某处西界的上空,一头飞廉神兽正向着不咸山的方向疾驰。 一袭青衣的女子坐在神兽背上,连连叹气。 第302章 千里寻 顾雲川自嘲般翘了翘嘴角:“这一去,你怕是……不会回来了……鸢鸢,我最后问你一句,无论我等不等你,你一定是要去找他?” 青鸢蹙眉。方陵朔生死未知,她又和他承诺在先,如今找他片刻不能耽搁。 “是。”青鸢下意识的应了声。 这当口,又是一片碎片落下。映衬出不咸山的萧条惨状,隐隐见得那抹素衫身影就要被烽火白骨淹没。 青鸢愈发心急,深深的看了顾雲川一眼:“小顾,等我回来。” 言罢,飞廉兽便腾空而起,从坍陷的空隙间,倏忽飞出了天枢子的域,向着不咸山飞去,顷刻就没了影儿。 只有原地的顾雲川,眸底夜色翻涌。他泛起一抹苦笑:“你……真的还会回来么?” 情罚羁绊,三生三世,开始纠缠。 轮回孽缘,终将相逢。 这一句话,竟然是一语成谶。 天枢子瞧着在河水浪花中无助的男子,轻叹道:“一个超出六道之物,三生石为心,竟然也懂了人间****。” 一抹红衣在旁幻化,风引笑意魅惑:“这可是我造出来的。他本就是这场情孽的记忆,我可是抢在他恢复前世记忆之前,把他被封印的记忆抽取出来造了个‘人’。你瞧着,可有比他差了一分?” 天枢子轻飘飘的乜了他一眼:“既然本就是他的前生记忆幻化,自然和他无差。不过,他如今以三生石为体,连贫道也不知他会走向何方了……说不定,会独立的形成命格……” “哎哟,这可就好玩了。”风引朗声一笑,眉心曼珠沙华印记摇曳多姿。 “走罢。大魏战乱不断,连贫道的域也无法固定。”天枢子动了动指尖,顿时,无数光点从河水中聚拢来,形成一个光球。 而那河水也在瞬息间,恢复了静然。 风引的目光在看到那个光球时,不由古怪的眉梢一挑:“这是那一部分关于情深的记忆?因为杀戮之气的打断,你打算的归还记忆,还是没有实现。真是白弄了。” 天枢子叹了口气:“再找机会罢。不过,我怀疑……” “什么?”风引一愣。 “顾雲川貌似想起了什么……”天枢子的眸色闪了闪。 “怎么可能。这记忆不是还在您手中没有归还么?他从哪里想起来的?”风引不在意的笑了笑。 天枢子看着那离去的一袭素衫,俊影无双,却勾起了他眸底大片大片的夜色—— “别忘了,他如今的本体,可是一块三生石……三生三世石上刻,前缘今生三生石。” 这一无双道法幻化的域终于崩溃。只有肆掠的杀戮之气,预告着下界战火纷飞。 敬天十二年十二月十五。 冬。临近年关。天下战乱,湮没了新岁的喜悦。 此日。赵钦王赵宛曜以大将军黄徵在娄山关杀害御林军十余万为由,发布《敬天慈悲檄》,出兵声讨。 发兵六十余万,其中道士万余。大败黄徵于娄山关。 娄山关尸横遍地,惨不忍睹。杀戮之气再次侵袭西界。 黄徵退回秦淮一代,据河抵御。双方布兵列阵,僵持于沿河。 仙家西界,阴云密布,仙气作鬼。 在某处西界的上空,一头飞廉神兽正向着不咸山的方向疾驰。 一袭青衣的女子坐在神兽背上,连连叹气。 第303章 兵赤犬 青鸢坐在神兽背上,瞧着四下凄凉暗淡的西界景致,不由感慨,曾经道家逍遥仙福,如今却随着战乱,而陷入了这场天下棋局。 说什么道家清福,山河万里面前,也是一头空。 青鸢叹了口气,正要辨别下方向。忽地,前方阴云密布,彼时还宁静的空气中,飘来了一阵阵血腥味。 天昏地暗,日月不渡。一阵阵古怪的兽鸣传来,含着嗜血的冷意与疯狂。 无数黑云将青鸢围住,数百头红色的异兽从黑云中冲出来,瞪着幽幽的眼睛锁定了青鸢。 飞廉神兽驻足不前,似乎对这些红色异兽很是惧怕。 青鸢则暗道不妙。 《山海经·大荒西经卷十六》:有赤犬,名曰天犬,其所下者有兵。 这些异兽便是随着战乱而出现的天犬。食人,凶残。 就是这个空当儿,一头天犬当先冲了上来,尖锐的利齿嘶——一声,撤下了飞廉后退一块肉。 飞廉发出一声哀鸣,鲜血汩汩流出,让余下的天犬更为兴奋,裸露着獠牙兀地扑了上来。 “畜生!”青鸢怒目一喝,手执莫邪剑当先斩落一头天犬脑袋。 可是数百头被激怒的天犬一拥而上,像蚂蝗般咬住了飞廉,飞廉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后腿就以可怖的速度成为了白骨。 青鸢头皮一麻。又是十几条天犬眼馋了她,森然獠牙向她刺来。 “灵宝无量光洞照炎池烦,九幽诸罪魂身随香云旛,定慧青莲花上生神永安.” 随着清冷的低吟,一张张符箓以熟练的指法扔出,一道道金光闪现,被金光射中的天犬立马化为了虚无。 可是渐渐地,天犬也摸透了青鸢攻击的招式。但凡青鸢一出手,天犬们就躲到四下的杀戮之气中去。 无论什么符箓血咒,碰到杀戮之气都如泥沉大海。天犬们簇拥着杀戮之气,青鸢攻击不得,只能眼睁睁的被打了个睁眼瞎。 天犬凶狠的獠牙没有丝毫气,刷拉一声咬下青鸢小腿一块血肉。青鸢正要低头抵御,可是下一头天犬又将她左臂咬出了一排血窟窿。 青鸢疼得冷汗淋淋,鲜血已经浸湿了她浑身青衫。 最可怕的是,飞廉两只后退都成了白骨,惨不忍睹,硕大的身躯已经无法维持凌空的平衡。 只要飞廉无法腾空而坠落,青鸢不被咬死都会从半空中摔死。 “罢了……曼珠沙华!血剑!”青鸢双指并剑,召唤了曼珠沙华。 顿时,半空中绽放出无数嫣红的花朵,一柄鲜红如血的宝剑幻化而出。携带着无上威压,向四下天犬杀将了过去。 曼珠血剑快如闪电,一剑碎裂,立马有另一柄血剑幻化而出,无穷无尽。 渐渐地,彼时还处于弱势的青鸢已经掌握了场中局势。数百头天犬死亡过半,锐减至几十头。 “斩!”青鸢眸底划过一分坚毅,浑身都迸发出凛然的杀意。 顿时,漫空的曼珠沙华放佛在迎接王者,发出了沙沙摇曳的微响。数百把血剑同时幻化而出,连空气都被森然的剑意挤压变形。 天犬们终于感到了惧怕。退到了十丈之外,忌惮的望着青鸢。 忽地,远远的传来一阵更浓重的血腥气。 第304章 兵赤犬 黄徵一笑,眸色有些异样:“英雄难过美人关,徵亦不例外。愿美人一笑,江山又如何。” 男子的话带了分嘶哑,好似夜半的倾诉。 青鸢一时被噎住。 她只当黄徵可算得上是个真英雄,其中也包含着对他权谋心术的承认。是以也不知他这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鸢只是要去寻个故人。黄将军继续去取你的天下,与鸢毫无干系。告辞。”青鸢冷了冷神色,便欲转身离开。 没想到身形一滞,耳畔传来黄徵的声音:“若是,本将军不许你走呢?” 青鸢一回头,自己的一缕襟带被那杆银龙戟挑起,黄徵手执银龙戟,看着她的神色有些莫名。 “笑话。论交集,你我非敌非友。论功法……你一介凡夫俗子,能拦得了我天赐青云彩鸢?”青鸢不在意的冷笑道。 黄徵神色依旧,应道:“徵说过,从来无意伤害你,只是请你跟本将军回黄家驻地去。彼时在花间楼有旁人阻拦,这次,凭我王气加持的将气,你觉得,也没有把握赢了你?” 青鸢微微眯了眼。 曾近在支持崖的花间楼,确实有顾雲川相助得救。毕竟,王气至尊,再高明的道法,也得在它面前低一头。 “为何,为何你一直想要把我带回去?”青鸢暗暗攥紧了莫邪剑。 “为着你是大魏皇后娘娘……也为着,你是本将军要的女人……”黄徵沉声应道。 可惜最后半句话他放低了音调,青鸢并没有听清。 她冷笑道:“为着我是皇后娘娘?你把我困在黄家驻地,依次要挟吾皇,这等粗劣的谋略,你可是小看本姑娘了!” 旋即,没有任何迟疑,曼珠沙华涌现,一柄柄血红长剑聚拢为十丈长龙,呼啸着向黄徵杀将了过去。 杀招。青鸢竟是一上来,就用了杀招。 “来得好!”黄徵不怒反喜,翻身跃起,一道道王气加持的将气,化为百丈擎天的宝戟,向着长龙迎了上去。 二者相撞,天地失色。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让整个天色都变得灰暗。 撞击的余波宛如汹涌的巨浪,让青鸢几乎都站不稳。她正要使出符箓之道,却感到身下的飞廉神兽传来一声哀鸣。 “不妙!”青鸢眉心一冷。 前时被天犬攻击,飞廉神兽本就重伤在身,如今又被黄徵道法所伤,只怕情况不妙。 “飞廉,飞廉你忍一忍。我速战速决,这就带你去医治。”青鸢也来不及抵抗,只顾柔声安抚飞廉。 没想到,那将气凝结成的银戟没有丝毫凝滞,再次当头斩落。 青鸢瞳孔一缩。 可是已经晚了。她完全来不及抵御,右肩就被斩出了深可见骨的血痕。而身下的飞廉被余波波及,一声哀鸣,瞬时往下载去。 完了。青鸢哀叹连连,自己自从上了西界,屡次从半空中跌落,看来下次首要的,是找顾雲川学个凌空的道诀。 可是,兀地,一道王气幻化的金龙呼啸而来,将青鸢和飞廉稳稳的接住。 “可有大碍?”黄徵急急赶过来,脸上没有一丝得意,反而有些心痛。 “……”青鸢正要回答,可是托着她和飞廉的金龙放佛发现了什么,朝着云烟缥缈的下方一声长鸣。 旋即,竟是兴奋地两眼发光,摇头摆尾的往下飞了去。 第305章 安亡魂 “金龙!回来!去哪儿!”黄徵一愣,连忙使出若干个道诀阻拦。 可是不知下方到底是何种诱惑,让那金龙连主子的命也不听,只是一股脑儿的急急往下飞去。 金龙神速,顷刻间,男子就被甩在了身后,再也瞧不见影。 而金龙背上的青鸢却暗暗咋舌。金龙乃是王气幻化,此刻的它,放佛是游子归乡般,显得激动而敬畏。 云烟缥缈的下方,不知是西界何处,却有一股圣洁却狂乱的气息迸发出来,让飞廉神兽都噗通一声凌空跪倒。 倏忽间,金龙就飞到了地面。重新化为了缥缈的王气,消散不见。 而四下是一处平地,有九个擎天大鼎伫立。白茫茫的雾气笼罩,完全看不清此地乃是何处。 青鸢四下打量着,再次感受着雾气中那股圣洁而狂乱的气息。 高贵,威严,让她情不自禁的想要附身拜倒。但是这气息深处,却又含着无比的凄凉,隐隐的甚至有低低的抽泣。 “国不国,帝不帝,九州乱,黎民苦……”童谣般的低吟传来。四方雾气中,涌现出无数虚幻的人影。 他们有老有少,有百姓有将士,俱俱瞪着空洞的白眼球,将青鸢团团围绕。 “何人?”青鸢一把抽出莫邪剑。这些幻影似乎是魂魄一类,就是不知为何没被黑白无常勾了去。 莫邪出鞘,杀意凛然。四下的魂魄被吓住,畏畏缩缩的退后三丈,将青鸢望着。甚至还有孩童般的魂魄,白眼球里都盈满了泪水。 “你们到底是何人?此地如何出去?”青鸢一愣。这些魂魄显然毫无恶意,并且都带着深深的哀然,让她完全无力握紧莫邪剑。 “亡魂。黎民亡魂。”一个声音淡淡传来。 青鸢诧异的瞧向雾气中出现的男子,一袭红衣妖娆:“风引公子?” 风引一双桃花目深了深:“此地乃安魂阵。以山川布局,九鼎为阵,安黎民亡魂。” 青鸢微微凝神,感受着雾气中那股圣洁而尊贵的气息,再加上彼时王气幻化金龙的异举,她不禁心里一动:“安魂?九鼎为帝王之尊,难道引魂魄安息的,便是王气?” “答对了。”风引魅惑一笑,“你所看到的雾气便是王气。不过,是已经失控的王气。” “好一个王气安魂。身为帝王,引领万民,本就是天子之责。既然如此,王气何来失控一说?”青鸢轻叹了声。 帝王,上承天意,下安百姓。本就是帝位要义所在。 因为九州分裂,黎民白骨。这安魂的责任,自然便是王气了。也怪不得那黄徵的金龙会一头扎进来。 此地有王权的九鼎镇压,自然是王气浓郁所在。 风引眸色一闪:“此地王气与王业殿中的不大一样。王气中所蕴含的霸道杀意都被九鼎净化,化为了只能安魂的平和之力。此,便是帝王慈悲。但是,毕竟一脉同源。王业殿中王气一破,此地的王气也受到了影响。” 青鸢点点头。 所谓王道,既要杀伐果断,也要悲悯仁慈。如果说前者便是王业殿,那承担后者的,无疑是此地的安魂王气了。 第306章 安亡魂 二人说笑间,童谣般的声音又响起:“国不国,帝不帝,九州乱,黎民苦……” 那些魂魄凄凄地吟唱起来,飞舞在空中,放佛是无法归乡的游子,一个个彷徨无依。 歌谣清冷哀然,道不尽战火黎民哭,说不完一将功成万骨枯。 “他们……都是无辜人。”青鸢长叹一声,不禁些些湿了眼眶。 帝王如何,朝代如何,天下又如何。最终受苦的,还是这芸芸众生,天下百姓。 倒也是应了那句话,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是,都是大魏黎民百姓。魂不安,则无法重入轮回。黑白无常也是没法子勾的。”风引悠然道,“想来,他们也是心里怨的。帝王霸业,本就于他们无关,他们却成了地狱鬼。这样的魂,自然是不安的。” 青鸢看了眼一旁栖息养伤的飞廉,似乎还要好阵子才能重新腾飞。 “风引公子今儿来了这儿,不会是只帮青鸢解答疑惑罢。”青鸢转眸看向风引,眸底精光一闪,“不知风引公子想让青鸢做什么?” “安魂。重新引导失控的王气安魂。”风引的语调深处,有分异样的期待。 青鸢倒是松了口气,哂笑道:“若是青鸢乃是西王母娘娘,这个请求鸢责无旁贷。可我只是个凡俗女子,哪里敢引导王气来。” 风引一痕蔷薇薄唇勾成绝美的弧度:“除了天下帝王,还有一人可以引导王气……” 风引止了话头,看向青鸢的眸色愈发沉沉。 “这所谓的天下帝王,除了凡俗的皇帝,还有便是九霄上的天帝。哪里还能有第三个人能引导王气?”青鸢不解。 “……你,为什么不试试?”风引的做了个请的姿势。 “罢了,若能安魂,也算善事。不过小女子只是试试,万一弄砸什么可不得怪我。”青鸢叹了口气,迈步踏入九鼎中心。 “起乐。”风引衣袖一挥,场中顿时悬浮起各式琴箫箜篌。 “静待佳音。”风引神秘的一笑,红衣俊影便消失在场中。 似乎是感觉到了青鸢的意图,无数的亡魂也凑过来,渴求般看着她。 甚至有些亡魂噗通一声向她跪倒,似乎是祈求她早日送他们,魂归地府重入轮回。 “士卒不问丹青存,蜀地临难身先亡。忠魂可慰青天清,为祈添烛愿安魂……” 清丽的低唱潺潺流淌,笙箫呜咽,游子归乡,忠魂安歇。 青鸢拂袖起舞,步步生莲踏云。玉指如芝兰馥郁,腰肢似春柳无痕,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玉袖行云流水。一翩一姿却又带着无尽的哀然和怜惜。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青鸢只觉得心里恍恍惚惚。这一场天下逐鹿,她亦是难逃其中。可是繁华盛大之下,又有多少无辜性命,被他们轻负。 无论谁为天下主,这都是一场没有输赢的对弈。 静静地,一滴泪从青鸢脸颊滚落,无声的慈悲氤氲开来。 她的舞步更加疯狂,仿佛只有将自己燃烧殆尽,才能慰藉亡魂安宁。 随着女子的舞步和清唱,场中渐渐的发生了变化。 四周朦胧的雾气渐渐清晰起来,化为了一道道流动的金光,环绕着女子飞舞。 第307章 安亡魂 青鸢些些抬手,一脉金光亲昵的蹭过来,似乎还欢喜得摇头摆我。 “既然身为王气,享九鼎之尊。便该为黎民辛苦,可不得辜负民心。”青鸢淡淡的一句话,却放佛天地间的钟鼎,含了千钧的威压。 这让四周的雾气更加迅速的化为了一道道金光,纷纷向女子簇拥过来。 放佛,朝拜王者。 “去罢,引领你的子民安息。”青鸢一伸手,那金光放佛明白了般,当先朝一个将士亡魂飞去。 那亡魂感激的朝青鸢拜了三拜,便随着金光而去,临到一个地方消散不见。 “都去罢。来生莫逢乱世,祈岁月静好。”青鸢悲悯的伸出手,向场中所有的亡魂轻道。 顿时,四周所有的金光纷纷飞出去,一脉引了一个亡魂,倏忽消散不见。 半刻,一个时辰,两个时辰……直到场中再也见不到亡魂,而化为金光的王气重回九鼎,四下风景重新清晰起来。 这是一处顶部宽阔平坦的山头,脚下是云海茫茫,霞光万丈。 山头平地之上,有规律的排放着九个大鼎,高达百丈,耸入云霄。 一股浩荡的天地霸气倏忽充盈在青鸢心底,放佛自己也成为了这片山河的主宰,便可号令天下。 “好一个安魂阵,以天地布阵。如此雄豪的景观和充沛的王气,这山,怕便是封禅泰岳罢。”青鸢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她大致猜出了自己的方位,就是不知如何从这里去不咸山。 “风引!风引公子,我帮你安魂,你也载我去不咸山如何?”青鸢四下寻找着风引的身影。 可是迟迟不见那一抹红衣身影。 整个泰岳鸦雀无声。放佛就只有青鸢一人。 青鸢无奈,只得自己探寻着下山的道路。这安魂不知的奏效,她也无意探究。毕竟她现在急着去不咸山找方陵朔,一切的都先搁置为好。 然而正在寻路下山的青鸢却不知晓,此刻离她千万里的云霄之中,正是为危机四伏。 云霄之上,烟云缥缈。 一抹玉衫倩影俏生生的立着,面容却有些不善:“你们两个后辈,确定要阻拦我?” 女子赫然是轩辕簌。而她的面前,则立着一男一女,二者都手执长剑,指尖有些紧张的发白,但是眸色却异常的坚定。 “轩辕前辈,此番,我等绝不会让你加害于青鸢!”二人同时怒喝道。 “有趣。”轩辕簌咯咯一笑,香风盈盈,“你二人一个天赐落月英华,一个天赐玄武莲泉,虽然也是不错,可在本尊眼里,也是蝼蚁不如。” “我等仙封八大世子,恭请前辈指教!”孙落英话虽气,可是一柄龙胆亮银枪已经毫不留情的杀将了出去。 “钱武莲愿闻明教!”钱武莲也丝毫不甘后,几张符箓刷刷抛出,幻化而出的冰箭配合着龙胆亮银枪飞杀出去。 “区区小辈,雕虫小技。”轩辕簌冷冷一笑,青葱食指捏了个诀,顿时她的头顶幻化出了一柄红伞。 柔和的光芒从伞中倾泻而下,将轩辕簌整个罩在其中。龙胆亮银枪和冰箭撞上这光芒,发出滋滋如同腐烂的声音。 “回!”轩辕簌檀口轻吐,兀地,龙胆亮银枪携着冰箭掉了个头,向着孙落英二人反杀过去。 第308章 命鬼剑 孙落英和钱武莲变了脸色,正要抵抗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刷一声,龙胆亮银枪和冰箭同时刺穿了她们的身躯,直接将他们劈为了两半。 “这么容易就死了,无趣……”轩辕簌正想讥讽,可她的笑意瞬时僵硬在嘴角。 二人身躯被劈开的原地,出现了两个东西。 一滴水,一瓣花。 旋即以二者为基础,崭新的身躯幻化而出。顷刻间,孙落英和钱武莲又好端端的立在了那里。 “等等……你二人是已经死过一次?”轩辕簌迟疑道。 “正是。”二人同时答道,言语间却洒脱淡然。 “死过一次,再有人以无上道法,以莲花上一滴泉水、月下将落一瓣凋花,作了你二人的心。将尔等魂魄引来至此,重新为人。莲下泉水及月下落花都是世间常见之物,取之无尽,则相当于你二人……可不老不死……”轩辕簌的眉宇间多了分郑重。 “不愧是轩辕前辈,正是如此。”落英朗声笑道,“我等不老不死,前辈可要指教下我等?” “引魂为人的道法至高无上,连本尊若是为谁行了次,都要耗损数年功力,更别说是你两人……到底是谁,救了尔等?”轩辕簌微微迷了眼。 “无可奉告。”钱武莲傲然的一抬眉。 轩辕簌收回了头顶红伞,叹了口气道:“你二人本应是拱卫天道的八大家世子,为何,又要帮着青鸢?” 落英勾起一抹怅然的微笑:“谁又知道呢。就连你轩辕前辈对青鸢的复杂心思,西界又有多少人在猜测,你是最后会杀了她还是救了她。” 钱武莲倒是了然的看了看轩辕簌和落英,叹了口气:“说到底,无论仙凡尊卑,都不过是,世间痴儿女。” 轩辕簌身子一颤,似乎想到了什么,兀地仰天大笑道:“这局,是我输了……凭什么……既然他们两个赢了,我就要让他们两个都死!” 女子疯狂的笑声,让钱武莲二人连忙劝阻,可是蓦地一柄红伞无情的飞来,直接刺穿了二人胸膛,将二人钉在了云层上。 鲜血染红了九霄云层,映衬出孙落英和钱武莲不可置信的面容:“前辈,你——” 轩辕簌疯狂的笑着,如云青丝恣意飞扬,曾经如月高贵的面容已经完全扭曲,这样的女子,让落英二人都无力反抗。 “两个都去死!我也活不了,结束了!解脱了!无论是谁,都不准阻拦我——”轩辕簌眉心已经满是黑气,她狠戾的一笑,两把幻化而出的宝剑直直的向落英二人杀去。 那宝剑寒光凛凛,上面隐隐的有七彩流动。 被红伞鼎住的落英动弹不得,只是惊呼道:“疯了……那剑是命鬼剑……所谓一剑葬此生,召唤此剑,无论何人何物一斩即杀。但条件是,用剑人,付出余下的生命!” 钱武莲也惊恐的想要动用符箓抵御。 可是命鬼命鬼,以轩辕簌余生命数为代价的绝剑,丝毫不给二人反抗的机会,眼瞧着就要一剑刺穿二人的心脏。 兀地,异变陡生。 诸人只觉得眼前一花,旋即哐当一声,命鬼剑放佛碰上了什么东西,倏忽消散。 片刻之间,危机解除。只有空气中残余的剑气,回味着方才的可怖一剑。 “可有大碍?”冷冷的声音传来,旋即一位红衣男子出现在场中。 第309章 命鬼剑 他指尖一动,拔出那柄禁锢孙落英二人的红伞,扔给轩辕簌:“何必枉害无辜。” 轩辕簌愣愣的接过伞,额角却渗出了冷汗。 来者一袭红衣妖娆,脸上似是带着人皮面具,唯独那双冰冷的眸子,简直是要把与他直视的人浑身都冻成冰。 但是轩辕簌并不敢妄动。 此男轻轻松松就解除了命鬼剑,还一手就拔出了她的仙宝红伞。这样的修为,必然在三界都有响亮名号。但轩辕簌自问认识三界高人无数,然而思来想去,也认不出这男子到底是何人。 尽管有些忌惮,轩辕簌还是绽放出一缕傲然笑意:“我不管你是不是那些老东西收的弟子,常年鲜少知晓俗世。本尊今儿就教教你礼数!” 轩辕簌纤纤素手捏起法诀,顿时,一尊金光幻化的法相出现在她身后。 法相高达百丈,面容与轩辕簌无差,宏伟壮阔。她凤目怒睁,威风凛凛的锁定了红衣男子。 云霄上金光万丈,威压放佛凝成实质,钱武莲和孙落英不禁哇——的一声吐出大口鲜血,并噗通一声跪下来。 显示法相。是由绝对上位者将身份、所有道行乃至威严具化为道家幻象,融入法相之中。只要同是修道中人,就能从法相的威压中察觉出对方的身份。 可谓是一种最直接的表明尊贵身份的方法。 “卑微的蝼蚁,如此,你可知晓本尊身份了罢。”轩辕簌傲然的对红衣男子道。 可是,红衣男子却勾起一抹轻蔑的笑。 轩辕簌蓦地心里一凉。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得红衣男子抽出一柄宝剑,腾空而起,一声朗喝,兀地斩向了那百丈金光法相。 “蠢货,这法相蕴含了本尊所有的功力道行,岂是你……”轩辕簌的话还没完就哑在了喉咙里,旋即,她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瞳仁。 当那宝剑斩向法相。 片刻的凝滞。 旋即,天地间爆发出惊人的巨响。宛如山河分崩离析,好似天地混沌初开。 疯狂的气流冲出千丈,整个云海都在沸腾汹涌。连日光都昏暗了几分,隐隐能听见此次碰撞影响到九霄之下,数千个山头被同时夷为平地的轰鸣。 “居然,居然斩破了本尊的法相……不可能,我可是轩辕簌……”轩辕簌靠着那柄红伞护体结界,才勉强的维持了站立。 此刻她的脸色已经变为了惨白。 除去上界仙家,这世间能破她法相的人不出三个。如今,这个红衣男子竟然以一柄剑,就生生斩碎了。 而那一袭红衣的男子在云端仗剑而立,浑身都是摄人的傲然与霸道。那一双冰冷的眸子幽微不见底,放佛无论是谁,杀之不过是一念之间。 轩辕簌不由的浑身一抖,连对男子的称呼都改了:“这位……道友……敢问道友可是上界仙家?在下轩辕簌,乃是……” “我知道你是谁。”红衣男子冷冷打断,“不过,你是谁我也不在意。我只知道,你打算杀了青鸢,那我,就要杀了你。” 红衣男子说道杀了轩辕簌话好不费力。 若是在以前,只怕此界的人都要笑话他不自量力。但是现在,轩辕簌丝毫不怀疑,自己真的有可能栽在他手上。 第310章 命鬼剑 “道友道行惊人,簌钦佩不已。定会上报紫微宫,为道友求个封号。先告辞!”轩辕簌往一张符箓上喷了口精血,顿时整个人都消失在原地。 “果然是有些保命的手段……就先放过你。待到时日,将你,连紫微宫,一同算账!”红衣男子冰冷的一挑眉,浑身杀意放佛凝成实质。 一旁观望的钱武莲和孙落英骇得脸色都变了。 一招,就打得轩辕簌主动逃走的人,只怕一个指头都能碾死他们。 “天赐玄武莲泉、天赐落月英华见过前辈!”钱武莲和孙落英恢复了镇定,以晚辈的姿态纷纷见礼。 “可有大碍?”红衣男子淡淡的应道。 二人一愣。这才想起红衣男子才出现的时候也这样问了句,原来是在关心他们的伤势。 钱武莲不禁豪情万丈的拍了拍胸脯:“多谢前辈关心!在下身为臣子,自当拱卫皇后娘娘!只要皇后娘娘无恙,微臣自然不敢有事!” “不仅是个傻小子,也是呆小子。”落英白了他一眼。 红衣男子微微点头,若有所思道:“你二人之前……也是存了想杀她的心?” 话音刚落,男子的眸底便划过一线杀意,空气放佛凝滞。 钱武莲吓得脸色一白,倒是落英磊磊落落的应道:“不瞒前辈,我等确实曾有过这种心思。不过此番重生,这些恩怨也就作罢。只是念着余下的日子,好好地作为自己活一场。” “哦?原来你死之前,是作为替命活着的……不过我很是好奇谁救了你们,不仅让你们不老不死,连你的替命之禁都给解了……罢,你呢?”红衣男子转向钱武莲。 钱武莲重重的一叩首:“曾经我以为皇后娘娘违背天则,才想杀了她,然后杀了自己。不过,见得皇后娘娘引王气安魂——”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重大的事,钱武莲脸上浮现出激动的红彩。 “此后,她便是我钱武莲,是我钱家认定的皇后!我大魏唯一的皇后娘娘!” 这话却让红衣男子的眸色暗了暗,他紧紧攥紧了手,似乎艰难的压抑下去了什么,才保持住此刻的镇定。 “话说回来……连我也好奇,到底是谁救了你们……”红衣男子眸色闪了闪。 “以前辈的修为,只怕也是猜出来了罢。” “……天枢子……果然是你……” 红衣男子玩味似的一声朗笑,便御剑凌空,却是往泰岳的方向去了。 “前辈去了泰岳?可是那安魂阵的封禅泰岳?”钱武莲好奇的观望了下。 孙落英白了他一眼:“傻小子,这种前辈的踪迹,岂是你可以过问,小心大不敬丢了脑袋。” 钱武莲缩了缩脖子:“也是。不过前辈到底是何方神圣?连轩辕前辈的法相一剑就斩了,莫非他是易容过的紫微宫宫主?” “不可能。紫微宫宫主还被困在仙冥殿凝聚王气呢。” “仙,那一定是真正的仙家了。” “傻小子,你怎么都死了一次,还是那么没头脑的犯傻?” “那落英姐姐死了一次,也没见得温柔些……” “傻小子,你找打!” 九霄云层中,传来一阵阵嬉笑声。似乎方才的变故早已停息,没有任何人看见,也没有任何人意识到。 那一抹红衣身影的出现,预告了不久后,震惊三界的惊艳回归。 而这厢,正在寻路下泰岳的青鸢也察觉到了头顶九霄中的动静。 但她知晓这西界高人打斗,她一个只会五句道法的小女子,还是装作啥都不知道的好。 她重新低头寻路,眼前是苍翠的山林,掩映在茫茫云海雾气中。也不知要下山几千里才能到达地面。 毕竟泰岳通天,号为天命之山。 “哎,这路到底怎么走……”石板小路都被云海淹没,四周都是雾白的一片,青鸢渐渐迷了方向。 第311章 莫失君 可是叹气还没叹到一半,前方雾气中忽地出现了一抹人影,青鸢只觉得心跳都慢了几拍。 雾气茫茫掩翠林,如仙似幻。一抹红衣身形颀长,负手静立,如同是立在云端的仙人。 他脸上带着一顶人皮面具,如墨黑发随意的披在肩后,愈发衬得衣似血肤如玉。那双面具后露出的眼睛,冰冷似夜晚的星辰,但深处又含着分莫名的东西,他就那么静静的看着青鸢。 “就算你始终不肯摘下人皮面具,就算你如今尽着红衣……”青鸢顿时鼻尖一酸,颤抖地呢喃着向男子走去。 “就算你不肯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就算你秘密重重选择离去……”青鸢一步步靠近他,泪水已经无声的从她脸上滚落。 见女子走来,红衣男子也没有动。只是身形却有些可疑的不稳,放佛在按捺着汹涌的情愫。 “可是,我如何又认不得你……桓夜……” 二人相隔十步而立,青鸢只觉得如在梦中,再也无力迈开一步。 或许也是因为男子的眼睛太过陌生。曾经的桓夜,是会用那样温柔宠溺的目光将她包围,可面前男子的瞳仁,冰冷的不带有一丝温度。 女子最后两个字让红衣男子再次浑身一抖,他无力的张开嘴,似乎像唤什么,但最终没有发出声。 “桓夜,你应一声好不好……桓夜,你再唤我一声小姐好不好……”青鸢嘤咛着,一声声祈求。 这样的沉默,以及男子冰冷的眼,让她觉得可怕。怕自己什么时候失去了桓夜,她自己都还不知道。 “我叫罹。”男子终于淡淡的应了句。 青鸢的瞳孔无力的扩大—— “罹……呵呵,桓夜,我知道,你身上发生了很多我不知道的事,而这些事,向一条河流般横亘在我们中间,让我们再也回不去……我的桓夜会给我做我最爱的荷芽鸡菘卷儿,可是你却把做法都给了我……然后,世上就再没有桓夜了,对不对,罹?” 青鸢最后一句话,夹杂了深不见底的哀然,让她几乎都站不稳,正要倒下去,她却见得眼前一花,罹忽地闪现到她身旁,默默地扶住了她的腰肢。 “你还是那么狠心的,夺走了我的桓夜,罹。”青鸢凝视着他那熟悉的眼眸,泪水像孩子般滚下来。 “世上,再无桓夜。”罹应答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 “是,多谢相告。青鸢记下了。”青鸢兀地打开罹扶她的手,自己站了起来,她甚至还气气的行了一礼,“那么,今日罹公子仅仅是为了告知此事,才来泰岳见青鸢么?” 女子的音调已经恢复了淡然,还挂着泪珠的小脸苍白而又僵硬。 罹的手指甲兀地刺穿了掌心:“不。我来带你走。” “去哪里?” “回大魏。” “为何?” “因为你引领王气安魂,已经惊动了整个西界。暗中无数双眼睛早就盯上你了。这雾气就是证明。” 青鸢心里咯噔一下。她也是一直疑惑王气怎么会受自己引领而安魂,可却没想到当一个凡俗女子在泰岳成功引领王气,这事儿将会怎样引起西界的轰动。 见得女子脸色激变,罹松了松语调:“以往的泰岳日光覆顶,阳气升腾。从来不会起雾。今日却雾气弥漫,明显是西界有心人阻拦你的去路。再耽搁一会儿,那人就会来捉拿你了。” “引王气安魂不是大善事么,难道我还犯了什么错?还有广袤西界,我在泰岳干什么,那么多道士如何知晓的?”青鸢一愣。 “若是李辰焰或者天帝来引领王气,西界绝不会说半个不字。但关键是你这个青云彩鸢引领了王气。泰岳安魂阵的动静,西界那些高人道法通天,瞬间就知道了,别有心机的人早就暗中盯住了你青鸢,你真是身在重重危机都不知晓。” 第312章 莫失君 “这么严重?” 青鸢不禁蹙眉。 泰岳乃是封禅之山,天命所授。她一介凡俗在这儿玩出了动静,却是有可能找来西界诸人的小算盘。 “你瞧。来了。”罹眉梢一挑,看向天际。 那儿,隐隐有云层翻涌,一道道法术金光闪现。而泰岳的雾气也迎合般,如沸水般咕噜噜冒起了泡子,显得愈发诡异可怖。 青鸢下意识的要拨开雾气寻路逃走,却发现雾气灼烫不已,自己方一碰到,指尖就被烫出了水泡。 如此,整个泰岳都被雾气变为了牢笼。而那青衫女子,俨然成了诸道士狩猎的猎物。 “泰岳太过重要,所以你引领王气的事早就传遍了西界。无论你逃到那儿,只要你人还在西界,就危险无比。最好的办法,便是随我回大魏。”罹有些着急的上来拉青鸢。 “不!”青鸢不动声色的避过他,这个动作又让罹的眸色暗了暗。 “不行,我还要去不咸山找方陵朔。没有找到他之前,我绝不离开西界!无论如何!”青鸢的眸底划过一抹坚毅。 方陵朔三个字,让罹的眸色顿时夜色翻涌:“无论多么危险,无论生死难料,你都要去找他?” “是。”青鸢简单的回答,却无一丝迟疑。 “呵呵,真是好,真是好……”罹忽的垂头低声笑起来,嘶哑的笑声含了一分无力的哀痛,“原来到头来,你就算魂归地府,也还是要到他身边去的……而其他注视着你的人,你却看都不会看一眼……” 一袭红衣的男子,低低的笑着,身躯些些颤抖,看起来可怜又可怖。 青鸢却有些尴尬的红了脸:“他……他是个讨人厌的蟑螂夫子,我去找他只是为了再好好骂他一顿!不然他就这么不见了,我还有些账没找他算呢!多不划算!” 罹换换抬起头直视青鸢,嘲讽般一勾唇:“有些人拼了命,只为你的安好,你却为了另一个人,轻易的就交出了自己的命……你真是……好狠的心……” 男子的话无奈、暗沉、痛苦,合着那一袭红衣,放佛火焰中压抑的绝望。 青鸢渐渐明白了男子话中的意思,也渐渐决定不悔此心。 方陵朔,到底于她是怎样的存在,这个答案,她似乎一直是知道的。 而且,也是她愿意接受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是狠心的,我是无情的……但无论怎样,我还是不愿意活着没有他的日子。” 一句话千钧之重。 青鸢深吸了口气,才能将这句话完整的说出来。 她忽地想起,方陵朔曾说过“他就是疯了”,而如今的她,或许也是疯了。 一抹笑意绽放在女子唇角,鲜妍如初见时漫天的莲荷:“我要去找他。” ——方陵朔,我想见你。 片刻的沉寂后,罹忽地仰天大笑起来:“都疯了都疯了!你拼了命都要去见他……你就那么轻易的,为了他,放弃我珍惜倍加的、不顾一切无守护的你的一生安好……好一对痴男怨女!” 忽地,罹的及腰墨发疯狂的飞舞起来,那一袭红衣猎猎作响,四下的空气白雾也开始汹涌翻腾。 一切都变得不安、失控、可怖。 第313章 业火罪 青鸢还来不及应答,就见得一柄百丈长剑向她当头斩下,旋即传来罹冰冷的声音—— “那么,就和我一样堕落罢……我们永不分离……曾经的十一年,不,是这世间,我们本就只应属于彼此……我的小姐……” 最后那一个梦呓般的称呼,让青鸢愣了愣,一时忘了抵挡。 巨剑斩下,毫不留情的杀招。 忽地,虚空中幻化出一朵朵曼珠沙华,形成鲜红的屏障,硬生生挡下了那柄巨剑。 青鸢浑身一抖,这才反应过来。 原来曼珠沙华已经能够自动护主,千钧一发时救了她。 巨剑近在头顶,剑气锐利,将青鸢脚下的山峰都斩出了一道深壑。只要曼珠沙华稍有不支,这一剑斩下,青鸢毫无意外的瞬时成鬼。 可是,符箓和莫邪俱在,青鸢却没有一丝力气,拿来抵御面前这个男子。 这个,她以为,他也说过,会守护她一生一世的男子。 “桓夜……你再一次的,要杀了我么……”青鸢抬眸瞧着他,眸底哀然无助,恍若初见他时那个总角的小丫头。 “我……”罹浑身一抖,眸底恢复了片刻清明。但只是片刻,又是一大片血红色覆盖了他的瞳仁,这让男子再次变得疯狂起来。 青鸢瞳孔一缩。 这绝不是她认识的桓夜。 他的双眸泛起血红,纵然是带着人皮面具,面容也扭曲到狰狞,散发出浓浓的杀意,合着那一袭红衣—— 他放佛就是地狱血海中走过来的厉鬼。 “不要……不要杀我……”青鸢本能的生起了恐惧,连莫邪剑都吓得抽不住。 她猛地转身,慌不择路的向前跑去。 “你要到哪里去……你要去找他么?你要留下我一个人么?那你还不如把我杀了!反正我的命都是你给的!啊——活着那么痛苦,不如我们一起死算了!”罹疯狂的大笑着,嘶哑的声音听得人发瘆。 “不,不要……去找方陵朔,去找方陵朔,对对对对,去不咸山……”青鸢脸色苍白的在前方拼命的跑着,连绣鞋滑落都不觉。 可是兀地,耳畔一阵阴风飘过。 便听得男子鬼魅般的声音:“小姐,我们一起死罢……这样,我们永生永世都属于彼此了……” 青鸢蓦地浑身一个冷噤,吓得噗通一声坐在地上。 她惊恐的拿手撑地往后退着,浑身泥泞,青丝凌乱,可也不能丝毫缓解她的恐惧。 面前的男子凌空而立,红衣向一团火焰般张扬,狰狞的面容宛如噩梦,一双冰冷的红眸满含杀意的锁定了青鸢。 可是,没有符箓,没有莫邪剑。甚至连曼珠沙华的自动护主也被阻拦。 青鸢放弃了所有抵抗。 她只是摇着头看着面前的男子,泪珠儿一滴滴滚下来:“桓夜,桓夜——” 她浑身无力,只能一遍遍唤着这个名字。希望面前的男子能恢复清醒,能为他心爱的小姐拭去泪珠。 然后,这一场噩梦醒来,他们还会在崤山的楠木翠荫下吃一笼荷芽鸡菘卷儿。 然而——这一场梦却是不会醒了。 “桓夜死了,桓夜早就死了!世上只有罹!只有罹!”罹又是疯狂的笑,又是疯狂的哭,俨然一个失控的疯子。 第314章 业火罪 他的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甚至有鲜血从他唇角流出,可他还是笑着哭着,放佛将自己灵魂都撕裂般,宣告着—— 一袭红衣,夜烬为罹。 青鸢哭得像个孩子般,她摇着头,可是却说不出话来。她隐隐察觉到,自己说什么都是徒然。 因为眼前的男子,似乎承受着于她数倍的痛苦,和煎熬。 忽的,罹一声朗笑,红衣飘拂,整个泰岳蓦地幻化出熊熊的火焰,将二人包围。 火焰滔天,灼烫难耐。简直顷刻就要把人烧为灰烬。 青鸢不得不使出几张符箓抵挡,可那火焰俨然不是凡俗之火,烧魂炼魄,完全无法熄灭阻挡。 而那一袭红衣的男子,长身玉立与火中,露出一分解脱的笑意:“小姐,我亲爱的小姐,这是业火……就如同,我们之间的业……这一场孽缘……不相遇该多好,一旦相遇,我就抑制不住的贪婪……” 青鸢已经说不出话来,她只觉得整个身躯仿佛都在被烧为灰烬,连视线都开始恍惚起来。 她只见的那红衣男子向她缓缓伸出手,露出了和六岁初见时,一般干净宠溺的笑容—— “小姐,我们本就,只属于彼此。” 青鸢已经神情恍惚,四下的业火像漫天的红莲将她淹没。 她忽的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为报救命之恩,他便送了她一朵红莲。 “终于,回到起初了么……也好……”青鸢恍惚一笑,伸出玉手,向男子的手迎过去。 …… 小姐,我们回崤山。 我想吃荷芽鸡菘卷儿的夜宵。 好。 …… 然而,异变陡生。 二人只觉得眼前一花,旋即整个泰岳的业火陡然熄灭,重新恢复了翠林雾海。 旋即,一抹素衫身影出现在场中。 他手执长剑,傲然伫立,脸上一顶昆仑青玉面具,墨发如云飞舞。浑身都散发出高贵而霸道的无双风姿。 “罹。好久不见。”昆仑公子像个老相识般,玩味似的侧了侧剑锋,剑锋上寒光一闪,杀意暗袭。 “昆仑公子,彼此彼此。”罹恢复了冰冷平静,他瞧着挡在青鸢的男子,微微迷了眼,“公子这是要拦我么?” 罹话音刚落,便见得一柄金光长剑携风带云,当头斩下。 旋即,传来昆仑公子轻蔑的声音:“不是拦你,是要杀你!” “来得好!”罹一声朗喝,仗剑翻身跃起,数张符箓往剑身上贴去。顿时,宝剑化为仙剑,仙威大盛,毫不示弱的迎上去。 两剑相撞,天地间猛地发出震天动地的巨大轰鸣。 数十个山头被瞬间夷为平地,云海翻涌,山林崩析,连泰岳好些山峰都瞬间化为粉末。 “不可能,怎么一剑都有如此大的威力……简直,不可抵抗!”硝烟散去,传来罹些些惊恐的声音。 他手中的加持仙剑已经化为碎片,他肩膀上有条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让他一袭红衣愈发妖娆。 “这一剑,可不是常人能看到的。”昆仑公子傲然的看向手中宝剑。 剑长十丈,金光磅礴,剑身流转着摄人的尊贵气息,放佛这柄剑就是一位上位者,但凡违逆者,斩无赦。 “此乃,圣道之剑——轩辕!”昆仑公子一声朗喝,剑尖再次爆发出一道金光,猛地向罹杀去。 第315章 业火罪 猝不及防下,罹根本无力抵抗,被那道金光束住腰,像玩物般悬浮在半空。 “怪不得,轩辕剑,怪不得,我一招都挡不下……”罹自嘲般笑了笑。 轩辕,圣道之剑,传说是天界诸神赐予轩辕黄帝击败蚩尤之旷世神剑。其内蕴藏无穷之力,为斩妖除魔的神剑。 就是不知,这样一柄三界除天帝外、无人敢拥有的圣剑,如何被昆仑公子所持。 “让轩辕剑为你送终,也是你的荣幸了。”昆仑公子一声冷笑,心念神动下,数千道轩辕剑剑气便对准了罹,刷刷杀将过去。 圣道之剑的剑气来势汹汹,让整个天际都翻滚变色,云层汹涌,风云激荡。让那被锁定的一袭红衣,再无半分生还机会。 “尔敢!”罹怒然喝道,似乎是捏碎了一张传声符,顿时,九霄间刮起了一阵血腥之风。 无数长相奇怪、身长十丈的黑色幻影出现在罹身边,毫不畏惧的向着千道剑气迎上去。 “咦?这是……六道之物中,独一道的东西好久不曾在此界看到过了。”昆仑公子玩味的一挑眉,“看来你倒是有了些手段,不过……这些喽啰,怎能抵挡吾的圣道之剑!” 放佛是迎合男子的话,那轩辕剑剑光大盛,一道道剑气甚至割裂了空间,流转着磅礴而圣洁的光华。 那些暗黑色幻影虽然以身为盾,一波波拥上去,但还是渐渐地被斩得消失殆尽。那一袭红衣的罹又重新暴露在无数剑气的危机之下。 “真是一群废物。”罹轻飘飘的道了句。 这让剩下几只苦苦抵抗的幻影吓得浑身一个哆嗦,慌忙跪下求饶道:“主上赎罪!这是圣道之剑,属下们也实在是抵挡不了……不如让属下们先护着您回去,待到彼时……” “放肆!”罹一声怒喝,拔出长剑一挥,瞬时就将那幻影斩杀殆尽。 “主上饶命,还请主上三思……”剩下的幻影纷纷磕头起来,却是没有一个人敢去可怜刚才那些同伴的死。 这当口,一道轩辕剑的剑气兀地斩下,罹的肩膀顿时鲜血四溅,染红了方圆十里的云霄。 “主上!请主上先撤退吧!吾等之力,还不足与抵挡轩辕剑!”幻影们焦急的劝道。 “都给我回去。”罹冷冷的说了句,眸底划过一抹坚毅。 那些幻影丝毫不敢违抗,担忧的看了看罹的伤势,又是跪拜一番,身影就蓦地消失在原地。 “怎么,把小喽啰们请回去了,你觉得,你还有可能活下来?”昆仑公子勾起一抹嗜血的微笑。 罹自嘲般一挑眉稍:“何必废话,我倒觉得,你日后也是不太好过。三界天帝为尊。这轩辕圣剑自然应该属于天帝。如今却在你手里,不管你是偷的抢的,这眼红的人足以杀你千百遍了。” 昆仑公子抚了抚轩辕剑,剑身放佛是应和般,泛起一阵柔和的金光。 “这个,无需你一个将死的人担忧了。”昆仑公子重新轻蔑的瞥向罹,“不过,我甚是好奇,世间六道,方才那些幻影是属于那一道吧……它们数百年不曾出现了,如今不但露脸了,还尊称你为主上……你也是有些来头的。我允许你,在死之前,抵抗我一下。” 第316章 君归否 男子的话冰冷而霸道,但却没有惹得罹脸色丝毫动容。 他只是把目光投向了一旁昏死过去的青鸢,瞳仁里一闪而过的温柔和宠溺:“我伤害了小姐,便以这条命向小姐谢罪。” 说着,罹脱下嫣红的外衫盖在了青鸢身上,动作轻柔眷念,放佛只是贪玩的小姐在躺在崤山后山的白石头上看书,一不留神睡过去着了凉。 这一幕让昆仑公子的眸色深了深,但他到底也没有阻止。 这是一段,他无法涉足的,十一年的岁月。 “小姐,睡得差不多就行了,小心着凉了,彼时可不得嫌药汁难喝。”罹的声音干净温柔,一如往昔的日光倾城。 他修长干净的指尖抚上女子的脸,宛如抚摸一件珍宝,眷念的感受着她眉眼的线条和肌肤的温度。 “小姐,以前你总是赖床,我就坐在榻边挠你的脸。痒痒的,你细细的笑,可还是要闭着眼说自己还没睡醒……现在,小姐,我们俩都无法那样的笑了吧……”罹哀然一笑,语调有些可疑的不稳。 可是他却没注意到,女子的眼睫毛似乎动了动。 “小姐,我把方子给小姐了,小姐要自己学会做荷芽鸡菘卷儿了……可是以前教过小姐做饭,结果小姐把柴房给烧了……小姐总是笨手笨脚的,必须要吃桓夜做的饭呢……连衣服破了自己补得也像蚂蚁爬,没有桓夜了,谁给小姐补衣服……” 一袭红衣的男子低低的呢喃,嘶哑的声音无助又眷念,沉沉流淌。 他抚摸女子脸庞的指尖不住颤抖,眸子好似连夜色也沦陷的哀然。 这让那些暗中并没有离去的幻影,不禁大感惊诧。这就是他们杀伐果断、冰冷威严的主上,此刻却好似失去心爱之物的孩子。 “小姐,早上不许赖床,要学会自己补衣服,荷芽鸡菘卷儿不许吃多了,特别是晚上不许吃夜宵,小心长胖了嫁不出去……可是,就算你真要哪一日嫁作他人妇,也是我不知道了的吧……” 罹浑身一抖,终于不可抑制的流下了泪水。 泪珠儿一滴滚到青鸢的嘴角,惹得女子不禁眼眶也有些湿了。 但这一切都是罹没有注意到的。他只是最后为亲爱的小姐盖了盖红衣,放佛是为她掖了掖背角,如从前那般,担心她踢被子着凉。 “照顾好她。”罹缓缓起身,重新飞到昆仑公子面前,面容又恢复了冰冷无情。 昆仑公子诧异的一挑眉:“你真的舍得离开她?这么干脆的让我杀了你?” 罹一声苦笑,背过身。 那红衣覆盖的背部,竟然有黑气流动,一滴滴黑血甚至从衣衫内渗出来。 “原来,方才你用业火烧她,也是一时没压制住体内禁制。而现下的清醒,不过是你一直在压制……你居然动用血祭来压制,真是疯了。”昆仑公子叹了口气。 血祭,就是以浑身鲜血为道法印子,来压制体内某些禁制。 这是一种鱼死网破的方式。使用者浑身鲜血污浊,痛不欲生。 罹点点头,淡然的整理好衣衫。 昆仑公子眸色深了深:“你体内的禁制这般强大了?不禁发作愈发频繁,连压制都得用血祭了。” 第317章 君归否 罹嘴角一勾:“怎么,连昆仑公子也被吓到了?我早已堕落,这点东西算什么。这次我用血祭压制住,下一次就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迟早会伤了她,还不如,我自行了断……” “听着倒不错。”昆仑公子嘲讽的一笑,语调深处却有些吃味,“那就不气了。不管你堕落至何物,我的轩辕剑也是三界六道斩无赦的……走好。” 最后一个字落下,顿时,整个天际金光辉煌,漫天流转。 方圆千里的天空都被剑气填满,圣道恢弘之气放佛实质,容不得人一丝亵*渎和反抗。 而那漫天金光危机之下的男子,一袭红衣飞舞,墨发如云,放佛最后一阕绝唱。 他并没有看昆仑公子,也没有去在意漫天的剑气,只是淡淡的取下人皮面具,露出半张脸都布满鲜红印痕的脸。 那竟然是,开满半张脸的,曼珠沙华,冥界接引之花。 男子指尖一松,那人皮面具倏忽化为一团火焰燃烧殆尽。 “原来,真的是‘堕落’,六道转生……”昆仑公子凝视着男子容颜,恍然点了点头。 “桓夜……不,不要……”而一旁早就醒来的青鸢睁开眼,瞧着熟悉又陌生的男子,泪水滚落。 那漫天剑气杀机之下,罹解脱般张开双手,看向天空。 “真好的天色呢……和十一年前见到小姐是一样的……澄澈得像无尽的梦……”男子氤氲开一抹惘然而温柔的笑意。 这句话又让昆仑公子眸色深了深,他之前一动,漫天剑气刷刷向罹杀将过去:“既然早已堕落,送君重入轮回,也是功德。” 漫天剑气像雨点般向罹落下去,千万道圣剑之威,齐齐瞄准了那个渺小的红衣俊影。 然而这一切,依旧没有引起罹脸色一点动容。 他只是最后倦怠呢喃:“小姐,桓夜告辞。” 一句平常的话,放佛只是出门远行,彼时依旧君子归来。 可是,如今这一去,佳人白头,昔人非昨。 无数道剑气转瞬即至,金光漫天,浩荡壮美,宛若朝霞初升,虹霓万丈。 眼瞧着那一袭红衣就要被金光湮没,兀地,所有的剑气停了下来。 而在那红衣男子身前,青鸢张开双臂,冷冷的注视着昆仑公子:“要杀他,我不许。” 昆仑公子手中的轩辕剑僵了僵:“可他,要杀了你。” 身在万千剑气之下的青鸢,已经浑身疼痛不堪。她道法低微,这圣道之威将她骨骼直接压碎,甚至鲜血都开始渗出她的肌肤。 可是她仍然傲然伫立,目光没有一丝温度:“这是我与他的事,不用公子代劳。” “你与他的事?” “是,说到底,公子无非是一个局外人。” 女子冷冷的话让昆仑公子浑身一抖,他无力般垂下头,忽地低低笑起来:“好啊,好啊,局外人……原来,我在你心里,是这样的存在……” 青鸢拔出莫邪剑,数张符箓同时抵御在身前,虚空中一朵朵曼珠沙华涌现。 她竟然是一上来,就用出了所有的杀招。 毕竟,对手可是昆仑公子。 “你……不必如此……”而青鸢身后的罹在片刻的震惊后,脸色有些复杂,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当着青鸢的面,称呼青鸢。 第318章 君归否 “我不管你是罹,还是桓夜。本小姐……都不许你死。”青鸢不敢回头。 她怕一回头,自己会忍不住跑到他怀中,像儿时一般哭泣。 “可是,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会疯……又会杀了你……”罹垂下头,似乎很怕青鸢看到他布满曼珠沙华的半张脸。 “我会找你算账的!待空了给本小姐好好说清楚!”青鸢一声朗喝,却是又哭又怒,偏偏还装出一副大小姐威严的样子。 罹的身躯有些不稳。这样的对话,他很久没有听到了。 ——“笨蛋桓夜!” 青鸢哭喊道,莫邪剑同时出鞘,符箓飞舞,曼珠沙华血剑刺出。 所有压箱底的绝招同时迎上了轩辕剑气。 几十道剑气倏忽消散,可是其余的剑气只是凝滞在半空,并没有抵御也没有攻击。任女子一剑一符箓的杀着。 “为何不抵抗!”青鸢停了下来,向昆仑公子怒喝道。 昆仑公子动了动手,漫天剑气不仅没有进攻,反而向后退了十丈。 青鸢只觉得身上那股剑气的压迫瞬间消失,自己竟是觉得舒服了不少,但是她依旧警戒的横了横莫邪剑:“再说一遍,要杀他,我不许。至于我和他之间的纠葛,轮不到公子插手。” 昆仑公子眸色闪了闪,竟是低低一笑:“我倒宁愿你哪怕不爱我,也是恨我的。” 青鸢一愣:“什么?” 昆仑公子竖起一根莹指,若有深意的抚摸着自己脸上的青玉面具:“你还是不想知道我面具下的容颜?” 青鸢别过头去,淡淡应道:“没兴趣。不过我倒是很愿意,不再见到你。不论是你再次来加害我……或者是救我……我都不想再和你,有任何交集。” 这句淡然的话冰冷到无情。 昆仑公子忽地朗声一笑:“……可是,本君偏偏要定了……” 青鸢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得一道剑气裹住自己的腰间,把她一把带离了罹身边。 同时,无数道剑气重新蓄势待发,杀意凛然的向罹飞杀过去。 青鸢猛地瞳孔收缩。 自己被剑气禁锢,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红衣顷刻就要被剑气斩杀殆尽。 “昆仑公子!尔敢!你要是杀了他!我青鸢,这辈子下辈子都恨毒了你!我青鸢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青鸢发了疯般大叫起来,一滴滴无助的泪水从她通红的眼角流出。 她不能,就这么看着桓夜离开她。 可是她浑身灵气都被圣道之威压制,连可以自动护主的曼珠沙华都一朵朵凋零。 毕竟圣道轩辕,凌驾万物之上。 “是么?做鬼也不会放过我?真好,你总算愿意陪我……”昆仑公子低低呢喃,勾起了一抹邪魅的浅笑。 被千万道剑气锁定的罹毫无反抗之力,身影顿时被漫天金光湮没。 再也,看不到一丝。 无声无息,君子远行归去。无言辞别,今生情深缘浅。 青鸢忽的,心痛得发狂。 就算他曾经屡次想杀了自己,可是她还是不愿失去他。哪怕他真的堕落真的萧郎陌路,她也愿意这只是一场游戏。 就像小时候,他和自己玩的捉迷藏。自己找不到他便大声哭泣,因为算准了他听见哭声一定会出来。 第319章 君归否 然后,自己在扑上去抓住他,笑得春意狡黠——“笨蛋桓夜!” 然后,他会问自己是不是玩饿了,想不想吃荷芽鸡菘卷儿。她一定是会要两笼的,然后趴在他背上,让他一路背了她回家。 然后,她一如既往的相信,这样的日子,这样的一条命,不能没有他的存在。 “桓夜——”青鸢失声大哭起来,她不知道要怎么唤他他才会又回到她身边,他才会又接受这个,她为他取的名字。 被剑气束缚的女子一遍遍哭喊着男子的名字,泪水像孩子般恣意流淌着,哭声毫无顾忌的撞碎了九霄云层。 这一幕让昆仑公子眸色愈深,他猛地双指并剑,顿时,漫天剑气光芒大盛,愈发凶狠的向红衣男子扑去。 “不要!昆仑!我,我青鸢,我……”青鸢狠狠的看向昆仑公子,眸底杀意翻滚,“我恨你,我狠毒了你!我此生若不能取你项上人头,必与你鱼死网破!” 冰冷的语调怨怒深深,一滴滴鲜血从青鸢眼角滚落,趁着那寒光凛凛的眸子,无比让人心悸。 没想到,昆仑公子浑身一抖,他忽地飞身到青鸢面前。粉舌半吐,一滴滴舔*舐起女子眼角的血珠。 男子凉薄的气息扑面而来,混杂着那湿润的舌尖、唇齿间的热气,一波波砸得青鸢晕晕乎乎。 “昆仑……你这是……”青鸢又气又恼。如此对立情况下,二人的举动还暧昧无比,四周的空气顿时都变得灼热起来。 昆仑公子吟出一声嘶哑得低笑—— “说好了,我宁愿你恨我,也不愿你忘记我。” “所以,你要……杀了桓夜?”青鸢忽地有些发蒙。 “是,我要你恨得……恨得想杀了我,不停地来找我,来取我的命……这样,三生三世,我都不会失去你了……”男子的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 青鸢刚想开口,忽地,见得面前的男子凑进前来,轻轻的吻了吻她的唇—— “答应我,鸢鸢。” 这是一个如雨落花枝般轻柔而爱恋的吻。 这是两个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称呼。 青鸢只觉得心跳都慢了半拍。 只因为他称呼她为鸢鸢,这样的语调,这样的口气,这样的两个字,都是她熟悉无比的,是她认为只属于一个人的。 这种惊人的巧合,让她大脑有片刻的空白,只因为自己听花了耳:“昆仑公子,你方才……如何唤我?” 可是没有任何回答,昆仑公子蓦地放开了她,一袭素衫施施然立在云端之上。 同时,无数道轩辕剑气消散。 但是原地,空空如也,只有一袭红衣衣袂飞舞,宛如灵幡。 这让青鸢整个人,都仿佛撕裂般剧痛不堪。 “桓夜,不,桓夜……”她颤抖着踏着云端走过去,颤抖着呼唤他的名字,却没有任何回应了。 “轩辕剑气一斩,尽化飞烟,昔人已重入轮回,魂归地府。”昆仑公子淡淡的声音传来。 “是么?”青鸢恍惚的抬起头,头顶是九霄晴空无垠。那截嫣红的衣袂向她飘来,宛如故人的问候。 “桓夜,不会离开我的。因为他不会忍心,留他亲爱的小姐独自一人在世上。”青鸢将那衣袂贴近脸颊,感受着衣袂上熟悉的温度,却是泪水一滴都流不下。 泪水已经干涸。 第320章 君归否 就算哭多久,也不会再有人像儿时的那般,为她拭去眼泪,哄着她“哭难看了,今晚的荷芽鸡菘卷儿就没了。” 一旁的昆仑公子眉心蹙了蹙,指尖一动,又是一道轩辕剑气射出,直接将青鸢手中的衣袂斩为粉碎。 “他已经走了,堕落之人重入轮回反倒是解脱。” 青鸢一声冷笑,抬眸看向昆仑公子,瞳仁里是冰冷到平静的一潭水:“昆仑公子,你记好了,他日送你重入的轮回的人,是我青鸢。” 女子的话一字一顿,满含压抑着的杀意,惹得昆仑公子眸色愈深:“本公子记下了……如此,本君等你……” 言罢,那抹素衫身影就飘忽远去,只在风中留下悠悠的一句—— “本君等你……等你来报仇杀了我……鸢鸢,我等你。” 而那一袭青衫的女子终于瘫坐在云霄上,放肆的大哭起来。 她还是愿意相信,这只是一场梦魇。 待会儿桓夜就会来叫醒她,然后为她掖掖被脚,宠溺的对她笑“又梦到什么了?” 她从不曾怀疑这样的岁月,可以无始无终。 就算桓夜屡次想取她性命,她也不曾怀疑过,他会真的离开她身边。 ——可是,这空荡荡的云层,那化为粉末的一截衣袂,成了最后的答案。 他终于离她远去。 在她眼前,连一句离别都来不及说,甚至来不及在唤她一句小姐。 …… 桓夜,你回来好不好?我们回崤山,炉子上是不是盛好了,你蒸好的荷芽鸡菘卷儿? 桓夜,你应我一声好不好?十一年前,你的命就是我救的。没有本小姐的许可,你怎么可以离我而去? 桓夜,你再抱抱我好不好?若是这一场梦魇我醒不过来,我一个人该去哪里呢? 桓夜,你再唤唤我好不好?我连补衣服都还不会,我连做饭都难吃得要死,我连出远门都会忘记带东带西,我连怎么接受你不在我身边的日子都还没学会。 ——你怎么,都不回答我呢? …… 也不知过了多久,九霄云端之上,一位青衫女子静静的躺在那里,惨白的小脸上泪痕干涸。 她显然是已经哭昏过去,身躯却还在不住颤抖,双手梦呓般紧握着已经化为粉末的一截衣袂。。 只有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隐隐的有一道红色光芒闪现,携卷来一脉云彩为她盖在身上。 放佛是怕她着凉,醒来后哭鼻子。 敬天十二年十二月廿。冬。 泰岳魂安,王气归宁。 这自然又惊动了西界无数高人。事后他们纷纷派出人来查看,各自猜测着是什么人引领安魂。一时间这成为西界比大魏战乱还热门的话题。 其中更为瞩目的,是那日九霄之上圣剑光华万丈。西界传闻,圣道之剑轩辕剑重出于世,然而上界天庭并没有做出任何解释,此后数千年都成为西界悬案。 而下界大魏,依然战火纷飞。 自从赵钦王大破黄徵之后,双方在秦淮对峙。有传言说不知怎的,数月不理朝政的皇帝开始上朝。 不仅天不亮就批阅奏章,甚至亲自来到南郊北郊军营慰问将士,连续三天颁布全国《求贤令》,但凡于治国退敌又妙策之人,无论出身贵贱,皇帝亲自于麟德殿接见。 第321章 凤鸣海 帝王之举,都呈现出一派明君理政的可喜场面,赢得大魏赞誉一片。也让一些中立的割据势力转向长安,数百位地方豪强进京宣誓效忠。 而这一切的变化,都来自于前时赴西界祈福的王世子回来后。 于是,大魏百姓都传闻,是王世子带来了仙家福祉,才让吾皇回心转意重理朝政。 一边儿是李家重赢民心,一边儿是赵家和黄家对峙不下。 于是乎,又有将士间传闻,皇帝下一步将亲征秦淮,就是不知御林军会先攻赵家还是先克黄家。 大魏纷纭,西界依然是仙山浩渺。 某处云霄之上,一只飞廉神兽向着不咸山的方向飞着。 它的身上,盘膝坐着一位青衫女子,女子脸色苍白无比,眼下浓重的黑眼圈显然好几晚都不曾合眼了。 正是青鸢。泰岳的噩梦如何,她到底还是要去不咸山找方陵朔。 桓夜已经离她而去,她不能再接受一直“命硬”的方陵朔也消失在世间。 “飞廉,怎么了?”青鸢正在思量间,忽地觉到飞廉放慢了速度,发出一声警戒的长鸣。 “难道又是杀戮之气?不应该啊,最近没有听到大魏有什么战乱。倒是李辰焰重理朝政,魏民都是一片拥护呢。”青鸢抚摸着飞廉的头顶,露出一抹微笑。 她倒也不敢说李辰焰是因为自己让王游雪带去的话,就重新坐回了朝堂。但是大魏如今民心所向的局面,倒也是喜事一桩。 忽地,飞廉猛地停下。 旋即,青鸢只觉得眼前一花,一柄寒光凛凛的宝剑就向她刺来。 猝不及防下,根本来不及莫邪出鞘。危机时刻,曼珠沙华自动护主,虚空中无数朵花朵绽放,那宝剑刺入花丛,兀地凝滞在半空。 “有故人相见,未免气了点。”青鸢瞬时恢复了镇定。 来者是大魏的凡俗之人。因为他身上带了一股大明宫的熏香。 最重要的是,他对她也没有必杀之心,不然方才那宝剑就不止一把了。 “好眼力。青鸢。”一位着银甲兜鍪的年轻公子骑在一头英招神兽上,出现在青鸢面前。 同时,四周云霄中也刷刷冒出无数大魏将士,骑着各色神兽,像潮水般将青鸢围了起来。 赫然是天赐凤鸣海日,八大世家之一,周家世子,周鸣海。 “周世子作为贴身影卫,不在大明宫护卫吾皇,莫非也来这西界求仙?”青鸢暗暗握紧了莫邪剑。 她和周鸣海有些恩怨,她也曾屠杀周家百余人口,今日重逢必不是什么善事。 “求仙”两个字让四下的将士蓦地怒气上涌,纷纷握紧了刀剑,不善的盯紧了青鸢。 “别把本世子和那装神弄鬼的祈愿队相提并论!她王游雪空有一身武艺,不去上阵杀敌却跑来求神仙,我凤鸣海日可不认她这号世子!”周鸣海轻蔑的一挑眉,“什么神仙什么三清苦修,一旦战火纷飞,还不是都被拉下了水。” 青鸢嘴角一勾,这个周世子,虽然人不太讨喜,但于国于君还可算是忠臣。 “所以,世子来这西界,是来赏花观景的咯?”青鸢一笑。 “非也。本世子乃是为吾皇来西界招收些道家高人,寻求些道家法宝,以三清法术拱卫吾皇。毕竟,道家法术可比俗世的刀枪拳脚周全得多。”周鸣海眸色愈深。 第322章 凤鸣海 青鸢略一思索,似笑非笑道:“所以……周世子是替吾皇……来招安本小姐的?” “妖女大言不惭!”周鸣海一声怒喝,手中长剑愤而直指青鸢,“只是我军探子在叛贼黄徵那边打听到,你会使驭曼珠沙华,攻防皆为惊艳。是以,本世子便来夺了你的花儿!乖乖献上,不然小命难保!” 青鸢扑哧一笑,如今的她好歹也是半步修真的人,这些大魏凡俗将士还不够她看,就算是周世子,她也不是当初被他一只符箓差点要去命的“妖女”了。 “世子真以为,能从我手中拿走东西?” “本世子当然知道,如今的你又是斩杀八大家主,又是大闹不咸山,或许本世子也在你手下讨不到甜头。但是,就算此身陨没于此,我也必须拿到你的曼珠沙华!” 周鸣海的眸底划过一抹坚毅,他看向大魏长安的方向,郑重的拜了三拜:“臣,发誓效忠吾皇。为保吾皇周全,万死不辞!” 青鸢叹了口气:“你们……倒是对李辰焰真的好……不过,周世子也别忘了,我可是大魏皇后娘娘!” 这句话如有千钧之力,让四下大魏将士的脸色都变了变。 周鸣海倒是脸色如常的拿出一个东西,这却是让青鸢一怔。 因为,那赫然是一个乌木灵牌。灵牌着已经写好了周鸣海的字样。 还不待青鸢疑惑,周鸣海竟是扑通一声跪下来,正色向青鸢行了大礼—— “臣冒犯皇后娘娘,当诛九族。然数年前,族中百余血脉已被娘娘诛尽,故不算此列。臣,夺取娘娘曼珠沙华后,当自尽于此。臣,早已自备灵牌!” 顿时,周围数百个大魏将士也刷刷跪下,将手中灵牌高举过头顶,山呼千岁:“臣等,自备灵牌,冒犯皇后娘娘,罪该万死!” 青鸢一时间哭笑不得。 这些人虽然厌恶她为妖女,但是大魏礼数还是当命根子一样守着。 也不知,算是愚还是忠。 一抹异彩划过青鸢眸底,她洒脱一笑,无数个符箓同时在身前漂起:“周世子,多说无益。请。” 周鸣海又重重叩首,这才起身掏出符箓往剑身上一抹:“灵符烧化江河海毫光显现照天开一道灵符镇乾坤……” 道家加持之术。宝剑上顿时金光大作,仙气流转。 “臣,冒犯!”周鸣海一声朗喝,身如蛟龙出海,持剑往青鸢斩来。 仙气加持过的宝剑带动了风起云涌,剑气纵横,诸将士也紧盯着青鸢任何反击的手段,虎视眈眈的便欲冲上来相助。 “去!”青鸢勾起一抹奇异的微笑,数张符箓向宝剑迎上去。 可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那符箓迎上宝剑,剑刃竟然毫无阻挡的,瞬间将符箓斩为了粉末。 也就是说,符箓上竟然没有一个攻击抵御的咒诀。 周鸣海眸色一闪,斩杀下去的宝剑堪堪停在青鸢头顶,只要再下去一寸,没有护体结界的青鸢顷刻就要被斩为两半。 “为什么,那些符箓只是清心诀……为什么不反抗!”周鸣海望着剑刃下面容淡然的女子,通红着脸怒吼着。 “技不如人。”就算头顶上就是剑刃,青鸢却绽放出一抹云淡风轻的笑意。 “怎么可能!你杀得了八大家主,闹得了不咸山!你莫不是再小看本世子的道法么!”周鸣海握剑的指尖不住颤抖,似乎忍耐不住就要砍下去。 但是,那剑始终没有落下。 第323章 凤鸣海 “第一,我青鸢身为妖女,自然是抵不过天赐凤鸣海日的道法。技不如人,被周世子夺去曼珠沙华,败者为寇而已。”青鸢静静的抬眸凝望着周鸣海,瞳仁干净平淡,“第二,本宫身为皇后娘娘,御用影卫周鸣海并未伤害本宫,是以这灭族之罪也无从谈起……出来,曼珠沙华。” 话音一落,虚空中便涌现出嫣红美艳的曼珠沙华,一朵朵千姿百态。 青鸢莹指一动,所有花朵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慢慢的向着周鸣海簇拥了过去。 场中所有人都愣住了。 女子前半句话,是以妖女之于世子,自愿成王败寇,自愿交出曼珠沙华。 而后半句话,则是以皇后之于臣子,免去了臣下僭越之罪。保全了场中诸人的性命。 “你……”周鸣海无力的放下剑,目光竟有些躲闪。 他也明白了女子的意思。但却是不明白,她为何这样待自己。 他自问,他们应当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重逢。 却没想到,他就这么的,被乱了心神。 “荒唐!你这是……你这是无理取闹!”周鸣海踌躇了半晌,终于状似怒极的喝了声,然而他的耳根子却是可疑的红了。 倒是四下的大魏将士都以为自己听花了。 平日冰冷果敢的堂堂世子,居然说出了这般的话,怎么听怎么都是……嗔怪似的别扭。 “听大魏传言,吾皇即将御驾亲征,你拿着这些曼珠沙华去护卫他,必然多些周全。如今战事纷纭,别说成王败寇,保住命才是好的。”青鸢郑重的对周鸣海一福。 “皇……皇后娘娘……这不妥……”周鸣海的脸顿时烧红起来,他手忙脚乱的要来扶青鸢,却被女子一个正色的眼神给怔住。 “周鸣海,这个礼,是我拜托你,照顾好李辰焰。为了,你是一位忠臣。” 女子的一番话有千钧之力,让场中诸人都不禁流露出了敬佩之色。 兀地,周鸣海并一干大魏将士刷刷跪倒。 按照朝堂上最郑重的礼节,对青鸢行了臣子的大礼。 “臣等,定当不负皇后娘娘重托!臣,定当誓死护卫吾皇!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缥缈九霄俨然成了麟德殿的朝堂,百官拜首,母仪天下。 青鸢没有叫他们起来,反而浑身迸发出一股威严,令周鸣海不由把头垂得更低。 她曾以为自己是讨厌政治、更喜欢打马江湖过的小女子。 没想到自己也能受了“山呼千岁”,也愿意见得那吾皇江山安稳。 现在政局不稳,她这个挂名皇后还必须得挂下去。至少能让她有令人信服的身份,为李辰焰说一番话。 名不正则言不顺。一个凤印,便是她的筹码。 青鸢整了整衣衫,一拂衣袖,眸底流转着摄人的高贵威严—— “众卿平身!” “谢皇后娘娘——” 周鸣海再次抬头间,看向身前那衣衫普通,但俨然有了天下之德的女子,不由的再次深深拜倒。 “礼已毕,何须再多礼。”青鸢一愣,想伸手去扶他。 没想到周鸣海噙笑对她摇摇头:“若是若干年前,你这样安心的受了大礼,我只会骂你贪图名利痴心妄想。可是如今,方知你一片苦心。” “哦?”青鸢眸色深了深。 “空桑山受后印,你是为吾皇争一言之地。如今但凡你受大魏子民之礼,必然循我大魏皇后礼节,此,是无声拱卫着,吾皇的天赐正统。毕竟,皇正,方有后正。谢谢你,青鸢。” 言罢,也不管青鸢的应答,周鸣海便起身,跨上神兽,招呼着诸将离去。 没想到,兀地,异变陡生。 四周平静的云层突然汹涌翻滚,一道道黑气从下方涌过来,顷刻,天色暗沉,黑气呼啸,隐隐见得有白骨在下方叫嚣着。 第324章 凤鸣海 “不好,杀戮之气!难道,吾皇的军队已经开打了?就是不知打的是赵钦王还是黄徵……不过我还没回去,吾皇就出征了,莫非是形势所迫,出了什么意外……” 周鸣海愣愣的自言自语,冷不丁的,一群白骨涌上来,抱住他的双腿将他猛地往下拽去。 “世子!周将军!”所有大魏的将士连忙赶去相救。 没想到这让杀戮之气中的白骨更加兴奋,一个个像发现了美食般涌上来,抱住将士们的双腿,纷纷往下拉去。 “抓住我!”青鸢驱策着飞廉飞过去,一边用符箓隔出结界抵御白骨,一边将手递给了周鸣海。 “不……来不及了……我的腿……”周鸣海的脸色白如金纸,豆大的汗珠往下滚。 青鸢低头一瞧,差点吓得叫出来。 杀戮之气的白骨已经将周鸣海的半条腿啃噬得鲜血淋淋,只怕再耽搁片刻,周鸣海的腿就算废了。 “青鸢!”周鸣海眸底划过一抹坚毅,“你走,不然杀戮之气也会来吞噬你的!” “不,我青鸢从不丢下同伴!”青鸢狠狠的拉住了周鸣海的手。 “同伴?有你这句话,我凤鸣海日也算没看错人……”周鸣海泛起一抹笑意,“请皇后娘娘……扶持吾皇,母仪天下,臣……叩谢!” 话音刚落,周鸣海猛地一打青鸢手腕,那手腕不自觉的一松,男子就像秤砣般被白骨们拖了下去。 “周鸣海!”青鸢大惊,下意识的要下去追他,可是愈来愈多的白骨也向她拥了过来,击打得她的护体结界裂痕斑斑,似乎已经支撑不了多久。 “臣恭请皇后娘娘……扶持吾皇……”远远地,那黑气压压的深渊中,还传来周鸣海微弱的声音,夹杂着白骨门兴奋地啃噬猎物的刺响。 “吾皇需要后,更需要将臣!给本宫活下来!”青鸢猛地一声大喝,指尖捏了个诀,“曼珠沙华!救走所有大魏臣子!” 顿时,虚空中一朵朵曼珠沙华绽放,嫣红如血倾轧。 当先几枝曼珠沙华向深渊飞将过去,一把卷住周鸣海的腰肢将他拉了出来,而其他的大魏将士,也被曼珠沙华裹住腰肢带离了白骨的厮杀圈。 “皇后娘娘!怎么会呢,你不是把曼珠沙华给了微臣么?”劫后余生的周鸣海顾不得瞧伤势,愣愣的看向青鸢。 “给你瞧瞧,曼珠沙华是如何使驭的。我这是强行使驭,当然会有点后果,不过,也还好……”青鸢状似不在意的一笑。 可是不待周鸣海回答,下一刻,所有大魏将士都惊恐的睁大了瞳仁。 那女子周身的护体结界蓦地碎裂,无数的白骨兴奋的簇拥了上去,顷刻就湮没了女子倩影。 “皇后娘娘!娘娘你为何不用道法抵御……来人,来人!救皇后娘娘!”周鸣海陡然变色,一边怒喝着,一边就自己仗剑冲了上去。 没想到,殷红如血的曼珠沙华蓦地出现,抓住大魏将士的腰肢,直接将他们向大魏的方向扔了出去。 诸人没有丝毫反抗的能力,各个向流星般飞出了此地,瞬时就消失在了天际。 远远地,还能听见周鸣海的叫声:“皇后娘娘……青鸢,青鸢!” 第325章 天意赌 而在原地,杀戮之气沉沉,白骨叫嚣。 如海一般的白骨堆里,白骨们拉扯住青鸢,兴奋的啃噬着女子肌肤。 女子娇躯早就血肉模糊,鲜血淋淋,某些地方甚至已经露出了白骨。只怕再一会儿,就会被白骨们啃噬成一堆骨架子。 但是青鸢只是露出一抹无力的苦笑:“强行使驭……曼珠沙华反噬……果然一点道法也使不出来……” 这当口,又是一只白骨咬下了她肩膀一块肌肤,鲜血四溅,青鸢疼得倒吸了口凉气。 可她依然没有能力反抗,只是把目光投向天际的方向,绽放出一抹静然的笑意—— “回去好好拱卫吾皇,他应该是一个好皇帝……” 血腥气惹得愈来愈多的白骨拥上来,青鸢只感到自己的意识愈来愈模糊,连浑身的痛也感受不到了。 她像虚弱的玩偶般,被白骨拖着往下载去,落下云端,直直的栽倒了一方山头。 坠落的撞击让她浑身骨骼顷刻碎裂,她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眼帘闭上的最后一刻,她似乎听到一声“鸢姑娘?” ——这是大魏,属于她还曾是道上二主之一的称呼。 她心里猛地一跳,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得几道金光闪过,四下的白骨纷纷退散,似乎很是恐惧什么,携卷着黑压压的杀戮之气啊,顷刻间就消失殆尽。 片刻之间,转危为安。 四下安宁,是一处山头。周遭灰蒙蒙的,寸草不生,只有些巨大的石块。 微风中残余的血腥味儿,显示着方才一切并不是幻觉。 青鸢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正要向救自己的人道谢,就见得几张符箓飞过来,绕着她打转,似乎是在为她疗伤。 “多谢相助……”青鸢刚一开清来者,瞳孔就不禁缩了缩,“赵……宛曜?” 赵宛曜一袭紫衫,指尖捏诀,似笑非笑的应了声:“鸢姑娘,许久不见了。” 一抹精光划过青鸢眸底,她拔出莫邪剑,仗剑而立,浑身迸发出丝丝缕缕的冰冷:“赵公子还是……赵钦王?” 赵宛曜朗声一笑:“都可。本王和鸢姑娘的赌还没结束,鸢姑娘就被一群白骨给杀死了,也未免太无趣了。” 青鸢动了动莫邪剑,剑尖上一抹寒光一闪:“你赵宛曜自立为钦王,起兵反了那昆仑仙封的李家帝皇,你难道不是这赌约的胜者?” 赵宛曜在一方石块上坐下来,挑眉道:“我要昆仑山亲自封我为帝,为我泰岳封禅。本王如今只是个王,还远远不够。再说了,你青鸢日后要对峙天意的地方,可不比我轻松。这赌局,依然继续。” 青鸢嘲讽的一笑:“若你是说我要问问青云彩鸢是否天弃,那我可以告诉你,我早就不介意了。” “非也非也,”赵宛曜古怪的一勾唇角:“本来,那部分记忆若是还对了人,倒是皆大欢喜。可是那人存了私心,给还给他了……不过,也怪不得他,这轮回冤孽可是改不了的。彼时你和他覆了这三界,破了这天规,本王都期待着……就算你不愿,依他的性子,只怕连天规都要重新立个……” 第326章 天意赌 赵宛曜这番话极为诡异。似乎涉及到很多秘闻,但是青鸢没一句听懂。 她只是预感到,自己已经陷入了命运的洪流,前生今世的羁绊一一上演。 冥冥之中的天意,无声无息,身不由己,此谓之命若琴弦。 她也绝没有想到,这番话会在日后如数应验,她会在他和他之间迷失无措,他会为了她将三界规则重修。 当然,此时,青鸢只是半信半疑的应了声:“王爷说的糊里糊涂的话,青鸢可是不明白。不过王爷此番救了青鸢,只怕也不是好心思。” 二人说了半晌话,青鸢已经发现了此地异常。 当她从半空中坠落,赵宛曜救起她,还不如说是赵宛曜怕她暴露他的行踪,而直接将她拉入此地。 此地异常灰暗,不见头顶蓝天,四下也是灰蒙蒙的一片,空气中有种令人压抑的不善气息。 “不愧是大魏道上儿的鸢姑娘,好眼力!”赵宛曜拍了拍手,“青鸢,此地,名为诸钩峰。” 诸钩峰,乃是不咸山陪峰,也就是说,这已经是不咸山的范围。 青鸢一愣,握住莫邪剑的指尖微微发白:“听闻自仙凡争斗后,不咸山万里范围内,都是阴气环绕,怨气重重。早就成了西界仙家的禁地。你一个前途大好的赵钦王,待在此地作甚?” 话刚落,青鸢就觉得头晕目眩,心底涌上一股股恶心。 她有身为青云彩鸢的仙气护体,可只是落在这诸钩峰一晌,还是被阴气给影响了。 “为了他们。”赵宛曜得意的拿出一面旌旗,旗面一展开,顿时一团团黑气翻涌,黑气中传来骇人的哭啸声。 “仙家无情,四方怨魂!”赵宛曜一声朗喝。 兀地,四周那灰蒙蒙的空气中飘飞出无数黑色的影子,一个个面容狰狞,身体内还能看见一颗旋转的金珠子。 青鸢一惊。她竟然在那些黑影子里,认出了崂山派的蕴仁子。 “往生渡恶,奉吾为主!”赵宛曜大喝一声。 那面旌旗的黑气简直像煮沸的水一般翻滚起来,里面蓦地深处无数条黑气幻化成的手臂,把怨魂顷刻拖进了旌旗里。 旌旗里黑气阴暗,哭啸声愈盛,宛如一处缩小版的阿鼻地狱。 “你……你这是强行招收怨魂……”青鸢不自觉的往后退了步,那些怨魂的哭啸声刺的她耳膜剧痛。 “正是。不咸山仙凡之争,死了那么多道家高人。这些人心怀怨气,无法重入轮回。”赵宛曜满意的抚摸着黑气愔愔的旌旗,“与其让他们在这里游荡无所事事,还不如收入麾下,为本王效力!” “曾经心高气傲的道家高人,居然被你强行困在旌旗中,作为卖命的走狗,还拿去对付大魏凡俗的战争。无论是他们,还是大魏死在旌旗下的人,赵宛曜,你会遭报应的。”青鸢指尖探向了怀中符箓,眸底警戒色愈浓。 大魏战事,本就是凡俗拳脚刀剑。若是这样一面恶毒的法宝用上,只怕那些凡俗将士毫无抵抗之力,顷刻间血染长河。 赵宛曜朗声大笑,眸底流转着摄人的野心:“如今我和黄徵相持于秦淮,李家皇帝又来御驾亲征,渔翁得利。我们三方,注定了要在秦淮分个高下,彼时注定了,是一场千古血战,这旌旗大有用处。” 第327章 天意赌 青鸢再次看向那面旗帜,鬼泣森森,怨魂汹涌,放佛预见了若干日后秦淮决战的血腥激烈,百万将士做鬼。 又见得赵宛曜一把擎起旌旗,豪放地击掌道:“秦淮一战,势必三分天下!” 男子的话斩钉截铁,豪气万丈,打着旋儿直冲云霄,放佛这诸钩峰就是一片战场,英魂激荡擂鼓声声,都化为了赵宛曜眸底一分狠冽的霸道。 青鸢一时间无言以对。 这些江山的事,这些天下的事,她始终无法评判对错。正如一将功成万骨枯,也是王道之意。 但是她却可以察觉到,这日后九州,不再是乱臣贼子,不再是称王封将,而是真正的帝皇三姓,天下三分。 不过她也绝没想到,这个念头将那么快的应验。成为史书上浓墨重彩的“三朝共主”。 “你和黄徵称王称帝,我青鸢也阻止不了。不过,”青鸢兀地仗剑指向赵宛曜,“只要李辰焰还在皇位上一日,我便忠于大魏忠于吾皇!” “为什么不愿意为本王效力,日后你便是开国功臣。”赵宛曜傲然一笑。 “帝王所有王道,亦然有悯生慈悲。绝不是你这个强行招收怨魂为奴的人可以相论的。你赵宛曜,就算披上龙袍,也只是一个可怜人。” 青鸢冷笑着,转身便走。 她无意和赵宛曜多纠缠。既然已经是不咸山地界,她便急着要去寻方陵朔。 没想到,身后传来赵宛曜的冷笑:“既然鸢姑娘如此瞧不上这面旌旗,便让姑娘亲身领略下这旌旗妙处如何?” 青鸢头皮一麻。 指尖迅速的扔出了所有符箓,道诀金光大盛,同时,莫邪剑携带着如风剑招,齐刷刷的向赵宛曜杀将了过去。 可是,兀地,那旌旗幻化为十丈大小,宛如屏蔽了整个天空的黑幕,无数黑气幻化的手臂刷刷伸出来,将青鸢的符箓顷刻捏碎。莫邪剑也被黑气缠绕,剑身变污浊变黑,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向漫天游蛇般的怨气手臂向青鸢伸过来,黑压压的恶心无比。 青鸢连忙运起轻功,勉强拿着莫邪剑躲避。可是,这当口,四下响起怨魂阴阴的哭啸声,砸得青鸢眼前一阵阵恍惚,不禁乱了身法,一个踉跄栽了下来。 “鸢姑娘,你瞧着如何?身为未来的帝王,不尊不敬者——杀!”赵宛曜眸底划过一线狠戾的杀意。 他指尖一动,无数条怨气幻化的手臂,瞬时将青鸢整个身子缠住,令后者动弹不得。 污浊的怨气散发出来,青鸢只觉得心下作呕,浑身无力,连莫邪剑都失去了千古名剑的光泽,化为了一柄普通铁把子。 “赵宛曜……终有一天,你会作为暴君,被五马分尸……万劫不复……”青鸢一口咬破了舌尖,血腥味让她勉强维持着神志。 “暴君如何,明君如何!我赵宛曜,活着就是要做皇帝!”赵宛曜的眉目猛地扭曲起来,眸底迸发出嗜血的可怖,“谁说皇位是要仙家定的……我赵宛曜偏不信!谁敢拦我登基为帝,管你是仙还是鬼,都给我——杀!” 随着男子骇人的嘶叫,四方怨气愈盛,怨魂的哭啸令人心悸。 第328章 天涯咫 黑气大作的手臂狠狠的锢住了青鸢,疯狂的拉扯着女子娇躯。 俨然是五马分尸。 青鸢痛得脸色发紫,浑身骨骼都在哀鸣,鲜血从肌肤下渗出,放佛只要片刻,她就会被拉扯成一堆碎肉。 怨气侵蚀着青鸢的神识,她的视线已经开始不清楚,只有浑身的剧痛化为死亡的丧钟…… 她以为自己快死了。 或许死在这不咸山,或许还是和方陵朔死在一个地方。地府里再拌拌嘴,讨几声骂,想起来也是不差。 可就是不知道,万一方陵朔还活着,她就先走了,他会不会念想自己这个徒弟。 或许也是不会的,毕竟,自己一贯骂他厌他,他只当自己去了,身边还清净了。 …… 在青鸢眉眼合上的那一刹那,忽地听到耳畔如水的低吟:“黄泉碧落十重地狱,你也别想从我身边离开……” 霸道的,缱绻的,熟悉的男声,砸得青鸢灵台兀地清醒。 她猛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被一个男子横腰抱起,四下的怨魂黑气早就消散无踪。 诸钩峰又恢复了安宁,虽然还是灰蒙蒙的一片,但已经没了怨气侵蚀。 赵宛曜手中的旗子暗淡无光,他愣愣的看着面前的男子,忌惮的一揖手:“在下赵钦王,见过昆仑公子。” 陌上君子无双,白衣卿相,昆仑公子。 他抱着青鸢,一手掌心散发出光芒为她疗伤,一边轻飘飘的道:“还不滚?” 简单的三个字,却带了天生上位者的威压,让四下万物都反抗不得。 赵宛曜虽然脸色不甘,但也值得生生咽下口气,拿着旌旗御剑而去。 场中便只剩下了昆仑公子和青鸢二人。 半晌,死一样的寂静。 “昆仑……公子?”青鸢丝毫没有被救的喜悦,反而眸底溢满凛然杀意,“桓夜的仇我还没找你算,公子倒送上门来。” 女子的敌意落入男子眸底,让那青玉面具后的眸色深了深:“凭你这道行去论道台找方陵朔,都几次差点丢了命。你还有本事,找我报仇?” 男子话中淡淡的嘲讽,让青鸢耳根子一红。 她愤愤地从昆仑公子怀中挣脱下来,拿着莫邪剑,头也不回的往不咸山主峰的方向走去。 没有足够的实力前,她不会轻易对上昆仑公子。况且,现在找方陵朔要紧。 不过,桓夜的恨,她发誓会手刃昆仑。 灰蒙蒙的不咸山禁地中,幽幽传来女子冰冷的话:“此生若不能取尔项上人头,势必与尔同归于尽……待我青鸢有了足够的实力,势必斩尔以慰桓夜亡灵……“ 瞧着女子远去的背影,昆仑公子诡异的勾了勾唇角:“同归于尽?如此生死不离……也是好的……” 说着,他轻拂素衫,竟是随着青鸢的步子,跟了上去。 混沌荒芜的西界,一抹青衫倩影循着去往不咸山的路,迟迟疑疑的向前,而后一抹英姿无双的素衣身影不紧不慢的在她身后跟着。 女子停,他也停,女子疾,他也疾。甚至有时女子不得不长时驻足,于一片废墟中辨明道路,男子也只是在后面静静的等着,脸上没有一丝不耐和动容。 第329章 天涯咫 反而是两人永远隔着十步的距离。 近,不足以触碰。 远,不足以相离。 二人都没有说话,只听见女子绣鞋踏过废墟的轻响,还有男子细密温柔如潮汐般的呼吸声,合着男子衣衫上一抹淡淡的草药香,在虚无人烟的西界显得格外分明。 如此行了十里路,青鸢终于耐不住了。 “昆仑公子还要跟到什么时候?”青鸢微微回头,上挑的秀眉满是不快和警戒。 “不知。”昆仑公子也是淡淡的驻足,从容的应道。 青鸢一声冷笑,指尖一动,一张符箓携带着无上金光毫不留情的向男子杀将过去。 那张符箓在靠近男子身前三步的地方,似乎是碰上了什么结界,瞬间消散。而昆仑公子依旧神色从容,轻飘飘的道:“凭你的道法,还杀不了我。” 青鸢面色愈冷:“是,公子想跟着就跟着,小女子道法微末,哪里阻止得了。什么时候公子来个后背偷袭取了青鸢的命,我也是无丝毫反抗之力。但是。” 青鸢顿了顿,兀地抽出莫邪剑,在二人中间的山路上唰的一声斩出一道剑痕。 剑意凛然,地入三尺。昆仑公子的眸色起了一丝波澜。 “以此为界。”青鸢乜了眼剑痕,执剑指向男子,冷声道,“从这条剑痕到我……大概十尺距离……如果你靠近我到了这个距离,我青鸢若无力杀你,也必得自尽。” 昆仑公子绝美的瞳仁一深:“可是本公子如今,只是在你身后十步跟着。” 青鸢转过身去,抬脚就走,也不回答。 昆仑公子玩味似的勾了勾唇角,他忽地往前近了几步,与女子的距离已不足十尺。 兀地,刷的一声,整个倾颓灰暗的西界忽的血光大盛,一枚鲜血凝成符箓猛地向男子袭来。 血祭道魂,以道证道,无一不是青鸢藏箱底的杀招。 血光符箓依然在男子身前三步消散不见,但男子也不由驻足,瞧着面前抽出莫邪剑的青鸢,目光有些闪烁不定。 “十尺之内,要么你亡,要么我死。”青鸢瞧着被男子轻松化解的符箓,无奈又不甘的一笑,旋即莫邪剑毫无迟疑的往自己脖子抹去—— “你疯了!” 昆仑公子蓦地脸色一变,指尖一道金光射出,说时迟那时快,哐当一声打掉了女子指尖莫邪。 尽管如此,青鸢的雪颈上还是留下了一道血痕。昆仑公子瞧着那渗出的鲜血,身形竟有些不稳的一抖,连刚用道法的指尖都微微颤动着。 青鸢的眸底划过一丝疑惑,强大如斯的男子,此刻竟显出一分无助,一分害怕。 “不过就是离你近了一步,便要以死相逼么?”昆仑公子低低问道,声音竟有些嘶哑。 青鸢冷哼一声,重新换上了厌恶的表情:“十尺之外,此生陌路。” 一句简单的话,冰冷无情到极致,深处压抑着晦暗的杀意。 昆仑公子浑身一抖,低头嘿嘿一笑:“此生陌路……好一个咫尺天涯……” 男子的声音已经嘶哑得不像样,一字字撞击在青鸢心坎上,让她竟有了片刻的失神。 这句话,她竟然听出了熟悉的意味。 青鸢连忙咬了咬舌尖,甩开这些的奇怪的想法。 她自认为她和昆仑公子之间,关于前几次他陷害自己,就是此仇深重,后来再加上桓夜的亡故,更是让她发誓,此生必手刃昆仑。 第330章 天涯咫 可惜,她道法微末,连男子衣角都碰不到。 感受着怀中那张荷芽鸡菘卷儿的配方笺纸,好似那个男子临别温柔,青鸢心中大恸,一波波的蚀骨之哀的记忆涌上来,让她的身形瞬间有些不稳,看向身后素衣男子的双眸,杀意几乎凝成了实质。 但她只是任指尖刺进掌心刺出了血,然后把这些哀恨细细掩饰,瞬息之间,她的面容又恢复了冰冷无情。 “因为三清论道那天的仙凡之争,此地塌陷阴魂无数,去往论道台的路早就找不到了。而你的飞廉因为受伤又不能飞行,此处离论道台估计还有千里……你确定你就步行……一路走下去?”昆仑公子也恢复了淡然,话中不起一丝波澜。 青鸢没有应答,只是转过身去,拂袖离开。 放佛根本就没听男子的话,连同那素衫翩翩的男子,都被忽略成为空无。 如同,彻底的陌路人。 昆仑公子的眸底忽地夜色翻涌。 十尺内外。 咫尺天涯。 今生陌路。 来生不遇。 倾颓的西界不咸山中,一抹青衫一抹素衣,一前一后步步而行。 没有任何对话,也没有任何交集。 就是维持了十尺的距离,两无相羁。 而在不咸山上空九重云霄,乃是仙家福地。 云层缥缈,紫气东来,隐隐有翔龙金凤腾飞于云霄间,仙乐若有若无,和下界的凄惨晦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然而这样的地方,却是传来一阵阵血腥气,无数残留的道法痕迹将空间都搅得不稳,蜘蛛网般的空间裂缝四处游荡着。 难以想象,这里曾经发生过怎样的争斗,让空间都几欲崩塌。 血腥气最为浓重的地方,两抹俊影相对而立,无数残缺不全的符箓、法器落了一地。 右边素衫温雅的男子紧了紧手中长剑,冷笑道:“杀一活一,或者鱼死网破。” 男子赫然是顾雲川,只是此刻他面如金纸,双唇发白,浑身上下的气息都有些不稳,显然受了重伤。 而他对面的乃是天枢子。然而他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一身青蓝色道袍上沾惹了斑斑血迹,手中拂尘凌乱不堪。 若是青鸢在此,一定要惊疑不已。 因为天枢子的银发已经变为了乌黑,墨发及腰流转着绸缎的光泽,美不可方。 天枢子抚了抚拂尘,望向顾雲川的目光有些晦暗:“汝已全部解封,虽然也能与我打个不相上下,但汝想杀了吾,也不是容易事……就算吾道行不及你,汝欲斩杀,但那玉清、上清、太清,三位尊神又岂是允的?你以为……你是谁?” 最后三个字带了无比的傲然,字词间的霸气放佛凝成实质,四下的云霄都放佛镀上了层高贵圣洁的光辉。 甚至能感受到下界山川,万物臣服朝拜的敬畏。 然而顾雲川脸色从容,眉宇间的杀意愈发浓厚:“鸢鸢和那人在一起,你却阻挡我不去将她带出来。你到底存的什么心思。” “维护天道公正。”天枢子淡淡的应了句。 顾雲川嘲讽的笑意愈浓:“人人都说你为了天道公正,无情得近乎残酷。然而若真是如此,你又为何会让我出现在世上?我的一切来源于你,只要你当初存了半分不愿,世上绝不会有顾雲川。” 第331章 问前缘 这句话尤其古怪,特别是“我的一切来源于你”,别有深意。 天枢子目光一闪,似乎费了好些力,才让自己的神色保持平静:“你不是他。你只是他的记忆化形,也说不上,是我予你一切。” 顾雲川傲然一笑,无双的风姿仿佛吸去了九霄上所有的光华:“如今三生石为体……我就是他……甚至有一天,我可以取代他……不,是这世上本没有他,有的,就是我顾雲川。” 天枢子古怪的挑了挑眉:“如今天道规则愈发诡异,连贫道都不敢妄言,你二人最后是他吞噬你,还是你吞噬他。你如此确定?你别忘了,他的一切来源于我,如今你无法杀了我,待得他全部解封,你也不是他的对手。” 顾雲川冰冷的眸子死死锁定了天枢子,他缓缓举起长剑:“鸢鸢身边,只容得下一个人……多说无益,既然你要阻拦我带回鸢鸢……杀!” 男子话音刚落,一道道剑气凝结成的五爪金龙幻化而出,磅礴的威压让四周空间都扭曲变形。 金龙向天枢子杀将过去,后者连忙祭出一方天印,紫光幻化的结界生生将金龙阻挡在三尺之外。然而当金龙碰撞在结界上时,整个天地间依然发出了可怖的轰鸣。 云层汹涌,日光晦暗。巨大的冲击波瞬间将方圆十里的空间化为虚无,连下界都被波及,传来山河倒坍的轰响。 仅仅一击,就如此震撼。 难以想象,若是二人全力相拼,会造成如何恐怖的后果。 然而顾雲川和天枢子都有些面色难看。顾雲川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天枢子则面色惨白,额角隐隐渗出了汗珠。 可是他的眸底,却划过一分隐晦的狡黠。 异变陡生。 顾雲川兀地脸色一变,他猛地捂住心口,巨大的疼痛袭来,让他绝美的眉目瞬时扭曲变形。 金龙溃散,尘埃落定。 “怎么回事……”顾雲川狠狠的盯住天枢子。已经全部解封的他,从不认为还有什么阴险邪术可以伤到他,可以伤到他的无上仙躯。 天枢子收回天印,些些得意的眉梢一挑:“你别忘了,你的弱点就在那块三生石。只要控制了你的三生石,不管你道法如何,最后都抵不过贫道。若不是三生石,你只是一道记忆体,本君指尖间都能灭了你。” 顾雲川似乎想到了什么,就算大战中也依旧傲然的身躯此刻却有些不稳:“三生石?” “是,三生石来自十八重地狱,可算是冥界之物。他哪里敢反了冥界的主子来。”随着天枢子轻飘飘的一句话,一抹妖娆的红衣俊影在他身后浮现。 “好,很好……此次我栽在三生石上,可下次,本君绝不会放过你!”顾雲川瞧着那抹红衣俊影,眸中划过一分忌惮。 他恨恨的盯了天枢子一眼,手中捏了个诀,身影顿时消失在原地。 风轻云淡,九霄重重。瞬间恢复了平静。 只有大片大片倾颓的虚空,依稀显示出刚才可怖的纷争。 “若不是三生石,只怕你二人真要拼个鱼死网破了……待那时,不知三清会不会露个脸……有趣,有趣。”红衣俊影妖魅一笑,眉心的曼珠沙华轻轻飘拂。 第332章 问前缘 天枢子没有应答,他负手而立,目光穿过云霄,看向不咸山中那抹青衫倩影,眸底起了些些波澜:“顾雲川此物……生死簿上可有名?” 红衣俊影眉心一簇,正色道:“有名。”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天枢子的神色愈发冰冷:“不过是三生石为心的记忆体……竟然形成了独立命格,连生死簿都自动录入了么……” 红衣俊影掩唇低笑,邪魅无双:“哎呀呀,这可如何是好……他和他可是同源,如今他独立为人,这两个人……到底算什么关系。” 天枢子摇了摇头:“贫道也是不知道了。天道规则,玄而又玄。贫道只需置身事外,维持个清明公正就好。” 红衣俊影似乎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笑意愈浓:“那为什么,今日你会阻止顾雲川去见青鸢呢?还是说,你情愿青鸢和昆仑公子在一起,也不愿她和顾雲川在一起……毕竟,一个孽缘,一个情深,而你怕是天下最不愿青鸢和谁情意深重……我说的,是也不是?” 天枢子的眸色闪了闪,一时也没有应答,只是负手踏云而去,身躯却有些可疑的不稳。 红衣俊影玩味的一挑眉梢,呢喃道:“宁愿她和谁痛苦于孽缘,也不愿她和谁安好于深情……你居然,也有这般俗之又俗的心思。” 说着,红衣俊影也翩翩追随天枢子而去,还一边提高了音调:“不过,日后您可不得称呼顾雲川为‘此物’了,当唤‘此人’……” 这一番话让前方天枢子的眸色冷了冷。 他拂尘一动,顿时,方圆千里的九重云霄瞬间化为了虚空。 成片的空间裂缝散发出骇人的气息,难以想象这是曾经的仙家福地,紫霞云霄。 而在九重云霄下方,凡俗西界。 不咸山方圆万里的范围内都是灰蒙蒙的一片,阴气森冷,鬼魂呼啸,悄寂得令人生骇,曾经的论道仙山,俨然成了活生生的人间冥界。 通往不咸山主峰的山道上,一抹青衫倩影,一抹素衫俊影,一前一后的往论道台的方向行着。 山道曲折百回,加之被阴怨萦绕,处处阴暗湿冷,有些路口没走两步就消失在了虚空里,四下树木腐烂,草木生蛆,隐隐听得一阵阵鬼魂哭泣声。 “哎,这可怎么走。”当脚下的路尽头再次消失在空间裂缝中,青鸢不得不驻足长叹,“没有飞廉腾空,也没有道法引路,这方圆万里的不咸山,凭我凡俗一双脚得走到什么时候。” “走不到,就不要去了。”女子身后的昆仑公子淡淡的传来一句。 青鸢连头都没有回,只是泛起一抹冷笑:“我青鸢的事,与公子何干?” 昆仑公子一愣,声音有些喑哑:“你这样走不到的……本公子用道法助你一力。” 说着,昆仑公子就要走上前来。 没想到刷的一声,莫邪剑就凛凛的逼到了他身前。 青鸢冷声道:“公子若再进一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我已是咫尺天涯,虽则同行,却是敌人。就算我知道走不到,也不会依靠你的道法……就算我耗尽此生,也要走到他身边去……哪怕近一步,总是好的……” 第333章 问前缘 最后两句话惹得昆仑公子的眸色起了一丝涟漪,他正想说些什么,却听到四下阴冷的冤魂气里传来一阵轻笑。 青鸢亦是一惊,反射性的就要使出符箓,却看到灰蒙蒙的前方出现了一抹金光凝成的幻影。 旋即那抹幻影消散,在前方半里又出现了那道幻影,又消散,又在前方半里处出现…… 如此循环往复,在阴冷的山道上隐约形成了一条路标。 昆仑公子的眸色凝了凝。 青鸢却在看清那抹幻影的容颜时,不禁惊喜的叫道:“落英!” “故人归来,与君指路。”随着山泉般的轻笑,一袭鹅黄色衫子的落英凌空而立,指尖还捏着法诀,一道道金光从她身上散发出,幻化为山道上一抹抹幻影。 而她的身边一名年轻男子脚踏飞剑,赫然是钱武莲。 青鸢脸色激变,当初在平川之上,她被钱武莲夺魂,后来落英相救,她亲眼看着钱武莲和落英同归于尽。 但是如今,二人都容颜如昔的站在面前。 唯独不同的是,曾经的二人虽是仙封世子,可身上还带着股凡俗气息。 然今日的二人,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散发出圣洁空灵之气,宛如真正的仙家人。 容颜依旧,然已换骨。 “你们……还活着?”种种猜测划过,青鸢勉强镇定了神色,迟疑道。 落英唇角一勾:“道家法术神奇,自然不是青鸢可想。不过,曾经的八大家世子死过一次,今日的你面前的人,只是作为落英活着。” 说着,落英的眼眸瞥了眼昆仑公子,眸色些些加深。 “昆仑公子。”落英微微一福行礼,温婉的瞳仁里一派静然。 “天赐落月英华。”昆仑公子也只是淡淡企口。 二人的神情没有一丝不妥。 不温不火,不急不怨。 平静到,令人以为他们只是初次相见。 这一番对话有些拗口,青鸢乍然没明白。 可察觉到落英看向昆仑公子的眼神,她似乎又猜到了什么。 两个人的局,容不得第三个人加入。 青鸢正要默默的退到一旁去,忽见得落英的目光重新向她投来:“青鸢,我和钱家小子为你引路。” 青鸢脚步一滞,就见得钱武莲飞下云端,近到她跟前。 “臣,天赐玄武莲泉,参见皇后娘娘。”钱武莲面容肃穆,竟是毫不犹豫的朝青鸢跪下来,行了朝堂上的大礼。 昆仑公子的面容瞬时冷透。 青鸢则是尴尬的连忙去扶他:“不用这样……那都是权宜之计……起来起来。” “就算死了一次,傻性也分毫不改。青鸢你别管他,让他跪跪。”落英噗嗤一笑。 钱武莲黑着脸瞥了落英一眼,复看向青鸢,又行了一礼道:“臣,天赐玄武莲泉,为皇后娘娘引路……神化千万!” 忽地,一道道金光从钱武莲身上散发出来,在虚空中凝成一抹抹钱武莲的幻影。 一个接一个,连着落英的幻影,向远方延去,俨然指出了一条行路。 “修真之人,有神化千万与身化千万,后者为高阶术法,尔等还使不出来,便是用了将神念化为千万的术法,割裂自己的神念为千万缕……但神念一弱,此刻的你们就无比脆弱,只要有人此刻偷袭你们,你们绝无还手之力。”昆仑公子若有所思的声音传来。 第334章 问前缘 钱武莲脸色从容,反而泛起了一股傲气:“正是。虽不会身化千万,但犹有神化千万。彼时臣与落英立在云端,从高处观察方向,然后引出一道道神念,为下方的皇后娘娘引路。” 青鸢却是听得眉头紧蹙:“可是你们割裂神念……此刻若有人袭击你们,你们可无还手之力?不行,西界危险重重,这于你们太危险了。” 说着,青鸢就要转身离去。 说什么神化千万,其实就是以施法人的安危做赌注,为她青鸢引一条路。 但这本就是人间地狱般的不咸山,连她这个尚且会些道法的人都提心吊胆,又如何愿意钱武莲二人将性命押在她身上。 没想到钱武莲倒是急了,他连忙膝行几步,拉住青鸢的衣角重重叩首:“臣,叩请为娘娘引路。不然凭娘娘凡俗躯体的脚力,怕是一辈子都走不到论道台。” 青鸢叹了口气,眸色有些纠结。 落英也适时的落下云端,淡淡笑道:“青鸢,我落英只做我想做的事。我等愿为你引路,安危如何,不需你考虑。” 这一番话说得斩钉截铁,青鸢几番思量下,终于狠心点了点头。 她终归,是念着早一些找到方陵朔。 早一些的,再听到他唤自己鸢鸢。 “你们二人小心。”青鸢简单的嘱咐了句,就毫无迟疑的循着一道道幻影往前走去。 既然已经相信托付,那么言多无益。 相信你会为我引路,相信你会保重好自己。 落英瞧着青鸢的背影,眸底异彩更盛,呢喃道:“不愧是你,不愧是他最终选择的人。” “落英姐姐?”钱武莲起身来,却是忌惮的瞧着昆仑公子。 落英唇角一勾,静静的凝眸看向昆仑公子,后者也没有说话,也是静静的看着落英。 不咸山陷入了片刻的死寂。 但只是片刻后,落英就淡淡的把目光移向了青鸢远去的身影:“前尘往事,不足道也。” 无论爱恨,俱往矣。 不负此心,无怨犹。 女子的话冷静又从容,深处含着抹缥缈的哀然,放佛从前世传来的叹息。 已经死过一次,此生,但愿为自己活一场。 昆仑公子的眸色闪了闪,也没有应答,只是点了点头,就追随着青鸢的脚步离去。 可是当他堪堪擦过落英的身边,依然没有一丝的回头,就连神色也没有一丝动容。 落英似乎身子一抖,眸中最后的火花熄灭,重新变为了水一般的淡然。 “凭公子的道行,动动指尖就能为青鸢引路。甚至能带着她御剑而飞,顷刻即至论道台。”瞧着男子的身影就要消失在远方,落英终于悠悠的轻道。 钱武莲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疑惑的看向了男子的背影。 昆仑公子没有回头,片刻的寂静后,些些暗沉的声音传来:“我情愿她一辈子,都走不到论道台。” “然后,一辈子都不知道真相?一辈子就在这种见鬼的山路上寻找?”落英似笑非笑。 “至少,一辈子在这西界寻找,我和她,一辈子都可不分离了。什么真相,什么谎言,都无所谓。”昆仑公子的身形微微不稳。 “只要和她不分离?哪怕她恨你,哪怕她伤忧,你也忍心硬逼着她?”钱武莲不解的呢喃传来。 一声无力的哀哀低笑从那无双男子的背影中传来—— “让她不恨我,让她不伤忧……我已经没有办法了,我没有资格去求……我唯一还能做的,就是把她禁锢在我身边,无论什么手段,无论生死做鬼。” 钱武莲和落英同时一愣。 神秘又强大的昆仑公子,也会有没有办法做到的事。 也会那么无奈又决绝的,爱如毒药。 落英眉心一簇,似乎还想问什么,就听得雾气混沌中,男子最后的话隐隐传来:“尔等为她引路,我不会阻拦。但是,仅限于引路。” 男子的语调冰冷,含着不容违逆的威严。 第335章 如意糕 钱武莲吓得脸色一白,落英却是若有所思的望向了论道台的方向,绽放出一抹惘然的笑意:“天意,轮回已启,此去,恩怨难料。公子珍重……是么,师尊?” 随着女子最后两个落下,山道中幻化出一抹道士身影。 赫然是天枢子。 他抚着拂尘,望着青鸢和昆仑公子远去的背影,瞳仁里夜色翻涌。 “参见师尊。”钱武莲恭恭敬敬的拜倒,“敢问师尊,真相到底是什么?” 天枢子眸色闪了闪:“你二人重活一次,难道也看不透?” 落英俏皮的吐了吐舌:“师尊为我二人重塑身躯,我二人拜师也不月余,哪里学会了师尊道法的精妙之处。” 天枢子微微一笑,答非所问的轻道—— “二君合,孽缘启。” 这一句判词样的话湮没在了不咸山鬼魂哭啸中,只有茫茫不见尽头的山道上,两抹人影一前一后的行着。 放佛,至死相随。 而在距离不咸山千万里的地底。 三界绝密之处,仙冥殿。 东海明珠幽幽的光芒中,大殿寂静广阔,一抹虚无的湖蓝色俊影盘膝而坐,旁边一位玉衫女子正为他打开一方绿檀食盒。 “……这是我用新鲜豆馅做的如意糕……尝尝,你曾经最爱吃的。”轩辕簌从食盒中取出一块热气腾腾的糕点,笑意温婉。 姬渊神色如昔,只是操纵着面前的阵法凝聚王气,丝毫没有理睬。 轩辕簌的笑意反而愈发温柔,绝美的容颜缱绻:“曾经你老怨我豆馅多了甜腻,今儿个我好好算过,不多不少。” 那如意糕不过是民间常见的吃食。 雪白的面团,软腻的豆馅,青红相间的糖粒,看上去很是诱人。 轩辕簌把如意糕递到姬渊面前,嗔怪道:“这日夜凝聚王气不知多辛苦,要再不好好吃东西,可就累坏身子了。” 女子的话温婉如水,好似在埋怨不听话的丈夫。 一词一句,情深难猜。 姬渊的眸底划过一线厌恶,他扭过头去,再次选择了沉默。 轩辕簌的笑意丝毫未有异样,玉指捏下一小块如意糕,递到姬渊嘴边:“你呀,总是说着不吃,其实就是手懒。来,张嘴。” 这一番对话,让那些暗中守护的青龙妖狐震惊无比。 高高在上宛如明月的女子,此刻却像凡间妻子一般,耐心温柔地劝着辛劳的丈夫吃一口东西。 若不是这四下的仙冥殿,若不是二人周身仙气缭绕。 浑然是一对凡俗夫妻,男才女貌,岁月静好。 姬渊却猛地打开了那双玉指,如意糕滚到地上,一声微响在这寂静的仙冥殿显得格外刺耳。 轩辕簌忙低头去捡,容颜丝毫不怒,反而嗔怪的笑道:“又生孩子脾气……” —— “本宫主已经百余年未曾吃过如意糕了。” 姬渊冷冷的声音传来,不带一丝温度。 轩辕簌的身子一抖,她未曾抬头,只是浑身僵在那里,忽地,一滴泪水滚落,晕湿了她身前的玉石砖地。 “呵,我都忘了……都百余年了……”轩辕簌低低笑了声,声音忽地嘶哑无比。 和方才温婉柔情判若两人。 “不要费尽心思了。百余年前,情缘已尽。”姬渊冰冷的扭过头,并不看轩辕簌一眼,“反倒是你未有天帝手谕,就擅入仙冥殿,只怕会受尽极刑。” 第336章 如意糕 “情缘已尽?百余年的时间太长……长得让我都记不清我们情缘已尽……长得让我还固执得以为,你还是如当年一般,爱吃我做的如意糕。”轩辕簌的声音暗沉又嘶哑,回荡在仙冥殿令人心悸。 不待姬渊回答,轩辕簌又低低笑起来,笑声如鬼魅般恍惚:“受尽极刑?那又如何,只是想到你就要祭祀王气而亡,我就忍不住想来看你……我忍不住,我无法阻拦自己……” 姬渊皱了皱眉头:“你别忘了你的身份,你堂堂……” “那又怎么样呢?”轩辕簌猛地抬头打断姬渊的话,通红的双目已经扭曲变形,“难道姬大宫主就稀罕你的身份么?堂堂紫微宫宫主,还不是为了一个她,就偷来龙脉!” 轩辕簌的目光瞥向了那凝聚王气的阵法,阵法中又隐隐约约含着一个小小的阵法,一部分王气被引导着向那个小阵法流去。 姬渊的眸底划过一线杀意:“你如何知道?” 轩辕簌无力的咧了咧唇角,嘲讽道:“我还不了解你么?天帝命你在此,引天下龙脉之气,凝聚为王气。你私自起阵中阵,禁锢住一部分龙脉之气,难道不是为她偷偷留下的?天下之尊,龙脉圣气。日后但凡她有什么生死危机,哪怕已经成了地狱的鬼,这一分龙脉之气都能保她无恙。” 姬渊眸底的杀意退去,他没有说话,权作默认。 若是旁人在此,一定要惊疑无比。 因为能调遣龙脉之气的,唯有天帝。姬渊擅自偷来一分龙脉之气,这已经是犯了禁忌的天规大罪。 无人知道下场如何,因为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做。 “如果我没有猜错,按照最重的天规,天帝的惩罚应该是,放弃轮回。千百年后,世间六道,再无姬渊此人。”轩辕簌惘然说道,一滴滴泪不可抑制的滚落,衬得她绝美的脸庞愈发哀婉。 “恩。”姬渊淡淡的应答了一个字。 放佛早就知道,也是义无反顾。 为了一个人,为了不必言说的理由。 姬渊的指尖又连续打出几个法诀,愈来愈多的龙脉之气被从王气中分离出来,偷偷存入那个小阵法中。 男子简洁又坚毅的回答,让轩辕簌再次面如死灰。 她如同寒噤般浑身抖得厉害,眸底却划过一分决然:“罢了罢了,若是有朝一日,世上再无姬渊,则世上亦无轩辕簌。” 这一番话,终于让姬渊的眸底起了一分涟漪。 你生我生,你亡我亡。 哪怕是虚无,我都陪你去。 只因为我不能接受,没有你的命运轮回。 “你何苦……轩辕仙子……”半晌,姬渊才幽幽的吐出三个字。 最后一个称呼,让轩辕簌泛起一抹无力的笑意,她起身,把一块块如意糕收拾进盒子,然后运起转移的法诀。 姬渊的眸色闪了闪。 那转移法诀是禁忌的灭魂往生咒,是以割裂一魂一魄为代价,完全抹去自己在此地的踪迹。则哪怕天帝不用禁忌的法术追踪,也不能察觉何人来过。 抹去踪迹,无非是不想连累旁人。 擅入仙冥殿的罪,一个人担。只要君子安好。 代价是失去一魂一魄,随时都可能疯癫堕落。 眼瞧着那抹倩影消失在仙冥殿,殿中女子的气息渐渐消失殆尽。 可是兀地,殿中传来梦呓般的回响—— “珍重,夫君。” 第337章 困混沌 三界绝密仙冥殿,一派死寂压抑。 最后那声梦呓,也不知到底有人听到没有,只有东海明珠幽幽,映出那一抹孤苦俊影微颤的肩膀。 仙冥殿发生的这一切,自然是没有谁知晓的。 正如同两个人之间的前尘恩怨,都湮没在了太过于漫长的岁月里。 千万里地面,不咸山。 曾经的仙山不咸被阴暗凄冷的冤魂之气围绕,方圆千里都是黑漆漆的惨淡一片,不时有冤魂苦啸,一声声令人心骇。 这样的人间地狱,却有两抹人影一前一后的行着。 二人都不说话,永远保持着十尺的距离。 沉默,相离。 正是青鸢和昆仑公子。 二人上方的云端中,钱武莲和孙落英面带倦容,努力在一派废墟的仙山中,辨明通往论道台的捷径。二人的指尖不时射出金光一缕,幻化为山路上指路的幻影。 幻影绵延百里,在凄惨阴冷的山路中,显出一分人间暖意。 然而青鸢的脚步却是愈发沉重,小脸也是愈发苍白。 她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四周废墟般的山林丝毫未变,主峰的影儿都没。甚至有时候她都怀疑落英他们是不是指错了路。 虽然是天赐青云彩鸢,但她毕竟是凡胎肉体,这一番走下来,她已经双腿都快断了。 而最可怕的是,不咸山没有日夜之分,始终是明日悬空。 无论走一个时辰,还是走十年百年,四周始终是废墟般的山林,阴惨惨的冤魂之气。 而且,昆仑公子真的信守了十尺的约定,不靠近,也不说话。 一切压抑,死寂。 青鸢只觉得自己已经走了快一个月,沿途她会捡拾些山果充饥,渴了就喝山泉。有时候她都忘了时间,忘记自己到底走了多久。 曾经青衫妙然的女子,瞳仁已经慢慢失去了光泽,甚至有些麻木如同傀儡,让人怀疑她是否还能思考。 女子的步伐亦是机械的移动,似乎这样的行走,出自本能。 放佛,她都忘了要寻找什么,只是知道要找下去。 钱武莲和落英也无数次的劝过,让青鸢放弃。 可是女子开始还争辩几句,后来干脆就不说话了,她只是淡然的摇头拒绝,然后眸色一如往昔的坚毅—— 方陵朔,我想见你。 …… 一日,十日…… 一月,三月…… 一年,三年…… 这放佛是没有尽头的寻找,却也放佛是至死不渝的承诺。 不离不弃。 终于有一天,当一座高达百丈的天门出现在阴惨惨的山路尽头,当看清天门上威严高贵的两个字“天道”。 青鸢长舒了一口气,麻木的瞳仁似乎恢复了一线神彩。 天道门。 此乃不咸山主峰山脚。 而方陵朔当年所在的论道台,便是在主峰峰顶。 “到了。”青鸢恍惚的呢喃着,她怔怔的盯着天道门,似乎反复确认着这不是自己的幻觉。 “恭喜了。”钱武莲和孙落英落下云端,感慨万分的叹道。 从来没有人凭着凡夫俗子的脚力,生生走了上万里距离,走到仙山不咸。 而他们眼前的女子,仅仅是凭着一个真假难辨的承诺,就把沧海走成了桑田。 “我……走了多久?这么久过去了,方陵朔……都变成白骨一堆了罢。”青鸢泛起一抹自嘲的苦笑。 孙落英笑着摇摇头:“当年仙凡争乱太过激烈,不咸山多处空间塌陷,时间早就不太正常。虽然青鸢你走了十年,但现实中,也不过过去十日。” 这样的话却没让青鸢有一丝喜意,她的秀眉反而愈加急剧的蹙起来:“十日?方陵朔被冤魂围困,只怕一日就是一日生死变故。这十日……” 青鸢已经不敢去想。 她甚至连话都不敢说下去。 只是一个劲的呢喃着“不晚,不晚,不晚……”。 落英不忍心的拍了拍青鸢肩膀:“方夫子既然能从不咸山变故中救下你,可见自身道法也是高明。虽被冤魂围困,也不是那么容易就死得了的。至少,你已至主峰山脚,若是顺利,不出十日,就能至论道台。” 说着,落英还目光古怪的瞥了眼青鸢身后的昆仑公子。 可那男子依然的沉默,沉默得让人都忘记了他也是如此,十尺天涯,十年相随。 青鸢深深吸了口气,才能逼自己不去胡思乱想。 “你说的对。那么个讨人厌的大蟑螂,怎么可能是容易死的。”青鸢挤出一丝虚弱的笑意,“只是论道台是当年仙凡争乱的中心场地。愈发临近这儿,这冤魂之气也愈发骇人了。” “正是。你我几人都是有仙气护体,不然道行低的人进来,直接就会被侵蚀成白骨了。”钱武莲也忌惮的四下回顾。 浓郁的冤魂之气几乎凝为实质,气温已经下降到可怖的程度。人的手指碰到空气,都放佛是搅入了一盆冰水。三步之外,都是黑漆漆的一片,隐隐传来冤魂哭嚎声。 第338章 困混沌 落英略一沉吟,应道:“我和钱小子暂时先去论道台看看,是否有安全的路可通。毕竟你们二人之前,仙凡之乱后,还没有人靠近过不咸山主峰,谁也说不定前方有什么。虽然你我几人都是仙家赐福的人,但还是小心为上。” 青鸢点点头,笑道:“如此,拜托了。我先在这儿等你们片刻。” 落英和钱武莲双双应下,互道珍重后便腾空而起,往论道台方向飞去。 茫茫山道中,又重新恢复了死寂。 阴气蒙蒙,山河废墟。 青鸢往后瞧了眼,冤魂之气太过浓重,她看不清三步之外,也不能确定昆仑公子是否还在十步外跟着。 不知怎的,这一路行来,仙家十年,凡间十日。 她竟然有些习惯了,这种相随。 就算不言不语,但知道那个男子在身后,她竟然,有些些的心安。 青鸢连忙摇摇头别掉这些奇怪的念头,眸色重新变得冰冷无情。 “昆仑公子?”青鸢试探的往后叫了声。 一道清风拂过,俊影无双的素衫男子足不点地,踏云而来,又重新出现在了青鸢视线里。 然而还没等男子反应过来,莫邪剑忽的狠狠刺出,青鸢冷冷的声音响起:“十步。” 昆仑公子微微一怔,这才发觉方才自己为了应青鸢,往前进了几步,现在离她已不足十步。 护体结界金光一闪,昆仑公子轻松松的挡下莫邪剑,但也没有再往前,他只是伫立在五步开外的地方,默默地负手而立。 由于莫邪一剑出,附近的冤魂之气稍稍退却。现下青鸢已经能够清楚的看到昆仑公子。 他的面容,他的无双风姿,他的淡漠从容,还是和十年前一模一样。 青鸢别过头,再不看他一眼,只是目光凝向论道台的方向,期待着落英他们早点回来。 可是这时候,她的肚子不自然的咕隆一响。 青鸢顿时两颊烧红。 按照凡俗时间,十日间,她只是以山果堪堪果腹,她也不曾辟谷,现在她的胃坚持到了极致,滔天的饥饿袭来。 青鸢看了身后的昆仑公子一眼,愈发觉得尴尬。 她本来是天赐青云彩鸢,乱得了大魏闹得了西界,现下却栽在了凡俗的口腹之欲上。 “看什么看……本姑娘不及公子会辟谷,饿了也是正常!”虽然昆仑公子面色从容,但青鸢愈发觉得,自己在仇人面前丢了威严。 她红着脸匆忙走到一旁的山林中,想着找几个山果充饥。 可是此地因为冤魂之气的侵蚀,山果都发黑发臭,完全无法食用。 撑着精神找了几圈,当肚子的咕隆声愈发刺耳时,青鸢终于放弃,盘膝坐到一棵古木下,保存体力减少饥饿感。 没想到昆仑公子也在附近盘膝坐下。二人都不说话,只听得青鸢的肚子一声声,叫得“欢畅”。 当昆仑公子冷漠的神色终于因为这不停地叫声而起了波澜,青鸢的脸都快红得滴下水来。 “你就不能坐远点?”青鸢横了昆仑公子一眼。 她却不知道,自己这声埋怨,少了昔日仇敌相见的冰冷,而更像是故交般的嗔怒。 昆仑公子眸色深了深:“你饿了。” 这是个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 男子的话音刚落,莫邪剑又凶光凛凛的杀将过去,伴随着青鸢的怒喝:“本姑娘饿死了正好遂公子愿!公子难道不是屡次加害于青鸢么!” 莫邪剑照常的被男子的护体结界拦下,但莫邪剑却被男子轻柔的握在了指尖。 青鸢眸色一冷,噌的一声站起身,所有的符箓同时运起了攻击法诀。 “公子心情好,不欲要了青鸢命,如今心情又是怎的,要夺了青鸢的剑么。”青鸢逼视着男子,脸色不善。 第339章 荷芽卷 然而出乎意料,昆仑公子看都没看她,只是轻柔把那剑平放在二人间的松林地上,宛如一方小桌案。 青鸢尴尬得喉咙一涩。 她处处警戒,宛如惊弓之鸟。而昆仑公子也不知怎的,只如凡间男子一般,不惧不怒,对坐相谈。 左思右想了会,青鸢终于重新盘膝坐下来,眸色却保持着戒备和敌意。 昆仑公子神色淡然如昔,他指尖一动,一道金光如烟花般窜上天际。 顿时,被冤魂之气遮蔽而灰蒙蒙的天空暗了下来,四下废墟般的山林也变了模样—— 明月当空,清辉万里。四周松柏环绕,枯木萧瑟,而那柄莫邪剑则幻化为了一方大白石,光滑洁白,足够躺三四个人。 一切安宁静谧。 晚风簌簌轻拂,秋夜无边朗照。 青鸢的瞳孔猛地收缩。 不是惊讶于男子道法的神妙,而是这副场景,俨然是崤山后山,是她从小到大常常当做户外床榻的白石。 不管青鸢的惊诧,昆仑公子轻飘飘跃上白石,敛衫坐下,然后微微侧头示意青鸢。 鬼使神差的,青鸢也熟练的跃上白石,抱膝坐下。 放佛这不再是西界不咸,而是岁月静好的崤山故土。 然而昆仑公子接下来的举动,却让青鸢的呼吸都似乎漏了半拍—— 他指尖捏诀,一笼吃食幻化而出,端端正正的放在了二人之间的白石上。 熟悉的香味袭来,还冒着热气。 荷芽鸡菘卷儿。 而此时的昆仑公子,也有些异样。 男子无双的脸部线条蕴含着醉人的风姿,秋月映入他的瞳仁泛起了丝丝涟漪。及腰墨发飞舞,放佛吸去了世间所有的光华。就算一顶青玉面具,也无法掩饰他谪仙般的清华无双。 不再是冷漠威严、杀伐果断的昆仑公子,他清清简简地坐在那里,干净温雅如同云中君子。 “趁热吃,凉了就不好了。”昆仑公子淡淡启口,语调温润,一个个字撞得青鸢心下恍惚。 她依然没有回过神来,只能愣愣的瞧着他,眸色夜色翻涌。 这一幕,这一言一句,这公子无双,和某一帧记忆一遍遍重叠。 见着青鸢发愣,昆仑公子似乎唇角勾了勾,浅笑摄人心魄:“耍什么小孩子脾气……张嘴。” 说着,男子修长的莹指捏起一块荷芽鸡菘卷儿,温柔地递到青鸢唇边:“听话。” 男子的两个字带了分嘶哑,青鸢竟如同受了蛊惑般,不自然的张嘴,荷芽鸡菘卷儿咕咚一声滑了下去,青鸢却连什么味也没尝出。 可是男子的莹指却没有离开青鸢的唇,它轻触在女子唇瓣上,宛如珍宝般轻轻抚摸着。 男子低沉如水的声音传来—— “鸢鸢,喜欢么。” 一句话宛如梦呓,似毒药惘然。 青鸢的瞳孔顿时失去焦距,无数记忆涌上心头,让她一时间浑身像冷噤般颤抖起来。 这般的月色,岁月静好,这般的男子,温和从容。 这般的荷芽鸡菘卷儿,一如当初。 似乎有时间的长河汹涌而来,一个浪头打得青鸢晕晕乎乎,她的大脑空白,一帧帧记忆和眼前的一幕不停重合。 让她浑身发冷记忆成殇,让她惘然无措荒荒若失。 “昆仑公子……”半晌,青鸢才愣愣的应答出这句话,她的声音却是陡然间嘶哑难听,放佛无声中已经大哭过一场。 昆仑公子眸色深了深:“是。” 这一个字的应答砸得青鸢灵台清明了几许,她忽的意识到自己是在不咸山,眼前的,是仇敌昆仑。 青鸢猛地打开男子的指尖,似笑非笑道:“公子怎可唤我鸢鸢?这个称呼,可当不得。” 昆仑公子眉梢一挑:“哦?” 第340章 荷芽卷 青鸢别过头看向头顶幻化而出的明月,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唤我鸢鸢的那个人,还被困在论道台生死难料。算来,也是由了公子陷害。就算那人真的做了鬼,我青鸢也不允许第二个人唤我鸢鸢。” 女子的语调愈发冰冷,不带一丝温度。 昆仑公子却不在意的勾了勾唇:“连一声鸢鸢都是属于他一个人的……他于你如此特别?” 青鸢眸色一动:“自然,他是本姑娘的夫子,又于本姑娘有救命之恩。” “就这么……简单?” “你……” 青鸢刚说出一个字,就蓦地脸色一红,然后颞颥着说不出话来。 放佛,心事被窥视,放佛,连她自己也不曾察觉的东西,一层层明晰。 可是,当明晰之时,也有可能是天人永隔之时,未免,晚了一步,错了一生。 复杂而悔恨的情感汹涌而来,砸得青鸢一阵阵恍惚。 她突然不可抑制的想念那抹俊影,想听他不正经的唤自己鸢鸢,然而又想到那日不咸山的离别,刻骨的哀然席卷而来。 青鸢顿时红了眼眶,她躲避着昆仑公子视线,沉默不言。 “你并不了解他,说到底,从最开始他自称夫子出现,到最后不咸山舍命救你,并没有必要的理由,不是么?”昆仑公子淡然的语调深处,含有一丝异样。 这一针见血的疑问,青鸢却并没有男子想象中的迟疑。 她只是了然一笑:“我来给。” 昆仑公子一愣。 青鸢从容的看向他,眸色坚毅坦然:“他不需要告诉我理由,只要我有理由就够了。” “什么?”昆仑公子的眸色愈深。 男子的眸色太过幽深,青鸢鬼使神差的避开,她抬头看向月夜朗照下的千山松影,眸如涟漪。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怎么在人间地狱不咸山,和仇敌昆仑公子如故交般聊天。 只是面前的男子的话,却放佛具有魅惑的魔力,诱引着她将那些深埋的心事一点点理出来。 道法幻化的明月清辉璀璨,倒影在青鸢瞳仁里,泛起了一阵阵温柔的涟漪。 女子似乎叹了口气,一缕浅笑,风华绝代—— “我只知道我认识的方陵朔,已经乱了我的心……心都乱了,哪里还需要多问。” 一句话放佛莲荷初绽。 一句话幽谷上升明月沉沦。 一句话尘缘开启但愿莫失莫忘。 昆仑公子浑身一颤,眸底夜色翻涌:“本公子瞧不明白。你骂他是大蟑螂,你讨厌他神出鬼没总是不正经,你的身边更不乏注视你的目光。为什么……” 青鸢站起身,一袭青衫在晚风飞舞,七尺青丝拂过她皎月般的眼眸,宛如仙子临凡风华绝代,令她身旁的昆仑公子都不禁呼吸一滞,令暗中无数注视她的眼眸都不禁微动。 “这……需要理由么?”青鸢凄然一笑,“只是不咸山的变故,让我才看清自己的心。那日万里废墟之中,他最后回眸一笑,就那么让我中了魔怔。如果公子还要问为什么,我青鸢只能告诉你,是我青鸢太傻。” “傻?”昆仑公子一愣,语调些些沙哑。 青鸢没有注意到男子异样,只是淡淡莞尔,眸色缱绻。 她放佛记得两人初见,他立于漫天莲荷中,宛如神祗;她记得他为她买来寻常闺中的冰片糖,对被天下弃为妖女的她说,她只是他心目中普通的女孩子;她记得万魂天罚的幻境中,他不管天怒救下她,却只是问她马蹄糕加饴糖还是花蜜;她也曾记得在大魏皇陵中,他以血肉之躯,生生救她一命,在她迷茫不解时,他却只是轻道—— 鸢鸢,是呐,我就是疯了。 对啊,似乎从那个时候起,自己就已沉沦。 第341章 十年岁 直到不咸山血色杀戮中,他那温柔瞳仁将她包围,她已万劫不复。 “是呐,方陵朔,我觉得,我也疯了。”青鸢呢喃,身形微微不稳,“我早该明白的,明白你的也明白自己的……可是,是不是太晚了?” 一股股酸楚涌上鼻尖,青鸢心中大恸,她低声一笑,音调竟如同老妪般沙哑:“昆仑公子,是我太傻呀。是我青鸢傻得,把自己的心都丢了。” 昆仑公子瞧着几乎是自言自语的女子,过于幽深的眸色看不到底,他正想说些什么,却见得一张符箓袭来,将他面前白石上的荷芽鸡菘卷儿烧为了灰烬。 “何意?”昆仑公子挑眉,看向施法者的女子。 青鸢嘴唇一勾,语调却是冰冷:“当年月下,方陵朔曾为我做过一笼荷芽鸡菘卷儿。这是只属于我和他的……如今这道法幻化的景色和当年一般,这荷芽鸡菘卷儿的味道也是一般……但公子,没有资格,顶替我和他的过往……青鸢杀不得公子,只有毁了这吃食而已。” 昆仑公子眸色一闪,似乎道心有一瞬间的凌乱。连道法都维持不住,四下的明月幻境立马消散,重新变为了阴冷废墟的山林,连那块白石也变为了莫邪剑,静静的躺在二人中间。 青鸢一丝丝压抑住方才内心被挑起的波澜,脸色重新变得冰冷而戒备,她执起莫邪剑,毫无迟疑的指向昆仑公子:“方才小叙,不过是让情势使然。公子与青鸢,仇恨依旧,他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公子可要记明白的好。” 昆仑公子面具后的眸色愈深:“你还真是铁了心要杀了本公子……难道本公子在你心中,就是一个仇敌?” 莫邪剑一侧,寒光一闪,青鸢冷声道:“那日,九重云霄之上,夜烬为罹……公子还记得当时青鸢说过的话么?” 似乎想起了什么,昆仑公子身形些些不稳,他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着。 青鸢眸底的杀意放佛凝成实质,深处却压抑着浓重的哀然—— “昆仑公子,我恨你,我恨毒了你……待我青鸢有了足够的实力,不是我取公子人头,也必然鱼死网破。” 说着,青鸢便收起莫邪剑,转身往峰顶论道台的方向走去。 然而,一句幽微又沙哑的男声从她身后传来—— “你知道么……有时候,恨和爱,同源……” 一句话含着无尽的哀然与疯狂,青鸢被骇得怔住。 瞬息间,她便觉得耳畔素衫衣袂轻拂,旋即,昆仑公子就施施然立在她身前。 青鸢心头一惊,所有的符箓和道法被她发了疯般地,同时像男子杀将过去。 然而,同往日一般,所有的攻击法术都被男子的护体结界轻轻松松拦下。 青鸢也不再诧异,只是握住莫邪剑的指尖有些发白:“昆仑公子,这是要拦我的路?” “是,本公子不许你见到方陵朔。”昆仑公子的声音已经沙哑得不像样。 青鸢冷笑:“笑话。公子跟了我一路,如今才想起阻拦我?” 昆仑公子眸色深了深:“因为,时机到了。” 兀地,四下异变陡生。 空间开始一爿爿错位,蜘蛛网般的空间裂缝瞬间爆发而出,凄厉的阴风吹得天地变色,浪潮般的冤魂哭啸响彻云霄,令人心悸。 不咸山主峰,片刻间,变为了可怖的十八重地狱。 青鸢连忙用出几张符箓,想撑起一个护体结界,可是道诀念出,符箓却丝毫反应,只是如同普通的纸片般,悠悠飘到地上。 蝗虫般的冤魂放佛发了狂,一波波围绕着青鸢哭嚎,放佛已经认定了这个女子是他们迟早的猎物。 青鸢拔出莫邪剑,挥剑向最近的一波冤魂斩去,可是莫邪只像刺向了空气,冤魂丝毫没有伤害。 第342章 十年岁 莫邪乃是上古名剑,斩妖除魔。如今冤魂却没有受伤,只能说莫邪同凡俗铁剑一般。 青鸢眼皮子猛跳。 符箓无用,莫邪化凡。 道法全部失效。 这样的情况她见过,那是在仙冥殿,姬渊告诉她的——混沌界。 “混沌界?不可能啊,混沌界乃是阳世和阴间的交界处……怎么出现在这里?”青鸢又是恍然,又是惊怒的看向昆仑公子。 昆仑公子淡淡的应道:“这十年,本公子跟了你一路,却一直在暗中召唤混沌之气,待混沌之气积聚到一定程度,刚好你也走到了山脚。方才用道法幻化明月千山之境,不过是掩人耳目,为此处变为混沌界做最后准备。而现在,时候到了。” 说着,昆仑公子兀地咳出一口鲜血。似乎连续十年,召唤积聚混沌之气,对他也是伤害不小。 青鸢脸色几变。 混沌界,除非真仙,否则所有道法无效。然而将阳世,还是西界的仙山不咸变为混沌界,这擅自改天易地的行为,乃是天规大禁。 放佛是应验了女子的猜想,昆仑公子的身子又猛地一抖,眉心一簇火焰隐隐跳跃着。 那竟然是本源之火,也就是说,曾经强大到骇人的男子,此刻仅仅靠燃烧本源之火,而维持着气息。 “连续十年,召唤彼岸。这种禁法……公子也活不了太久了。”青鸢瞬息镇定下来,反而眸色有些遗憾,“不能亲手斩杀你,一偿血恨,真是可惜……等等,只要一开始,公子有心阻拦我,凭公子的道法,只是眨眼间的事。怎么选了十年召唤彼岸的禁术,又废时间,又把自己的命搭了进去。” “就是用了最慢长的禁术……哪怕尽头是死,也想要和你一起,渡过十年光阴……”昆仑公子的唇角又流出了鲜血,他体力不支的依靠在松树上,声音沙哑得不像样。 青鸢一怔。 只愿意和你,一起渡过的岁月长一点。 然后,共赴地狱。 说着,昆仑公子堪堪挡在青鸢十尺之外,因为禁术的反噬,他的整个身躯都因为虚弱而有些不稳。 “不许去论道台……不许,见方陵朔。”昆仑公子努力维持住如昔神色,眉心一处本源之火隐隐燃烧着。 只怕火尽之时,这个强大无双的男子,就会耗尽一生而死。 青鸢却只是冷冷的眉梢一挑,她慢慢拔剑出鞘,莫邪剑凛凛指向昆仑公子:“如若公子挡我的路,那么青鸢就只能就此杀了公子。” 简单的一句话,没有任何迟疑和温度。 昆仑公子眸色深了深:“说过,凭你的道法,伤不了我。” 青鸢丝毫没有理睬男子的话,只是莫邪剑已经在默默起势,一个个凡俗最精妙的剑招默默酝酿:“此乃混沌界,所有法术无效。公子又不是真仙,现下都虚弱无比,如何能抵挡青鸢的剑。” 昆仑公子摇摇头,眉心本源之火愈旺:“燃烧本源之火,本公子也能使出一些最终禁术护身……” 可他的话还没完,莫邪剑就寒风凛凛地斩杀了过来。 “拦我者,诛!”青鸢一声冷喝,莫邪剑连画数十个剑圈,剑光大盛,漫天剑气纵横,齐齐向昆仑公子当头斩下。 可旋即,青鸢瞳孔猛地一缩。 所有剑招碰上男子身前三寸处,一道道火光组成的帘幕幻化,蓦地挡下了莫邪剑。 莫邪剑重新飞回青鸢手里,剑刃有些发黑,似乎是被烧焦了。 “说了,燃烧本源之火,总能突破天地限制,召唤出一些禁术护身……你杀不了我的,你也,去不了论道台的。”昆仑公子淡然的话传来。 青鸢忽地,心痛到发疯。 就算不咸与俗世时间错位,她也是靠着血肉之躯走了十年,只为一步步接近他。 第343章 莫邪殇 她才堪堪看透自己的傻,却是连半个字都来不及告诉他。 她是怎样的,被他弄丢了心。 她总是以为这样的方家夫子,像个大蟑螂,好吃懒做爱美食,总是不正经一脸高深莫测——她总是以为,他不会离开。 她只要骂骂他,只要一回头,他总是在那里,然后继续一脸不正经的样子讨她的骂。 她却何时粗心到,他不见了都没有在意,然后一厢情愿的以为他会来找自己,直到这个粗心划开了阴阳生死。 她才清醒过来,清醒到蚀骨悔恨。 希望不太晚,就算已经晚了,我也不愿意去相信。 至少,还有一笼我亲手做的荷芽鸡菘卷儿,你还没有尝过。 所以,无论发生什么,请慢一些离开我。 …… 朔,你可不可以,等一等我。 …… 一阵阵销魂之哀涌上青鸢心头,悔恨愧疚不堪伤悲……无数情感像一波波巨浪砸得青鸢眼前一阵阵发黑。她不得不紧紧攥住胸口的衣衫,放佛要把心掏出来,才能抑制住这样的疼痛。 女子脸色几变,瞳仁里满含泪水,却最终没有流下一滴,反而慢慢的变为了疯狂的冷戾气,死死的锁定了拦在身前的昆仑公子。 哇——的一声,青鸢吐出一大口鲜血,鲜血溅在莫邪剑上,剑身忽地焕发出灼灼异彩。 “我要见方陵朔……拦我者,诛!”青鸢通红着眼睛,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的音调一声大喝,含着无尽的愤怒与伤痛。 就算拼尽一生,也要见到那君子安好如初。 然后,陌上花开与君同归。 然后,尘埃落定岁月静好。 当最后一个诛字落下,莫邪剑忽地异彩大盛,耀目的仙光流转,如九天朝霞似万山夕照,宏大圣洁映亮了整个阴暗的混沌界。 青鸢一怔。 莫邪剑虽然陪伴她许久,但从来没有这般玄妙变化。 “莫邪解封了……莫邪干将,本就是一对痴情之剑,生死不离长相厮守……你的心意传达给了莫邪,千年莫邪自动解封……这才是完全状态的上古名剑。”昆仑公子略带惊诧的解释传来。 莫邪干将,长相厮守。 只有持剑人的痴情承诺,才能开启它的完全状态。 上古名剑,仙家莫邪。挚情之剑,剑出浮屠。 “上古名剑乃是仙家剑,也就是说,此剑可在混沌界运用道法……”青鸢若有所思,她忽的眼眸一亮,古怪的盯向了昆仑公子。 维持召彼岸混沌的禁术让昆仑公子愈发虚弱,他似乎明白青鸢所想,泛起一抹苍白的笑意:“真好呐,你可以杀了我了……” 男子的声音并无一丝惧怕,反而含了分解脱。 青鸢本能的一愣,但她旋即就满心复仇的快意,双目重新变得冰冷无情,她握紧莫邪剑,感受着剑身上从未过的强大威力,似乎还有一些运剑道诀自动往她脑海里窜。 “光华!”青鸢一声大喝,凌空而起,莫邪剑在半空中划出一个玄妙的痕迹,“先天先地,元始祖。落死注生,生在此。玉皇心,鬼神皆避……莫邪第一式,光华!” 兀地,莫邪剑光彩更盛,灿若朝霞,整个混沌界都是一片光辉。 而那女子身形和莫邪剑剑身,则在过于盛大的光辉里隐去了身影,似乎消失不见。 昆仑公子的眸色有瞬间茫然,可不待他反应过来,他便浑身一抖,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而他的腹部,正是一柄光华凝成的莫邪剑。 莫邪第一式,光华,乃是隐形加攻击的绝妙之法。 漫天光华中,持剑人与剑身隐于无形。四方光彩尽可凝为莫邪。可谓是无法抵御而杀意无处不在的仙法。 昆仑公子刚刚看清腹部的莫邪剑,那剑瞬间就消隐无形。 第344章 莫邪殇殇 旋即,他背部的光彩中竟然悄无生气又凝成了三柄剑,刷拉一声,刺穿了他整个胸膛。 男子胸膛顿时出现了碗大的血窟窿,鲜血喷涌而出,将那一袭素衫都染成了红色。 昆仑公子踉跄着往前了好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然而可怖的血沫已经不受控制的从他嘴角流出来,显然内脏已经破碎。 看着男子受伤的样子,隐形的空间里响起一阵轻灵的笑声:“以往青鸢道法总是不如公子,如今……公子瞧瞧可还够看?” 女子话音刚落,无声无息的,光华凝成的莫邪一一涌现—— 那竟然是,七七四十九把。 七七四十九把莫邪剑,唰唰往男子刺去。紧靠本源之火维持的护体结界顷刻破碎,数十把莫邪剑俱俱刺入男子身躯,直接将后者刺成了剑筛子。 昆仑公子浑身一抖,曾经淡然绝美的容颜不禁浮现出痛苦。 然而,他的眸底却仍然是一派静然,甚至含了一分解脱的欢喜。 他看向虚空中他根本看不到的青鸢,轻声唤道:“不要用光华好不好,换一招……你这样消隐,我看不到……你瞧,我就要死了,你让我看看你好不好……你知道,我看不够的……” 男子已经浑身是血,说话都因为虚弱而颤抖,然而音调深处,却是温柔缱绻,放佛只是在嗔怪青鸢耍小孩子脾气。 暗处的青鸢心底一颤,这样的语调,愈发让她觉得熟悉。 熟悉到,杀死他就放佛杀死自己。 她连忙摇摇头,甩开这些奇怪的想法。 她的身影慢慢在空间中重新出现,只是她的脸色却是冷漠无情。 “……鸢鸢……”当眸底重新倒影出女子倩影,昆仑公子泛起一抹满足的浅笑。 他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凌空而立的女子,可手却伸到半路,莫邪剑兀地飞刺过来,瞬时贯穿了他的手掌。 鲜血汩汩流出,宛如罂粟绽放。 “说过,这个名字,你没有资格叫。”青鸢冷冷的收回莫邪剑,宛如胜者睥睨着男子。 昆仑公子终于支撑不住,噗通一声跌坐在一棵楠木下。 他的身上数百个血窟窿,鲜血将他整个人都浸满了。难以想象,曾经强大无比、轻看天下的男子,此刻却伤重如此,连那一贯风轻云淡几乎可以称之为冷漠的绝美容颜,都惨白到可怖。 然而,他却是凝眸看向青衫女子,宛如寻常谈笑般轻柔问道:“光华之后,下一招,是什么呢?” 青鸢觉得自己已经看不懂眼前的男子了。 但是她依然没有迟疑,而是横剑于胸,青葱十指宛如弹琴般,轻敲莫邪剑身—— “莫邪第二式,琴弦!” 兀地,空间中无数比头发丝还细的光华凝结而出,那是将剑意压迫到极致。 光丝一出现,整个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唰唰几声刺向,光丝猛地向男子割去。 昆仑公子一身闷哼,脸色愈发惨白。然而他的身上,却是一滴血都没有,连伤口都看不到。 剑意凝为极致细丝,伤口微不可见,连血也流不出来。但代价是,极致的血肉痛楚。就放佛是拉着一张铁丝细网,然后不停收网,生生将罩在里面的人,铁丝裂体。 青鸢双指并剑,操纵着数千条剑意细丝,如蜘蛛网般向男子杀将而去。 汩汩鲜血从昆仑公子的唇角流出来,可怖的是他身上见不到丝毫伤口。 “当年,你枉骗我至大梦归一台,害我差点回归本源。此,一恨——当诛!”青鸢眸底划过嗜血的快意,指尖一动,数百条剑意细丝同时向男子刺去。 昆仑公子浑身一震,他似乎是想用点禁术抵御,可他却发现自己的手脚筋,不知何时已经被剑意细丝给斩断。 第345章 4莫邪殇 他泛起一抹苦笑,只能如傀儡般瘫坐在地上,任凭一道道细丝切割他的身躯。 再无一丝还手之力。 “再者,你以修复阵法之名,骗我至论道台害我被三清围攻,牵连方陵朔至今生死不知。此,二恨,当诛!” 青鸢冰冷的一字一顿,不堪的记忆又涌上心头,蚀骨的痛和悔恨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她看向昆仑公子的目光愈发像看一个死人。 如果她没有去论道台,方陵朔就不会来救她。 她也就不会,失去他。 “好痛……公子,强大无双的公子从来不会有担忧失去什么人吧,也不会知道这种痛是怎么一番滋味……”青鸢茫然的呢喃,忽地,她语调一凛,“那就用这招,让公子体会下,失君之痛——莫邪第三式,蚀魂!” 最后一个字落下,昆仑公子忽地全身一颤,他的整个身躯陡然破裂开来—— 就如同体内有个爆竹炸裂,让他整个人从内而外的,碎裂。 然而男子终究曾是道法通天,躯体的强度也是高明。 他的骨骼完好,并没有炸裂为一堆碎片,然而他的肌肤却绽开了数千个小孔小隙,鲜血几乎疯狂的从空隙中喷涌而出。 这样的男子,瞧着可怖不堪。 可怜不堪。 “蚀魂?好名字呐。”昆仑公子依然没有去注意伤势,他只是静静的看着青鸢,眸底笑意缱绻,“失去某人的痛苦,我又怎会不知道……我又怎会不知道呐。” 男子的语调因为巨大的伤痛都已不稳,然而些些沙哑的声音,却如同夜半朱廊下的呢喃,无声清月瘦。 这样哀然的语调,比之蚀魂更蚀魂。 青鸢不禁些些失神。 她连忙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不要忘了眼前的是自己的仇敌:“哼,撑到现在也不喊一声痛?公子的道心修炼果然高明。” “痛?”昆仑公子玩味着这个字,轻轻笑了,“哪及心底之痛。” 男子的笑意清浅温柔,放佛云烟缱绻,杂花生树,放佛君子佳人相对,道一声奴家妆容可好,君家轩车何来迟。 青鸢忽地,有些不知所措。 这样的笑意,瞧得她心底一阵阵恍惚。这般的熟悉,这般的笑得她心痛。 “你居然还笑得出来……真是该死。”青鸢低低恨道。 “那就试试这一招——君杀桓夜,鸢曾发誓必取君项上人头。此,三恨——莫邪第四式,殇怒!” 女子一声冷喝,男子浑身的伤口忽地开始自动愈合。 可是随即,昆仑公子脸色一变,满是鲜血的手颤抖地触向了自己的胸口—— 因为那儿,赫然一个血窟窿。 能看见还在跳动的心脏,沐浴在一派鲜血中。 殇怒,便是将周身所有伤口转移,然后全部攻击心口。 世间最痛,莫过于心痛。 心痛成殇,此谓殇怒。 “……”昆仑公子看向青鸢,依然的,眸色温软。他开合唇瓣,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因为伤势太重,只有鲜血无声的从他嘴角流出。 他浑身都因为剧痛而颤抖,已经残缺不堪的躯体,整个鲜血淋淋。 看着这样的男子,青鸢涌上莫大的复仇的快感。 她曾经道法微末,连昆仑公子衣角都碰不到。如今阴差阳错,在混沌界中,她却可以依着自己的心意,将男子杀死千万遍。 第346章 莫邪殇 她突然开心无比。 开心到,突然觉得落寞。 “莫邪第五式——难逢!”青鸢又是冷声喝到,莫邪剑再次杀机涌现。 围绕着昆仑公子的空间突然全部碎裂,一道道空间裂缝交织幻化,瞬时将那男子割裂为几块血肉。 躯体碎裂,各部难逢。 青鸢突然胃内作呕。 曾经无双而强大的男子,现在被空间裂缝撕成了血块,四肢躯体都已辨不出来,只有鲜血漫天中,一块块肉和骨骼滚落。 青鸢忽地干呕起来。 这一招血腥至极,鲜血甚至都溅上了她的衫子,冰凉又灼烫。 虚空中,依依传来男子神念的轻笑:“这一招甚妙。若是本公子没猜错,莫邪第五式和第六式乃是一套,鸢鸢试试。” 躯体虽亡,神念犹在。 男子言笑晏晏,似乎还在娓娓教授着青鸢该如何使用莫邪剑法,语调间的淡然温润丝毫未有异样。 青鸢只觉得呼吸一滞,不可置信的呢喃:“为什么,为什么到如今,你还这样和我说话……你还笑得出来……” “因为,是鸢鸢要杀了我呐,我死了,鸢鸢也活不了……一块去地狱吧,鸢鸢。”男子宠溺的轻笑声恍惚传来。 “给我闭嘴!你这个疯子!莫邪第六式——归来!” 青鸢猛地喝到,虽然她全身并没有伤痕,但她的脸色却是惨白,连语调都嘶哑得不成样子。 “是呐,鸢鸢,我就是疯了。”无奈的轻叹传来,人肉血块重新凝聚为完好的昆仑公子。 他依然倚坐在楠木树下,噙着温柔的浅笑,凝眸看向青鸢。 原来莫邪第五式乃是杀招,第六式乃是治愈。 这样杀敌时可不停让人碎裂、愈合、碎裂、愈合…… 永远不会置人于死地,但会让人体验永远无尽的分体之痛。 可谓,辗转往复,日日思君。 念念心死,不得始终。 莫邪,挚情之道。 青鸢的瞳孔猛地收缩。 这句话,她再次熟悉无比。 连续承受莫邪六式,男子已经完全不成人样。浑身上下伤痕斑斑,连呼吸都微弱得几乎不闻,一袭素衫已经染成了血红,衬得他如玉面容显得愈发可怖。 青玉面具之后,那曾经轮廓绝美的瞳仁,此刻也有些涣散,放佛只要片刻,这最后的光就要熄灭。 他无力地倚坐在楠木树下,看向半空中宛如煞神的女子,唇边的笑意愈发温柔:“鸢鸢,你过来好不好,让我触碰你……不要离我那么远好不好。” “说什么疯话。”青鸢蹙眉。 昆仑公子向青鸢伸出已被鲜血染红的指尖,笑意缱绻:“过来好不好,鸢鸢。你瞧,我都要死了,被你杀死的。你开心么?” “杀死仇敌,本姑娘自然开心。” “原来你如此恨我。也好,这样你永远也不会忘记我了。也好。”昆仑公子抬眸,绽放出解脱般的笑意,“真好呐,鸢鸢。” 男子面如金纸,嘴角还流着血,但这一抹笑意干净纯粹,情谊绵绵,让青鸢顿时有些失神。 这样的笑意,她见过,这般笑里的意思,她也懂。 还是在论道台那场的噩梦,她在他这般的笑意中沦陷,然后,乱了自己的心。 第347章 同归尽 青鸢连忙摇摇头,驱散开心底莫名的触动,她正色道:“我如此待你,因为混沌界的限制,你无法还击也就是了,怎么不恨我?” “恨?自然,我恨到想把你揉碎进我的骨肉……鸢鸢,恨与爱,有时本就同源。” 昆仑公子无力地勾了勾唇角,沙哑的音调宛如夜色流淌。 似乎说话也已经费力不堪,他猛地身子一抖,大口大口地咳出鲜血来,浑身的肌肤迅速的变为死人般的惨白。 这样的男子,时日不多。 只消最后一招,便可送君归冥。 最后一招,所有恩怨解。 莫话前缘,再入轮回。 青鸢的脸色几变,脑海里混乱不堪,最后却定格在方陵朔的面容上。 “如此,送君归……我终究要去见方陵朔的。”青鸢深深吸了口气,缓缓举起了莫邪剑。 然而她的脸色忽地变了变。她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一阵头晕,原来是连续使用莫邪剑法,而严重的体力不支。 莫邪剑法,无上之道。 她终究只是凡俗躯体,并不能无限制的发动,承受太多的后果,便是她的肉体也会被反噬而亡。 若是如此……也好,也算和方家夫子在一起了。 然后一起在不咸山的地底下,继续拌拌嘴,继续吵吵架,这样的日子,过一辈子又何妨。 正是如此想的青鸢,莫邪剑突然传递过来一股神念。 乃是莫邪第七式,也是最后一式——相思。 用尽自己最后一分力气,攻击敌方。只要不触碰到敌方,不被敌方的死气影响。则在自己身死力竭的最后一刻,反而会绝境逢生,敌亡我生。 而敌人会在死亡时,神识缺失,最后宛如在睡梦中断了生机。 相思,无法触碰到你,日日思念入骨。与君相隔万里,无法倾诉衷肠。 一生一亡。生于别离,亡于相思。 这种死亡,温柔如梦。 “昆仑公子,此乃莫邪最后一式,相思。此招过后,你自去奈何桥饮孟婆汤,我自去论道台寻方陵朔。三生三世,你我各不相欠。”青鸢一字一顿,莫邪剑也泛起了最盛大的异彩。 “好一个相思。”昆仑公子依旧浅笑着,“古籍有载,莫邪第七式,可以让敌人梦中亡故,真是,死也死得好是温柔。” 青鸢点点头:“正是。我青鸢也不是弑杀之人,前番莫邪六式已经折磨公子许多,最后第七式就让公子死得安心点,也算,看在你曾经救过我命的份上,对你最后的仁慈了。” 昆仑公子没有应声,只是眸色忽地夜色翻涌。 “莫邪第七式——相思!” 混沌界中,女子一声朗喝,莫邪剑放佛耗尽此生般金光大盛,金光甚至浓烈得化为了火焰,在整个混沌界中熊熊燃烧。 天地间传来地狱的钟鸣,送君入轮回,来世莫相逢。 而那个浑身伤痕的血衫男子,缓缓闭上了眼,唇角还残留着一分笑意,宛如沉沉睡去。 曾经强大到让天下动容,曾经秘密无数让青鸢总也看不透的男子,此刻却安然静好得宛如一个孩子。 他就在那里睡去,也不知梦到了什么。 青鸢叹了口气,她计算着自己和昆仑公子的距离。现在她和他隔得太远,她的剑斩不到他。 第348章 同归尽 必须要进前几尺,然后以护体结界隔在二人中间,莫邪剑当头斩下,是最好的方式。 青鸢拿定了主意,她使驭着莫邪的神光形成护体结界,抵御男子身上愈发浓的死气,一边脚踏莫邪之火,进前到男子身前。 最后看了面前男子安宁而绝美的睡颜一眼,青鸢沉声呢喃—— “公子,走好。” 莫邪剑顿时毫无迟疑的斩下,斩断生机,斩断此生缘。 当莫邪剑临到男子头顶三寸,那沉睡的男子忽地睁开了眼—— “鸢鸢,我死了,你也活不了哦。” 旋即,男子唇角一勾,足尖轻点,飞身跃上来紧紧抱住了青鸢。 因为死气的影响,护体结界顷刻破碎。 青鸢顿时感受到男子的怀抱,温柔的疯狂的禁锢。 男子的手轻柔又霸道,他搂得很紧,几乎要将青鸢捏进骨骼里。那已经冰凉的怀抱传来鲜血的腥味和草药的淡香,宛如绝望和深情的交织。 青鸢一时懵了脑子,就这么僵硬着任他搂着。 “鸢鸢,我的鸢鸢——”男子呢喃着,眷念无比的拿下颌蹭着青鸢的头顶,宛如中了魔怔般一声声唤着青鸢的小字。 “说了,这个名字,你没有资格唤。”青鸢狠狠吐出两个字。 她不知道莫邪第七式被这样一弄,到底该如何继续。她更不知道如何拒绝男子的怀抱,因为,他似乎真的“疯了”。 整个混沌界中莫邪神光的火焰疯狂地燃烧起来,那是被中途打断的愤怒。 火焰大作,带着吞噬一切的冰冷放佛要将一切吞噬。 青鸢瞳孔一缩。 原来第七式相思被打断的后果,就是两败俱亡。 思之不得,与君同归。 “你早猜到了是不是!你陷害我,你要害得我一起死!”青鸢变了脸色,挣扎着大喝起来,“你这个疯子!我要去见方陵朔,我不能死在这里!放开我!放开我!” 然而忽略了女子激烈的抗拒,昆仑公子只是愈发温柔而霸道地将她搂住,让后者无一丝逃脱的可能。 男子满足地轻嗅佳人青丝间的芬芳:“不过是想抱抱你。只是想抱着你,哪怕尽头是死。” 他微微闭着眼,泛起解脱般干净绝美的浅笑,他低下头凑近了青鸢的耳坠,用那嘶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低诉—— “鸢鸢,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 然后,青鸢什么也不知道了。 只是最后记得那声魔怔般的低诉——鸢鸢,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深情绝望,毒入骨髓。 …… 不咸山万里废墟,阴气滚滚。 没有谁知道方才两个人之间的纠缠,只是忽地一息之间,以论道台为中心的方圆百里突然空间崩溃。 西界诸人也只是惊诧不咸山的可怖,并没有谁脑袋热了还进去查看一番原委。 所有的目光、或明或暗的算计都投向了大魏天下之争。 皇帝李辰焰、钦王赵宛曜和大将军黄徵的兵马相持于渭水。 草木皆兵,一触即发。 渭水之役,天下三分。 而在九重云霄之上。某处莲花池。 池子以上等的白玉砌成,镂刻精美花纹繁复。池水清澈无垠,水中莲花绽放,一朵朵娇羞袅娜。 池水边立着一位男子,他半跪在白玉池边,莹白的指尖伸向水面,却是迟迟地停在了水面上方一寸,也不知是发什么愣。 第349章 水镜湖 似乎是察觉到什么,男子蓦地身形一抖,连带着些些失了重心。那凝滞的指尖兀地触碰到水面,池水顿时泛起一阵涟漪。 涟漪连波,莲荷轻摇。 男子兀地有些失神,静静的看着那涟漪,眸底夜色翻涌。 “水下面只瞧得莲荷的茎秆,您还发愣了半晌……天枢子道长,原来是个无趣的人。”一位红衣男子在虚空中幻化,掩唇笑道。 原来那莲池边的男子乃是道士天枢子。 听了红衣男子的打趣,他微微挑了挑眉梢:“风引,你想瞧什么?” 风引笑意愈浓,只是那笑显得有些古怪:“若是和那水镜湖的水一般,能如同镜子,瞧见此刻大魏的战事,可不是有趣得多?哎呀呀,若是再能瞧出个人,和那人说说话,可就妙哉!” 听着前半句话的天枢子脸色从容,可是临到后半句,他忽地眸色一凛,轻飘飘的吐出两个字:“风引。” 一股磅礴的威压从天枢子身上陡然散发出来,放佛凝成实质,风引似乎不堪重负,噗通一声不自觉跪倒。 “我也就是随便说说,您老可别多想。水镜湖都给昆仑公子了,你再去瞧也还得问问主人家……”风引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豆大的汗珠却接连往下滚。 他现在浑身的灵力都被压制,这是被上位者直接的道威压制。且不说其他,只要天枢子有想杀他的念头,连手都不用动,就可以瞬息捏碎他的心脏。 又是听到后半句,天枢子的眸色再次冷了几分。 他只是回头看向了风引,脸色平静。 然而风引却是脸色惨白。放佛有千万泰山压顶,他浑身的骨骼都传来可怖的颤抖声,甚至一根根碎裂,鲜血不断渗出他的肌肤,将他那一袭红衣染得更是嫣然。 他不得不把头埋得更低,恭敬又惶恐地俯首至地:“主上恕罪。风引口出不逊,自减三百年修为,求主上宽恕!” 难以想象,被西界诸人称为“道法高绝,独来独往”的高人风引,却在天枢子一个眼神之下,就吓得自愿舍弃三百年修为。 让人都不敢去猜测,天枢子到底是何等身份。 “罢了。你一贯就是这性子。虽然嘴巴臭,也能让我听些真心话。”半晌,天枢子淡淡的回过头去,重新出神地看着满池涟漪。 风引顿时松了口气。 他只觉得放佛在鬼门关前走了趟,一身红衣都被冷汗和鲜血浸透了。 他一边连忙用道法清洁衣衫,一边小心翼翼的轻道:“……她……死了?” 天枢子毫无异色的点了点头:“恩,只剩本源之火。” 风引若有所思:“莫邪第七式真是可怖。被死气打断了施术,竟然就如此疯狂,连自己认主的主子,都被它一把打回了本源之火。” 天枢子眸色一闪,声音有些异样的嘶哑:“这就叫——相思不得,与君同归。不得朝朝念念,不如同归冥府。” 风引倒是没有察觉天枢子的异样,只顾蹙眉想着:“莫邪,挚情之剑,不得虚名……等等,莫邪如何厉害,于您眼中也依然不够看。只怕这第七式被打断的后果,第七式被打断的可能……都被您猜到了吧。” “是。”天枢子淡淡的应了个字。 第350 章 水镜湖 风引泛起一抹苦笑:“也是。这三界哪有您不知道的事,哪有您算不准的事……那这次呢,你预料到了一切,又眼睁睁的看着她死成了本源之火,必然有其他的打算罢……不然,你怎么忍心,让您的鸢娘受一点点伤。” 最后半句话尤其古怪。 尤其是鸢娘的称呼,赫然指向青鸢。 天枢子的身形不禁一颤,他半晌没有应答,只是出神的看着满池莲荷。 风引却是眼眸一亮:“虽然号称天赐青云彩鸢,但她终究是凡俗躯体。如今死一次,还为本源之火……难道,您是想为她重塑身躯?” 天枢子还是没有应答。 他背对风引,风引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只得自己揣摩下去:“修为道法是物,那身躯就是容器。凡夫俗子的血肉之躯对修道限制太大,所以修真之人在渡过紫气天劫时,都会以雷劫重塑身躯,宛如新生一般,才能飞升仙界。此时,就变为了仙躯。” 天枢子依然沉默着,放佛根本没在听。 风引却是越揣摩,脸色就愈发古怪:“您亲自为她重塑身躯,已经不是仙躯了……而是无上尊贵的神明之身……这自然对修道大有助益,可,可你为的就是让她好好修道,多学点法术?” 天枢子的眸色闪了闪,他沉默着。 放佛他一如既往的沉默在青鸢的世界之外,沉默在这场轮回之外。 游离,清醒,无可奈何。 他伸出修长而冰莹的指尖,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点向了那莲花池的水面。 水面泛起轻柔的涟漪,清澈的池水一圈圈散开来。 这只是个简单的动作,然而却让天枢子的眸底顿时夜色翻涌。 放佛无数的回忆涌上来,他甚至都无法控制住身体的微颤,眉心一闪而过蚀骨的痛苦。 “您为青鸢重塑身躯,还是神明之身,是为了让她好好修道么?”这当口,风引自言自语的疑惑传来。 天枢子眸色一闪,顿时恢复了平静。 他只是轻飘飘的应了两个字:“解封。” 风引顿时脸色几变,他不可置信的愣言半晌,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后,才再次确认般重复了声:“解封?” “解封。解除她身上的封印。”天枢子应道。 风引的脸色再次变得惨白,他的声音都变得诡异的黯哑:“怪不得,您要亲自为她重塑神明之体……也只有这样的身躯,才能承受解封后尊贵强大的她……可是,这封印,可不是您当年亲自布下的?怎么如今……” 风引愈发疑惑。 人人都以为青鸢是天赐青云彩鸢。 实则这青云彩鸢不过是一个封印,是一个瞒天过海,接机掩盖她本身尊贵的封印。 虽然天赐青鸢也是仙封世子,但比之她本身的尊贵也太不够看。 所以,天赐青云彩鸢固然还有仙气,也只能堪堪压抑住她本身的东西。 当年天枢子就是耗尽无数禁术秘法,才布下青云彩鸢把她本身的东西掩盖了下来。风引至今不能忘却,施展禁术后,堂堂天枢子虚弱苍白的一句话:“从今此生,愿以凡俗之身,保汝一世安好。” 天枢子的眸色愈深。 第351章 水章镜湖 他的指尖轻触莲池池水,瞳仁里一闪而过的眷念:“风引,当年这池水清澈如许,当年这世间女子千万,怎么偏偏就映出了她了呢。” 风引一时妄言。 他无法回答。这是段与他无关的过往,也是段他就算知道也给不出答案的问题。 莲池边陷入了沉寂。 只有涟漪微拂的轻响,夹杂着天枢子若有若无的呢喃—— “你知道么,我方才发现这世间最痛的事,是如今她和我君子之交,却忘记了我们的当初。遗忘呵,真是比恨都还蚀骨的痛……我受不了,我不允许她忘了我……就算轮回几世,就算她如今被其他的人乱了心,我却毫不担心,她能回到我身边……因为,我们本就是,彼此的初心。” 红衣妖娆的风引公子顿时脸色惨白。 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可怖的事,说话都变了音调:“天枢子啊天枢子,号称只知维护天道公正得你,如今也动了俗心……疯了,你们都疯了。若是被玉清、太清、上清三位尊神知晓,你们会死得很惨。三位创世尊神,可是即谓天道。” 天枢子摇摇晃晃的起身,一步步踉跄着往前走去,身影踯躅哀然:“那又如何。当年这天道逼得我离开她,我就已经死了……多少年了啊,什么昆仑什么方陵朔什么姬渊,他们每一世都活得爱恨了然,可是我呢?我始终是当年的我,却要带着当年所有的记忆,一个人在一旁观望。清醒的像是个局外人……” 风引身子一晃,嘴唇长了半晌也发不出声音来。 只见的天枢子踉跄着往前走去,没有用道法,没有御剑,只是用凡夫俗子般的一双脚,一步步走着。 放佛,走过这千百年的岁月和忘却。 依稀听得他呢喃的声音传来—— “我呐,恨透了这种清醒……” 茫茫九重云霄,一声声呢喃低诉。 含着无助的啜泣声,掀开了一帧帧泛黄的过往。 谁是局中人,爱恨难猜。 谁是局外人,冷眼旁观。 太过漫长的岁月里,最怕的,不过是你一步步忘记我。 而我却固执得抓着当年的记忆,以为你我如初。 可惜,痴心妄想。 九重云霄上的这一幕,没有谁看到。 只有大魏及西界的诸人,依旧在称颂崇拜着仙家公正超然,喜乐悲悯。 且说这边,不咸山论道台。 以主峰为中心的百里范围内,空间崩溃,天道法则混乱。 这放佛回到了创世之初,世间和空间法则全部错位。连曾经呼啸于此的冤魂都消失不见。 只有虚空。无尽的虚空。 当青鸢睁开眼来,看到的正是这一幕。 她漂浮在无垠虚空里,四下黑漆漆的一片,死寂到吓人。 “难道……没有死?”青鸢疑惑的想伸出手来确认腰际的莫邪剑,却是半晌都没有抬起手来—— 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找到自己的手。 她猛地发现,自己没有四肢身躯。 自己只是一团火焰,燃烧着漂浮在空间里。 青鸢心中一动:“本源之火?难道我回归到本源之火的状态了?不对不对,若是我死了黑白无常应该来勾我的,怎么任我以本源之火的状态在这儿漂着。” 本源之火,是修道中人神识和修为的凝练体。相当于修真人的魂魄。若是修真中人正常死亡,黑白无常就会勾勒这本源之火回冥府,投胎转世去。 青鸢愈发疑惑。她瞧了瞧四下,没有看见任何东西,也没有任何声音,连当初抱在一起的昆仑公子都没了影。 第352章 前尘梦 “难道是因为论道台空间崩溃,所有法则混乱,连带着生死法则也变了……罢了,也不知过去多久了,还是去找方陵朔要紧。”青鸢甩开无谓的猜测,本能的往上看查找着出路。 却是刹那间,她整个人都怔在那里。 上方处水波凛凛,映出天光云影,晴空万里。 时不时有蜻蜓点水而过,触碰到那水面,清澈的湖水泛起一阵涟漪。 一瓣莲荷落在水面,在青鸢的脸颊上投下一片阴影。 水底? 原来这黑漆漆的空间不是虚空,而只是湖水水底? 青鸢只觉得心底一阵阵恍惚。 她清晰的记得自己在不咸山主峰,而主峰没有湖泊。如果说此地空间崩溃法则混乱,凭空生出个湖泊也是可能。自己是本源之火的状态,不存在呼吸问题。 可是最重要的是,这样的湖水,却让青鸢觉得熟悉无比。 水波粼粼,两界相隔。 青鸢颤抖着想移上去触碰水面,却是猛地滞在了半路。 因为水面那端,出现了一位年轻男子。 男子一袭素衫翩翩,可是面容却有些模糊,依稀有些熟悉,却瞧不分明。他足尖轻点水面,在水面上坐了下来,男子衣角不湿,可见道法非凡。 他微微俯头,看清了水面那端的青鸢,不由温柔浅笑:“大清早的就在了,可是昨晚熬夜学女红了?” 青鸢兀地眸色失神。 就算看不清男子的容颜,就算搞不清楚现在的虚实。 但这样的温软语调,这样的日日问候,这样的朝夕相处,这样的咫尺天涯。 她竟然都觉得熟悉无比,熟悉到让她心痛又眷念。 “嗯。我族女子人人都要学刺绣,可我手笨,连绣小鸟都修成了蚂蚁。府中绣娘总责罚我,说我不学刺绣缝补就嫁不出去,可惜了爹娘为我订下的赵家公子的好亲事……” 青鸢不自禁的开口,放佛嘴巴不受她控制,笑着回答男子的话。 男子若有所思的抚了抚额角:“刺绣缝补就是女红啊……你未告诉我前,我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女红……不过,我也是过得辛苦,前阵子被逼着学什么无上道法,连着好几夜都没休息了……你瞧,我的黑眼圈?” 说着,男子俏皮的俯下身凑近水面,还故意睁大了眼睛,好让女子看清他的黑眼圈。 青鸢只觉得言笑不收控制,放佛她被分裂成了两个人。 一个人在与男子说笑,一个人在一旁疑惑的观望。 “嘻嘻,我可不看,有了黑眼圈好丑好丑,我可不愿被你吓着。”青鸢巧笑嫣然,故作嫌弃的别过头去。 男子故作生气般一挑眉:“竟敢说我丑,那我明儿不来了,省得你瞧着瘆。”说着,男子就要起身离去。 “诶——别——”青鸢下意识的连忙凑近水面,想去拉他,“不过是玩笑话……你如此绝美的面容,连我这个女子瞧了都羞愧,你若是丑了,这世间就没有美丽的人儿了。” 然而,青鸢刚靠近水面,却发现男子的身影顿时消散无踪。 如同青烟般,瞬息没了踪迹。 “诶诶——我真的没有嫌你丑啊——我错了好不好,你不要走好不好——”青鸢慌了神。 瞧着空荡荡的水面那一端,她的心口空落落得痛。 她一遍遍呼唤着,想唤回男子的身影。她甚至想跃出水面,追随男子而去,但不管她往上行多远,她似乎永远都碰不到水面。 水波清澈,那端景致,看似近在咫尺,然而永不相逢。 第353章 前尘梦 “不要费力了。这水面隔两界,映仙凡。看着那界就在眼前,其实根本不可能有交集。”一个淡淡的男声从旁传来。 旋即,一抹湖蓝色俊影在青鸢身前幻化而出。 乃是一名姿容绝美、如仙似幻的男子。可惜脸色太过从容,看上去显得有些冷漠。 青鸢毫无诧异,她眸色暗了暗:“我如何不知。可我每天这样看着他,和他说着话,相隔的不过是一道水面……我总是痴心妄想,他就在我身边的,我好想触碰他……” 说着,青鸢恍恍惚惚的移向了那个湖蓝色衫子的男子,小脸茫然地贴向了他的一截衣袂:“你瞧,就这样。我要求不多,我就想这样轻轻的靠着他,感受着他的温度和呼吸,感受着他的一切一切……可惜,我能碰到的只有你。为什么你不是他……” 湖蓝色衫子的男子眸色深了深,女子最后一句叹息,让他眉心一黯:“我乃此湖之神。自然能任意幻化在湖水两界。你若是想托我转交什么东西给他,我可以帮你带。” “是么?那请你帮我带这个给他罢。他是那样高贵自负的人,我方才说他丑,我怕他生气不来见我了……”青鸢抬眸,红扑扑的小脸上眸如星辰。 而她的掌心,则是一件普通的闺中绣品。 绣品的功夫活儿也不甚好,针脚歪歪扭扭,实在看不清绣的到底是什么。 湖蓝色衫子的男子接过,脸色有些些黯淡。他深深看向青鸢,欲言又止。 但他最终没有说出什么来,只是默默的转身离去,然而那背影瞧着却是无端落寞。 青鸢没有在意,倒是咯咯一笑:“此湖为鉴,清澈如镜,明辨善恶,观照恩怨,可谓是三界最为公正清明之物。这湖的神明也沾上了这个性子,虽然心思通透磊落,但总是让人觉得冷漠了些。” 空间中沉默了半晌。 一个人有些无聊,湖水那端天光云影看多了更是无趣。青鸢不禁转过身四下打量。 她却突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本源之火竟然幻化出了自己的身躯。 这时候,熟悉温柔的男声响起:“啊,有自己的身躯了呢。真好。” 青鸢兀地抬头,看着湖水那端,坐于水面之上、风华绝代的男子。 男子的面容仍然模糊,但也能感受出那眉眼间增添的成熟之气,可见离二人上次相见已过去了一段时日。 青鸢不由想咧嘴一笑,可忽的想起了什么,她又嗔怪的噘嘴道:“哼,上次我说你丑。你莫不是生气了?今儿怎么想来找我了?” 男子笑意愈浓,他拿出那件绣品应道:“只是某人送我的绣品是在太过拙劣,我可不会放过这个取笑的机会。” “你敢!”青鸢佯装生气,她兀地凑近水面。 可是两人蓦地都不在说话。 二人的脸庞相离不过咫尺,中间隔着一道水面,清楚的看见彼此的身影落在瞳仁里。 男子的眸色顿时缱绻万千。他用目光细细勾勒着女子眉眼的线条,宛如看着一件珍宝,片刻都舍不得移开目光。 “曾经你是不记入世间六道、随时可能消亡的孤魂一缕。如今因为你和我接触,受到我身上的神之气影响,也幻化出自己的身躯了。”男子柔声解释。 第354章 前尘梦 青鸢微微脸色一红,嗫嚅道:“我第一次有自己的身躯……也不知道好不好,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女子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近乎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男子柔声一笑,瞳仁里的温柔闪烁着琉璃的光泽:“你的一切……都是世间最好,我拿一生一世,都喜欢不够……你有身躯了,好想抱你,好想把你搂在怀里……” 青鸢面色烧红,贝齿轻咬下唇,她微微抬眸看向男子,眸色坚毅又温柔:“我也好想触碰到你……无论几生几世,我都愿意等。” 男子粲然而笑,温柔的瞳仁仿佛吸去了世间所有的光华。 可是又一次的,男子的身影又消失不见。 如同青烟般,再次没了踪迹。 青鸢脸上的笑意凝固,她叹了口气,落寞的垂下头:“为什么,总是说一会儿话,你就要走了。为了再见你一面,却要等上无尽岁月……” “你能常常见他,还是见得他的真身。你难道不满足?”湖蓝色俊影又在青鸢身前幻化而出,他悠悠应道,“他是那样尊贵的存在。连我想要见他,都不是容易事。他平日事儿太多,三位尊神看他看得紧。他偷偷溜出来见你,哪怕一刻都不容易了。” 青鸢勉强挤出一抹笑意:“我知晓。所以无论等多久,我都愿意。只要能再看见他,听到他的声音,我就满足了。” 湖蓝色衫子的男子点了点头,他凝视着女子崭新的身躯,眸色深了深:“你们游魂一族,便是世人常说的孤魂野鬼。不录入生死簿,随时可能消亡。你真确定……无论多久,你都可以等?” 青鸢对着男子无奈的一笑:“你呀,为镜湖之神,是出了名的公正无私。但说起话来可不可以少伤人些?你我都知道的事,何必再说出来,生生让人心痛。” 湖蓝色衫子的男子眸色愈深,他默默的垂下头去,身子因为无助显得有些不稳。他似乎低语了句:“可我不愿,哪****就消失了……我不愿你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青鸢并没有听明这句话,她只是专注而耐心的瞧着湖水那端,忽地惊喜的弯了眉梢。 因为那个男子又出现了。 他的脸色愈发成熟稳重,眉梢间威严的气度更浓,举手投足间都有风云变幻、万物俯首的高贵。 “你来了。”青鸢浅笑。 她有很多话想和他说,却不知从何开口,只是淡淡的一句当做招呼,他和她都懂。 “恩。”男子应了句,就不再开口了。 二人隔着一道水面,静静的凝视着彼此,目光里缱绻涟漪荡漾。 而在一旁被二人忽略成空气的湖蓝色衫子的男子,黯然的摇摇头,身影消失不见。 他自然知晓,只要水面那端的男子出现,他就没有在此地存在的意义了。 一场局,他始终只是局外人。 “怎么一脸疲倦?瞧你一身的气度,想必道法大有长进。难道三位尊神又责罚你了?”青鸢瞧着男子些些苍白的脸,担忧问道。 男子眸色一闪,他默默伸出手,掌心竟然攥着一块糕点。 桃花糕。 红白相间桃瓣点缀,小巧的桃花样儿,传来阵阵诱人的灵气芬芳。 第355章 前尘梦 “这是今日新进的吃食。我瞧着好看,就带了一块来你常常鲜。喏,趁热吃。”男子恢复了如昔笑意,温柔的向青鸢伸出手。 然而青鸢却笑不出来。 因为男子拿桃花糕的手臂竟然只是一道幻影。 乃是遭受了一些强大攻击之后,肉身部分崩溃的证明。 “这是怎么回事……已经如此强大尊贵的你,还有谁能让你肉身崩溃?莫非,是三位尊神?到底发生了什么?要紧吗?”青鸢顿时又急又忧。 男子安抚的放柔了语调:“无妨。不过是说了句桃花糕甚好而已。” “什么?” “我从来被教导,因为我的身份职责,必须视万物为平等。不能有任何的私心偏好。如此,才能悲悯于万物,淡看于世事……可是,好难。” 最后两个字被咬得及重,语调有些发颤。 男子无力的垂下头,肩膀些些颤抖,似乎在隐隐啜泣。 只有在水面那端的女子面前,他才能像个普通儿郎一般哭哭笑笑。 “是啊,好难。”青鸢了然的抬眸看向男子,她伸出一只手,似乎要安抚低泣的男子,“瞧,你生得那般绝美的脸,哭丑了可怎么办,害羞害羞~” 男子一愣,旋即连忙拿手去捂住眼眸,笑意粲然:“我才没哭,堂堂吾身,怎么可能哭——” 说着,男子放下手,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曾哭过,他猛地拿手擦了擦通红的眼角。 “桃花糕你拿给镜湖之神吧,让他转交我……不然,我们是无法触碰的。”青鸢似乎想到了什么,勉强挤出一抹笑意。 “不,我不想再假手他人……这是我们两人间的……我要亲手给你……”男子的声音些些嘶哑。 “你明知道,不可能……”青鸢刚想劝阻,却生生的再说不出话来。 只因为男子把手伸进了水中,放佛是要把桃花糕给水那端的女子。 可是男子的手临到水那一面,顿时消散不见。 湖面依旧平静无澜。似乎根本就没有东西落尽水中。 男子的身躯一抖,他竭力压抑住眸底的哀然,笑意凄凉:“拿好了……桃花糕,快咬一口尝尝。” 青鸢只觉得喉咙发涩。 男子在装作已经把桃花糕递给了她,可是她的身前,除了湖水清澈,并没有任何东西。 他们是无法触碰的。 终究的,自欺欺人。 可是青鸢只是绽放出温软笑意,她微微捏指,装作指尖捏住了糕点,往嘴里送去,然后作势嚼了嚼:“好吃。” 男子眸色愈深,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你知道么——此刻我的手是微微握紧的——我想牵你的手——” “好。”青鸢柔声应道。 旋即她伸出一只手探向水面,轻轻蜷曲,放佛也握住了另外一只手。 虽然,自从她的手探入水面后,手就消隐不见。水那面并没有任何东西。 男子的笑意愈浓,却是笑得眼角都有了泪光:“这下子——我的十指扣紧了你的十指——我想与你十指相扣,永不分离。” “好。”青鸢如昔应道。 她动了动指尖——虽然水那面一片虚空,根本没有谁瞧见她的手到底如何动作。 但她仍然认真的笑道:“扣紧了哦,十指,一根都不松开——我愿与你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第356章 前尘梦 二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凝视着彼此。 放佛永远也看不够。 旋即,二人都笑了,笑得泪水无声的滚落脸庞,也毫无察觉。 永远无法触碰。 咫尺天涯。 半晌,男子才轻道:“对不起,我又要离开了,不然被三位尊神发现了,我可是没好果子吃……等我,等我学好了无上道法,就来……” “我知道,等你学好了无上道法,就来看我,陪我聊天。”青鸢也是会意的一笑。 男子的眸色一闪,并没有回答。 他并没有告诉女子,他想说的后半句是—— 等我学好了无上道法,就来破了这两界规则。 水面那端男子的身影渐渐消失,水面又恢复了平静无澜。 青鸢却迟迟不肯移开视线,放佛男子最后留下的一缕气息都让她眷念无比。 她却没注意到,一袭湖蓝色衫子的男子已经注视着她良久了:“别看了,他走了。” “我何尝不知道。只是,我却总是不相信的。”青鸢并没有看他,就知道他是谁,“为什么你总在他走了,才神出鬼没的窜出来?” 最后一句话带了玩笑的意味。 湖蓝色衫子的男子微微勾唇:“我哪里敢在他面前窜出来?被他看见了,还不得治我一个玩忽职守、东游西荡的罪名。” 他也并没有告诉女子,他其实想说的是—— 只有在他离开的时候,你的目光才能片刻的注意到我。 青鸢的脸上重新恢复了笑意,她扭头看向男子:“除了他,也就是你一直在陪我了。你是这湖的神明,而这湖乃是水镜湖,乃是神明观照三界,鉴是非辩黑白的所在。你这神明,自然可谓公正无私的掌法之神。你这样陪我,也不算沉溺于私好,犯了动*欲之罪?” 湖蓝色衫子的男子微微一怔。 他出神的看向清澈的湖水,如仙似幻的绝美面容盈满凄然,他似乎叹了口气:“你可知道啊……水镜湖太清了,清得太冷了。” 最后一句话带了些些的嘶哑,蚀骨的哀然在四下弥漫。 青鸢一时间竟应答不上来。 “水镜湖,神明之镜。映照一切,公正无私……可谁知道,我就是个傀儡,毫无自己的傀儡。没有爱恨,没有私*欲……这样的日子过了千百年,让我都以为这世上是没有情感的……”湖蓝色衫子的男子低诉如同夜色中的笙箫,无声流淌。 男子转过头看向青鸢,眸底的温柔涟漪无助又情深:“直到,你出现在了水镜湖中……我方才明白,有些事,是就算知道那是天罪,也愿意奋不顾身的踏进去。” 男子的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 他深深凝视着青鸢,瞳仁里闪烁着琉璃般的光泽。 青鸢心中一动,她有些慌乱的别过头去:“咳咳……这个,不过我也很是奇怪。为什么只有我能出现在水镜湖中……水镜湖只是幻化而出的镜子,除了你这个湖之神明,怎么可能有其他六道之物出现在这里。” 见得女子转移了话题,湖蓝色衫子的男子眸色一黯,他苦涩的笑了笑,竭力维持如昔的语调来回答女子的疑问:“你们孤魂野鬼一族,不录入生死簿、无转生轮回,可谓是世间最为低贱、也是最为神秘的一道。而你,更是一出现就星轨古怪,当时,我等九霄诸多神明还特意为此事集会,商讨如何处置你……” 第357章 一生人 青鸢一惊,本能应道:“后来呢?” “最后还是三位尊神发话,说天地诞生了你自然有用意。天地玄机,妙不可言。所以神明们才放过了你。” 这话水面那端的男子也对青鸢说过。是以她并不陌生。 然而,她仍然好奇的笑了笑:“到底是怎样的星轨?原来我这个小小的孤魂野鬼,也曾惊动过漫天神明。” 湖蓝色衫子的男子无力一笑:“我虽然号称是水镜湖之神,掌法明断,然而在诸天神明中,地位也算不得多高。所以这等玄机之事,我哪里会知道。你如果问问水面那端,他自然会告诉你。” 青鸢刚想应答,就听得水面那端的轻笑:“想知道什么?” 湖蓝色衫子的男子身子一震,立马消散无踪。 倒是青鸢顿时欢喜地迎向水面的男子:“你来了。” “恩。” 如昔的对话,千百年都一样。 二人静静的隔着水面凝视着彼此,不用任何的言语,只在对方的眼眸里就看到了所有的欲语还休情深意长。 男子容貌依旧看不大清,不过浑身气度愈发威严,举手投足间已经带了玄妙的道法神韵,就算他不说话,也放佛天地万物都在向他跪拜俯首。 “瞧瞧你,愈发不一样了。可见平日下了功夫,三位尊神也没难为你罢。”青鸢笑意清浅。 如此出色的男子,独独看向她的目光是温柔静好的。她满心底都是细细密密的欢喜,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我的道法几乎要学完了,也就是说,我马上就要回归本位了。”男子的语调有分激昂,一股淡淡的威严从他的语调间透出来。 “恭喜啊……你终于不用天天被三位尊神训话了。”青鸢俏皮地吐了吐舌。 “是啊……你可知,回归本位是何意?”男子泛起了激动的红晕,迫不及待的问道青鸢。 青鸢噗嗤一笑。 一贯淡然的他,竟然也会这么明显的高兴激动。简直像个讨赏的孩子。 不过她却不知,只有在她面前,男子才会显露出的喜怒哀乐,七情六*欲。 “知道——”青鸢拉长了音调,“从此以后,你不再是跟在三清身后学道的弟子,而是天地间最尊贵最强大的神明。” 然而,一听到这话,男子的笑意顿时收敛,变为了一脸黯淡:“回归本位后,我就更不能轻易来了……我会继承天道意志,自身即为天道的象征。天地间万物都会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我如果做出什么违反天规的事,则不用三清出手,这天道也会崩坏的。” 青鸢了然的点点头。 她蓦地鼻尖发酸。 她知道这几句话的含义。 因为男子来见她,或者说她出现在水镜湖中,就是违背天规的事。 男子兀地也不再说话。他害怕自己一说后话,自己第一个忍不住。 半晌,青鸢抬眸,荒乎一笑:“恩,恭喜。好好继承天道,守护三界清明。” 这一句让男子的身躯顿时一抖,脸色兀地苍白。 在他结束三清学道,即将回归本位后,天地间万物都来向他贺喜,这句话他听了无数遍。乃是最普通不过的贺喜致辞。 普通到,他根本以为听错了,他根本以为女子不应该说出这样的话。 第35 8章 一生人 青鸢低下头,看不清她的神色,压抑着啜泣的声音低低传来—— “告诉我呐,我该怎么回答你……我该恭喜你么?还是敬畏你么?或者,我该说我不希望你继承天道,不希望你回归本位么……告诉我呐,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回答你,我该怎么面对这个事实……” 女子浑身都像寒噤般颤抖起来,无助得仿佛下一刻就要化为虚无。 她的言辞都慌乱起来,放佛是预感到要失去什么,她的脸色无奈得像个啜泣的孩子。 “鸢鸢,鸢鸢,鸢鸢……”见得女子的样子,男子也兀地瞳孔缩了缩。 他垂下头,亦是低声啜泣起来,肩膀都在不停颤抖,一滴滴泪水滚进湖心,荡开轻轻的涟漪。 这让暗中无数的眼镜诧异不已。 高高在上、强大无双又冰冷公正的男子,居然也会哭泣,会无助到只能一遍遍唤女子的名字。 甚至连半句话都哽咽得说不出来。 这样的他,放佛只是凡俗间的痴儿怨女。 水镜湖开始些些异变,天地间风云突变。永远晴空万里的水镜湖忽地刮起了阴风,黑气氤氲,哭笑阵阵。 青鸢一惊,连忙对男子摇头:“不可以……你不能哭了……你已经开始继承天道意志,自身与天道相连。天道无情,则你也不应动情……可是,你却哭了。你看,这天儿都要变了……别哭了,不然水镜湖都会毁了的。” 然而男子却哭得更加厉害。 纵然四下阴风呼啸,水镜湖都开始泛起滔天波浪,湖水浑浊,他也丝毫未在意。 他只是啜泣着,哽咽着,手足无措着,宛如一个任性的孩子。 “鸢鸢,连你也说,我不应动情么……可是,不是我动了情,而是情动了我。”男子的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 ——不是我动了情,而是情动了我。 一直失去了身躯言语控制权的本来的青鸢灵魂猛地一惊。 这句话,她熟悉无比。 她曾经在另一个同样风华无双的男子口中听过。 水镜湖已经掀起了百丈劲浪,湖水浑浊似墨,风景秀丽的仙界此刻俨然成了人间地狱。黑气翻涌,隐隐的那魑魅魍魉游走。 然而这一切,都不能打断那二人。 放佛天下如何,毁灭如何,与他们无干。 “原来,我们都是一样的呢。”青鸢蓦地抬眸,泛起了一抹解脱的笑意。 她的双眼红肿,可是深处却压抑着近乎绝望的深情。 她把手伸向水面,尽管在伸进水面的那一刻,她的手就消失不见,她仍是巧笑嫣然:“原来,我们都是一样的如扑火的萤惑呐……我想,毁了这天道,好不好。” 一句话含有千钧之力。 若是传出去,只怕整个三界的人都要闹翻天。 毁了天道,大逆不道。且不论有没有这个能力,只要有点这念头,就足矣被烧魂炼魄永世不得超生。 然而,女子的音调婉约,眸色静好。 她只是如寻常女子问一句心爱的郎君“花面不如奴面好”,说得这般风轻云淡,这般情深如毒。 男子的眸色深了深,他没有丝毫的异色。 他只是轻轻的伸出手去,佯装牵住了女子的手:“好。” 淡淡的一个字,没有任何的迟疑。 却是那最深重的诺言。 一生,一人。 一世,一诺。 第359章 一生人 “呐,抱歉呐,我好贪心。”青鸢一笑,眸底有泪光闪烁。 “恩。我也贪心。”男子唇角一弯,柔声道,“我要你的爱和恨,都是我的……如果有下辈子……不,是以后生生世世,轮回千万年,你的爱和恨,都只能是我的……” 一滴泪静静的从男子眼角滑落,可是他依然是笑的:“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再次相逢。但是如果那时候你认不出我了,或者我认不出你了……喏,彼时请轻敲玉簪,清音阵阵,必见故人如初。” 青鸢的身子不禁一颤。 只因为男子的手真的穿过了水面,清晰的来到了她面前。 而男子的指尖,乃是一只白玉响铃簪。 欲诉幽怀,转过回阑叩玉钗。 玉簪声声,故人归。 此心如初,续前缘。 然而青鸢并没敢接这个簪子。 同时,那湖蓝色衫子的男子也兀地在空间幻化出来,他的脸色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惨白,他噗通一声跪下来,朝着男子叩首,却是连话都吓得说不出。 青鸢明白。 以往她和男子相处,这水面看似两端近在咫尺,却是永不相逢。以往男子的手伸进湖水中也是立马消失,并不可能真的传递东西到水面另一端来。 所以,总是由那湖蓝色衫子的镜湖之神代为转交。 然而现下,男子的手却是清晰的穿过水面,给她递来了白玉响铃簪。 唯一的解释是—— 男子瞬间启用了无上禁术,破坏了天道限制。 大逆。 “不可以不可以!水镜湖并不是简单的湖水,它是隔绝两界的镜子。两界怎么可以相连!禁术……一定是禁术……”湖蓝色衫子的镜湖之神吓得浑身都在颤抖,“空间禁术……疯了,疯了……您在强制破坏空间法则……天地会崩坏的……完了完了……” 然而男子只是淡淡一笑,云淡风轻。 他只是摇了摇指尖的白玉响铃簪,示意女子赶快接住:“鸢鸢,我们都是扑火的萤惑呐。” 青鸢蓦地笑意温软。 什么天道,什么规则,都与他们无干。 他们只是想如凡间普通的恋人一般,赠以定情信物,许以白发诺言,然后十指交扣身躯依偎,不离不弃。 青鸢温柔地迎上去,伸出了自己的手,她接过白玉响铃簪,同时瞬时拉住了男子的手。 “真温暖呐……终于可以触碰到你了……”青鸢眸色恍惚,她眷念的把脸颊贴近男子的手,感受着他些些凉薄的温度,一时舍不得离开。 男子的眸色愈深。一星火焰在他眸底跳动。 那是拼尽一生一人的最后诉说。 “鸢鸢。” “恩?” “我想……” “想什么?” 对话又戛然而止。二人陷入了沉寂。 男子愈发温柔的看着青鸢,瞳仁里似乎都要滴出水来,然后将青鸢整个包围。 青鸢被这样的目光弄得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她微微红了脸,颞颥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男子也不禁红了脸。他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似乎在想如何企口。 难以想象,无上尊贵强大的他,竟然也会红脸,竟然也会不知所措。 “我……我想……”男子的喉结动了动,白皙如玉的脸庞已经烧红得不成样子—— “我想守在你身边。” “好。” “我想牵你的手。” “好。” “我想吻你。” 四下顿时陷入了寂静。 青鸢的脸已经烧红,她直觉得心都快跳出来了,浑身放佛都因为这一句话而无力起来。 但是蓦地,她就绽放出一缕绝望的凄美笑意。 因为,这将是他们第一个吻。 也将是最后一个吻。 她没有回避男子的目光,只是勇敢的迎了上去。 男子也缓缓附身凑近水面。 唇齿依偎的刹那间—— 天地间放佛传来一阵巨响,山河崩溃。 然而只有一对相吻的恋人成为唯一的主角。 时间刹那间静止。 …… 拼尽一生。 一生一人。 …… 鸢鸢,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