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传说》 1 归乡雪 …… 火车呜呜呜呜地开过去了。 这样的一个时代,城里的人丢开了钱包,拿起手机就能解决一切生活上的琐事,这里的小站台还倔强地交换着一张张或褶皱或变色的票子。他们拎着大包小裹,口沫横飞地高声攀谈着;大大小小的手拖着大大小小的拉杆箱,有的还拽着沉甸甸的大麻袋,朝着远处的山丘与朝阳,露出疲惫却开怀的笑容。 夏晓宇站在站台上面,防滑地面上覆着薄薄的雪层留着他一双小小的脚印,他面前是孤零零却热闹的站牌,上世纪的大黑笔画写着江北县的地名,买票的来往旅人在黄墙红瓦的小平房出入着,搭乘着一趟趟呼啸而来又匆匆而去的列车,就如同江北常见的小县城,既不是任何一趟列车的始发站,也不是终点。 他穿着黑色的袖珍大衣站在那里清清瘦瘦的,整齐的小西瓜头,干干净净的小脸,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他睁着眼睛,黑白两色的瞳子映照着远远近近的景色。 江北的冬天并不算冷。 细细的小雪在原野上散漫地飘荡着,风拂过大江与大河,在飞雪中带起一道道涟漪,似乎揭开了一层层的薄纱,露出了淡灰色略显昏黄的天空,仿佛装裱在框子里的水粉画,淡淡的带着丝丝冷意地擦洗着人们的眼睛,却又在心头填上一点暖意。 …… “晓宇。” 夏玉蓁帮夏晓宇拢上了围巾,她俯下身子,双手捧住了夏晓宇有些发红的脸蛋“一会儿见了外婆说要有礼貌,知道吗?” “嗯。”夏晓宇点点头 “进了外婆家里不要捣乱,外公前天刚走,不要让她生气……” 她牵着儿子的小手,絮絮叨叨地呢喃着,好像也不在意小孩子能否听清。 晓宇敏锐地感觉到了妈妈有心事,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玉蓁牵着晓宇的小手走出了车站,路旁的旧桑塔纳旁站立的女人摘下墨镜,露出一张和夏玉蓁有六七分相似却年轻许多的脸孔,他走到近前,打量了一阵夏玉蓁,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姐,你真的回来了。” 夏玉蓁点点头,把夏晓宇从身后拉了出来“叫小姨。”。 “小姨好。”夏晓宇乖巧地打招呼。 “晓宇都这么大了,真漂亮。”夏玉葵眼睛一亮,摸了摸晓宇的脸蛋,看着小男孩躲闪的模样,大大地赞美了一番,随后却叹了口气,有些感慨着拉开了车门“大姐,七年了吧。” “嗯。” 夏玉蓁怔了一下,也叹口气“老爷子怎么去的?” “医院开的自然死亡证明,老爷子这个年纪,也不算什么了。”夏玉葵道“但也没想到突然就……” 她摇了摇头用袖子抹了下眼睛“上车吧。” …… 腊月尾巴的时节,空气里还洋溢着欢喜的气息,街角的红色渲染出一种热闹,坐在车后座上,夏晓宇看着那些和自己年岁差不多的孩子穿着色彩鲜亮的衣服,雀跃着走街串巷。 一股奇特的情绪蓦地充斥在夏晓宇的脑海里,他形容不清楚这种感觉具体应该叫做什么,也许是不认识太多罢。 远处的山被一团云雾笼罩着,不高不矮,却很是有些起伏,让晓宇有些恍惚,他好像见过这个地方似的,但是又想不起来。 这是外公家里,难道更小的时候来过?但是妈妈从来也不提。晓宇也不问,妈妈每天在公司从早晨忙到晚上,有时候还会到深夜,她已经很忙了,好孩子怎么能够添乱呢? 路边的门户燃起了爆竹,噼噼啪啪地,引起一串惊呼,几个惊吓到的孩子大叫着在巷子里面奔跑,又很快变成了笑声。 这就是过年吗? 夏晓宇眼角看着小姨腰间系着的白色素带,心情突然有些怪怪的。 妈妈带他回来,好像不是过年的。 …… 城里的楼房高高的,乡下的院子和小楼,土质不太好的小路上,还有着城里头很少见的生灵探头探脑。 晓宇看着那一双小眼睛,它两条后腿站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它身体黄澄澄的,圆圆的耳朵和脑袋,尖鼻子上两只小眼睛透出两丝机警,注意到夏晓宇的注视,两条后腿一蹬,就闪了开去。 它并未走远,还在墙角露出了圆滚滚的小脑袋,一直到车子停下,才蹦蹦跳跳地消失了。 晓宇从车上走下来,看着它消失的地方,一脸的好奇。他小姨也注意到了,笑吟吟地摸着他的脑袋,看着动物消失的小巷子“没见过黄鼠狼?” “那就是黄鼠狼吗?” “你可要小心这个小东西,半夜出门的时候,如果遇上黄鼠狼背着两个爪子走过来,你可千万快跑。” “为什么呀?” “傻孩子,负手人立,那是妖精呀。”小姨嘻嘻地笑了“让它和你说上话,好说坏说都要遭罪的。” “小葵!”一声怒斥,夏晓宇悄悄地躲在了妈妈的身后。 夏玉葵大喘了口气“姐,吓我一跳。” 夏玉蓁扫了小妹一眼“别对着晓宇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快带我去见妈。” “这么严?”夏玉葵伸伸舌头,对着在大姐身后露出半个小脑袋的晓宇一眨眼睛,转头到了挂着白色素带的门前,突然脸色凝肃地戴上了些许戚容。 晓宇抬起头,奇怪地发现妈妈的脸上有着些许的苍白,他心念一动,悄悄地将疑问压在了心底下。 但是妖怪究竟是什么呢? 他回头悄悄扫了一眼刚刚的小巷,就看到那双小眼睛又探了出来,和他眼光一对,就再次消失了。 大门吱吱地敞开,一声叹息将晓宇的注意力拉回了门前。 “晓宇,走了。” …… 四处挂着的白色院子里,一条黄毛大狗懒洋洋的趴在地上,睁开眼睛朝晓宇看了一眼,晓宇有点害怕,却见它走到妈妈面前,似是很熟稔地顶了顶妈妈的手背。她摸摸大狗毛绒绒的脑袋,僵硬的表情稍稍地软化,牵着仍在回头的晓宇走过了天井。 正堂的素带环绕着,台子上供着什么东西;她并不停留,继续走到了一侧的堂屋里面,晓宇看到了自己的外婆,她端庄地坐在那里,看着母子两个的视线情绪复杂。 手掌轻轻地颤抖着,晓宇知道这是妈妈身体在颤动,她的表情和声音完全垮掉了,嘴角蠕动了一阵,才语气干涩地开口,简简单单地问候 “妈……我回来了。” …… 晓宇坐在庭前的小马扎上,静静地看着供物环绕的灵台,台子上没有相片,反而是一个架子供着根竹笛,晓宇有些出神地看着这根竹笛磨得油光锃亮的外表,大黄狗踱步到他的身侧,尾巴在他的腿边摇了摇,懒洋洋地在他身后的柱子下面趴下了。 屋子里有点微妙,晓宇不知道为什么屋里两个人问候一句之后就再也没说过话,只是在那里沉默着,他能感到有点异样的东西萦绕在外婆和妈妈之间,还是小姨把他拉了出来,不然不知道还要在那里等多久。比晚上一个人躺在床上更加难受。 堂屋里有种说不出的气氛,有点清冷又出奇地安静,晓宇一时也平静了下来,看着脚边趴着的大狗,突然又想起来那只小动物来了。 它是不是也回家了呢? 2 庭上经 “晓宇?晓宇!” 声音打断了晓宇的凝视,晓宇一回头,看到夏玉葵笑眯眯地看着他“发什么呆呢?” 晓宇摇了摇头“小姨,这个笛子是外公的吗?他怎么不在这里啊?” “他放在镇子外面的灵堂上。”小姨摸着晓宇的脑袋“你外公留下的东西,你可不能乱动。走,咱们洗澡去,洗完了带你去上香。” “啊?”晓宇楞了一下。 “还愣着干什么?”小姨见晓宇不动,催促道。。 “白事的时候不能洗澡的吧。”晓宇有些局促。 “你还知道这个?”小姨笑眯眯。 “书上说的。”晓宇低头道。 “那都是什么时候的黄历了?”小姨哼了一声“咱们的规矩就是要焚香沐浴,嘿!” 晓宇有些手足无措地坐在大浴桶里,小姨哼着歌儿,笑眯眯地揉搓着晓宇的脑袋“从海东几千里地跑回来,坐了几天几夜的飞机火车……哈,幸亏现在不比以前了,要按以前的规矩让你七天不洗澡,不得变臭了?” 湿漉漉的水汽让夏晓宇有点难受,他抬起脑袋,一双眼睛眨着,问“小姨,什么是妖怪?” “还记着那条黄鼠狼?”夏玉葵笑眯眯的,突然用力一抓晓宇的脸颊“妖怪啊~就是那种会变成人,然后会吃小孩子的那种。” “啊?”夏晓宇更加困惑了。 “真不知道?” 晓宇点了点头。 夏玉葵看着晓宇迷糊的脸,‘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大姐把你教得真是……” …… 什么是妖怪呢?不懂,不懂的事情太多了。夏晓宇敲了敲自己的脑瓜,难道这一切不懂都只因为他还是个小孩子?但是他也看过很多书的……妈妈让他念的数学书和英语读本,他都背到初中二年级了好不好? 小姨为什么认为妈妈教得不好?夏晓宇有点气闷。 妈妈说要送下半年要去小学了,夏晓宇有点期待。或许到时候就能懂得更多一些了吧。 热水管的热水从底下注入桶子,冷水自然从出水口排出去,暖暖的让晓宇有一种懒懒的感觉,他打了个呵欠,一张娟丽的小脸突然从门后探了出来。 “呀!” 同时的一声惊呼,夏晓宇有点慌张地把脸藏进了桶里。 突然的紧张让他面红耳赤,怎么这里还有别的女孩子呀? “小哥哥,在不在?” 一只白嫩的小手从门外伸进来,轻轻地敲了敲门框。 声音轻轻柔柔的,还有一点儿沙哑。 夏晓宇大着胆子慢慢地探出脑袋,人不在,地上倒有个影子“你……你怎么能够偷看人洗澡啊?” “小姑让我来送衣服。没偷看。”细细柔柔的声音,还带着点委屈。 晓宇愣了一下“那个……你放在外面好不好?” “冻坏了怎么办?现在好冷的,水也快凉了。”她再探出脑袋,露出一张圆圆的小脸,这时倒是让晓宇看清了她的样子——小脸清清秀秀的,梳洗得很干净,她眼神犹犹豫豫,看着晓宇露出头,又缩了回去“再不、我进去?” “不行……”夏晓宇摇头“妈妈说不能随便让女孩子看。” “晓宇!快换好衣服出来了。” “怎么办?”她的声音有点急了“不然我不看好不好……” “呃~” 晓宇有些呆滞,小姑娘捧着一堆衣服,闭着眼睛慢慢地走了过来,他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 小巷子不宽不窄,夏晓宇和小姑娘脸红红的,一左一右在巷子的两边,隔得远远。 外公的灵柩在县郊区,夏家姐妹默不作声地在前面引路,夏晓宇渐渐地在后面和小女孩挤在了小道上,她低着头,很羞赧的样子。 小姨放慢了脚步,看了看两个小孩,又偷偷地低头看了一眼夏晓宇的衣服,问“晓宇,你的衣服怎么湿了?” 小姑娘耳朵一颤,夏晓宇挺了挺胸“是我不小心沾湿的,不关别人的事情。” 小姨眼睛灵动地一转,夏晓宇稍稍僵硬了一下,却见她又掩口一笑,视线落到了小姑娘头上,小姑娘羞赧地低下了头,如此视线转悠了两圈,才笑着低下身子,将外衣披在了晓宇的肩上“小姨没有怪谁的意思,这都快晚上了,这样穿着就出来,你真是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对不起。”晓宇小声说。 “傻孩子。”小姨拍拍晓宇的脑袋“走,咱们走快点,灵堂里有炉子,正好可以烤烤。” “小哥哥。”一个小脑袋凑了上来,低低的声音几乎凑到晓宇耳边说道“谢谢你。” “本来就是我的错~”晓宇挠挠蓬松的脑袋“一定要你闭眼睛进来。” 小姑娘又红了脸。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赵梦笙。”小姑娘声若蚊蚋。 “你不姓夏吗?”夏晓宇有些奇怪。 “我跟奶奶的姓。” “你们两个小家伙嘀嘀咕咕的做什么呢?”小姨眯起一双眼睛,回头拍了两个小家伙脑袋一人一下“到了外公面前不准嬉皮笑脸知道吗?” 她表情十分严肃,夏晓宇慌忙点头答应下来。 走过半座山,灵堂也近在眼前,这地方很偏僻,落在两座山之间,一大片竹林中央,一条小路分开了两旁的烟雾,雪下覆盖着干枯的竹叶,寒冬在竹枝的翠绿中渗进了枯黄,它们在微风中吱吱丫丫地呻吟着,雪不知道是从枝头上还是还是天上飘下来,晓宇从小到大第一次见到外公的容貌,外公面容很慈祥,蓬松着一头白色长发,挂在相框里仿佛看着小堂子里的一切,这里空空荡荡,除了棺木和香台外别无他物,然而看上去却又不像是平常无人的样子,晓宇不禁心生困惑,为什么要把外公放到离镇子这么远的地方来呢? 拜过了棺木,他低头看着棺木前头的东西,一本古旧的书~这就是外公的遗物了,外公生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和晓宇守灵,小葵带笙儿回去吧。” “晚点我带饭过来呀,晓宇耐着点,乖~”小姨拍拍晓宇的脑袋,牵着小姑娘悄悄地走了。 晓宇理了下被揉乱的头发,妈妈喜欢把他的小脑袋理成西瓜头的样子,一直都是整整齐齐的,被小姨揉来揉去……是不是已经可以让小鸟来筑巢了? 这种荒郊野外的地方,不会有吃人的野兽吧。 甚至……妖怪? 晓宇紧张地看了看四周,看着妈妈的背影,紧张的小心脏稍稍安定下来。 嗖~ 一阵风蓦地从堂外钻进来,在灵堂里面打了个圈子,绕过了晓宇眼前的案台,那一本厚重老旧的书单薄破碎的扉页掀开,寥寥几行字就出现在夏晓宇眼前,奇奇怪怪的字体,与夏晓宇背过的书完全不同,但是他却看懂了 “泰器之山,观水出焉,西流注于流沙。” 仿佛有一种力量,把他的注意力吸附在了书页上面。 书页很破旧,枯黄黄的不知道在红尘中打滚了多少个年头,画面上的山峰斜斜地指向天空,水仿佛从天上倾流而下,绕过山间的沟壑,从云雾之间盘旋而下,风雨的声音飞出了画面进入了晓宇的耳间,激流和水花在山间哗啦啦地鸣响着,画在枯黄纸页上的石头好像突然有了色彩。 天色渐渐地黑了,夏晓宇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纸上的山,他恍惚间看到一轮巨大的月亮从远方缓缓升起,云雾一下子消散,雨水哗啦啦地洒遍了山河,红嘴黑纹的飞鱼从水底跳跃出来,乘着风远远地飞走 夏晓宇许久才回神过来,看着被风翻页的旧书,一时有点迷糊。 3 竹中戏 幻觉? 夏晓宇眨了眨眼睛 “山……经?……” 半猜半蒙的,夏晓宇看着扉页的两个大字。 目测一下厚度,这本书可能只剩下几页了,晓宇伸出小手,想要翻开却有些迟疑。 这是外公的东西,好像不太应该乱动。 对了,妈妈哪里去了? 晓宇抬起脑袋,左右望了一下,却见灵堂中间不知什么时候摆上了一排排的蜡烛。 大红的烛火之下,甚至有点暖和。 桌上的书闪耀起了淡淡的光芒,仿佛是一眼之间,周围的景象就全变了。 竹林子不再是冬季枯黄的模样,翠绿的竹叶之间,还有红色的灯笼漂浮着,隐隐绰绰间,灯火最盛的不远处,还有着调子飘过来。 调子婉转悦耳,带着些许的哀愁,却没那么伤感,夏晓宇左右张望,左近咫尺的草丛发出簌簌的声音,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钻洞。 晓宇却有点害怕了,他心脏砰砰地跳了起来,向后退出了灵堂。却听见身后一阵响动,似是什么东西钻了出来。 他身子颤了颤,紧张地犹豫着回头与否,脚边突然被什么东西蹭了几下,毛绒绒,软乎乎的。 “咦?”晓宇大着胆子一低头,就看到几只胖胖的大兔子从草丛里钻出来。 好多的兔子呀。 晓宇看看灵堂,蹲下身体,细心地观察起了这些小家伙。晓宇低下头看着这几只兔子,它们肥肥胖胖的,耳朵梢的毛很长,显得比普通的兔子神气许多,而且上半身花花绿绿,竟然套着绣得极漂亮的马甲。 它们在晓宇身旁窜来窜去,几双眼睛盯着夏晓宇,活灵活现地有着好奇的意味。 “好可爱!” 晓宇惊叹一声,瞪大眼睛,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一只小白兔子的耳朵“你们是妖怪吗?” 兔子们交头接耳一番,没回答夏晓宇的问题,而是回头窜进了林子里。 跑了? 夏晓宇有些失落地眨了眨眼睛,却忽然听到仿佛随着草丛分开,远处的声音也清晰了。 他犹疑了一下,忍不住悄悄地靠了过去,那是十几棵大竹子中间围成的一片空地,那些怪模怪样的兔子就坐在地上。 晓宇忍不住探头,只见林间的空地上几根竹子搭成了舞台,戏台上的生旦净末低沉婉转地唱着,他们画着脸谱,却是几只肥猫和狐狸,长长的大尾巴甩弄着,和唱词的抑扬顿挫一般扫来扫去。 戏台旁的几个毛绒绒的小兔子吹拉弹唱,头上戴着头饰的乌鸦用翅膀敲着小铜锣,还能用爪子踏着鼓点。 听众围坐四周,茶几上摆着糕点,吹拉弹唱,周围漂浮着红纸灯。 夏晓宇瞪大了眼睛。 穿着衣服的小兔子又跑回了晓宇的脚边,五颜六色的毛绒绒的,靠近小腿的人立起来,前腿的两个小爪子攀着晓宇的裤腿,还挺暖和。 晓宇突然有一种做梦的感觉,好像在那本书里看到的东西一样,恍恍惚惚的, …… “好孩子,过来坐。”戏台前面的兔耳老太太转过头来,笑眯眯地看着晓宇,晓宇一时有些迟疑。 说话了。 和小姨说的一样,乡下真的有妖精。 他咽了口口水,有些迟疑,是不是该转身就跑啊? 不过这些妖怪怎么一点也不可怕。 一只粉色的小兔子不知什么时候顺着裤线攀爬到了晓宇的腰间,后腿一打滑就要掉下去,晓宇一伸手托住它的屁股,顺手抱在了怀抱里。 “小奶奶,怎么会有人族出现在这里啊?” 竹凳上的小姑娘看着趴在草丛后头的夏晓宇,她身高只有三十多公分,两根毛绒绒的兔子耳朵趴在脑袋上面,胖胖的小脸粉粉嫩嫩,说话声音也是如此。 “他是夏大先生的孙子。”旁边小凳上的兔耳老太太眯眯地看着晓宇。 夏大先生……是外公吗? 晓宇迟疑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坐下去看着小姑娘,低声询问“请问,你们是妖怪吗?” 小姑娘怪怪地看了夏晓宇一眼,点了点头。 “那,你们吃不吃人?”晓宇小声问。 兔耳小姑娘楞了一下,转身去问兔耳婆婆“小奶奶,我们吃不吃人啊?” 兔婆婆转过脸来,看看一脸好奇的晓宇,又看看小丫头,微微一笑“孩子,你害怕吗?” 晓宇看看围着自己的一大群兔子,摇了摇小脑袋。 “山里面最应该小心的是野狼和老虎,它们不成精也是会吃人的。” “有野狼和老虎?” “看你是在真山还是假山。”小奶奶笑眯眯的“孩子,那本《山经》看过了没有?” “那是外公的东西。”晓宇轻声道。 “迟早是你的,看不到,也进不来。”小奶奶语气淡淡地,说完这句话,她拿起一根细长的烟袋,放在嘴边吸了起来,转过头去,那戏台上的生旦净末还在吟唱着,咿咿呀呀的,晓宇靠着竹枝,胖胖的兔儿靠着他的身子挤在一块儿,一只大白兔爬上了他的脑袋,两只耳朵翘了起来,就好像从晓宇的脑袋上长出来的似的。 “我觑天地似一轮空磨,把世人终日挨磨,那后来的添上一番,先进的尽皆没了,叹世人个个心高,都为那薄利虚名,受尽了劳碌奔波。” 怀里的小兔肥肥白白的,毛绒绒的摸上去倒是很舒服,听着戏台上的婉转悠扬,晓宇有些听懂了,有些没听懂,一时间如梦如幻。 他竟然和一群妖怪一起听戏。 兔耳小姑娘一只小手拿着一块翠生生的小糕点伸了过来“小先生,你吃。” 糕点绿油油的,晶莹剔透,在‘妈妈不让吃别人给的东西’和眼前的兔子上纠结了片刻,迎着小姑娘的目光,终于接过了含在嘴里,一股清淡的豆沙味道铺满了口舌,凉凉的入口即化,仿佛一道清风顺过了心肺,他长长地吸了口气,眨眨眼睛看着兔耳小姑娘“这是豆沙吗?” “是啊,这可是奶奶好不容易教会我做的。”她眨了眨眼睛。 夏晓宇看着小姑娘“我叫夏晓宇,你叫什么名字?” “小先生唤我小兔便可。”小姑娘眨眨眼睛。 夏晓宇看看兔婆婆,心念一动,忍不住问道“那个,小兔,你认识我外公吗?” “夏大先生是这里的‘山师’,这方圆千里之内的精怪哪个不认识他?我们这些山里小妖给夏大先生的送灵戏。”小兔眯着眼睛,抖了抖头上的耳朵“照规矩还要唱上三天呢。” “山师是什么?” “山师就是山师。小先生,你会不会成为山师呢?” 看着小兔子歪着脑袋的模样,夏晓宇挠了挠头“要问过妈妈才行。” “小先生。”‘小奶奶’笑眯眯地回头,递给夏晓宇一个竹筒“能看通那本书,只怕小先生以后要常来这里了。” 常来吗? 夏晓宇接过竹筒,看着里面的茶水,红灯火下的水色清亮,仿佛有看不见的云雾在其中流转,一叶清茶仿似游鱼一样,在里面灵动地飘荡。 一饮而尽,清凉的液体仿佛从喉咙窜上头脑,一时突然有些恍惚,常来,怎么可能呢? “恐怕不行,婆婆,我是要回家的。”他有些遗憾地摸摸头上的小兔子。 “未生之事,谁能断言?”兔婆婆眯眼微笑,双手架着短小的拐棍,看上去很慈祥“睡一觉吧,就当做一个美梦。” …… “晓宇!晓宇!”轻声的呼唤之间,晓宇睁开眼睛,只见妈妈有点担忧的脸。 周围不是灵堂,反而回到了外婆的堂屋里。 晓宇一时有些怅然若失,戏台,兔子,长着兔耳的小姑娘和老婆婆都离他远去了,难道自己真的在做梦? 他刚刚坐直起来,就被妈妈一把抱得紧紧的,呜呜的呜咽声进了耳朵。 4 三色息 “晓宇,你饿不饿?” 夏晓宇摇了摇头,他食量本来就不太大,吃了一块兔子饼肚子就保了五六分,此刻倒是脑海里一堆疑惑,却不知道如何问起。 “傻小子,这么久了还不饿。” “妈妈别担心了,我真的不饿。”看着妈妈眼圈又红了,夏晓宇连忙安慰。 “乖乖呆着。”夏玉蓁叮嘱了一阵,抹抹眼睛站了起来准备吃的去了,晓宇目送着妈妈远去,有些神思不属。 灵堂里的究竟是幻觉还是真实?那些妖怪是真的还是做梦? 如果它们是真的妖怪,大概也不像小姨说的那样的吃人吧。 或者是自己碰上了不吃人的那一种? 想起自己居然傻乎乎地问小兔吃不吃人,晓宇就有些羞赧。 兔子哪里能吃肉。 但是为什么最后昏倒了呢? 晓宇视线聚焦起来,却见两只眼睛静静地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对着自己。 她看着晓宇的视线重新汇聚,稍稍一惊,眨了眨眼 “你醒还是没醒啊?” 晓宇楞了一下,点了点头。 她微微皱眉“你……你都睡了两天了。” “啊?”晓宇吓了一跳,呆了一阵时候,才反应过来“难怪妈妈会问我饿没饿呢。那个……我怎么会睡那么久啊?” “……不知道。”小姑娘摇摇头“我和小姑到了那里的时候,你已经睡着了,之前发生的事情,大姑却不肯说。” 睡着了…… 晓宇默然一阵,脑子里面一时一团混乱。 “小哥哥……大姑对你可真是好。”些许时候没有说话,小姑娘也没挪开眼睛“这两天她一直守在这里,一直没怎么睡呢。” “你生病的时候,你的妈妈也会这样做的。”晓宇想了想,说道。 “……我不知道妈妈在哪里。”小姑娘垂下了视线,看上去有些难过的样子。 晓宇低头讷讷道“对不起。” “小哥哥,能不能帮我个忙。把窗下面的盆子拿过来。” 晓宇坐起来,缓缓地顺着小姑娘的视线看过去,果然平坦的卧榻尽头放着一个厚布蒙住的盆子,盆子有点沉,晓宇拉着盆沿,将它拽到了床边。 这时他注意到身下的床榻——软垫子下面硬硬的,和家里的床垫并不一样,但却十分暖和。 小姑娘掀开了大盆上的遮盖,又掀开下面的棉布垫子,晓宇侧头看了看,是水泡着的绿豆,还微微地发着嫩芽“这是豆芽吗?原来不是土里长出来的。” “对呀,屋子里温度不够,看来还要再等几天才行呢。”她将垫子和遮布重新铺好“小哥哥,奶奶要睡了,我要热水去,你先躺着吧。” 睡着了?晓宇眨了眨眼睛,看着小姑娘离开,轻轻挑开了窗帘,就看到了一片漆黑,怪可怕的。 他缩回了被窝里面,怔怔地看着天花板,失落地叹了口气。 既然是睡着了,那么小兔和兔婆婆他们,肯定是做梦里面梦到的了。 不过为什么自己会在看到那本书之后睡着,还一睡睡上这么久。 泰器之山,观水出焉,水西注于流沙…… 他转身趴在了床榻上,头歪在枕头上,突然就想起来那张图画。 完全读不懂的语句,但是在那张画的映衬下,却好像鲜活过来了,山,水,还有长着翅膀的彩翼飞鱼,缠绕盘旋的溪流…… 哗啦啦啦啦。 哪来的声音?晓宇竖起了耳朵,突然一阵惊悚,这声音竟然是在自己身上发出来的。 他脑海一阵轰鸣,顿时有一种错觉,仿佛身体变成了画图中的高山,血液变成了山间沟壑的流水,而五内则仿佛积压了什么东西,在逐渐汇集磅礴的水流声中呼之欲出。 那幅画跑到我的身体上了。 晓宇瞪着两只眼睛,充满了不可思议的胡思乱想。 他大口呼吸着,仿佛看到了更多的流水从头到脚,渗入更深处的大地,而水汽升腾起来,又汇聚到了山巅,胸腹之间的积压感越加沉重。 一阵强烈的眩晕之下,一个大大的喷嚏打了出来,晓宇喘着气,目瞪口呆地看着一道青白相间的气流带着一点红色从口中吐出,汇聚成一团光芒,在房间上盘旋了一圈,无声无息地散开了。 晓宇张开小嘴,小脑袋里一片空白。 为什么打出来的喷嚏五颜六色的。 难道是那幅画进了身子,让自己变成了这个样子? 晓宇揉揉眼睛,他又有些困倦了,心里有所察觉,大概那一睡睡上两天的事情,真的就是他看那一眼书搞出来的 以后会怎么样呢? 晓宇心里头乱七八糟的,没人告诉过他遇上这种事情该怎么办,是不是应该先告诉妈妈呢? 妈妈端着一碗鸡蛋羹走进来,晓宇迷迷糊糊的,喝下了几口,正要询问,夏玉蓁放下了碗,轻轻地把晓宇的脑袋抱着,眼眶又红了起来。 “妈妈,你怎么了?”晓宇关切地问。 “没事。”夏玉蓁揉揉眼睛,强行笑了一下,声音放低了“宝宝,和外婆一起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好不好?” “妈妈又要加班了吗?”晓宇抬起小脑袋 夏玉蓁忽然又哭了起来“是妈妈没用。” “谁说的,妈妈最好了。”晓宇摇了摇头“妈妈那么辛苦都是为了晓宇,晓宇知道事情,不会不懂事的。” “这一次不一样。”夏玉蓁抬手,看着晓宇的眼睛“宝宝,你知道你看过那本书之后发生了什么吗?” “妈妈都知道了?”晓宇有些吃惊。 夏玉蓁摇摇头,又按住晓宇的嘴唇,止住他满肚子的疑问,语气忧心忡忡“你外公是个……有点特别的人。” “妈妈,山师是什么?” “晓宇,记得妈妈的话,有关那本书的一切事情,你都不要跟外人说。即使是家里的人,他们不提,你也不要提起,记住了吗?”夏玉蓁悉心叮嘱“你外公的那些朋友有好的有坏的,你不要随便哪个都相信,为难的事情听外婆的话,知道吗?” “嗯。”看着妈妈突然严肃起来,晓宇连忙答应。 “妈妈没回来接你之前,你千万不要跟别人离开这个县城,不然你就永远见不到妈妈了,一定要记住。” “嗯,晓宇都记住了。” 晓宇记下了嘱咐,才重重点了点头。 “好孩子,妈妈要走了。”夏玉蓁强行笑了笑,亲亲晓宇的脸颊和额头“乖,陪妈妈躺下。” …… 飞机半夜就飞走了。 晓宇心里空落落的,有点难受。躺在烘烤得热呼呼的床上,怎么也很难睡着。 在晓宇的感官里,两天的时间也没有过去多久,清醒的一段时间里发生了许多事情,让他脑袋到现在仍是乱乱的。 外公从事着奇怪的职业,还有妖怪…… 晓宇还是很难确定,梦里看到的的兔兔是真否存在,山师……这个从小兔嘴里说来的词倒是得到了确证,但是它们本身呢?是活在现实还是仅仅存在于梦幻里面? 如果能再梦到或者见到小兔就好了。 倒是那幅画的印象更加强烈了,晓宇在床上躺着,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发生了难以言喻的变化,水流声不明显了,但是却还能感受到它随着血液的涌动,这种感觉软绵绵的,像是被温水浸泡,舒适之中让晓宇变得迷迷糊糊,仿佛进入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直到被一个低低的惊呼声惊醒。 5 小城居 小丫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了大床,侧着身子对着他,盯着大床的一角。 她穿着件淡青色的旗袍上衣,大杏眼专注地盯着土床一角,听到声音,回头有点不好意思“小哥哥,是不是我把你吵醒了呀?” “没关系,反正我也没睡着……” 晓宇揉揉头发,看着蒙蒙亮的天色,都搞不清楚自己是这一晚上是睡了还是没睡。 并没有困意,眼睛看东西也很清楚,甚至身体也不是刚醒来或极度困倦的软绵绵的模样。 大概是睡了两天三夜,已经很精神了吧。 晓宇心里想着,目光却顺着小丫头的视线看到了放豆的盆子,昨天晚上还刚刚冒出个小脑袋的豆芽,现在纷纷长出一指来长,晶莹剔透的,一边没有掀开的垫子被它们顶得高高的,晓宇眨了眨眼,才奇怪地说“它们一晚上就能长这么长吗?” “……即使长到能吃的时候,也用不到这么长的。”小笙摇了摇头,看上去有些苦恼的样子“奇怪了……是不是不小心放进去别的东西了?还能不能吃?” 晓宇盯着盆子,忽然拿起小手,抓出一根豆芽,塞进了自己的嘴里,轻轻一咬,一股清甜夹着暗藏的一点苦味在齿间绽放开来,他楞了一下,冲小笙点了点头“很好吃的。” “小哥哥,你、怎么胆子这么大?”她呆了呆“万一不能吃怎么办?” “那怎么办?” “先放着吧,我问问奶奶。”小笙想了想,把盆子拖到了床边。 晓宇穿着细毛衣走了下来,帮着小笙把盆子端了下去“你怎么起的这么早?” “奶奶早晨要喝一小碗小米粥,她身体一直不太好,胃很容易不舒服,熬粥的时间要久一些。”小笙细声细气地说“再晚一点的话,小米就煮不软了。” “我来帮你。”晓宇心中一动。 “好。”小笙点了点头。 厨房里烧着煤气大灶,下面的旧灶膛还烧着柴火。晓宇是城里的孩子,自是没有接触过庖厨里的活计,小笙也不觉得奇怪,很热心地教着洗菜淘米的技巧,晓宇看着盆里的小米,倒是觉得自己有着干这个的天赋,细微的混在米粒的沙子都被他看到了挑了出来;晓宇只觉得自己的眼睛以前并没有这样的好用过,他对身体有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仿佛早上醒来之后,一切都不同了。 他看着装着豆芽的盆子,甚至有一种感觉,这些小豆子怪异的长势,也和他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那本书也就剩下了五页上下的样子,其他几页写着什么呢? 晓宇有些好奇。 “小哥哥你好厉害呀。”小笙看着被晓宇挑拣的没有一点儿杂色,金沙子一样小米,大大的杏眼睁开,脸庞更加小了“我第一次的时候,比你可差远了。” “还是你教得好。”晓宇看看厨房,又看看窗外“这里平时只有你和外婆吗?” “小姑搬到县城里照顾妙妙之后,县郊的宅子就只剩下我和奶奶了。”小笙淘洗干净了一小瓢小米,放进大锅里慢慢地小火熬着,她点着小灶开始给青菜焯水,将切开的西红柿和腌萝卜放在小盘子里。 “妙妙是谁?”晓宇拿着一块抹布,开始清洗菜刀和案板。 “是小姑家的闺女。”小笙道“原本是小姑夫在照顾的,也不知道前年出了什么事情,又送回了小姑这里。对了,小哥哥,大姑父是什么样的人?” 她眨着眼睛看着晓宇,却发现后者的表情有些沉闷,声音立刻低了下去“对不起。” “没关系的。”晓宇摇摇头“……叫我晓宇就好了。” “那晓宇哥哥,我要看着这里的火,我弄好了茶水,你能先给奶奶送过去吗?”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放在椅子旁边的小台子上。” “嗯。” 长嘴的大水壶咕嘟嘟地冒着热气,稍稍放得凉了一些,龙珠的叶子在小碗中慢慢地舒张开来。 她站在窗台前面侍弄着几盆花草,大黄狗懒洋洋地趴在门口。 这是晓宇第二次见到外婆,老人很和蔼,她拉过晓宇的小手,在小床上坐了下来,看着晓宇清清瘦瘦的小脸,笑眯眯的“外婆这里睡着习不习惯?” “习惯。”晓宇点头。 “傻孩子,昨晚肯定睡不着吧。”外婆一点晓宇的额头,戳破道“都睡了两天了还怎么能睡?” “真没有。”晓宇摇头,又低头想了想是不是该把书的事说出来,但是妈妈又不准主动提起,心里就犯了难。 老人也不纠缠于此,她从床头拿过一本小书“后天你二姑三姑她们也都从外地回来了,出殡的时候要在灵前念一段经书的,外婆教你读经好不好?” 晓宇懵懵懂懂地接过小书“外婆,妈妈会回来吗?” “她能回来一趟已经很不易了,好孩子,你妈妈也有难处。”外婆摸摸晓宇的头发,又幽幽一叹“她还会带着你回来,就更不容易了。” 沉默了一阵,晓宇眨了眨眼,忽然低下头“外婆,你不要责怪妈妈好不好。” “傻孩子,外婆没怪她。”外婆展颜一笑。 晓宇安心地点点头,拿起那本《金刚经》“那……我们念经的时候,外公能听到吗?” “天地有灵,怎么会听不到呢?”外婆转过头,注视着窗子前的花草“你外公回归到了天地之间,自然是听得到的。” 她抚摩着晓宇的小头“听到是晓宇念的,他就更开心啦。” “……天地有灵,那,妖怪又是什么?”晓宇迟疑一下,问道。 外婆楞了一下,笑了“来,外婆给你看个东西。” …… 很简单的早饭,小笙进屋的时候,电视下的老影碟机开着,屏幕上却是热热闹闹的动画片,她走了进来,坐在床榻下面的小马扎上,小脸靠着奶奶的腿,一双漂亮的眸子看了看电视机,又看看得入神的晓宇。 屋里面暖烘烘的,早晨的阳光熹熹微微地从窗子照进来,老人坐在椅子上,两边坐着小男孩和小女孩,里面小声放着动画,外面传来暖冬时候的鸟叫声。 虽然有着声音,却也有一种很安静的感觉。 静静地看了一阵,小笙眸子动了动“奶奶,怎么又在放这个《铁扇公主》?” “奶奶那个年代只有这个。”外婆拍拍晓宇“要吃饭了,关了吧。” 6 道真经 糖拌西红柿、蒜蓉菠菜、腌萝卜,小黄瓜。 腌萝卜味道有点怪怪的,不过酸酸甜甜的,味道还不错。 豆芽装在小碟子里也端上了桌,没有拌调味料,小笙有些不安地朝奶奶说了早上的事情,老人微微一笑,很是自然地夹起一片豆芽品尝起来。 小姑娘眨了眨眼,忧虑的话还没说,额头上就被点了一下“你这个孩子,就喜欢想得太多。” “可是……太奇怪了。”小笙嘀咕道“奶奶,没见过豆芽发得这么快还长得这么大的。” “你爷爷在的时候,长得比这更快更大的豆芽多得是呢。”老人一笑,眉梢翘起来,莫名地还有些顽皮。 “爷爷要是还在就好了。”小笙眼圈微微一红。 “唉~”外婆叹了口气。晓宇耳朵里听着对话,脑袋里却想着刚才的卡通片,外婆想要让他知道什么呢?妖怪是什么? 精明狡猾的猴子,顽皮机智的老猪,还是凶猛蛮横的牛魔王? 不过和小兔兔婆婆他们都不一样,这么说来,妖怪好像也是分很多种的了…… 还有,外公的工作,外婆是不是知道,知道又知道多少呢? 不能主动提及……晓宇默默的小口吃着馒头,心里对山师更加好奇了。 …… 佛经什么的……晓宇根本就看不懂,但是就像过往背书时候留下的习惯,先背下来再说。 晓宇的记性一直不错,什么‘稀有世尊’、‘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诸相无相’之类的,都能死记硬背下来,外婆偶尔讲解一下经书的意思,倒是让晓宇从完全看不懂到基本看不懂,对于这样的年纪,也算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一路背到了‘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晓宇歪着小脑袋,看着外婆,想了一阵才问“奶奶,唐长老去西天取的就是这个经书吗?” “傻孩子,这是东晋时候鸠摩罗及大师带过来的,比唐长老早上两百多年呢。长老的三藏经书,可是不包括这个的。”外婆笑吟吟地解释。 “那……西天如来佛也存在吗?” “或许有,或许没有,但那都是千年前的事情啦;晓宇,长老取经,字面上看是取经书,但真正的经,却就在那走过的路里面;这十万八千里走过去,他就成了佛,那些经书拿与不拿,都是次要的事情了。” “不懂。” “经过的事情多了就懂啦。” “那……经上说得就是道理吗?就像动画片里长老说的那样是天地间永恒不变的道理,凭着这个道理,人们才能安居乐业,世世代代地生活下去。”晓宇眨了眨眼。 “对啊,但是晓宇,经书有佛祖写的,有老子写的,还有孔子写的,还有你以后要在学校里学的,它们都有道理,但是有的时候也不全对,有的时候还认为对方不对,你能够每一条道理都照着做吗?”外婆却摇了摇头。 “那怎么办?”晓宇傻眼地看着手里的书。 “所以呀,书本是用来启发智慧的,书写得道理有问题是很常见的事情。多读书,多见事情,心灵走过了十万八千里,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经书就放进心里去了;人自然也就能够安居乐业了。”外婆喝完了茶,茶碗放在了桌上,用紫砂壶重新添上了水,香气袅袅地浮起来。 “但我连看也看不懂……”晓宇低头嘀咕。 “哈哈,傻小子,你要是看懂了去做和尚了,外婆和妈妈该怎么办?”外婆一乐。 “但是看不懂书,经过的事情不够,心里没有‘真经’,是不是很容易做出坏事来?” 外婆又笑了:“所以不懂事的孩子才要听长辈的话。这样才不会做坏事呀。” “晓宇一直听妈妈的话的。但是……”晓宇五官皱了起来,一副苦恼的样子。 “怎么了,晓宇。”外婆眯着眼睛“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和外婆说说?” “晓宇觉得……”晓宇看着外婆的眼睛,稚嫩地斟酌着言辞“外婆和妈妈都有事情要晓宇知道,但都不愿意直接对晓宇说,对不对?” 外婆怔住了,抬着紫砂壶的手放了下来,良久的时候里,看着男孩的目光有点欣慰,这孩子真是太聪明了。 “我……”晓宇低下了头,暗自感到这么问话有点不合适,心里有些懊悔。 “乖孩子,有些事情书教不了你,外婆和你妈妈也教不了你,这都是要你自己经历的事情啊。” 外婆叹息着,又拿出一本《老子》,大概都是外婆经常念的书吧,外婆看起来很熟稔,每一句话都能够解释点拨一下,不至于让晓宇完全听不明白,但想要完全懂得也是难为他, 他心里还揣着‘自己要经历的事情’,听书的时候没了早晨的专注,午餐的时候他和小笙一起摆弄着厨具,顺口问道“小笙,外公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住在山里,一个月才下来几次。”小笙蹙着眉头“有时候还带着山里的蘑菇下来,很好吃很好吃的。 一个月之前回来了一次,然后就没出去了。” 晓宇摇了摇头,知道小笙对于外公的事情大概是不知道的。 …… 背背书,在厨房里帮帮忙,傍晚的时候看了会儿动画片,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晓宇还是有点恍恍惚惚的,离开妈妈在乡下的第一天好像就要过去了。 小笙还有外婆都是很亲切的,晓宇悄悄地从书包里取出平板,却看到妈妈的头像是灰的。 晓宇有点失望地发出留言,等着并不通畅的信号有了回应,渐渐变得有点失望。 妈妈这个时间在做什么呢?公司的事情一定非常忙吧。 收起平板,吱呀一声,门突然开了。 小笙又来做什么? 晓宇翻过身去,却见门口不是小女孩,他奇怪地看着门一点点地张开,恐惧还没有来得及爬上心头,离地不远的地方,一只小手带着两个毛绒绒的小脑袋从门缝探了出来。 晓宇稍稍有点放松了,心头的恐惧变成了惊喜,加着一点点的错愕。 “小先生在不在?小奶奶想见见你。”小兔的脑袋伸了进来,拂开遮住眼睛的大耳朵,红色的大眼睛地东张西望了几下“在不在呀?” 7 虚实界 “小兔?” 晓宇套上上衣,悄悄下床,将门缝悄悄打开了一条缝隙, 几个毛绒绒的小东西蹦蹦跳跳地进来,小兔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面。 他打开台灯,拿这个小凳子坐在小兔对面,打量着小兔。竹林里时情绪有些不稳,灯光也有点昏暗。现在在灯光下能看到她一头雪白的头发,毛绒绒的大耳朵贴在脑袋上面,一双红眼睛忽闪忽闪。 第二次见到,晓宇大概能够确定,上次在灵堂里外面的事情不是梦了。 小兔手一翻,就从右手的纸袋里面摸出一块糕点,递到晓宇面前 “小先生,吃。” “谢谢。”晓宇接过糕点,放在一边的盘子上。 “不吃吗?”小兔腮帮子塞得鼓鼓的“这可不是人族的东西,吃了一块儿,就能好几天不饿呢。” “哦?”晓宇吃惊地看了一眼这个小豆糕“难怪……睡了两天都感觉不到饿。” “但是也不可以吃太多,不然口味会变得和我们兔族一样,大概就吃不下去人族的东西了。”小兔嘿嘿一笑“小先生不是普通人族,当然不用害怕这个了。” “兔婆婆找我做什么呀?”晓宇挠挠头,有些好奇“都这么晚了。” “这个,小兔也不知道,大概是有关大先生的事情吧。还有,现在还不晚呢。” 小兔一推开门,晓宇顿时一怔。 外面不是熟悉的外婆小院,更不是熟悉的县城,反而是一片光秃秃的雪地,几幢破旧的老宅子倒在路边,一个巨大的雪橇停在门前,十几只大兔子拽着绳索,好像雪橇犬一样守在雪橇左近“坐着这个,一会儿就到了。” “这是怎么回事呀?”晓宇吃惊地走出门去,看着完全陌生的景色“那天晚上也是这个样子吗?” “这是‘墟’,现实而又非现实的地方。”小兔认真地说道“附近山野的妖族都是生活在这个墟里面的,我们和现实之间有着结界相隔,人类是无法进入的。” “那我是怎么进来的?”晓宇疑问道。 “您是夏大先生的传人,当然能够进来!”小兔蹦蹦跳跳,坐到了雪橇上面“何况小兔给你开了口子,把你引进来再容易也不过啦。” “我还要问问外婆才行。”夏晓宇看着小兔,有点迟疑“小兔,你能再打开一下这个……墟吗?” 小兔呆了一下,有些苦恼地摇摇头“这个,小先生……我没有法力了。” “啊?” 夏晓宇傻眼了。 …… 十几只大兔子拖拽着雪橇在山峦之间疾驰着,速度快得仿佛雪橇脱离了地面似的。飞到了树林上空,更是贴着树冠飘过去,风驰电掣一般。 晓宇心里面有点惴惴的,没法子和外婆道别,而他也的确有许多事情想要问问兔婆婆,她是山上的妖精,又住在墟里面,肯定知道很多外公的事情吧。 也许这就是外婆说的,他必须自己拿主意的事情? 看着突然掠过的景色,晓宇突然问“小兔,刚刚我们是不是经过了外公的灵堂?” “嗯。”小兔点了点头。 “现实里的东西,也会存在在这里面吗?” “山势、地形、天象大致都是一样,但是外面的人族修了水坝、高楼、工厂、改道了河流;墟里面住着精怪,总是有些地方不太一样的。”小兔想了想道“这里是几十年前开辟出来的,没有改动过的地方和几十年前的江北县城其实是一样的。灵堂在那里已经有几十个年头了。” “开辟出来的?” “是呀,这是夏大先生带领着千里方圆内的大妖怪们一起开辟的地方。” 晓宇不解地看着四周,有些难以理解这个‘开辟’的具体意义,人能够开辟田地,建造楼房,但是山河与天地又是怎么开辟的呢? 晓宇并没有太具体的概念,但隐隐也感觉到这份功绩的了不起。 妖怪好像都是神通广大的,会飞、会变形、能腾云驾雾。能带领这么多本领大的妖怪……外公会不会是像唐长老那样的? 晓宇脑海里生出了若干对外公的想象,这时雪橇的速度慢了下来,雪地之间出现一片篱笆围起来的大院子,兔子们落在门前的雪地上,自己解下缰绳,拉开了小门,晓宇弓着身子钻过去,就感到气温突然变暖了起来,好像进了暖房一样。 院子中间是一大四小几间房子,兔婆婆坐在一院子中间的一把小椅子上,手里拿着一个小茶碗,眯着眼睛看着月亮。看着夏晓宇走过来,她笑着拍拍椅子旁边的小凳。 晓宇道一声‘婆婆好’,坐在了小凳上,好奇地打量着几间房子。 茅草顶的小房子有着穿衣服的兔子进进出出,有点像是庙宇的大房子门开着,看着很古旧,好像还有一种香气从里面飘出来。 “小先生在乡下住了这几日,住的还习惯吗?” “其实也就一天,前两天我都在睡觉来着。”晓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着。 “哈哈,看来小先生的确是看懂了大先生的经书。”兔婆婆看上去却有些高兴。 “我只是看了一页,就一眼而已。”晓宇挠挠头。 “小先生看过那一页之后,有没有感到身体有什么变化?”兔婆婆的高兴意味更浓了。 “除了睡了两天之外,还有安静的时候,就好像变成了那座山一样,还能感到五颜六色的气息从身体里冒出来。”晓宇想了想,把那一晚上的异状都说出来。 “观水出焉,西流注于流沙。”兔婆婆眯着眼睛点点头“原来是这一座,难怪了。” “兔婆婆,外公留下的究竟是什么经呀?” 兔婆婆笑笑,从身后的袋子里拿出一本小书,反到一页,递给了晓宇,晓宇看了一阵,就找到了熟悉的字句“泰器之山,观水出焉,西流注于流沙。” 陌生的是后面的“是多文鳐鱼,状如鲤鱼,鱼身而鸟翼,苍文而白首赤喙,常行西海,游于东海,以夜飞,其音如鸾鸡,其味酸甘,食之已狂,见则天下大穰。” “这是……” “这是《山海经》,是一些人族把《山经》和《海经》合编起来之后加上些注释的仿作,有些与原本相符,有些则不是,还多有附会之处,早已面目全非。”兔婆婆道“夏大先生手里那几页《山经》,可能是人界留下来的最后几页残章了;那是夏后氏的巫觋留下的真迹,不然也没有这样的妙处,让你看一眼就能融形入体,生出神通。” “神……通?” “那三色之息,就是泰器山蕴育的文鳐鱼气,食之已狂,见则天下大穰……意思是吞服下去能够安定心神,治愈疯癫,见到了就能让天下大获丰收,我还没得道的时候,有一段困难的时候,夏先生就靠这个养活了我们一族。”兔婆婆笑眯眯地抓着一只小兔子的耳朵提起来,放到晓宇怀里“你吐出那口气之后,屋子里摆着的花花草草是不是都开花结果啦?” “啊?”晓宇愣了之余,终于有点恍然。 8 山川气 花花草草没有,但是豆子却发芽了。 “兔婆婆,融形入体又是什么意思?”晓宇又问。 “小先生,懂得天人合一吗?” “天人合一?”晓宇一头雾水“听说过。” “也不需要太懂得。”兔婆婆笑了笑“巫觋的修行方式本就重意不重形,难以言传得紧。如今人界衰微,灵窍堵塞,没有这本山经,恐怕入门都不可能。它已经把那座山放到了你的心里,你把自己想象成那个样子,按照那股子感觉,就能够自然通灵,若是去钻牛角尖,反而会不灵验。” “把自己想象成那座山?”晓宇若有所思。 “没错,感受一下。”兔婆婆鼓励道。 “嗯……”晓宇微微一愣,想了一下,坐在那里,姿态随随意意的,但很快微微紧张的表情就松弛下来,小兔靠着奶奶,看到三色的光芒从地面出现,环绕到晓宇身上,惊讶的耳朵竖立起来“小奶奶,小先生真的学会了?” “他可是大先生选的。”兔婆婆眯着眼睛,欣慰地靠在躺椅上。 晓宇吐出一口气,看着这股三色的气息盘旋着飞上天空,无声无息地消散,默默地呆了半晌,低头一脸若有所悟的样子。 许久,夏晓宇睁开眼睛“兔婆婆,这股气息好像是从地底下窜出来的?” “这就是山川之气,当然是来自大地。”兔婆婆露出了赞许的表情“这山川之气越浓郁清澈的地方,神通就越厉害,古代的时候,一个有道行的巫觋,能够保佑一个部族吃饱穿暖;只是如今这个时代,在这墟界里面它还有点用处,到了外界……化肥温室什么的,比这个有用得多了。” “这样啊……”夏晓宇看着自己的手掌,有点小小的失望。 “你多多体会,以后精神增长了,能够借用的山川之气更丰沛了,操持得更灵活,用处也不尽然是种些花花草草。”兔婆婆笑道“《山经》里面几百座山,能观想出神通的也就几十座,泰器之山不算拔尖的,但也是很不错的根基法门了。” “那……这些山又是哪来的?”晓宇又想到一个问题“兔婆婆,这么神奇的山在哪个地方啊?还有文鳐鱼,真的有这种会飞的鱼吗?” “这些山么~大部分已经不在人间了。”兔婆婆眯起眼睛,吱吱呀呀地摇着椅子“当年夏后氏驱涂山的时候,人妖两族的大能重划了界域,之后三千来年里把《山经》、《海经》里面的山山水水全都搬到异界去了。” 她拿出一盒火柴,擦着了火点燃烟草,拿着烟斗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烟 “咱们妖族的传承里,那边的世界就叫做山海。” …… “这就是外公在山上住的地方吗?” 走进小院子中央寺庙样的房子,正堂没摆神像之类,倒是种了一大堆花花草草。 侧面的小屋子里床榻什么一应俱全,再然后就是一大堆的书架和密密麻麻的书籍。 晓宇凑近了看一看,大部分的书其实是素色的手抄本子,外皮包了牛皮纸,摩挲得发光,书脊上记着某某年某月某日到某某年某月某日的时间。 “小先生,大先生有过吩咐,以后这间屋子里的东西就是小先生你的了。”晓宇观察之间,兔婆婆走了进来,说道。 “啊?”晓宇楞了一下,旋即摇了摇头“婆婆,我还是要回中海的。” “也不需要多久。”兔婆婆道“短则几个月,多则两三年,大小姐不会不同意的。” “大小姐?” “我们称呼小先生的妈妈就是这样子的。” “你们认识妈妈?”晓宇更惊讶了。 “几位小姐可都是老太婆我看着长大的。”兔婆婆笑笑,两只耳朵摇了起来,看着更和蔼了“就是不知道大小姐对我还有多少印象了。” “妈妈果然是知道你们的。”晓宇心中一动“婆婆能不能告诉我,妈妈和外公外婆到底发生过什么,为什么她们之间怪怪的?” “那就是小先生长辈之间的事情了。”兔婆婆道“大小姐素来不太喜欢这墟里面的事情,但是大先生临终遗愿,想必她也不会阻碍。小先生,婆婆想问你一句,大先生临走前把遗产都给了你,你可愿意帮大先生做一点儿事情呢?” 不喜欢墟里的事情。 晓宇皱了皱眉头,如此倒是能理解妈妈为什么会是那么奇怪的表现。 但是……面对兔婆婆和小兔,他有点难以理解妈妈为什么会不喜欢。 他晃了晃头“那个……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坐这个山师的位子。”兔婆婆拄着小拐棍,动作迟缓地在堂子的门槛上坐下了,看着月亮下面的丘陵与原野“人间有妖怪的容身之处并不容易,这些年来多亏大先生,让我们在这里繁衍生息,如今他一走,我们这些精怪心中着实不安。” “我什么都不会……”晓宇为难起来,他现在无比地确定,山师就是这些妖怪的头领,道“婆婆,弄坏了事情怎么办?” “你看那里。”兔婆婆抬起拐杖,晓宇顺着拐杖看过去,之间一片山野之间蒙上了层迷雾,像是森林大火,却没有火光,然而半边天空仿佛被拧起来的湿布,惊心动魄地扭曲着“这是……” “上个月县城新区建的矿场,这些天里炸药开山,这片界域建立在虚实之间,也难逃被扯碎的下场。”兔婆婆叹了口气道“上星期住在那里的几家子小妖伤的伤残得残,若让他们继续炸下去,墟界被这样反复撕扯,很难保不会分崩离析。” 晓宇缓缓地张开了嘴巴。 他惊愕地看着远处的扭曲,心里有些震惊,又有些迟疑,接下来的却是迷惑。很快一团乱麻。 兔婆婆带着希冀看着他 “小先生,人族和妖族之间的关系一言难尽得很,食人害人的妖怪实有,但是更多的却是我们这些法力低微的小妖;之前大先生在的时候,还是尽量维护着这里;这五百里的墟界里面没什么与人族为敌的妖精,是大先生多年治下的功绩。也是他多几十年的心血。 如今这个时候,你愿不愿意替大先生帮帮我们呢?” “婆婆,我能做些什么?”晓宇默默点点头,答应道。 “来。”山路继续上行,晓宇眼前的道路突然宽敞了起来,仿佛一层蒙着的画布被掀开了一般,一颗高耸入云的树木蓦地出现在两山之间,它光秃秃的,看起来已经干枯了不知多久,但是树皮上的纹路却依旧虬结刚硬,满是生命力的线条顺着树枝指向天空,一直插入到云层里面。 它站在原野上,仿佛筋肉虬结却一脸皱纹的老汉,骄傲地矗立着。 晓宇等着大树,不自觉屏住了呼吸,他往日从未见过世间居然有云一样高的树木,又只有在这样近的距离,才能够看得真切。 · 9 千仞木 “很高大对不对?” 待到晓宇站了一会儿,兔婆婆才开口解说道。 “这是这片墟的五株‘枢木’之一,汇聚着附近墟界散逸的大量山川灵气,小先生,你刚刚对‘泰器山法’有了领悟,你试试看,能不能把山川之气搬运到被破坏的地方,把崩溃的地方修补上。” “是想象这自己变成它的样子?”晓宇小心地问。 “想象着自己和它合而为一。”兔婆婆靠到近处,转头笑眯眯地对着晓宇“来试试,很简单的。” 晓宇走上前去,缓缓抬手,稍稍有些犹豫地摸上树干,越到临近的地方,他越是有一种感觉,每一步踩着的初时还是地面,然而走到近处时,却渐渐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所有的感官都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占据。 与观想泰器之山时的微弱清楚不同,它庞大无比,却混沌无形,如同推着他一般向前缓缓地移动,向前又升高,直到他的视线越过树冠,如窥破云层,大地之中流动的力量仿佛在晓宇的手摸上树皮的一瞬间落入他的掌握。 枢木如同一个巨大的杠杆,将晓宇与大地连接起来。 晓宇蓦地福至心灵,他放空了脑海中的念头,那股艰涩感就变得减缓了几分,庞大的山川之气无序地流动着,却最终都向着被破坏的地方聚集过去。 如同一只巨手将扭曲的天地展开,徐徐地恢复平坦。 兔婆婆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些许欣慰。 大地的气脉源源不断地涌入被破坏的地方,速度渐渐减缓,在扭曲的区域减少了大约四成之后开始了僵持,看着晓宇的额头渗出汗水,晓宇保持着手扶树干的动作站在那里,表情未有变化,额头上却冒出了汗珠,小兔有些紧张地抓着兔婆婆的衣角。 夏晓宇陷入了奇妙的冥思之中,他感觉到自己仿佛真的变成了巨树,扎根到幽深的地底,广阔的根系艰难地搅动着大地深处的力量,缓缓地聚集到远方,这股力量流过他的身体,仿佛有大量听不清楚的絮语在他的耳边缭绕,气息活生生的,还带着一丝丝的亲切。让晓宇的精神更加地放松了。 只是渐渐地一股迟滞感从根系传来,它越来越强,直到根系完全无法动弹。仿佛失去了力气了。 晓宇睁开眼,看着远处才填补了一小半的空洞,晓宇低下头,十分不好意思地道歉。 “婆婆,好像差一些。” “傻孩子,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兔婆婆看着晓宇,呵呵地笑了笑又转向大树“枢木的力量变衰弱了,隔一段时间再来几次就好了。” “婆婆,它是不是会说话呀?”想起刚才脑袋里的声音,晓宇好奇地摸着树干。 “万物有灵。”婆婆笑了起来“何况是枢木。如果夏大先生再留下几十年的光景,它说不定也能修炼成精呢。” “好了,小先生,时候不早了,先让小兔送你回去,等待枢木力气恢复我再叫你。” 兔婆婆解释完了,拍了拍小兔。 “嗯。”晓宇点点头,目光却没离开大树,这颗又老又粗的怪树,似乎比刚才更鲜活了一些似的,树心里传来的声音好像也并没彻底走远。 再见。 他冲着大树挥挥小手,一阵小风吹了过来,树枝哗啦啦啦地一阵响动,又很快变得安静了。 “小先生,走啦。”小兔开着雪橇,遥遥地招呼。 “婆婆再见。” 晓宇坐上雪橇,向兔婆婆挥手道别,兔婆婆笑眯眯地点着头,目送着雪橇远去,随后,她转向巨树,盯着渐渐干枯的树干,眉宇间露出些许忧色。 …… 雪橇在小院里停了下来,有些困倦的晓宇鼻子动了动,闻到了一阵阵诱人的清香气。 他睁开眼睛,见到小兔拖着两个半人高的大口袋,费力地推向加长了一大截的雪橇板。 十几只大兔子人立起来,上身的绣花马甲撸起了袖子,用力推动着,喉咙里头发出‘嘤嘤嘤’的声音,耳朵随着用力一抖一抖的。 晓宇站了起来,帮着兔子们向上用力一拽,大包裹就翻上了车子,沉甸甸的。 小兔爬了上来,一大堆大大小小的胖兔子靠在晓宇身上,耷拉着耳朵四脚朝天地喘气。 “小兔,这是什么呀?” “一些干果和酒什么的。”小兔捂着通红的小手,吐了口热气出来“一半是给大先生那边的贡品,一半要给在那边守夜的妖怪。夜里冷,有的小妖皮毛修炼得不好,得喝两口暖下身子。” “灵堂外边还在唱戏吗?” “昨晚上红狐狸大姐姐回山去了,戏班子没人带,大概是停下了。”小兔想了想“这几天是山猪爷爷在,他的朋友可能正在喝酒呢,所以我多装了一点儿。” “味道好香。”晓宇抽了抽鼻子。 “小先生是不是饿了?” 小兔在口袋里摸一摸,又将那个装着豆饼的纸袋找了出来。 “嗯。”晓宇吃下一块,也有些奇怪“明明晚上吃得饱饱的,突然就饿了。” “用法术可是很消耗精力的,这在正常不过啦。”小兔道“等山气彻底融进了小先生的身子就好,到了那个时候,在足够山明水秀的地方就不会饿了。” “山气?”晓宇眨了眨眼睛。 “是呀,泰器之山的修行,小先生只是刚刚摸到了山门,等到彻底融入了进去,在大地之上小先生就是山川,如此融入到自然的万物循环里头,哪里用得着进食呢?”小兔抓了抓耳朵,又补充“大先生说的大概是这样的意思。” “小兔也看过《山经》吗?” “这都是大先生和我们这些妖精闲聊时候说的。”小兔摇摇头“小先生,你刚刚通过枢木驾驭了墟里的灵气,体会到那股与枢木融为一体的感觉了吗?大概就是那样的感觉。” “这种感觉?”晓宇琢磨了起来,有点懂了,却又隔了一层纸,渐渐地就有一股困意袭来。 这一回他是真的困了,和上一晚上一般,他并没有全然地睡着,而是守着‘泰器之山’的观想,也许是心里面有了熟稔的感觉,这一回他看得更清楚了。 大地的气息缓缓地从山底爬上山头,盘旋着又从山顶化成水流流淌下去,氤氲的大雾之中,一团团的三色气息在山水间生机勃勃地涌动着,随时好像要喷薄而出样子。 晓宇心中一动,试着用念头拨弄它们,气息化成一团团的,慢慢地在山顶汇聚,它们聚在一块儿,模模糊糊地变成一条怪鱼的样子,晓宇大为惊奇之间,突然看到山顶上莫名其妙地长了个奇怪的东西,顿时转移了注意力。 一颗嫩生生的小树苗种在新鲜的泥土之间,阵阵熟悉的絮语涌上晓宇脑海,亲切还带着些许兴奋,枝叶舒张着,向空中的三色气息探去。 “咦?你还在呀?怎么住进来了?”晓宇惊讶又困惑地眨了眨眼睛,看着这一棵半虚半实的小苗“你是想要它们吗?” 小树苗枝叶晃动了一阵,似乎很是高兴的样子。 晓宇正看着这颗怪异的小树苗,突然间雪橇一阵晃动,便从那玄妙的境界中脱离出来。 他眨了眨眼睛,小兔焦急的声音就在耳边 “小先生,小先生,快醒来,出事啦。” 10 阴魅生 “嗯?”晓宇迷迷糊糊地坐起来,他揉着眼睛,左近寂静一片的气氛中,居然一阵一阵传来颇为响亮的震动声,越听越觉得像是有人在打鼾呢,晓宇看看小兔,却见雪橇前一大群兔子围成一圈儿,一个黑漆漆的大汉光着膀子趴在雪地里,肚皮一起一伏的,居然就在这里睡着了。 “他会不会着凉啊?”晓宇看着他,下意识地询问。 “小先生小点声。”兔兔轻手轻脚地退到晓宇身侧,声音压得更低了“灵堂那边不对劲。” “啊?”晓宇定了定神,看到不远处几根竹子遮挡着的就是灵堂,困倦涣散的视线聚集起来。 灵堂周围明显有些异样——和刚刚修补的墟界一样,居然也呈现出被破坏的状态。 “小先生,这不是外人搞的,你看那些裂痕,显然是被刻意造出来的,肯定是有家伙想要破坏这个地方。”小兔歪着脑袋“还有山猪爷爷分明就是被迷倒的。” “他是山猪爷爷?”晓宇看着这个神似李逵的壮硕大汉,与猪八戒比对一下,觉得画风和他印象里差距有点大,皱起眉来“怎么这么瘦?” “山上的猪又不长肉。”小兔噗哧一笑,马上压低了声音“小先生,我过去看看。” “要是遇上坏人了怎办?”晓宇担心地问“小兔,我陪你一起去吧。” “没事的,我已经派了几个兔兔回去报信了,一会儿奶奶就能赶过来。”小兔表情严肃起来“小先生不会打斗,一会儿若是情况紧急,恐怕是帮不上什么忙,我们兔子一族最是跑得快。” 她跳了跳,束紧了裤腿和袖子“不用担心。” “小心。” 小兔还在显摆,晓宇却听到了一阵异样的声音,连忙趴在雪地里面。 小兔也是吃了一惊,她跟着俯身,就见到远远的竹林之中,几个巨大的黑影从灵堂中飘了出来,它们仿佛没有实体一样,半虚半实地立在地上,却迈着夸张的步子,半飘半走地跨过了林地,远远地离开了灵堂,慢慢地飘离了地面。 晓宇嘴唇微微颤抖,这种诡异的东西让他全身冰凉。 他并没见过真正凶狠的妖魔,所见过的最狠的妖怪,不过是奶奶那盘《铁扇公主》里的牛魔王;然而牛魔王的凶恶,却也比不上这种让他看一眼就冷到骨头缝的东西。 “小兔,这是什么东西呀?”忍了一阵,晓宇青白着脸孔,小声地开口问时,却见小兔的脸色比他还要差得多,一旁的几只兔子也是瑟瑟发抖,不安地钻来钻去。 “这、这是虚鬼,是阴魅的一种,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小兔颤抖了两下,显得十分憎恶的模样。 “阴魅?” “就是阴气生成的魅,像我们这种山精水怪,靠灵性修出来的是妖,精气凝聚的就是魅了;这种阴魅是不干净的东西。”小兔眉心深锁“墟里面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呢?” “它们进了外公的屋子。”晓宇忧心道“是不是……” “还是进去看看吧。”小兔站了起来。 “我跟你一块儿。”晓宇跟着站了起来。 “说了不要了。”小兔跺了跺脚。 “那是外公的灵堂,我总得进去看看。”晓宇坚持道,想了想又说“兔婆婆那边也快知道了。” “那……你也小心点。”小兔眼珠转了转,最后道“不知道里面还有没有那玩意,不过它也其实不可怕,只会吓唬人而已,不被幻象所迷,就完全可以当它们都不存在。” “真的是这样吗?”晓宇一听,竟是稍稍有些不害怕了。 “当然是真的,不然我死都不会答应小先生你的。”小兔哼哼了两声,拽住晓宇的手“我先在门口看看有没有人。” …… 小兔在灵堂外面探着头,看到里面空空如也,稍稍松一口气,三跳两跳跃了进去。 晓宇轻手轻脚地,跟在后头走进灵堂,堂子还是一副朴素的模样,除了长明的烛火并无出奇之处,小兔四处检查一番,看着没什么变化的陈设,皱了皱眉“奇怪了,书没人动,贡品也没变化,那些虚鬼难道就是为了进来转一圈?” 晓宇目光扫视,第一眼就看到了平台上躺着的《山经》“它还在这里?” “这里有符印保护。”小兔道“除非是墟中的五根枢木全都被毁掉了,不然这本书放在这里没人能拿走,小先生要读一下吗?” “不了。”晓宇摇了摇头“这还是外公的东西。那天也是凑巧被风吹开了一页。” “不是这样的。”小兔道“这本书自己带有灵性,如果不是它真心想要打开,一阵风怎么能吹得开呢?” “啊?”晓宇大为惊讶。 “它的岁数已经有几千年啦,一块石头修炼几千年都能蕴成灵性,何况是代代让人触摸的它呢?”小兔看着《山经》,惋惜地说道“可惜只剩下这几页,估计残余灵性也是有限,但也决不像小先生你想的那么简单。” “那我就更应该尊重它的想法,除非它让我看,不然我也不会动他。” 晓宇面色几度变化,态度正肃起来。 “小先生真是好人。”小兔愣了几秒,看了晓宇一阵,突然道“那个,小先生,你冷吗?” “有点。”晓宇耸起了肩膀,抱着上身,自己也觉得有点奇怪。 好像突然就变得这么冷了似的,刚进来的时候没有这种刺骨的感觉才对。 “这地方的墟界被扰乱了。”小兔面带忧色“过一会儿可能还会变热呢,这样冷热无常的容易感冒。小先生,咱们出去到能看到这里的地方等着吧。” “嗯。”晓宇点了点头 一人一兔走回雪橇停着的地方,稍稍靠得近了,却听见一个女的声音正在大惊小怪地叫喊着“猪爷!哎呀!猪爷!老猪!死猪头!你怎么睡倒了?我听你的鬼话来喝酒,你跟老娘玩这套!快给老娘滚起来!” 声音有点尖锐,却还算是清脆悦耳,说话的女人看上去二十出头,长着尖尖的小脸,眼睛大大的,一头灰色头发蓬松着,一件绿色的裙子有点邋遢,上半身的黑衬衫则显得有几分利落。 她一边喊着,一边用脚踢着昏迷不醒的黑大汉的屁股。 几只拉雪橇的大兔子将座驾丢弃到一边,自己则纷纷缩在一旁的竹子后面,浑身上下瑟瑟发抖,充满警惕地看着女人,时不时地发出戒备的‘嘤嘤’声。 看见这个女人,小兔也是下意识躲到了晓宇的身后,白白的小脸变得更白了,露出同样惊恐的表情。 “哟,我道是怎么这儿蓄了这么多的兔子?”女人也注意到了两人的到来,一双眼睛扫向晓宇身后发抖的身影,呵呵地笑了一声“原来是兔子大小姐到了,怎么见了阿姑也不出来打个招呼?” “阿姑,你晚饭吃饱了没有呀?”小兔战战兢兢地探出头去,一双小红眼睛分明是怕怕的模样“这里没肉菜,山猪爷爷只要有酒就能凑合,你可不行呀。” “怎么还怕你阿姑吃了你呀?真要吃你你也跑不掉对不对?”女人眉毛一竖,叉着腰走了过来,忽然又看到晓宇,小舌头哧溜地在唇上舔了一下“哟,这细皮嫩肉的后生是谁?这长得油光水滑的,一看就有滋有味,要不要去你阿姑家里做做客呀?” 晓宇咽了口口水,正要说话,小兔却在后面拽了一下他的衣服,晓宇没太站稳,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小先生,这是狼阿姑,有点疯疯癫癫的,你别和她乱开玩笑。”小兔急切道。 难怪呢……晓宇听了这名字就恍然了,怪不得兔子们一个个都这么害怕。 “谁乱开玩笑了?小先生?这么说你就是老夏指定的下一代了?”狼阿姑抬手轻轻地沿着小嘴笑了笑,侧头之间头顶一侧的发梢甩开,一只毛绒绒的竖耳朵冒了出来,又被另一绺头发盖住了“看着就是个家养的乖小孩嘛。怎么着,觉得这个班能接不?” “我……”晓宇楞了一下“这,虽然兔婆婆一直有这个意思,但我还不能这么快就做决定;很可能帮完忙之后就要走了。” 他挠了挠头“我还要去城里上学呢。” “噗。”狼阿姑失笑,身后似乎有条毛绒绒的大尾巴晃了一下“哈哈,老夏这个钦点的不行啊,不仅仅是乖宝宝,还要回家上学呢。” “对不起……”晓宇讪讪地,有点不好意思。 “狼阿姑,没事的话你先回去吧,等明天山猪爷爷醒了,再叫他找你喝酒啊?”见晓宇有攀谈上的意思,小兔再一次狠狠一拽他的后心衣服“或者一会儿奶奶过来,你和她说说话?” “你这是赶你姑走吗?”狼阿姑叉腰,佯怒道。 “阿姑出现的时候不对。”小兔悄悄横移,将整个身子从晓宇身后露了出来,挺胸抬头,两只大耳朵竖直了,好像有点鼓起勇气,很是认真地说“阿姑,今晚不该你守夜。” 11 斗虎狼 竹林子里突然一阵安静,晓宇咽了口口水,看着突然眯起眼睛的‘阿姑’,将小兔拉到身后。 “呵呵。”狼女笑了笑,低头看着小兔从晓宇后面露出的小半张脸“小兔子,你说什么话呢?你还怀疑我有什么坏心思不成?说了不吃你了。” “阿姑或许不想吃小兔。”小兔伸出兔耳朵“但是肯定想要对小先生做坏事。” “这许多年来我在这里住着,可曾坏过规矩不曾?”狼阿姑嘻嘻笑着,倒是有点像狐狸“小伙子,你要不要跟我回家看看?” “还有小兔,你奶奶可能过不来了,我在外面走进来的时候,可是看到这几个小家伙晕倒在了路上。”女妖精吃吃轻笑,袖子一抖,几只昏迷的兔子就掉落了下来。 “啊??”小兔大惊道“狼阿姑,你怎么敢这么做?不怕小白大人他们惩罚你吗?” “小白大人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太相信人类了。”狼妖笑容不改,款款摇着的尾巴“相信大先生也没什么,这么多年了,他值不值的信任是经过了考验的,但是随便来一个新的小先生……实在是让姐姐不敢相信呢;所以打些别的主意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几个黑影在狼妖背后散开来,她整个身子骤然多了几分阴冷,无声无息之间,黑影堵住了四周的路径,几只大兔子一阵哀鸣,当即晕了过去。 “狼阿姑,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小兔语气更急了“这种操纵虚鬼的法子!你真的不把小白大人的禁令当作一回事了吗?” “安心,没人会知道的的。”狼妖盯着晓宇,语气缓缓道“小子,跟阿姑走,阿姑保证不伤害这群小兔子,你看如何?” …… “狼姐姐,你这么好看,为什么一定要当坏人?” 晓宇有些听明白了,眼前的狼姐姐是牛魔王那样的坏人来着,他退后了几步,心里还是有点难以理解。 狼女楞了一下,显然没想到目标如此呆笨,她嘿嘿一笑,向前逼近晓宇,那股阴森之气更加浓郁了。 “她想要《山经》。”小兔小声说“从灵坛上拿不到,就打小先生你的主意。” “小兔,你也别想拖延时间,实话实说,阿姑能在这里和你啰嗦这么多的话,便是早有准备,这个墟界里头,没有任何存在能够在这个时候从阿姑手下抢走你们。”狼女伸出小舌舔舔嘴唇,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可是狼姐姐,我根本就描述不出经书上的东西,你抓走了我也没用的!”晓宇道。 “小子,到了我的手里,你身上的《山经》,阿姑自然有办法把它学过来。”虚鬼徐徐靠近,狼妖双眼冒出绿色的光“阿姑不伤你的性命,乖乖过来。” “狼阿姑你撒谎!你能想得出的法子,不外乎夺舍寄体或者邪术操控那一套,小先生别听他的,你落到了她的手里,绝对不会有好下场。”小兔叫道“你这么有恃无恐,一定是有同党拖住小白大人!大先生刚走你们就不安分起来了!你们是想要挑起来妖界和人界的冲突吗?” 狼妖眯起眼睛“这世道是人族当道,我们自然没那么蠢;只是这偌大墟界里的数千妖族,为什么要供奉一个人族来管着我们?嘿,我倒忘了你们这一窝兔子都是夏老头养起来的,谅你这小丫头也听不懂什么大道理;废话少说,你既然不肯乖乖就范,阿姑我就只有让你吃点苦头了!” “小先生快跑!”几只虚鬼一靠近,小兔摸出一块玉佩,当即释放出巨大的闪光,几个篆字在光芒中凝聚起来,一只巨大的兔子当即包裹住了晓宇和小兔,这只大兔子一身月亮一样的光芒,照在虚鬼身上,顿时让这些家伙发出一阵阵惨叫,灰溜溜地没影子了。 “常曦符佩么,确实能够驱除阴魅~可是小兔子啊,我们狼族也是喜欢月亮的。”狼妖大笑起来,突然发出一声长啸,身躯陡然增大,灰色的毛发一瞬间从身躯的各个地方冒了出来,原本精致的脸孔变得粗犷,巨大的突出鼻子下露出了两幅精钢般的利齿,雪白的皮肤变为粗糙的皮毛,喉咙里尖细的嗓音也变成粗犷的咆哮。 一个娇滴滴带着几分邋遢的美女青年,就在两个呼吸之间变成了一个四米多长的巨狼“嗷!小兔子,这是你自己申请要给我暖胃,可怪不得你阿姑!我就不信你的护身玉兔能挺得住多长时间。” “能让小先生走就可以了。”小兔喘着气,汗水从额角冒出来,两只大耳朵湿漉漉地垂在脑袋边上,看上去疲累不堪。 “小先生你快跑……欸?”小兔一回头,却见晓宇仍旧站在那里,竟是一步都没动过,顿时傻眼“小先生,你怎么不跑啊?” “不能跑。跑了也没用。”晓宇摇摇头“书上说狼鼻子比狗还厉害,我跑得那么慢,总是会被追上的。” “欸~也是哦。”小兔也挠挠头,好像有点被说服了,但眼神迷惑,显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那该怎么办?” “哈哈哈哈!也不知道你这小子是真傻还是假傻。”狼妖爆笑,伸爪捂住了巨大的狼头“小兔,你还是自己逃命吧,拼死拼活保护这么一个傻孩子,阿姑我这个坏妖怪都看不下去了。” 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又转向夏晓宇“不过你这个小子居然把阿姑和狗相提并论,一会儿被阿姑抓到你,少不了要让你多受点苦头了。” “……狼姐姐一定受过很多伤害吧。”夏晓宇眨了眨眼“书上说,只有被苦难与伤痛压垮的人,才会渐渐习惯将痛苦施加于他人,但这是做是无法逃脱痛苦的;狼姐姐要坚强一些,怎么能屈服于心灵的伤痕呢?” 夏晓宇站那里静静地看着沉默的巨狼,气氛一时有些诡异。 小兔有些傻眼,她瑟瑟发抖着,觉得周围越来越阴冷“小先生你还说这么多做什么呀?狼阿姑生气了……” “小子!”巨狼嗓音变得嘶哑,凶残之中,显然还掺了些别的情绪“你这个伶牙俐齿的倒是能说会道,但是耍嘴皮子是没有用的,今天你就是舌生莲花,也得和阿姑走一趟。” “狼姐姐不讲理……”晓宇低下头,似乎有些失望,语气还有些小心翼翼的,甚至有些扭捏“一定要做坏事的话,晓宇只好阻止你了。” “……”小兔彻底变得无语,看着晓宇有些扭捏起来,只感到阵阵无力袭来。 “阻止?”巨狼大笑“就凭你只看过一眼的《山经》?夏老头乱七八糟的神通的确不少,但是原本《山经》里那四页,没有一页是有杀伤力的,你要怎么对付你阿姑我?诸次山的蛇窝?邽山的大水鱼?还是泰器山的花花草草?《山经》几千年传承下来只剩下这点没用的玩物,若不是在这墟里还有那么点用,阿姑何必浪费这么大的力气在你身上?” 它咆哮一声,猛地扑了过来“小子,阿姑不吃你,你得断几根骨头!” 十几米的距离对她而言转瞬即至,她居高临下,小男孩那张脸孔越来越近。 她一时有些奇怪,想要从这张脸上找到一丝恐惧或是吓呆了的模样,但让她失望的是她最终没有找到,他看上去安安静静的,甚至给了她一种祥和安定的错觉;甚至看着她靠近,也只是轻轻地吐了一口气而已。 这张脸让狼妖在短暂的犹豫之后生出一股暴虐,她决定撕裂这张脸。但就在这一刹那间,那道吐出来的气息却在脱口的瞬间化成巨大的三彩气团,它绕过狼妖,在空中凝聚成巨大的三色飞鱼的模样。 光点如同大雨一般洒在地面的枯竹子和黄草上面,淡黄惨白的叶子一瞬间被染得翠绿翠绿的,猛地挺拔起来。 竹子和杂草一根根地蹿了起来,几寸长的草竟是一瞬间就长到了十几米的长度,如同长绳一般将狼妖缠绕起来,巨大的竹子变得又粗又长,横七竖八地在林子中支起巨大的笼子,和杂草纠缠着越长越高,巨狼惊声怪叫之间,整头狼就被淹没在一片翠绿之中,身上犄角旮旯地方藏着的真菌和苔藓,也飞快地蔓延,弄得她又麻又痒。 它们欢快地增长着,仿佛托着三色的巨大飞鱼越飞越高,一口气长出百米多高,仿佛地面上拔起一座绿色的小山一样,带着巨狼不知道长到哪里去了。 “小先生好厉害!”小兔呆滞良久,才喝彩出来。 “它也不是能够只种点花花草草的。”晓宇若有所思“兔婆婆说得没错呀,狼姐姐怎么能看不上外公留下来的书呢?” “谁说她看不起?狼阿姑就是张狂惯了。”小兔扒着眼皮,冲着带狼阿姑消失的绿山做个鬼脸“她要是看不上,还用得着来动手抢么?对了小先生,这一招怎么突然就这么厉害了?” 晓宇挠挠头,却也说不清楚刚刚那种感觉,刚刚进入山形的时候,看到山顶那一跟树苗,就好像突然有种融入‘枢木’的感觉,仿佛整个世界和自己融化在了一块儿似的。 但也仅仅是一刹那。 他笑了笑,忽然间巨大的脱力感袭入脑海,就昏倒了在了地上。 “呀!小先生怎么晕了?”小兔看着晓宇倒地,有些慌乱地想要把晓宇拖走,却见空中的巨山突然崩溃,大量的灵气猛地一阵震荡,一股破碎感将林中的一切震得七零八落。 小兔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顿时面如土色。 这一角的墟界崩溃了。 12 山中客 水流慢慢地消失了,她在水面上弹出了脑袋。 夏晓宇呆呆地看着她在水中跃出又钻入,她穿着玄黑刺绣的薄纱衣服,对着岸边的小男孩慵懒地抬起了手臂。 凉凉又软软的小手贴在晓宇的脸上,他黑白分明的瞳子照着她似嗔似喜的模样,晓宇伸开手掌,却好像探入了水面。就在他的指尖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触电般地收回了手,他仰望着天空,好像遍布着水波纹似的,大片的鱼群在玻璃一样透明的水底穿梭着。 它们是在游,还是在飞呢? 他静静地凝望着,阵阵悦耳的轻笑忽远忽近地飘过来,五彩的霓裳羽衣里,她仿佛在天边笑着似的,又忽然地凑近了脸孔。 “你到底是谁呀?” 他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看着她莞尔一笑,抱着一尾三色飞鱼漂浮过来,动着嘴唇无声地念着。 她悄无声息地游到男孩身侧,轻轻地亲吻下男孩的脸庞,攸然后退之间,带着漫天的鱼群和气泡渐渐地飞远了。 …… 有些不自然地捂着脸,晓宇睁开了眼睛。 种种杂乱的念头一时此起彼伏起来。 他睁着眼睛,耳边反复回响着洪大却不震耳的声音,一丝丝的山气渗入他的身体,并没有墟界中的那样丰沛,但却清晰而真实。 “这回肯定不是做梦了。”晓宇心里仍是有点不可思议,他竟然真的接触到了妖怪,不仅如此,还干了一回唐僧徒弟干的事情。 晓宇看着陌生的简陋屋子暗暗皱眉,空间有一点狭小,盖着的厚皮裘上还有一点味道。 身上的衣服没有换过,自己是怎么到这里的呢?小兔们没有把自己送回家吗? 这是哪里?看着墙上挂着大皮袄和大篓子,晓宇一阵困惑,被子里却·一阵蠕动,细细的声音钻进晓宇的耳朵“小先生,你醒啦?” “小兔?”晓宇心中一动,张开被子,却有些愣住了。 不是长着长耳朵的小丫头,而是一只毛绒绒的小白兔,巴掌大小的身上没有一丝杂色, 它很是亲昵地靠近过来,大耳朵蹭着晓宇的脖子,一双眼睛灵灵动动的,细声细气的声音直接在晓宇耳朵里响起来“小先生,小兔好不好看呀?” “小兔怎么和狼姐姐一样变成原形了?”晓宇呆了一下,问。 “总不能让其他的人族看到我吧。” “那小兔,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呀?” “墟界破碎了,我施放法术空了法力,没法子带你会奶奶那里,县城又有点远,只好引来最近的人族来救你了。”小兔道。 “墟界碎了?” “嗯,小先生最后那一下吸空了地气,那个地方已经被狼阿姑破坏一次了——想来是要破坏阵法拿走经书,本来就脆弱无比,地气再被吸空,当然就支持不住了。” “那外公的灵堂会不会有事呀?”晓宇担心地问。 “没有那么简单就坏的啦,放心好了,那地方的阵法特殊,没那么容易彻底坏掉的,现实的灵堂还在,只是无法从那里进入墟界了而已。”小兔道“小先生,谢谢你救了我一次,要是让狼阿姑抓走,恐怕我就再也看不到奶奶了。” “我也没把握的。”晓宇有些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那招究竟有多大威力,只是赌一赌而已。” “啊?”小兔傻眼了“那小先生怎么看上去一点也不怕的样子。” “怕啊,但心里头害怕,脑子反而清楚了。脑子一清楚,就感觉不到害怕了。”晓宇挠挠头,突然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那么自信,明明心里一点底气也没有的。” “……小先生好厉害。”小兔默然一阵,惊叹道“大先生的眼光果然是没有错误的。” “我没见过外公,即使他见过我,也可能是不记事时候的事情了。”晓宇默然一阵,情绪有些低落“外公怎么会选我呢?” “……” 小兔不说话了,她向上爬了两步,静静地趴到了晓宇的脸颊边上,好像安慰着晓宇似的。 “那个……小兔。”过了一阵,晓宇再次开口“为什么狼姐姐会想要抢《山经》呢?” “可能是为了控制墟界吧。”小兔道“这‘北江之墟’的根基是大先生用山术养成的五根‘巨木之灵’,能够使用山术,自然就能够控制五株枢木,也就能将墟界控制在手中;界里头住着数千妖怪不少都心思莫测,若让山经落到坏蛋手里,说不定会生出多少事端出来。小先生你一定要小心呀,这样的贪婪之徒一定会越来越多的。” “为什么你们这些妖族要把这个权力让给外公和我这样的人族呢?”晓宇更加疑惑了。 小兔想了想,说道“无论是大先生还是小先生,都会保护我们的吧。” “嗯,小兔,我会保护你的;也会帮兔婆婆安定墟界。”晓宇点头,默然一阵“……但我也是迟早要和妈妈回城里的。” …… 门扉吱呀一声打开了,晓宇眯着眼睛,避着有些刺眼的日头。 羊群在山间的草甸上晃晃悠悠地归来,咩咩地叫唤着啃着青草。 穿着大军袄的老爷爷看着站在门口的晓宇,被太阳晒得红彤彤的脸孔咧开个笑“后生,醒咧?” “谢谢伯伯。”晓宇过来行礼道谢;老伯呼哨一声,赶着羊群回圈,教训起来“你这个后生怎么回事?这么晚了一个人倒在了山上,你晓得这山上是有狼的么?你是哪家的?” “我是县郊赵奶奶的外孙。” 晓宇有些赧然地低下脑袋,他离开院子也没告诉过外婆,不知道老人家和小笙会急成什么样子。 老伯一听这个话,表情顿时变了,他关了羊圈,坐在门前的大石头上,指了下另一边的小凳,点起旱烟袋,眯着眼打量着晓宇 “怪道躺在山上哩,这个不是老夏的孙孙么。” 晓宇眨了眨眼睛“伯伯,你认识我外公?” “认得,咋个不认得哩?你外公就是那个脑子长窝窝了的,成天在山上逛荡,不种地也不放羊;几回就躺在山沟沟里头,不是你碰上你乔大伯我,他连骨头都莫得了。” 晓宇眨眨眼睛,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一番数落,只能摸摸脑袋。 “后生,你莫学你外公,还是读点正经书,别四下里在山沟里闲逛;你外公就是乌七八糟的书读得多了,脑袋里长窝窝了才疯疯癫癫。他那个世道还能捡到赵家娘子那样的好女子,你要与你外公一般,以后连姑娘都找不上。”老伯一阵数落,摸出个摩得油光锃亮的手机“捡你姥爷捡多了,赵大娘的电话号码都在这里了,一会儿就送你这后生下山去。” “谢谢伯伯。”晓宇讷讷地道了谢,上衣的口袋一动,小兔从里头露出了小脑袋,又灵动地爬上了晓宇的肩膀,钻进了他的连衣帽里头。 “你这兔子有灵气哩。”老伯眯着眼睛,看着从帽沿里露出的一双小耳朵,又看着一边懒塌塌趴在那边的两条大狗“知道躲狗,又认人,比我家这两个还强哩。” “小兔很聪明的。”晓宇想了半天,才想出这么一句恰当的话。 “这倒是和你那外公似的,山上的那些个飞禽走兽,就没有一个不亲近他的。”乔伯说着,眼睛里露出些许怀念“畜生是最会认坏人的,你外公疯癫归疯癫,心里却还是好的,比有些人强得多咧。” 轰隆…… 晓宇还要接话,问问更多自己外公的事情,一阵巨响猛地在山另一边传过来,地面被震得一阵晃动,晓宇吓了一跳,抱着头蹲了下去,帽子里的小兔也是紧紧地缩成了一团。 他偷偷地看着那个冒出大片烟尘的地方,脑子里一时有些空白。 虽然气势没有他昨天造出来的那么浩大,但是声音却更吓人了。 “炸炸炸!炸你个球球哟!乌烟瘴气……” 晓宇刚刚站起来,老伯已经跳起脚大骂起来,手里的烟袋挥舞着,声音洪亮絮絮叨叨,一直骂了十几分钟,才仿佛消了气一样“一周两遍,莫完莫了,咋个不炸你祖宗上个天哩?” 13 红尘事 “六叔!哪个来的这么大火气?” 这边的小道上,却有一行山民拎着瓶瓶罐罐,扛着四脚小桌子到了乔伯的小院的前面,他们看着乔伯的脸色,一边摆放着吃喝,一边嬉皮笑脸“又被大炮仗点着了?您老这么大的岁数,不小心点儿血压?” “你们几个后生还记得我这个六叔哩?知道我是六叔还天天上来干这么莫廉耻的事情;我要是你们亲爹,早就把你们塞到炮筒子里去了。”乔伯看着几个大后生,更是气歪了鼻子的模样。 “六叔,咱也莫得法子!”一个胖大青年打开一包猪头肉,油腻腻地开了瓶啤酒“三伯叫我们来给你做思想工作,你的这个思想工作做不通,几个晚辈无脸面下山哩。” “告诉他老三,想动我的林子,门都莫子。有章程就来炸了我,我看他老三有没有这个胆气。” “六叔,这是啥话咧?往上数不到四代都是一家子,哪有干这种事情地?三伯这是带大家致富咧,整片大山道就差你这片,现在修几排破砖房,等工程干过来,乡亲聚一块联个名,跟公家一商量那就是票子哇;到时候你啥也不用干,就有票子数的你手软软,这么个好事,你怎么就不痛快哩?” “六叔,啥个叫你的林子?你这是在社会主义新农村复辟山头主义哩,这会儿还有我们来好声好气地和你商量着。等到三叔家表哥回来了,你知道他在海东赚了大钱,大公司开着,听你敢和他爹放对子,分分钟就摆弄了你了,到时候弄得灰头土脸又是何苦来由?” “六叔,你厚道了一辈子,咋个现在就要挡乡亲财路呢?你不为自个琢磨下,好歹还有个小表弟哩?据说他在县城清水衙门里蹲得苦啊,你就忍得狠心让他继续在那儿蹲着?” “叔,你给个明白话,要是还说不明白,咱们几个晚辈今晚还得住着,要不你给杀个羊,我们吃完了就回去,然后明个再来!” “你们滚球!” 乔伯瞪圆了眼睛,大声呵斥,几个后生仍是嘻嘻哈哈,根本也不看老伯的表情。 “好,你们不滚球,你们六叔滚,夏家的小后生,来,伯伯送你下山去。”乔伯喘口气,朝一旁一直不说话的晓宇招了招手。 “嗯。”晓宇点头,站了起来。 “哟,这谁家后生,漂亮的和大姑娘似的?”啃着猪头肉的胖子眼睛一亮,伸出爪子想要抓一把晓宇的脸颊,晓宇看到那指头上的油腻,不自然地皱了皱眉,躲到了乔伯宽宽大大的袄子后面,露出半个脑袋观察。 “几个流氓蛋子。”乔伯呸了一声,摘下头顶的大毡帽盖在晓宇头上,两边的绒毛护耳耷拉下去,仿佛将晓宇的整个脸孔盖住似的。 晓宇轻轻地抬起帽沿,这才能够看到前面的小路,乔大伯身躯高高大大的,迈的步子又大又稳,他小步快走地跟上,想了想才问“乔伯伯,刚才的那些个人是谁呀?” “家里几个不成器地。”乔伯哼了一声“帮着自家的头子过来要你乔伯看的这片林地子,每天闹到下半夜,要不就给煮个羊才肯滚球。” “他们要干的是不是很坏的事情呀?” “坏事?搁他们眼里,你乔伯怕才是个挡道的坏人哩。”乔伯气不打一处来“瞧咱乔老三,多大的能人!做得多好的计划——打听到明年有高铁修得过来,先把靠山坡的地方盖几个破房子,等公家的人过来赔钱,嘿,半个村的人就指着明年靠这个发家致富咧,你乔伯我挡在这了,他们这么过来闹腾,没得动刀枪,还是给你乔伯脸面哩。” “……这不是骗人么?”晓宇琢磨了一阵,眨着眼睛。 “骗公家的事,那叫骗吗?”乔伯讥讽道“有些公家的官儿,还巴不得叫骗这么三两下子,他们有的账单条子写了,才好朝头上的大官儿要来更多的。” “孩儿,你以后可千万别学这些个道道;几个鳖子孙占了便宜,能占一辈子算是他们好运道;只是这种的事情做了一回两回,好好的人就变作骗子和贼人了,整天想得不是吃好喝好,全是想咋个去骗别人去了,还以为满天下都和他们一个样才是对地,不这样干的全都是铁憨憨儿……呸!” 乔伯原地站住了,擦了个火,续上一口旱烟 “又不是莫得吃喝,何必把自个逼成那个鬼样儿?还家里有钱?有钱不修桥铺路,就是这样个做派?” 晓宇有点儿似懂非懂地,但还是点了点头。 “这么说那个乔家的三伯伯,就是炸山的人了?” “嘿,炸吧,继续炸吧。”乔伯哈哈一笑“亏得这个主任还没当到县城里去,不然个江北县城怕也要给他炸平了。” 他大踏步地在前头走着,晓宇却悄悄地拉远了些距离,轻轻掩着口,却用极低的声音和小兔说了起来 “……小兔,让他们一直炸下去,会不会把墟界炸塌了?” “小先生一直帮我们就不会,用地气补上窟窿,等他们不炸了就好了。” “地气……”晓宇忽然想起来那天的枯竭感了“地气会不会有用完的时候呀?” “怎么会呢?”小兔抖抖耳朵,从晓宇身后跳上他肩膀“小先生,自然生化,万物搬运都在大地上,地气如此循环不息,怎么可能会枯竭呢?短暂的耗尽之后很快就会补上的;倒是仙人御气,如人负重,元神有力竭的时候,小先生会脱力晕倒,大概就是这个原因啦。” “元神是什么?” “就是小先生你的精气神呀,小先生真笨。” “这样啊……”晓宇有点懂了那股脱力感从何而来,看来是用力过猛了,他想了想,又问“小兔,真的没有问题吗?” “问题还是有的,到时候墟界里头的景色就和外头被炸过的样子一样了。”小兔低声道“原本那边住着的松鼠爷爷一家大概是回不去了。好可怜……” “……” “小先生不用想那么多的,毕竟人族也是要过活的。何况他们也不知道那里住着妖怪呀?”小兔道“总不能让人族不做工,不赚钱,就好像让小兔家不种地一样。” “可是,这样松鼠爷爷会憎恨人族吧。”晓宇摸摸小兔脑袋,她向下一跳,却是跳到了晓宇的胳膊上。 “小先生,这事情挑起来就成了利益纷争,若是弄出来,妖族是无论如何不可能争得过人族的。何况人类的事情,是对是错也很难分的那么清楚。”小兔细声细气道“小先生肯帮我们稳定墟界就好,不要多生事端啦。” “可是……” 晓宇抱着小兔,轻轻地抚摸着小兔的耳朵,心中有点不以为然“那位乔三伯伯为了骗人才这么干,明明就是有问题嘛。” …… 一路上仍是闷闷的,山路有一点儿远,但晓宇也不怎么的累。 他能够感到地气无时无刻不在滋润着他的四肢百骸,山相仿佛与他融为一体了,一丝丝生机源源不断地浸润着经络和肌肤,虽然并不多,但却也让他在走路时感觉不到疲累。 山顶的小树苗有些萎靡,看得晓宇有些难受,倒是山本身显得更加鲜活了,那股能够催生‘天下大穰’的三色灵气,此刻更加显得清楚明白,恍恍惚惚的,已经凝结成了鱼的形状,好像随手一引就能够跃出水面似的。 “后生有个好身体哩。”前头的乔伯年纪大了,有点儿气喘吁吁的,看着晓宇一路没停地跟着过了半山,顿时大加称赞。 “乔伯伯以前就一个人在山上吗?寂不寂寞呀?”晓宇追了上去,问。 “哈哈,后生要上山来陪你乔伯呀?这可不成样子,你是要山下的小姑娘陪着的。”乔伯咧开大嘴“乔伯伯老啦,只好在山上种种树放放羊喽。” 他哈哈一笑,站上小坡,伸手一指“那不是你外婆吗?” 晓宇揉揉眼睛,这才看到已经到了灯火阑珊的地方,外婆和小姑娘站在那里张望着,十分焦急地等待着。 14 富贵心 小屋子里依旧是暖洋洋的,晓宇坐在外婆下面,奇怪地看着她拿着揉碎的饼干一点点喂给桌上的小兔子,小兔顶着外婆的手指,竟好像十分熟悉的样子。 “这个吃相和以前真是一模一样的。”外婆笑吟吟地看着它,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出一个小梳子,轻轻地扫着小兔的长毛“这么多年也没变,真好。” 虽然有些心理准备,但是看到这一幕,晓宇还是稍微有些傻眼,他看着小笙在外面烧水,低声说“奶奶,你也认识小兔吗?” “它们都是我和你外公侍弄大的。”外婆揉揉小兔的脑袋“就像你妈妈和你那些姨一样。我认识她的时候,你还没生出来呢。” 晓宇看着小兔小巧的身子,觉得有点难以理解“外婆,小兔她多大了?” “傻孩子,妖精的年纪和人类是不一样的。”外婆伸手弹了弹小兔的屁股“好啦,别装了,事情我都知道了,回去给你奶奶带个好,去吧。” 小兔轻轻抖了下耳朵,人立起来作了个揖,又一跳跳到晓宇的肩膀上,碰碰他的脸颊,就跳出门去了。 “奶奶,它就这么回去了,会不会有危险呀?”晓宇看起来有些担心。 “它能有什么危险?这个山她可比你熟悉多了。”外婆转向晓宇“倒是你,和她相处的不错,我也放心了。” 晓宇点点头“小兔很可爱,兔婆婆她们也很好。” 外婆摇了摇头,坐在那里静静看了晓宇一阵“孩子,我还真怕你承受不住这个担子。” “外婆一直在看着晓宇呢,对不对?” “晓宇,这次是外婆的不是,没有来得及说清楚,就让你在山上遇上了坏妖怪。”外婆叹了口气“不过山上有狼虫虎豹,害怕么?” “不怕。”晓宇想想山上的境遇“但是,山上的妖精是像小兔一样的多,还是像狼姐姐那样的多呢?” “这有什么关系?” “如果像狼姐姐那样的妖精占多数的话,晓宇恐怕是当不了孙悟空的。” “哈哈。”外婆大笑,看着晓宇的眼神更多了些赞许“但是那么危险的时候,无论你是怎么想的,你终究还是站出去了,并且把小兔挡在身后面;晓宇,无论是你外公,还是我,还是兔婆婆,都没告诉过你那个时候该怎么做。” “那晓宇到底该怎么做呢?” “晓宇,下山的时候看到了什么,不和外婆仔细说说?” 晓宇想了想,把山上乔伯的事情说了,外婆叹了口气“你乔伯也不容易,摊上了那样的亲戚。” “外婆,那位乔家的三伯伯为什么这么有钱了还要做那种事?”晓宇眨了眨眼,似乎有一股子困惑。 “因为在他心里头,自己还是个穷人呢。” “穷人?” “人在穷的时候大可贪婪吝啬一些,计较着那些许的资物,也许就关系着几个人的性命;被逼无奈做一点违法乱纪的小事,若是到了性命攸关,旁人便是看不上,心里大概还是能谅解的。”外婆笑笑“可是这穷要是入了骨就成了贱,哪怕家财万贯,做事也会透着股卑鄙之气,吝啬还是小事,怕的是看到什么都想要鲸吞虎噬,走着旁门左道的路子还生恐捞得不够多;他自己心里都觉得自己是穷鬼了,照着贱人的路数走,便是钱财再多,谁还拿他当富贵人看?像你乔伯那样,你看他没什么财物,但你觉得他贱么?” 晓宇摇了摇头。 “晓宇啊,外婆和外公都能希望你能好好当一个富贵闲人;保得住你站在小兔前面的那份心思,就是不错的了。” “富贵?” “你外公把那本书留给你了,富人当不了,但想来也绝对不会穷困潦倒。有了这样的宝贝,还沦落到去当穷人的份上,晓宇这小傻子可就没得救喽。”外婆笑眯眯地,捏捏晓宇的小脸。 “真的留给我啦?”晓宇眼睛一亮,马上又一暗“可是,晓宇要是走了,山上的小兔它们该怎么办?” “那晓宇想不想以后住在乡下呢?”外婆笑眯眯地询问。 “呃?……”晓宇愣住了,一时间坐在那里发起呆来。 “傻孩子,外婆说笑的。”外婆叹了口气,站起来摸摸晓宇的头“你外公一去,那儿就已经维持不下去了,你只要坚持个一年半载,等它们处理好了首尾,这里用不到你了,你妈妈就来接你回去了。” “哦,好。”晓宇松了口气。 不用做那么艰难的选择,对晓宇实在是一件好事,可是说处理好了首尾,这个首尾又是怎么处理的? 以后再也见不到小兔子了,会不会有些可惜? 晓宇顿觉非常不舍。 “可是外婆,如果像狼姐姐那样贪婪的妖怪很多的话,你们会不会也很危险?”又坐了一阵,晓宇想到。 “有什么危险的?”外婆眨眨眼睛“这么小看你外婆吗?” 晓宇一时有些疑惑外婆是认真的说话还是在打马虎眼,而在他心里,的确有一个小问题是绕不过去的“外婆……我体会到《山经》的感觉了,有山气滋润,其实人是很难自然病逝的吧。” 他看着外婆平静的脸色“外公究竟是怎么去世的呢” 外婆沉默一会儿,仍是避而不答,只是看到外婆的脸色,晓宇倒是知道了答案。 “晓宇,《山经》是巫术的典籍,只有这一支夏氏的男子血脉能够与真本通灵。但是夏家已经没有年长的男子在了。而下一代里面……原本外婆还不太敢确定,但现在看来,你是最合适的。” “这样啊。”晓宇低下了头,又心中一动“那……外婆的意思,是还有别的合适的人吗?” “这事情的确非常危险,可能让晓宇再也见不到妈妈,再问你一回,害怕么?”外婆仍是看着晓宇。 “不怕。”晓宇仍是摇摇头。 “但你们都还这么小,说来说去也没有一定要你们冒着生命危险背这个担子的道理,尤其是你,初来乍到的,就让你为了这个位子拼命。你才多大呀……唉,也是造孽。 只是这不是凡间事,王法管不到的地方,夏家的人也是不得不为。外婆知道你现在的想法。”外婆叹息着“这样吧,再过几天,等你外公以前挑过的孩子都来了,你再决定要不要接这个位子吧。” …… 心里的想法? 从外婆的房间里走出来,晓宇有些恍惚,心中说不清是自责还是什么情绪。 是不是让外婆失望了? 如果说自己是最合适的……要对抗更多的狼姐姐那样的坏妖怪,大概是要勇敢强壮了?自己应该还是有表兄表弟的,妈妈住的离江北这么远,可能是最后找到自己的。 妈妈是姐妹当中最大的,那我也应该是表兄弟里最大的了?想来其他的兄弟年纪幼小,都既不强壮,也不勇敢吧。 既不强壮又不勇敢,还是比自己更小的小孩子,怎么能够保护小兔她们呢?这个责任还是要落在自己的肩上才行,自己反过来还应该保护他们才对。 晓宇顿时觉得自己想通了什么,心里的小小些许郁结也豁然开朗了。 只是想到最终不免远离乡下,晓宇还是觉得有点难受。 如果能一直带着小兔就好了。 这种想法是不是有点贪婪? “晓宇哥哥,晓宇哥哥。”晓宇正在胡思乱想着呢,小笙在院口招手“来帮个忙呀?” 15 鱼龙符 “给。” 晓宇把削得干干净净的地瓜递了过去,小笙用刀切成细细的地瓜丝,放进铁锅里面和大米一起煮着,一股甜甜的气味散发出来,晓宇坐在凳子上,注意着女孩子一直压抑着的表情,想说点什么,还是觉得不太好开口。 说什么呢? 这些天的经历,他自己都还糊里糊涂的,得到了前所未见的神奇的力量,更莫名其妙的概念,以及不见于人前的小伙伴。 只是未来如何,晓宇的小脑袋还是很难想象,许多事情,对他这个年龄来说还是有些复杂。 “晓宇哥哥,你是不是要变成爷爷那样的人呀?”晓宇还没有开腔的时候,她倒是先问出来了,这样直白点问话让他也略有错愕,他看着小笙,心想这算是‘她先提起’了吧。 琢磨一番,晓宇觉得不如直接问呢“小笙,你知道多少?” “我知道爷爷总是住在山里,会摘些蘑菇和山里的瓜果下来,还会和小动物说话。”小笙眨着眼睛“奶奶说这都是异于常人的本事,晓宇哥哥也懂得吗?” “……懂一点吧,但是接不接外公的活计,还要等一等。” “这样啊……”小笙脸上闪过聪慧的神色,盖上了煮锅的盖子,在对面坐了下来“晓宇哥哥,其实……你要留下来也挺好的,奶奶多个人照顾;小姑也不经常过来……” “小笙,你见过我的同辈兄弟吗?” “见过。二姑家的表哥和三姑家的表弟。”她低下头去“二姑家的剑表哥不太爱搭理人,三姑家的方方弟弟有点顽皮,每一次回来他们都呆不长,我也不太有机会和他们说话。那个……晓宇哥哥,你既然会一些爷爷的本事,地窖里有点小事,能不能帮我一下。” “什么事情呀?” “地窖里有一些老鼠,以前爷爷在的时候,都劝说他们去别的地方去了,现在它们又回来了。你能不能劝劝他们,不要再偷吃下面的东西了。” “啊?”晓宇张开嘴巴。 劝老鼠,怎么劝? 他又不是真的会和小动物说话。 “我去试试吧。” 想了一下,晓宇决定先去看看再说。 …… 外婆家的地窖有点大,晓宇爬了下去,就听到一阵阵奇怪的动物跑动声。 “这里的老鼠窝一定很多。”晓宇看着一只大老鼠从自己身边蹿过去,有些无语地摸摸脑袋。 “他们怎么这么坏?”经过一排被咬得乱七八糟的红薯,晓宇微微皱眉“爷爷当初是怎么做的?” 如果这些老鼠里面有鼠妖,倒是有可能讲明白道理,不过到哪去找呢? 他细细琢磨,突然想到在墟界中验证的‘天人合一’的窍门,如果能够做到,大概是能够将意识渗透到大地下面,感应到大地之下的东西的。 他靠着墙壁坐了下来,闭上眼睛开始观想,渐渐地身上气息开始变化,似乎渐渐与周围的土地化为一体了,晓宇感应着周围的土地,有些意外地发现比起在墟界之中,能够感应到的距离赫然短了极多,大概只有不到十米的模样。 枢木。 晓宇突然想到那几棵力量覆盖墟界的巨木,正是因为它们的存在,自己才能够在墟界中调动那么巨大的力量,哪怕是对抗狼妖,也是靠着观想中泰器山顶莫名其妙长出来的小枢木。 回想一番对抗狼妖那一招的过程,晓宇模模糊糊地明白了,那一招的力量来自小枢木与大枢木的感应,让他能够在墟界之中发挥出远超自身水平的力量;在现实中大概是做不到的。 “如果他长大,情况会不会好一些。”晓宇看着泰器山顶重新开始显得有些生气的小树苗,心里琢磨“按小兔的说法,养育‘巨木之灵’应该是有着独特的方法的,不知道爷爷留下的经书和笔记里面有没有提过。” 不过老鼠洞怎么这么多? 晓宇感应着地窖周围的耗子洞,微微感到有些头晕。 咦? 搜索之间,晓宇蓦地感应到地窖中间和四周的天花板上有些异样的东西,地气在那里有些异样的集中。 他睁开眼睛,找到身后的地窖西北角,电灯泡的光在这里已经显得有些昏暗了,他打开手电,看到一个精巧的剪纸用细绳挂在一根木梁上头。 剪纸是个怪鱼的形象,晓宇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不就是泰器山溪流里面的文鳐鱼吗?经历了几次的接触,他对这东西已经不再陌生了,甚至猜得到这东西的功用 “注入一点泰器山气在里面,大概就能够保持这屋子里的菜一直保持新鲜的状态。”晓宇想了想,抬手摘下鱼符,将一丝三色山气注入进去。 一股柔和清新的气息散发开去,晓宇看到近处的几颗叶子微微有些枯萎迹象的卷心菜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绿了。 晓宇眼睛一亮,注入了更多的山气进去,卷心菜身上枯萎的样子不翼而飞,然后渐渐开始变大,叶子渐渐变得又老又韧。 墙边的苔藓也变得旺盛了起来,墙角的几个小蘑菇,也变得更大了。 鱼符异样地扭曲、变形,鱼头一甩一甩,却好像活过来一样,纸张韧性很好,然而却随着这几下扭动飞快地散开了,变成几片废纸条捏在晓宇的手里。 “注入太多的话,菜会变老,不该长的东西也会长出来。”晓宇醒悟“纸也承受不了。” “又坏了事情。”晓宇看着被他祸害了一番的几颗卷心菜摇摇头;找到其他三个角落里面的剪纸鱼符,注入了一点点的山气,地窖子里微微的腐朽气息顿时消失,晓宇点了点头,微微皱眉着,走向地窖的中心。 这个剪纸符和其他几个给他的地气反馈有些明显的异样,画风也完全不同。 这是一条盘着的纸蛇,明明只是薄薄的剪纸,但一双画上去的小眼睛却是活灵活现,仿佛真的一条蛇机警地盯着四周一样。 蛇身上残留的山气和泰器之山大相径庭,竟是完全不同的路数,晓宇有些明白,这可能是另外一座山的力量。 他迟疑了一下,不再释放泰器山独特的文鳐鱼之气,而是将纯粹的山川之气注入进去。 这条花纸蛇身上顿时散发出淡淡的凶恶气息,挺胸摆尾地竖起了脑袋,仿佛还能够听见示威的嘶嘶声。 晓宇感应到,原本悉悉索索的老鼠活动,都停下来了,一个个都掉转方向,跑到更深更远的地方去了。 “什么劝说呀……外公这明明是把它们吓跑的……”晓宇愣了一下,渐渐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 “晓宇哥哥,你在做什么?” 小笙打开了门,就看到晓宇在小桌子上拿着把小剪刀对着一个纸板裁裁剪剪,靠近了才看清楚几个歪歪扭扭的鱼剪纸,顿时露出了好奇的表情。 “啊?这个很有用的。”晓宇抬起一个还算成功的作品,自己也有些怀疑“大概……吧。” “真的吗?”小笙怀疑地看着晓宇手里的东西——像是长着两只手的锤子,勉强看出像是个活物的模样,顿时充满了怀疑。 “果然还是不行。”晓宇看着小笙的脸色,不禁十分失落,这个大概是十几个试作品里唯一一个能存下一点儿灵气的。 莫非是太丑了? “晓宇哥哥,一会儿二姑三姑她们就到了。小姑要去接他们。”小笙眨了眨眼,却把这个奇形怪状的简直悄悄地收了起来“你要和小姑一起去吗?” “嗯!~” “等明天爷爷下葬之后,就可以过年了。”小笙托着下巴“到时候就不会这么冷清了。” 晓宇点点头,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下雪了,只是这一次比第一次还要朦胧一些,倒是晓宇能够看到一些另外的东西——山川之气在天地间徐徐地运转着,他心弦似乎被触动了一下,又快速地恢复了平静。 16 子夜谈 黑夜很快就到来了,晓宇维持着观想的状态,几个总算有了些模样的鱼符挂在了大床的四角上头,山气汇聚之下,倒是那颗枢木树苗更加地有精神了,晓宇能够感受到它快速地成长着,更多玄妙的感应进入了心中。 晓宇能够感应到,随着这棵树苗的成长,他能够使用的山气会越发庞大,等这棵巨木长到了和墟里那几棵大树相仿佛的大小,他就能在现世也使用出强大的神通,可是…… 山就这么大,如何能够将巨木养到那么高呢?晓宇眨了眨眼睛,忽然听到院子里好像有悉悉索索的声音,甚至墙壁里也有着掘土的声音。 他坐了起来,一转头之间,猛地对上一双小眼睛,它从墙壁掘进过来,竟是一只惊人巨大的耗子。 它肥嘟嘟的屁股上一层厚厚的毛皮,堵在那个洞口里面,毛绒绒的堆成一团。 它看见夏晓宇望了过来,也不躲闪,就那么直通通地盯着他,过了一会儿,才‘吱’地一声转身走开。 “真的有妖怪呀?” 晓宇挠挠头,一边嘀咕,一边起身,穿着大衣跟了出去。 大老鼠就停在院子里面,这时晓宇看清楚了它的模样——它又胖又大,足有从头到屁股足有晓宇的小胳膊那么长,看着晓宇跟出来,屁股一扭,晃晃悠悠、不紧不慢地朝后面的厢房走去。 晓宇一边跟着,一边看着院子更深处的地方。 外婆家的院落很大,后面的院落更是透着股古朴的味道,不知道是几时留下来的,大概是很久也没人居住了,只是荒草修剪得干净,木头有着朽迹却并没有太大的气味和烟尘,像是经常有人打扫似的。 会不会有人住在这里呀? 晓宇从拦着前后院的栅栏处翻下去,感觉外婆和小笙应该是照顾不到这里的,大老鼠引着他走了许久,在一个宽阔的小院停了下来,‘叽叽’一声高呼,就有不知多少的老鼠从四下里蹿了出来,把晓宇团团地包围住,大老鼠跟着人立而起,一脸人相,摇头晃脑,小孩子一样的声音从它嘴里喊出来“吱!小娃娃,你已经被我的孩儿们包围啦!乖乖把地窖里的蛇符拿走,不然……” “不然怎么样啊?”晓宇蹲了下来,歪着脑袋看着大老鼠“你多大了呀?怎么叫我小娃娃呢?” “叽!这些都是次要的问题!”大老鼠眼睛一瞪,好像十分不满这个问题似的“我的孩儿下午照例觅食,让你的蛇符一吓唬,回来就吓傻了三个,你小小年纪,心肠怎生这般地凶险?” “吓傻了?”晓宇张开嘴巴,一时有点儿内疚“那个……对不住。我不知道那个东西会那么厉害。” “哼哼,不知者不罪,我鼠大王宽宏大量,只要你这娃娃撤去蛇符,任由地窖由我族取食,就放你回去。”老鼠摆摆爪子,哼了一声。 “不行的。”晓宇摇摇头“你们取食的是我家的粮食,如果都让你们吃了,我们就没吃的了。何况你们这是偷东西……好像不太对吧。” “什么叫做偷?吱!粮食天生地养,什么时候就变成了人族自己的东西?人族如此自私,纳天地强为己有,一群窃夺天地的大盗也有颜面说我们鼠族是小偷?”鼠大王露了露两颗大板牙,看上去十分生气“我们鼠族掘穴,纳食,仓储,在人族茹毛饮血、还没开始种地时就是这样,在人族文明开化的时候也是这样,从古至今一直如此,怎么在那时不是罪过,现在反而成了罪过了?” “叽叽叽叽!”一群老鼠大声叫起来,它们颇有灵性,其中有一小半人立而起,眼神灵活,显然并非凡鼠。 “那时的果实和我们种出来的粮食怎么能够一样呢?农民伯伯辛辛苦苦把它们种成养大,是需要付辛苦的,不能说尽是天生地养,让你们拿去,无论如何都是说不过去的。”晓宇想了想道。 鼠大王一听,跳脚大叫“我们掘穴,搬运,存储就不需要付辛苦吗?我鼠族何辜?一向老老实实过生活,被你们这些奸诈的人类下药灌水放夹子也就罢了,连你这个人族娃娃也学得那么歹毒,要断我们活路!孩儿们!并肩子上!和万恶的人类拼了!” 老鼠群发出一阵‘叽叽’鼓噪,一只一只地爬到了晓宇的身上,晓宇没有反应似的,任由它们咬在衣服上面,鼠大王猖狂大笑“娃儿!投降吧!这里一向没什么人来!今天无论是谁都救不了你!” “是吗?”晓宇一眨眼睛,地上的枯草长了起来,柔柔的如同绿色的丝带一般,卷住了身上的老鼠的四肢,将它们纷纷托在了半空中,一只只无从借力地蹬着四条腿儿,‘吱吱吱’地惊叫起来。 鼠大王‘叽’地一声转身就逃,晓宇抬起手指,几根墙头垂下的老藤舒展开来,将鼠大王去路一拦,鼠大王纵身一跃,本想跳跃过去,奈何屁股太沉,晓宇看得真真切切——它的大屁股在一根细藤蔓上绊了一下,它庞大的身躯就如同一个大陀螺一般在空中转了半圈,晕头转向地掉落下来,被草叶缠了个结结实实。 “人类!你不要得意!”见晓宇走了过来,鼠大王立刻张牙舞爪,大声叫嚣“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我在这县城里成千上万的子子孙孙都会为我报仇的!到时候让你们一家天天不得安宁!” “那个……”晓宇楞了一下,然后摇摇头“我怎么会杀小动物呢?我不会杀你的。” “不杀我?”鼠大王眼睛一转“那你快放了我,答应我们的条件,不要以为我们打不过你就不能把你这娃娃怎么样了,不吃你们家我们还可以去别人家里,我鼠大王如此聪慧,那些笨人类放的毒药和夹子怎么挡得住我呀?到时候让你们人族一家家都挨饿,都是你这娃娃得罪我们的报应!” “你们太坏了。”晓宇生气起来,也吓唬道“那我就全部给县城里所有的人家都放上蛇符!” “小娃娃,先不说那些庸碌凡人信不信你的问题;你以为你们县城没事,我们就不会到其他的县城吗?你管得了一城一县,还管得了整个天下不成?”鼠大王哈哈大笑“我们鼠族又岂会受困于这区区一隅呀?” “那怎么办呀?”晓宇站在那里,脸色突然阴晴变幻起来。 人类要吃的,它们也要吃的,结果不就成了你死我活吗? 晓宇默默地想着这个有点可怕的结果,除非人类愿意给老鼠吃的……但……可能吗? “小子,你鼠大王给你一条明路……”见晓宇露出了纠结的神情,鼠大王得意洋洋,打不过又怎么样?智慧又哪里是蛮力能够匹敌的? 17 后巷迷 “没办法了……”晓宇看着鼠大王,忽然下定了决心似的“我叫警察叔叔来把你抓走吧。” “警察叔叔?!”鼠大王一愣“你这个小孩果然有点傻,人族的警察怎么能够管到我们的事情?” “肯定管的。”晓宇一脸信任地说道“即使警察不管,社区也会管。” “人族根本不会信的!”鼠大王叫道“小娃娃,你怎么说,人家也不会相信这世界上有妖怪。” “会的。”晓宇拿出iad,打开照明“拍下来就行了,看到你这么大的老鼠,无论是警察叔叔还是社区林业局村委会什么的,怎么说都会过来看一眼吧。” 大老鼠楞了一下,马上道“拍有什么用?猎奇的照片那么多,说不定人家认为你是的呢?” “也是哦。”晓宇若有所思,想了几秒,啪地一击掌“有了!拍短视频就行了,嗯,就这么办,小老鼠,快,动一动。” “快动呀!”他伸出手指头,捅了捅鼠大王的肚子,和干瘦的普通老鼠不同,鼠大王毛皮又厚又软,肚子也是又肥又大,摸上去肉肉的,晓宇忍耐不住,多捅了两三下。 老鼠立刻炸了毛,张牙舞爪“滚,莫挨老子!” “嗯,拍好了,发到公众号就……”晓宇满意地点点头。 他还没说完,只见鼠大王大力挣扎,草叶和藤蔓却越缠越紧,它盯着晓宇的手,迟疑了两三秒之后,眼珠一转,突然嚣张气焰全无,求饶道“大侠饶命啊!” “咦?”晓宇挠了挠头“怎么突然感觉变了只老鼠似的。” “大侠!我多年修行,好不容易长到这么大,落到警察手里必死无疑,小先生怎么能干出这么残忍的事情?”鼠大王涕泪齐流道。 “你刚才还要偷光全县城的粮食呢。”晓宇气鼓鼓的“怎么能饶了你?把你送给警察,正是要依法办事,秉公处理。” “放心呀。”晓宇安慰“群体盗窃不会死的,顶多我不把你聚众行凶抢劫我的事情告诉警察叔叔就好了。” “饶命啊!”鼠大王哀叫道“警察如何会用人族的王法管我们?小先生,乡下的小片警都是粗鄙无文之辈,一个个都被什么贝爷教坏了,看到个稀奇玩意就想烤了吃了,烤了吃也就算了,生吃这苦楚我鼠族委实难以忍受,还望小先生怜悯。” “这么惨啊。”晓宇有点不忍“那你还敢不敢偷粮食了?” “不敢了不敢了,小先生放了小鼠,小鼠立刻离开县城,不敢再回来了。” “可是你们就会去别的城市。”晓宇眨眨眼睛“鼠大王,你家那么多的小老鼠,我家的地窖根本养不起,即使现在养得起,你们再生些小宝宝,恐怕又不行了,到时候你们还要去祸害别的家里,你又说,人族的陷阱毒药挡不住你,这个……如果就这么放了你,实在是说不过去,再不,见到警察的时候,你和他们说说话,说不定看你这么稀奇,他们就不吃你了。” “小先生!不要啊!是小鼠灯油蒙了心,小鼠回去之后立刻遣散部众,让那些不成器的把姬妾也都休了,不再管旧族事情。就和大先生在的时候一样。以后再也不敢乱搞了。” “大先生……”晓宇眼睛一亮,蹲了下去“鼠大王,你真的和外公聊过呀?” “那是自然。”鼠大王看上去更加小心“我们以前在这里,都受夏大先生管束的。” “外公刚去你们就作坏事?”晓宇瞪大了眼睛。 “这其中颇有些缘由,小先生容禀则个。”鼠大王大叫“莫要报警。” …… “原来是这样啊……”晓宇听了鼠大王的叙述,才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鼠大王自幼受到夏大先生传授修行法门,受到外公灵粮喂养,平时吞吐灵气,清心寡欲,渐渐有了气候。 可是外公去世后,鼠大王没了管束,就和凡间的老鼠混在了一块儿,渐渐地就被拐得无恶不作起来,道也不修了,除了长得肥大一些,和普通老鼠再无两样。 “做普通老鼠很好吗?”晓宇奇怪地看着鼠大王。 “好个球啊?”鼠大王一脸鄙视“一个个贼眉鼠眼,整天除了吃喝偷就是睡母老鼠!谁愿意和它们混在一块儿?可是没法子呀?” “大先生在的时候,会时常赐下灵粮,吃上一块,可以三天饱肚不食,内中的灵气也有相助修行之效;自大先生去了之后,没了这样宝贝,我长得这般肥大,吃得有多;若无部众供奉,实在是活不下去呀!”鼠大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靠着这些不成器的供养,我还要三天两头饿肚子呢。若有更好的路子,哪个成妖的还愿意和这些什么都不懂的旧族混在一块儿?” “是这个吗?”晓宇想了想,从书包里拿出兔兔送给他的纸口袋,一块妖精豆糕就出现在他的手上。 “咕嘟。”鼠大王喉咙动了一下,好像被雷劈了一样一动不动,随后眼睛发红地一阵乱叫,就要扑咬上来似的,嘴里也语无伦次起来。 眼见鼠爪就要碰上,晓宇小手一撤,又把糕点收了回去 “想要就直接和我说就行了?为什么又是威胁又是抢劫的……” “这……我们不是看小先生性情温和又初来乍到,恐怕不知道其中缘由,就想吓唬一下,多要点好处……”鼠大王吞吞吐吐“若是事先知道小先生有这样神通,小鼠无论如何也不敢这般作为!” “啊~原来你们是看我小又脾气好,就想要欺负我!”晓宇恍然大悟,生气道“哼,不给你吃,还是叫警察叔叔过来好了。” “小先生!小先生莫走!只要小先生愿意赐下灵粮,我愿为小先生座下驱策,从此再无二话。”鼠大王连忙叫道。 “……这也不必,只要你不再学坏,平时节制下你的旧族人就好了。”晓宇看着大老鼠,默然一阵,收回了山气,纵横的杂草和藤蔓变得软弱无力,很快坠在地上。 他将糕点落到鼠大王肚子上,随即转身走了,也不再多说什么。 “这……夏家小娃就这么走了?”鼠大王被摔了一下,晕头转向,却是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夏家小娃高高抬起轻轻放下,竟是就这样就放过了它? “去去去去!”张牙舞爪地,鼠大王赶开一群靠过来的鼠子鼠孙,探回小爪,奋力地在肚皮下面一挖,才把那块透明的灵糕挖出来。 它连续咽下两口口水,眼睛发光,两个大板牙一动,旋风一样磕动了起来,几下就把一块灵粮吃得干干净净,一股青光包裹上了他的身躯,它长长地吐了口气,一口清气在空中绕了半圈又收回了肚里。 一群老鼠识情识趣,早就悄悄地散开了,鼠大王躺在那里,良久打了个饱嗝,大胖身躯灵动地翻转过来,趴在那儿,一双小鼠眼渐渐出现了深思的神色。 …… 晓宇小心地在荒凉的院子里挪动着步子,突然有些紧张。 因为他忽然发现一件事,这个荒凉的后院从外面看上去不太大,里面弯弯绕绕,路径却复杂得很。 好像……迷路了? 这可怎么办? 晓宇挠挠脑袋,忽然看到前面的草丛有了动静,顿时更加紧张了。 这个荒凉小院里会不会真的有鬼呀? 见识了那么多的妖怪,晓宇如今可不敢对鬼魅一事等闲视之了,而且坏妖怪并不是少数,即使是刚才那只认输服软的鼠大王,最后心里想得什么,他多多少少也能猜出一两分。 会不会做错了?这个念头在心头一闪而过,只是眼前这怪异的响动,容不得晓宇更多的胡思乱想。 他退后了几步,正戒备着呢,却见那草丛一动,一个黄澄澄的大狗头探了出来,顿时让晓宇愣住了。 “汪!” 这条大狗从草丛里面一跃而出,落到晓宇身前,也不多叫唤,就这么围着晓宇转了一圈。 “黄爷爷,是你呀。”晓宇松了口气,这不是外婆养的那条大狗吗? 大狗很人性地盯了他一眼,摇了摇尾巴,竟是顺着道路缓缓地向前走去,走到巷子头,回头冲着晓宇低叫一声,晓宇顿时醒悟过来,连忙跟了过去。 18 平等心 晓宇眨着眼睛,看着前面的大狗狗,心中浮想联翩。 这条一天到晚没精打采的大狗,晓宇一直觉得它有点特别,家里的人对它特看重,外婆和小姨叫他‘黄爷’,晓宇学着小笙,管它叫‘黄爷爷’。加了这一个字,看重就成了敬重。 外婆家里本来就很奇怪,外公的职业揭露出来,种种不可思议的事情在晓宇眼里也就不再那么怪异了,以至于如今晓宇才突然察觉这么大的一户农家院子里,没有鸡鸭鹅,不养三牲,只养这样一头大黄狗,实在是有些稀奇。 这么远的县城郊,哪一家不养一些小鸭子小鸡什么的…… 莫非黄爷爷也是妖怪?晓宇懵懵懂懂有了这样的念头,人却已经跟着拐到了后院的另一边去了,晓宇心头还有些疑惑,就在这个偏僻的小院里面看到了外婆。 她半躺在藤椅上,眯着眼睛看着新月,星光洒在她身后的茅草房顶,一道影子斜斜地披在地上,把外婆身上的白衣服遮得朦朦胧胧的。 黄爷进了小院子,张开尖嘴打了个呵欠,他外观像是晓宇邻居家养的金毛,不过吻略细,脖子上还有一圈垂在地上的长毛,雍容又威风,懒洋洋地趴在那儿,又一动不动了。 晓宇眨了眨眼睛,又看向外婆,自然地走了过去,坐在一旁石阶的软垫上“外婆,怎么不在屋里呀?” “等你这个小笨蛋呀!”外婆笑眯眯的“看你笨得这个模样,这回是只小老鼠就把你骗出去了,要真的碰上了大坏蛋,被这么骗上一骗,过几天是不是就要下去陪你外公去啦?” “嘿嘿。”晓宇傻笑了一下,又想了想“可是我感到老鼠没那么坏……” “小妖怪嘛~坏也坏不到天上去。”外婆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晓宇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晓宇想起最后轻轻放掉了鼠大王,有些不安地说“外婆,我是不是处理得不妥了?” “处理不妥?黄爷大概是不这么觉得。”外婆抚摸着大狗的后颈毛,黄爷抬了下脑袋,舒服地顶了顶外婆的手心“它如果觉得不妥当了,还要花点时候帮你解决后患,不会这么快带你过来。” “外婆,黄爷爷也是妖精吗?”晓宇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大狗的目光满是好奇。 仿佛感应到晓宇的视线,大狗喉咙里咕噜一声,抬起惺忪的眼睛瞪了他一眼,又翻个身,露着半边肚皮躺下了。 “你说呢?”外婆一脸神秘,又问“晓宇,你事后觉得不妥,当时为什么那么做呢?” “当时好像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似的,那样子就够了。”晓宇挠了挠头“如果非要逼迫鼠大王做点什么的话……可能也有不妥之处。但是……我还是觉得,这么简单就放过它,它以后还是会招惹麻烦的。 “那就不用想太多了。”外婆笑笑“想断绝麻烦,你倒是可以将之除去,但你觉得那样好吗?” 除去? 晓宇小脸一苦,干脆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 “不想做那种事也要问为什么呀?”晓宇疑惑地问。 “晓宇,你妈妈把你教得好,让你有这样好性子,落到庸人眼里,多半认为你这是心慈手软、懦弱可欺,他们又懂得什么呢?”外婆叹道“若是你今夜觉得用血解决了祸端是对的,以后遇上了这种事情,就总会觉得这种做法简单方便,以至于依样画葫芦;等到习惯了这种想法,手上的血渗到了心里、渗到了脸上,想象一下那又会面目可憎到何等地步? 晓宇,你外公把东西给你,没有一定要你把手弄脏的想法,不生那种想法是对的。” 外婆摸着晓宇的额头“这个年月,还没到你这样的孩子也活到面目狰狞的地步。” “可是……要到不得不那么做的时候呢?”晓宇小声道。 “那时就只能寄望于晓宇你的大仁大勇了。”外婆莞尔一笑“守得住信念,下得了决心,到了那个时候,晓宇就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不会再有这样的困惑啦。” 大仁大勇…… 晓宇微微有些困惑,外婆哼哼着小调子,后面的茅草房顶风沙沙地吹着。 月亮的光彩落在外婆脸上,晓宇突然有一种错觉,好像这张脸孔上的淡淡皱纹纷纷消失了似的,略显暗淡的瞳仁星光四射,枯败的发色变得光亮,一头雪色如丝的长发下,这张与妈妈有八分相似却更加艳丽的脸孔光芒四射,带着俏皮的微笑,一时竟让晓宇神情恍惚。 “晓宇,这是我和你外公最早时候住的地方,那时候这个院子只有后半片,这个原先是前门的地方还被东洋人开飞机炸平了。草房子是后来你外公和我亲手堆起来的。”外婆躺在月光下面“地主老爷吓得跑到国外做寓公,便宜了你姥爷,从一文不名变得有户有田只用了两天不到。后来发生了些事情,这里有了县城……然后就建立了这个北江之墟;从此以后,他就专门为这群大大小小的妖精费上了心思,各种各样的妖怪,他都见过……” 外婆脸上露出了追忆的神情,晓宇回神之间,就又觉得刚才好像幻觉似的。 “其实小老鼠它笨得很。”外婆慢悠悠地道“也不仔细看看情况,就冒冒失失地想对你不利,决定了要对付你,大概也没想过以后会被报复的事情,你说对不对?” “嗯,我也觉得鼠大王笨笨的。”晓宇点了点头“很不靠谱的样子。” “噗……”外婆失笑“那你认为他为什么会这么笨?” “为什么呀?”晓宇歪头。 “它是老鼠嘛,傻小子。”外婆收敛了笑容“老鼠这个动物嘛~数量多,生的快,适应性强,所以并不需要特别精细的生存思维,机警敏捷,只是看上去机灵,不是什么智慧,深谋远虑这种东西老鼠这个物种用不到,这就叫做鼠目寸光;所以它之这么笨,就是因着兽性未去。” “……何止是老鼠,虎狼凶恶,狐狸贪诈,妖精道行不深时候最是容易行凶作恶;这是野兽本能的残余和不断增长的力量引发的必然,就如小老鼠说的那样他有了智慧,从此以后人族的耗子药老鼠夹奈何不了他,他又能听懂人话,知道人族什么时候准备怎么对付他们,有了这样的本事,把几个县城的粮食偷光,让人类挨饿闹灾是很困难的事情么?” 晓宇低下头去,觉得有些道理,但也隐隐感到不太对,又想到了更多别的事情。 外婆话头一转“……但这样对它们又有什么好处?这个世道妖族和人族过不去和自取灭亡有什么两样?即使有能自保,以后过的又会是什么样的生活?不会控制兽性,最终害得还是他们自己,更不用说冥顽不灵,坚持与人族做对了,到时候你这个小笨蛋就不用想着心狠手辣的事情啦,自然会有别人代替你降妖伏魔。” 晓宇默默点头。 外婆总结道“所以呀,你外公在的时候,干的事情,就是帮这些小妖把兽性退去,转成人性,尽量与人类和谐相处。” “兽性转化成人性?”晓宇愣了“外婆,妖精也能变成人类呀?” “傻孩子,妖精本来就是变成人类的。”外婆笑了“外形重要么?重点不在躯壳,而是智慧,有了智慧,妖族和人族实质上就是平等的,外形或有差池,但是智慧衍生的道理却多多少少有相通之处,有了这些相通之处,人族妖族就有了共存的基础;不是妖族要变成人类,而是产生了智慧让妖精明白适应人族的文明是有极大好处的。这是普通的猫猫狗狗都懂得的道理,何况真正聪明的妖族呢?懂得了智慧平等的道理,就能破除人妖、乃至诸般不同智慧种群之间的偏见了。” “汪!”黄爷伸个懒腰,大尾巴扫了扫。 “但是婆婆~”晓宇仍是似懂非懂,但抓住了重点“既然智慧平等,为什么妖精要躲着人类呢?连兔兔这样的好妖怪也是……是不是……人类欺负妖精呀?” “很多人心性狭隘,难以有这平等之心,连自己族内都视彼此为猪狗,奴役相杀,血流成河,何况是异种呢?妖精觉得自己有本事就要成天吃人的,也是有着一大把呢;有些妖族未成气候的时候想要过生活,更是不得不侵犯人类,不然人族哪里有那么多妖精害人的本子?既然两看相厌,索性就不见不烦喽。 这些现象背后自然有着道理,但都是些不好听不好说又不常用的道理,不提也罢……晓宇,你暂代山师,这个平等之心婆婆是不担心你没有的,但是,想要和你外公一般,你还有路需要走呀。”外婆叹息几声,又勉励起来。 “嗯,外婆,我会好好做的。”晓宇重重地点点头。 “晓宇一直做得就很好呀。”外婆眯着眼睛“今天这事情不就办的不错吗?鼠大王是个好帮手,尤其是在这个县城里,但你要好好管束着他也不容易……” 外婆笑叹道“这世上又哪有那么多简单的事情呢?” …… 19 辞世仪 天边现了鱼肚白。 晓宇在茅草房里张开了眼睛,他揉了揉眼眶,有些奇怪自己竟然在外婆这个院子里睡了。 草房看上去四面漏风的模样,睡在里头却很温暖。 想想外公的本事,晓宇也就不那么奇怪了,不仅仅外公有本事,就连外婆也不那么简单,哪里是个普通的老奶奶了? 想了半个晚上,晓宇也没想明白,昨晚在外婆身上看到的究竟是有几分真的,还是干脆就是自己错觉。 自己的妈妈又会是什么样呢?工作那么忙,仅仅是因为公司吗? 晓宇想得有些远了,想想对事情仅仅知道一点点的小笙,和大大咧咧的小姨,大概外公的亲人们,对这事情也知道的不太多吧。 二姨三姨她们也来了,昨晚住在宾馆来着,她们和妈妈长得像不像呢? 今天好像就能见到了。 晚上好像就是大年夜……辞旧迎新,这回外公可就真的走了。 桌子上摆着一套简单的白袍子,宽宽大大的,似乎能够套着几件厚的在里头,晓宇打扮停当,到了前面的院子,默默地跟着小笙和外婆到了山里。 妈妈依旧没来,只是偶尔有微信过来问他饱暖的事情,虽然总让晓宇觉得少了点什么。 辞世礼的司仪是小姨夫,他高高瘦瘦的,细鼻梁上架着一副小巧的眼镜,很是斯文的样子,细声细气地用音乐老师的语气念着祭文,一个胖胖的大和尚不知是从哪儿请来的,他垂着眉毛,低头念着经文,回头看着站在排头的晓宇,好像仪式似的一问一答着,晓宇早有准备,流畅的过了辞世礼,棺木下葬的地方,外人全部屏退开了,却是筑了一个小神龛,晓宇点上了香火,回家时县里饭馆送来了订好的席面——在这个时候还能订到席面,也是小姨提前跑了一趟辛苦联系到的。 众人褪下了白服,收集到一起,在门口的铜盆净了手,静静地吃了起来。 饭菜有点丰盛,但是吃起来也的确没什么味道,晓宇不禁胡思乱想,自己是不是真的被兔子点心给弄得以后只能吃点小米绿豆青菜萝卜什么的了。 兔兔说过有这个副作用……但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大桌子上没什么人说话,都是静静的,二姨理着中分的短发,精瘦得像是瘦了两号的妈妈,一脸干练的模样,三姨一头长头发,戴着大框的黑边眼镜,有时候露着出神的模样,圆脸下面肉肉的双下巴若隐若现;倒是更像胖了一圈的小姨。 小姨笑眯眯摆着小酒窝,一双眼睛不断看着他,二姨和三姨也是如此,不过细微处又有不同,三姨看起来十分的好奇,有时候目光落在他脸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就发起了呆,二姨的目光却十分锋利,偶尔带着审视,倒有点像妈妈给晓宇找来的兼任保姆的家庭教师,看得晓宇有点小紧张。 默默地等着席面散了,一旁的厅子里就有了那么点小小的喧嚣,胖胖的小姑娘大声喊着,纠缠着三姨家的方方表弟,方方表弟有点瘦弱的模样,表情却有点狡黠,眯着眼睛遮挡着手里藏的东西。 另一个男孩子打理得干干净净,端正地坐在椅子上,他眉眼间有点像是二姨的样子,偶尔有些不悦地看着打闹成了一团的方方和妙妙。 桌子上摆着一个本子,他快速地书写着什么,字迹很是整齐,全身上下纹丝不动地,只有手肘带动着笔尖,发出沙沙沙的声音。 厨房已经被三个姨妈占住了,小笙都进不去,何况是自己呢? 晓宇看着略略有些喧闹的院子,忽然有一种淡淡的疏离感,并非刻意,而是有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好像被排斥了似的,或是说被外物无意间地忽视了他的所在。 坐在天地之间,仿佛一块大石头,有清泉流响,也有流水淙淙,却偏偏寂寥的很。 他有一点闷闷地返回了院子,却见小院里也有一道寂寥的影子,她坐在那儿,看着晓宇走进来,先微微地红了脸,低下头去小声道“晓宇哥哥怎么不在前院玩呀?” “……你呢?”晓宇默不作声,回屋取了个垫子,走到另一边的石台的上坐下。 “我……我更想陪着奶奶。”小笙低下头“奶奶出门去了,说更晚一点回来。晓宇哥哥……是不是不喜欢方方和剑表哥他们?” “没有。”晓宇摇了摇头“只是有点儿不习惯。” “嗯。”小笙点点头,也不再纠缠“是不是有点寂寞呀?” “没,如果寂寞的话,前两年这个时候,也是只有我和妈妈呢。”晓宇轻声道“现在更多的人在这里,哪里不好呢?” “那就……”小笙笑笑,正要说说话,突然咳嗽起来。 “是不是着凉了。”晓宇拉住小笙的小手,脸色微变“这么冷,快进屋里来。” “就在床头坐一坐就好。”小笙挣开晓宇,脸红红的,仍是打了两个喷嚏,晓宇左右看了看,把来江北的时候穿着的大衣披在了她的背上。 这件衣服晓宇穿着稍稍有些窄小,在她身上却是量身定做似的,她拽着襟子,看着两边的毛领,不经意间脸色变得更红了。 晓宇想了想,也红了脸“对不起……我从中海来的时候,没想过要住太久。” “那……这几天都没换过呀?”小笙脸更红了,却把小脸缩进了毛领子里。 “嗯。”晓宇难为情地点点头。 “晓宇哥哥突然从中海那么大的城市搬到这里来,会不会很不习惯?”过了一小会儿,小笙才又开口问。 “外婆和小笙对我很好的。”晓宇道“晓宇很喜欢这里。” “城里会不会比县城好得多?” “小笙没去过城里?” “小笙一直陪着奶奶,大概是大大前年开始记事的,夏天,秋天,冬天、然后又是春天、夏天、秋天、冬天,然后又是春天、夏天、秋天、冬天;我还记得那年模模糊糊的,满院子里全都是萤火虫,满园子的花香气,很漂亮很漂亮。”小笙低声道“还有爷爷吹笛子的声音,想起来好像做梦一样。小哥哥,你会在这儿住到七八月的时候吗?” “会的。”晓宇点头。 “到时候小笙吹曲子给你听呀。”小笙道“园子里漂漂亮亮的,那边有梨树、门边的池子里有荷花,县城外边还能摘李子,小哥哥就不会感觉寂寞了。” “嗯。”晓宇想一想,也神往起来。 要是这么漂亮,城里可看不见。 “小哥哥,等一等。”安静了一下,小笙套着大衣,从床上跳下去,小步走出了院子,过了一阵子,又抱着几件衣服放在了床头桌上“试一试这些,表哥的旧衣服,看看合不合适。” 晓宇怔了怔,伸手把衣服端了起来,沉甸甸的,还有绒衣和绒裤。 她走出门去,又在门口露出半边脸“穿好了再出来呀。” “嗯。”晓宇拿起上衣,是一件白色的长袖立领马褂,穿起来倒是十分舒服,宽宽大大的,照着镜子,恍然间有种穿越时空的感觉似的,画风突然和外婆小笙他们变成一样了。 他对着镜子看了一阵,有种说不出的怪异的和谐感,走出了小门,小笙托着下巴,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果然是正好的。” “小笙,你对我可真好。”晓宇讷讷地说道。 小笙默不作声,看着晓宇有点呆呆的模样,也蓦地有些无措,两个人低着脑袋,愣在那里,都面红耳赤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笙儿!笙儿在哪?快过来帮忙,包饺子了!” “哎!”小笙有些慌乱地站起来“那个,晓宇哥哥,我先过去了。你先待会。” “嗯。” 小笙一走,晓宇站在门口,有些放松,也有点怅然若失,他靠着门户,不自觉地深呼吸了两口,视线才重新聚焦起来。 “我怎么又变笨了?”晓宇挠了挠头,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四处看了看,蓦地就看到圆拱门口一个毛绒绒的小家伙在哪儿探头探脑呢。 “小先生,小先生!”她认了两下,才竖起耳朵,轻声叫唤“小先生,这里呢。” “小兔。”晓宇走了过去,直接把她抱起来,摸摸那双毛绒绒的小耳朵“你又来啦?” “小先生快跟我来。”小兔长耳朵蹭了晓宇两下,又跳了下去“山里的长辈在后院大先生原来住的院子准备过年呢,小先生也一起来呀?” “赵婆婆也在呢。”见晓宇迟疑,小兔眨了眨眼睛,又说道。 20 群仙宴 137 “外婆也在你们那里?”走过后院的巷角,晓宇看到黄爷爷趴在一边,嘴里叼了个肉骨头,顿时就信了“山上也过年吗?” “当然过年啦,不然不是连自己多少岁都记不得了?”小兔小声道“好不容易过一次年嘛,以前大先生在的时候,每年都召集一批住在山府附近的妖精来老宅子吃饭,最开始还带着几位小姐呢。” “妈妈真的见过你们?”晓宇心中一动。 “嗯,最开始是见过的,不过可能不知道奶奶他们是妖精,所以渐渐长大之后,前后院就分开了。”小兔耷拉着耳朵“到后来,大小姐离开了县城,前后院才分开的。” “妈妈为什么离开县城呀?”晓宇心中好奇。 “好像是因为考大学的事情,大小姐一定要去,大先生和大奶奶不让,最后劝说不过,大小姐就离家出走了。” “啊?”晓宇一惊“妈妈怎么会这样做呢?” “小兔也不知道。后来大小姐也回来过,但是再后来,大先生去了中海一次,然后大小姐就再也没回来过了。”小兔摇摇头“再然后,二小姐三小姐要出去的时候,大先生就没阻拦,只有小小姐一直留在了县城里面。” …… 茅草房前面摆放着巨大的长桌,十几只妖怪坐在长桌周围,前面还搭了戏台子,咿咿呀呀地吹着戏曲,外婆笑吟吟地,左边坐着兔婆婆,右边却是个狐狸耳朵的大姐姐,正举着手帕,轻声细气地说着话,还时不时地用细眉毛扫着晓宇,外婆笑吟吟地点着头,手里拿着一个小炉子,上下打量着晓宇的模样,笑了起来“换衣服啦,大过年的,怎么不让笙儿给你拿一件红的?” “有红的?”晓宇挠挠头“我不知道呢。” “奶奶,要红的有何难?”一个细细的声音从右边的树上飘下来,晓宇探头一看,却是一个白胖胖的小女孩露出了小脑袋,她一头浅红色的头发,头上一对小触角看上去软乎乎的,身子竟是好像贴在树枝上似的“我现做一件不就行了?” 她从树上‘游’了下来,身子一拱一拱的,竟有些说不出的可爱,忽地从枝头掉落下来,小兔快步跑到树下,才把她堪堪地接住“蚕娘,慢点啦!这又不是夏天,没有叶子接着你呢!” “嘿嘿,反正又摔不痛。”蚕娘咯咯地一笑,伸手拽了拽晓宇的裤腿“小先生,穿不穿丝绸的衣服呀?我这可是天然的生丝哦!” “以前没穿过呢。”晓宇蹲了下来,发现她比小兔还要矮许多“小妹妹,你是蚕变的妖精吗?” “我可是千年火蚕精,不是妹妹。”她屁股一坐,拿起了桌子上的生菜叶,两根触角立起来,一脸的骄傲“哼哼,本姑娘的赤炎丝织的衣服是出了名的纤尘不染,寒暑不侵,看上去只是薄薄的一层,就是到了南极也不在话下,但要本姑娘亲手操持可不太容易。” “俺老猪求了你几十次,礼物也送得不知道几筐,腿跑断了嘴皮子也磨破了,你也不搭理我,可见求你的难处。”晓宇见过一次,却因为睡着没见过晓宇的山猪精哼唧一声,瓷声瓷气地说。 “你也不照镜子看看,那么胖的身子要几斤的丝才能包裹得住?想让本姑娘呕心沥血不成?”蚕娘生气道“你又不是大先生小先生,本姑娘凭什么要费那么大的心思在你这个猪头身上?” 却听一声清鸣,一个影子从天而降,蚕娘大惊失色,慌不择路地钻进桌子下面,只见一异鸟站立在了桌子上头,须臾变作一青年女子,她身穿七色华服,笑吟吟地坐在桌子边上,眼睛却扫着桌子底下“刚才好像是蚕宝宝坐在这儿的,怎么就消失了?” “孔雀姐姐,你每次出现都冲着蚕娘扑过去,都把蚕娘吓坏了。蚕娘最怕就是你们这些大鸟狐狸什么的了?”小兔把蚕娘从桌子底下拽出来,蚕娘哼哼两声,趴在了兔子身上,软趴趴的好像贴了上去似的,还警觉地看着女子。 “原来蚕妹妹这么怕我们呀?”外婆右边的狐耳女子抬起团扇,掩口轻笑“都修行了这么多年了,北江之墟里年数过了你的不超过二十个,怎么就怕成这个模样?” “有……有什么奇怪的。”蚕娘一脸苍白,有些结巴“别,别靠近我。” “今天小白没来吗?”孔雀看看桌子边的妖怪,有些奇怪。 “小白大人闭关呢,他说没心情下山来。”几个妖怪叽叽喳喳。 “闭关还能说没心情,我看他就是别扭的,都活了这么多年还这么别扭,真是一点也不好玩……”孔雀嘻嘻一笑,妙目一转,落到了晓宇身上“你就是新来的小先生,我是孔雀,住在南面的省城。有空带你去玩呀?” “孔雀姐姐好。”晓宇看着孔雀身上霓虹一样的炫目七彩,由衷地称赞,又挠了挠头“不过,孔雀到底是哥哥还是姐姐?” 孔雀笑容凝固住了“小先生何出此言?” “不是说只有雄孔雀才会这么漂亮的吗?”晓宇嘀咕道。 “哈哈。”孔雀失声笑了起来,桌旁的几个妖怪也是忍俊不禁,外婆跟着笑了笑,把晓宇拽了过去“晓宇你这个傻孩子,人家是神鸟一属,哪里是凡俗中的孔雀了?” “对不起,晓宇不知道。”晓宇低下小脑袋。 “小先生真是可爱。”孔雀眯眼一笑,从身后一拔,一根漂亮的尾羽慢慢缩小,渐渐变成一指长短的模样,她伸出纤长的手指,在晓宇后背一按,那枚尾羽就变成刺青一般,贴在了晓宇的背上再也感受不到了。 “跳一下看看。” 晓宇有些疑惑,看着奶奶的目光,试着跳了一下,却觉得身子变得异常的轻,在天上打了个转,竟是盘旋了一下,才徐徐地飘落地下。 他有些迷糊,却见几双艳羡的视线投了过来,狐狸叹了口气“五百年才长一根的璇光羽,孔雀大仙你可真大方。” “长着也是长着,不送也是浪费。”孔雀笑眯眯地看着晓宇“小先生,过来。” “谢谢孔雀姐姐。”晓宇道了声谢,又道“它能让我飞吗?” “现在只是飘一会儿。”孔雀笑道“等到小先生法力高深的时候,有它没它都能飞起来,但是总能轻松一些。” “嗯,我会爱惜它的。” “这就是大妖怪的气度!”猪爷艳羡道“都是千岁的老妖怪,不像某个虫子,小气的厉害。” “不就是一根羽毛吗?”蚕娘恼怒地瞪了他一眼,走到晓宇身旁,上上下下地爬在晓宇身上好几圈,在晓宇的脖子边上张开小嘴,一根火红色的丝线探进了晓宇的领子,就在贴身的地方织成一件浅红色的内衬,薄薄的好像一层火焰贴在身上似的,外面却一点也看不见,暖洋洋的感觉顿时包围住了晓宇的身子。 蚕娘吐出了线头,有些疲惫地咳了几声,晓宇大为过意不去“会不会很累呀?” “那是当然。”她有些骄傲“本姑娘要让它跟着你一起长,连本命赤炎丝都送出来一根,不然明年就不能穿了,岂不是倒了我蚕娘的招牌?” “很暖和,但是蚕娘,这是不是很贵重的东西呀?”晓宇想了一下“晓宇不能随便收的。” “都已经送了还说?”蚕娘白了他一眼,哼哼道“送出去的东西哪里有收回的道理?你们呢?你们都有什么见面礼送给小先生?” “两位大仙都送了那么好的宝贝?我们这些小妖和不大不小的妖怪再弄出来,不就是献丑了吗?”猪爷呵呵一笑,拿出一串白色的小圆珠“这是老猪的牙齿雕成的念珠,没什么大用处,小先生可以拿去玩耍。” 串珠,折扇,玉佩,项链,渐渐地晓宇身上的挂件多了起来,他越来越不好意思了,看外婆还是一脸笑吟吟的模样,忍不住说“谢谢大家,送得东西这么珍贵,晓宇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们才好。” 听他这么说,一群大小妖怪笑了起来,孔雀满是笑意地看着外婆“大奶奶,小先生是不是还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不是大年三十吗?” “笨蛋。”外婆摸摸晓宇的头“今天是你接任山师之位的时候。” ¥ “傻孩子,来。” 外婆招了招手,晓宇有些发呆地走过去,他身上挂着各种礼物,一道道灵气竟是肉眼可见地围绕在他身周,看上去更加地出尘。 “拿着这个。”外婆笑眯眯地拿出一本厚厚的黑皮本子,晓宇看着这个本子,立刻就是一惊 “奶奶,你怎么把这个从灵堂里拿出来了?” “灵堂都被坏妖怪弄成了这个样子,怎么还能安置得了它呢?何况你外公人都走了,还留着这个在那里做什么?”外婆微微笑了笑,把黑皮的《山经》放到他的手上“晓宇,以后这个东西就是你的了,你要保护好他。” “嗯。”晓宇抱着黑皮的经书,重重地点了点头,同时也看得清楚,这本看上去很厚的东西,确实只剩下四页了。 尽管如此,他也并不觉得这很少。 “可是我连第一座山都还没能融汇呢。” “快了。”外婆笑了笑“不用着急。 先把他收起来吧。” 晓宇点了点头,他走出了后巷。 山师具体该干点什么? 就是维护一下枢木,稳定一下墟界?好像也没这么简单。 外公还要教育那群小妖怪来着……可是这个活更复杂了。 对了,还有这本书。 晓宇试着打开了书页,却见第一页还有着泰器之山的图景,却也没有那晚上那么清晰了,而后面的几页全是空的。 这本书果然是有灵性的。 忽然间小巷里静了下来,晓宇有些敏感地抬起脑袋,却是突然看到前面一个影子挡在前后院之间的路上。 他揉揉眼睛,零星的灯火之下,却见二姨家的表弟站在那里,穿着一丝不苟的小西装,手里却是一台ns,变幻的光在傍晚的昏暗中照着他的脸孔,看上去竟有点渗人。 “表弟?”晓宇悄悄问了一句。 “大姨读大三的时候,我妈从中专毕业结婚,如果我没记错,我至少比你大三岁。”他头也不抬,继续啪啪啪按动按键“你得叫我表哥。” “呃~”晓宇有点无语,这时看到他长得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壮小伙,才知道绝对不是错觉,对方竟然真的比自己大来着…… “那……表哥站在这儿干什么?”晓宇悄悄地靠近,有些明知故问地,看着这个刚刚还在窗边的小桌上静静写字的少年,屏幕上却是一盘俄罗斯方块,不知道垒了多久,下方空空如也,消得干净,方块的下落速度却快得惊人。 “表弟,《阿q正传》读过么?”他并未抬头,显然并未理会这个问题,嘴里反问着。 “嗯。” “你竟然读过?”他看着晓宇的脸,表情有点奇怪。 “这是中学的课外推荐读物吧。”晓宇道“妈妈叫我读过的。” “哈,好厉害,那大姨教没教你读过诸子百家,四书五经,二十四史,佛道经藏?” “没有。” “其实我也没有。”他叹了口气“不过黄庭内景,灵宝上清,我都是背过一些的,不说倒背如流,但是那时候背的,十之八九都记得下来,不过这些东西上学时候却没什么用。” “怎么会呢?”晓宇惊叹道“好厉害的,奶奶教我背经书,现在能记下来的大概只剩下一小半了。” 表哥笑笑,摇了摇头“阿q正传是我年前知道的,里面有一句话我特别地在意,赵老爷子打阿q时候说的,你记得是什么吗?” “好像是‘你也配姓赵’吧。”晓宇想了想,有些不明所以。 “对对对对,就是这句,你知道吗,其实我姓赵,最近半年才姓的赵。”表哥将ns塞进裤兜,这才从容地看着晓宇,这样的目光就让晓宇产生了一些压力“因为一句一句教我读经,念书,从记事起就慢慢教我吐纳养气,锻炼身体,我一直很敬重的外祖父,那一天突然对我说剑飞,从今以后你不用姓夏了,跟你爸爸姓赵吧。” “所以我就有点奇怪。”表哥微微笑着,走近两步,上下打量着晓宇“都是上门女婿家生的,为什么我就突然不配姓夏了呢?” 21 生意气 “表哥……我是不是哪里让你生气了?”晓宇看着表哥,有些明白,也有点不明所以“那些都是外祖父的决定吧。” “你看,你穿的还是我前几年住在这儿时候穿得衣服。”表哥摇了摇头“有些东西你可以拿,因为他该是你的,但若是没本事拿不住,那该是你的也变成不该了;表弟,你没学过道术,也不懂得经书,对你手里这本东西背后的事情一无所知,你觉得你能够拿得稳妥吗?” “我不知道。”晓宇摇了摇头“但是她们都会帮我的。” “帮你?你见过的不过是些小猫小狗,小鸟小兔,表弟,你不会以为妖精都是这样的吧?你知道强大的妖怪是什么模样的吗?你真的以为你能够让他们俯首帖耳?”表哥笑了笑,目光突然投向了晓宇身后。 “晓宇、剑飞,在这里说什么呢?给你们外婆说说行不行?”突然一声轻咳,外婆从巷子另一端走出来。 “外婆,我和表弟顽呢。”见到外婆走过来,赵剑飞表情立刻变得笑眯眯的,扶了上去“这么晚了还在后院?妈妈她们还在前院等着你呢。” “等我这个老太婆做什么?走,我们先过去。晓宇,先回屋把东西收拾了呀。” “嗯,外婆。”晓宇点点头,有些困惑地看着赵剑飞扶着外婆走了,两个小脑袋从后头的墙角探了出来,小兔拽着蚕娘的小手,蹦蹦跳跳地走出来,捅了捅晓宇的小腿“小先生,剑飞少爷来找你说什么呀?” “他好像不太喜欢我。”晓宇道“小兔,你们见过表哥吗?” “见过呢,剑飞少爷以前是被大先生当成小先生培养的,但是《山经》不认他,最后就下山去了。”小兔道“其实他不坏的。” “不坏是不坏,但是器狭量浅、禀性专横也是有的,《山经》不认是应该的,让他做上了山师也是刚暴无恩之辈。”蚕娘冷哼一声“夏晓宇,你以后不要学他。” “原来是该他当的。”晓宇有些明白了。 “什么是该他当的?”蚕娘一跳,跳到了晓宇身上,小脸上满是怒其不争“现在是你的,就该是你的。他要能当,《山经》不会认他?大先生会把他撵下山去?你听他刚才说得是什么怪话?俯首帖耳?笑话,本姑娘修行一千二百载,什么样的英雄好汉没见过?岂会向一孺子俯首贴耳? 妖族居于北江之墟,择善人为山师墟主,是为结妖族人族之信,让这样的货色到来,想着令北江之墟大大小小的妖精个个‘俯首帖耳’,怕是用不上多少时候就要血流成河了!” 蚕娘疾言厉色,她身子软趴趴的,比小兔的人形还要小上一号,但是一发怒起来,浅红色的头发腾起了光亮,好像火烧云一般地包裹住了身子,气势汹汹的。 晓宇目瞪口呆,看着站在肩膀上的蚕娘,万万没想到这个样的小姑娘发起脾气来居然有这样的气势。恰在此时天边几对大鸟飞了过去,一阵鸟叫传来,蚕娘一声尖叫,面色惨白地直接钻进了晓宇的衣服里面,缩成了一个小团,不停地瑟瑟发抖,许久才又把小脑袋探出来。 晓宇有些奇怪,一个修行了这么许多年的妖精,怎么还会怕鸟呢? “总之就是这样,你都听明白了没有?”蚕娘见晓宇呆呆的,觉得有些丢了脸面,顿时十分羞恼“我先是回山上去了,人界太不安全,这些扁毛畜生怎么飞来飞去的都没人管,吓死我了。” 她落在地上,跺了跺脚,就在地上化成一道红光遁走了,小兔嘻嘻一笑“小先生别奇怪了,小蚕娘就是这样,嘴上说得气势汹汹的,其实胆子很小的,它这个样子的妖怪,小鸟应该怕她才是呢。” “是哦,不过蚕娘说得也有道理呀。”晓宇想想,说道“我是要帮你们的,怎么会想着欺负你们呢?” “所以我们才会喜欢小先生你呀,有其他的妖怪捣乱的话,我们也会帮小先生你的。”小兔认真地说。 “但是……我听外婆和你们的意思,我只需要在这里呆一阵子,帮你们的忙之后,你们是不是还要找一位新的山师呀?”晓宇想了想,问道。 “不需要了。”小兔伸了伸手,晓宇会意地一伸手,她跳了上来,神情有些异样“到了那个时候,墟界的妖怪就都搬走了,还要小先生最后将枢木收去,把大地之气返还给现世,这样才能把工作收尾呢。” “搬走。”晓宇愕然“那……你们要搬去哪里呀?” “山海。”小兔坐在晓宇的肩膀上,两条腿一荡一荡的,目光看着远处,也不知道看着哪儿。 …… “剑飞,还不服气呢?”被大外孙扶着到了前院,外婆笑吟吟地看着大外孙看似平静的脸深处的那一点躁动,却是主动询问了起来。 “是。”赵剑飞直言不讳“《山经》不认我,自有它的道理,但是《山经》不止那一种传法,做山师也不一定完全依赖于它,姥爷一点机会也不给,剑飞不甘心。” “见过晓宇之后,就更不甘了?”外婆莞尔一笑“剑飞,那位子有那么好么?特别是在你的眼里,那位置应该很难坐才对吧。” “正是因为难坐,才不应该让表弟去坐,外婆,外公以为方方太小不顶事,但是表弟还没有方方的那股机灵劲儿呢。”赵剑飞一脸不甘心“他从城里过来,大姨和家里有芥蒂,他从小就没接触过这些东西,又让大姨教得天真成那个样子,妖精险诈,他怎么应付得过来?北江之墟是外公的心血,怎么能够让他毁掉?” “妖精险诈?” 外婆抿嘴微笑,看得少年一时有些难堪“剑飞,你觉得妖精险诈,是带着不善之念看着他们的吗?” “外婆,两年前那档子事情我是跟着外公经历的,外公平时对他们那么好,它们反起来也是分毫不念情面,外公这次走的蹊跷之极,说不定也是那事情留下的旧患,妖精险诈,若不严加监控,妥当管束,迟早危害人间。”赵剑飞正气凛然道。 “……”外婆看着一脸认真的少年,终于摇了摇头“剑飞,老头不给你机会是有道理的,你终究是没有平等之心。如果让你管了墟界,那些不那么险诈的也要被你逼迫得险诈起来,迟早生出大乱。” “外婆你怎么能这么说呢?”赵剑飞大为委屈“平等会是让它们隔离在人界之外吗?正是因为平等,才要让他们归属于人类文明之中,我一个人做不到,但是人类一定做得到。” “若官家做得到,怎么会让老头子在这呆这么多年,剑飞真是想得太少了。”外婆叹了口气“而且剑飞呀,你这些都是小聪明,看起来有些门道,说起来也有些道理,但算不得真正的通达。” “那外婆是觉得表弟通达了?”剑飞抬起脑袋,更为不服气。 “含德之厚者,比于赤子,蜂虿虫蛇弗螫,攫鸟猛兽弗搏。”外婆念了一段书,然后道“晓宇虽然看上去不太机灵,但山上和你外公亲近的妖精,没有一个不喜欢他的,这一点就比你强多啦。” “那还不是觉得他什么都不懂容易控制……”剑飞嘀咕。 “看,你这个小聪明念头又露出来了,这都是小术……”外婆再次摇头“术不胜法,法不胜道,理数如此,也不怪《山经》不认你。” “说来说去我就是错的。”少年被说了一番,终究是恼羞成怒,有了点少年人赌气的样子,一脚踢飞了脚边的小石头。 “剑飞呀,这当然不是你的错,人说三岁看到老,是因为在你极小的时候,你所处的环境对你性子的影响,便决定了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成年之后也难改变了。”外婆终于是长长地叹了口气“你爹妈干的工作都是和人斗心眼的,你爸平素接触的人更是遍布三教九流,平时对你照顾颇为粗疏,这都伏下了你这性子的根由,不能说你就不是好孩子,但是少年太多心术,久之不免嫉俗;你爸妈又都是争强好胜的烈性,工作压力大,到家里不免把火气传到你头上,你有样学样变成这样子也是情理之中;如此性子未尝没有出人头地的可能,但是老头子要让你接他的班……这就是造了孽了。在这个位置上……心思杂乱还不如白纸呢。” 剑飞听了下来,脸上渐渐露出了气恼的表情“外婆,你这样说我爸妈,我心里不舒服。” “所以说你还是好孩子呀,能认真听外婆说完这些,剑飞也是很好了。”外婆笑了起来“若是老头子有时间,发现你心性不对之后,你这个年纪,还是可以慢慢教你,但只怕是在那个时候老头子就知道自己没多少时间了。” “外公虽然不易……但临时换人就是个好主意了?”剑飞默然一阵“外婆,我爸打听过了,最近很多世外之士正在往这边窥视……马上就要不平静了。” “所以……剑飞,你和老头子学了那么久的法术,除了《山经》之外该学的都差不多了,愿不愿意帮帮你表弟?”外婆蓦地掩口微笑,在剑飞眼里突然变作一活脱脱的老狐狸似的,说得话更让他十分惊讶,甚至张大了嘴巴。 “外婆别说笑了!他哪里能让我服气?”剑飞生气道“外公和你都觉得表弟心思纯粹,我倒觉得这是他还没见过世面,在大城市里被大姨当作花瓶一样养起来,便是有些器量胸怀怕也是玻璃心一个,《山经》也瞎了眼。你看他现在心性纯良,怕是以后被那些邪门歪道坑几次之后,心性就崩坏的一塌糊涂,非把事情统统弄糟不可!” 他余怒未熄,大声道“到时候我再出来挽回局面,让外公在天之灵和外婆你看看,你们今日选择,究竟是对是错!” “哼。”说话声音很大,他气哼哼地走过厨房,夏家老二玉蓉在门口看了他一眼,有些皱眉收回目光,夏玉葵笑嘻嘻地端着一盆面团出来,看着她这个样子,小心地凑过来“姐,你让的?” “有些事情得争。”玉蓉扫她一眼,看着她一身村姑的装扮,不经意地皱皱眉“老头子一吧嗒嘴,耽误孩子好几年念书的功夫,不能稀里糊涂就过去了。” “怕是城里当官的啥都想管一管喽。”夏玉葵一脸的轻松“那烫屁股的地儿争他作甚?” “争与不争自有道理,小四你也不用管这些,反正你也一贯没心没肺的,这没心没肺有没心没肺的活法,狼心狗肺也有狼心狗肺的活法,不用管的何必费心思?” “咣!”大盆子重重地放在铁皮案板上,夏玉葵竖起了眉毛,声调提高“二姐,大家都是一双爹妈生出来的,哪怕互相再看不上眼,这么说话也太过分了吧!” “又没说你,你帮别人对号入座做什么?”玉蓉也不置气“你说我过分?这些年我们几个对家里怎么样都是看得到的,为了帮老头子,谁的付出最多?他要我和老赵结婚,我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他和那边要通什么话,也是我和老赵一直在办,让剑飞跟他上山,我求了几个单位办好的入学手续都废了。再让下山的剑飞跟上学校进度,费了那么大的力气也没办成,最后还是上头给了方便。这么多年了,我抱怨过几句?她呢?别的先不提,那个小崽子的爹是谁你们知道吗?她敢告诉你们吗?!” “……姐,小四……”案子最后面,一直瑟瑟发抖的夏家老三扶了扶眼镜,弱声弱气“过去那么久了……别翻旧账了行吗?大过年的……老爷子有灵,听了也不是回事儿呀。” “嘿。”两姊妹闻言,互相哼了一声,终于静了下来,只是气闷的感觉渐渐弥漫了开来 “我去看看妙妙。”玉葵有点沉不住气,先走了出去,却见院子的拱门对面,一双眼睛在昏暗中闪着亮光,看上去寂寂寥寥的。 22 大年夜 “晓宇,等什么呢?。” 小姨走了过去,看着小男孩安静乖巧的小模样,想起刚才在里面说话时的音量,不由有些心虚。 夏晓宇抬起头“小姨,小笙好像在我那里睡着了。” “所以就不进去了?”玉葵笑了起来“要不要去后面房间睡一下?今晚可是要守夜的。” “不要了。”晓宇摇了摇头。 玉葵有点儿迟疑地看着晓宇,心中更加狐疑这个小子是不是真的没听到什么,或是干脆听不懂。她看着晓宇,觉得这个孩子好像没那么傻,也不应该有那样的心术——一个个都是如此,岂不是和老二家的剑飞一般? 那孩子已经是不太招人喜欢了。 她心里有点唏嘘,把这样的孩子弄成这样子又是谁的问题?她想来想去,甚至找不出合适的负责人来。 “来。”她叹了口气,牵着小男孩走向前院。 “妈妈,妈妈。”刚刚走进屋子,妙妙就跑了过来,扑到玉葵的身上又笑又叫,一双大眼睛看着晓宇,忽然就凝聚了起来“妈妈,这个哥哥是谁呀?” “是你二表哥。”小姨笑道。 “二表哥?”小女孩认真地看了一阵晓宇,好像呆了一阵,随后道“妈妈,二表哥身上怎么有个仙女姐姐呢?” “仙女姐姐?”晓宇一阵莫名其妙,小姨却是轻轻敲了一下姑娘的头“什么仙女姐姐?又乱作怪。” “真的有仙女姐姐嘛,穿着三种颜色的漂亮衣服。”妙妙指着晓宇的眉心,一脸认真“就住在这里。” 晓宇心中一动,目光变得若有所思。 “妙妙又看见什么了?”外婆笑眯眯地走了进来“这次是大老虎还是小猫咪呀?” “你们都不信我。”妙妙撅起小嘴“不和你们这些大人说话了。” 屋里的几个人哈哈一阵大笑,晓宇坐在床上,有些疑惑地按了按眉心,一眨眼却见小姑娘爬到了自己的面前,一双大眼充满好奇地打量着他。 头发颜色有些浅的小男孩也站了过来,盯得晓宇有些不自在。好像是在奇怪怎么突然多出了个表哥似的。 晓宇有些尴尬地坐在那里,妙妙稍稍凑近了一点儿,很小心地抓了抓他的衣服,又退缩地缩了回去,看着晓宇不动,她动作更加大胆起来,整个小人坐上了晓宇的腿上,好像很开心地笑了起来“妈妈,二表哥怎么不说话呀?” “你这丫头那么胖,把你表哥压得说不出话了呗。”小姨哼了一声。 “哪里有?”妙妙跳了起来“二表哥,我胖吗?” 她圆溜溜的眼睛认真地盯着晓宇,肉乎乎的小脸上全是不服气的样子。 晓宇摸了摸妙妙的脑袋,轻轻地抱了她一下。 “二表哥身上好舒服,和外公好像。”她满意地笑笑,倚在晓宇身边,竟是呼吸均匀地渐渐地睡着了。 “这丫头。”小姨笑骂了一句,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却见她拽着晓宇的衣服,不费一番力气看来是很难拽得开,她看着晓宇,视线更加地异样。 “小姨……妙妙她是不是能够……”晓宇想了想,低声说“看到一些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 “可不是。”小姨叹了口气,看了晓宇一阵“一路上从城里过来,路上碰到的怪模怪样的让她看见的可是有好几回,以前她姥爷给她镇住了这双灵眼,但是这几天,她又能看见了。晓宇,你能不能想个法子,重新让她看不见。” “为什么?” “她是要在世俗里生活的,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对她并没好处,尤其是在这个年纪,万一认知到的世界和常人有了差别,那就很麻烦了。”小姨叹口气“晓宇,等你长大了,就知道小姨和你姥爷的想法了。” “我懂了。”晓宇点点头“不过……小姨,我不会呀。” 旁边传来一声嗤笑,晓宇侧过头去,却见剑飞又坐回了那个小桌子重新开始了抄写,只是与开始的专注相比,显得更加心不在焉了一些,而且……似乎还偷偷盯着自己似的。 晓宇略略地有些不自在。 “不着急……其实不封上也可以,妙妙已经很大了。”小姨道“按老爷子的想法,原本再过一两年也要解封的,只是这两年要多注意一下。晓宇,你看着她,我先出去了。” “嗯。” 晓宇低头看着趴在自己胸口的小丫头,越看越觉得喜欢,他心中一动,从脖子上解下来挂着的一张鱼符——总结了几十个半成品的经验,这一张他挂在身上的还算似模似样;正要将它轻轻挂在妙妙的脖子上,旁边的桌子上就传来一声斥责“蠢蛋。” 晓宇的手停在半空,转向了桌边坐着的剑飞。 他迟疑了一下,轻手轻脚地抱起妙妙,坐到了剑飞的对面,挠了挠头,斟酌着该怎么开腔。 这位表兄显然是不太待见他。 “给灵眼挂灵符,也亏你想得出来。外公留下的笔记,但凡翻过一遍,也不会干出这么傻的事。”剑飞并不抬头,也没等着晓宇发问。 “那……你会不会呀?” “外公当年使用的法子,应该是‘入梦术’,用心理暗示让妙妙无法感应灵眼的存在,这个法术不常用,应该记在外公晚年记的那些笔记里,使用起来也很麻烦,我是不会的。”剑飞道。 “‘入梦术’,晚年……”晓宇点点头“谢谢表哥。” “如果妙妙不是我妹,我不仅不会和你废话,还要看你的笑话呢。”剑飞哼了一声“不过我提醒到了这个地步,你若是还做不到,也足够证明外公眼光有失,选了你这个无能之辈。” “大表哥,二表哥。”方方站在一旁看了一阵,放下了手里的手机“我们来斗地主吧。” “斗什么地主,你幼不幼稚?”剑飞不咸不淡地瞪了一眼方方,却听一个声音从门口飘进来“剑飞,过年的还写什么作业?陪你表弟好好玩。” “妈!”剑飞的表情顿时憋屈起来,却也不得不忍气吞声。 晓宇看看剑飞,又看看小表弟,挠了挠头“那个……怎么玩呀?” …… 年夜须臾地过去了,大液晶电视摆在了院子中间——晓宇这才知道这个东西一直放在小笙的房间里头,播放着央视的晚会,大桌子摆在堂屋正中,热饭热菜一盘盘地放在了桌子上。 输的最多的剑飞的脑袋顶上贴了十几张纸条,晓宇看着眼珠子咕溜溜直转的小表弟,始终觉得这个孩子是有意让剑飞出丑,剑飞倒也沉得住气,只是放下了牌表示不玩了,方方伸了伸舌头,小跳着跑了出去。 烟花一朵一朵地在天上绽放开来,和此时有些寂静的一些城市相比,江北县的领导显然思想不那么的先进,大年夜的夜空无比地绚烂,带着淡淡硝味的烟火气飘散着,晓宇看着空气中可见的红纸,有些出神地趴在窗前。 大地的一片红色,若有生命一般落入晓宇的视线之中,他看着蔓延到天空的生气,无边无际的,无数的欢笑声丝毫也不嘈杂地进入了耳朵,让他好像更加清醒似的。 这一刻他突然感到那股若有似无地疏离感渐渐地消散,来自自己身躯的那股石头般的清冷感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但是山川之气在晓宇眼里却更加地灵动,仿佛活生生的一般。 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世界似乎更清晰了。 趴在边上的妙妙咕哝了一声,睁开了惺忪的眼睛,又趴了下去;桌子旁的另一双眼睛则露出了羡慕嫉妒的情绪,心绪激动之下,竟是不住地在本上写下‘贪嗔痴三毒’这句话,反复地写了好多遍。 再次睁开眼睛,晓宇终于看到,那个梦里出现过的穿着三色薄纱的仙女姐姐,正若即若离地附在自个儿的身边呢。 看着晓宇的视线过来,她偷笑一般地飞了起来,在天上盘旋一阵,钻进了他的眉心,晓宇脑际一声巨响,再次睁开眼睛时,眼前已经换了景色。 …… 广袤无际的穹窿之下,复苏的大地绽放着耀眼的青绿,她掬起一捧溪水,清澈的溪水从指缝之间流下去,浸湿了手臂和衣衫,笑吟吟地看着木立在山石间的晓宇 “先生,天下豊乎?” 23 守道行 溪流从她脚下缓缓地流过,薄纱裙子被小风吹得轻轻地飞舞着,仿佛她坐的不是石头,而是云霞似的。 晓宇挠了挠头,看着彻底显现出真容的山景,心有所感之外,更多的却是对这个问题的困惑。 天下豊乎?是不是在问天下有没有丰收的意思呀? 晓宇歪头想了想。 “仙女姐姐,明天才是立春,离秋天还远着。”晓宇道“农民伯伯还没开始忙呢。” “立春如何?立夏又如何?”女子咯咯一笑,玉石一般的手指一挥,一捧溪水“我们飞过的地方,哪里有四季时序之分呢?” 女子停顿了一下,幽幽叹了口气 “若是我们出现时,天下丰年不至,那这女娲再造的天地就彻底容不下我们这些山精水怪了。离本治标,苟延残喘,又有何用?” “女娲……娘娘?离本治标?”晓宇一脑袋问号。 “山经有主,看来这方天地还没到寂灭之时呢。” 叹息声中,女子蓦地飘了起来,在空中转了个圈,稽首一礼。 “泰器山文鳐鱼族之长瑶姬,见过夏小先生。” 她飘到了晓宇身后,轻轻拢着他心口的鱼符,身后不知几万条飞鱼跃向空中,美轮美奂,一齐向晓宇稽首,又化为三色异光,绕在了晓宇的身上。 “恭喜小先生此身已在山中,从此以后便是本山山主了。” “山……中?”晓宇更奇怪了“可是修炼什么的……我明明都不懂的。” 晓宇感觉到,他的确有了很大的进步,山川之气以前还只是模模糊糊地感应,粗疏的控制,现在却如臂使指,信手拈来;可是怎么突然就进来了呢? “道在不可言,穷根究底那是俗人的小理小术,哪里算得上道?”瑶姬含笑摇头“小先生,你明白了没有?” “不明白。”晓宇老实地摇摇头,又赞叹起来“瑶姬姐姐好漂亮,你真的是鱼变的吗?” “是人是鱼,果真重要么?若如此问,小先生可知这座山是在何处?在人间?在经书里面?在山海之中?还是小先生的身上?梦里?”瑶姬莞尔。 “好复杂……”晓宇想了一阵,彻底地露出了迷糊的表情。 他也不知道这座山究竟是怎么出来的?纯粹的观想?他觉得有这个可能,却觉得自己的心力,好像还做不到。 “所以这些细枝末节哪里有那么重要呢?时候已到,小先生又该回去了。”瑶姬姐姐嘻嘻笑着,再次推开了晓宇“小先生,此后您号令之下,我族万千子弟便都唯命是从,只是切切要守道而行,不然这山就会失去本来面目了。” “失去本来面目?”晓宇身子飞了起来,腾云驾雾之间,仍是忍不住大声询问“瑶姬姐姐,你要我守道而行,但是我的确不知道这个‘道’是什么,又该如何去守呢?” “小先生,‘守道’就是保住此时此刻之心呀。”距离山川渐渐远了,瑶姬眨了眨左眼,声音大了起来“此时此山所照,便是小先生的性灵,正是小先生你本性明澈,此山才能如此山明水秀。” 晓宇楞了一下,大喊“瑶姬姐姐,守不住会怎样?” “守不住的话,那就有些变化了。”瑶姬笑笑,手一挥之间,天暗了,地面的绿草也迅速枯萎下去。 “险恶生,则地枯天暗。” 她盘旋着舞起了袖子,如同飘舞的仙女,不过洒下的不再是祥光。 一片血红从山脚升起,爬上山腰,将一切浸泡暗红。 “杀伐起,则赤血洗山。” 又有火焰燃烧起来,黑黝黝的荆棘刺如钢针,在火光中扭曲,仿佛无数的妖魔鬼怪飞舞。 “仇怨出,则烈火焚燃。贪欲盈,则怪棘缠绕。” “心非心,形亦非形,如是之心,到时也变成了本心,非本来面目,也成了面目。”万千的飞鱼变成了狰狞的骷髅鱼骨,绚烂的光芒变成灰败的死气,从原本是山溪的黑火中腾跃起来,发出阵阵刺耳的尖啸。 漂亮的仙女姐姐变成了皮包骨的骷髅,黑火缠绕着空洞的眼眶,灰败的皮肤干瘪着,风铃一般的声音也变得森寒刺骨,却又低柔“其时,便有诸仇怨之心,杀伐之心,贪欲充盈之心,险恶欺凌之心,以此形状劝说汝曰当守此道行之。” 晓宇瞪大了眼睛,充满了不可置信。 静默些许时候,她一挥干枯的手臂,充满了恐怖的画面顷刻间恢复成了山明水秀的模样,她恢复了容颜,冲晓宇展颜一笑。 “……小先生,其实你若愿意变成那样,我们随着你便是了,在那般心意的心灵之中,那或许也算是美景也说不定呢。” “我不会变成那样的!”晓宇大喊“那个样子的‘道’我不守!我既为山主,便要你们永远这样漂漂亮亮的。” …… “晓宇哥哥,你怎么在大年夜睡着了呀?”看着几双关切的大小眼睛,晓宇心里变得有些暖暖的。 “二表哥真羞,妙妙都睡醒了,二表哥还睡着,大懒虫,哼。” 他挠了挠头,看着几双眼睛,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妙妙咯咯地笑着,伸手缠着晓宇的脖子,小笙一脸关切,方方躺在大土床的另一头,大字形躺着睡得正好,晓宇一时有些发懵,难道昨晚兄弟几个都是在这个堂屋里面睡着的? “我没事啦。”晓宇看了看窗外,仍然是一片烟花,有些发懵,转头问“小笙,现在几点了呀?” “还没过亥时呢。”小笙道“才10点。” “这样啊。”晓宇稍稍松了口气“那是不是过一会儿才过年?” “嗯。”小笙点点头。 “孩子们!吃年夜饭了。”小姨打开了门,晓宇呆了一下,跟着走了出去。 桌子上摆着十几个盘子,凉拌藕片,炒笋丝,山蘑菇汤之间,摆着豆干韭菜菌菇包成的素馅饺子,热气腾腾地散发着香气。 晓宇有些心事重重的,想起来瑶姬展现出的‘地枯天暗’之景,仍是心有余悸,他隐约感到瑶姬并不是简单地在告诫于他,后面藏着更深的东西。 苟延残喘,是如何一回事,‘天地寂灭’又是什么意思? 他心事重重地想着,却感到一道异样的视线飘了过来,带着几分不善和挑剔,却又是浓浓的好奇。 “突破都能晕过去,你可真是没什么用啊。” “表哥?”晓宇怪异地看着他,从那一脸的不屑一顾的神情中察觉到了什么,呆了一下,才摇摇头“你说得和你想的是不是不太一样呀?” “你说什么?”赵剑飞竖起了眉毛,一时没想到从晓宇嘴里面竟然吐出如此清奇的论调“你说我言不由衷?我还能嫉妒你这个小屁孩不成?” 他说完了,脸也猛地红了一下,看着晓宇的眼睛,意识到自己这番言论竟是此地无银,开始恼羞成怒起来。 晓宇道“表哥你不喜欢我,我是知道的,因为我占了外公原本准备给你的东西,但是你这样易起嗔怒之心,《山经》怎么会选你呢?” “你还训上我了?”赵剑飞登时气歪了鼻子“外公都没用这副口气教训过我,你这个不大点的小屁孩竟敢和我装大?” “是不是道理从小孩嘴里讲出来就不算是道理了?”晓宇语气认真“表哥若是这么想,那便是认为只有长辈和大人嘴里讲出来的道理才是道理了?” “你这……”赵剑飞大怒,盯了晓宇一会儿,却又笑了“切,说的我像是个心胸狭窄、欺软怕硬之辈一般。” 他哼了一声,闷闷地坐在了凳子上,晓宇坐了下去,有些好奇地盯着开口的饺子,外婆家做得全是素菜,他不吃肉也没什么,饿的时候吃一块小兔家的绿豆糕,甚至可以两三天不吃东西。 天空被焰火填充着,剑飞偶尔盯了他几次,突然问“喂,入山时候的心劫是什么模样的?” “心劫?”晓宇疑惑起来“表哥,什么是心劫呀?” “心劫都不知道?”剑飞目光惊疑“难道你没遇到心劫?” …… “心劫是什么呀?”晓宇一脸迷糊,剑飞上上下下看了他一阵,却是哼了一声“好吧,看来你是真的没遇到,或者说是心劫轻到了不足道的地步,没想到啊……啧啧啧啧。” “表哥,这是什么意思呀?”晓宇更加怪异。 “这样说吧,《山经》这本书邪性的很,远古的巫道和中古近古的道术不一样,十分讲究灵性,所以这本东西的修炼……哼哼。”剑飞一阵冷笑“那可真是很邪性,修炼快慢全看灵性合不合,修出来的力量也可疑得很;说是山川之气,但是那些真正有本事的天师,都未必能够调集起来北江之墟这般庞大的力量……而这个墟界当年可是外公主导建立……啧啧啧啧。” “啊?”晓宇有些不明所以。 “也就是说这本怪书的修炼完全是买彩票,循序渐进慢慢修炼也会迟早练成,但是运气好睡一觉也可能被头奖砸到头上,你这小屁孩刚上手没几天就坐上了山主,即使有着墟界里那几根枢木辅助灵性也算是了不起,外公在这一点上却没挑错人。”剑飞语气酸溜溜地说“这个心劫就有意思了,每一座山的守山妖都会在山主上山之时设下考验,将心思驳杂、欲念不净的人除去,据说是《山经》的创始人留下的手笔,在这心劫之中,入山者会受到重重考验,见到诸般动摇心智的景象,稍有动摇便会心念崩坏,变成疯子傻子,当年外公为我锻炼了几次,结果我都没有挺过去,他就说我不纯不诚……嘿。” “这样啊……”晓宇恍然“难怪呢……不过。” 他挠了挠头“瑶姬姐姐只是告诫了我一番呢,虽然看着害怕,可是……也没到那个地步嘛~” “告诫?那你可真是不一般那。”剑飞更嫉妒了“外公说,只有两种人有这等心劫,你是心思纯粹的纯善极良之人呢,还是全无杂念的大奸极恶之辈呢?” “这个……我应该是好孩子吧。”晓宇羞赧地红起了脸“外婆小姨他们都这么说。” “你他喵的是臭不要脸的好孩子吧。”剑飞气道,一伸手“拿来!” “什么?”晓宇莫名其妙。 “《山经》啊,无论你是极善极恶之辈,都不能坐‘山师’之位,你若是极恶自不用提,无论如何不能让你拿到,你若是天真纯良,嘿,你知道觊觎这本经书的都是些什么家伙吗?”剑飞语气缓和“单纯的大好人是应付不了他们的。” “不行。”晓宇很坚定地摇了摇头。 “你!”剑飞光火起来“告诉你小表弟,你不给我是要抢的,这是为了你好。” “还是不行,你要抢我我就反抗,然后告诉外婆。”晓宇认真道。 “大表哥,你要看《山经》,就要过瑶姬姐姐的心劫,外公说你过不了,你大概真的是过不了的,你要承担这个责任是要冒危险的,所以我相信你不全是欲念作怪。但是——”晓宇语气坚定“除非你能够除去外公说的不诚不纯之心,我才会心甘情愿地把它教给你,不然还是遵守外公的遗命吧。” “你这个小屁孩。”剑飞大怒“你懂得什么?现在是什么时代了,你这个性子连正常人的社会都受人欺负,还要给一大群妖怪当头子?”他冷笑起来“何况你如今纯粹,以后还会纯粹吗?在这个世道上,你迟早会变的。总有一天你会回到城市里面,那里的复杂是乡下的十倍百倍,我不信你不会变。” “不会的。”晓宇摇摇头,‘地枯天暗’的模样在心头一闪而过,他的表情更加坚定起来“我不会变的。表哥,你要想抢就来吧。” “冥顽不灵。”剑飞终于气急败坏,急吼吼的一大口可乐喝了下去,咳了两声怒气冲冲“你给我等着。” “妙妙!——”桌子上的表兄弟正在斗气,堂屋里小姨发出一阵尖叫,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哭腔“二姐!妈!你们快来呀!妙妙着魔了!” 哐! 剑飞目光攸地收摄起来,杯子重重地往桌上一磕,一把拽起还有些措手不及的晓宇“走。” 24 太上命 小姑娘昏昏沉沉地看着天空,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眼白赫然被漆黑色填满了,放出不祥的气息。 她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嘴唇呢喃着什么,小姨脸色发白,外婆一脸凝重地抚摸着同样表情戒备的黄爷,默默不语。 小笙躺在床的另一侧,睡着得有点古怪。 “外婆,怎么样?”剑飞闯了进来。 “看到了不干净的东西,剑飞,开坛做法吧,东西都在仓房里。”外婆吩咐,又责备地看着小姨“你怎么不小心一点儿?明明知道这是妙妙最危险的时候,唉……” “我怎么知道这么短的路也会碰上这样的事情?”小姨啜泣地看着妙妙瞪得溜圆的眼睛“妈,爸在的时候,这样的事情可从来都没有过。” “唉~”外婆叹了口气“群魔乱舞的时候终于来啦。” “外婆……”晓宇靠了过去。 “别动。”外婆摸了摸晓宇的头。 晓宇有些担忧地看着黑气缭绕的小床,忽然间打了个寒噤,抬头看着床上的黑雾,恍惚感到有双眼睛盯着这个房间似的。 是什么呢?他看着小姨,心下蓦地有些难受,这事情貌似十有八九是冲着他来的。 …… 少许地静默之后,床上妙妙蓦地发声了“咳、妈……妈妈……好黑呀。” “妙妙,妙妙。”小姨一步到了床边,手忙脚乱地扶着小姑娘“妈妈在这儿。” “妈妈……”她抬起双手,一双黑色的眼睛突兀地凶狠起来,大片的黑雾从周围涌起,竟是猛地扼住了小姨的脖子,漂浮在空中,漆黑的双眼周际,凸露出了大片的青筋。 “汪汪汪!”黄爷大叫起来。 外婆身子稍稍前倾,抚摸着黄爷的脊背,目光露出深深的戒备。 黑烟不停地弥散,渐渐地,浮起的小女孩变幻出了几十个影子,她嗓音嘶哑,带着幻音 “交出来。”数十只漆黑的眼睛扫着房间,最后落到夏晓宇的脸上“把夏家的小崽子交出来……” “放开小姨。”晓宇鼓起勇气,向前迈了一步“你要什么?你是谁?离开妙妙的身子!” “晓宇!”外婆沉声呵斥“别靠前。” “我是谁?咕叽……”她古怪地一笑,灰黑的嘴唇微微地蠕动,猛地声色俱厉“经书!让夏家的小子跟过来!赵老太婆,他到了地方,我立刻就撤出她的身子,我和你们素无冤仇,也不想结仇,从夏家的小子身上得到我想要的东西,我不伤他的性命,别碍事!” “素无冤仇,素无冤仇你对妙妙这样的小孩子下这样的毒手,如此附身,要伤掉她多少元气?”外婆沉声道“你这等手段,已经和我们结下了梁子,现在收手离去,为时未晚,我们不追究。” “你们自身难保还要大言吓人?”她表情诡异“这个乌龟壳一样的县城都保护不了你们了,夏老头留下的东西你们守不住了,乖乖地把东西都让出来,还能体面收场,也算是对得起夏老头在江湖上的地位了。” “快!”她猛一用力,小姨大声地咳了起来“不然我先杀她,再杀这个小崽子,让你们家破人亡。” “无耻败类。”外婆目光凝聚,一捏黄爷颈皮“动手。” …… “嗷呜!”大狗猛地发出一声咆哮,浑身的毛色仿佛一瞬间变得雪白,又闪电样恢复了原样,这声咆哮声音不大,气势却极其地浩然,晓宇近在咫尺,便觉精神稍稍地受了震颤,妙妙身周的黑气也是一阵迟滞,手上劲力不足,小姨砰地一声落在地上,捂着嗓子大声咳了起来。 “太上有命,搜捕邪精,给我定!”门外传来清朗的颂咒之声,一道金光飞了进来,砰地一声巨震,妙妙一声尖叫,通体的黑气都被一张的符纸印了回去,整个小人儿僵直地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弹,咕溜溜第转着黑雾弥漫的眼珠。 “妙妙!”小姨一声尖叫,就要扑上去,外婆伸手一拽“别过去。” “别动!”赵剑飞大步跨进来,手里捏着一大把串着细线的符咒,不由分说地贴了‘妙妙’一身。 他跳上土炕,围着妙妙绕圈,步伐玄妙,一边绕一边大声吟唱 “灵宝符命,普告九天,乾罗答那,洞罡太玄,斩妖缚邪,度人万千,魔王束首,侍卫我轩,凶秽消散,道炁长存。” 渐渐地黑雾被束在妙妙周围,她瞪着眼睛,却连眼珠子都动不了了。但还有一把阴阳不明的声音从黑雾中透出来“桀桀,不成气候的伏魔犬,被衙门招安的南宗赵家的小娃娃,三脚猫的道术,赵家太婆,你以为这样就能对付我了?我要得到的东西一定要得到,不要以为能够轻易救得了这个小丫头,再维持如此样子十二时辰,她救回来了也是心神破灭,即使你们心狠,现在你们这副模样,我迟早还会再找到机会的!” “你……” “别和他废话,大奶奶,快教我入梦之术。”赵剑飞从炕上跳下来,抹了一把头顶的汗水“直接进入心神,把附身的脏东西灭了,把小妹救回来再慢慢找幕后的家伙算账。” “你神魂没有认真修炼过,如何能够学这样的法术,晓宇,你来。” “他?”剑飞大为质疑“表弟都不会斗法,如何能够斗得了那个东西?” “他已经得了山主位格,心神比你稳固百倍。”外婆道“你知道附身的东西是什么吗?” “这个模样,不就是个魇么?区区幻魅一种,灭起来何其轻易?”剑飞自信满满。 黑气中传来一声冷笑。 “便是一个普通的魇,在梦境里面,它的威能胜过现实十倍,你在里头开不了坛,凭这点半吊子粗浅法力能稳胜么?何况能在县城里施展暗算,这个魇的本事怕也并不普通。”外婆道“若被逐了出来,你神魂受创也罢了,你小妹离鬼门关可就近了一大步。” “可恶的卑鄙无耻之徒。”这等关头,赵剑飞却是没有抬杠,只是狠狠地瞪了黑气一眼,又狐疑地看向晓宇“但他能行吗?” “他神魂稳固,你在外面用法坛做法,他给你当灵媒,你用心眼附着他,一起配合着灭了里头的东西。”外婆叹了口气,拍着晓宇的肩膀“这个点再叫你爸,他连夜从出差的地方赶过来也晚了;这事情只能靠你们弟兄俩了。晓宇,你怕吗?” “外婆,我会尽力救妙妙的。”晓宇一脸坚定地说。 “好。”外婆一点头,冲着两人絮絮叨叨地解说了一番,便拖着有些神不守舍的小姨到后面去了。 赵剑飞看了晓宇一眼,狠狠地咬了咬牙,头也不回地转身出去了。 晓宇平静下心神,坐在被符纸定住的妙妙对面——她此刻已经彻底没了声音,只有黑气里头是不是飘出一声阴冷不屑的‘哼’和‘嘿’。 这都是我的错。 晓宇微微低下头。有些深深地自责。 他知道外婆并不怪他,哪怕是小姨也是如此,但是他要是真的能守住山经的话,这种事情会发生吗? 隐隐之中,晓宇开始对外公有了一些憧憬,虽是并未谋面,但是从妖怪的言谈,甚至这个附身的妖精嘴里,他也能知道自家外公在这神鬼莫测的世界里有着怎样的威望。有了那样的威望本领,才能守得住身边的人的周全吧。 他摇了摇头,收摄心神,在眉心贴了一张符咒,开始默背起了入梦术的口诀。 这个入梦术的法门,倒是和观想法同一个路数,晓宇的心神凝聚着对面黑气弥漫的紫府,只觉得紫府上的符咒一沉,就在一阵震荡之中陷入了恍惚。 25 定金光 一个漩涡出现在夏晓宇眼前,他迷迷糊糊地,也不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模样,然而睁开了眼睛,却已经到了一个分外熟悉的地方。 一座寺庙一样的大房子,旁边一排的半人高矮的小房子,门口堆着大大小小的口袋,一只只兔子进进出出。 兔婆婆正挥舞着锄头,在地里面干活呢。 小兔不知道哪里去了? 晓宇想要和兔婆婆打个招呼,却发现自己一动也动不了,好像只有眼睛能动弹也不对呢,为什么眼睛能看到后面的东西? 这就是入梦的感觉?难道是妙妙的梦里梦到过这些吗? 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的样子。 晓宇再次思索的时候,却发现桌子另一面一个老者静静地坐在那儿。 他身躯高大,坐在那里却不太明显,一头漆黑的长头发披散着,三绺短须参差不齐,看上去去很自然,一双眼睛平静而内敛。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有静,居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也剑飞,你眼睛四处乱转地看什么呢?” 就在晓宇有所猜测的时候,老者说话了,晓宇楞了一下,还没有想得太明白,就听见自己说话了“姥爷,这水之胜刚,弱之胜强你每天都要教我好几遍,究竟是什么意思呀?” “当然是教你读书要精,要学而时习之才对。你看,这段‘上善若水’是道经第八章,而弱能胜强却是德经最后一段,弃道而就下德,嘴里还说着‘我听得多了’,这怎么行得通呢?”老者翻个大白眼,无奈地笑了笑。 “道啊,德啊,姥爷你整天给我讲这些和现世讲的道德不一样的东西。”少年哼了一声“七宗五门那些正经的道法都离开道德经十万八千里了,对妖精真正管用的难道不还是这些道术么?姥爷,你别教我这些了,多观想一会儿内景,画画符箓,背背祝词,哪怕是打几套拳也好,不比读这些没有用的强得多了?” “没有用?”老人失笑“剑飞,那些书上虽然教了道术法术,教你养气观想,但没有道理支持,到头来都是小术。你以后要帮这些妖精看着墟门,难道全靠这些小术么?” 他看着对方,仿佛看到了少年若有所思的面孔“剑飞,昨天小七郎他们几个没来早课,你找到它们责骂了一顿。你为什么这样做呢?” “我为什么这样做?姥爷,如果你认为我错了,我认这个错,不过我也要辩说两句你对这些小妖太好了,好到连一点儿规矩都不讲的地步,这些小妖怪刚刚启灵,亲族的大妖怪没有人管他们,你给教些道理道法,是为了让它们能够品行端正,以后不招惹事端,是一门心思地为了他们着想,但是这些小妖根本就不当一回事儿,这样不行。”他声音直率“如果不趁着小的时候引起他们重视,不仅仅白费了您一番心血,以后长大了怎么办?” “所以你就给他们立个规矩?”老爷子又笑了,一边笑,还摇着头。 “这确实是剑飞妄为。”少年正色道“墟里面分不清轻重的小妖现在还不占多数,姥爷既然要教他们是非,那就要把是非分辨清楚,现在就让他们晓得轻重;尤其是尊奉姥爷您的妖怪,必须要和那些对姥爷不敬的家伙划清楚界限,这样,那少数不敬的受到冷落,自然会自省其非,至少会明白自己的不对之处,冥顽不灵之辈即使不改过,也会摄于氛围,束手束脚,不敢气焰嚣张……” “哈哈。”老爷子爽朗地笑了一阵,过了些许时候,他静静地看着少年,眼睛里突然地露出了几许莫名的神色“剑飞,你妈妈前段日子说升官的事情,有眉目了?” “我妈上个月评上年级组长了。”少年挺起胸膛,一脸骄傲。 “唉……你妈管着一个年级上千个孩子,还要想中考的事情,也挺不容易的。”老爷子点了点头,有点欣慰,又似乎有些别的神色“你爸总是出差,她就带着你上班下班……” “姥爷……妈妈事业进步,你觉得……”少年看着老者,喉咙好像有些干涩了“不高兴吗?” “哪有呢?”老爷子叹了口气,有点不由衷,他放下书本,摸摸少年的头顶“姥爷对不起你妈妈呀,也对不起你,还有你大姨……” 妈妈…… 晓宇忽然愣住了,在这旁观者一样的视角,他有些明白了,这似乎是…… —— “夏!晓!宇!!” 正在晓宇猜测的时候,一声雷霆般的怒吼蓦地在天上炸开了,晓宇一抬头,就看到一双金光四射的眉眼填满了半个天空,正怒气冲冲地对着他“你怎么敢偷窥我的记忆?快给我出去!” 乒乒乒~ 天地如同玻璃一样地破碎了,须臾间夏晓宇就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挤了过来,他也没有抵抗,就被挤了出去,在一片黑洞洞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呆了好一阵,才再次感应到那双眼睛的存在——它只剩下一只,出现在晓宇的额头顶上,仍然散发着怒气。 晓宇能够感觉到这是来自表哥的情绪,心眼通的效果便是如此,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没有钻进妙妙的梦里,倒先是撞进了表哥的记忆里头。 “那个……表哥,对不住。”他想了想,还是道歉“我不是故意的。” “……哼!”一声没好气的冷哼在晓宇脑袋里响了起来,法坛上赵剑飞手擎法剑符箓,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却已经将心神附在了晓宇的心神上。 出了这等意外,他的脸色并不好看,不过却也明白,这种涉及神魂的事情经常出现意外,搭顺风车的时候被偷窥,简直是再小不过的事情。 如此被冒犯一番,尽管赵剑飞知道这不是夏晓宇的错处,但也拉不下脸。 晓宇也是颇为尴尬,心里头虽然是有点好奇,但却没法出口多问了。 他终于清楚地见到外公了,但是,妈妈和外公之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呢? 晓宇有些迷糊。 “喂,你呆够了没有?”不满的声音从天眼中传出来,晓宇楞了一下“哦~表哥,这里一片漆黑的,我们该怎么进妙妙的梦里面呀?” “哼,一猜你就什么都不懂,人睡着的时候大多数都是一无所知的,你要入梦、得先有梦才行啊。” “可是,你进来之前不是告诉我说过,魇是寄生在梦中的妖物吗?”晓宇挠挠头“没道理这里是没有梦的呀?” “做梦的时候谁知道是哪块皮层在活动?能做梦的地方多了,什么海马丘脑额叶,那么多的地方,随随便便哪里的信息量都是按gb来计算的,你知道哪里管用?”赵剑飞语气严肃“我们钻错了地方,这不是小妹脑子在活动的区域。” “那怎么办?”晓宇道。 “好办,我烧一个引路符,你跟着念金光咒,照出了路径再慢慢找,记住,千万别走神,念错了就完了!”赵剑飞道“这地方在道家叫做紫府天门,人的表意识潜意识都堆在这里头,可不是说着玩的地方。” “你别以为我说笑话我要施法,一会儿也许顾不上你,这地方有多大完全取决于思路有多广;小孩子思路跳跃,更是完全不依存常理,加上梦魇作祟,一有意外,怕是能要去你半条小命,出去就变成个痴呆。”赵剑飞定了定神,认真告诫起来“哼,到时候外婆倒要埋怨我哩。” “我准备好了。”晓宇也点了点头,心里有点紧张。 “听着!”赵剑飞一声,在法坛前闭着眼睛就跳起了舞,晓宇不由自主一般,仿佛被某种力量牵引似的,自然而然地跟着念了起来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万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包罗天地,养育群生。诵持万遍,身有光明。三界侍卫,五帝司迎。万神朝礼,驭使雷霆。鬼妖丧胆,精怪亡形。内有霹雳,雷神隐名。洞慧交彻,五炁腾腾。金光速现,覆护吾身。天之光,地之光,日月星之光,普通之大光,光光照十方,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诸神引路,现!” 声音并不太大,比起法坛前的朗诵唱诵并不一样,反而更像是低声地唱歌一样,清亮又脆生生的,那金光从眉心跳跃了出来,越长越大,一会儿变得如同雨云一般,黑洞洞一片的紫府瞬间就照得通亮。 “咦?”晓宇目光一动,从恍惚中恢复了清明,他看着周围,原本黑漆漆的一片仿佛被染了色一样出现了若干图景,仿佛变成了双色的胶片,寂静而又在光照之下别扭地漂浮着,他好奇地伸出一根手指,被触碰的地方顿时好像活了一般,同时传出了声音。 声音悦耳而清澈,小女孩趴在一个高瘦的男人背上,正面是一架巨大的钢琴。 阳光从敞开的窗子处照了进来,照着淡黄色的地板,小风吹了过来,小女孩均匀的呼吸声和琴声一起飘进了晓宇的耳朵。 琴声逐渐地放轻了,晓宇听了一阵,突然清醒过来。 26 入幻梦 又碰到别人的记忆了。 晓宇手一抖,画面如同被惊扰的池水一般泛起一阵波纹,再次恢复了平静。 他眨了眨眼睛,却发现头顶的赵剑飞一直没做声,不禁有些奇怪“表哥,这些东西是不是不能够乱动?表哥?” 他叫了一声没有反应,直到呼唤了两三声,那双天眼才从周围的金光上收回来,只是语气更奇怪“普照天门……喂,你累不累?” “不累呀……”晓宇莫名其妙地挠挠头。 “没有心神虚耗,头晕脑胀?” “没有。”晓宇老老实实地回答,有些担忧“是不是不妥?” “不妥个鬼……”天眼无语地说,又低声地嘀咕“蓝条够长果然是为所欲为。咳。” 他咳了一声,定了定神,正色道“你刚才又碰到妙妙的记忆了?” “一时没注意碰到了,好像是……”晓宇歪头想了一阵,又皱起眉“小姨夫给妙妙弹曲子听。” “什么曲子?”赵剑飞问。 “不知道,但是有点奇怪。”晓宇摇了摇头,问“表哥,接下来怎么走?” “还用问我?”他没好气地说“能撑着妙妙的身子活动,肯定是里面最大的那一部分,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唯一一块自己会动的,不过你小心点,梦魇肯定会在进去的第一时间发动攻击。” “他会怎么攻击呢??”晓宇奇怪地询问。 “寻找你的心理弱点……”赵剑飞有些心不在焉“如果被他抓住了,就会用阴霾盖住你的全部记忆,让你心神崩溃,陷入迷惘癫狂。” “那妙妙……她……”晓宇嘴唇颤动,心中发紧。 “所以我们不仅仅要驱逐梦魇,还要帮助她清心理魄。”赵剑飞面色凝重“慢点走,快到了,看前面” “前面?”晓宇抬起脑袋,马上就停住了。 走过单色胶片组成的漫长道路,一块巨大的幕布不知何时遮住了后面的所有空间,幕布上一片氤氲的气息弥散着,却是云山雾罩,地上一片绿草不知延伸到了哪里,竟是让晓宇有点儿害怕。 “糟了!”剑飞看着一片迷糊,语气马上紧张起来“这么深的雾,小丫头哪来的那么大的心魔被抓住?” “雾?” “废话少说,我要静心凝神,你也集中精神,小心别中了招。”赵剑飞低声道。 “嗯。”晓宇大着胆子踏了进去,迷雾中朦朦胧胧的,还有着阵阵鸟叫虫鸣,地上坎坷不平,草叶斜斜地伸着,好像是在一个山坡上面。 他远远地看着山上开着五颜六色的花朵,一片片云彩下面微风吹动着,迷雾不太浓,却弥散得四处都是,渐渐地又听到刚才的曲子响起来了,晓宇细细一听,却又听不见了。 大风吹过去,漫山遍野的草叶伏下了,小女孩倚在草地之旁,男子坐在马扎小凳上,抬着画笔在幕布上涂抹。 画板相对的是素净的草地和山坡,画纸上却是一个漂亮的少女,半袖的素布圆领上衣束着,双手在身前提着装满花朵的篮子,微微俯着身子,一脸笑意地站在山花丛中。 晓宇有些看呆了,靠近了两步,他听到了抓着男子的衣角的小女孩稚嫩的声音“爸爸,你怎么又在画妈妈呀……” “因为在爸爸心里面,妙妙的妈妈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人了。”他抬了下鼻梁上的眼镜,呵呵笑着,抱着小姑娘放在了腿上“妙妙说对不对?” “嗯,妈妈最漂亮了。”妙妙倚着他的肩膀“可是爸爸,你为什么不开心呢?” “爸爸哪有不开心了?”他笑笑,声音渐渐地变低了“有妙妙和小葵陪着,爸爸什么时候不开心过呢?” “爸爸骗妙妙。”几绺头发被吹得飘了起来,小女孩的脸红扑扑的,声音却更小了。 这是小姨夫 在县中学当音乐老师的,晓宇歪着头,奇怪地看着这幅画里的父女,这又是什么样的记忆呢? 还有……妙妙是有爸爸的。 …… “妙妙,背一段诗听听。”小姨夫抱了一会儿小丫头·,忽然柔声问。 “不行。”妙妙撅起小嘴“妈妈说以后不准念。” “她生气了?”小姨夫笑了起来。 “不是生气……”妙妙表情古怪“妈妈脸红红的,只是不允许我在她面前背了,可是爸爸你每天晚上都要大声读的。” “哈哈,那就和爸爸背一下听听。悄悄的。”小姨夫微微一笑“不让你妈听见。” “那我背了啊,咳咳。”她稚嫩地清了清嗓子,声音轻轻的 “阴晴无定、夏至雨来的时节,在路旁等候瞭望,我的快乐。 天上携信的众使者,向我致意着向前赶路,我衷心欢畅,吹过的清香的风儿。 从早到晚、我坐在门前,我知道,当我见你时,那快乐的时光便忽攸而至。 这时,我自歌自笑,空气中填满着应许的芬芳……” …… 晓宇默默地看着倚靠在一块儿的父女两个,听着空中飘散的琴声,蓦地一股不知哪里的悲伤气涌上心头,眼角忍不住就出现了水光。 他眨了眨眼睛,蓦地头顶传下一阵刺痛,抬头就看到一张黄纸,赵剑飞不善的眼神从上面注视下来 “笨蛋,你走神了!” “走神?”晓宇愣住了,看着眼前的景色,又回到了幕布之外,随后莫名其妙“怎么会突然走神的?” “那是幻魅,最擅长捕捉人心变化,你不专心,当然就要被它所趁。”赵剑飞生气道“如果不是我用符扎了你一下,你现在都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这个家伙好像有点厉害。” “幻魅?我怎么没有看到呀。”晓宇怪异地问道“里面只有小姨夫和妙妙两个,表哥,妙妙和小姨夫关系很好吗?” “哼,人家可是十里八乡出名的模范夫妻,县城有几个不知道的?”赵剑飞哼了一声“我妈当年也说没想到,小姨那样子大大咧咧的,居然结婚比三姨还快,还是女婿自己撞上门来,简直是运气爆棚了。” “这样啊,那这又哪有心魔为幻魅所趁?”晓宇再次踏进梦境,却见仍是一片平和,妙妙和小姨夫仍然在那里坐着呢,走遍山坡,地方也就这么大一点点而已。 “这可不一定,我来发一个净天地神咒看看。既然他不出来,就要逼他出现。”赵剑飞跃跃欲试“天地自然,秽炁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 他朗声念诵,晓宇就看到一道辉光从天而降,仿佛涂抹一般,将画纸一片苍翠的背景被这光芒一照,顿时让晓宇产生了极为不舒服的感觉“表哥、等一下。” “等什么等?”没有听见咒语停顿,剑飞却也并不是不说话了,他哼了一声,看着被咒光扫过的区域冒出的黑烟,语气带着几丝振奋“梦魇的臭气,它果然是藏在这里的!” “等一下,表哥,不对劲。”晓宇看着冒着的越来越多的黑气,道“你这样会破坏妙妙的记忆的。” “这记忆里是心魔,如何能留?”赵剑飞怒喝“你不要心慈手软,除掉了梦魇,这里的东西也要抹去,不然心魔根深蒂固,后患无穷。” “一定要抹去吗?”晓宇喊道“可是妙妙和小姨夫的那段记忆,明明是没问题的呀……” “没问题?什么叫没问题,你看!” 赵剑飞的天眼蓦地以金光咒幻化出完整的身子,漂浮在晓宇头顶,指着已经一片漆黑的梦境,只听里面一声刺耳的尖吼,一只难以言喻的怪物尖啸着扑了出来。 有着小孩的身子和恐怖的脑袋,乱七八糟的节肢和长脚七扭八拐,弯曲的触手和管子延伸到画幕里头,晓宇一时想不到该怎么描述这个恐怖的东西。 这就是‘魇’吗? “无知小辈!”它尖声咆哮着,发出不男不女的浑厚声音“竟敢钻进这丫头的脑袋来找死?也罢,今日就叫你们一个个留下半边魂儿在这里,要你们知道厉害!” “卑鄙妖魔,废话少说,今日便是你的死期!斩妖缚邪,杀鬼万千!”赵剑飞一声怒喝“斩妖术!” 一道金剑出现在天眼化成的光人手中,隔空斩向妖精,竟是锐利非常,一瞬间就砍下了妖怪的右臂。 “杀鬼万千?这净天地神咒中的‘度鬼咒’,你居然用这最凶戾的念法,合该你境界不足,没有道性。”妖怪哈哈一笑,妖气不减反增。竟是变得更加凶狂“竟不知道这种法子只会让我越来越强!” “不可能!”赵剑飞目呲欲裂。 “有什么不可能,臭小子,你找上门来用这种道术杀我,是你最大的失策。”她咯咯一笑,身子中央的黑雾散开,就见到里面小女孩哭泣的身形。 她和妙妙长得一模一样,只是皮肤微微黑了一两分,右臂断了半截的地方沾着一层金光,她呜呜哭着,捂着伤口痛呼“好疼!大表哥为什么要伤我?快从妙妙这里出去呀!快出去呀!这里只有妙妙才能进来!” “怎么会这样!”剑飞大惊之下,但觉一股狂风推着自己,把他疯狂地向外排挤,然而心底却是更加愤怒“你这个卑鄙的妖魔,居然利用妙妙的真灵来和我作对!” 轰! 一声巨响,晓宇眨了眨眼,眼前的景色居然又变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