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样去世》 第1页 [无限流派] 《花样去世》作者:竹沙乔【完结】 黑化病娇美人攻X花心渣浪俊帅受 甜文 (工作日日更) 被男友追杀身亡的粟正进入了无限流穿越系统,为了得到死而复生的机会,他必须要让新世界里的男友疯狂爱上自己。 第一次他哄傅秉英时,自己死了, 第二次他呵护傅秉英时,自己又死了, 于是他决定,无论前路刀山火海,也要好好追求傅秉英——来吧宝贝,再爱我一次——可没想到自己还是死了! 到底要死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雷点: 1.男主总在去世,或在去世的途中狂奔 2.这是一个为满足作者喜欢的各种play而产生的小说,重点在糖。 第1章 秒杀一切的开始 秒杀 “滚起来!” 粟正在睡梦之中被人重重地踢了一脚,力道之大足使他在地上滚了两圈。他感到什么干硬粗糙的东西蹭在了自己脸上。 “日……” 他捂着腰从地上爬了起来,眼睛迷迷糊糊,撑在地上的手掌却感到粘湿一片。 什么呀……他把手掌凑到眼前辨认,忽地,耳边响起一道咻咻声,他连忙抬头看——一条碗口粗的黑蛇朝着他的脸飞扑过来。 “嗷——!” 粟正叫人迎面狠抽了一鞭子。 双目尚未恢复的视力,因为这一下又直接报废了左眼。 危机意识促使他后退着站了起来,左眼刺痛火辣,几乎要从眼眶中胀地掉出来。他顾不及思考自己是谁,从哪来,要去哪儿,像头受袭的野狗一样疯跑了起来。 “大胆贱奴!胆敢逃跑!” 身后响起洪亮的怒吼,粟正不用回头都知道那肯定是个膘肥体壮的大汉。危情之下,他的一双腿跑出了风火轮的气势,一只独眼也渐渐清晰了起来。呼呼地风声和皮鞭蹭地的快响声像影子一般穷追不舍,粟正挺着胸膛,生怕那鞭子尖儿咬到后背。 求生的本能令他发挥超常,梅花鹿般矫健的长腿一起一跃地飞驰,跑着跑着他忽然发现身后的追赶声远了一些。 但他不敢回头看,脸上的一鞭子给他留下了不小的阴影,用右脸上的独眼快速巡视,想给自己找条生路。 这一看,吓了一跳。 这鬼地方居然是古代建筑,白墙青瓦,假山花林,池塘锦鲤,简直就是苏州园林。 粟正瞠目结舌,我不是在北京吗,怎么跑南方来了? 这一愣神的功夫,鞭子就舔到了他背上。 “嘶啊——!” 像老虎带着倒刺的大舌头,从他背上舔下一块皮肉来。 大汉声如洪钟:“我看你往哪儿跑!” “老子草泥马逼!” 疼痛和愤怒令粟正急中生智,他撒开腿,以一种跳水的姿态不管不顾地冲向池塘。 池塘里五光十色的锦鲤还聚在一起无忧无虑地吃食,水草摇曳,一派风雅。 大汉像一头急红了眼的疯牛,一股脑地追逐粟正的背影。 脚步越来越近,连气息也声声入耳,粟正知道就是这一刻!他在距离池塘边不到十厘米的位子猛地拐弯,惯性令他摔倒在地,也令大汉栽进了池塘。 水花一溅两尺多高,锦鲤吓得争先恐后地游开。 只可惜,这个池塘才一米深,大汉很快就湿淋淋地站了起来。粟正抓紧时间,朝拱门外跑去,没想到这拱门内站了七八个粉红衣衫的小女孩,各个看着都没成年,正浇花修草。见他大摇大摆地跑进来,小姑娘们纷纷惊叫着缩到了一团。 “贱东西,不许你过来!” 粟正喘着气,白眼都翻不动,心想一个个黄毛丫头,前平后瘪的,谁要过去啊。但他还是身体诚实地动了起来,小丫头们吓得吱哇乱叫,粟正又急又慌,只好动用武力胁迫——他抓起一个小姑娘的领子,鲜红的鞭痕在阳光下狰狞骇人: “大门在哪儿?” “……东、东边……”小姑娘紧闭着眼,出一根食指指了指方向。 “畜生!快住手!” 密密麻麻的脚步声传来,粟正向后看,原来是大汉搬来了救兵,各个凶神恶煞,手持利器,看的粟正心寒腿软,只恐自己命不久矣。 横竖一死,粟正咬着牙像东边冲去,能多一活秒就一秒。 他穿过了长廊,闯过了孤亭,撞翻了婢女,踢开了妄图拦住他的瘦弱小厮—— 粟正发现,在这里打工的人竟然大半都是未成年,不禁感叹法治社会还不够普及,并坚定了自己逃出去就报|jing的决心。 然而他的决心很快就破灭了。 在经过眼前的拐角时,他撞上了一个人,惯性使他仰倒在地,撞上的人竟像一张单薄的纸片般飞了出去。 粟正看呆了。 “王爷啊!” 尖锐的声音撕裂了时间,那道身影像电影中的慢动作一般,一帧一帧地歪倒在众奴仆的拥护下,惨白的小嘴里吐出一口鲜红浓稠的血液。 王爷抬眼,阴郁的视线便射向了粟正,后者即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傅秉英?”粟正呆滞喃喃。 “大胆贱奴!”管家似的人物对着他的右脸上来就是一脚:“竟敢冲撞了王爷!该死!” 这时,身后那一群喊打喊杀的大汉也跟了上来,他们一见王爷在此纷纷跪地,把一颗头磕的像石头一样响。 第2页 “王爷饶命!公公饶命!这刁奴害了疯病,到处横冲直撞,奴才这就教训他!” 说罢,鞭子、棍子、板子暴雨般落在了粟正身上,顾不上回忆二人之前发生的事,疼痛已令他大叫,脸上身上尽是血渍,却还硬撑着朝王爷脚边爬去。 “……傅秉英、秉英……救救我……” 王爷居高临下,表情冷漠,像带了一张玻璃面具,眼中却酝酿着杀戮的疯狂,他轻声道:“晦气。”然后瞥过脸,朝后退了一步。 徐公公会意,嚷道:“不知死活的畜生,还想向王爷求情,给我乱棍打死。” 一个急于立功的大汉扬起木棍,不留余力地冲着粟正的后脑勺来了一下。 砰! 一声闷响。粟正只觉脑浆激荡,似乎从眼睛里、耳朵里流了出来。再用那只独眼望天,天是黑的,太阳是白的,身子一晃,脸就撞在了地上,紧接着,那些激烈的打击仿佛越来越远,疼痛也越来越模糊。 粟正脖子一歪,彻底死透了。 起因 这是一个纯白色的房间,里面没有一丝阴影。 粟正的眼球滴溜溜地转了转,想起来到底怎么回事儿了。 一道不屑的声音传出。 “太没用了,这么快就死了。” 粟正怒:“你个大骗子,不是说了要帮我的吗?!” 大骗子说:“我帮你了呀,机会摆你眼前,你自己不争气。” 大骗子叫世界,粟正第一次与它对话是在四月七日,傅秉英死后的第三天。三天前,傅秉英为了保护他而死于车祸,三天后他被化为鬼魂的傅秉英追着摔下了楼。 粟正不知道傅秉英怎么想的,又要救自己又要杀自己,但老天保佑,他没死透,而是来到了这样一个纯白色的空间,得到了复生的机会。 世界告诉他:“好孩子,你是冤死的。这世间风流债千千万万,轮不到你一人遭报应。只可惜你惹到了傅秉英,他记仇又小心眼,死后见不得你留在人世间一人快活,便化为厉鬼索了你的命。” 粟正一听,觉得十分后悔,自己有哪儿点对不起傅秉英?捧他碰上天了,车祸之中都没忘要救他,早知道就不该招惹傅秉英,谁知他是这么个烂人。 “——受到这种不公平的事情我自然要为你平反,现在有一个让你死而复生的机会,非常简单,我将送你去别的世界再一次遇上傅秉英,你要让他爱上你,死心塌地地爱上你,然后,这份浓烈的爱意会抵消掉厉鬼傅秉英浓烈的恨意,这样你就能平安还生了。” 虽然觉得自己倒霉透了,但粟正尽量乐观地想,傅秉英生前就痴迷于自己,再痴迷一次应该也不是难事。 世界开导他:“你别丧气,只要你机灵点,很快就能回去,我会帮你的。” 放屁! 粟正骂道:“你就是这么帮我的吗?任我被打死也不开个挂?你他妈不是世界吗?对得起自己的名字?” 世界解释:“你不要贪得无厌,给你机会了你还想要挂,真是美的你。你该吸取经验,下次不要妄动,先观察,再计划,懂了吗?” 小命还握在他手上呢,粟正哪儿敢说不?敷衍道:“懂了懂了。” 世界说:“那好,你休息一下,我马上把你送去下一个世界。” 与此同时,另一边。 “恭喜你拿到第一分。”世界说。 傅秉英没说话,他刚刚杀了人,在激烈的兴奋过后,内心深处涌起了一阵烟雾般的空虚。 “怎么了?后悔了吗?”世界故意挑衅。 傅秉英笑了一声,语气嘲讽:“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二人的第一次对话是在四月四日,他为了保护粟正而死于车祸的那一天。 事故发生是在晚上,天色乌紫,空气干燥。 车上的二人各有隐瞒,长久的沉默令傅秉英心不在焉。然而事故骤然迸发,在威胁来临的时刻,他毅然决然放弃了自己的生命——就在那一刻,他发现粟正动手将自己拽到了跟前——破碎的玻璃像箭一样迅猛,刹那间,过去的积怨翻涌而上,傅秉英终于明白了,粟正根本就不爱自己。 临死前他才意识到,自己用生命换来了如此愚蠢的真相。 好在老天保佑,他没死透,而是来到了这样一个纯白色的空间,得到了复生的机会。 世界告诉他:“好孩子,你是冤死的。你全心全意爱他,甚至舍命救他,就是个畜生也会感动落泪啊。只可惜粟正偏偏要惹你。他活了二十七年,就风流了二十五年,可怜你这颗纯情小白菜,被他一出手就薅了个稀碎。” 傅秉英无话可说,在他优秀的一生中,为粟正而死是唯一一件蠢事。 “——受到这种不公平的事情我自然要为你平反,现在有一个让你死而复生的机会,非常简单,我会收拾掉粟正的小命,然后把他和你送去新的世界,新世界里他将不停地追求你,而你要亲手杀死他。四月四日是你的祭日,那就杀他个四十四次,每成功一次记一分,记到四十四次你就能还生了。” “好孩子,了结了粟正这项任务就交给你了,千万别让我失望。” 傅秉英冷笑,这哪儿是任务,分明是礼物。 别说杀他四十四次,就是杀他四百四十四次,四千四百四十四次,自己都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第3页 傅秉英道:“放心。如果我做不到,你也不必给我生还的机会了。” 他说到做到,第一个世界里的粟正被人打趴在地苦苦哀求,但他的心就像浇上了滚烫的铁水,在复杂的痛苦中变得无比坚硬。 杀掉粟正是多么轻易又愉悦的事啊,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项娱乐可以如此打动傅秉英。 “粟正、粟正……”他双眼放光,忍不住呢喃这两个字,赋予它们激烈又深刻的感情,仿佛将粟正整个人置于口中撕咬咀嚼。 世界忍不住警告:“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切记骄傲。” 傅秉英无声地笑了笑,他太愉快了,无话可说。 第2章 雪山行 上 “不能睡啊,快醒醒!” 粟正感到自己左脸挨了一巴掌,但又不像,因为这感觉不太痛却非常麻。他挤了挤眼睛,却发现眼皮子像粘住了一样,睁也睁不开。 这简直吓坏他了,赶紧伸手搓了搓,没想到沾了一手的白屑,上面还有五六根弯弯的眼睫毛。 “哈……”他眯起眼晴反复确认,一口浓烟般的白气从他口里冒了出来,粟正突然感到一阵寒冷袭来,紧接着,身体像恢复意识一般,从上到下立起了鸡皮疙瘩。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纯白,蓬松洁净的白雪像刚出烤箱的海绵蛋糕,在昏暗的光线里折射出水晶一样的光泽。 “……这是哪儿啊?” “小粟你睡傻了?”一个穿着玫红色登山服的大姐凑到他面前,拉下了口罩,关切地看着他:“咱们在半山腰呢。” 大姐脸盘圆润,语气亲和,天生一股令人信任的气质。 “半山腰?”粟正捏了一把雪在手里搓了搓,仿佛是为了验证真实性,试探着问:“难道是雪山的半山腰?” “哎呦,不得了了,你是睡傻了呀。”大姐拍拍他的脸颊,紧接着又拍了拍,再拍了拍,道:“清醒了吗?” 挨了她近十个巴掌,就是傻子也该醒了。 但粟正不敢发火,他还牢牢记着上个世界的教训呢。 “大姐,咱们这是怎么了?遇上雪崩了?” 大姐欣慰地笑了起来,她脸圆鼻子长,此刻被冻得脸颊苍白,鼻头通红,像个堆起来的雪人。 “是啊,想起来了吧。睡这么久,饿了没啊?” 经她一说,粟正还真觉得有点饿。 他委婉地讨要食物:“是有点饿了。” 大姐摸摸他带着帽子的头,慈爱地说:“再坚持一会儿,等到点了我们再吃。” 在同大姐的聊天中,粟正获得了一些令他绝望的情报。 首先,他们被困在半山腰的这个雪崩夹缝里已经有两天了,救援队一点儿影子都没有,其次,他们所剩的食物不多了,再这样下去他们就得吃雪了,最后,这个大姐是个情绪波动极大的中年妇女。 大姐一直在唉声叹气:“……我去年才退休,还以为能享几天福,这下子怕是连小命都要被老天爷收去了,”过一会儿又嘤嘤起来:“我的闺女今年才结婚,这么下去,抱孙子是没指望了……” 粟正连忙安慰她:“大姐,别丧气,再坚持坚持,肯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大姐呜了一声,看向粟正,眼神越发水润。 “小粟啊,你才二十几呀,这么年纪轻轻的......对了,你有女朋友了吗?” 粟正讪笑,心想你这个转场也太僵**吧。 “还没有。” 大姐点了点头,似乎来了点精神气:“你都二十七了,怎么不谈一个呢?” “……”粟正心说,因为我是gay呀,但为了避免给大姐的精神世界雪上加霜,便道:“没有遇到合适的。” “啧,”大姐侧了侧脸,苦口婆心地教育他:“你们年轻人啊就是不务实。合不合适是培养出来的,你不主动去找,那合适的姑娘还能从天上掉下来啊?” 听得粟正连连点头:“说的对。” “哎对了,你上次说你是什么职业来着?” 粟正笑了笑,道:“我是做感情咨询的,是个感情咨询师。” 这是真话。粟正死前在北京做感情咨询工作,一开始主要是解决有问题的婚姻关系,努力了几年后发展壮大,开了家公司,业务也渐渐广泛,甚至开始涉及到教人套路恋爱和如何让自己不喜欢的伴侣主动离开自己等等,歪门邪道的东西。 虽然歪门邪道,但意外大受欢迎。 粟正有钱后越发风流,几乎是百战不殆,帅气幽默体贴多金的男人在gay圈实属钻石,稀有珍贵,没有他拿不下的对象。 莺莺燕燕日夜缠绕,粟正却开始觉得他们俗气了。这些人表面道貌岸然,私底下私生活混乱不堪,跟他们在一起除了给他们长面子,自己根本得不到快乐——他一点不觉得自己自私,也根本不认为一月换三个男友的自己混乱不堪。 久而久之,他在精神上有了更高的需求,他渴望一段真爱,因为有真爱加持的xing爱才是至高无上的享受。 而且这个真爱绝不能是什么半路从良的MB,工地里的老实民工,或者是抽烟喝酒烫头但是个好男孩的不良少年——这些人太俗了,粟正心想,任何千古传诵的爱情里,风花雪月是少不了的。所以,他得找一个有文化,高素质却又单纯的像林间小鹿的男孩儿。 第4页 然后,他会带着这个稚拙的孩子,一起去感受爱情,感受浪漫,在爱意中享受极乐的xing高chao,直到他厌腻。 计划完美,对象难寻。 直到那天,他在X大遇到了哲学系的傅秉英。 那双贝加尔湖一般忧郁深邃的眼神瞬间虏获了粟正。 就是他了!粟正下定决心,要让这个冰雪一般的男孩化成一滩水,躺在自己怀里。 “不要怪大姐多嘴,你们这些专门研究感情的人啊,其实最不懂感情了。你看那个谁,那个非诚勿扰的光头乐嘉,每期他巴巴儿点评人家,自己还不离婚了。听大姐一句劝,真爱难寻,结婚容易。我看你条件不错,找个对象没问题的。” 粟正应付地笑了笑,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用雪铸成的山洞,有一面雪壁突然开了个圆洞,风呼呼地吹进来,吹的他眼睛一迷。大姐站了起来,帮着去挖开那个洞,不时,便有两个穿着登山服的男人钻了进来,一个穿草绿色,是大姐的丈夫,一个穿大红色,是他前夫。 “傅秉英?” 那人脸色苍白,似乎要融进雪里。 他没搭话,甚至没多看粟正一眼,就去帮着大姐老公一起重新把那个洞堵上了。 风一停,雪洞里便暖和多了,粟正想起了爱斯基摩人的冰屋,他正感叹物理的神奇,傅秉英突然在他面前蹲下了。 那双眼睛带着雪山的寒气,像飓风的中心,在混乱繁杂的感情中保留了中心的平静。 同样的一张脸,如今看来却像是两个人。 从前的傅秉英是高岭之花,虽然高傲冷淡,却不至于让人感到害怕,如今他却成了泛着蓝光的钢刀,近距离面对着自己时,脸上仿佛带上了一张寒冰铸成了面具,仅仅是无表情就足以叫人心慌意乱。 完全叫人看不透情绪,粟正汗毛倒起,甚至怀疑是低温把脑子冻傻了,不然怎么会变化这么大?这个人跟印象里的傅秉英实在差距甚远。 为了缓解僵硬的气氛,他习惯性地挤出了一个假笑,用自然亲近的语气说道: “干嘛,老看着我。” 傅秉英沉默着,眼神收敛,站了起来。他心想,粟正真是一点没变,死亡都无法纠正他的劣根性。他总这样,笑着说些语气暧昧的话,让人在脸红心跳中猜疑他到底是开玩笑,还是真的有那种意思。 只可惜今时不同往日,傅秉英已经不会再脸红心跳了。 怨恨像寒冰一般冻住了他的心脏,他失去了感性却换回了理性。 大姐嚷道:“时间到了,来吃饭吧。” 几人围坐在一起分食半份压缩饼干。 饼干是芝麻味的,粟正第一次吃,觉得味道还行。 傅秉英坐在他身边,吃饭还跟以前一模一样,吃猫食似的,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吃进去的要完全咽下去了,才再吃第二口。 这个习惯哪怕在这冰天雪地的危难时刻都没变。 粟正知道这是因为他从小家境优渥的缘故,好吃的东西吃的多了也就不会激动,好吃的东西都是你一个人的,那就不必为了抢而快速下咽。 四个人围一个圈,盘腿席地而坐,除了傅秉英大家都是哈着腰,尽量缩在一团保持热量,他却像只高贵的白鹤,背挺得直直的,从细节处高人一等的感觉。 粟正偷偷看他,心中忍不住砸嘴。 真是好看,这气质,跟外面那些野鸡就是不一样。他心里像被蚊子叮了一口,有点别扭地痒了起来,这时,傅秉英偏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晦暗不清,却一下子叫粟正想起了那三天被厉鬼追赶着夜不能寐的惨况。 他赶紧闭了闭眼,警告自己,不要好了伤疤忘了疼。 你面前的清纯小鹿其实是个内心阴暗、见不得人好的小人,千万别忘了。 “外面怎么样了?”大姐问到。 “没用,我们在雪地里画了个求救信号,但是风雪一来就埋掉了。”大姐爱人说。 “那可怎么办呀!”大姐捏着饼干的手垂在膝盖上:“老刘啊,我们是不是没希望了……” 大姐爱人也叹了口气。 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 黑夜很快降临,雪洞里逐渐陷入黑暗,世界一片静寂,四个人类在无边无尽的白雪之中,像四只蚂蚁,蜷缩着,挣扎着。 粟正睡不着,他其实特别怕冷,手脚冰凉的情况下根本无法入眠。对面的大姐和她爱人相互依偎,小声地交谈着守夜。他看了眼傅秉英,这家伙抱臂端坐,眼睛却是闭着的,这让粟正想起自己高中上数学课的模样。 雪花落下的声音沙沙,雪粒压实的声音咔咔。 粟正在疲惫的压力下,毫无征兆地入睡了。 几个小时后,大姐夫妇和他们换班守夜。六点钟,雪洞里透进来一些光,粟正发现大姐爱人的脸红得不正常,像颗硕大的枣。 大姐睡得正香,粟正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推醒她,便将目光投向身边的傅秉英。 “小傅。”他轻声唤道,期望傅秉英会理他,但当对方的眼神落到自己身上时,他的勇气又像退潮一般不见了。 第3章 雪山行 下 此时此刻,粟正充满疑惑。 这里的能看出来的情报很有限——他们四个在同时返程途中一起遭遇了雪崩,福大命大躲到了半山腰的夹缝里,over。 第5页 关键的信息,比如自己跟傅秉英是什么关系,比如他们在这之前彼此是否相识,之类的则全然不知。 更无奈的是,傅秉英西伯利亚高原般冰冷的表情叫粟正丝毫不敢靠近,更别说开口试探。 “有事?”傅秉英说。 明明是个普通的问句,粟正却恍惚听出相反的意思。 他没敢回话,只是伸出食指指了指大姐那边。 傅秉英顺着他的指向看去,一眼就发现了大姐爱人的病态。他二话不说就走了过去,在简单地检查后,果断推醒了大姐,又拍拍大叔的脸,强迫他睁眼。 “……小傅啊,时间到了——啊!老刘,你怎么了?老刘!” 大姐把丈夫搂进怀里,迅速地扯下手套,用手背试温度。 “好烫啊……”大姐顿时泪眼婆娑,流出来的眼泪带着丝丝雾气从脸上划过:“小傅,你们带药了吗?救救老刘,救救他……” “别慌,保持体力,我包里有抗生素。”傅秉英拍了拍大姐的肩膀,声音沉稳有力,令人安心。 大姐抽泣着连声道谢。 情况变得更加绝望,现在他们丧失了一个主要劳动力,而病人需要更多的食物和水保持体力,这些都是稀缺的资源。 粟正从地上站了起来,不禁些紧张慌神,到这里差不多十二个小时,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离自己这么近。 “有没有什么我能做的?”他问。 “用你带的杯子装点雪,然后把它捂化,刘叔需要补充水分。”傅秉英道。 一听这话,粟正就有点不乐意,他自己都要冻成老冰棍了,哪儿还有热量化雪啊,但又转念一想,要是因为不合群大家不带他了,那他一人估计很快就死这儿了。 想通了,他就麻利地照傅秉英的吩咐去做。他把装了雪的塑料杯子捂在登山服里,一开始差点冻的他胃痉挛,但没过一会儿,肚子上那块皮肤竟然微微发痒,甚至热了一点起来。 差不多二三十分钟,一瓶比恒大冰泉还洁净的雪水解冻完毕。 大姐扶着老刘,傅秉英给他喂药,完了又给他灌了些水下去。 “大姐,你弄些雪敷在刘叔头上,物理降温。”傅秉英说。 大姐赶紧抹了抹脸上的冰渣子,用手拢了堆雪盖在刘叔枣红色的宽额头上。 此时,天已经完全明亮了,白雪晶莹剔透,像是童话世界里公主的冰屋。然而梦幻的美景之下是大自然的残酷,四个人类蜗居其中苟延残喘。 傅秉英在堆起来的那面雪墙上扒出了一个洞,往外看了看,又伸手试了试,道:“现在是晴天,我出去呼救看看。” 大姐很不放心他一人,忙道:“你一人太危险了,让小粟陪你去吧。” 被点名的粟正心里一咯噔,表情僵在了脸上。 不要啊,他心想,外面比里边更危险吧。 傅秉英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冷淡的表情下藏着一丝鄙夷,道:“放心吧,一有变数我就回来。”大姐还是忧心忡忡,傅秉英又道:“留他在这里重新夯实雪墙吧,我怕外面太阳大了雪会融。” 大姐想了想,这才勉强点头。 “小傅,千万注意安全。你还年轻,好日子在头后呢。” 傅秉英点了点头,钻了出去。 等他走了,粟正才又敢开口。 “大姐,雪墙怎么个夯法?” 这雪洞是他们用雪压实了,垒起来的。原本是四个人的工作量,突然全部落在了粟正身上,他在心中叫苦不堪。 但是弄了一会儿,身体反倒热了起来,几个小时后差不多要竣工了,肚子也饿了。 可大姐还抱着刘叔郁郁寡欢,粟正根本不敢开口提吃饭的事。 他就这么挨呀挨,期待着傅秉英早点回来好进餐。 令人失望的是,直到中午十二点傅秉英都没有回来。粟正在雪壁上开了个小孔往外看,外边天气晴朗,阳光灿金,大地宁静,傅秉英应该不至于遇上什么天灾事故。 他又等啊等,两小时后,傅秉英还是没有回来。 这下,连一直絮叨佛祖保佑的大姐也开始担心起来。 “小傅怎么还没回来呢?该不是遇上什么狼啊、熊啊受袭了吧?” 经她一渲染,粟正也惴惴不安起来。 天灾事故是没有,但雪山野兽可不少。今儿又是个大好晴天,傅秉英那一身细皮嫩肉的指不定就给大野狼给叼走了。 啧,可是他也不想出去找啊。 万一,就是说万一的话,傅秉英在外边好好的,他自己一出去被什么野兽咬了、吃了,那不是得不偿失吗? 粟正沉思,但是吧……自己来这个世界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让傅秉英死心塌地地爱上自己吗,他人都死了还怎么爱自己啊? 再说了,要是能顺利找到他,然后阐明来意,那小子肯定感动地一塌糊涂,爱上自己不是分分钟的事儿吗。 怎么着这也是专门为我开的世界,肯定不会轻易就死掉的,粟正顿时有了自信。 换个角度,豁然开朗,说干就干。 怀抱希望的粟正唰一下站了起来,深情并茂地说:“大姐,我得去找他,他这么久不回来我怕真出什么事儿了。” 大姐为他和傅秉英的兄弟情而感动,举双手赞成:“去吧,这里有我呢。你和小傅都要平安回来啊。” 第6页 粟正站在洞口,逆着光比了个大拇指,一副救援英雄的样子。 雪洞外的世界银装素裹。山峦连绵,与白色的天空、缓慢移动的云雾连成一片,仿佛天上有牛奶倾注而下,滋润了整片山林。 阳光像金子,雪地像绵羊的毛,入目一片广阔无垠。 粟正穿着鲜紫色的登山服,站在雪地里,像一颗突兀的茄子。 雪深大约半米多一点,粟正每走一步都要废老大劲儿。为了找寻傅秉英,他四处张望,白雪反射的光线太强,令他难以睁开眼睛,但又不敢喊,怕引发雪崩。 该死的兔崽子,跑哪儿去了。 粟正在心里骂道,突然,看到了一条歪歪扭扭的脚印,痕迹还清晰,大概是今早才走出来的。 “……我这运气。”他不由感慨,顺着脚印,向前走去。 这一走,近百米还没见着人,直接来到了森林前。 大片的雪松层层叠叠,小爪子一样的叶丫上覆着一两厘米厚的雪,像是水晶球里的圣诞树,连阳光也透不进来。 粟正犹豫了。 再往里走,可指不定会遇上什么野兽。 就算不死,掉层皮也不好受。他想起上一个世界被乱棍打死的惨状,原先膨胀的自信也像生完小猪的母猪般削瘦下去。 就在他犹豫之时,密集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他花了一秒害怕要不要回头,等下定决心,一切都晚了——那个东西扑上了他的后背,强大的冲力里令他脸朝下,栽倒在蓬松的雪里。 粟正刚一开口,冰沙样的雪粒就呛进了他的喉咙里。 那东西压在他背上,用手按着他的头,很快,粟正就憋的满脸通红,鼻腔、气管里全是雪沫。 过低的温度让冰雪冻伤了他的粘膜,被突袭的他毫无反抗之力。 渐渐的,缺氧的窒息感英他的眼前阵阵发黑,眩晕影响了他的五感,只有鼻腔的刺痛和喉管的梗塞像黑夜中的火把一般,越来越清晰。 他的四肢从冰冷到麻痹,再到冰冷,最后僵硬的像四条法棍。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他的脑海里蹦出一个词:灵长类。 一分钟、两分钟,直到五分钟过去了,傅秉英才终于敢松开手。 粟正真的不动了。 他猛地喘了一口气,心里隐约残留慌张却又无比痛快! 自己真的亲手杀了这个人渣。 一股超越身寸精的颅内高chao席卷了他,太爽了。太他妈爽了。 傅秉英笑了两声,他的脚下是粟正的尸体,还热乎着,他把粟正翻了个面,这家伙嘴巴鼻子眼睛里全是雪,像个发霉了的僵尸。 但傅秉英不嫌弃,他用手擦掉了粟正嘴唇上的雪粒,那张往日里说尽风流话的小嘴,此刻像死鱼一样张开,里面塞满了雪。 傅秉英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开心,他看着那张因为寒冻而红肿的嘴唇,竟鬼使神差地亲了一口。 “再会。”他轻轻地说,心想,下个世界见,贱人。 纯白空间。 粟正哈了口气,发现没有雾气出现,这下他知道自己在哪儿了。 “你怎么又死了?”世界说。 “我也想知道,”粟正说:“我觉得我是被谋杀的,问你啊,是不是小傅杀了我?” “我不知道。”世界装糊涂。 “也是,你知道什么。”粟正冷淡地讽刺,他对自己又一次被杀心怀不满:“可是多奇怪呀,小傅为什么要杀我?虽然他一开始对我不冷不热,但是我出去可是为了找他,不说感动至少也要道个谢吧,竟然杀我,真是他吗?” “我不知道。”世界重复。 粟正泄气地抿了抿嘴。他的鼻腔喉咙似乎些隐隐作痛,估计是身体的错觉。 “我要休息一下,累死我了。” “好。”世界和气地答应,下一秒就把他丢进了新世界里。 第4章 变态犯 上 “喂,快醒醒,下班了。” 粟正感觉自己被人推了推,在一股熟悉的起床氛围下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眼前的景色令他振奋。 电脑、方格间、五颜六色的便利贴——这是现代社会啊! 粟正唰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旋转椅像一阵小旋风般撞上了同事的膝盖。 “草!”同事揉着膝盖,骂道:“粟正,你他妈杀人啊!” 粟正侧头一看,发现这个男人自己根本不认识。他的胸牌上写着市场一部张斌,粟正皱着眉想了想,自己公司好像不是胸牌制吧。 “你睡懵了?”张斌问道:“老盯我胸干吗?不是你要我下班准时叫你的吗?” 粟正失望地收回目光,意识到并没有幸运地回到原来世界。 “哦。谢谢你啊。”粟正怏怏地说,拿起桌上垫脸的公文包就要走。 张斌一跳一跳地跟了上来,一张马脸散发着八卦的活力。 “粟正,你不是说要回去见你女朋友吗——不够兄弟啊,什么时候有的?有照片吗?” 怎么可能有,粟正心想,八成是敷衍你的,我一个gay,哪儿来的女朋友。 忙说:“我是回去见我妈,妈妈是我永远的亲亲女友呀。” 同事张斌哑口无言,他张着嘴,使那张马脸比平时还要长二分之一。 半晌,道:“……你、你好变态啊。” 第7页 电梯叮地一声响了。 粟正走进去,冲张斌挥了挥手,对方的那张蠢脸随着电梯门的关闭而消失。 脑子里突然浮现了一段高德地图一般的指示,粟正顺从地走着,上地铁,下地铁,左拐,右拐,最后来到了一个普通的小区门口。 七点多,很多老年人牵着狗到处溜,还有一些中学生背着硕大的书包匆匆往家走,一派生活景象。 粟正在高级小区里已经住了很多年,他是个爱享受的人,从前在北京就算一月花一万五租一室一厅一卫的房子,只要装修有品位,周围环境好,他也愿意。后来自己有钱后,干脆买了套豪华公寓,几乎把自己那几年攒的家底掏干净了。 上一次进出这种平民小区,还是他高中毕业之前。 这里的烟火气给他一种穿越时空的错觉,仿佛那十年间在北京光鲜度日的记忆都是假的,他还是那个留着厚刘海,背着假阿迪书包,回奶奶家的高中生。 “小伙子,是不是没带卡呀?” 后边一个大爷提着超市的塑料袋,掏卡刷开了小区的防盗门,粟正跟着走了进去。 他在公文包里找到了钥匙和门禁卡,顺利的进入了单元门,等他打开房门走进去后,终于松了口气。 这里是他一个人住。 玄关一双拖鞋,餐桌上一个马克杯。 放松后的粟正感到一阵饥饿——上一个世界里他就是饿着肚子被杀死了——想起来就生气,他决定先给自己弄点吃的,反正这个其貌不扬的普通房间激不起他半点参观的兴趣。 厨房里的冰箱意外气派。 小小的空间里塞着一个双柜门一米宽的美的冰箱,像是个银灰色的变形金刚委屈巴巴儿地躲在这里。 粟正拉开柜门,发现里面很多蔬菜、水果和酸奶。 这些东西都是他平时爱吃的,但这会儿他饿的胃里火烧火燎,只想吃点米啊面啊。 最终,他在冷冻格发现了速冻饺子,荠菜猪肉馅的,简直完美。 他给自己一气儿下了三十个,饺子白白嫩嫩,在沸水里活泼地翻腾,看的粟正口舌生津,只想一口一个,把它们全吞下肚去。 趁着煮熟的时间,他跑到客厅里把电视打开了,老电视,小液晶屏,但这种‘复古’的居家感意外令他十分愉快。 电视里正在放综艺,粟正不爱看,把台调到戏曲频道——这下就更像了,他念高中时住在奶奶家,他奶奶以前是地方文艺团的骨干,没事儿就喜欢哼京剧,最喜欢《穆桂英挂帅》老想当女中豪杰,粟正从小受她影响,对京剧也略懂一二。 电视机里咿咿呀呀的唱着,电视机前粟正抱着盘子吃饺子。 他光脚踩在拖鞋面儿上,圆润的像小熊软糖的脚趾头动了动,自在又舒服。 这简直是他这段时间以来过的最舒服的一天了,世界总算是开了眼,粟正心想,什么情啊爱的,生啊死的,都等今天以后再说,老子要好好泡个热水澡。 想到这,他觉得自己有必要确认一下浴室里有没有浴缸这件事。 粟正跑进浴室,里面空间不大,却格外干净整洁。瓷白的盥洗盆里一滴水渍都没有,洗手的香皂也很干燥,没有泡泡留下的白印子。 浴缸如他所愿的立在那里,里面有一层薄薄的灰,用淋浴头一冲就能掉的程度。 浴衣挂在门后,仿佛一切都准备好,就等他泡了。 粟正二话不说,迅速地冲洗了浴缸,然后放热水,放沐浴露。一边放水一边放沐浴露可以打出浓密的泡泡——粟正虽然是个男人,但也是个精致的gay,非常喜欢泡泡浴这种花哨的东西。 浴室的镜子很大,可以照全身,这点略有变态。粟正心里这么想,却飞快地脱了衣服,穿着平角内裤自我欣赏起来。 平心而论,粟正有一张英俊帅气的脸,桃花眼勾人,高鼻梁端正;皮肤是豹子一般油光水滑的蜂蜜色;八块腹肌、两条人鱼线整整齐齐;还有这腰,紧紧一收,正好和肩宽形成一个令人羡煞的倒三角;屁股更是没得说,再松垮的牛仔裤穿上身也能给它撑出弧度。 他几乎占尽了便宜,唯有一点,美中不足。 身高。 一七二,在北方男子中绝不算出彩的身高,任他如何魅力四射,只要身边站了个一米九的大兄弟,粟正就会自发地默默走开,绝不给自己留下任何会被人比下去的机会。 好在他身材比例不错,穿双底厚点儿的鞋,勉强可以装成一七五。 但就算这样,他的好几任小男友还是都比他高,久而久之粟正就自我克服了。他搂着那些高个儿的小情人,仿佛土豪搂着高个儿模特,任你长到两米三米还不得被我骑。 后来他被傅秉英骑了,得了做0的乐趣,就越发不在乎身高这种浮于表面的东西。 粟正欣赏完自己,热水也放好了,他觉得自己需要一顶浴帽,又开始在盥洗台下边的柜子里翻来翻去。 浴帽没翻到,却翻到了一堆润滑剂。 粟正拿起一看,果然是自己惯用的牌子,想到这儿他不禁觉得菊花有点痒,被傅秉英搞过之后他通过前lie腺自wei的次数越来越多了,真是甜蜜又苦恼。 但他想了想还是把东西放下了。 这些天来回折腾实在是有点累了,先好好睡一觉,明早再给自己来一发美妙晨间pao。 第8页 粟正坐进浴缸里,心里美滋滋,脸上像老人一样露出了安详的微笑。 二十分钟后,全身血液流通,皮肤微微发红,肌肉鼓胀,足底发麻,他知道是时候起来了。粟正是个很有克制能力的男人,对待一切享受就像对待情人,爽到为止,决不贪杯。 他用淋浴头冲干净身上的泡沫,拿毛巾擦了擦头,穿上浴衣就走出了浴室。 目标是卧房,他已经想好了,自己要成大字型躺在床上,把每一寸空间都占的满满的。 粟正摸进了漆黑的卧室,他知道卧房灯的开关在床头柜上方。刚进入黑暗的眼睛还未适应,粟正像个盲人一样摸着墙壁往前走,终于磕磕绊绊地摸到了床头柜。 他的手往上伸,感到一个方块样子的塑料玩意儿,那就是开关了,他唯一用力就按了下去。 “啊——!我操!” 粟正吓得扒到了墙上。 眼睛瞪大像铜铃。 他的床上,那张一米八宽两米高的床上躺着一个男人。 那是一个身材颀长,冷白皮肤的男人,身上未着一物,双手被绑在了床的上两头,双脚被绑在了床的下两头,手腕和脚腕被铁链子磨破了皮,正是粟正梦寐的大字型睡姿。 他就偏着头躺在那儿,连灯开了都一动不动。 粟正觉得这人真像傅秉英,他吓得半死,更怕这家伙是死了,只好小心翼翼地凑过去试探他呼吸。 刘海一撩开,果然就是傅秉英。他的气息微弱,几乎是半死的状态了。 粟正急的满头大汗,澡也白泡了,心想这算什么事儿。 1但无论如何,他的良心还在,赶紧检查了一下傅秉英身上有没有伤口发炎。还好,身上只有一些淤青,后面、口腔都没有异样,最恶劣的一处在于下半身。 傅秉英的那里被一个一厘米宽的金属环紧紧拴住,出口处则被一根mental stick堵死。 粟正生怕给他憋成太监,赶紧解开了金属环,但取出ms则是个细致活。傅秉英闷哼了一声,粟正心里一紧,莫名有股做贼心虚的感觉。 他跑到客厅里从药箱里找了消炎药,又从厨房里到了半温的水,一齐喂给了傅秉英。紧接着,他跑进浴室找出那几管尚未开封的KY,想说运用物理知识,减小摩擦力,方便将金属棒取出来。 但他失策了,KY除了一切更黏腻,一点用处都没有。 傅秉英的反应越来越强烈,腰像鲤鱼打挺般抖着。 粟正不敢轻举妄动了,但这么憋着也不是办法啊,他叹了口气,觉得事已至此也别无他法了。 去取了些抽纸,手上、身上擦干净,然后深吸一口气做好心理建设——他粟正好马不吃回头草,但是人命关天,他只好牺牲自己了——一埋头,咬住了。 床头传来一声说不清是痛苦还是愉悦的闷哼。 粟正知道这种时候要耐心、细心,一点点来。 果然,不时,傅秉英开始抖动,粟正双颊一缩,吸力让那根小魔杖松动出来。他舔了舔,傅秉英哮喘一般地哼了起来。 差不多了,差不多了。 出来了! 粟正赶紧把那玩意儿呕在地上,发现一团白色之中还有丝丝红色,顿时又觉得内疚死了。 他想再给傅秉英喂点水,但是躺着喝水终究不方便,粟正就开始琢磨着要不要解开铁锁。 吸取了前两个世界的教训,此时的粟正已经惜命如金了。他再三权衡后还是决定不解开。毕竟,谁知道自己是怎么把人绑回来的,又施加了多少虐待?最重要的是,谁知道傅秉英有多恨自己,说不定一放开就要把自己给咬死。 但是他没忘了自己身上艰巨的任务:让傅秉英死心塌地地爱上自己。 虽然现况不容乐观,但粟正却是个逆流而上的真汉子。 作为一名职业的感情咨询师,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世间有一种感情叫做斯德哥尔摩呢。没错,就在咬的短短几分钟内,他就思考出了足以令人自满的完美计划——他要让傅秉英患上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具体执行起来可能会需要一段较长的时间,但成功与否的关键不在时长而在节奏。 比如今晚,他让傅秉英好好舒服了一把,明天就要好好惩罚他一次。 粟正并非S,更没有施虐倾向,他只是想回家。回到原本世界的决心可以帮他克服这些小小的困难。 傅秉英,再一次爱上我吧,我会好好满足你的,粟正得意地想:winwin。 第5章 变态犯 下 第二天清晨,傅秉英在寒冷中醒来。 他发现自己被锁住了,全身赤裸,这个现实让他深深地皱起眉头,下意识地去晃动铁链挣扎。 金属的摩擦声叫醒了在沙发上安眠一夜的粟正,他忘了自己不是睡在床上,一个翻身跌跌撞撞地从沙发上滚下来。 “靠……” 额角磕到了茶几腿,瞬间肿了起来,粟正顾不得太多赶紧进卧房。 床上,傅秉英瞪着一双狼眼恶毒地看着他。 粟正寒毛直竖。 “你醒——” “放、开、我。” 被打断的粟正先是略一慌张,随后想起自己的斯德哥尔摩培养计划,立刻板下了脸。 他慢悠悠地凑到粟正面前,保持了一米的绝对安全距离,道:“你话太多了。” 第9页 话音刚落,傅秉英如同受捕的野生猛禽一般挣扎了起来,铁链哗哗直响,仿佛下一秒就能挣脱出来。 但粟正可不是被吓大的,他立在原地细细观望,几分钟后那铁链绑的纹丝不动。这下他放心了,凑过去,扯起床单塞进了傅秉英的嘴里。 受虐待的人气得呜呜叫,粟正摇摇头,有点可惜自己的好意没被发觉。他将床单塞进了傅秉英嘴里,同时床单也盖在了后者身上——这是委婉地为他保暖啊。 “你的早饭没了,这是惩罚,什么时候变乖了什么时候吃饭。”粟正装模作样地说。 傅秉英瞠目欲裂,喉咙里发出动物样的低吼。 毕竟爱过,粟正此时也不忍继续看下去,麻利地溜了。他出去给领导打了电话请假,然后出门买药买早餐。 傅秉英似乎有些低烧,而且下面也要抹一些消炎的软膏。 粟正觉得自己真是体贴啊,细致入微,小傅爱上自己不亏。 他故意在外面晃到中午,估摸着傅秉英闹得没力气了才回去。果然,斗争了一上午的傅秉英现在又饿又渴,全身肌肉也痛,除了像条病狗似的喘气,连瞪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正是采取怀柔政策的好时机。 粟正绷着一张脸,给他插上吸管喝了些维C粉冲的水,又细致地为他上药,最后还一勺一勺、体贴入微地喂了他一碗小米粥,全程一言不发,故作冷漠。 在他的预想中,温柔的行为和冷漠的脸会形成一种可喜的反差,动摇傅秉英的恨意,让他不禁开始思考,这个人到底是对我好还是对我坏? 久而久之,当傅秉英习惯了被绑着的生活,再对他温柔以待,他就会认为这人对我真好,顺理成章地陷入热恋。 粟正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只可惜傅秉英对他的恨意已经深入了骨子里,坚如磐石,但傅秉英也不是没脑子的人,眼下的情形分明是粟正占优势,惹怒他没有好处——而且以他对粟正这个烂人的了解,后者肯定又在想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手段。 经历生死,傅秉英早就看穿了,粟正的温柔都是演出来的,只是他自我感动的理由,并非发自真心要对人好。 眼下也是同理。 粟正一贯肉麻,从前自己病了他喂个饭都要又哄又亲,什么‘宝宝乖’‘真厉害’之类的话不要钱地往外冒,陷入热恋中的傅秉英自然喜欢自己的恋人撒娇,但走出热恋的傅秉英只觉得他女表。 此时,他全程冷脸,沉默不语,明显有诈。 傅秉英决定以不变应万变,看看这个小贱人想干嘛。 双方暗中较劲儿。 渐渐地,傅秉英摸清了粟正行事的规律——他是学哲学的,习惯于凡事研究规律。 他发现,粟正几乎每做几件坏事就要做一件好事来安抚他,比如逼他尿在床上,却又非常细心温柔地打来热水,为自己擦身体。 在他的记忆里,粟正这人极其厌恶做家务,把床单搞脏简直是他会做的最后一件事。 这种自找麻烦的行为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羞辱自己,那么随之而来的行为,则是安抚,又要羞辱又要安抚,乐此不疲,反反复复,这些行为让傅秉英找到了正确答案——斯德哥尔摩。 傅秉英忍不住冷笑。 粟正啊粟正,真是没有一点长进,脑子全用在这种地方了。 他心中一动,一个念头冒了出来——粟正要让他斯德哥尔摩,做梦,他反而要让粟正斯德哥尔摩。 等着吧贱人,看看谁才是猎物。 接下来的两天里粟正明显地感到了傅秉英的变化。他不再瞪视自己,也不再放抗那些过分的行为,同时,对粟正一切示好的举动一律漠视。 一开始,粟正还以为他的承受能力提高了,又绞尽脑汁想了些下作的把戏,然而傅秉英全全照做,脸上毫无表情。 这种情况持续数天之后,粟正开始感到了心烦意乱。 他有点担心傅秉英是不是精神出问题了。 以前是那么一个寒梅样的孩子,品性高洁,性格孤傲,被人这般羞辱恐怕一不小心就成精神病了。 粟正惴惴不安,连觉也睡不好了。他赶紧停了自己那套养成计划,打算先把傅秉英的精神气调整回来再说。 但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傅秉英任他如何折腾就是没起色,每天抿着嘴,看着墙,饿了也不叫唤。一次夜里粟正起床尿尿,经过卧室时往里看了一眼,傅秉英俩眼睁的大大的,窗外的汽车灯一晃一晃,他的黑眼珠就一亮一亮,像墓地上的鬼火。 粟正很快就被从脚底升腾上来的惊悚感吓怕了。 以他多年的经验,傅秉英肯定是精神出问题了。 然而更残酷的事情发生在第二天早晨,粟正不小心把热粥撒到他身上时,他竟一点反应都没有。 浓稠的白粥从他更为苍白的手臂上一滴一滴地掉在地上,湿热的蒸汽肉眼可见。 粟正赶紧取了湿毛巾为他擦洗,那块透出青筋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红色,像是被烫伤了。粟正擦着擦着发现了一个问题——傅秉英从头到尾都没叫过一声。 刚从锅里盛出来的粥,又香又烫,光是吃一小口口腔都要燎泡,何况那么大一碗撒身上。 然而傅秉英一点反应都没有,粟正不敢相信心中所想,伸出手,偷偷掐了傅秉英一把,对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第10页 这下,粟正完全坐到了地上。 完了完了,他险些要哭,小傅这是连痛觉都丧失了吗。 此时此刻他无比后悔,甚至怨恨起那个狗屁哥尔摩养成计划。他粟正虽然不是好人,却也没想过害人。一日夫妻百日恩,他跟傅秉英做了一年多夫妻,恩情少说也有一个水库那么多。 粟正挤出两滴猫尿,握住了傅秉英软弱无力的手。 “小傅、小傅,你别吓哥啊,你这是怎么了?说说话呀……” 傅秉英像个僵尸,仰在床上,一动不动。 接下来粟正尝试各种办法讨好他。 给他念笑话,给他唱歌,按摩,甚至......傅秉英几乎没有反应——生理反应是有,但表情毫无波动。 粟正黔驴技穷,就在他险些要绝望之时,视线不禁落在了那几根大铁链上。 对了,还有这一招呢。 那些沉重的铁灰色金属安安静静地环绕着傅秉英的手脚,像是长在了一起。 粟正的心又开始躁动起来。他打算给傅秉英解开铁链试探看看,又怕这家伙有千分之一的几率诈自己,所以决定先给他解一条腿的。 他犹豫半刻,想说看看哪条腿劲儿小些,最后什么也没看出来,选择了离自己较近的左腿。 这锁坚固,但解开却很简单。 短短一分钟,粟正心跳如雷,对未知充满了恐惧。 令他安心又失望的是,解开后什么也没发发生。 傅秉英没有诈他,这令他安心;傅秉英没有动静,这令他失望。 他忍不住想,是不是这个惊喜还不够喜,要是两腿都给他解开会不会更好? 想一想心里就涌起一股冲动,但傅秉英的小命哪儿有自己的小命重要呢,粟正仔细思考之后还是没给他解开另一只腿。 但是这个念头就像猫尾巴,毛茸茸的,一下一下扫过来扫过去,撩得心里痒痒。 第二天,粟正还是忍不住给他解开了。 但是结果依旧不尽人意,傅秉英解开束缚的双腿没有丝毫移动,仿佛黏在床单上了,或者压根忘了这两条腿是自己的了。 粟正像个扫地机器人,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踱来踱去,晃来晃去,最后不信邪地跳上了床。 “小傅,”他撑在傅秉英上方,轻轻地拍了拍那削瘦的脸颊,唤道:“看好了,哥哥算是豁出去了,你这两条小腿一会儿给我尽情地蹬起来。” 说干就干。 粟正沉心静气,准备施展自己全部的绝活。 少有人知道脚背其实是人身上一块相当敏感的皮肤,粟正落下数吻,果然,傅秉英的脚趾轻轻地绷了绷。 这个信号告诉粟正自己做对了,他再接再厉,一双保养良好的手热乎乎地在傅秉英的小腿肚上来回揉搓,一路向上,亲吻不断,柔情似水。 饶是傅秉英这样坚定的人也忍不住动了动。 粟正暗自笑了笑。 酥酥麻麻,麻麻痒痒,痒到了心里。 傅秉英微不可闻地哼了一声,却正好被粟正听到了。 这男人瞬间就膨胀了,像个受了中央褒奖的民间艺术家,激动又兴奋地施展本领。 为了不叫出声,傅秉英舌根差点被咬断。 不过光是颤抖的反应足以令粟正重拾信心,他觉得自己终于找对了路子。 完事儿后,他趴在傅秉英胸前邀功:“好哥哥,爽了吗?爽了就说句话。” 天知道傅秉英多想翻白眼,但他有杀人重任在身,硬是忍住了。见他没反应,粟正也不气馁,他翻下床喝水去了。 这是一次坏的开头,傅秉英心想,以自己现在的营养摄入要是每天这么来一两次,过不了多久就会因为营养不良而去世。 苦恼。 好在改变局势的契机很快就来临了。 那天,粟正正在喂傅秉英吃饭,门铃突然响了。 俩人均是一震,粟正快速放下碗勺,蹑手蹑脚地凑到猫眼处往外看。入眼是两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工人,手里拿着一个巨大扁平的棕色纸板箱。 一看不是警察,粟正就放心多了,他问:“谁呀?” 外面人答:“红星家具城的,给你安桌子来了。” 粟正脑子里突然涌现了一个片段,是他穿着白衬衫在家具城收银台交钱的画面。 见他迟迟不开门,外面的工人也烦躁起来:“快点开门呀,装完你这家还有下家呢。” 粟正急忙说:“稍等稍等,我穿个衣服。” 他急匆匆地跑回卧房想要找个东西堵住傅秉英的嘴,但是一抬眼,就见那人眼神空洞,双目失神,对外界毫无反应的样子,粟正心软了,他抱着傅秉英的脸亲了两口,叮嘱他:“小傅乖,一会千万别出声。” 大门被敲的砰砰作响。 粟正顾不上想太多,带上卧房的门就开门去了。 工人手法娴熟,短短十几分钟就装好了桌子。这十几分钟内,粟正冷汗直流,生怕傅秉英出声呼救,他不停责备自己太鲁莽了,这要是有个万一,吃牢饭是跑不了了。 好在,万一没有发生。 傅秉英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这让粟正感激涕零,送走了师傅马上就跑回卧房抱着他亲。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宝宝真乖,就知道你是向着我的,”粟正心跳得飞快。 第11页 傅秉英真想大笑,这个傻子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的情绪起伏已经被掌控了。 粟正的吻从额角往下,一路亲到了嘴边。 好马不吃回头草,但此时此刻他太高兴了,吃就吃一口吧。 傅秉英心里一阵恶心,但他不仅没表现出来,反而还清纯地哼了一声。 粟正有点受不了了,再加上经过刚才的事,他现在对傅秉英算是信赖十足,脑子一热,就麻利地给傅秉英解开了链子。 这下好了,傅秉英的双臂环在了自己脖子上。 “啊!” 粟正眼前一晃,就被压在了身下,他心里一慌,下一秒铁链就绕过了他的脖子。 “呃、呃——!啊……” 傅秉英踩在他的背上,一双手青筋突起,表情骇人。 铁链越收越紧,似乎下一秒血液就会从一个个环里喷出来。 粟正叫得像一只案板上的鸭子,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细长,耳尖胀红,肌肉紧绷。 随后,脑袋一垂,彻底没了动静。 傅秉英喘着气,手臂因为肌肉无力而颤抖。他把粟正翻过来,这人满脸通红,翻着白眼,一脸死相,仿佛兴奋感尚未褪去又蒙上了一层阴影。 第6章 离婚律师 上 “醒醒,醒醒!”粟正感到自己的肩膀被人推了推。 “出庭你都能睡着?”那人又说到:“维持原判,下一个。” 粟正睁开眼,发现自己被人拉了起来,那人穿着灰色的西服带着银丝眼睛,冲自己职业化地笑了笑。 “不好意思,到我们了。” 粟正觉得这模样真像个蔫坏的律师,再一转头,对面西装革履的……的傅秉英? “傅秉英?”粟正长大了嘴。他还从没见过傅秉英这副打扮,穿着高档黑西服,梳着三七粉精英头,一副社会成功人士的模样。 站在傅秉英边上的深蓝西服的女人上前一步,道:“粟律师,傅先生拒绝庭外和解,请不要再随意接触我的当事人。” 说完,两人一齐走了。 “哇——!” 身边突然爆发了哭声,粟正侧头一看,原来是个穿着粉红色套装的女人梨花带雨。 法官敲了敲法槌,警告粟正:“赶快带走你的当事人,法庭内不得喧哗,”说完,又用更大的声音喊道:“外面都听到没!不得喧哗!” 粉红套装的女人一把推开人群跑了出去,粟正谁也不认识,也只好跟了出去。 等出了房间,发现门上写着一个红色的6,外面还有一堆人排着队等待进去。 女人靠在墙上呜呜大哭,而傅秉英已经消失不见了,粟正没办法只好凑上去安慰她:“别哭了,妆都化了……” 话音刚落女人就止住了眼泪,闭上嘴,像只伤心欲绝的青蛙一样打起嗝来。 粟正抹了抹口袋,找到了一包餐巾纸,递给女人:“擦擦脸吧。” 女人一把拍开他的手,哽咽着骂道:“你、嗝、你都、都不帮我……嗝。” 平白被误会的粟正没有急于辩驳,他知道这种时候的女人都是不讲道理的,只有顺着她说才有一线生机。 “都是我不好,你别哭了,好吗?” 女人瞪眼看他,黑色的眼线混着泪水从眼头流了下来,嘴一撇,哭得越发伤心了。 这时粟正又把餐巾纸递给了她,女人一把夺过,好感度加十。 为了避免被人围观,粟正带着女人上车去哭。女人坐在副驾驶,流泪仿佛泄洪,粟正坐在驾驶座,迅速浏览文件。 原来,这女人叫季兰,是傅秉英的妻子。 粟正心里涌起一股怪异的感觉,再看季兰时,又像是看女人又像是看情敌。 季兰和傅秉英结婚一年,没有孩子,结婚前傅秉英已经创业五年,身价过亿,算是本地商圈的超新星,季兰年轻貌美,傅秉英英俊多金,完全是一段相配的婚姻。 去年十月份,傅秉英承接了当地政府的一个项目,直接从亿元俱乐部迈入了十亿俱乐部,就在这个应该全家庆祝的好日子里,季兰提出了离婚。 “他完全不爱我,我感受得到!”季兰掐住粟正的手臂,妄图用巨大的音量增强话语的可信度:“我跟他离婚真的不是为了钱!我不是那样的女人!” 粟正被掐得生疼,点头如小鸡啄米。 “相信你,我相信你,没人比我更相信你。” 季兰的力道松了些,一双杏眼几乎要被泪水泡化了。 “呜……只有你能帮我了。” 粟正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心想,还帮你,我自己都帮不了自己。 回家后粟正迅速地上知乎查阅了离婚律师的相关话题,希望能临时抱佛脚,只可惜这只佛脚太广泛了,知识点数以万计,根本抱不上。 好在季兰这个女人胸大脑小,后来又来过几次律师事务所,竟完全没发现他跟以前有不同。 那也是,粟正脚尖一用力,坐在老板黑皮椅上转了一圈,每次季兰来就是哭,哪儿有心思问他咨询法律问题呀。 三天后,季兰又来了。 这一次,她下定了决心。 “我要顾侦探社去调查他,”季兰一拍桌子,指甲上的一个黄豆大的水钻掉在了桌子上:“昨天老天爷给我托梦,说他绝对是出轨了。” 粟正笑了笑,心想你多大面儿啊,老天爷还给你托梦。但他转念一想,这是个机会呀。 第12页 “小季啊——” “我比你大。” “季姐啊,太见外了,这么点事儿交给我办就行。” “你?”季兰小吃一惊:“你之前不是说不赞成的吗?” 粟正笑脸一僵,机灵道:“阶段不同了嘛,同一个案子要隔六个月才能重新上诉,再拖下去不等于耽误您青春吗。” 季兰一拍桌子,感动地说:“你终于开窍了。我之前就在想,你脑子这么不活络怎么能当律师。” “呵呵,”粟正假笑:“我也奇怪呢。” 他忽悠着季兰填了一份临时打印的表格,上面尽是问什么年龄、癖好、上下班时间。季兰想离婚想疯了,对这些东西毫不起疑。 靠着坑蒙拐骗,粟正搞到了傅秉英的一手资料。 说实话,他根本不相信傅秉英会出轨——这个可能性几乎和他从一而终的可能性一样低,粟正以为,最有可能的就是傅秉英基佬骗婚。 虽然这个结果可能会伤了季兰的水晶少女心,但是大大有利于他啊。 他的任务是让傅秉英死心塌地爱上自己,如果是直掰弯难度瞬间Max,但如果是被社会压力逼迫着娶了老婆的清心寡欲小弯男,凭他粟正的魅力,简直分分钟拿下。 粟正想起上一个世界被勒死的悲惨结局,下定决心,要在这个世界对傅秉英温柔以待。这个家伙太他妈会记仇了,老子给他白口了那么多次,说杀就杀。 下班前,傅秉英收到了一条短信:「冒昧打扰,我是季兰的律师粟正,希望可以和您见一面。」 终于等到了,傅秉英笑了笑,身边的下属惊呆了,问道:“傅总,什么大好事儿呀,把您都乐笑了。” 傅秉英收回那一点点难能可贵的弧度,冷漠道:“我太太的离婚律师约我见面。” 下属表情凝滞,后退了两步,决定等下一班电梯。 他们约在一家日本人开的咖啡店,宇多田光的声音在音响里打转。 “有事请直说。”傅秉英端坐着,远看仿佛他是较紧张的那位,但只要凑到他跟前就能看到那双眼睛里闪烁着星星点点的轻蔑。 他轻蔑的是粟正,粟正却以为他轻蔑的是妻子季兰。 “劳烦你跑过来,想喝点什么吗?”粟正笑道。 “不必。”傅秉英说。 面对这样冷漠的人,粟正自有一套。这种时候对方越是冷漠,自己就越要放松,越要热情,越要显得气度大,总之,你越在自己的节奏上,对方就越乱。 “哦,那我点单了。”粟正向服务员招了招手,点了一杯咖啡。 傅秉英熟知他的套路,一点不受影响:“我只有三十分钟留给你。” “好的,好的。”粟正的眼神落到了他的下半张脸,鼻尖,嘴唇和下巴上。 当一个人被注视着眼睛时,他会感到对方的真诚和专注,当一个人被注视着嘴唇时,则会感到一股小于性骚扰的撩拨。 粟正总是用这个方法试探目标性向,如果对方的嘴角微翘就说明有戏。 傅秉英也笑了下,不过是明显的冷笑。 粟正收回目光,一双桃花眼弯弯:“傅先生的领夹好品味。” “你要是继续浪费时间,就只有二十分钟剩余了。” 粟正笑得更灿烂了,仿佛三月的桃花雨迎面飞来,粉红色的气息清纯中含有暗示。 “你太严肃了,是因为这点太太才要离婚的吗?” “你是她的律师,应该比我懂。” “我不懂啊,”粟正手撑在桌上,人为缩短了双方的距离:“我觉得傅先生很好啊。” 他故意压低了声音,让这句话中的夸奖意味变了色。 对面的傅秉英只觉得他真是骚的没边了,对着别人的丈夫都能不要脸地勾引,便道:“很少有男人会这么说。” 这话说的客气,表情却一点都不客气,但粟正不是别人,他的脸皮千锤百炼,百毒不侵。 笑道:“是吗?那是他们在嫉妒。” 这时咖啡上来了,粟正端着喝了一口,垂着的眼睛一点点地抬起来,羞怯中带着明目张胆的勾引。 傅秉英再怎么恨他,看到这幅模样也忍不住心中一动。粟正简直是公狐狸成了精,一呼一吸间都在撩人。 干脆顺了他的意算了。 傅秉英心想,他不是想勾引我吗,那就干脆把他带回去,先*一顿,草晕了再一刀宰了他。 “你是 gay吧。”傅秉英说。 粟正笑了笑没说话,把杯子对着嘴的那一面转向了傅秉英,他沾过的地方留下了一个透明的下唇印,在咖啡店的灯光下晶莹剔透的像水晶,那半个唇印纹路清晰,弧度饱满,一看就是一张肉感十足的嘴唇。 事实也确实如此,粟正这个基佬日夜坚持擦唇膏,坚持了快七八年,还用的是带防晒值的唇膏。经年滋润,一张嘴巴光滑红润,像打了玻尿酸。 傅秉英难免想到了他咬时候的样子,红红地张开像只湿润的橡皮圈。 第7章 离婚律师 中 粟正的放在桌上的手徐徐向前,渐渐的,和傅秉英的手只差一个指节的距离。但他没有继续凑过去,而是伸出食指在傅秉英的指尖挨个儿点过去,像弹钢琴。 他的指甲也是精心保养过的,形状圆润,长度适中很干净,边上没有一丝死皮。 第13页 指腹手心很软,还没有傅秉英这个官家子弟的手上茧多,他的掌心肉肉的,像猫抓垫,撸起来像个高级飞机bei。 傅秉英还记得他跟自己抱怨过手指不够修长,估计也是因为个子不高的缘故,粟正的手和脚都不大,傅秉英的手和他的比一起,要长出一个多指节。 “快半小时了。”粟正说。 傅秉英懒洋洋地哼了一声,想看他又要刷什么把戏。 “既然你不喜欢喝咖啡,那我请你吃饭吧。” “没时间。” “别,”粟正握住他的手背,眼睛水灵:“挤一点时间给我吧。” 他的重音似有若无地放在了‘挤’这个字上,想在暗示什么,又像是听着多想了。 傅秉英的心底突然燃起了丝丝怒火,虽然一早就知道粟正是个sao货,但一想到他的这些小花招不知道是在多少个男人那儿练就的,心里就烦躁极了。 果然就该杀了他。留他在世界上,简直是害人。 “好。”傅秉英咬牙切齿地说:“听你的。” 粟正带着他去吃了一家私家菜馆,狼子野心毫不掩饰,一上来就点了白酒助兴。 傅秉英也不怕他,反正你喝几杯我喝几杯,势均力敌。 一顿饭吃得不尽兴,粟正又提议去酒吧玩儿。傅秉英知道,重头戏来了。 他们打出租车到了一家gay吧,还没进门就见外面站着穿着渔网装、小短裙抽烟的各色妖怪。 他们买了票,在手腕上盖了章就进去了。 八点多,助兴的节目还没开始,但人已经很多了。 在人挤人的环境中,粟正自觉地拉住了傅秉英的手,他十分粘腻地选择了十指相扣的牵法,手掌贴着手掌,仿佛在互相亲吻。 他们在吧台点了酒,聊着些有的没的。 几杯下肚,白酒和洋酒的混合让粟正越发胆大。他凑近了傅秉英,身上带着伏特加的腥甜气味,几乎贴到了对方身上: “我猜你喜欢脐橙。”他含糊不清地说,随后咯咯地笑了起来,像是被自己逗笑了,又像是害羞了。 傅秉英使劲儿抓着他的腰将他拉近,省得他又蹭到别人身上去。 “错了,我喜欢后入。” “*狗才后入。” “错了,是*你。” 在疯狂轮转的灯光下,有一秒钟,粟正的脸是明亮可见的,傅秉英看到了一团红色覆在他脸颊,看着相当可爱,但傅秉英知道他只是醉了。 他俩跌跌撞撞地挤向洗手间——这条道上的人相当之多,粟正又迷迷糊糊的,突然,一阵兴奋的尖叫从舞台处传来,接着沸腾声向海浪一样席卷整个酒啊。 人们胡乱扭作一团,跟互不相识的人胸贴胸,背贴背,一边摇摆一边流汗,释放压力。 舞台中央的钢管舞引得一大批人凑上前去,傅秉英一个没留神,粟正就被人浪挤远了。 混乱闪烁的酒吧里视野不佳,绿色的,蓝色的,红色的,银色的灯光旋转漂移,将每一张面孔都照成了牛鬼蛇神。 傅秉英根本找不到粟正。 不仅如此,他还被几个穿着暴露,行为大胆的年轻人包围了起来。他们热情又激动地贴在傅秉英身上,顶胯,电臀,怎么下流怎么做。 傅秉英从小接受精英教育,就算到了这种场合也无能完全放开,更何况他现在最担心的是粟正——这个醉鬼神智不清,谁知道他会不会跑去撩野男人——根本没心思应付这些处在青春期的**小孩儿。 他想挤出包围圈,但人太多了,比高峰时期的地铁还要密集,完全无法移动。 傅秉英不知道,粟正正在不远处看着他呢。不光看着他,还拿了手机拍他,拍得一清二楚,角度讲究。 光从画面看,完全就是精英深柜傅秉英gay吧贴身热舞俏皮嫩男。 粟正忍不住感叹自己的机智。他在gay圈混了多少年,酒量早就练出来了,只是一喝多就爱脸红,原先他还觉得挺丢面子的,但随后他就意识到了这种生理现象的欺骗性,从此加以利用,骗了不少第一次去酒吧的小雏gay。 几个男的要往他身上挤,粟正借着不甚清晰的灯光看了看颜值,觉得非常倒胃口,赶紧把人拍开了。 要说脸,还得数傅秉英最好看,只可惜这是朵毒玫瑰,看两眼就好了,消受不起。 至此一切顺利,傅秉英也出乎意料的轻易上钩了,粟正估摸着这是大龄深柜的xing焦躁促成的,但无所谓了,照这个进度,两天上床,三天爱上,这周末他就能还生了! 是的。他没打算今天就跟傅秉英上床。别忘了,他的任务可是要让傅秉英死心塌地地爱上自己呀,炮友算个屁的爱。 他深知男人的秉性,越有挑战性的目标,越能勾起他们的兴趣。 粟正挤出了酒吧,在灯火辉煌的商业街深深地吸了一口尾气,顿时觉得身心舒畅。 手机一响,原来是傅秉英给他发短信了,上面写着「在门口等我。」 粟正笑得像一只得逞的加菲猫,他回:「好。」 傅秉英眯起眼,屏幕上的照片清晰的像是合成的。 “还有视频哦,”粟正说:“但是这个就先不给你看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傅秉英自我反省,真是太轻敌了,这家伙就算喝醉了被人轮女干也是他活该,自己居然像个傻子一样担心他的人身安全,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得意过头了。 第14页 “你不会以为这点东西能够影响判决结果吧。” “哈,”粟正笑道:“是啊,我希望你能离婚,因为我想跟你交往啊。” 傅秉英知道自己掉入了圈套,现在占据主动地位的是粟正。他心里隐隐不甘,但更多的,是一股想要彻底压制对方的征服欲。 粟正,你还真是有种。 “离婚不可能,”傅秉英捏住了粟正的下巴,酒气又湿又热,将后者的嘴唇熏得红润:“陪你玩玩可以。” 玩玩就玩玩,粟正心想,互动是深入的第一步。 他马上着手制定计划,吸取了上一个世界的经验,他不再轻易尝试自己没有实践过的领域,而是决定采用传统套路打动人心。 传统的就是经典的。 根据季兰的问卷,他知道傅秉英曾经因为劳累和饮食不规律胃穿孔过,现在也常常胃痛。这是一道送分题,粟正教会谈恋爱的男女千千万,这题的解法早就熟烂于心了。 他二话不说,从网上聘请了一位做饭做的特别好的保姆。 王姨,广东人,煲汤是绝活,每天一早到粟正家里洗材料煲靓汤,下午给他送去律师事务所,别的什么也不用干。然后,粟正就会提着这桶爱心暖胃汤送去傅秉英公司的前台,贴上小纸条,说自己做汤还是新手,望不嫌弃。 他想,只要傅秉英不是个傻子都能喝出来这汤花了多少心思,到时候感激涕零的概率也是很大的。 但他想的实在是太美了,傅秉英生前跟他在一起一年多,早就知道他不会做饭的事儿了,不光不会做饭,还不喜欢做家务,东西乱放,袜子乱扔,总之缺点无数。 所以收到汤的时候,傅秉英不仅没有感动,反而冷笑不止,一口没喝全送给了每天心力交瘁的IT部门,喝的他们红光满面,还能再加班五小时。 粟正的战略是全面协调可持续的,他不光煲汤,还每天发问候短信,想让傅秉英时时刻刻习惯自己的存在,不光发短信,他还制定了完美契合傅秉英兴趣爱好的约会计划——老天保佑,傅秉英的爱好跟原世界没有变化。 喜欢音乐会、舞台剧、艺术展这些光听名字都能让粟正睡着的东西。 生前,他为了追求傅秉英特地报了品味速成班去学习这些高雅的东西,不至于跟傅秉英聊起天来显无知,现在补习班上学的东西还留了些底子在,为他不久后的成功奠定了基础。 他买了音乐会的票,发短信给傅秉英邀请他一起。 对方在五小时之后回复了可以。 粟正知道他是在装腔作势,毕竟都现代人,谁能五小时不看手机。 但没关系,男人嘛,都这样。 他更加粘人地发了一条期待,后面还跟着一个亲吻的表情。这就是他的高明之处了,你对我冷漠我还对你热情,这样我的热情在无形中就加倍了,等你对我热情时,我不理你,你的落差一大,轻易就陷进去了。 傅秉英是那种能在音乐会上听出演员哪儿弹掉了一段,哪儿拉错了一节儿的真爱好者,不是粟正那一类光做那儿一脸沉醉,完事儿啪啪啪鼓掌的假欣赏家。 以前他带着粟正听音乐会,手指总会在手背上跟着节奏敲打,那时候粟正觉得他这人又高雅又装逼,颜值上乘,气质上佳,所以高雅比装逼占比重。 但现在,他经历过傅秉英厉鬼追杀,再想把他当作以前的小王子已经不可能了。如今看到傅秉英的手指敲打着,他只想打哈欠。 好在他忍住了,双眼憋的湿红,没丢份儿。 结束后,粟正如同下了数学课,立马恢复了精神,傅秉英的脸色也很好,显然是享受了一番。 俩人怀着好心情一同进餐,你来我往,一派和谐。 第8章 离婚律师 下 粟正心想,快了,该收线了;傅秉英心想,快了,要动作了。 晚饭后,粟正开着车带着男朋友来到了海边,准备裹着毛毯,肢体相拥,一同迎接初阳升起。 没想到晚上的海风狂躁异常,一下车整个人都被吹的找不着北了。两人耸耸地回到了车上。 傅秉英等着粟正开口说回去,粟正有点犹豫要不要回去,毕竟花了心思策划。 最后两人还是回去了。 这地儿太冷了,而且两个大男人一直窝在车里也腰酸背痛。 最后粟正开车送傅秉英回家了。分别时,粟正拉住了傅秉英的手,笑嘻嘻地看着他: “今天开心吗?” “还行。” “只是还行吗?” 傅秉英不说话了。 “好吧,还行就还行,下次我继续努力。” “嗯。”傅秉英扭头要下车,又被粟正拦住了。 “等等,”粟正捏了捏他的指尖,一双桃花眼甜蜜地弯着:“……奖励我吧,傅总。” 凌晨一点半,月光朦胧,路灯昏黄。 傅秉英看到了他眼下的黑眼圈,顿时,心中涌上一股奇妙的感觉。 从前粟正就像一匹种马,乐此不疲地挥洒自己的气味,勾引男人,傅秉英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性子,他根本无法理解这样的生活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但今天,他看到了粟正笑容背后的疲倦。 第一次,他意识到,粟正可能并非全然愉悦,他也累,但这就像熬夜看剧,明明已经很累的,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却还是下点到了下一集。 第15页 也不知道自己在跟谁较劲儿。 傅秉英从小被人夸聪颖,长大了也和凡夫俗子不一样学了哲学。他一直以为自己看穿了粟正——他就是劣根难改,品行有差——但现在,他有点不确定了。 粟正一直嘻嘻笑笑,像戴了一张面具,而傅秉英看到的,可能是面具下的另一层面具。 “亲一下,就一下。”粟正笑得更灿烂些,令撒娇多了些耍赖的意味。 拥抱、亲吻,这些东西一旦沾上了玩笑的意味,就仿佛套上了保护膜,无论求欢的对象是答应还是拒绝,自己都能全身而退。 月光让粟正的嘴唇变成银色,傅秉英心中一动,轻轻地贴了上去。 没想到,先退开的竟然是粟正。 “好了,拜,晚安。”粟正拍了拍他的肩膀,仿佛在催促下车。 这一下子,傅秉英又不太确定自己刚才所见是否真实了。他下了车,披着一身月光走向单元门,粟正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迷茫地念叨,再坚持一下,很快就会成功了。 随后的日子里两人关系迅速升温,粟正和傅秉英似乎都不想再等了,只想快点出手把对方收拾掉。 比他俩还沉不住气的,是季兰。 这个傻白甜女人最近找到自己的真爱了。 “怎么办?这算婚内出轨吗?我还分得到财产吗?” “你不是只在乎真爱不在乎钱吗?” “那是两码事!”季兰尖叫:“斌斌花销很大的,我要十分不到钱就养不起他了。” “你在哪儿认识他的?”粟正问。 季兰扭扭捏捏地说:“红马会所。”说完又激动地补充:“他跟那些鸭子不一样的,他很有想法,跟我是真心相爱的。” 粟正撇撇嘴,不以为意。 季兰有些生气了,质问他:“你调查的东西呢?都快两个月了。” 粟正早有准备,道:“还真没查到什么。我跟了他两个月,他可每天都认真加班,早出晚归作息规律,倒是你,能不能安分点,包个鸭子还大张旗鼓的,要被拍到了怎么办?想净身出户吗?” 季兰慌了,新做的粉红美少女指甲被抠成了舞法天女指甲,她在不大的办公室里踱过来踱过去,又要哭了:“这可怎么办啊?你得帮帮我啊,要是净身出户我可怎么活呀。” “那你从现在起每天乖乖呆家里,不许出去见鸭子。” “可是我跟斌斌是真心相爱的……” “法律才不管你跟谁真心相爱呢。”粟正冷酷地说。 刚打发完季兰,她老公的短信就到了。 上面写着:晚上一起吃饭。 粟正得意地眯起眼睛,知道可以进入下一个阶段了。 拿下傅秉英的整个计划非常俗套,简称‘吊我一时爽,追我火葬场’,又或者可形容为‘今天对我爱答不理,明天让你高攀不起’。俗得连抖音的段子手不会拿来做文章的东西,却意外非常有效。 谁让人都是贱的呢。 粟正估摸着可以进入到后半段了。他的态度没有断崖式下滑,而是一点点减量,让人没有注意到,却在某一天发现自己怎么没再被跪舔了。 这一招屡试不爽,所有受到冷落的对象无论是出于何种原因都会好奇或生气。 到了这个阶段,就是决胜的关键时刻了。 有的人会选择继续冷漠地吊着——错了,除非对方非你不可,除非你貌若天仙,不然对象都会因为持续的冷冻而退却。 唯一正确的做法是,一直撩不给*。 什么意思?就是说,你得暗示对象你对他尚有好感,但是出于某种原因你现在犹豫了——至于什么原因,尽管挑你对象的缺点来——然后再暗示自己一直以来的追求给对方造成了麻烦,非常抱歉——当然也不是真心的,但对方一定会慌。 一直以来喜欢自己的人突然不喜欢了,人们会下意识地认为是自己的魅力出了问题,为了证明自己魅力依旧,他们会主动追求,甚至在这个过程中妥协。 而妥协一旦成习惯,被捏在手里的人就跑不到了。 这套方法适用于千万人,却不适用于傅秉英。 他太清醒了,心志坚定,不为所动。 更重要的是,他知道粟正一定会来追求自己的,不然那个自私的家伙就没法还生了。 不出所料,发现对方没有丝毫动容的粟正开始有些心慌了。 在他的记忆力,傅秉英很聪明,是个活得通透的人,他唯一的弱点就是感情世界太单薄了,无论是爱情、友情甚至亲情。 粟正曾经毫无底线地利用他的弱点,在他的心中攻城略地,大获成功。但这个世界里的傅秉英不是二十岁的少年,而是年近三十的社会人士,还娶了一个妻子。 丰富的经验大约已经麻痹了他的神经,这些爱情中的骚动在他眼里还不一定有金钱来的重要。 他真是有烦躁了,以前从未觉得傅秉英如此难搞。 突然,一个念头出现在脑海里。 我要是一辈子就生活在这里不就好了吗?这不就相当于还生了吗? 这个念头一出来,简直像一场大风,哗哗地吹散了心中的雾霾。 哎呀……正哥哥,你真是机智不减当年。 粟正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但直接无视了。他决定了,他要珍惜这个世界,珍惜这条生命,就这样好好活下去。 第16页 哼,哪儿能有这么好的事啊,世界想。 它趁粟正睡着后动了点手脚,到了清晨,粟正信来却发现自己两眼漆黑,一动不能动。这感觉有点像鬼压强,所以他一开始没有太重视,心想,等大脑和身体协同了就能恢复。可这一躺不知多久,甚至连他的颈椎都开始疼痛了。 粟正有些慌了,嘴也张不开,叫也叫不出来。 整个一活死人。 “世界,世界,”他在心里求救:“我怎么了这是?”他第一次在世界中向世界求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好一会儿,世界才开口:“反省了吗?” “反省什么?” “你说反省什么?小算盘打得噼啪响还以为我听不见呢?不是要留在这个世界吗?我成全你啊。” 粟正后悔地叹口气,希望还有挽回的余地。 “我错了,我以为你考验我呢。” “油嘴滑舌。” “真不骗你。好多电视剧不都这么演,认识到生命的珍贵就能跳出诅咒。我错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世界心想,做梦。你跳出诅咒了,我上哪儿看戏去。 “给你记一次过,”世界刻薄地说:“下次再耍小心眼,你就死了算了。” 粟正连连点头:“谢谢大神!” 下一秒,视力恢复,身体也能动了。 粟正很想骂一句脏话,又怕世界听到了,憋屈死了。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又去追求傅秉英。这次,他没什么耐心玩欲擒故纵了,他要来个大直球,烈女怕郎缠,烈郎同理,肯定能成功的。 新计划如下:装醉,耍酒疯,勾引小傅,上床,要他负责。 粟正对自己的身材还是很有信心的,去之前喝了二两白酒,寻得身上满是味道,营造出一种为情买醉的落魄感。 叮咚,叮咚。 傅秉英一开门,就见粟正满脸通红地倚在门框上,不用凑近都能闻到一鼻子酒味儿。 熏死人了。 “有事?” 粟正抬眼,一双波光粼粼的桃花眼噙满了委屈,吞吞吐吐地说:“……想你了。” “你要来,应该先通知我一声。” 摇摇头,粟正挤出两滴鳄鱼的眼泪,道:“我找你,你才肯理我吗?” “不,”傅秉英说:“只是方便我安排时间。” 话音刚落,屋里传出季兰的声音:“老公,谁呀?” 粟正吓得毛骨悚然,差点转身逃跑。他一激灵的模样被傅秉英看在眼里,顿时觉得好笑 朝屋里喊了一声:“物业催交水电费。”说完就带上了门,季兰那半句‘我昨天才交了啊’被截断在门里。 “酒醒了吗?”傅秉英问。 粟正像个被老师抓到抽烟的学生,恭恭敬敬地点头:“醒了醒了。” 傅秉英哼笑一声,牵着他进了电梯。 “我们去哪儿啊?” “开房。”傅秉英说:“你今天来不就是为这事儿吗?” 粟正欣喜若狂,差点没笑喷出来,今儿什么好日子啊,得来全不费功夫。 他俩开了三十分钟的车,到附近的万达酒店开了个房,一进去傅秉英就把粟正推进了浴室:“洗干净,臭死了。” 粟正乐颠儿颠儿地跑进去脱衣服了。 他还以为傅秉英对自己一点儿意思都没有呢,这下看来不是没意思,而是太闷骚。真是的,大老爷们儿,喜欢还憋着不说,这跟憋着不身寸有什么区别呢。 粟正脱下衣服,站到了淋浴房里,尽管他很想泡个澡,但上床优先,先上明早再泡也一样,他暗下决心,一定要通过超高的床ji,让傅秉英走进新世界,从此欲罢不能,*不到他就活不下去。 洗着洗着,突然身后传来脚步声。 粟正了然一笑,男人嘛,洗个鸳鸯浴也是情趣,随他好了。 淋浴房的门被拉开,粟正故意低着头,突然,对面玻璃上什么东西寒光一射,粟正还没来得及反应,脖子里的鲜血就像榨汁一样喷了出来。 血水被自来水冲淡成粉红色,白色的雾气迷了眼,仿佛一小方梦幻天地。 下一秒,脖颈儿的剧痛袭来,伤口边缘的皮肉拉扯,整个头颅几乎要断掉了。 “嗬……嗬……” 热水冲进了粟正的眼睛,他腿一软就要瘫地,身后的傅秉英接住了他,用手抹下了他的眼皮。 “抱歉了,我可是有妇之夫啊。” 纯白房间 粟正:“我已经被傅秉英杀死四次了。” 世界:“记性真好啊。” 粟正:“我杀了你你也会记得很清楚。” 世界:“咳咳,这个恐怕是因为傅秉英的怨气太重了,不知不觉影响到了其他世界的傅秉英,小粟,受苦了。” 粟正:“他想杀我,我却要让他爱上我,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世界:“这才显得爱伟大呀,别小看了人死复生。” 粟正:“可是——” 世界:“别废话了,走你。” 眼一黑,粟正被投入了新世界。 第9章 艾贝尔幼儿园 上 “醒醒啊,小粟,醒醒啊,”粟正在迷糊中闻到了一股奶味,他的头被一只温柔的手揉了揉,耳边响起声音:“午睡时间都过了,孩子们在等你呢。” 粟正一抹脸,伸了个懒腰,呲啦——,什么东西被撕裂了。 第17页 他维持着原样不敢动,害怕是上衣绷烂了。 旁边响起年轻女人的倩笑声:“小粟都工作三个月了,怎么还这么莽撞啊?” 粟正低头一看,原来自己穿着小熊格子的保育围裙,他刚刚那大刀阔斧的一撑,腋下的连接处裂开了。 “我去找线给你补一下,”女人朝外面喊了一声:“曼曼老师,麻烦你到小乌龟班上去把小酸奶发一发。” “小粟呢?”外面的人问。 “他把围裙撑坏了,得补补。”女人说。 “补衣服花的人工费都够买件新的了。”外面的人说。 粟正有些不好意思——不是为了线,是为了他这身幼儿园教师的打扮。 女人见他面色窘迫还,便开口安慰:“曼曼说话直,你别当真。” 粟正摇摇头,道:“怎么会。” 等女人出去找线,粟正终于可以好好观察这地方了。 粉色的墙,花花绿绿的贴纸,蓝色的小桌椅像玩具,往窗外看,外边铺着大片大片绿色的橡胶防摔毯,大红色的滑滑梯,明黄色的小单杠,还有一个沙坑,里面坐着几个穿小猪佩琦背心的小孩儿,正在玩过家家。 粟正松了口气,律师他当不了,保育员还当不了吗? 女人很快回来了,麻利地帮他补好衣服后,就让他回班。 “你会儿要谢谢曼曼啊。” “好。” 粟正记得她提到过小乌龟班,便顺着走廊一间间的找。也不知道是哪个天才想的,每个班的名字都不用汉字好好写,全用画代替了。 有的日葵啊,小狗啊,小老虎啊,粟正能看出来,有的跟彩色象形文字似的,根本就猜不出来。 好在他执掌的小乌龟班是个动物班,勉强能够辨认。 他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准备调动一个甜美温柔的笑容。还没等肌肉活动,教室里传来一阵响亮的哭声,小孩子的分贝不容小觑,粟正没来得及准备,仿佛左耳瞬间带上耳机,听什么都不真切了。 女教师曼曼的声音从教室里传出:“不可以哭的,班长要当大家的榜样,乖,笑一笑哦。” 小屁孩儿哽咽地申辩:“他、嗝、他欺负我……呜呜……” 曼曼转向另一个孩子,说:“那好,你给他道歉。” 那孩子睁大眼睛,就是不说话,曼曼有些生气了:“为什么不认错呀?你要做个坏孩子吗?” 班长哭得更厉害了:“呜呜……我的小酸奶……” 曼曼也急了,说:“快道歉!” 在外面窥听的粟正知道,是自己出场的时候了。 他掀开串珠帘子,充满活力地走进去,故意发出那种哄孩子的扭捏声音:“小朋友们,怎么了呀?” 全班静默。 曼曼也看着他,仿佛进来了一个陌生人。 粟正也静默,他不光静默,还震惊,还恐慌,还难以置信。 曼曼说:“有俩个——” “傅秉英!”粟正瞪着眼大叫。 曼曼惊讶:“你怎么知道是他惹事?”说着就站了起来:“那就交给你了,我会小雪花班了。” 她一走,留下全班的同学跟粟正大眼瞪小眼,这一双双小眼睛之中,属傅秉英的最亮、最摄人心魄,粟正与他对视,差点以为自己要瞎。 苍天啊,你是要逼死我吗? 傅秉英这么小,我俩要怎么谈恋爱啊! 苍天没有理会他的绝望。 倒是班长先发制人,哇地一声大哭,差点震碎玻璃。 “正正老师啊!他欺负我啊!呜啊……” 粟正连忙蹲到他面前,揪起他身前的口水兜,给他擦鼻涕。 “别哭了别哭了,男子汉大丈夫流血流汗不流泪……不许流口水!” 班长从没听过这么硬核的安慰,顿时哭的更响亮了,像一只伤心欲绝的鸭子,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倒在地。 “呜啊……呜啊……呜啊……” 哪儿来的救护车成精了,粟正对着黑板翻了个白眼,又不好对小孩儿发脾气,继续安慰道:“来来,你别哭了,有什么委屈讲出来,你不讲我怎么给你做主。”说完,又眼神复杂地看向一直沉默的傅秉英,补充道:“片面之词我不信,你俩公堂对峙,谁也别耍赖。” 班长打着泪嗝,像只小青蛙。 “他、嗝,他偷喝我的小酸奶。” 粟正问幼年傅秉英:“你偷喝他酸奶了?” 傅秉英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几乎叫他毛骨悚然,还是不开口,只摇头。 实话实说,就第一印象,比起这个长得像陀螺的胖墩儿班长,粟正心里更偏向于白净可爱的小傅宝贝,再加上他从小就知道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这个道理,所以,班长哭得越大声他越觉得可信度低。 “你有什么证据说他偷你酸奶吗?”粟正问班长。 小胖墩儿嗝了两声,又开始哭。粟正以为他是不懂证据这个词,又问:“你凭什么证明你说的是真的?” 这下子,班长急了,他算是知道自己被‘针对’了,哭得比洒水车还猛,又是蹦又是跳地踩地板。 啧啧啧,粟正斜眼瞧他,懒得给他擦鼻子抹眼泪。 但很快,隔壁班的女老师就跑来了。 “哎呦,怎么啦这是,小成雨哭成小泪人儿了都。”说着就蹲下来,把班长按进了胸里,又扭头责怪粟正:“孩子哭这么大声怎么也不哄哄啊?我在隔壁都能听到。” 第18页 粟正说:“哄了,没用。” 女老师说:“唉,你们男人啊,就不适合做这行。” ……?粟正没想到自己受到了性别歧视。 “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这小子非说别人偷他酸奶,问他证据又拿不出来。” “你跟孩子讲什么证据呀,”女老师怒了,也不知道班长的家长给她送了个多大的红包,一张樱桃小嘴巴巴儿地维护:“小成雨一直都是班里最乖的孩子,怎么会撒谎呢。” 粟正不高兴了,把傅秉英往身后一挡,问:“那你是说这孩子撒谎了?” “我没这么说,”女老师瞪了他一眼,不满道:“小孩子之间有点摩擦正常,他们都没长大呢,有些东西记不清楚都很正常,重要的是要好好教育他们,你当他们面儿凶我就是做了个非常不好的榜样。” 诶呦,粟正乐了,哪儿来的直女癌啊。 “是是是,你说得对,你教育的好,这小胖墩儿就交给你了,快出去吧,别耽误别的孩子做游戏。” “诶!这是你班上的孩子呀。” 粟正懒得理她,蹲下来威胁小胖墩:“我问你,你是想跟这个女老师待一起,还是想跟我待一起,啊?” 班长快被他黑社会大哥一样的表情吓尿了,一扭头埋进了女老师浑厚的胸脯,女老师一件儿V领针织衫差点给他扯豁口。 “你看,他非要跟你在一起。你要是非丢下他,对孩子们影响多不好。” 女老师一双眼睛瞪成金鱼,抱起小胖墩儿哼哧哼哧地走了。 他俩一走,马上有小朋友打小报告。 “正正老师,小酸奶是张成雨自己喝掉的!” “老师,他还吃了我的小橘子!” “还有我的小鸡腿!” 看看,腐败的毒瘤就要从娃娃抓起。粟正大手一挥,豪迈地宣布:“好,既然民意如此,那今天就是他的下马之日。” 小朋友们根本听不懂他讲什么,但他的样子比平时沉默寡言的模样有趣多了,大家纷纷送上掌声,一时间,教室成为了快乐的海洋。 粟正从没有带孩子的经验,也没有教书的经验,他也不打算教书。 小时候被奶奶押着去上补习班的悲伤记忆历历在目,他决定利用职权,让这群即将步入小学的孩子在最后的时间里爽快一把。 “来,我们来玩游戏。” 他借了一个小姑娘的粉色水杯,往里面装满白开水,不盖盖子,让这些孩子击鼓传花。水满的像杯子蛋糕,每个孩子在转移的过程中都既兴奋又害怕,正正老师说了,要是水漏出来了就要表演才艺,可是要是杯子在歌声停止时还留在桌上也要表演才艺。 粟正站在讲台上控制音乐,觉得孩子们可真好哄啊,音乐一停他们就会爆发一声巨大的哄笑声,乐此不疲,就这么个破游戏居然玩了快四十多分钟,他站着都累了。 “老师!我要尿尿!”一个小男孩儿喊道。 “去。” “老师!我也要尿尿!”另一个小男孩儿也喊。 “怎么,他要你陪他啊?”粟正笑道。班上的孩子也笑了起来。 一个戴眼镜的小女孩手举得高高的:“正正老师,点我!点我!” 粟正冲她抬了抬下巴。 小女孩说:“正正老师,他们是要去厕所里玩弹珠。” “玩弹珠?”粟正看向小男孩儿:“玩就玩呗,去厕所干嘛呀,不嫌熏得慌啊?” 小男孩儿稚嫩地说:“嫌。” 粟正哼笑了一声:“把你同党叫回来,教你们玩儿点有意思的。” 第10章 艾贝尔幼儿园 中 小乌龟班一整个下午欢声笑语,孩子从没怎么不舍得放学。 傅秉英冷眼旁观自己身边的这些低龄儿童,他们一个个上去跟粟正亲吻道别,把这个误人子弟的家伙亲得飘飘然,还以为自己是早教天才,下一秒就要就任教育部部长。 没过一会儿,班长这个小胖墩牵着自己的妈妈,逆着人流走回了教室。 他妈隔老远嚷道:“小粟老师啊,你私心有点厉害啊。” 粟正笑着迎了上去:“怎么说?” “还怎么说?你把我儿子赶出教室不许他上课几个意思?和着我学费白交了?”胖母双手叉腰,挡在了门前,一时间,教室里的光线都暗了些。 “大姐,误会了,你儿子酸奶喝多了,肚子撑的慌,特地让他跟着隔壁班女老师休息去了。” 小胖墩脸色一变,隐隐要哭。 “怎么会喝多呢?” 粟正笑道:“来,小班长,你说。” 小胖墩儿哗地就哭了,像只漏水的汤包。胖母毫不留情地冲他头上扇了一巴掌,训道:“哭什么哭,男儿有泪不轻弹,不许哭。” 有个这么强势的妈,小胖墩儿也不敢继续作祟,连忙闭上了嘴,却也不敢解释。 胖母眉头一皱,发现事情不简单。知子莫如母,胖母当然也知道自己儿子身上那些坏毛病,一时间,一股火气下去另一股火气又上来了。 但她还算给儿子留面子,不打算家丑外扬,道:“小粟老师,看来这小子有事儿没交代,是我误会了,我回去好好收拾他,您别放在心上,以后有该教育的时候千万别手软。” 粟正喜笑颜开:“有您这样的家长在,这孩子不愁教不好。” 第19页 时间渐渐过去,班里的小朋友都被家长接走了,只剩一个小小的身影稳如小山包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画画。 粟正错过去看,发现傅秉英在图格子,他用一盒蜡笔随机涂彩色的格子,从左上角开始,一开始也不固定大小,整幅图像是俄罗斯方块。 “你在画什么?”粟正问。 傅秉英抬头看他一眼,不说话。 他现在简直要烦死了,居然会变成小孩子,开什么玩笑。这么小的手,这么短的腿,还想杀人?跳起来,最多也就往粟正腿上插一刀。 还有那张粟正那张傻脸,装模作样,竟然对着一个小孩子笑得这么谄媚,真是脑子被门夹了。 “我看你不爱说话,大家都走了,你心里急不急啊?”粟正捏着嗓子说。 傅秉英听得要吐,对方俯视的视角令他作呕,干脆撇开脸无视。 “你真别扭啊,”粟正两腿张开快坐在他前一个座位的椅子上,成年男人的手臂可怜兮兮地搭在椅背上,眼里充满了兴趣:“要是怕的话可以跟正哥哥聊天啊。” 正哥哥……傅秉英手上的蜡笔都要被捏断了。 粟正无知无觉,还在那儿侃侃而谈:“你长得好像我一个弟弟小时候,他跟你一样长得好白,像雪人成精儿了,他也不爱说话,但是只要我一逗他就脸红,特别可爱。” 啪! 蓝色的蜡笔断了,傅秉英屏住了气,重新换了一根。他怎么会听不出粟正口中的弟弟是谁呢,只可惜那些赞美赞他听来就像嘲笑,什么爱脸红,什么白净——通通都是玩物的形容词。傅秉英烦躁得要自燃了,他想,就算我烧起来了,也要抱住粟正,带着他一起烧死。 “我弟弟特别聪明,学哲学的,你说一般人正常人谁选那种专业,但他就是不一样,不过你以后很可能也会选,所以也不能说不正——” “老师,”傅秉英啪地一下按下蜡笔,皱眉道:“好吵啊你。” 这话若是换成成年傅秉英来讲,粟正说不定动都不敢动一下了,更何况造次。但此时此刻,幼年傅秉英可爱的像一个雪团子,两颗眼珠子像浸在油里的乌梅,声音绵软,就算是像个大人一样故作冷漠也可爱非常。 粟正不怕死地揉乱了他的头发,趴在他面前舔他:“你真可爱,正哥哥能亲亲你吗?” 傅秉英横眉冷对。 没想到啊粟正,你真是个人渣,连小孩子都不放过,死刑犯名单里就该有你的一席之地啊。 粟正嘟起嘴,表现得比他这个小孩子更像小孩子。 “要不你亲亲我,亲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脸颊,眼睛亮亮的,充满期待:“来嘛。” 傅秉英真想伸手给他一巴掌。 不过,他还真是误会粟正了。 粟正再渣也不至于**到对小孩儿出手,此一时只是被动激发了父爱,生出了面对可爱之物都会有的揉揉、抱抱、亲亲、捏捏的欲望。 这样的傅秉英是他从未见过的,这么可爱,脾气坏一点也可爱。更何况小孩子不会让他产生不安的感觉,更不会想些套路算计。 要么怎么说小孩子是最单纯的生物呢,跟他们待一起,连自己的思维行动都变得单纯起来。 但是吧,粟正在心里默默叹气,傅秉英今年五岁,等他成年还要十三年。也就是说,要一个十八岁的青葱少年爱上一个四十岁的保育员——再帅的保育员也不行吧。 这他妈是个养成游戏啊。 粟正都怀疑是不是世界整他,上个世界他说要留在那里,这个世界就真的让他留十三年。 可他一点都不稀罕多活十三年。 “小傅宝贝啊,你快快长大吧……” 最后,在天都几乎变黑的时候,一个男人急匆匆地赶到了艾贝尔幼儿园。 “小傅啊,你妈妈临时有工作出国了,我接你回家。”男人的信息在电脑里录入过,粟正还是不放心地多问了两句:“秉英,你认识这个叔叔吗?” 傅秉英点头,只想快点走出粟正俯视的阴影里。 “好,那明天见,在家要乖乖哦。” 粟正的关心没有得到正主的回应,反倒是来接傅秉英的男人冲他不好意思的下了笑。 月光将幼儿园变成冰冷的水蓝色,教学楼只剩一盏鹅黄的灯光,仿佛在于明月争光辉。 粟正长呼一口气,准备收拾东西回家。 如果说要列举一个有关粟正的正能量的优点,那一定是执着精神。 通常,一般人在一个领域屡经失败都会认为是自己不行或是不适合这个行业,但粟正不,他会认为是没找对路,然后要换个方向继续来。 一个人在一个行业做上十年,十年孜孜不倦,那他就会成为该行业的精英。粟正在感情咨询这一行做了十年,所以他现在是该行业的新兴龙头。这期间,遇到的问题不计其数,服务过的对象成千上万。 但他确实从未、甚至说没有想过什么恋情是从对象五岁时就开始规划布局的。 这是变态,他可不是变态。 只是,现在大山已经坐落眼前,翻是翻不过去的,移也移不走,粟正在台灯下冥思苦想,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 要是我死了,是不是就可以直接进入下一个世界了? 他想绕过这座山,但是转念一想,上一次这么耍小聪明不就被发现了。他还没忘记世界的威胁。 第20页 好在他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男人,为了自己的小命,他准备了两个方案。第一个,自杀,为了试探世界的反应,他决定先从小伤开始尝试,这其中包括自己动手自残和被他人不小心伤到……第二个,十三年养成规划,整个规划分为两个部分,小学阶段和中学阶段,他将在十三年内与傅秉英建立超越爱情和亲情的命运共同体关系,一举步入死心塌地结局。 两规并行,多点试验,说干就干。 第二天一早他在刮胡子时,就不小心‘失手’划伤了脸颊。 一小串血珠冒出来,五分钟后,无事。 但粟正知道这只是第一步,绝不可因为这一点点阶段性成功而罔顾事实,随意下刀。他给自己贴了个创口贴,马上赶去了幼儿园。 他到校的时候,大部分孩子都到校了,为此,他被副园长批评了一通。 走廊里啊我鹅一乌鱼的班也有,ABCDEFG的班也有,甚至有个班在念《三字经》,粟正看了一眼班牌,原来是小火箭班,怪不得觉悟这么高。 等他走到小乌龟班时,教室里传来了《静夜思》的朗诵声。 孩子们脆嫩得如同水黄瓜一样的声音齐齐高呼,粟正往里边一瞧,都还装模作样地摇头晃脑,有几个表演欲格外强的,甚至翘起了椅子腿,全身摇晃,也不怕摔了。 站在讲台上的是个小姑娘,粟正还记得她,是昨天那个点我点我的副班长。 副班长的个子小,长在讲台上堪堪露出半个头,但压不住眼睛带来的气势加成,所有的孩子们朗诵完毕后一律静默,等待她的下一步指示。 “翻开书第十七页,”小姑娘拿起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写了个十七:“大声朗诵,月亮的脸儿,预备——起。” 孩子们又拖着长音念现代文。 粟正透过窗户看了一圈,没看到傅秉英,他想起了昨天那个男人,心里有点担心。 刚好,这时候早自习下课的铃声响起,同学们获得了十五分钟的放松时间,粟正也趁机跑回办公室。 “又没来?”主任叹了口气:“家长太不负责了。” “怎么了?”粟正问。 主任道:“你刚接手郭老师的班还不知道,傅秉英他们家情况有点特殊,他爸爸是驻外外交官,今年派到到法国去了,一年多没在家,他妈是我们市人民银行行长,也忙得很。他们不在家傅秉英就交给保姆管,但这孩子从小逆反心理就很重,家里没大人就不愿意上学,保姆哪儿敢管他,搞得懂不懂就不来上学了……唉,上次做家访,全园的小朋友家都去过了,只有他们家至今家访表还空着。” 粟正目瞪口呆,倒不是说他多惊讶于傅秉英的家世,而是这个世界的真实程度。 他跟傅秉英交往的时候,傅秉英曾经说要带他回家见他父母——小傅说这话的时候极为认真,所以,尽管粟正不大乐意却也没有说不,毕竟只是吃顿饭,又不是要定终身。但这件事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了。 最大的原因就是他父母二人几乎没有同事在家的时间。 傅秉英曾经说自己是他爸妈在飞机上搞出来的,一开始粟正还觉得是个玩笑,后来却觉得一点儿都不好笑了。 因为傅秉英的童年真的很惨。 不是物质上的惨,而是精神上的孤儿。 九八、零几年出生的小孩儿,哪个家里没几本相册,还有出门旅游时家人的合影,这些纪念生活最基本的东西,傅秉英一样没有,连粟正这个留守儿童都跟奶奶有在公园里过儿童节的合影,傅秉英小时候唯一的照片却是毕业手册的合影。 粟正非常心疼傅秉英的过去,但他本人倒觉得没什么,虽然知道自己的父母很忙,但还以为全世界的父母与子女都是这么淡如清水的关系。 这点,让粟正觉得他更可怜了。 但这种怜悯的心情没有持续多久,毕竟人类的共情能力是有限的,再加上傅秉英并不时时提起这些事,所以久而久之粟正也不太当回事儿了。 然而这个世界却再现了当年的情景。 粟正不敢说百分百契合,但就目前听到的情报来说,重合率已经大大超过了百分之七十。这让他实在有些担心,好不容易捱过了上午,中午十一点半到下午一点半两个小时的午饭加午休时间,粟正都摆脱别的老师代班了。他找出傅秉英的入学信息,决定去看看他。 第11章 艾贝尔幼儿园 下 “小傅,吃饭吧。” “放桌上,我一会儿吃。” “一会儿就凉了,我煲了乌鸡汤,凉了味道就腥了。” 傅秉英放下拼图,侧脸看了一眼女保姆,那眼神像是贴在一个儿童脸上的,不协调的感觉让人浑身悚然。 女保姆赶紧转开了眼神,道:“那你想吃的时候叫我啊,我给你热。”说完就干紧走了。 傅秉英收回眼神,他其实没有针对任何人,只是这些天看着自己短小的手、腿、甚至是yinjing,心情实在不爽而已。 他坐在地毯上,玩一副一千块儿的拼图——已经拼了一大半了——心想,这种童年有什么再过一遍的必要吗。 “啊……不好意思啊,老师您请进……早上说要打一个请假电话的,但是忙着忙着就忘了,真是不好意思啊。” 粟正套上鞋套,轻车熟路地走到客厅里——这房子他来过几次了——问:“傅秉英呢?” 第21页 女保姆不安地笑了笑,一双干燥的手在围裙上蹭个不停:“他家房间里休息呢,有点不舒服。” “不舒服?生病了吗?” “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女保姆叹了口气,小声道:“老师啊,本来也不该我多嘴,但是尹行长不在,我真是管不住他……秉英他不爱上学,在家里玩儿呢。” 粟正猜也是。以前傅秉英给他展示过自己收藏的各种拼图,一边看还一边显摆,这都是自己六七岁之前就玩过的。 那时候粟正还不禁感叹这个早教对智力开发的重要性,现在他只觉得头疼。 “麻烦您把他叫出来吧。” “哎,好。”保姆刚走两步又侧回来,道:“老师,您吃饭了吗?没吃的话一起吃一点。” 粟正伸了伸脖子,看到饭桌上六七个菜,欣然答应了。傅秉英这小子估计又不愿意吃饭,粟正知道他嘴挑,并且从小食欲就不好,他俩住一起后,每次傅秉英做菜都会准备一小碟水晶萝卜或者腌酸梅开胃。 没过一会儿,粟正听到了哒哒哒的拖鞋声,傅秉英的小脸在拐角处显露。 “身体好点了吗?”粟正问。 “嗯。”傅秉英随意应了一声,他知道粟正在挖苦自己,但这人却不知道自己并非真正的儿童。让一个成年人呆在幼儿园里,整天跟一群拖着鼻涕甩来甩去的低幼灵长类学习苹果香蕉这种英文单词,简直是处刑。 更别说,他自从四岁学会静坐示威后,就主动把自己跟那些小猴子隔离开了,现在再叫他重返原始森林?做梦。 “既然身体好了,那就吃饭吧,要老师喂你吗?”粟正拍了拍大腿。 还没等傅秉英反对,保姆先不好意思了,道:“老师,这怎么好意思啊,秉英咱们自己吃啊。”这句越俎代庖的客气话,莫名其妙就戳中了傅秉英的逆反心理——他不会承认因为儿童肢体的缘故令情商也退化了——总是,他眼神冷漠地爬上了粟正的大腿,并决定一会儿一定要大大地捣乱。 倒是粟正没想到他小时候居然这么耿直,又忍不住自满,果然自己的魅力对傅秉英而言真是全年龄段吸引。 他左手搂过傅秉英软乎乎的小肚子,拿着碗,右手举着勺子,轻轻地吹过后,才送进傅秉英的嘴里。 “烫吗?” 傅秉英虽然身是儿童,心却是大人,反应过来后只觉得尴尬。他想下去,两条小短腿像泥鳅似的扭来扭去。 “不许乱动,”粟正用下巴顶了顶他的发旋儿,鼓起嘴巴,用那种成人年模仿小狮子的声音说:“再乱动,农民爷爷就要蹦出来吃了你。” 他的哄人法新颖又恶毒,女保姆不禁多看了他一眼。 傅秉英挣扎着挣扎着就放弃了,一个是体力不支,一个是自暴自弃。 他拒绝再想这件事有多羞耻,而是把粟正当作服侍自己的奴仆,这么一想好接受多了。 一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最后一口结束后,粟正竟然胆大包天地在他鼓起来的小肚皮上抹了一把,傅秉英敢怒不敢言,瞪了地板一眼。 副园长打来电话质问粟正在哪儿,粟正被她劈头盖脸地训了一顿,却还是硬着头皮请假了。 女保姆充满歉意地说:“真是不好意思啊老师,等尹行长回来,我一定跟她好好反应。” “没事儿,今天本来也是想做家访来的,虽然他父母不在,但是能靠借一下他的日常生活也挺好。” 女保姆显然是个朴实的人,压根儿没忘恋童癖上想。只觉得这老师年纪轻轻可真是认真又负责,还仪表堂堂,介绍给自己的大侄女肯定很相配。 一个下午,粟正死皮赖脸地留在傅秉英的房间里陪他玩儿。 实话实说,傅秉英原先还觉得拼图挺解闷儿,但粟正一进屋,看到他散在地上的拼图就笑了一声——虽然粟正是觉得怀念——但在傅秉英听来就仿佛在嘲笑他幼稚,一瞬间,玩拼图的心情也没了。 倒是粟正傻乎乎地坐在地上,拿起一片就往空白处填,一片一片地试,那样子蠢死了。 “小傅啊,怎么老拼不上啊?你是不是少了一块儿?”粟正抱怨。 傅秉英冷眼旁观。 “这块儿要是少个角就好了,你看……”他说着就要去折那个角,傅秉英霎时跳了起来,仿佛他要折自己的脚。 “笨!”他一把抢过拼图,轻车熟路地从那堆拼图小山包里摸到一块儿正确目标,严丝合缝地卡了上去。 粟正根本没听见他骂自己,还拍手欢呼:“小傅宝贝真厉害!” 这句话他通常只在床上被*的不要不要的时候才说,如今换了个纯情的场景,反倒是傅秉英脸红了。 “闭嘴!” “好凶哦,”粟正嘟了嘟嘴,在傅秉英头上搓了一把:“老师都被吓到了。” 傅秉英真想揍他。 但同时,心里又有一点点——只有一点点哦——感到奇妙。 他在这间房里度过了自己的幼年,小学,中学,可以说,这个房间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热闹。多数时候都是他一个人静悄悄地呆在房间里,很长时间都不动,像是一件家具,和这间房里别的家具一起等着落灰。 虽然,这只是一间恶俗的、令傅秉英一直讨厌的粉蓝色墙纸的儿童房,但是吵闹的气氛倒是意外合适。 第22页 他俩玩了一下午拼图。最后,粟正居然因为难度太大而睡着了,傅秉英简直难以置信这世上这么蠢的人。 晚饭粟正厚着脸皮蹭了顿饭,也多亏他曾了这顿饭,因为女保姆吃饭吃到一半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说是他老公突然中风,被送去医院了。 这下子,女保姆慌神了,归心似箭,一秒都不肯多呆,理智也全无。 “老师、老师你帮帮我,尹行长去外地出差了现在电话打不通,傅先生他在国外也联系不上,”她说着说着就哭了出来:“……老师,您帮我看他一晚行不行,我怕我家老头子……” 粟正是没关系,但他怕傅秉英不高兴。 但其实傅秉英分得清轻重缓急,虽然没说话,但上前抓住了他的手。 这个动作在双方眼里,就算是同意了。 女保姆拿起包像一阵呼啸而去的旋风般跑远了,粟正心里不禁有些同情,但当他将目光转向桌上那些黏着油渍的餐盘时,他更同情自己。 傅秉英最知道他不爱做家务,会喷香水的精致男gay其实家里的厨房乱作一团,连外卖盒子都是两天才丢一次。 不过,这一切都是粟正的报应,傅秉英仗着身高劣势,明目张胆地幸灾乐祸。 但他也就乐一时了。 很快,到洗澡的时间,傅秉英的噩梦就来临了。 “你一个人会滑倒的。” “不会!” “万一呢?你不让我看着,到时候一摔倒哪儿来得及抢救?你说,你是想变成智障儿童,还是想去医院睡在王姐老公边上?”王姐就是女保姆。 傅秉英才不理会这些危险呢,他目前首要危机是防止粟正看到自己光秃秃的身体。 “不行,你快出去!”说着,就要把粟正往外推。 可是粟正什么体格,他什么体格,这就跟蜉蝣撼大树一样,徒劳无功。 粟正跟他耍无赖:“反正我就站这儿了,你要不洗,咱俩就聊一晚上的天。” 有那么一瞬间,傅秉英真的在想对峙一晚上算了。 但他很快发现粟正这个没有诚信道德的烂人,居然挽起袖子准备放水了。 “快脱衣服。” “做梦。” “嘿!你这个小孩儿,太皮了吧。”粟正说着就要扑过来扒他衣服,傅秉英竭尽全力才避免自己像个被qj的受害者那样喊出不要不要。 危急关头,他急中生智,想起了我国外交史上一条著名的原则,求同存异。 “这样这样,”傅秉英尖叫:“我可以让你陪我洗,”粟正一听,手上力道送了许多,傅秉英继续道:“但是你不能看我。” “扯淡!”粟正一秒下结论,手上立刻开扒。 “等—一—下!” 傅秉英憋得脸都红了,叫道:“你听我说完。” 粟正觉得还是该给小孩儿争辩的权利,于是一点头,满脸不以为意地听着:“行。说吧。” “是这样的,你要陪我洗是为了我不摔倒,但是我不想让你看我luo体,这是我们的矛盾。现在有个方法,就是你蒙住眼睛——”粟正挑眉,傅秉英赶紧说:“——听我说完,你蒙住眼睛,但是手可以抓着我,我要是滑倒了或是站不稳,以第一时间就能感受到。” “这么麻烦,你至于吗?” “至于,这是我的隐私。” “哎呦,”粟正怪叫两声:“毛都没长齐,谁稀罕。” 他这句牢骚本是不满傅秉英麻烦事儿多,但在傅秉英听来,就仿佛在嘲笑他是个小弱鸡——虽然他此时此刻确实是,但身心倒错,让它还是无法坦然接受。 傅秉英瞪着粟正,像是要从他脸上咬下一块肉来。 “好好好,都答应你,我的小王子,别瞪我了啊……”说完,一拍傅秉英的屁股,道:“去,给我找条你妈的丝巾来。” 还丝巾,做你的资本主义美梦去吧。 傅秉英给他找了条大浴巾,整个头被包的严严实实,像个面临处决的kb分子。 原本粟正以为再不济都是一条领带,这样他可以用特殊的方法,偷偷地眯着眼,从布料的下沿小小地窥视傅秉英幼年的luo体——纯粹是出于好奇——虽然想看自己前男友的幼年luo体,听起来确实有些变态。 但目前看来,是不可能了。 傅秉英脱掉衣服沾到淋浴房里,粟正蒙着头,牵着他的小手,温暖的水珠像毛毛雨一样落到他的身上,很快,衣服密密麻麻湿了一片。 粟正的手心很软,像是个猫抓垫,小孩子傅秉英的手也很软,像一块儿白年糕,两人牵着手,像是大猫捏着小猫,粟正忍不住感叹,谁知十几年后,这只小猫会长成油光水滑的黑豹子呢。 两人左手换右手,右手换左手地洗完这个澡花了一个多小时。 完事儿后,粟正毫不在意地当着傅秉英的面儿脱衣服要洗,幼儿傅害怕自己眼瞎,赶紧溜了。 他在电视机前魂不守舍地看了半小时菊萍姐姐的动画片儿,然后粟正裹着浴巾热气腾腾的出来了。 “都怪你,我衣服都打湿了。” 傅秉英哼了一声,去他妈房里找了一包苏菲安心裤想要恶心粟正,没想到这个死基佬欣喜地表示这世界上竟还有这么天才的发明,然后毫不犹豫地套了上去。 得亏他腰细,竟然还穿进去了,像个变态女装癖一样。 第23页 傅秉英眼珠子都要反倒个儿了,最后往床上一趟准备眼不见为净。 粟正随着他上床,两人中间被傅秉英隔了个枕头,划分楚河汉界,可粟正执意要握着他的手,像个撒娇的小孩儿似的,挣都挣不开。没一会儿,傅秉英就听见对岸的呼吸声平缓了下来,他都没劲儿再生气了——这头猪,在哪儿都能睡着。 墙壁上的时钟一格一格地走着,傅秉英在心里跟着默数,他的窗帘太厚了,连一丝月光都透不进来,整个房间仿佛盘古开天辟地之前那个混沌世界, 恨也好爱也好,怒也好怨也好,全数纠缠一通,混沌一团。 傅秉英听着听着,忽闻身边的粟正嘟闹了几句不清不楚的梦话。 他稍稍动了动,聚精会神的聆听,没想到竟听到一个词—— 小君。 这个词像是一粒火星,瞬间以燎原之势点燃了傅秉英一片漆黑的油田,小君、小君……粟正的老情人,也是胆敢向自己示威的人。 粟正,我真该杀了你。 傅秉英瞠目欲裂,真是个贱人,睡在我的床上,居然在梦里都不忘背叛我! 他真是误会粟正了,粟正只不过做了个噩梦,梦里前情人小君像一条蟒蛇一样勒住了自己,大骂负心汉。 粟正差点快被他强劲的肌肉勒成两段,害怕地连声告饶。 谁知焦虑之下的梦中呢喃,居然会引来杀身之祸。 傅秉英乘着这股灼人心腹的怒气冲进厨房,选了一把寒光凛冽的菜刀又冲了回来,睡梦中的粟正眉头紧皱,胸腔起伏,傅秉英什么都看不到了,他挥刀落刀,噗嗤—— 滚烫的鲜血就喷到了他脸上。 粟正哼了一声,眼白在黑暗中像两颗明亮的星星。 还在梦里,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透了。 纯白空间 “我不明白,”粟正喃喃自语:“我什么都没做错啊……或者说,我根本什么都没做吧?” “是啊……”世界应和。 “而且,”粟正拔高了声音:“他才五岁啊!五岁就要杀人了,他到底怎么回事啊!” “是啊……”世界应和。 “我想好了,”粟正说:“世界,我不走了,我就留在这儿跟你作伴吧。咱俩每天聊天,就这么一直做朋友。” “……?”世界:“滚。”说完就把粟正扔到下一个世界了。 第12章 特种兵哥哥 上 “喂,快醒醒,换班了。” 粟正让人推了一把,一个没防备就蹭上了什么粗粝的表面,他睁眼一看是一片褐色的鳞状物,什么呀这是……他迷惑地想,后退、后退,原来是树干。 “这是哪儿啊……”他想着眼珠子转了一圈,没想到这是一片树林。 肥厚的绿叶像一片片猪耳朵挂在树干上,阳光以极低的密度照射地面,白天居然有丝丝雾气在头顶盘旋。 热带雨林? “还愣着干嘛?”一只有力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粟正回头,看到一个脸上画着迷彩的军人正看着自己。他一惊,心想不妙,低头一看,果然自己也是一副全副武装的样子。 热带雨林、全副武装,莫非是…… 果不其然,军人说:“你好好盯,现在是关键时间,康咀可能强行突破。”像是为了应和他的话,一记响亮的枪声瞬间冲上云霄。 一瞬间,睡着的没睡的,所有人都跳了起来,粟正这才发现他们居然是个小队,有二十多个人。 大家端着枪就冲了出去,没人指挥。粟正懵了,这下要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他当机立断决定跟着这个叫醒自己的军人,觉得这人看着挺有安全感的,没想到才跟了两步路就被吼了。 “你他妈跟着老子干嘛!找死?快滚去西南边!” 这一吼让粟正记起了多年以前军训时被教官支配的恐惧,瞬间定在了原地。军人一眼没多看,像火箭一样冲了出去,脚下的叶子、泥土、树枝踩的咔嚓咔嚓响。 粟正端着枪转了一圈,根本找不到西南方向,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他决定先给枪上膛,免得敌人一回冲过来杀他,躲都躲不及。 可是,做了二十七年的好公民,粟正除了玩具□□和玩具水枪的操作经验,对枪一无所知,他甚至没有玩过红警。 枪声接二连三地响起,没有鞭炮响亮,却比鞭炮更有力量,射出的每一颗子弹的声波都能震荡心房。 粟正找了棵粗大的树干藏了起来,手抖地像帕金森,枪又沉,根本捏不住,更别说研究。 砰! 一颗子弹射中了大树背面,树干一颤,树叶抖擞。 粟正像只受惊的兔子一般跳了起来,仿佛射中的是他自己的背,这一刻理智全无、冷静全无,唯一的反射就是快逃。 只可惜这样正中敌人下怀。 他们埋伏在草丛中,狙击那些藏匿的军人。 粟正一动,很快就被发现了,子弹划过炙热的空气刺进了他的大腿,在他的脂肪层和肌肉里旋转,皮肉迅速碳化,血流如注,下一秒粟正就跌倒在地。 那些穿着花衬衫的缅甸毒匪像蛇一样在丛林中游刃有余,他们快速地绑住了粟正,然后用枪柄敲昏了他。 这回也死的太快了吧…… 粟正迷迷糊糊地想,然后费劲儿地睁开了眼睛。 第24页 目光所及之处并非一片纯白,而是一间简陋的木质墙,窗户正对他,阳光刺目。墙角长着韭菜绿的青苔,地面的木板潮湿,还能听到楼下的脚步声和交谈声。 粟正像一条蚕一般倒在地上,视野有限,刚想翻个身,脑袋却被踢了一跤。 他愤怒地拧着头向后看去,发现竟是老熟人。 “傅秉英?”他一下子就忘了自己的处境,乐了起来:“你怎么在这儿啊?” 傅秉英冷漠地看着他,手被绑在身后,脚被束在一起,身上还穿着豆绿色的军短袖。 粟正啊了一声,同情地说:“你也被抓来了……” 傅秉英闭了闭眼,不想理他。 粟正却因为见到了熟悉的人,开始纾解压力一般喋喋不休:“咱们可怎么办啊……你说那些战友会来就我们吗?他们要是也被抓来了怎么办啊……哎呀,你说他们会不会对我们施刑啊……” 没人回应他,潮湿闷热的空气也渐渐冰凉。 没过一会儿,一连串的脚步声伴随着咯吱咯吱的木板声出现在了房间门口。 此时此刻,无论是傅秉英还是粟正都心跳飞快,生出不好的预感。 两个矮壮黝黑的男人走了进来,一个是光头,头顶数道疤痕,一个是平头,一只眼睛灰蒙蒙的,看样子是瞎了。 他们一边交谈着粟正听不懂的语言,一边向他逼近。 粟正下意识地往后挪,却引得二人哈哈大笑。 傅秉英闭了闭眼,心底生出悲哀之情。他知道一会儿会发生什么,因为这些恶毒的事几天前就发生在他身上。 从上一个世界来到这个世界,一睁眼,却发现自己被绑了起来。傅秉英毫无选择,被迫接受了惨无人道的酷刑,虽然他对粟正恨意浩荡,但他宁愿给粟正一个痛快的死法,也不愿用这种下作的手段折磨他。 两根缅甸毒匪很快一左一右地控制住了粟正,他们其中一个将粟正的脸按在地上,高鼻梁发出一声脆弱的呻yin,另一个揪住了粟正的胳膊,手劲儿之大犹如铁钳。 粟正的脸怼在地上,叫也叫不出来。 忽地,一个冰凉细微的触感掠过他的皮肤,他心底一惊,随之而来的是滔天的恐惧,这令他越发害怕地挣扎了起来。 老天爷……老天爷……求你们,不要…… 毒匪极有经验地压制住他,像一块敦实的巨石压在了他的背上。粟正动弹不得,下一秒,尖锐的钢针刺入了他的皮肤,冰冷的液体邪恶地流进他的身体里。 玩了……一切都完了。 粟正的眼睛贴在地板上,眼泪失去控制地流了出来。 两个毒匪兴奋地笑了起来,他们松开了粟正,仿佛已预知接下来他的痴态。 傅秉英垂着眼,恨和怒几乎要灼穿地板。 这群人渣! 每当他们抓到俘虏,注射劣质毒品便是他们控制一个人的手段,被注射过的人基本就是废人了,饶你心智再坚定,一旦毒瘾发作便会闹心抓肺,就算是圣人也会变得六亲不认。再身强体壮的男子一旦发作,那身肌肉就全成了摆设,只会一个劲儿地磕头求饶。这里是他们的一个小的据点,但就在楼下,已经有七个女孩子日夜被迫承受女干yin。 起效很快,像是一场悄无声息的暴风雨,瞬间席卷了他的每一个细胞,理智渐行渐远,记忆里就像潮水一样退去,明明身处那一刻却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粟正……粟正!”耳边传来不和谐的叫喊:“粟正!” 好一会儿过去了,粟正这才恢复视力,他的四肢无力,仿佛被抽去了骨头成了一团棉花,就算被绑着也没有任何痛楚。 不远处傅秉英焦急的眼神落到他身上,那张苍白的脸急得落满了汗珠。 “粟正,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粟正想说自己听得到,但他的两腮像被了剜了去,一点知觉也不剩。他又想点头,但大脑的指令传达给肌肉又花了好久,像是一台老旧的电脑。 “傅……小、傅。”他口齿不清地开口,当声音传回自己的耳朵时,意识突然浪潮般涌回了身体,一股对未来悲惨境遇的恐惧劈头盖脸打在脸上,他的鼻头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 “小傅……呜……” “不许哭。”傅秉英难免有些眼眶发热:“你要是把人招上来了,少不了一顿打。” 粟正根本不能控制自己,泪水像雨水一样接二连三地往外涌,为了不发出声音他只好咬着下唇,那样子像一只悲怆的兔子,滑稽的很,但傅秉英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粟正,”傅秉英咬了咬牙,还是一鼓作气说了出来:“省着点力气吧。这些人不会按时给你注射的,一旦毒|瘾发作,你要靠自己熬下去。” 粟正一窒,眼角和嘴角以更夸张的弧度垮了下去,泪水啪啪啪地掉在地板上,真像是下雨了。 他们没有得到晚饭。 当夜幕降临时,粟正的嘴里已经干燥地像沙漠了。 窗外的明月光亮,像一盏巨大的白炽灯,照亮了整片大地,唯独遗漏了他们这一方小楼。虫鸣与鸟鸣齐飞,叶色与夜色共融。 足以拿去拍电影的美景被楼下尖锐的吼叫和喳喳哇哇的怒骂破坏得一干二净。 粟正看了眼傅秉英,后者紧皱着眉,像一座瓷白的雕塑,神色悲天悯人。 第25页 他们俩都不是不谙世事的年纪了,楼下肉体碰撞的声音代表了什么,心里一清二楚。让他们胆寒的是那些女孩子如同杀猪一样的尖叫,仿佛在花季雨季的年龄里,真的如一头待宰的牲口。 “傅秉英……” “别说话。” “……小傅……” “不许哭。” 话音刚落,一道尖锐的女声像弯刀划破了夜空,紧接着是令人头发麻的哭声、击打声。 尽管什么都看不到,粟正还是感到背心发凉,他感到自己身后是一道深得望不见的裂谷,只消稍稍一仰,便会堕入十八层地狱。 恐惧因为未知而放大数倍,一切风吹草动在他听来都犹如死刑前的警铃。 二人胆战心惊地度过了夜晚,几乎难眠,第二日一早那个光头刀疤男往他两头上一人浇了一瓢水,算是喂过饭了。 此时的粟正嘴角干裂,他伸着舌头去舔脸上落下的水珠,但那份量实在有限,不足解渴,粟正望着地板上向前蔓延的一道道水痕,在耻辱与痛苦中低下了头。 现在,他像狗一样趴在地上舔水喝,粗糙的木头□□这那条吃惯了米其林餐厅的舌头,悲哀像幽暗的鬼火几乎要烧穿了他的灵魂。 他不敢抬头,不敢看傅秉英的眼神,更希望自己就这么死掉好了,这样也不至于要面对发作时生不如死的癫狂。 傅秉英表情冷淡,但内心的动荡不逊于粟正。 他何曾经历过这样的事呢? 尽管从小父母失职,常年让他孤独一人在家,但物质上从未有过短缺,甚至是相当的富足。 他的生命里有痛苦,却绝非是令人绝望的痛苦——绝望,是没有希望,是在怎么努力依旧原地踏步,依旧毫无进步,是低头受人欺辱,是跪下奴颜谄媚。 优异的生活条件将他培养成一个阳春白雪、曲高和寡的男人,也将他塑造成了一个尊严大过天的男人。 他宁愿让喉咙火烧火燎的滚烫着,也不愿低下头舔地板。粟正的屈辱他全部看在眼里,他做不到那样,更没有什么立场要求粟正不那么做。 苟活,还是有尊严地死去。 傅秉英平生第一次,感到了绝望。 然而命运却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人类的底线。 中午时分,傅秉英毒|瘾发作了。 第13章 特种兵哥哥 中 日头升到最高点,金光普照大地,绿植生机勃勃。 已经被注射过两次的傅秉英,在断药的二天毒瘾发作了。一开始,他只是感觉身体有些发冷,这在热带雨林的高温天气里反倒是一件好事,但很快,他开始冒虚汗,冰冷的汗珠黏在他的背上、脖子上、额头上,想密密麻麻的小虫子,将豆绿色的短袖打湿,变成深绿色。 然后,他的呼吸也开始紧凑了起来,仿佛心脏和肺开始抗议,血液像黄河水一样在血管里奔腾,氧气亟待吸入。 然而快速地呼吸在不到一分钟就失效了,他的五脏六腑开始出现了抓挠似的瘙痒,脑子里冒出了极深的渴望。 太难受了…… 他的指甲扣进血肉之中,疼痛稍稍令他清醒。 可惜一切都是徒劳无功,抠破的伤口也开始痒了起来,心脏像长了腿在胸腔弹珠似的乱窜,肺仿佛要消失了一般,像一台年久失修的发动机,让养分无法输送至各处。 他的大脑也开始失去协调性,一边是闪烁不定的光线,一边是现实世界扭曲的影子。 “傅秉英!傅秉英!”粟正害怕地挪了挪,傅秉英双眼通红,喉咙里持续发出动物的嘶嘶声,他在抠地板,抠得指甲盖裂开,血迹渗进了木头里。 “有没有人!”粟正大叫:“有没有人啊!” 楼下响起脚步声,没一会儿上来一个枯瘦的缅甸老头,像一把梅干菜,他黑黝黝的眼珠里往里边瞧了一眼,摇了摇头就走了。 粟正急忙大叫:“别走啊!他发作了!救救他!” 可老头置若罔闻,下楼的脚步都不抖一下。 哐哐哐!哐哐哐! 一串撞击声传来,粟正扭头一看,原来傅秉英用头在撞床角的四方柱,那柱子就是一根没有打磨过的粗木材,倒刺多,拐角锋利,没几下傅秉英的血就顺着鼻梁流了下来。 这让他觉得好受多了。他感到自己身体里有一条长的往不到尾的寄生虫,从他的头顶一直盘踞脚底,虫子一蠕动,他就全身酸痒,只有用撞击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才能勉强减少痛楚。 粟正吓坏了。 傅秉英的血越流越多,像数条猩红的伤疤爬在脸上。 这样下去,他要么失血过多而亡,要么因为撞击而脑损。 粟正的脑海里涌现了当年傅秉英给他读《资本论》,哄他睡觉时的模样,暗黄的台灯下,傅秉英的脸泛着象牙的光泽,嘴巴一张一合,犹如口吐莲花,气质超然,模样内敛,却依旧收不住满身光彩。 而那样的一个人,现在却瞪着眼,面如恶鬼。 “……小傅……你别吓我啊……” 只可惜,现在的傅秉英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他机械得重复着撞击的动作,期盼血流的更多一些,将那条恶心的寄生虫杀死在身体里。 突然他感到有什么东西扯住了自己,力道不大,然也够烦人的。 他用力甩开,没想到那东西又粘了上来。 第26页 粟正艰难地挪到傅秉英身边,用牙咬住了他的衣服。可是傅秉英力道太大,像逢牛一样,简直拉也拉不住。 眼见血水流到了地上,粟正再也无法犹豫,他腰上一个用力,半坐了起来,然后猛地撞向傅秉英,将他从床脚边撞开。 傅秉英猝不及防倒在了地上,手脚被捆,神智又不清,令他再难重新坐起来。 失去了疼痛慰藉的人,像一头走投无路的野兽嘶吼了起来,他的泪水顺着血水走过的地方流淌,冲淡了猩红的印记,让那张狰狞如恶鬼的脸显出人的模样。 但很快,他开始以头抢地,后脑勺安危不保。 粟正像一个被砍断了腿的残疾人,一跳一跳地挪了过去,一下子压在了傅秉英身上。 那具身体消瘦,肋骨顶着粟正的腹部,仿佛稍一用力,就会像饼干一样碎掉。 傅秉英被压的喘不过气来,头发疯一般地左右摇摆。粟正将肩膀伸到了他嘴边,用哄小孩子的语气哄他: “小傅乖……咬我,咬这里,狠狠地咬,咬了就不难受了……” 只有老天知道傅秉英到底听懂了没,无论是出于顺从还是愤怒,总之,他一口咬住了这个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 粟正肩膀一震,紧接着他清楚的感受到了傅秉英的比钻石还坚硬的牙齿,一毫米一毫米地插入自己的皮肤。 现在好了,粟正疼得直抽气,左肩一个洞,右腿上一个洞,还轴对称。 他真是委屈死了,小傅啊小傅,你害得一而再再而三地我丧命,我却对你温柔依旧,这一次,要是咱俩能活着出去,你他妈可一定要爱上我啊。 有了发泄途径的傅秉英全神贯注用牙发力,粟正已经做好了肩膀上的那块肉送他吃下去的准备,可没想到绝处逢生,没过多久,傅秉英恢复了神智。 也不算完全恢复,说话变得很慢,又很轻,他叫粟正闭嘴,因为他的耳膜变得很脆弱,粟正一开口,他就感觉像是十万个喇叭对着他吼。 “……你这样,要是破伤风怎么办……”傅秉英盯着那块咬得快烂了的皮肉,心里百感交集。 “该我死,就是渴也能渴死我,该我活,就是阎王也收不下我。”粟正小声地说:“你感觉怎么样了?” “好些了。”傅秉英闭了闭眼,心中有些酸涩,没想到在这种时刻陪着自己的竟然还是粟正。他对自己那么坏,却又总是在这种地方对自己那么好,就算一遍遍警告自己: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生还,心中的酸软还是一点都无法减轻。 “我听说……好像是,毒|瘾不止会来一阵……你……” “是。所以你赶紧从我身上下去,小心一会儿我神智不清,咬烂你的肩膀。” “呵……”粟正喘着气儿,笑了一声:“早都被你咬烂了,再来几下也没差,干脆你多喝两口血,补充点铁得了。” 傅秉英皱着眉,还是忍不住翘了翘嘴角。 “你这人真是……” 粟正还不知道每一个世界的傅秉英都是原装傅秉英,突然想到,这个世界的自己和他是战友,一时间,男人那点钢铁军人的浪漫就涌了上来。 他故意套傅秉英的话:“小傅啊……你看咱们执行过那么多次任务了,你影响最深的是哪一次啊?” 傅秉英一愣,没想到他问这个。 印象最深的任务……?他哪里知道啊。 沉默了半天,一口咬上了粟正的肩膀,后者尖声怪叫,仿佛这轻轻一口,比方才还要严重似的。 粟正当他跟自己撒娇,心里叹了口气,这小少爷真是受苦了。 随后,傅秉英又发作了几次,每一次的间隔时间都越来越长,一开始他还咬着粟正的肩膀,后来粟正就给他唱歌,给他讲故事,给他讲笑话,讲黄段子。 粟正这个人别的没有,表达能力很强,尤其是营造氛围这一块,不当婚庆主持人真是浪费了的好材料。 讲个黄段子像是亲身经历,听的傅秉英不得不以辩证的精神思考真假,连身体的麻痒都要忘了。 几番下来,基本没什么症状了,只是胃袋空空如也,难受的很。 二人对望,银月高升,又到了晚上。 “小傅,”楼下又传来了女人的尖叫,粟正朝他挪了挪,肩上和腿上的伤被牵扯的疼痛,他说:“你给我讲个故事吧,我好困,又睡不着。” 傅秉英的眼睛在月光下像两枚银质的珠子,他细细打量了下粟正,道:“好。”他的声音像一条流淌在静谧山谷之中的河流,平稳、沉静。 “从前有个女孩儿,皮肤如白雪一般纯净——” “等会等会,”粟正打断他,唧唧歪歪道:“我要听原创的。” 傅秉英冷淡地瞟了他一眼,心里却妥协了,他想了想,开口道:“很久很久以前,山里有一位老农夫,他春耕秋收,夏织竹筐冬狩猎,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 粟正嘿嘿笑了两声,道:“然后他遇到了一条蛇。” 傅秉英没理他,继续道:“有一年冬天,农夫在山上猎到了一只小狐狸,毛色油亮水滑,是上等东西,若是剥下换钱能卖个大价钱。但农夫没有这么做,他自给自足,因此对金钱并不在意。外面天寒地冻,小狐狸受了伤躲在门边,进不敢进,出不敢出,模样可怜。” 第27页 粟正问:“这肯定是只狐狸精吧?” 傅秉英抿了下唇,声音重了些:“不要插嘴。农夫吃饱了饭,见小狐狸用蔫细的声音呜咽,心想我就算做好事吧,便打了个蛋羹汤喂了小狐狸。小狐狸从没有吃过人类的食物,觉得又新奇有美味,农夫见小狐狸不知餍足的模样非常有趣,便又找了些食物来逗它,小狐狸乐疯了,从没这么快乐过。” “噫——,”粟正拖长音:“忘年人兽恋,这是童话吗?” “……”傅秉英已经萌生了不讲的欲望,但他突然又觉得愤怒,愤怒中又有憋屈,这股横冲直撞的气儿令他坐立不安,非得说出来才算好。 “一个冬天过去,小狐狸长胖了不少,成了只中等体型的狐狸,初春寒冷的晚上,农夫会抱着它取暖,做活时也会跟他谈天,虽然只是只狐狸,二人却相处得像朋友一样。。” “抱着睡不回臭吗?” “我不想讲了。” “抱歉,继续。” “小狐狸觉得自己非常的幸运,竟然能遇上这么好的人。农夫常常夸他皮毛好,它就时常打理,故意把自己养的油光水滑,农夫说它太瘦了,它就上山抓野鸡,抓两只,一只鸡腿留给自己,其余的全给农夫。” “农夫也待它极好,一个孤零零的老头和一只狐狸,倒像是一家人。狐狸长啊长,越长越大,终于大得像一条狼狗了,这时,夏天到了,一人一狐挤在床上又热位置还小。农夫很苦恼,但狐狸已经习惯睡在床上了。” “一开始,农夫想给他做个窝,像自己养得其他牲畜那样,但狐狸难以接受,它把农夫当家人,农夫怎么能把它当畜生呢?三番两次后,农夫也受不了了。有一天,家里来了个穿戴贵气的商人,狐狸知道农夫是打算卖了他,他正想往外跑,没想到院子里早就设了陷阱。被网扑了后,农夫怕它扑腾亲手断了它的脖子,血流如注,狐狸死不瞑目。” “后来,狐狸没死成,就像你说的,它成了狐狸精。它不明白,自己怎么会为这么点儿事儿死的不明不白,好在此时它有了力量。粟正,你说,他该不该向农民索命?” 傅秉英看向粟正,后者已经歪着脑袋睡着了。 一些细小的飞虫绕在他的伤口上飞,傅秉英一股怨气郁结于心,上不去下不来,盯着他许久,最后也只是撇过头。 第14章 第特种兵哥哥 下 这一夜的喘息并不代表安宁,第二天他们面临了更残酷的事情。 一大早,那个光头刀疤男就进来给粟正进行二次注射,目的是为了在最省钱的情况下保证完全上瘾。 粟正两处伤口都因为湿热的空气化脓了,他开始发烧,好在体质好,意识还清醒着。 中午,那个干瘦得像枯枝条的缅甸老人进来,给他们俩一人为了一碗粥,还找来一块灰蒙蒙的抹布给他们擦干净了脸。 冷水让粟正舒服的哼哼,但傅秉英的心却吊到了最高处。 果不其然,太阳落山后,楼下一贯会响起的女人的尖叫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脚步声通向他们所在的这间房间。 此时,粟正已经迷迷糊糊了,傅秉英睁着眼,身体却难以动弹。 门开了,灯一亮,一个中等身高的男人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两个穿着花衬衫的小弟,外面还守着一群人。男人面如黄铜,方脸,高颧骨,一双细长的眼睛藏在突出的额头之下,像蛇一样发出荧荧蓝光。 粟正躺在傅秉英前面,男人蹲下,捏起他的脸看了看就放下了,他的动作轻柔,然而后面两个小弟却像踢一床破棉被般,一脚踢开了粟正。 被踢到床脚下人,头嘭地撞上了床腿柱,突入其来的疼痛让他清醒了许多。 傅秉英心头一震,眼神锋利地像刀子,几乎要瞪出血来。 男人来到他面前,瘦的犹如鹰爪的手钳住了他的下巴,傅秉英被迫跟他对视。他不屈服的气势激发了男人的的征服欲,他伸出手,身后的小弟给他递了一只注射器,里面浑浊似面粉水一般的东西摇晃着。 傅秉英当然认得那是什么,他刚张口要咬却被男人用抹布堵了个正着,只剩唔唔的声音,全然一副拔了兽齿的落魄模样。 男人对小弟们说了几句话,两个小弟就退了出去。 心怀绝望的傅秉英拼命思考者自杀的方式,他已经没有反杀的可能性了,起码要有尊严地死去。但当他的目光瞥及蜷缩在地上的粟正,一时间,又犹豫了。 我死了,他怎么办。 这些人渣就会像要对我那样对他吗? 想法一涌出来,他的心脏就纠结成一团,连呼吸都费力了起来。 他该的……傅秉英咬着牙想,活该他被虐待,我凭什么要考虑粟正这个人渣的下场,他越惨才越好…… 可是,可是…… 当人在犹豫之时,真正想要的结果其实早已涌现。只要问自己愿不愿意得到A,如果放不下B,那就说明真正的想法是B。 傅秉英无法接受粟正落得如此下场。 一点点,丝毫,都无法接受。 粟正欠他,却不欠别人,要杀要虐也只有他有这个资格。 缅甸男人将傅秉英放在了床上,脏的发灰的床垫立刻溅起一层灰尘,呛得男人咳嗽了起来。他咳嗽的声音像老虎在咆哮,房间外面的小弟敲了敲门,询问他是否有事。男人磕磕绊绊地叫他们别多管闲事。 第28页 一开始的不顺畅,让他几乎丧失了全部的耐心。 他开始像个原始人那样撕扯着傅秉英的衣服,傅秉英强忍着满腹的呕吐欲,发誓要将这个男人的脸刻在脑海里。 杀了他,杀了他。 单方面的施暴引得男人更加猖狂,为了能让傅秉英听话他连续数下扇他耳光,白净的脸被打的紫红,血迹从嘴角蔓延。 突然,粟正猛地冲了过来,一头撞上施暴者的腰眼。骨头脆响,男人痛苦地嚎叫一声。 残忍的犯罪者被激怒了,他将愤怒转化为暴力,对着缩成一团的粟正拳打脚踢。方才还精神抖擞的粟正,此刻像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猫,脸疼痛的闷哼都逐渐微弱。 傅秉英震惊地看着这一切,心跳得比之前更快更狂。 “粟正……粟正……”他颤抖着在心中喃喃,突然就爆发了出来:“粟正——!”可惜他的嘴被堵住了,全部的悲呼最后都化成了一声“呃——” 男人斜眼看了看他,明显再无兴致。此时外面的小弟又开始敲门,男人紧张快速地拉上拉链,又不甘心地踢了粟正两脚,这才骂骂咧咧地走了。 他心里的愤怒远远没完,一群人在门口叽叽喳喳,没过多久就听到门口落下了锁的声音。傅秉英猜测,男人是想饿死他们,等瘾发作,又饥又渴,足矣成为最残酷的刑罚。 最坏,也就是被这些人渣卖到黑市,在暗网上直播被截肢,还有机会,肯定还有机会的…… 绝望的逆境之中,傅秉英反倒生出了一股抗争的意识。 从前,他用用冷漠来抗争,抗争的是父母的恶劣,社会的劣根;如今,他用坚强来抗争,抗争这个世界上该被千刀万剐,被死刑枪决的犯罪网。 等脚步声远离后,他迫不及待的翻下床,检查粟正的伤势。 一切都不容乐观。 粟正引以为傲的桃花眼肿的看不出形状,脸颊上青青紫紫成片,毁容的厉害。 他迷迷糊糊地睁眼,奈何实在肿的厉害,只有微微一条细缝。傅秉英对着他呜呜地叫唤,他艰难地抬起脖子,用牙咬住了那块抹布,用最后的力气解放了傅秉英的嘴。 “粟正!粟正你醒醒!” “醒着呢……”粟正含糊不清地说:“吓死我了……刚刚。” 傅秉英绷着脸,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他抬起头深吸一口气,控制住了情绪。 “你才要吓死我了。” 粟正虚弱地笑了两声,道:“感、动吧……快、夸我啊……” 傅秉英弯**子,将脸贴在了粟正胸前。他不能让粟正看到他哭,他必须要给粟正带去坚定的希望。 “你千万别死……我已经找到逃出去的方法了,你死了我就把你扔在这里,听到没,给我坚强一点。” 粟正眼睛里仿佛有微光闪过,道:“真的吗?” 傅秉英点点头,说:“绑手脚的绳子受潮了,肯定能用牙咬开,咱们齐心协力,一定能逃出去。” “好,”粟正勉强地笑了笑,心里觉得根本不现实,却还是道:“那我先帮你咬,咬开了,你再帮我解开。” “好。”说着,傅秉英的脸颊上划过一道泪痕。 刚工作三年的时候,粟正本来想做个全口重建,按一副蹭亮的烤瓷牙,以便更加迷人,但最后还是屈服在治疗中期无牙的恐怖照片之下。 现在,他非常感谢那位牙科医生没有怂恿他,因为这布料真不是一般地结实,上面还有股怪味儿。粟正忍不住联想,这可能是从某一具尸体上扒下来的。 身体的痛苦令他不堪重负,傅秉英自以为激励人心的鸡汤更是听得他白眼直翻。 什么坚持就是胜利,什么最黑暗就在黎明前,什么褚时健七十岁出狱创建褚橙……粟正真想问他你玩微信几年了,这鸡汤存储量,快赶上广东一个省了。 但这又毕竟是来自傅秉英善良的好意,他知道这小子今晚受刺激大了,性情都有些崩坏。也是,一个人生最大问题就是钢琴乐谱不熟手的公子哥,能挺过来,还能激励别人真是不错了。 可是啊,我的小傅宝贝,粟正在心中悠悠感叹,你正哥哥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被人打得差点吃屎的经历都有,哪儿会想什么死了算了之类的事儿啊,瞎操心呢。 一肚子的诽议全部转换成了两腮的力量,一个夜晚过去,粟正咬咬停停居然也磨出了一个大口子。傅秉英手臂用力一撑,那口子便开的更大些。 这时,黎明的曙光才终于降临了。 粟正叹了口气,准备歇一会,没想到这一歇就睡过去了。 再醒来却是被疼醒的。 眼前散光似的发白,身上仿佛有密密麻麻浑身带刺的小虫子从骨头缝里钻出来,横扫粟正的五脏六腑,咬的他撕心裂肺的疼痛,抽搐不已。 傅秉英焦急极了,可他的手还未完全解开,此时继续用蛮力挣扎也还是收效甚微。 挣扎,继续挣扎,是黑暗中唯一的道路。 突然,楼下响起躁动声,没一会儿远处传来振奋人心的枪击声。 傅秉英心中一喜,几乎要喜极而泣。 “粟正,粟正!再坚持一下,有人来救我们了!” 粟正什么都听不见,他的脑袋像是被带上了套子,视力、听觉全部一片模糊。 终于,伴随着一声怒吼,傅秉英使出全身力气撕开了桎梏。他飞快地解开脚上的绳子,然后手脚并用地爬到粟正身边,抱着他按在了自己的胸前。 第29页 “再坚持一会,再坚持一会儿……你咬我,咬这里!” 傅秉英将手臂凑到粟正嘴边,后者却艰难地哭出声来。 “……好难受啊……杀了我……杀了我吧。” “放屁!”傅秉英怒目圆睁,人生第一次骂了脏话:“还有一会儿就能得救了!你给我挺住!”傅秉英伸着手,又不敢摸他的脸,他的脸上青青紫紫全是伤,一碰就疼。 他站了起来冲到门前,这扇木门被牢牢地锁住,傅秉英用力踹了几脚,木屑从房顶上簌簌地掉下来,木门却纹丝不动。 转身时,忽然地上银光闪过。 是针管。 那根细小的针管安静地躺在粟正半米远的地方,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像是生命的救赎。 粟正的悲鸣像咒语一样传进傅秉英的耳朵里,他着了魔似的捡起了那根针筒,然后失神地跪在了粟正面前。 “.......求你了。”粟正哀哀求饶。 傅秉英凝视了他一会儿,细细地听着窗外的枪声,距离不变,没有远也没有近。他抬起手腕,拇指用力往针管里吸了一注空气。 无色无味的气体在这一成为了不二的杀人工具,更是解脱粟正的法宝。傅秉英不知道自己希望它是哪种用途。他找到粟正的内手肘,那里有好几根交错着的青筋,钢针抵在皮肤山发出蓝色的锐利的光芒。 没过一分钟,粟正抽搐了起来,犹如心肌梗塞。 傅秉英摸着他的头,嘴里碎碎念着:“快好了……快好了……” 两分钟后,粟正僵硬着失去呼吸,他的眼白微凸,模样骇人。 五分钟后,特种兵部队踹门而入,傅秉英缓慢地转头看去,眼神麻木,他指了指粟正的尸体,说:“死了。” 第15章 代孕先生(ABO)上 “醒醒。” 粟正感到自己被轻轻地推了一下,那力道还不如风刮的大。 “真是的……我拿根温度计的功夫……多困呐这是,快醒醒啦。” 在通体舒畅的感觉下粟正缓慢地睁开了眼,距他脸不到十五厘米的位置,是一颗女护士的头,对方皱着眉用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呢喃道:“没烧啊。” 医院……? 一瞬间,粟正脑中立刻闪过上一个世界的结局,他大吃一惊,心想,该不会是救回来了吧? “傅秉英呢?他在哪儿?”粟正抓紧了女护士的手臂:“他们给我注射毒|品了!你们快想办法治治我!” “什么呀什么呀?”女护士皱起了眉头,扒开他的手,道:“五分钟也能让你睡糊涂,哪儿来的毒|品,你体检报告显示一切正常,只要持续服药,孕激素水平会平稳上升的。傅先生在外面等着,你换好衣服了我叫他进来。” 这下轮到粟正听不懂了。 “什么?孕激素?”是他想的那个孕激素吗? “是啊,”女护士笑了一声,还以为他跟自己开玩笑呢,耐心道:“孕—激—素,帮助你怀孕的,快穿衣服吧,我好给你量个体温。” 他俩说的确实是一个孕激素,粟正恍惚着点点头,看样子没理解错啊,那就是护士错了。 “你知道我是男的吗?”粟正拍了拍自己的胸肌。 女护士更乐了:“当然知道了。快别闹了,换衣服。” “你才别闹了!我一个男的,怎么会有孕激素呢?还帮我怀孕?别费功夫了,我没有那个功能。” 他急躁的发言引得女护士直皱眉头,一张樱桃小嘴巴巴儿地念这些粟正听不懂的东西:“该不是产前恐慌吧……不该呀,这都还没怀上呢……” 碎叨叨的声音突然像通了电一样,波浪起伏,粟正眼前一花,视力开始扭曲褪色,他的脑子昏昏沉沉的,再醒过来,已经来到了纯白房间。 “咳咳,”世界做模作样地咳嗽两声,跟他打招呼:“你好呀,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粟正咬牙切齿:“刚刚什么情况?给我解释解释吧。” “事情是这个样子的,”世界的语气像个故意吊观众胃口的说书人:“你知道的,有的世界的人类不只有两种性别,他们——” “等等等等。”粟正打断他:“不只有两种性别?什么意思,多个人妖种吗?” “不,你还是世界观太狭隘了,”世界批评他的无知,继续道:“是六种性别,在男女的基础上,增添了alpha,beta,omega,三种性别,你排列组合一下,刚好有六种。” “什么玩意儿?” “alpha,具有强大体魄与智力优势的少数人,beta,平凡的大多数,omega具有超强繁殖能力的弱势群体。其中,alpha可以标记omega,这两者在第三性征成熟后,会有**期,吸引彼此。beta虽然不能标记,但是在一定程度上会受到omega和alpha的激素分泌影响,从而产生性别偏移,但不会有**期。总之各有好处。” “你的意思是,有的女人是alpha,有的男人却可能是omega?” “不是可能,比如你就是一个男omega。” “……”粟正一懵,用一秒钟理清了逻辑,破口大骂:“我□□八辈祖宗!你把老子变成人妖了!” 世界解释:“不是人妖,是男omega。” 粟正问:“男omega是不是能怀孕?” 世界答:“是。” 粟正骂道:“我□□八辈祖宗!你不还是把老子变成人妖了吗!” 第30页 世界不想跟他这种没有见识,张口闭口就人妖人妖的歧视人群多费口舌,指头一动,粟正就被扔回了ABO的世界。 等粟正再睁开眼,病床前就不止女护士一个人了。 “终于醒了,”女护士两眼泪汪汪:“你吓死我了,怎么突然就昏了呢。” 一个剃着光头,头顶蹭亮的中年医生,穿着白大褂凑近了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粟正老实回答:“没有。” 光头点点头,那颗脑袋像迪厅里旋转的的镜面反光球,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从粟正腋下抽走体温计,迎着光看了两秒,对女护士嘱咐道:“没大碍,估计是心理还没调整过来,再住院观察一天吧。” “好,”女护士对粟正说:“你有哪里不舒服就按铃,马上就会有护士过来,我出去跟傅先生说一声,让他快点下去缴费。” “诶等——”粟正抓着她的袖子,又急又不知道怎么问出口:“傅秉英……他、我,咱俩……” 女护士拍拍他的手,安慰道:“放心。住院费是算在傅先生账单里的,《omega代孕规范》里注明了,从代孕合同订立起的当日到产后护理结束期间的医护费用全由甲方承担。安心养病吧。” 她一番好意安慰,让粟正陷入更深的打击。 和着我只是个代孕?傅秉英是我的雇主?我跟他没有爱情? 真是草了世界的老祖宗,老子怎么能这么倒霉呢。 按照《omega保护法》第七十一条,受雇佣的omega在生病期间,有主动暂停劳动的权利,具体时常需要相关医疗机构判定。 粟正因此获得了一天‘罢工’的机会。 感谢法律,此时此刻他真是无法以一个男人妖的身份面对傅秉英,更别提这个世界的小傅还想要自己给他生孩子,简直糟糕透顶。 这天傍晚,他来到了医院的天台上,不为自杀,纯粹想看看夕阳。 橘红色的夕阳透着一股疲倦的劲儿,天台上还蹲着几个正在抽烟的男女,更显炎凉。粟正站到了铁网前,单手扒在上面,像个动漫里忧郁的日本少年。 他叹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接二连三地叹气。 仿佛像一只猫喵了一声,身边的猫也跟着喵了起来,天台上忧郁的男女老少叹气声此消彼长,一时间,烘托出了****的气氛。 一个中年男人来到粟正身边,问他:“兄弟,想死啊?” 粟正原先还以为他是啤酒肚,没想到在近处一看,那鼓出来的肚皮分明与他消瘦的四肢不协调。 莫非,他是怀孕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了,粟正自己先吓了一跳,然后又为自己明目张胆的打量,感到十分羞愧。 中年男人倒是豪爽,拍了下肚皮,发出一声拍西瓜般的脆响,道:“第五胎,我是omega,职业代孕。” 原来是同道中人。粟正伸手跟他握了握:“我也是,omega,职业代孕。” 中年男人哈哈笑了起来,道:“第一次干吧?看你这样儿,是不是心里过不去坎儿?” 粟正不知道这身体的原主人是不是第一次,但反正他是第一次,便点了点头,说:“不是坎儿,是珠穆朗玛峰。” “嘿,你还挺幽默啊,心理素质可以。”中年男人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别看那些法律都偏袒我们omega,看着像咱们占了便宜,其实多出这么多|逼|事儿才更不好就业。那些富二代、红三代还好说,咱们这种穷的,不干代孕就只能出去卖了。兄弟,听哥哥一句劝,什么样的alpha都不如小钱钱可靠,趁着年轻多干几单,攒够了钱把腺体一取,好日子长着呢。” “有道理,有道理。”粟正勉强笑了笑:“我会加油的,争取怀个龙凤胎。” “这就对了!”中年男人一拍他的背,称赞道:“有骨气。” 就在这相谈甚欢的时刻,一群人涨潮一般从天台的入口涌了上来。咚咚咚的脚步声令粟正吓得往后退了一小步,那群人立刻停住了脚步,整齐划一,在地板上擦出了刺——的一声。 女护士气喘吁吁地扒开人群,站到了前排。 “小粟,你别想不开啊,孩子不想生可以不生,法律会保护你的!” 中年男人嗤了一声。 女护士又说:“这几位都是omega权利保护协会的人,你有什么苦恼都可以向他们倾诉!我们都会帮你的!” 粟正尴尬了起来,道:“……我没想不开啊,误会,都是误会。” 而女护士身边的一位健壮的妇女却以为他是想敷衍过去。 “请你走过来!孩子,坚强一点,只有活人才有希望啊。” 天台上抽烟的各位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一幕,为他们平静乏味的生活增添一点乐趣。 粟正呼了口气,真的走了过去,抽烟的人群发出了扫兴的嘘声。 女护士一把抓住他的手,激动地说:“这就对了!这就对了!” 之后粟正被带去谈话室,接受了为期一个小时的珍惜生命的教育,由此他知道了这个世界的omega因为地位低下,生活困难,全球每天都会有一百人自杀。而他本人对这个数据只有旁观者的同情。 谈话结束后,傅秉英也被通知过来医院。 他一开始是有些生气的。在上一个世界里,他成功杀死了粟正,但这种滋味并非以往报复性地谋杀,被迫杀一个人让他心里感到复杂,甚至是难受。所以到了这个世界,他迫不及待地希望见到健康、完整的粟正,可是在检查结束后,护士却告诉自己不能进入病房,理由是什么保护法给了omega主动暂停劳动的权利。 第31页 说到底,不就是粟正不想见到自己吗。 虽然只有一天,但傅秉英还是不可避免的生气了。当他被通知代孕合同出现问题,需尽快到达医院时,他知道,粟正又捅出幺蛾子了。 平心而论,傅秉英自己是alpha,但他却没有对这个第二性别有过多的认同,同理,他其实也不会真的要求粟正给他生个孩子,虽然这件事听上去怪异又新奇,但他可以按捺住追求刺激的冲动。 只可惜粟正不知道。 “终止合同?”傅秉英锐利的眼神紧盯粟正,那家伙低着头,像一只胆小怕事的鹌鹑。 Omega权利保护协会的干部挡住了傅秉英的视线,他常年应对不好惹的alpha,又已经被标记多年,不会因为alpha的信息素而动摇。 “是的,粟正他在劳动过程中出现了自杀倾向,目前已经不适合继续劳动,所以合同必须终止。” 第16章 代孕先生(ABO)中 在接受教育的过程中,粟正知道了有严重心理疾病的omega可以主动终止合同,受到法律保护,而且期间还享有国家补贴。为了避免给这个世界的傅秉英怀上孩子,粟正二话不说就调转口风,一个劲儿地哀嚎自己不想活了,太苦了。 干部不受信息素影响,粟正这个正值生育年纪的年轻omega却无法抵挡。傅秉英的信息素是伏特加的味道——这点让粟正非常吃惊——一闻到那股冰冷的酒精味,他的身体就忍不住地躁动了起来,发热,发胀。 这下他总算明白了为什么omega就业率低。 就这种兔子似的**水平,哪个领导乐意要你啊。 “咳咳,”干部咳了两声,警告傅秉英:“收好你的信息素,你没有权利以生理优势威胁粟正。” 傅秉英不会收信息素,放出来也是情绪所致,所以这会儿只能换个坐姿假装一下。 “合同这样随便终止,他不用赔偿我吗?” “《保护法》规定了,这属于工伤,所以他不用赔偿。”干部理直气壮地说:“相反,如果你继续纠缠,保护协会可以以隐形压迫为由起诉你,这种案子的成功率是多少不用我告诉你,点到为止吧,不然到时候传票送到你公司,不会好看的。” 粟正低着头,嘴巴张成哦o型,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这种流氓法律存在。 最后,傅秉英只能就此罢休,政治正确在此,谁敢不从? Omega权利保护协会的人帮粟正办理了领取补贴的手续,告诉他只要去管辖他户籍的社保局直接领取即可。 粟正在欣喜中感到了一丝不安,毕竟以他多年混社会的经验来看,哪儿有这么好的事儿? 果不其然,当他顺着大脑的记忆找回家时,一切都有了解释。 他的家在一个杂乱的城中村内。 三十几条电线扭成一团,从不比脑袋高多少的地方横七竖八地穿来穿去。一些洗的掉色松垮的内裤就晾在外面,水滴个不停。垃圾成堆扔,地面上污臭的脏水到处流。一些挺着肚子的男人女人吵吵闹闹,为了五毛钱都不值的小事争论不休。 粟正目瞪口呆。 他踮着脚,矫情且艰难地找到自己的家——那是一栋歪歪扭扭的违章建筑中的一层中的一间小房间。整个房子里透着一股年久不散的油烟味,墙壁黑得像被火烧过,茶色的玻璃上有裂纹,随着风吹而耸动,发出扰人的声音。 我日…… 享受惯了的粟正根本受不了这个,只在房间里呆了两分钟就冲了出去。 他找到社保局,要求领取补贴,却比告知最早也要等到下个月,因为排队领取的人太多了,遵循人人平等的原则,他起码还要再排二十天。 二十天,他早就饿死了。 更别提还要住在那个蟑螂爬来爬去的房间里。平穷的男O粟正正面临着尊严与面包的选择,五分钟后,他决定要面包。 咚咚咚。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女秘书小碎步走到傅秉英身边,弯腰耳语。 “傅总,楼下有个omega找你。” 女秘书特地压低了声音,但坐在傅秉英左右两侧的股东还是听见了,他们露出了‘哦呦’的表情,这个表情像病毒一样,迅速向远处传播,一时间,会议室内窃窃私语,大家都在纷纷猜测发生了什么。 傅秉英镇定地站起来,扣上了西服上的纽扣,对大家说:“抱歉各位,我现在要去处理一点急事,下面有请策划一部为大家展示方案。” 他快速来到楼下,前台处站着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那人见他来,立刻转身,露出了一个比魏忠贤还要谄媚的笑容,冲他招手。 “这里这里。” 傅秉英见他这么有活力,心里松了口气,随即又烦躁起来。这哪儿像是有自杀倾向的人?分明是故意要避开自己才编的谎话。 前台的女beta见他真的下来了,忙领着粟正坐到了大堂的沙发上,等傅秉英也坐下后,立刻殷勤备至地给他俩上了茶。 “你怎么来了?”傅秉英问。 粟正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傅秉英知道他是装的,因为这人从不会害羞——断断续续地说:“咱们,合同继续,可以吗?” 听听,可以吗? 傅秉英忍不住冷笑了一声,道:“不是你主动要求终止的吗?” “我不是故意的,”粟正急忙解释,屁股就占了三分之一个沙发,一副楚楚可怜的弱势omega模样,他说:“我一时害怕了,你别怪我,现在我已经想清楚了。你给我工作,我很感激的,给你带来额外的麻烦真是对不起。” 第32页 适应的还真快,傅秉英心想,粟正八成是遇上什么麻烦了,比如说补助金拿不到手,身上缺钱之类。 “那也没办法了,你现在已经被协会保护起来了,随随便便恢复合同会给我造成很**烦的。”说着,站起来就要走。 粟正赶紧拉住他,一双桃花眼睁得大大的,盼望着能滴出几滴眼泪。 “别呀,我会跟他们解释的,傅先生,你帮帮我吧,我们这样的弱势群体能有一份工作真的不容易。” “你特地去解释,只会让他们认为我私下威胁你了。快走吧,你耽误我工作了。” “傅先生!”粟正竭力争辩:“再给我个机会好不好,我知道你想要孩子的。” “现在不想了。”傅秉英拉开他就要往前走。omega力量不如alpha,粟正很容易就被甩开了。 眼睑唯一的救命稻草就要没了,粟正心头一紧,一股热血冲进头颅。他跑上前,扑着抱住了傅秉英的后背,大叫:“不要离开我!” 大堂光洁明亮,一盏现代风格的吊灯从十几米的天顶垂下,墙壁上、地上全部贴着上等的淡青色大理石瓷砖,抛光如镜的表面倒映着来来往往的人,这一刻,所有倒影皆停,人们将视线全部集中在了这栋大楼的主人——傅秉英身上。 “放开。”傅秉英压低了声音吼他。 “不放,”粟正巴不得有人看着,好给他充当观众,他深情并茂:“傅先生,再跟你合作的过程中,我已经深深地爱上了你。一想到你我二人只是雇佣关系,我的心就好痛,碎了一样的痛!……但现在我已经领悟了,只要能见到你,雇佣就雇佣吧!我愿意为你生孩子!” 饱含深情的最后一句话在敞亮的大厅里产生了回音,人们抱着一丝看笑话的心态,静静地欣赏着这一出狗血情感大戏。 傅秉英十分厌恶这种像猴子一样被围观的感觉。 “闭嘴!” “我不要,秉英,除非你愿意带我回家,我不要你的钱,只要你的爱,我愿意给你免费生孩子,免费哦,你听到了吗?免—费—生。” 傅秉英简直想掐死他。 为了避免混乱升级,他姑且答应了粟正。后者得寸进尺,见他要回办公室,便相知水蛭一样紧紧地跟了上来。 傅秉英不打算让人见到他,急急匆匆地拿了东西,就带着他离开了公司。 期间花费不超十分钟,但由于他从不早退,这件事还是像丢入池塘的石子一样,在员工中激起了小小的浪花。 坐到车上,粟正认为自己初步安全了。 “我刚上网查了下,咱们要是住一起得去办临时伴侣证。” “谁说我要跟你住一起。” “那你这是往哪儿开呀?” “流浪人口收容所。” 粟正怒:“你这人怎么说话不算数啊!刚还答应我的。” 傅秉英有理:“对流氓无赖没必要言而有信。” “你说谁是流氓啊?” “你对自己的行为没有认知吗?” “停车停车!” 粟正说着就要开车门,傅秉英只好赶紧找个地方停下。 “你要去哪儿?” “去你公司!” 傅秉英叹了口气,道:“粟正,你闹这么大一通,到底想干嘛?” 粟正气鼓鼓地喘了两口气,偷偷看他两眼,然后生气就变成了委屈。 “傅秉英,你就帮帮我吧……我现在没有钱,饭都吃不起了……” 说着,真的挤出两滴泪来,粟正一想到‘自己’那间垃圾屋就悲从中来,觉得公园里的椅子都比自家干净。 那双眼睛沾了眼泪,就像是雨水湿了桃花。 傅秉英忍不住心中软和了些,又想到他在上一个世界做的那些令人心中颤动的事情,顿时也生出一些顺着他的意思。 他给自己的动容找借口,若是让这人饿死了,可就不算分了。 “傅秉英……”粟正偏了偏头,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傅秉英突然嗅到了一股大白兔奶糖的香味,纯甜味儿,甜到有一丝丝腻,但又很快被奶香冲淡了。 这是粟正的信息素味。 一个曾经私生活混乱的男人,信息素的味道居然像小孩子一样,真是奇怪。 车内空间太小了,粟正的信息素很快就淹没了整个车厢,傅秉英被这股味道惹得蠢蠢欲动,伏特加的酒精味也溢了出来。 两相混合,令二人瞬间口干舌燥,□□蠢蠢欲动。 粟正感到自己后面流出了些湿粘滑腻的水液,像细小的水流一般,很快濡湿了整个屁股,估计连车座椅上都沾上了。 他羞得不行,低着头喘气,根本不敢看傅秉英。 而傅秉英鲜少见到他这副真正纯情的样子,一时间除了盯着他看,胸腔起起伏伏,也不知这股躁动要如何发泄。 好在粟正接受过教育,知道自己会**,也知道这种情况下为了不被吸引而来的alpha轮女干致死,最好的方法就是做临时标记,回去再服用抑制剂。 “哈……哈……咬我,快……” 傅秉英大脑昏昏沉沉的,问的话也傻里傻气:“咬?咬哪儿?” “脖子,快!”他话音刚落,傅秉英就像一头矫捷的豹子扑了上来,他一口啃在了粟正侧颈微微红肿的腺体上。 “啊!……啊……唔嗯……” 第33页 粟正先是一疼,随着伏特加浓烈的信息素注入进来,他仿佛真的喝醉了,全身酸软下来,微微的热流在血管里涌动,胀得他暖和、舒服极了。 第17章 代孕先生(ABO)中下 他的手交叉搭在傅秉英肩上,任由他来回tian着腺体。 傅秉英兴奋极了,石更的像滚烫的石头,呼出来的气比蒸气温度还高。 粟正皮肤因动情染上红色,肌肤光滑油亮,像最上等的动物皮毛。 那股大白兔奶糖的甜味似乎融进了他的皮肤里,只要舔着他的皮肤,舌尖就会传来阵阵甜味。 他的手搭着自己,身体软成了一团棉花,连闷哼都透着乖巧。 俩人抱着粘腻地亲热了一会儿,终于清醒过来,趁着警cha还没过来贴条赶紧溜了。 傅秉英把粟正带回了自己家。 他家是市中心的一栋江景公寓,豪华小区配设加上富豪左邻右舍,让这个小区独立于外面的世界。 粟正看着家里现代化的设备和宽敞明亮的空间,终于舒了口气。 他感动地看着傅秉英,眼睛闪闪发光:“哥,你对我真好,”然后咽了下口水,道:“我饿了。” 傅秉英刚抱着他亲过,这会儿无法铁石心肠地叫他滚起来自己下面条吃,只好认命地去做了个四菜一汤。 想当初,他为了照顾粟正特意在家里苦练厨艺,为了解决粟正挑食的毛病,甚至还发明了许多自创菜,为了改善口感并保证营养,简直把做菜搞成了做研究。 这会儿,粟正一边吃一边夸,满嘴油亮亮,傅秉英却没感到怎么高兴。 撑死你吧,猪。 他幼稚地想到。粟正这人真是没心没肺,对他这样好,居然还出轨,简直该死。 不过,手腕还是习惯性地夹了一筷子莴笋丝放到粟正碗里,念叨:“不许挑食。”说完,自己都惊了,后悔得要死。 粟正这人毛病多。既喜欢吃辣,又吃不得辣。每次要求傅秉英多放辣,吃起来又是涕泪横流,活似受刑,这一筷子清炒莴笋丝此时真是及时。 晚饭结束后,傅秉英跟他约法三章。 “既然你被我收留了,住在这,就要承担一部分劳动。” “我不是说了可以免费给你生孩子吗?” “我也说过现在不想要孩子了。” “好吧好吧,”粟正撇了撇嘴,不以为意地说:“说吧,什么劳动?” “很简单,做家务。打扫整个家里的卫生,洗碗,做饭,洗衣服。” “不可能。” “那你现在出去。” “诶别别……”粟正立刻软了下来:“好哥哥,我真的不擅长这个呀。” “那你擅长什么?”傅秉英问。 “我擅长感情咨询,可以给你提供一段完美的恋爱。” “不需要。”傅秉英冷酷地说:“做,留下,不做,走人。” 屁股底下柔软的皮沙发像涂了胶水,让粟正的屁股粘上去就撕不下来了,这会儿还让他回去城中村,简直要了他命。 他沉声道:“做!” “很好。现在就去把碗洗了。”傅秉英抓住他的手腕,强硬地把他从沙发上来了起来:“快点。” “啊……”粟正哀鸣,他对家务事深恶痛绝,如果要在这一堆深恶痛绝的事情里排个名,洗碗绝对是第一位。 那种油腻腻的触感,就算带上塑胶手套,他也难以接受。 但是此时此刻他也没得选。 傅秉英是故意的。 他做家务都做习惯了,顺手洗个碗本来没什么,可当他准备开水龙头的那一瞬,一个有趣的想法突然冒了出来。 “你光看我洗吗?不帮忙忙吗?” “不帮。你小心打碎盘子。” 粟正一张嘴撅成了钩子,他始乱终弃的性格很恰当地体现在了这上面,吃饭时最喜欢的菜,一旦吃完只剩汤汁便觉得脏的要命。 “你隔那么远水都溅出来了。” “可是靠近了水也会溅出来啊!” “那就把水开小一点。蠢。” 粟正快要气死了。他挤了一堆洗洁精,弄得满池子的泡沫,冲都冲不掉。又故意把水开的更大,漱漱地水柱冲到盘子上。溅得水珠到处都是。他本是想借此向傅秉英抒发不满,谁知后者靠在他身后的流理台上根本一言不发。 他不知道,傅秉英正在看他的屁股。 那是一个像熟透了的水蜜桃样儿的屁股,又圆又翘,粟正身上肌肉不少,唯有这里的肉软得跑两步都会颤颤悠悠。 傅秉英沉思着皱眉,这个地方要怎么给他生孩子呢? “洗干净了!”粟正大声说道。 傅秉英侧头一看,泡沫是冲下去了,盘子还在滴水。 “把水珠擦干净,然后放进消毒柜。” 粟正恨恨地拧干了毛巾,擦起了盘子,弄得叮咣响。 傅秉英走上前,大手掐住那碍眼的臀尖肉,拧了一把,威胁道:“不乐意干?” 粟正疼的眼泪汪汪,连连摇头:“愿意愿意。”愿意个大头鬼,傅秉英,粟正在心里骂道,你他妈最好别爱上老子,不然虐到你吐血! 晚上为避免发生意外,两人分房睡,第二天一早傅秉英开车带着粟正去派出所办理了临时伴侣证——本来是不合规的,因为之前二人有过纠纷,但目前傅秉英已经暂时标记的粟正,为了国家的生育率着想,政府也就不管那么多了。 第34页 粟正感叹,果然这个世界是心口不一的,原则和行为可以完全独立。 更令他感叹的,是午饭问题,傅秉英给他准备了详细到如同白痴教程的菜谱,命令他在下午他回家之前作出足以入口的饭菜。 太小瞧人了。 粟正心想,真的以为我是智障吗?想他当年和奶奶住一起的时候,做玉米肠蛋炒饭可是一把好手。 去他妈的菜谱吧,决定了,今晚就吃玉米肠蛋炒饭。 傅秉英家里的冰箱没有玉米肠这样的美食,可粟正兴致勃勃,非要做这道菜,于是下楼到小区里的超市搜罗。 为了配合整个小区高端的设置,这个超市是个外资超市,专卖进口食品。粟正在里面逛了一圈,不出意外,没有看到自己童年的记忆,雨润玉米肠。 他有些失望,便在那一堆需要自己煎的德国早餐肠和方形的美国午餐肉中挑挑拣拣。太咸的他不喜欢,肥肉多的他也不喜欢,他对这些外国牌子所知甚少,根本不知道哪个好吃。 过了一会,一个男的推着小推车来到了,粟正撇了一眼,发现一整个推车里就两把菜。他心想,就这还推个车,嫌超市不够小是吗。 事后,他反省自己,当时确实是因为没有找到称心如意的香肠,乱发脾气才这么想的。 心情烦躁的粟正抬起头,想看看是个什么男的。 没想到,这一眼,看进了心里。 这男的皮肤白皙,跟傅秉英的雪白不一样,这人是玉一样的透白;个头不高,基本跟粟正平视;五官和谐,不是傅秉英那种如同名画的长相,而是生活中的美人,亲切又美丽,让人忍不住亲近的类型。 粟正许久没见过这种适合家养的美人了,一时间心跳飞快,完全忘记了自己omega的第二性别。 那个男的感到有人一直盯着自己,便忍不住也抬头看去。 正合粟正的意。 他做出一个苦恼的表情,冲着男人礼貌一笑,道:“抱歉,一直盯着你。我实在不知道哪个好吃,你能帮我挑一个吗?” “啊……好的。”男人脸一红,随即敏感地发现粟正不是alpha,他心想,这么英俊的beta或是omega都很少见啊:“这个吧,”他挑了一个红色包装的,说:“这个是即食的,味道比较淡,我觉得很好吃。” “谢谢。刚好我也喜欢吃清淡的口味。” “没事。”男人浅笑着摇了摇头,视线根本不敢与粟正对上。 哎呀,太可爱了吧。 粟正感到自己的心,蠢蠢欲动,这是不好的征兆,毕竟他有要务在身——征服傅秉英。思及此,也不敢多留,赶紧结了帐走人。 晚上,傅秉英对香肠蛋炒饭意见很大。 “我给你做四菜一汤,你给我做碗炒饭?” “这碗炒饭里有肉有蛋,相当于两个菜了,我还给你买了酸奶,两菜一汤,不错了。” 傅秉英啪地按下筷子,质问道:“为什么不按菜谱做?还是说以你的智力读不懂上面的字?” 其实,他在公司默默地期待了一天,粟正从没认真给他做一次饭菜,借着这个机会刚好补回来。当然,他没指望粟正能顽石开窍,突然厨艺精进,所以走之前还特意给他留了份小学生看了都不会疑惑的菜谱,菜全是冰箱里有的,只要粟正照做,不说多好吃,难吃反正不可能。 然而,粟正给了他一碗略焦的蛋炒饭。 他不想说‘自己的期待被辜负了’这样没骨气的话,但这碗饭,起码能体现出粟正的漫不经心。 明明,生还的前提条件是让自己死心塌地地爱上他,却连这点事都不愿讨好。粟正啊粟正,你是太有自信,还是根本不拿我当回事? “既然你觉得不错,那就自己吃吧。”傅秉英站了起来,忍着怒气把那碗蛋炒饭倒进了垃圾桶。 他重新给自己下了碗面。 面里放了虾仁、鸡蛋、西兰花和蟹膏,顿时香气四溢,完全压过了蛋炒饭的油烟味。 粟正一个劲儿地咽口水,又不肯定低头,再吃自己的炒饭,索然无味。 他心里也很生气,主要气傅秉英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还有点气傅秉英居然为这点小事发火。 晚上,傅秉英没有监督他,但粟正还是为了讨好他乖乖地洗了碗。可傅秉英依旧铁石心肠,连句话也不跟他说,睡觉前两人都没再交流。 第二天,等粟正醒来,傅秉英已经上班去了。他只给自己做了早餐,并把脏碗留在了水池里。 第18章 代孕先生(ABO)下 经过一晚上的思考,粟正意识到自己确实过分了,好比人家给你闺女送了一千的红包,你给人儿子回个二百五的,实在不厚道。 他心甘情愿地把脏碗洗了,决定按照菜谱做了五菜一汤,弥补下小傅,也显得大气。 可是他高估了自己。 连小学生都能直接上手的菜谱,在他手里难度直接加大。 一个上午,他耗光了冰箱里所有的蔬菜储备,并且还饿着肚子。饥饿令他的耐心减半,悲伤加重。他觉得自己肯定不是干这个的料。 但是一想到傅秉英那张冰冷的脸,他就背心发凉,这时候,昨天那个家庭型美人的脸就冒了出来,如同南极吹来了一阵暖风。 粟正决定去超市采办蔬菜,顺便给自己买个泡面。 第35页 这天之前,他从没有单独买过菜,更别提选菜的技巧。像昨天一样,他站在蔬菜区域犹豫不决,眉头紧蹙,仿佛在思考人生大事。这时,那个美人又出现了,还是推着车,站在他不远处熟练地挑捡着。 看到粟正,他礼貌性地点了点头,很快又避开了眼神。 粟正就喜欢他这股子小媳妇儿的娇劲儿,于是,厚着脸皮凑了过去,主动打招呼。 “好巧,又见面了。” “是啊。”男人应了一声,耳尖有点红,粟正心里有底了,看来他对我不反感。 “我是来买菜的,”粟正笑了笑,无奈道:“只是我完全不懂怎么挑。” “哦……”男人点了点头,沉默了两秒,主动问道:“你要买什么呀?” “西兰花,胡萝卜,山药,我挑好久了,根本不知道怎么选。” “……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一帮你挑。”男人小声地说。 “真的吗?”粟正故作惊喜地笑了起来:“太好了,谢谢你,还好遇到你了。” “没事的。”男人的脸颊也飞上红晕。 挑菜的过程中男人的话渐渐多了起来,看起来确实很有经验。但粟正完全没在听,他的注意力全在那张一开一合的小嘴上。 “我是omega,可以冒昧问一句您的第二性别是?” “哦,我也是omega。”粟正说。 “啊……真是看不出来啊。”男人面露吃惊,很快脸红着道歉:“抱歉,我太没礼貌了。” “怎么会,我确实比omega平均水平健壮一些。对了,我叫粟正,沧海一粟的粟,正义的正。” “哦,我叫陈霏,耳东陈,淫雨霏霏的霏。” 粟正没有想到这一切会发展的如此之快,现在,他提着刚买的菜,来到了陈霏家里,对方从乳白色的鞋柜里拿出一双灰色的拖鞋放在他脚边。 “穿这双可以吗?” “哦,好的,谢谢。” 在知道了粟正omega的身份之后,陈霏变了热情了许多,主动问话的次数也变多了,他之前对自己保持距离是因为不确定性别,怕引发误会。粟正因为这点又对他生出了些欣赏,他自己虽然没什么节操,但对这种有节操的人非常欣赏。 “最简单的菜式……先从水煮青菜开始吧。很简单的,先把西兰花切开,像这样,再洗干净……你来试试看。” 在知道粟正正在为不会做菜而苦恼时,陈霏主动提出可以到家里教他。 “你的伴侣不介意吗?”粟正故意试探。 陈霏的表情黯淡了下来,勉强地笑了笑:“他,他已经很久没回来过了。”粟正一秒领会,他做感情咨询时这幅神色见的太多了,多是被另一半绿了。 想不到啊,这么一个小美人还会被人绿,这家alpha是在外边养了个多好看的小妖精呀。 粟正隐隐有些羡慕,但他还是做出一副遗憾的模样,道:“应该是工作太忙了吧。” “这样,先抄两下,然后可以先放一勺盐,再抄开,尝尝味道会不会太咸。” “是这样吗?”粟正接过锅铲,学着他的样子抄了起来。 “是的,轻轻弄,不粘锅就行。免得把菜弄散了。” “这样?” “对。” “真是你一个人做的?” “对。”粟正又重复了一遍:“又不是什么很难的东西,再说家里还有别人吗?” 傅秉英按下狐疑,又咬了一口,西兰花保持在脆与软之间,配上棱形的胡萝卜片,多了丝丝甜味。 “……很好吃。”傅秉英放下了筷子,道:“没想到你这么有天赋。” 粟正经不起表扬,尾巴差点翘上天,得意道:“我干什么没天赋呀?明天也交给我吧,不出一月,我让你天天吃上米其林。” “辛苦你了。” “小事。” 傅秉英垂下眼,细细地嗅了嗅,粟正身上没有其他alpha的味道,这代表他没有出去鬼混。但要说这顿饭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那绝不可能,肯定有什么人帮了他。 但傅秉英不打算逼他说出来,毕竟现在的粟正是个O,想出轨也没那个条件,再观察两天好了,看看到底有什么猫腻。 事实是,纵容敌人不会有好下场。 粟正每日的晚饭做得越来越华丽了,这代表他越来越不安分了。 这些天,借着钻研厨艺的名义,每天等傅秉英一走,粟正就跑到陈霏家去泡着,一开始只泡厨房,后来泡客厅,泡书房。 陈霏是个文艺青年,家里有很多诗集,总是在下午三点左右,坐在书房的飘窗上读诗。粟正最喜欢跟文艺青年打交道,因为只要情绪到了,他们就会以为你是同道中人,靠着精湛的演技,粟正很快收获了陈霏的认可。 性格内敛的陈霏平时不会过多谈论自己的私事,但他总和粟正聊一些嫁人之前的趣事,他在学生时代去过很多地方,有很多的见闻故事可以讲。 每与他多见一面,粟正就离出轨更进一步。 为了弥补心中的愧疚,他骗陈霏,让后者做一些难度系数高的菜给他试吃,然后用保温盒把这些菜装走,最后用微波炉加热后呈给傅秉英。 当傅秉英多说一句好吃,他的心就沉重一分。 这不是他第一次骗傅秉英了,却是他最没有把握的第一次,粟正感觉自己像是在峡谷上走钢丝的艺人,每一步都胆战心惊。 第36页 但这种危险的刺激却又能给他带去快感。 简称一个字:贱。 这天,粟正送走傅秉英之后再一次来到陈霏家里,开门的人眼睛红的像警示灯,粟正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 陈霏哽咽着要他先进来,不想让外人看到自己这幕模样。 进了屋,给粟正到了茶,都坐下,才徐徐讲述自己的经历。 “我的alpha,在外面重新标记了一个omega,他问我要不要离婚。” 傅秉英进入电梯,橘黄色的数字跳动着到1,停了下来。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去地下车库,而是选择到一楼的保安室去查看监控。 他声称自己雇佣的omega保姆经常在上班时间玩忽职守,这个正当的理由,很快让他得到查询监控的权利。 正如他所料,粟正在他离开后不久出门了。他没有走太远,而是去了另一层的某一户家里,监控画质高清,当那一户的男主人探头出来时,傅秉英一下子就知道了。粟正,这个不安分的贱人,又出轨了。 那个男人是典型的男omega模样,傅秉英没想到连第二性别都阻挡不了粟正像狗一样的**。 他像一尊冰冷的石雕立在监控室的屏幕前,保安们被他浓烈的伏特加酒精味熏的头疼,根本不敢请他出去。 没过多久,粟正从那间房子里出来了。 他牵着那个男omega的手,恋恋不舍地说着什么亲密的话,最后的最后,男omega抬起头,深情地注视着粟正,后者略一犹豫,吻在了他的唇上。 确切地说,是唇角。 但是从傅秉英能看到的角度,就是接吻了。 当粟正心虚地回到家门口时,一阵浓烈的酒味虏获了他的五感。头晕目眩令他找不着北,连门上的密码也按不对,手脚酸软更是令他站也站不稳,没一会儿几乎坐在地上。 迷迷糊糊之中,他意识到傅秉英正在家里,还没等他细想后果,门就开了,一只有力的手将他抓了起来,拖回了房间里,面对这样的施暴,他却依旧表现的像只没有尊严的动物,双手抱着傅秉英的大腿,将脸埋在他身上,充分呼吸着对方的信息素。 傅秉英像个面对俘虏的残暴军官,抓着他的头发就拖上了床。 他不是来风花雪月的。 粟正像中了毒,快乐又虚弱,直到一条领带勒住了他的脖子,被剥夺了呼吸的粟正身体紧缩,傅秉英的手抵在他背上,感受那里的肌肉紧绷。 “啊.....啊!” 粟正的脑袋像断了一样垂下来。 纯白房间 粟正说:“我又死了。” 世界说:“是啊。” 粟正说:“这次确实是我的问题。” 世界说:“是啊。” 粟正说:“分手就分手呗,至于杀人吗?” 世界说:“你男人他戾气重。” 粟正说:“而且我每一次都被他杀死,这该不是你设计好的阴谋吧?” 世界说:“怎么会,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我绝对没有操控,相反,你该反省自己,当初到底造了多少孽才让他那么恨你。” 粟正说:“你不是说我是受害者吗?” 世界说:“……走你。” 粟正当即被投入下一个世界。 第19章 小妈的诱惑 上 “三小姐,快醒醒,咱们到了。” 睡梦中,粟正听见有人在叫,那声音不知疲惫地一遍又一遍重复,吵得他睡不安生,只得睁开眼来。 “三小姐,咱们到了,下轿吧。” 眼前是一片迷朦的红色,一张人脸隐隐绰绰看不清五官样貌,粟正听她声音,是个小女孩儿。 “三小姐,正国公府里的婆子们都在等着了。” 一条黑黝黝的东西向他伸了过来,原来是小女孩执住了他的手,拉了拉。 “仔细着脚下。” 粟正还迷迷糊糊,等被她牵着要下轿子了,才陡然清醒过来。 轿子……这是古代世界,那么这个小丫头该是自己的婢女,至于眼前这一片红纱——粟正心里一凉,脚还没站稳,只听耳边锣鼓喧天,唢呐嘹亮,炮竹沸腾,一派欢天喜地的气氛。 众人欢天喜地,粟正毛发倒竖。 如果电视里的古装剧不是瞎拍的,那他正在经历的无疑是一场古代的婚礼,根据常识,没有新郎需要戴红盖头,所以得出结论,他是新娘。 粟正心跳地飞快,借着宽大的袖子挡手,赶紧摸摸了自己的裆,还好,都在。 那么问题来了,他一个男人,怎么会嫁人呢? 婆子们没有给他留下思考的时间,左右搀着他将人拉近了门里,粟正原以为自己要跟人拜堂成亲,紧张得要死,没想到只是跨了个火盆就结束了。 然后,他就被婆子们带进了新房,中年妇女嘴碎,不停地念叨着要给老爷生个大胖儿子,粟正不敢笑,心想,还生个大胖儿子,我连个子都生不出来。 等婆子们走了,粟正就撩开了红盖头。 一眼看去,整个房间红彤彤一片,到处贴着喜字,挂着红绸,但仔细一瞧,还是能发现墙角发了霉,床脚掉了漆。 粟正大约是知道了,自己估计就是个走旁门的姨太太,家里也没什么背景,才被打发来住这偏僻小院儿。 床上铺着大把的桂圆红枣花生,刚好粟正也饿了,抓起一把就吃,剥的壳儿吐的核儿一股脑地踢到床下,心里涌起一股肆无忌惮干坏事的喜悦。 第37页 他见屋里有个梳妆台,台上有一面铜镜,便凑过去,想瞧瞧自己如今是何模样。一看,也没什么新奇,年纪小了不少,像是念高一时候的样子。装扮古怪,梳着发髻,满头金珠银钏。最过分的是那张脸,用官粉搽的苍白,和深色的脖子成了两截儿,粗黑眉,大红唇,像是恶意这么画的。 没过多久,房门被推开了,一个小姑娘溜了进来。 “三小姐,”听她声音正是扶粟正下轿的婢女,她凑近了些,眼中有些泪花,声音低低的:“三少爷,今晚……若是今晚被识破……也罢,少爷,你把这颗诛心丹压在舌底,若是正国公一怒之下要抓你下牢,就赶紧咽了,免受折磨。少爷,莺儿无能,你若是去了,莺儿绝不苟活,来世,莺儿再为你做牛做马。” 哦,感情这个世界还正常,知道男人不能嫁人。 粟正从她手里接过那颗小小的,六味地黄丸模样的诛心丹,有些害怕地问:“我压在舌底,它若是化了,我不就死早了。” 莺儿觉得他言之有理,思索片刻,道:“那就先藏在指甲里,到时候若形势不好,便速速取出服下。” 为了新婚,奴才们特意为粟正染红了指甲,藏起来也合适。 “我爹娘……有没有说什么?”粟正试探着问。 “老爷和夫人还不曾发现二小姐和少爷您调包的事儿,”莺儿拇指食指一掐,神棍似地心算:“咱们从昌州赶来金陵,前后共计三日,二小姐若是北上,如今该到宓州,若是南下,如今该到曷州。” 粟正假装嘘了口气,心里已经猜出事件的大致原委。 “这妆……” “哎呀,”莺儿左右瞧了瞧,道:“一路舟车劳顿,确实掉了不少,莺儿这就给少爷补妆。” 说着,从袖口里掏出一个铅笔袋大小的锦囊,又从里面捡出些瓶瓶罐罐,用手指沾了直接往粟正脸上招呼。 “画浓点。” “奴才晓得。” 这张脸,不说夜惊路人,把个男人吓软肯定不成问题。 晚上亥时三刻,那位大名鼎鼎的正国公还未光临,一个府里的婆子送来了一壶烫好的热酒,同莺儿说道: “莺儿姑娘,老爷今晚在何夫人那儿歇下了,这壶酒是太太叫老奴送来的,让你家夫人早些休息,明儿一早还要奉茶呢。” “多谢婶婶特地过来一趟,”莺儿从袖口抽出一支镶了葡萄石的银簪子,递给婆子,道:“夫人带着奴才初来乍到,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婶婶多提点。” “哎呦,莺儿姑娘太客气了。”婆子将银簪子收进衣襟,笑到:“太太礼佛多年,不喜花哨,明儿奉茶让你家夫人少言语,少张望,切记规矩第一。” “是。” 第二日,粟正早早起床换上了一套淡紫色的裙衫,发髻上略微戴着几样银饰,既不小气也不打眼。关键是妆容,昨晚那婆子特意提点,说太太不喜欢浓妆艳抹,那今天他们就得配合着来个淡妆宜人。 如今的粟正只有十五六岁,还是个没有完全发育好的孩子,五官男性化了些,但骨骼还是雌雄莫辨,化上妆,顶多是个不好看的女子,不致于像个人妖。 “今儿就不搽粉了,只描眉上胭脂吧。” “可……”莺儿欲言又止,本朝女子崇尚‘肤若白玉,皮若凝脂’的说法,粟正原本生得就黑,还不搽粉,活脱脱一个乡野孩子的肤色,不过他的本意就是要让正国公别看上自己,这么做倒合情理:“……夫人英明。” 等装扮妥当,不时,就有几个婆子在院外候着了。 见粟正从屋里出来,边窃窃私语。 莺儿知道她们肯定在说肤色的事儿,明知目的已达到,却还是心中不爽,便搀紧了粟正,挺直了腰脊。 “粟夫人,这蓄风阁还住的惯吗?” “住的惯。”粟正捏着嗓子说。 “夫人,您千里迢迢嫁到咱们正国公府,从今往后,这儿就是夫人的家了,有什么短的缺的,就差人去莲大小姐那儿说一声,绝不会委屈了您。对了,老奴见夫人只带了一个丫鬟来,怕是不够用吧,要不再打发几人来?” “够用的,费心了。”粟正低眉顺眼。 “那就好,”婆子装腔拿调:“正好今年新买的丫头都被各房挑得差不多了,到明年,老奴亲自挑几个机灵的给夫人送来。” “有劳了。” 莺儿咬牙,知道昨晚老爷没来的事儿已经传遍府里了,这原先是好事儿,现在看来又是坏事儿,夫人若不受宠,地位连这资历深的婆子都比不得。 反倒是粟正这个现代人比她沉得住气许多,毕竟粟正以前在古代社会活活被乱棍打死,知道古时候法治社会不健全,地位不平等现象严重,不敢随便放肆。而且他也没有古人那么大的气性,叫人冷嘲热讽几句不痛不痒,何况他还是一男的,怎会跟个能做自己妈妈年纪的女人计较呢? “进门得先给祖宗磕头,奉一杯茶,要说:求先祖保佑奴家为傅家开枝散叶,然后再给老爷夫人磕头,奉两杯茶,要说:奴家有幸嫁入正国公府,服侍老爷太太,从今往后定会恪守《女则》,尽心尽力。夫人记住了吗?” “记住了。” “粟夫人,老奴在正国公府呆了大半辈子,什么样儿的女人都有见过,你这模样的算是难得,老奴斗胆提醒您一句,进了府里,不比您从前在家里,万事小意为上。到了,您请吧。” 第38页 粟正提着裙子,跨进了那半米高的门槛儿。 里面站着两位打扮严肃的婆子,一位捧着先祖的灵牌,一位端着一碗茶。 她们身后的上座,左边坐着一位锦衣玉饰的大老爷,年龄约莫四十,脸颊松垮,肚子膨胀,表情冷漠;右边坐着一位打扮朴素的太太,年龄约莫三十,脸色苍白,脖颈儿瘦削,手上捻着一串佛珠。 粟正只扫了一眼就跪到地上,嘴里缓缓地念着方才婆子教导他的话,一手接过的茶碗,举过头顶,表情虔诚。拜完先祖,又跪着转向老爷夫人,各磕一头,奉茶,说些吉祥话。 正国公大老爷面色不虞,看样子对他新纳的丑妾毫无兴趣,太太倒是面露微笑,也不知是满意他行为规矩,打扮素雅,还是满意他长得不好看。 奉完茶,夫人赏了些金银珠宝,老爷赏了五十两银锭子。 这时,进来了个小厮,还不等通报便扑咚跪地。 “启禀老爷,太太,何夫人说她腹痛难忍,差奴才过来通报。” 正国公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冷漠的表情也变成了焦躁:“腹痛?怎么回事!” “奴才也不知道,好像是误食了什么坏东西,还请老爷过去看看。” 太太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消失,再一看,已变成了关切,她柔声道:“老爷,快去吧,绫儿怀有身孕,不得闪失。” 正国公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走了。 第20章 小妈的诱惑 中 粟正低着头,一张脸几乎埋进了石板里,大堂内静默了好一会儿,仆人们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只听上座传来太太的声音: “起来吧。” 粟正缓缓起身,依旧低着头,站在偏角。 “你倒是个懂规矩的,”太太说:“只可惜这模样……这模样也好,女人就要守妇道,不然跟外头那些勾栏女子有何区别?” 没人敢应和她,粟正猜想,恐怕方才那个何夫人正是女支女出身。 太太又不说话了,仿佛在等一个回答。 许久,粟正硬着头皮,轻轻地答了一声:“贱妾受教了。”他知道,太太这时候就是要一句认同,谁都好,她希望有别人能追随她一起鄙视那位何夫人。 太太哼了一声,不知是嘲还是笑,然后,她挪动着自己的小脚,哒哒哒地走到粟正身边,温柔地说:“走吧,咱们也去关心关心。” “是,太太。” 许是他年纪太小了,看不出男女,也可能是没人想到这世上会有人男扮女装,胆大包天地欺骗正国公。那些近身伺候的丫鬟、婆子无一人起疑。随着时间的推移,粟正活蹦乱跳的心脏也渐渐平复。 他跟着太太来到何夫人的落尘馆——这名字是太太题的——门口跪了一通人,正国公气喘吁吁的怒吼不时传出。 太太随手叫住个小厮,审道:“出了什么事儿?” 小厮连忙跪下,紧张又害怕:“启禀太太,何夫人险些小产,老爷正在里面问话呢。”他话音刚落,一个朝气蓬勃的少年人,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娘——!” 太太侧身,见到他,面色和气:“秉旬,你怎么回来了。” “太太日安,我在学堂里听说娘亲出了事,便向夫子告假,提前回来了。”傅秉旬神色焦急,忍不住想往里冲:“太太,恕旬儿无礼!” 说着,撒腿就要跑。 太太喝道:“站住!跌跌撞撞,成何体统。” 傅秉旬小脸涨的通红,辩解道:“可是——” “老爷在里边呢,”太太走到他身边,慈母般摸了摸他光亮的发簪,道:“旬儿,还不曾跟你七姨娘见过吧。” 傅秉旬立刻就看到跟在太太身后的粟正,他强忍着性子,告礼:“姨娘日安。” “这就对了,”太太笑着说:“秉英我是指望不上了,除了他,你就是我们傅家的长子,切记遇事沉着、讷言敏行,你娘可就指着你了。” “是。太太。” “去吧,”太太拍拍他的背,嘱咐道:“进屋了,先跟老爷行礼。” “是。” 这一次,傅秉旬没再跑,他迈着沉稳的步伐,不疾不徐地走向里屋。粟正看在眼里,不禁觉得此子可教,前途无量,但他更在意太太的一句话——‘秉英我是指望不上了。’ 何夫人的儿子叫秉旬,听名字就知道同傅秉英是兄弟,太太如此厌恶何夫人,却对她的儿子关怀备至,显然傅秉英已叫她失望透顶,然而粟正实在想象不出,那么优秀的傅秉英会有哪一点让人失望? 难道这个世界的傅秉英是个不学无识的花花公子?或者长相丑陋,容貌骇人?又或者天生残疾,行动不便? 想得越深,粟正就越发感到揪心。 傅秉英性子高傲,怎么能忍受别人轻蔑的目光,若是他身有残疾那更可怕,古代社会封建迷信,说不定就当他是什么怪物、不祥之兆。 如果傅秉英知道是他在背后乌鸦嘴,那么这一腔怒火就有地儿发泄了。 一觉醒来,他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半残废,大腿以下,小腿尚在,但没有知觉。当时,他刚睡醒,想要下床,没想到一翻身就摔在了地上,小腿像两条白年糕,软弱无力地歪在地上,仿佛不是身体的一部分。 傅秉英很快意识到自己是个残废,他想靠着手慢慢地爬回床上,但几个小厮连门都没敲就闯了进来,像扛一袋死物一样,把他扔到了床上,不闻不问地走了。 第39页 平生二十一年,傅秉英还从未被人这样无视过,他心底泛起了阴测测的恶毒的恨意,但很快又被压了下去。 经历了那么多事,他已不再是从前活在象牙塔里高傲任性的少爷了,如今,审时度势才是要务。 接下来几天,他趁着仆人送饭是时机,套出了不少东西。 首先,这里是正国公府,其次,自己是正国公先天残疾的嫡长子,最后,几天后昌州知府粟妄的三女儿将远嫁于此,成为这府里的第七个姨太太。 “是粟米的粟?” “哟,大少爷还知道粟米啊?稀奇了。”仆人肆无忌惮地说。 傅秉英没有理他,现在,他只期望粟正赶紧过来,他需要一个不封建迷信的人替自己办许多事。当得知粟正所在的蓄风阁与自己所在的流玉斋相聚不远时,傅秉英知道机会来了。他的房间里搁着一副轮椅,并非真的无法出门,由此可以猜测,原先的他只是难以接受自己行为不便的模样被人看见,而不是被禁止走动。 傅秉英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用玉佩为代价,指使了一个小厮擦干净轮椅,然后挑了一个晴朗的上午,一个人出了流玉斋。 同一时间,从未被老爷召幸过的丑妾粟正,受到二姨太陈婉玥的邀约,同众姐妹一起到花园里赏花吃茶。 他刚坐下,陈夫人的婢女就向他献上了一把做工精美的檀香水墨伞,说实话,他还挺喜欢,但陈夫人一开口就令这件礼物变得刻薄起来。 “妹妹,赶紧打上吧,瞧你黑如铜镜,早上梳妆,看得清吗?” 四姨太周絮絮尖声倩笑:“哎呦,姐姐偏心眼儿,这么好的东西,独独送她一份儿。” 五姨太寇雱略有不虞,没说话,端起茶杯喝茶。 六姨太曾明儿怀里抱着一个小姑娘,专心喂她吃糕点,脸上挂着笑,也不知听没听见。 女人们的心思,粟正再懂不过了。她们对自己只是普通嘲讽,稍有恶意,但鉴于自己并未有什么地方能够威胁到她们,因此真说起来,她们跟他的关系远比她们内部的关系更好。 既然喜欢见他出洋相,但就出给她们看又何妨,粟正就喜欢看人们无知又快乐的模样。 他急匆匆地倒了谢,迫不及待地撑开了伞。 “哎呀,好香啊,”粟正捏着嗓子说:“这是好东西,我从没见过呢。” 陈夫人哼笑了一声,道:“我的东西没有不好的。” 周夫人正在嗑瓜子,听到这句话,也不知是出于嫉妒还是怎么,呸一声将瓜子壳儿吐了出来。 “哟,妹妹这是不服啊?”陈夫人尖锐地笑道。 周夫人不以为意,道:“姐姐,妹妹自然不会不服,但这话若是叫何梦仙听去,可是要笑话你的。”何梦仙正是三姨太何夫人。 “笑话我?她一个勾栏出身的下**也配?” “姐姐,她既嫁进傅家,咱们就同为姐妹,何必那样说她。”曾夫人头也不抬地说。 “你一个生女儿的反倒大度她一个生儿子的。”陈夫人讽刺道。 曾夫人抿着嘴不再说话,寇雱蹙眉,几度欲起身告辞,唯有粟正撑着伞,闻着香儿,吃点心喝茶水,自在的犹如春游。 陈、周二人见不得有人安生,又将炮火转向他。 “妹妹,好吃吗?”陈夫人拖着长腔问道。 “好吃。” “姐姐说笑了,妹妹跟太太是什么关系,这点小玩意儿怎么能入她的眼?”周夫人咬着字眼儿说道。 “那也是,太太当着我们的面儿对妹妹赞不绝口呢,说什么,质朴端庄,规矩有度,不愧是知府家的小姐呢。” “正是啊,诶,你们看,那不是太太的瘸腿儿子吗?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好几年都没见过他了呢。”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花园入口,那里有个苍白的人影,费力地推着轮椅。 “妹妹别瞎说,太太说了,那时候她受奸人诅咒才生下这么个天瘸的玩意儿,可不是她亲儿子。” 粟正听不见她们的话,只觉得眼前一阵恍惚,似乎打着伞也不能阻挡日头照射。不远处,傅秉英正吃力地推着轮椅,两个笨重的木头轮子像蜗牛一样缓慢移动,越发衬得他可怜。 一时间,风平浪静的内心,卷起了层层波浪,粟正也不知是怎么了,心里又急又躁,这群女人叽喳不停,而自己刚才分明还将她们视为笑话,此刻却只觉得恶毒。 他放下糕点,沾了面屑的手指在衣服上随便蹭了蹭,举着伞就走了过去。 女人们惊讶地看着他,半晌,突然迸发出更加激烈的叽喳声。 “她是想巴结太太想疯了吧……” “弄巧成拙,太太最讨厌这个天瘸了。” 粟正来到傅秉英身前,蹲**,问:“要我帮你吗?” “不必。”傅秉英说。 然后,粟正站到了傅秉英后面,将伞举在他头上,带去一片阴凉。傅秉英走得很慢,粟正也跟着很慢,他懒得理那群姨太太们的叫唤,跟着傅秉英慢慢地走,穿过花园,来到池塘边。 二人沉默着。 池塘里的金橙红黑的锦鲤四处游窜,一片云朵遮住了艳阳,风打绿叶,花落池中,水面隐隐照出二人的模样。 粟正感到迷茫还有心慌。 第21章 小妈的诱惑 下 第40页 按理说,傅秉英杀了自己数次,应该避之不及,但鉴于身怀任务,必须勾引,因此接近无可避免。可此一时,他的心情分外不同,他什么也没想,只是看见傅秉英双腿无力,就想走到他身边,这股感情太纯粹了,来的没有任何逻辑,只有心头一软算作预告。 “粟夫人,你为何要接近我?” “妾身不知。” “夫人此举莽撞。” “无妨。” 傅秉英看着水面,微波晃荡,照映着粟正的面容不太清晰。但他仍然可以从中看出身后之人的迷茫。 他在迷茫什么?傅秉英也跟着迷茫起来。 通常,粟正会开玩笑,会撒泼,会挑逗,会撩,但他不会沉默,在傅秉英跟粟正认识的时间里,除了睡觉,后者几乎没有长时间的沉默。对他而言,沉默仿佛是在浪费生命,浪费了一切可以用荷尔蒙勾引别人的机会。 但是有一次,粟正整整沉默了一天。 那是在他奶奶的葬礼上。 这件事刚发生的时候,粟正和傅秉英才亲热完,一个电话打来,粟正接通,对面冒出了一个老头儿的声音,因为这个不存在意外可能性的声音,傅秉英刚刚鼓起的腮帮子瘪了下去。 “是谁?”他问。 “我继爷爷。”粟正笑了一声。 那个笑容,傅秉英现在都还记得,并且一直觉得,那是粟正真正生气时的模样。那个笑容充满了冷漠和恶意,用嘲讽自己的方式彻底地展示了不屑的态度。 继爷爷?傅秉英还以为是自己亲戚少,少见多怪,他只听说过继父继母,没听说过继爷爷继奶奶。 顾名思义,就是他奶奶重新找的伴侣。 对方苍老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人民医院,你奶奶要不行了……” 这句话之后,粟正就开始了大段的沉默。当时是早上九点,傅秉英给他咬的快感还残留在身下,但他的心脏和大脑已经与其他器官分离了。他装作若无其事地洗漱,吃饭。傅秉英关切地看着他,什么也不敢说,他从没见过粟正这样子。 傅秉英给粟正做了他最喜欢的瑶柱海鲜粥,后者只喝了一口,突然就停了下来,将瓷勺子啪地排在桌上,外套都没拿,直接冲了出去。 等收拾好一切,堪堪赶到的傅秉英,见到的,是粟正像个陌生人一样,盯着他奶奶的尸体。他的眼神很奇怪,不像是缅怀,不像是悲伤,不像是忍耐,他像在逛超市,逛到了一个奇怪的商品,然后站在货架前读说明。 这样的粟正让傅秉英感到陌生。 然后,奶奶的尸体被拖走了,粟正脚一软,踉跄了一下,傅秉英赶紧扶住他。随后那具尸体被殡葬公司的人运去了殡仪馆,傅秉英开车跟着他们,粟正坐在副驾驶,手撑着下巴,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色,嘴巴紧抿,像一条巨大的伤疤。 送葬的人很少,寥寥数人,尽是继爷爷那边赶来的亲戚,最应该到场的粟正母亲却没有露面,所有人都在小声啜泣,只有粟正面无表情,像是来讨债的黑社会,看见自己的欠债人死了。 傅秉英看得出来,粟正的继爷爷很怕他,连打招呼都是远远地点头。 “你去上柱香吧。”傅秉英劝道。 “不用。”粟正很快说道。 “我在这,别难过。”傅秉英拉住了他的手。 “嗯。”粟正应道。 他并没表现出丝毫难过,但那时候傅秉英坚持认为他只是没有表露出来,现在再回想,当时的粟正比起难过,眼睛里更多的应该是一种迷茫。 这种迷茫和池水里倒映出的迷茫相似。 很快,他们从葬礼现场离开,甚至连火化都没去。 傅秉英对亲情淡漠,但他认为粟正不是这种人,或者说,他希望粟正是个与家人相亲相爱的人,仿佛这样能弥补自己内心的不足。 对此,在不解之余,他甚至有点儿生气。 粟正曾不止一次给他讲过自己的小学、中学时光,里面,奶奶占有重头戏,一开始傅秉英因为粟正对奶奶表现的喜爱而喜爱奶奶,他在心里自发地刻画了一位会唱戏,声音嘹亮,精神抖擞的俏皮老太太,假装她是自己和粟正共同的亲人,这种温情的幻想,给了他一个家的概念,三个人,有长辈有晚辈。 葬礼那天粟正的表现令他失望,轻而易举地打破了他自作主张构建的家庭。但很快,粟正的沉默更令他心慌,他最喜欢的到底还是粟正。 “你在难过吗?” “有一点。” “你可以对我哭。” “我不想哭。” 粟正很少对着人说出直接否定的话,他认为那样太伤人,但傅秉英并没有觉得自己被伤到,他觉得自己被遗弃了,因为他一点儿也不懂粟正。 还在第二天粟正就恢复了正常,仿佛把一切都留在了梦里,傅秉英通常不是个自欺欺人的人,但昨天的粟正离他太过遥远,像是隔着整个太平洋遥望。当粟正恢复正常,他的心中,安心占据了重大比例,甚至愿意主动忽视不安因素。 嗒、嗒嗒、嗒嗒嗒嗒…… 雨珠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 莺儿举着伞从花园里小跑过来,紧张道:“夫人,下雨了,咱们回去吧。”她听见那些下人婆子们在议论纷纷,话语中满是对大少爷傅秉英的不屑,和对接近大少爷的粟夫人的幸灾乐祸。 第41页 一进园子,就见夫人为那位天瘸的少爷撑着伞,自己倒被淋了个透。 “走吧夫人。”莺儿催促道。 粟正用手指点了点傅秉英的肩膀,道:“走吗?”他担心这个世界的傅秉英因为残疾而内心抑郁,最起码,他想,我可以陪着他。 “走吧。”傅秉英说。 他心中隐隐升起不安,粟正从没有如此客气又疏离地照顾过他,假装热情才是他一贯的手段,故作亲热,留人以幻想的余地,傅秉英原先对此不耻,但如今这人变了个模样,他反倒更加不虞。 “大少爷,雨大了,让我推着你走吧。”粟正说。 “有劳七姨娘。”傅秉英故意说道。 三人往回走,一人在前,两人在后。 粟正推着傅秉英,帮他打伞,莺儿站在粟正身边,帮他和自己打伞。 一路上没什么人,叶子油绿,花朵娇艳,雨水给人们带来了麻烦,却给草木带去了新生,清爽的味道让粟正头脑清醒了些,他加快速度,省得让傅秉英冻病了。 刚进流玉斋,几个小厮就迎了上来。 “哎呦,我的大少爷啊,您跑哪儿去了,让奴才好找啊。” 他们几个衣衫干燥,满口谎言。 粟正以为傅秉英会讽刺两句,没想到却听他说:“无事,抬我进去吧。”这句话安慰了奴才,却激怒了粟正。 那瞬间,从见到傅秉英时就在心中慢慢蓄积的心疼,猛地迸发了出来。 “跪下。” “夫人这是何意啊?”为首的小厮扭扭捏捏,不肯动。 “跪下。” “夫人,奴才做错了什么,值得夫人这样大动干戈?” 粟正二话不说,上前两步,对着他的膝盖就踢了一跤。他本就是男人,这一下又充满了愤怒,小厮一下子被踢得跌进积水里。 见为首的被惩治了,身后那些个看人眼色的东西连忙跪了下来,膝盖敲在石板上的声音又轻又脆,连雨打乌瓦都没有这么好听。骨子里的奴性一旦被激起,就再无反抗的可能,他们磕头如捣蒜,连声讨饶。 “太太饶命,太太饶命。” “滚起来,”粟正轻声道:“把大少爷扶进去,再准备些姜汤去寒。” “是。” 傅秉英被稳妥地送回了房间,粟正不便进去,只在门口看着,听莺儿训诫他们。 “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大少爷无论如何都是少爷,岂容你们作践?再有下次,挖了你们的眼珠子。” “是、是。” 粟夫人冒雨送大少爷归斋之事很快就传遍了府里,有些恶毒的婆子言之凿凿地说,那七姨太年轻又不受宠,怕是腰馋了,饥不择食。 流言蜚语越传越难听,各房里总有长舌之流,最后,这事儿连太太也无法假装不知,为了显出公平公正的主母形象,她大张旗鼓地邀请了粟正去她的渊泓阁,探讨女德之事。 所有人都知道,她只是想借女德之事,转移大家对她那个天瘸儿子的注意力。 那一日傅秉英独自去往花园,让人震惊的不仅仅是许久未见,更是那张标志的脸。他约有七年没有出自己的流玉斋了,所有人只记得他天瘸,却不知道他一张脸生得那样好,那些嘴碎的夫人、丫头,一边嘴上说着他百般不好,一边想到他的脸,又面红心跳。 其实许多人与他未曾见过,却夸大其词,说他容貌迤逦,惊为天人。 最后,说着说着,就成了太太的错。 说是,若当初太太没有造孽,咱们大公子会是怎样一位人中龙凤啊。 太太十六嫁给当初还只是兵部侍郎的老爷,二人相敬如宾二十多年,却仅育有一子,就因为头胎是天瘸的缘故,老爷念着旧情没有休了她,却从此不再踏入她房中半步。 苦命的女人花了十八年时间,企图让傅秉英的阴影淡忘在正国公府,没想到一阵流言蜚语,把这一切全毁了。 “我以为你还算是个懂规矩的,你一个妇人怎可随意接触府里的男人?”太太撇了撇茶,睨了他一眼。 “太太教训的是。”粟正低眉垂眼。 “你那日冒雨送他回去,我念你心善,不计较。但规矩不能坏,从今往后,你要端庄自持,别再做这些让人嚼舌根子的事儿了。” “是。” 太太警告了粟正,还嫌不够,直接将傅秉英关了禁闭。 粟正原先只想偷偷去见他,如今必须偷偷去了。 蓄风阁与流玉斋相距不远,他一个男人,用跑的,就五分路程。能够见到傅秉英他很高兴,这股心情像小白鸽一样在他胸口扑腾,连被人发现的风险,也成了一种快乐的刺激。 可他又想,对于傅秉英而言,一直偷偷摸摸来见自己的却是自己的小妈,七姨娘。荒唐又古怪,简直像话本里的野鸳鸯,放□□子,不贞的女人——他不确定是不是该告诉傅秉英,自己其实是男的。 去找他,多是给他送东西。 书,点心,烫好的酒,小玩意儿。 送去了,也不久留,隔着窗户,讲两句不咸不淡的话,粟正心满意足,不如说,比起之前那些充满算计,故作狂热的勾引,如今的状态更叫他飘飘然。 进展缓慢,但每一步都叫他满意。 而傅秉英的感觉正好相反。 他感到了许久没有的,对未知的恐惧。粟正性情大变,让他产生了难以把握的慌乱,使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怀疑,这人是不是又在耍什么新手段。 第42页 警惕、小心、试探,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小动作,都像一根探针,但粟正却表现得像一杯水,刺进刺出,毫无漏洞。 “别再来了。” 隔着窗户纸,屋里昏黄的烛光摇曳,屋外银色的月光倾覆。粟正看窗户,上面映着傅秉英半躺的身影,像一艘船的前半部分,沉稳,安静;傅秉英看窗户,上面映着粟正侧身而站的身影,像一柄青铜枪,隔着窗纸,仿佛也能见到他熠熠生辉的光环。 可笑,什么时候起,粟正倒成了高洁的那个。 傅秉英咽了咽嗓子,道:“姨娘以后还是不要再来了。”他心里有些闷气儿。 “为什么?我打扰你了?” “是。姨娘,咱们不合规矩。” 窗外沉默许久,传来一声饱含遗憾地叹气。 “我知道了。”粟正说。 他话音刚落,傅秉英就有些后悔,但他竭力抑制住了自己的冲动,并不断告诫自己,这是试探他的重要一步。 傅秉英对粟正的目标一清二楚。让自己死心塌地地爱上他,根本是做梦,但粟正认为这件事很有可能性,所以他会继续来见自己,继续缠着自己,费尽心思让自己关注他。 但这一次,他弄巧成拙了。 粟正真的没再来找他。不是因为算到了他在算计,而是因为根本没在算计。粟正脑子很乱,他发现,自己对傅秉英产生了全新的感情。 说来奇怪,他发现自己喜欢和傅秉英有距离的相处。 可以不见他,但想同他说几句话,多的也不要,就几句即可。 粟正从没对谁产生这样的感情,也并不知道这对自己的任务有没有帮助,但无论如何,目前他是身心愉悦的,目标可以先放一放。 他关心傅秉英,像关心以为重要的朋友,一位亲人,所以当傅秉英不再接受自己去探望他,虽然心中不舍,但还是照做了。他依旧会给他送去东西,不过不再亲自去了。 粟正的行为持续了整整一月,搅得傅秉英心神不宁,草木皆兵。 他有预感,这一次,粟正精心策划了一件大事,从头到尾连贯密切,以至于他完全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破绽。 这种不安,甚至不时压抑住了他的自尊。 他决定了,不再想粟正的计划,他要赶紧杀了他,越快越好,他感到自己已经掉入了陷阱,如果继续追究,只会越陷越深。一想到粟正虏获了自己,重新生还,在原来的世界里潇洒自在,他就瞠目欲裂,一口银牙几乎咬碎。 想丢下我一人快活,做梦。 傅秉英恶狠狠地想道,就算我永世不能生还,我也要让你陪我下地狱。 下次莺儿再来送东西时,傅秉英给她塞了一张字条,莺儿不识字但很警惕地问了他是什么,傅秉英答: “一些,叫你夫人不会再理我的话。” 他撒了谎,但莺儿当真了,她巴不得粟正根这位大少爷断了关系,为此还对傅秉英说了几句吉祥话。 受到字条的粟正心潮澎湃,亥时一到就兴冲冲地去了。 他没想到的是,当他出现在流玉斋的后院儿,一群壮实的家丁已经守在哪儿了。他们把粟正按在地上,一个壮汉朝他的裆部摸了一把,像窗户里禀报: “老爷,真是个男人。” 不时,烛光晃动,窗纸上倒映出好几个身影。 正国公愤怒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像在看皮影戏。 “大胆贱民,把他捆起来,押进地牢!” 此时,粟正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了,他不理解,但心中突然涌起一股疲惫之感,让他顺从地接受了。 在大汉们准备拿绳子捆他时,他用力一挣,将那颗小小的诛心丸扔进了口里。药丸很苦,像是干吞了一片白加黑感冒药,但很快,他感到大脑麻痹了,然后连麻痹也没有了,从头顶到脚下,身体一点点失去控制,最后,像一块死肉一般轰然倒地。 竟然毫无痛苦地就死了。 纯白房间 粟正说:“我不想追求傅秉英了。” 世界说:“你不必追求他,只要他爱上你就好。” 粟正说:“我可以和他做朋友吗?” 世界说:“你可以,只要他爱你就好。” 粟正问:“不爱我不行吗?” 世界说:“你不想还生了吗?” 粟正说:“我想,但是我感觉傅秉英不会再爱我了。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他的恨意似乎传递给了每一个他,每一个他到最后都想杀了我。” 世界说:“用爱感化他。” 粟正说:“我无法爱他。” 第22章 定制男友 上 “诶,怎么没动静啊?” 粟正被重重地拍了两下额头,动手的人手劲儿挺大的,应该是个男人,粟正估计自己额头该红了。 “诶,动了动了!” 男人在自己耳边兴奋的大叫:“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哪儿出问题了,定制的东西又不能随便退货。” 粟正在他的吵闹声中睁开了眼睛,他感觉身体很奇妙,非常的轻盈,呼吸也很轻松,仿佛瘦了十斤,拥有了一个充分锻炼过的躯体。 一张陌生男子的脸停在在他的视线上方,眼神里充满兴奋与好奇。 “你叫什么名字?”男人问。 “粟正。粟米的粟,正义的正。”还没等粟正反应过来,嘴巴已经不由自主地张开了。 第43页 男人一拍手,兴奋地看向不远处端坐在沙发上的同伴,大声说:“真的!跟设定的一模一样。” 粟正用胳膊肘撑地慢慢坐了起来,他发现自己所在的位置是客厅,三十平米大小,白色装饰,现代风格,是澳门设计师尤亭五年前的作品。 等等。 粟正眨了眨眼,感到精神恍惚,他刚刚在想什么?为什么脑子里飘过了一串数据? “你知道我是谁吗?”男人指着自己问。 粟正想摇头,却发现一串听不懂的话从嘴里冒了出来:“客户,212037141。” “那你知道他是谁吗?”男人指向沙发上坐着的人。 粟正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看见了面无表情的傅秉英,他点点头,说道:“我的男朋友。” 什么!粟正将手捂在喉咙上,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发出的声音。 男人哈哈大笑了起来,问傅秉英:“怎么样,先进吧。” 傅秉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向粟正,在他面前蹲了下来,双目平视。 “很好,谢谢你。”他对男人说:“这个礼物我很满意。” 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现在轮到你欠我一个人情了,先走了,祝你玩的愉快。” “慢走,不送。” 粟正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四肢虽然轻盈但是有些僵硬,像是很久没动过了。他想揉揉自己的膝盖,却发现四肢温度很低。 送走了男人的傅秉英倚靠在门边,看着他像刚刚学习走路的婴儿,一步一步地挪动。 “会做饭吗?”傅秉英问。 不会,粟正心想,但嘴巴不受控制:“会。” “很好,做饭去吧,我饿了。” “好的。” 粟正感觉自己被控制了,不然他不会讲出这些低眉顺眼的话,更不会承担做饭的工作。 也许是看到他的疑惑了,傅秉英走到他面前,语气有所不满:“你没有听到我发出的指令吗?还是你无法识别?” 指令?识别? 粟正心中的疑惑加深,这是,客厅的黑玻璃反射出了他的模样,跟原先差别不大,但眉心处有一颗持续发出银光的菱形物。 他缓慢地走到黑玻璃前,抬起手,不确定地碰了碰眉心发光的东西,突然脑海中想起一声警报,哔——,指纹错误,请重新验证。 粟正头脑一震,意识到了自己目前的身份,一个机器人,一个为傅秉英定制的机器人男朋友。 晚饭是小米南瓜粥,粉蒸龙利鱼,开背蒜蓉虾,和清炒菠菜。 全是粟正一人完成,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但是做起来的时候,行云流水,仿佛手能自己控制自己,不需要他的意志。 傅秉英吃了很多,看样子很满意,粟正一口没吃,他一点也不饿。 “帮我洗澡。” 八点半时,傅秉英向他吩咐。 粟正的程序里,除了非法乱纪的事,面对其余的指令全部是肯定回答。他讨厌服侍别人,但是手脚不听使唤地动了起来。 浴室里,浴霸明亮温暖,乳白色的水雾挡住了镜子的视线,傅秉英在淋浴房冲洗干净,然后坐进了浴缸里。 粟正跪在浴缸外,拿洗浴球帮他搓洗,像个日本澡堂里的侍女。他的膝盖抵在瓷砖上一点也不疼,也没有红印,搓洗的动作也很熟练,仿佛联系过千百遍。 但内心却很烦躁,觉得自己像个保姆。 傅秉英很少说话,他不说话,粟正也不会主动说话。浴室里气氛很好,温暖,湿润,明亮,但沉默。 粟正的迷惑还停留在上一个世界,他发现自己厌恶追逐傅秉英这件事情了,乐意接受和他成为朋友,但是心中泡沫一般虚假的激情已经完全褪去了。 傅秉英则在思考另一件事,那就是粟正所说的,我无法爱他。 当时他在纯白房间里,世界用一种虚伪的充满着困惑的语气对他说:“粟正说他无法爱你,怎么办?如果他放弃了,你也活不了了。” 傅秉英第一反应不是自己的小命,也不是愤怒,而是疑惑。 为什么? 是无法爱他,而不是不愿意爱他,也不是不能爱他。 这句话听起来,就像是粟正有什么功能缺陷一样,傅秉英第一时间排除了他耍滑头的可能性。他知道,粟正极少说出如此肯定的否定句。 有一瞬间,傅秉英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有什么致命缺陷,以至于粟正无法爱自己,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不该动摇,更让他沮丧的是,在内心深处,还盼望着粟正会继续追求他,爱上他——虽然这一切仅仅是为任务,但他期待了,这是对曾经的自己的背叛。 “好了,你出去吧。”傅秉英说。 “好。”粟正从地上站了起来,用甜蜜亲热的声音说道:“别泡太久了,十三分钟后你的皮肤就会开始脱水了。” 水慢慢变凉,傅秉英的背上冒出一层浅浅的鸡皮疙瘩。 十三分钟后,粟正在门外喊道:“还要泡吗?我给你拿浴巾吧。” 傅秉英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进来。” 很快,粟正从门口走进来,跪到了刚刚的位置上。傅秉英扫视着他的脸,又凝视他的眼睛,觉得他不像是个机器人,他就是粟正。 “你喜欢我,对吗?” “对。”粟正回答地飞快,以至于像是敷衍。 第44页 “那你亲吻我。”傅秉英吩咐。 粟正心底有些抗拒,但身体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他的手臂环在了傅秉英湿漉漉的脖颈上,歪着头,将自己的嘴唇压在了对方的嘴唇上,他的大脑里不停地发出指令,像魔法或者咒语,告诉他下一步该怎么做。 他先舔了舔对方的上唇,耗时三秒,吮吸下唇,两秒,然后用舌尖试探着抵开了对方的嘴唇,舔到了对方一动不动的舌尖、舌面,还有牙齿,他按照这个顺序,一一舔过,傅秉英没有什么反应,因此程序告诉他继续保持动作。 突然,傅秉英捧住了他的脸,这是一个激烈的信号,大脑向粟正发出深入指令,粟正的舌头不规矩起来,他开始热烈地同傅秉英纠缠,不再是方才小猫舔蛋糕的力道了。 “你爱我吗?”傅秉英喘息着问。 “爱。”粟正回答。 “你在撒谎吗?” “没有。” “如果你不是真心爱我,就不要撒谎。” “我爱你。”机器人说。 这段对话的发生,让粟正确信自己只是附着在这个机器人身上的一具灵魂,没有任何控制权。 粟正可以理直气壮地说出我爱你,但他无法脸不红心不跳地面对撒谎的质问。可能机器人没有撒谎,它的程序设定一开始就写好了,它是爱着傅秉英的,因此它的话也是真心的。 捧住脸颊的手在抖。大脑获得信息,推出结果:傅秉英感到不安。 粟正遵循程序抱住了傅秉英,用这个亲昵的举动平复他的不安。 可惜,无效。 傅秉英因此生气起来,烦躁地推开粟正的手,嚷道:“给我毛巾。”他想到了此刻的粟正是个机器人,不知道能通几分人性,这样想来,方才哪些甜言蜜语也不过是程序设定,这一刻,他宁愿听到粟正的违心之言,也不愿接受机器毫无感情的安慰。 而且,他为什么要在意粟正是怎么想的,凭什么让粟正的思想左右他的情绪。傅秉英渐渐感到失控,心中又疲惫又烦躁。 杀了他,杀了他就好了。 气氛不再温馨,粟正将毛巾递给了他,真实的灵魂反而有些担心他的情况。 最早二人开始交往的时候,傅秉英就时常这样,情绪变化很快,频率不高,但反差很大,搞得当时的粟正惶惶不安,生怕哪里又踩他雷点。 在一起之后,傅秉英很粘人,比很多娇蛮的女生还要粘人,并且常常会问他: “你爱我吗?” “有我爱你一半那么爱我吗?” 这些话总是会搞得粟正头晕脑胀,你你我我这几个字都快不认得了。那时候,他习惯采取亲吻来中断这种对话,一是身体力行,二是掩盖心虚。 傅秉英的举动毫无掩饰地在说,我很爱你,你别离开我,我会崩溃的。 一开始,粟正还洋洋得意,心想,这样优秀的人臣服于我,那我是何等的完美啊,但很快,他受不住了,傅秉英像水葫芦一样用惊人的速度占领了他全部的私人空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要求能随时随地查看粟正的手机,并且提出了一个粟正无法反驳的理由: “我的也可以给你看啊,为什么你不行呢?” 当然不行,粟正心想,我还有那么多露水情人呢。 但他不能这么说,不然傅秉英会发疯,所以他解释道:“我不看,是因为我信任你,为什么你不信任我呢?” 第23章 定制男友 中 傅秉英笑了,仿佛这个问题他自己也思考过很多遍,并且早已有了答案。 “你可以看,也可以不看,我把选择的权利都给你,这样算是充分信任了吧。你也一样,不可以吗?” 粟正彻底无语了,他无法跟一个学哲学的人胡搅蛮缠。 “好吧。”然后,他重新办了个号,该约的继续约。 这号码后来被傅秉英发现了,为此大发雷霆,他甚至第一次动手打人,把粟正反锁在家里三天,不给他留任何同外界通讯的工具,回来就|草|他,逼他无数遍地重复‘我爱你’三个字。 后来,搞过火了,粟正发了高烧,这件事才在傅秉英的自责声中结束。 从那以后,傅秉英在粟正心底留下了一块阴影,他变得美丽又危险,粟正不想离开他,又害怕他。可粟正到底是个花花公子,思来想去,不能接受接下来半辈子只和一个人上床,他纠结许久,就定要跟傅秉英分手。 但这实在是太难了。 有一次他们在超市里买了燕麦酸奶,傅秉英先喝了一口,觉得味道不错,让粟正也喝了一口,当时他嘴里还嚼口香糖,不是很愿意,傅秉英态度坚决,非要他尝一口,粟正受了压迫,内心烦躁,只舔了一口,就大叫恶心。 “你怎么会喜欢燕麦和酸奶放一起,恶心!”这是他的原话,赌气之言,实际上他觉得味道不错。 但霎时间,傅秉英脸色一变,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他捏了捏酸奶瓶,‘啪’地丢进垃圾桶里。 然后他尴尬地笑了笑,道:“确实有点恶心,以后不要再买了。” 这一次给粟正印象很深,大约是酸奶瓶落进垃圾桶的声音太过响亮,仿佛饱含怒气又像是饱含委屈。 他发现,傅秉英不能接受他俩有什么不和谐的地方,任何‘不合适’都会被他强行扭转,仿佛俩人和谐得像一个人,永远不会有矛盾。 第45页 这样太不健康了,作为一个感情咨询专家的粟正,一边压抑着慌乱,一边冠冕堂皇地安慰自己,我得跟他赶快分手,不然就是害了他。 但傅秉英表现的越来越过激,有一天晚上,他甚至问粟正: “你说,我要不要退学啊?” “退学干嘛?学校里有人欺负你吗?” “没有,”傅秉英将脸埋在他的膨软胸肌上,小声地说:“我就是想无时无刻地看着你。” “……”粟正没敢接话,也不想像平时一样说些风花雪月的话。他只觉得好累啊,傅秉英的手、脚全部变成了铁链,将他困得严严实实,连呼吸都困难。 为了释放这种死气沉沉的压力,他开始频繁地约炮。 刺激和反叛的举动给他生机勃勃的感觉,仿佛自己没有受到任何人的压制,还是无比的自由。报复的快感比做还痛快,只要傅秉英无法露出幸福的表情,他就无比幸福。 他知道傅秉英缺爱,脆弱,但怎么着也不该让自己的软弱变成他粟正的压力啊。那时候,急于获得解放的粟正,对傅秉英的痛苦看在眼里,乐在心里。 粟正不是个恶毒的人,只要傅秉英愿意分手——他甚至因为粟正说‘这两天别见面了,互相冷静一下’而把人绑起来洗脑了一晚上。 “没有人比我更爱你了,你为什么不懂?” 这句话像噩梦一样在耳边回荡。粟正被绑起来,房间灯光刺眼,每当他昏昏欲睡时,就会被傅秉英重新叫醒,一遍遍地重复: “没有人比我更爱你了,你为什么不懂?” 时过境迁,今时今日,粟正反而有心情关心他脆弱的心理状况了。 晚上睡觉前,粟正根据程序指使睡到了傅秉英身边,他的体温很低,傅秉英的体温也很低,像两具冰雕贴在一起。 感应器感到傅秉英呼吸平稳,判断他睡熟了,这时候程序进入休眠状态,粟正短暂的获得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他睁着眼,犹豫了一会,握住了傅秉英的手。 迷信一般的举动,仿佛对方浮动不安的心因为手的牵引,就能想港口的船只一样,找到归属。 第二天一早,程序强行唤醒了粟正,他在万般无奈之下钻进了被子里,帮助男友傅秉英舒服地醒来。 结束后,傅秉英亲了亲他,浑身舒爽地下了床。 那样子实在跟昨天差距太大,粟正不知他是想通了还是不再想了,很快,程序促使他进入厨房,开始准备早餐。 傅秉英没有想通,他只是想开了。粟正已经与他死死的纠缠在一起,想不想,最后都会想。相反,这个世界的粟正是专门为自己的口味定制的机器人,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他心中‘完美’的粟正,他应该好好享受,像当初粟正做的那样——享受完了,再扔掉。 等他腻了,就拆了这个机器人,攒到第八分,向还生更近一步。 洗漱完毕后,他来到厨房,粟正正穿着围裙煎蛋,傅秉英看了一会儿,觉得不大和谐,命令道: “以后你在家里不许穿衣服。” 有那么0.1秒,粟正差点回头瞪他,但程序控制得太厉害了,他只能顺从地回应道:“好的。” 傅秉英在他身后忍不住翘起了嘴角,刚刚,尽管只有一刹那,他看到粟正妄想回头。 这个举动令他愉快,仿佛看到了粟正真正的意识,特别是有了后面那一声‘好的’做陪衬。他的情绪被调动起来,心里一下子冒出许多坏点子。 “一会儿喂我吃饭。” “……好的。” “回答我的问题时,要叫宝贝。” “好的,宝贝。” “声音要再甜一点。” “……好的,宝贝~” 粟正瞪大了眼,圆圆的平底锅和他对望,眼眶几乎要眦出血来。 当坐到傅秉英大腿上时,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仿人机器人,却会被设计的如此轻盈。傅秉英抱着他几乎不费力气,手也不安分,到处摸,仿佛他是个娃娃——可不是吗,他现在就是个机器娃娃。 程序令结合傅秉英的指令,分析出他喜欢娇嗲的类型,因此粟正也间接变成了母0。 “啊~”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还能发出这种声音。 傅秉英一口咬住了那柄勺子。 “好棒哦~” 粟正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他知道自己的心是绝望的。 抱着他的傅秉英心情大好,他发现粟正全身上下有一个地方不受控制,那就是他的眼睛,他瞪着眼,像看仇人一样说出那些娇滴滴的话,傅秉英简直忍不住想笑。 “道别吻。” “啾~” 他们在玄关道别,傅秉英摸了摸粟正的头,露出一个假笑:“我回来的时候,身上不许有多余的东西,知道吗?” “知道啦,宝贝~” 门一关,傅秉英的气息消失,粟正一把掐住自己的喉咙,气愤地尖叫。 这是一段少有的快乐时光,他们一起做了许多从前未曾做过的事,或者说,是许多从前傅秉英想做却没做成的事情。 他们牵着手在饭后散步,从家里走到江边,再从江边走回家。 路上会看到很多牵着狗的人,傅秉英不是很喜欢狗,唯独钟情哈士奇——他喜欢长的帅但脑子蠢的——看到了哈士奇就会驻足很久。 第46页 这时候感应器感应到他的特殊反应,就会对粟正下指令。 “宝贝~你喜欢吗?” “喜欢。” “那我们也养一只吧~” “买回来你照顾吗?” “我照顾呀~”粟正甜甜地说,但系统感应到傅秉英对这句话的反应并不强烈,又补充道:“就像我们的孩子一样呢~” 傅秉英看着他哼笑了一声,意味不明。 粟正在内心狂翻白眼,心想这情话数据库是2007年录入的吗。 他们一起去超市买日用品。 “宝贝~我记得你喜欢这个味道的洗发露呀~” “现在不喜欢了。” “那这个呢?两年间平均购买一点五次呢~” “也不喜欢。” “宝贝是有想尝试的新品了吗?” “没有,只是不喜欢你挑的。” “宝贝讨厌哦~” 路人纷纷侧目这对腻歪的情侣,当看到粟正眉心的亮灯,意识到它只是一个伴侣机器人,便见怪不怪了。 现在社会男女比例失衡严重,很多年轻人在找不到对象的时候,都会选择购买一款伴侣形机器人,这些人工智能上市也才两年多,像粟正这么逼真的机器人很少见,他属于仿人型机器人,价格更加高昂。 星期天,傅秉英决定带粟正去游乐园,作为他连续一周准时叫起床的奖励。 第24章 定制男友 下 然而粟正本人一点也不喜欢游乐园,因为他年轻的时候为了哄小男生去过无数次,已经无比厌烦那套排队的程序了,后来跟傅秉英交往,后者提过几次,他全部拒绝。 这次,根本就是傅秉英自己想去玩。 而粟正这边,因为程序的缘故,只有一个回答:“宝贝~谢谢你。” 他们挑了一所以过山车闻名的游乐园,周天早上九点钟到的时候,已经人满为患了。粟正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但脸上还是被逼着保持假笑。 “宝贝~你想先玩哪一个呀?” “过山车,”傅秉英指了指整个游乐园最宏伟壮观的铁龙,毫不犹豫地说:“今天,只玩那一个。” 粟正快要窒息了。 他有点恐高症,平时玩玩海盗船已经是极限了,跳楼机光是站底下就腿软,更别提过山车。 但是下一秒,他的耳朵里就传来自己做作的声音:“好怕哦~宝贝要保护好人家哦~” 排了半个小时的队伍,他们终于按照指示坐上了那辆通往高空的小车上。产生了较低发软,手心冒汗的错觉,他紧张得要命,并且有预感,这一趟肯定会出事,他和傅秉英今天一定会死在这里。 工作人员帮他们系好安全带,然后又检查了一遍,前前后后有无数对情侣,他们叽叽喳喳,像一群兴奋的小鸟,只有粟正一人视死如归。 他心里发慌,腿仿佛在半空中晃荡,出发前的铃声响了起来,像是招魂曲。 叮林林林—— 小车启动了,一开始它走得很慢,同一趟的年轻人欢呼雀跃,仿佛要去冒险,然后它快了一点,经过铁轨交接的地方,吭了一下,粟正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化了,赶紧闭上眼,不敢再看。 左边是沉默的傅秉英,他一点也不激动,仿佛已经坐过无数次了,右边是距地三十多米的高空,并且还在不断上升。 风快速地从粟正耳边掠过,唰唰的声音,像是威胁,又像是嘲笑。 他感到小车越来越快,身体后仰的越来越厉害,连闭眼都阻挡不了内心的恐慌,他的手将扶手握得发烫,最后小车锵地一声停住了,粟正的心脏也停住了,他以为发生了什么意外,赶紧睁开眼来。 远处有高楼,有湖,整个游乐园人头密集,像黑色的像素点。 下一秒,小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扎向地面,耳边狂风呼啸,铁轨与车轮摩擦碰撞发出嗙嗙嗙的声音,仿佛下一秒就会在空中四分五裂。 身前身后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粟正也想尖叫,但程序目前的调整的情绪为快乐,于是他只能面带假笑,眼珠子瞪得滚圆,忍着呕吐的痛苦,承受着过山车一遍一遍的翻滚跌宕。 几分钟后,小车的速度降了下来,粟正保持着僵硬的微笑,看向傅秉英,程序命令他说: “好开心哦~” 傅秉英看到粟正的左脸上有一道泪痕,刹那间,他的心脏仿佛被一双石头做的大手捏住了,很快又放开。短短一瞬的难受,抵消了整场过山车带来的自由的刺激。 “你为什么哭?” 机器人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笑着解释说:“宝贝~这是机械故障,我很开心哦~” 傅秉英知道他为什么哭,他知道粟正恐高,这也是为什么他偏要来坐过山车,因为他想看粟正难受着,陪自己做他讨厌的事情。从前他为粟正牺牲,现在,轮到粟正为他牺牲了。傅秉英原以为会很有趣,看着那张心口不一的脸,委屈又不得不微笑的脸,简直是一场没有暴力的报复,但现在,他觉得有些失望。 因为不仅不有趣,反倒还让自己难受了起来。 就在昨天,他还喜欢听粟正在床上一口一个宝贝,不到二十四小时,现在的他却觉得这个称呼简直在讽刺自己,原本是为了惩罚粟正的事,却突然变成了惩罚自己,连傅秉英也搞不明白了,到底哪里错了。 第47页 傅秉英希望粟正爱自己,像当初自己爱他一样;但他又不希望自己那么在意这件事,仿佛还很在乎粟正,还恨他不够深,还继续犯贱。 “宝贝~你在想什么?为什么不说话?” “闭嘴,”傅秉英说:“我不想听你说话。” 下了过山车之后,俩人找了一出长椅坐下,因为气氛的缘故没有坐得很亲密,像是两个不期而遇的陌生人,恰好坐在了一张椅子上。 他们的对面,坐了一对小情侣,正在吃冰激凌。 一人一个双色球,一会儿换着吃,一会儿接吻。 粟正和傅秉英端坐着,像看爱情电影一样看着他俩,突然间粟正又想起来了,他得让傅秉英爱上自己才行。可他很快又丧气了,因为他连最基本的控制自己都做不到。 如果我无法控制自己,那么我到这个世界的意义在哪儿呢。 当疑惑冒出来,粟正陷入了思考,他尝试压制住程序的控制,但程序太霸道,牢牢地控制住他的一言一行,他记起刚才傅秉英说他哭了的事,机器人怎么会哭,要哭也是粟正哭。这一点,给了粟正灵感,他猜测,自己在情绪激动时,情绪会突破程序的管制。 坐了一会儿,感应器感应到二人间气氛降至均值以下,马上启动了应急方案,迫使粟正主动搭话。 “宝贝~还要继续休息吗?” “不了,”傅秉英想了想说:“你给我去买个冰激凌吧。” 冰激凌车不在这附近,粟正在脑海中确认了定位和路线,接过钱,问:“宝贝~你想要什么口味的呀?” “都行。” 程序立刻搜索出傅秉英最喜欢的甜食口味排行。 准备好一切粟正出发了,他花了六分钟走到冰激凌摊,花了十分钟排队,一分钟拿到冰激凌,六分钟走回来,然后,他看见那张长椅上坐着别人。 “不好意思,请问您看见之前坐在这张椅子上的男人了吗?他穿着黑色的T恤。” “没有,我们来的时候这里没人。” 冰激凌有些化了,彩色的奶汁流到了粟正的指间,粘粘的,搞得他心烦意乱。程序自动接通了傅秉英的电话,发现关机了,打不通。 粟正有些急了,这里人山人海,看着很热闹,一团欢乐,但他满脑子想得都是傅秉英会不会出什么意外了。程序也在飞快运转,企图找到一条能连接上户主的方式。可它毕竟只是一个伴侣形机器人,不是什么超级计算机,很快,粟正感到明显的后脑勺发热,紧接着他的动作肉眼可见的迟缓了下来。 他缓慢地走向广播站,期望傅秉英只是一不小心迷路了。 一路上,无数的人蜂拥而来,蜂拥而去,他被前往不同方向的人挤来挤去,冰激凌球也被踩在了地上。 最后他如愿来到了广播台,并且在那里等待了接近四十分钟。傅秉英没有出现,粟正要求游乐园查看监控,他们却说,只有等报案了,jing察才有资格查看录像。粟正漫无目的地在游乐园里走来走去,他逛过了每一个设施,来回逛,却还没有看见傅秉英,时间一久,他越发的紧张,生怕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甚至忘记了自己是个需要充电的机器人,不断拒绝着低电量模式,持续寻找傅秉英。 直到他的日间票时间结束,不得不从游乐园出去,这时候他的电量只剩百分之二十七了。 粟正身无分文,他站在游乐园门口,检索着从出口出来的每一个人,没有傅秉英,这时候他开始猜测会不会是傅秉英提前走了——但没有任何理由支持着这种可能性。 来是他要来的,怎么会提前走呢? 等所有人都散光,粟正再没有呆在这里的理由,他只好规划接下来的行程。没有钱,因此无法坐车,粟正在脑海里调出地图,打算走回去,反正机器人不会累,顶多是硬件磨损。他充满希望地想着,傅秉英可能只是有什么急事,可能是公司的事,所以先走了,自己应该回去等他,法治社会,不会出事的。 晚上十一点。 傅秉英眼神茫然地看着电视机,画面一闪一闪,时不时传出虚假的罐头笑声。他什么都看不进去,反倒是墙上的石英钟,秒针每走一步都听得一清二楚。 中午,他扔下了粟正,出于某种逃避心理。 回家路上他把车开的飞快,一路不知闯了多少红灯,仿佛粟正在身后穷追不舍。到家后,他谨慎地锁上门,改掉了密码锁,期望粟正在半路上因为失去电量就地死亡,成为一堆废铁。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心脏便成了一个容器,每一秒就是一滴水,滴答滴答,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他的心脏已经快要承受不了了。 他想去找粟正,他又不想。 他怕粟正出事,但又觉得没必要在乎。 咚咚咚! 傅秉英一惊,以为出现了幻觉。 咚咚咚! 沉重的敲门声再次响起,傅秉英愣了一秒,然后飞快的站了起来,冲向门口,是粟正,粟正找回来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紧张,更不知道为何紧张之中还有高兴。 当门打开,眼前所见却告诉他,事实并非如他所想。 “洪安区派出所。”为首的jing察亮出证件,用烦躁地语气质问:“你是傅秉英?” 第48页 “是。” “这是你的机器人?” Jing察让开一点,傅秉英看到他身后两位jing察,一位用手铐拉着粟正,一位拿着一个巨大的移动电源在给他补充电量。 “他怎么了?” “先说清楚,他是不是你的机器人?” “是的。” jing察点点头,对他说:“你的机器人程序故障,在外游荡时发生了伤人事件,现在已被我们扣押。你跟我们回一趟jing局,签一个有限责任承担书。” “你说什么?他伤人了?”傅秉英不敢相信:“他才三十五公斤,比成年女性还要轻,怎么可能伤人?” 为首的jing察向后面的两位使了个颜色,二人熟练地往粟正耳朵里塞上了隔音塞。Jing察把傅秉英拉进屋里,避免粟正能看到他们。 “你这个情况有点特殊,”jing察说:“目前已经是全国第三起了人工智能伤人案。前两起都是AI在社会环境中成长出了超越程序设定的智慧,主动破解了程序,然后犯案。你的机器人估计也差不远,放心,这跟你关系不大,签了限责书也不会让你陪多少的。” 傅秉英问:“他犯什么案了?” “有几个小混混在路上看到他了,你这个是伴侣型,又xing服务功能,他们就想强上,没想到被反伤,现在几个人都在医院,不过起因在他们,你不用赔偿。” 傅秉英脑子一懵,没想到粟正在路上居然会遭遇强jian,他的心脏——那个盛满水的容器一下子裂开了,大水倾盆落下,淹得他喘不过气来。 见他神色不对,jing察赶紧安抚:“放心,机器人嘛,身上破了几处不碍事。走吧,现在也不早了,赶紧去了赶紧回,还能早点休息。” 傅秉英走出房门,粟正因为缺电而眼皮半耷,身上破碎不堪,红黑绿色的电线露在外面,人造皮松松垮垮地搭在破口处。 他们一起下楼,粟正像个犯人一样被关进了带有后厢的车,等到了jing局,他被押了下来,暂被关押,傅秉英进到楼里去签那什么责任书。 最后分别时,他们对视了一眼。 黑夜里,月光暗淡,路灯昏黄,但傅秉英还是清楚地看到了粟正的眼睛,那是一双充满生命、又疲惫的眼睛,完完全全的人类的眼睛。 在模糊的视野中,粟正似乎苦笑了一下,机器是不会苦笑的,那一刻,傅秉英一下子明白了,粟正已经控制了整具躯体,所以他才会和那些混混打架斗争——他早就没电了,是硬撑着、一步步地走回来,想找到自己。 “快走。”jing察推着傅秉英进了楼里。 傅秉英想,我快一点签,签完了赶快交保释金,赶紧把粟正保出来带他回家。 可是等他签完责任书,提出要保释粟正时,jing察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干嘛要保释?它已经坏了。” “我会去修好他。” “……哦,”jing察干巴巴地说:“不可能了,他的主程序应该已经被销毁了。” “你说什么?” “你的AI有思维溢出现象,会危害到社会安定,目前已被销毁了,不过他的壳子还在,你要想留个纪念,可以等明天做完检查再带走。” 销毁了? 粟正,被销毁了? 他死了么? 傅秉英问出口:“他死了么?” Jing察露出一个毛骨悚然的表情,干笑两声,道:“机器人嘛,什么死不死的,你别是有恋物癖吧。” 傅秉英眼前一花,下一秒,他就来到了纯白房间。 世界欣喜的声音大声传来:“恭喜你,得到第八分,这是你第一次间接杀人,计划很成功!” 另一边,纯白房间。 粟正说:“我现在确定了,我对傅秉英产生了一种感情。” 世界说:“是什么?” 粟正说:“我想关心他。” 世界说:“关心?我以为是爱情。” 粟正说:“不是爱情,绝不是,我从来不爱他。是关心,我被他杀了那么多次,却对他产生了关心之情,是我太寂寞了吗?我想同他亲近起来。” 世界说:“那不就是爱情。” 粟正沉默了一会儿,坚定不移地说:“绝不是爱情。” 世界说:“那你还忍心骗他死心塌地地爱你吗?” 粟正沉默了一秒,说:“忍心。” 第28章 杰克苏 上 “起来了。” 左手有点麻,粟正缓慢地支起身子,眼睛干涩疼痛。 “要快点啦,大家都下去了。” 粟正眨了眨眼,看清了跟他说话的女孩子。这姑娘穿着中国式运动校服,齐耳短发,皮肤白,但是鼻梁上架着一副笨重的黑框眼镜,挡住了眼睛鼻子。 小姑娘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催促他:“快点,你不走我走了。” “我手麻,慢点。”粟正说。他的眼睛环视一周,发现这是一件典型的高中教室,每张桌子上都堆着高高的试卷和练习册,脚边放着透明的塑料箱子,里面装着两年间所有的课本。 继大学之后我又回到高中了? 他的脑海里隐约回忆起了上一个世界的结局,大白天,艳阳高照,他却忍不住起了鸡皮疙瘩。 那时候,傅秉英好像是拉了自己一把,他不太确定,因为从结果上看,拉不拉,二人都会死翘翘。 第49页 “你快点。”小姑娘又催了起来:“昨天是不是又打游戏了?你还考不考大学了?” 粟正抱歉地笑了笑,加快了速度,他跟着小姑娘下了楼,一路上只遇见了几个背着书包的迟到同学,所有人都集中在操场上。这熟悉的场景给了粟正明显的提示,他知道接下来是升旗仪式。 周一,校服,升旗,这些元素加在一起,仿佛注入了一股年轻的能量,粟正忍不住学着跳跳虎蹦了两下,胸口干爽,一切不好的事情都过去了。 他按照班长——据其他同学对小姑娘的称呼——站到了队伍的最后,现在的高中生发育很是不得了,十六七岁的年纪就有不少超过了一八零,粟正兴奋的视线被挡在高墙之后,他以自己真实年龄不该有的好奇心左顾右盼,最后终于放弃了,专心等待升国旗奏国歌。 唱国歌时,所有的学生都故意小声,而粟正声音正常大,却因为太久不唱已经不熟练了,他唱的坑坑巴巴,甚至把词的顺序记错了,站在他身前的男生以为他正在恶搞、挑衅老师,转过身对他挤眉弄眼。 粟正还以坏笑,两个男生的友谊着这么简单的开始了。 “下一项,国旗下讲话,由二年级四班的傅秉英同学,为大家带来他的学习心得分享。” 主持人话音刚落,人群中立刻出现密密麻麻的骚动声响。 粟正听到了傅秉英的名字,也不由地支起耳朵,他踮了踮脚,想确认看看。 站在前面的男生见他躁动,不禁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是那种年轻男生特有的,我穿AJ你穿足力健的嘲讽。 他说:“你激动个屁呀,跟那群女生样的。” 多年的职业素养让粟正立刻察觉到他语气中的厌烦态度,这个年纪的男生大多是羞于亲近女生的,相反,为了证明自己,他们有时会故意和女生群体对立。 “我怎么了?”粟正无辜地问。 “我就问你,你兴奋什么?”男生生气道:“台上那个逼,前两天踢球还把三班刘进的小腿踢伤了,那是我们好不容易带出来的门将啊,他尼玛一脚扫过去给我差点踹废,你刚刚是不是笑了……妈的,以后换你守门。” 原来是男生之间的嫉妒,粟正觉得又可爱又好笑,赶紧摇摇头,同仇敌忾地说:“我也烦他。” “假话。” “真的,”粟正真诚地说:“他有什么好的?就一张小白脸。” 男生非常认同他这句话,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就是!那种娘娘腔,最恶心了,也就女生喜欢。” 粟正连连点头。 这时,主持人又站上台说道:“请大家安静一点。”她指的不是男生们的窃窃私语,而是女生们按捺不住的讨论。 无需任何人多嘴,粟正已经知道傅秉英有多受欢迎了。 虽然他以前也有很多追求者,但这个现象在高中好像更加明显。 傅秉英站上升旗台,他个子高,脸色雪白,隔老远看像空中飘着一张A4纸,粟正见到他的额头心里莫名感到安心。 “接下来,由我给大家做学习心得分享……”傅秉英的声音从喇叭传出,不少女生激动的无声呐喊,粟正深受感染,也不禁激动起来。 “……重点是对学习目标的把握,搞清楚每个知识点在整个知识框架中的位置和作用……” 他的声音冷淡,说话的速度甚至有点慢,吐词清晰,语音语调中无一不透露着一个信息:我讲过好多次了,我好烦。 小女生们为他的冷酷激动,为他的智慧赞叹,只有站在粟正前面的男生不停嘀咕:“废话!都是废话,一句有用的都没有……” 粟正看不清傅秉英的样子,但光从声音里就能想象出一位校服穿的规整,发型利落干净,背脊直挺,眼神有些高傲的优等生。 大学时期的傅秉英美是美,但不知是不是因为读哲学的缘故,整个人透着一股看穿一切的冷漠,粟正相信,高中时期的傅秉英肯定还保留着从少年向青年转变的青涩,那股子青苹果的味道,似乎已经飘进了鼻子里,勾得粟正口舌生津。 “……由此,我们可以知道,高中时期的学业难度尚在我们努力可以达到的范围之内,大家不必以天赋和智商为借口,珍惜当下,好好学习吧。我的演讲完毕,谢谢。” 噼里啪啦。 台下响起大片经久不衰的掌声,基本集中在每个班的女生区域。 粟正也跟着拍了两下,开始觉得有点惊讶,傅秉英竟然这么受欢迎吗? “我宣布,今天的升旗仪式到此结束,请各班有序退场……” 音乐一放,所有的学生都自发地散开,哪儿管什么有不有序,粟正避开人群,想要接近傅秉英。经过之前和那个男生的交谈,他猜测这个世界的自己和傅秉英最多是一起踢足球的交情,为了他的还生计划,更进一步的认识必不可少。 他横向穿梭,一路遭到不少白眼,等他终于接近傅秉英跟前,却发现,有半径一米厚的女生围墙已将他完全包围。那密度,堪比钢筋水泥,粟正难以置信,就算傅秉英帅破了天际,难道没有一个老师来管管秩序吗? 答案是:没有。 粟正像个等偷拍的记者,蹲在为外守了好久,最后傅秉英像土星一样带着他的光环移动走了。 预备铃响起,粟正懒得追上去,赶紧沿着记忆中的道路匆忙赶回了教室。 第50页 班长正在写题,见他回来忍不住多了一句嘴:“你再迟到,我就不帮你撒谎了。” “我错了,下次不敢了,”粟正嬉皮笑脸,心里想着,向她问问傅秉英的事儿。 第一节 课是英语课,老师要求他们默写周六补课时布置背诵的作文。粟正一句不会,他咬着笔盖,想着要乱编,这时候班长把本子向他偏了一点,粟正心领神会,二话不说抄了起来,俩人配合默契,顺利蒙混过关。 下课后,班长感到很愧疚,她认为是自己的纵容害得粟正不愿意上进。 “我以后不会再借你抄了,考试也不会了。” “我怎么了?” “你没怎么,但继续这样,你就考不上大学了。” 粟正有点感动,他没想到还有人这么关心他的前途。 “好,我以后不抄了,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知道傅秉英吧,跟我讲讲他?怎么有那么多女生都围着他?我要学习学习。” 班长的脸刷地红了起来,连眼镜都遮挡不了。 粟正觉得小姑娘真是单纯得可爱,忍不住戏弄她:“哎呀你脸好红?发烧了这是?” “我没脸红!”班长的脸变得更红了,像刚去了趟西藏,她威胁道:“你再这样我就不跟你说了。” “好好好,不红不红,快讲给我听。”粟正连忙哄道。 班长思索了一下,组织好语言,开始了讲述:“傅秉英受欢迎原因有很多,首先成绩好,代表他聪明,这点很重要,再一个他长得很帅,而且不是耍帅,他家世好也是一个原因,毕竟,妈妈是银行家,爸爸是外交官,这种家庭跟小说里写的一样。但是,”班长说着扶了扶眼镜,严肃地说:“这些都不是根本原因,根本原因是他身上有一股气质,让人一靠近他就忍不住产生好感,这东西有点玄乎,但好像对男生无效。” “这么厉害?”粟正大约意识到这是这个世界的问题了,他戏谑道:“你也会对他产生好感吗?” 班长瞪了他一眼,最后还是诚实地说:“离他太近了会忍不住,但是隔一段时间不看就好了。他太古怪了,我不是很喜欢他。” 粟正忍不住笑了,觉得班长这个小姑娘很有意思。 “为什么女生成群围着他老师都不管呢?”他问。 “为什么要管呢?”班长反问:“不用管呀。” “可他们破坏了校园秩序。” “没有啊,”班长一反常态,执着地说:“不用管。” 在他们无谓的争执中,上课铃响起了,班长像突然清醒了一般,抖了一下,说:“上课了,不讲了。” 粟正看在眼里,心里已经肯定了异常之处。 他就知道,平静的校园生活是不可能的,人活着就是这么艰难。他决定,等中午吃饭的时候再去找傅秉英,到时候制造一点小误会,便于引出以后更多次的接触。他要快速地勾引傅秉英,快速地完成任务,无形中,有一股放肆的情绪正在内心滋长,他决不能沉溺其中,放任它膨胀,害人害己。 可他还是天真了。 从没有追过星的粟正,不知道粉丝是多么疯狂的一群人,粟正提前十分钟请假,准备前往傅秉英班级门口,守株待兔,但那些面含春色的女同学们,双眼迷茫,唇角带笑,已经有组织有纪律的守在门口了。 见粟正来了,还以为这个男同学是要经过她们,去往厕所,好心地给他让出一条道。 眼前的阵仗令粟正陷入犹豫,他思考了两秒钟,还是决定换个时间再来吧,毕竟,跟这么大一群女孩子呆一起,他不自在。 一下午的时间,他都在魂不守舍地想着围堵计划,女生们太强大了,几乎无孔不入,粟正想了很久决定干一件变态的事儿,尾随。 据他估计,傅秉英肯定是有人开车接送的,他提前订好车,到时候跟上去,摸清楚傅秉英住的地方,第二天一早再去找他,告诉他自己的兄弟被他伤得很残,凭借这个借口和傅秉英产生联系。 他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花了两倍的价格叫了一辆车在校门口候着,但他唯独没想到,自己能尾随,别人也能尾随。 一下课,顾不上跟班长说再见,他像一道闪电冲向了校门口,等着傅秉英和他的女子护卫队,一大群人乌拉拉地出现。 他坐上了出租车,对师傅说:“一会儿紧盯那个很多女人围着的男的。” “没问题,”师傅胸有成竹:“先付定金,跟不紧人,我退你十倍。” 第29章 杰克苏 中 最后的最后,师傅没有跟上人,更没有退十倍的钱给他。 当时的情况颇为紧急,粟正和师傅二人目光如炬,紧盯校门口,不久,一大伙人缓慢地移动出来,师傅极度敏锐地发动了汽车,紧接着,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女生们五人一组,纷纷坐上了路边那些粟正以为是等孩子的家长的车,傅秉英也上了车,那些不同型号、不同颜色的车组成了一支滑稽的仪仗队,像燕尾型围着傅秉英,护送他回家。 师傅都看呆了,问粟正:“你要我跟的是个明星吗?” 粟正没时间跟他解释,直拍椅背:“快点!跟上!” 师傅赶紧踩下了油门。 这一路十分艰辛,不得不承认,那支仪仗队虽然看起来参差不齐,但实则固若金汤,特别是当这些车开入主干道,被堵在无数辆车之中,他们的队形依旧能勉强保持住,而此时,粟正和师傅已经不知道落后到哪里去了。 第51页 师傅吃力地跟着,眼见道路堵成狗,眼见交班时间快截止,师傅原以为可以轻松捞一笔的活,终于不得不中止了。 他怀着最后的善意,把粟正放到了附近一个地铁站,连求带吼地把粟正赶下了车,然后带着勉强回本儿的定金,转小路开走了。 粟正无可奈何,只得回家。 第二天,他锲而不舍地继续向班长打听傅秉英。 “他有没有什么担任什么职务啊?” “你问这个干嘛?《蜀道难》会背了吗?” “会背会背。” “鱼凫的凫怎么写?” “这……” “巉岩的巉怎么写?” “呃……” “飞湍瀑流争喧豗的豗?砯崖转石万壑雷的砯?你都会写吗?” “我……” 为了得到傅秉英的情报,远离高中近十年的粟正,重拾课本,在清晨和煦的阳光中,大声朗诵古诗。 而班长似乎找到了一个教育他的好方法,想训练猴子一样,每完成一项任务就奖励一件有关傅秉英的情报。 短短一个星期,粟正背会了《蜀道难》、《离骚》、《岳阳楼记》、《逍遥游》,连班长都忍不住夸奖他: “你看你,要是早点努力基础就不会这么差了,继续加油,考个一本稳稳的。” 粟正尬笑,心想我勤学苦练可不是为了再参加一次高考。 “情报。” 班长努了努嘴,问道:“你干嘛那么关心傅秉英啊?”粟正无数次地向她打听,她都极为克制地为前者保留了隐私空间,但这一次,头脑一热,忍不住脱口而出。 粟正笑了笑,问:“你干嘛那么关心我关心谁?”他的老习惯了,说什么话都往暧昧的方向带。 果然,班长红了脸,怒道:“谁关心你了,你打扰我学习了。”说完,停顿了一下,飞快地说:“不要再问我了,去问傅秉英,他总是要上厕所的吧……笨。” “天哪,你太聪明了,怎么不早点说。”粟正夸张地赞美道。 班长扭过脸去,再也不想理他了。 几天前,当粟正知道了傅秉英是他们班的数学课代表后,就迫不及待地拿起了自己的五三,在每一个课间狙击数学老师办公室。 “这个地方,我上课讲过的,用反函数……” 粟正心不在焉地听着数学老师的指导,闻着他嘴巴里续集的烟味,眼神不断从门口飘过。 这样的围堵一直持续到周六数学小测结束,粟正取得了137分的好成绩。他觉得再这么学下去,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很快就会到达年级第一的宝座,可能到时候傅秉英就会主动找上自己,哭着询问他优秀的秘诀。 厕所,听起来是个非常可靠的方案。 只要傅秉英还是个人类,他就需要厕所,只要他还有点羞耻心,就不会允许那群女粉丝跟到厕所里来。 为了这个计划,他做了周密的调查。 首先,他从一个男生那里知道,为了不跟傅秉英那群女粉丝对上,他们默认了三楼最右边的厕所是傅秉英专用,其次,为了避开大批量的人等待自己从卫生间出来,傅秉英去卫生间的频率很不规律,最后,讲这些情报的男生一本正经、言之凿凿地对粟正说: “傅秉英的JB很小,最多五厘米,我亲眼看到过。” 这句话肯定不是真的,因为粟正是真的亲眼看到过,由此,上面那些情报的真实性也变得可疑。 但他找不到更好的方法,只好冒险一试。 清晨阳光明媚,校园书声朗朗,厕所里透着空气清新剂也无法掩盖的臭味,迎接了粟正的到来。他决定在这里呆上一整天,直到等来傅秉英,为此他甚至卖了饼干和汽水,为这场持久战最好准备。 知道他全部计划的只有班长,这个善良的小姑娘千推万阻,终于还是答应了帮他撒谎请假的请求。 对此,班长表示怨怒:“我以前从不撒谎,都怪你。” “怪我怪我,”粟正递给她一个香芋派:“吃吗?算我贿赂你的。” 班长推开热乎乎的派,说:“你跟他见完面了,马上回班里,并且要告诉我你到底想干嘛。” “好好好。”粟正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都听领导指示。” 一整个上午他都在玩俄罗斯方块中度过,傅秉英没有出现,粟正一边闻着臭味,一边喝汽水,喝到嘴里饮料也仿佛变味了,他开始恶毒地诅咒傅秉英的膀胱,急切地希望他患上尿频尿急尿不尽这类男科疾病。 唯一好的一点,是这里确实没有别人进来使用,这就避免了粟正在吃饼干时会听到别人排泄。 下午两点的时候,粟正的膀胱先支撑不住了。 他把书包挂在门上,拍干净手上的饼干碎屑,来到了小便池前解开了裤腰带。 释放的感觉令他痛快,也减轻了等待过程中苦闷。 尿到一半的时候,厕所门口响起了梦幻般地脚步声,粟正激动地朝门口看去,一个身影显露出来。 是傅秉英! 来尿尿的傅秉英! 这一刻,粟正忘记了自己尿到一半的唧唧,忘记了那道淡黄色的弧线,他只想转向傅秉英,打一个许久未见的、热情满满的招呼。 “!!” 傅秉英急忙后退数步,但还是有一两滴尿,液难免溅到了他一尘不染的鞋面上。 第52页 粟正惊呆了,瞬间恢复理智,想要转身。 “粟正!呃——!” 门口传来叫嚷,傅秉英的独享卫生间迎来了第三位用户,是那位五厘米兄弟。 他吓得打了个巨大响亮的嗝——在卫生间非常不合时宜,但没有人在意——他震惊地说:“粟正!你居然对着傅秉英尿尿!” 后面还有一句‘牛逼啊!’没说,傅秉英已经怒气冲冲地调头走了。 眼看到手的鸭子要飞,粟正手忙脚乱,不知该尽早尿完再冲出去,还是先憋着赶紧冲出去。 五厘米大叫:“往便池里尿!便池!” “你他妈到底来干嘛的?”粟正恼火地穿好裤子,与其阴沉。 五厘米还敢跟他开玩笑:“哥,挺有料啊。” 粟正瞪他一眼,道:“小心我**。” 五厘米尴尬地笑了笑,说:“其实我是来通知你一个好消息的,上次月考你考了年级第一,把傅秉英比下去了。” “谁让你多管闲事了?” “班长啊。” 粟正一下子泄气了。 “下周,你上国旗下讲话发言,讲讲怎么提高成绩的。”班主任喝了口热茶,夸张地哈了一声:“这段时间进步很快啊,不要得意,继续努力,保持这样下去考个X大没问题。” 粟正点点头,觉得自己在优等生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了。他转身,准备走出教室办公室,就在准备拉开门的时候,一股力量将门推开了。 抬眼一看,是傅秉英。 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傅秉英看到他很快沉下脸去,办公室一个中年女老师站起来叫他:“快过来!看看你这次的作文。” 粟正顿时不想离开了,他返回到班主任的桌子,开始没话找话:“老师啊,你说我怎么写呢?”嘴里虚心求教,眼神却紧跟傅秉英的去向。 “这还用我教你?就写写学习方法啊,比如怎么背单词……”班主任在短暂的抗拒后,滔滔不绝起来。 另一边,不远处的傅秉英也在受教。 “你看你这次的作文,审题是不是有偏误,题干里的关键词是什么?是坚持,坚持做正确的事和做错误的事都是坚持……” 傅秉英背对着粟正,后者只能看到他时不时点点头,态度诚恳。 语文老师霹雳啪来说了一大通,最后开始总结陈词:“这次你没蝉联第一也不要伤心,毕竟别的同学也在努力追赶,不要因此影响信心,继续努力,其实你这篇作文也还不错,但是我要敲打敲打你,不要得意忘形……” 傅秉英道:“我会注意的。” 说完,老师就放他走了,班主任还在这边喋喋不休,正在拿自己学生时期的演讲稿举例,粟正赶紧告辞:“好的好的,我知道了,老师再见。”然后紧跟上傅秉英。 粟正猜测外面肯定又围着大片女生,所以抢先一步在办公室门口的复印机前拦住了他。 傅秉英俯视他,没说话,那眼神就是在问:干嘛? 粟正故意做出一副痞里痞气的模样,小声道:“你把我朋友腿踩伤了。” 没想到他一开口就说了件无关紧要的事,傅秉英脑子瞬间反应过来,他是想耍花招。 “我不记得了。” “你不记得就算了?” “你想怎么样?” “我要你去跟他道歉。” “让他本人来跟我说。” “我看你是不想道歉吧。” 傅秉英睨他一眼,语气变差:“你想在老师办公室跟我打一架吗?”他还记得粟正尿他的事,这会儿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故意找茬,他都不想惯着他。 粟正笑了笑,表情蔫坏:“你不敢。” 傅秉英一下子把粟正怼到墙上,砰地一声,吸引了全办公室老师的目光,粟正也吓到了,他被想到傅秉英真的敢动手。 一时间,没人说话,大家都在等待下一个动作的发生,以便看清形势。 傅秉英的手伸到了粟正的头顶上,后者感到蓬松的头发被手腕压了一下,听到他用较大的声音说:“蜘蛛而已,别怕。” 第30章 杰克苏 下 办公室的老师松了一口气,还以为他们闹矛盾了,原来只是有虫子。 班主任嘲道:“粟正,你个大小伙子怎么还怕虫。” 这件算不上冲突的冲突,和粟正取得年级第一,以及粟正厕所故意尿傅秉英,三件事被作业不够多、想象力过于丰富的好事者们串成了一整个故事。 “粟正之前就跟傅秉英有仇,他们踢球的时候,傅秉英下黑脚,踢伤了粟正的兄弟,所以他才专门等在厕所里尿了傅秉英,还特地月考考了第一,从行为上、精神上彻底羞辱了那个逼,傅秉英气不过才在办公室动手的,要不是因为老师在场,粟正能把他牙打断。” “可是粟正怎么可能考第一?抄的吧,他以前最多一百多名,一下子追上来不可能。” “有可能,但反正是为我们兄弟出了口气,他抄得好。” 故事在女生那边有完全不一样的版本。 “一班的粟正月考作弊考第一老师也不管管。” “是呀,监考老师瞎了吗。” “还特地藏在厕所里,做那么恶心的事,真是受不了。” “对啊,低俗!” “而且还敢当着老师的面动手打人,太没教养了,他这种流氓为什么不被退学!” 第53页 “肯定是父母偷偷给校长送钱了吧。” “肯定的。” 两方观点对立,但唯独对粟正考第一这件事持有相同看法。他们一致认为,粟正绝对是作弊了。 “我真没有,”粟正把卷子折成一个厚厚的小方块,对班长说:“要不你随便考我,看我做不做得出来。” 班长犹疑了一下,说:“没必要。我相信你。你进步太快了,我们都不敢相信。” 粟正心虚地笑了两声。 其实他没什么进步的,原来上高中的时候他成绩就一直很拔尖,记忆力稍差,但逻辑一直很强。还有一点放现在看来算老天爷赏饭吃的天赋——他很擅长猜出题者的意图。一般的同学看完题目就开始整理条件,准备答题,粟正不是,他看完题目再看条件,看完就对这题的几个考点有数了,然后再朝着这个方向解题,十有**不会差。 但是能考过傅秉英还是让他有点惊讶,毕竟在他眼里,傅秉英一直都是优异的象征,如今虽然成年多年,但能考过傅秉英,粟正心里难免得意。 考第一还给他带来了意外的收获。 他们所在的这所高中,高一周末休息,高二周天休息,高三没有休息,粟正和傅秉英正在念高二,而高二是有周天一天休息的,所以老师在周天特意安排了一个领军人才班,让每次月考考试前十的同学参加补习,目的是冲刺北大清华。 收到了邀请的粟正,兴奋地参加了。 原因无他,在这个补习班里他可以名正言顺地接近傅秉英。 更好的是,他发现,意志力越高的人越能抵御傅秉英身上魔法一样的吸引力。在这个十人小班里,六名男生,四名女生,对傅秉英基本无视。 “你们先做第一个题,十分钟后我来讲讲这个题的三种解题方法,你们体会一下思路。”老师说。 粟正扫了一眼卷子,是个圆锥曲线题,他看了看条件,在答题处写了几个公式,然后漫不经心地看向坐在斜对面的傅秉英,后者没有动笔,过了十几秒,他把卷子翻过去,粟正知道,他已经解完这一面的题目了。 “发什么呆啊。”坐在身边的班长用手肘轻轻地推了推他,小声说:“你会解吗?” 粟正点点头,低声问:“要我告诉你吗?” 班长用力摇头,生硬道:“不用,我会。” 整个小班都非常安静,在粟正到来之前,他们十个人总是各干各的,目标是清华北大,所以绝不浪费一秒在别人身上。粟正出现后,他与班长的对话,像是一滴水滴入了平如镜面的池塘里,掀起了涟漪。大家开始和身边的同学小声讨论。 只有一个人例外,傅秉英,没人愿意跟他讲话。 在女生那里,他是备受追捧的对象,在这里,他是个总被女生包围的怪人。 傅秉英无所谓这些不算故意的无视,他只是很烦粟正一直跟那个女班长嘻嘻哈哈,甚至开始怀疑,这个粟正并不是换了芯的粟正,不然他为什么要三番五次挑衅自己呢? 他就应该来巴着我,追求我,傅秉英不高兴地想到,能不成他还对女人有兴趣? 傅秉英一直阴着脸,没人敢跟他说话。粟正也不敢,他发现自己做的那些‘吸引注意’的事,做得过火了,不光吸引了注意,还吸引了怒气。 但这个时候,语文老师要求他们互评作文,粟正不幸地和傅秉英分为一组。 “你们可以直接交流,遇到觉得对方写得好的地方,可以互相讨论学习,然后把优秀的地方择出来,做个分享。”语文老师要求他们像读书会一样,讨论分析,相互激发。 作文题目是当下重要还是未来重要。 粟正选了当下,他用了一种很讨巧的方式偷换概念,文章中写道,从人类的角度,‘当下’是这一秒、下一秒,或者是这一天,但是从一种更高的眼界看来,‘当下’可能是一年,十年,一百年,宇宙的广阔无垠赋予了这种高度的可能性,所以无论是当下还是未来,都是当下。 傅秉英选择未来,他的文章有股悲天悯人的气息。文章中写道:如果只是为了当下而活,地球上的大多数人都会想要结束生命。促使他们继续存在的,正是未来积极的一面,也就是希望,人们为了希望活着,民族为了希望繁衍、传承、与别的民族战斗,人类也是为了未来,一步一步走出了原始,走向了现代。 粟正说:“我觉得你写的不够正能量。” 傅秉英说:“偷换概念难道就是正能量?” “可是太阴暗了分会很低的。” “跑题直接二十分。” 粟正知道自己的毛病,但他还是想听傅秉英的表扬。 “你知道你作文为什么这么阴暗吗?因为你都看不到别人的优点,现在,快夸一下我,说不定你还有救。” 傅秉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把那张作文纸翻来覆去读了两遍,最后说:“文章节奏感很好。” 这句话,等同于夸一个没什么优点的女孩子气质好。 粟正不是很满意,但他决定以德报怨,以身作则,让傅秉英见识见识、学习学习心胸宽广之人的做法。 他说:“首先,我觉得你立意很好,由浅入深,从当下我们学习的目的开始阐述,点明了人类活动的长远性,拔高了主题,其次,语言很流畅,修饰和排比不多,但精妙的比喻让人很容易就理解你的意思,再者,你的表达犀利,自成风格,会让阅卷无数的老师耳目一新,最后,我必须夸奖你的字体,真是太漂亮了,如果我是老师,就冲这字,起码四十五分往上走。” 第54页 一通彩虹屁震惊四座,其余八位同学像看一个舔狗那样看他,粟正尴尬地明白自己有点过了。 班长皱着眉,向他伸手:“写得这么好吗?借我学习学习。” 这些人里面,语文成绩最好的就是班长,作文常年保持四十八分不动摇,她接过作文纸,细细地看了一遍,觉得还不错,但没有粟正说的那么惊艳。 “确实挺好。”她中肯地说。 其余同学也纷纷传阅起来,他们都是对好坏有自己标准的人,没有被粟正夸张的语言洗脑,也只是觉得不错而已。 这件事引发的后果,就是继粟正羞辱傅秉英之后,又有了新的故事。 男生说:“二班的詹思琪说的,粟正在补习的时候狂舔傅秉英的作文,夸得此文只应天上有,詹思琪说那篇作文就很一般啊,但是粟正很崇拜傅秉英的样子。” “不会吧,他不是跟傅秉英有仇吗?” “是啊,估计是脑子抽了吧。” 有四班男生问傅秉英这件事是不是真的,傅秉英假笑了一下,道:“他确实很喜欢粘我。”这句出于报复心理说出的话,传着传着就变味儿了。 到女生那里时,故事的版本已经变成了: “粟正不要脸,老缠着傅秉英。” “是啊,傅秉英亲口说很烦他的。” “你知道他为什么三番五次挑衅傅秉英,又要当他面夸他吗? “为什么?” “因为粟正喜欢傅秉英啊,他是那个,所以才想引起傅秉英的注意力。” “我靠,太恶心了吧,傅秉英是直的吧。” “肯定啦,这么一想,粟正在厕所等他,根本就是为了耍流氓。” “日哦,变态哦。” 这段绯闻像夏季的蚊子,赶也赶不走,到处都是,没几天,连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班长也知道了。 “你知道他们说你是gay吗?”班长问。 “知道啊。”粟正说。 “你真的喜欢傅秉英吗?”班长问。 “不啊。”粟正答。 班长得到了安心的答案,又趴回去写首字母填空,写了一会儿,突然一个小纸团砸到她背上了,她生气地扭头往后看,原来是几个无聊的男生正在弹纸团。 见班长回头,纷纷不好意思地表示:“失手,失手。” 这下,班长才发现,他们恶作剧的对象是粟正。 粟正事同性恋这件事很快传了出去,以一种流言蜚语所不具备的真实性,说服了大多数人,这件事的背后少不了傅秉英推波助澜。 曾经,他为了正大光明的牵着粟正的手,在学校里若无其事地出柜,现在轮到粟正来好好体味他当年遭受的冷暴力。 一开始粟正表现得若无其事,傅秉英耐心等待;后来,一些男生女生的恶作剧愈演愈烈,粟正反而表现得更为突出活跃,傅秉英拭目以待;一个月后,当粟正牵着班长的手一起上下学时,这些传言不攻自破,因为班长优异的人品,所有人都愿意相信她说的话,她这样的好学生都愿意跟粟正在一起,那粟正肯定不会是同性恋,这时,傅秉英坐不住了。 他没想到粟正会利用一个女生,简直无耻。 为了惩罚这个不要脸的贱人,他在不经意间向那些令他厌恶、总是包围自己的无脑女们透露了些东西,简单的一两句话,在这些被荷尔蒙蒙蔽了的女生们听来,仿佛天降大任,必须要严惩粟正,保护傅秉英。 “抱歉,把你也卷进来了。”粟正叹了口气,松开了握在一起的手。 班长急忙重新握住,脸红道:“装也装像一点,周围还有同学呢。” 粟正有点不好意思,道:“我手心都出汗了。” 班长仿佛喘不上气了,小猫呜叫一般说:“我不嫌弃……” 把班长送到公交车站后,粟正往地铁站走,他像以往一样,准备抄近路,通过一段小巷。 傅秉英在这个世界第一次迎来了安静的早晨,那些疯了一般缠着他的高中女生,此刻应该都在jing察局。 他的司机也很高兴,飞快地将他送到学校。 到达班级时,他看到了粟正的女友——那个写作文很好的班长,眼眶通红,像只熬夜的兔子般看着他。 “有事?”傅秉英冷淡地问。 班长白净的脸颊因为愤怒变得又红又干燥,她只有一米六,几乎比傅秉英矮了三十厘米,但她气势惊人,毫无怯意。 “你知道吗,粟正被人殴打致死了。” “是吗。” “你知道这都是哪些暗恋你的女生干得吗?” “哦,真遗憾。” 班长嘴唇颤抖,两行眼泪克制地从眼眶中滑落,她质问:“是你跟他们说粟正骚扰你的?” “没有,我只说,他对我笑,让我很反感。” “呵,”班长气愤地抹掉了眼泪,用一种生疏的恶毒语气说道:“你太自作多情了吧,我是他女朋友,他怎么可能骚扰你。” 傅秉英非常肯定地驳斥她:“不可能,粟正绝不喜欢你。” 班长羞愤交加,以为他知道了自己跟粟正不过只是做戏。可她是真心喜欢粟正的,这一刻,傅秉英对自己的侮辱和对粟正的侮辱加在一起,压倒了她背上,班长感到一股强有力地悲哀冲撞着自己的喉咙,几乎让她口无遮拦: 第55页 “就算不喜欢我,也绝不喜欢你!粟正亲口对我说的,他不喜欢你!” 傅秉英内心震动,阴沉地看着她,班长毫不示弱,像一匹母狼,恶狠狠地瞪视。 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像咒语一样环绕着傅秉英,他感到心虚,感到背心发凉,笔直地走向了座位,他坐下来,心里觉得更加恶心了。 第31章 监狱规则 上 “醒醒。” 粟正感觉自己的右脸颊被什么硬硬的东西戳了一下,很用力,直接怼到他的牙龈上,疼痛一下子就令他清醒了。 睁开眼,对面坐着一排和尚头、条纹衫的兄弟,年龄大小毫无规律可循。这时,一道刺眼的亮光射了进来,粟正歪头眯眼,原来是车门被打开了。 逆着光,一个戴着大盖帽的黑衣警官站在车外嚷嚷:“给老子按顺序下来,别想耍花招,不然打断你们的腿。” 银色的手铐反射出钻石一样的寒光,粟正心里一凉。 还没等他开始悲伤,身边的犯人们已经起身,准备排队下车,粟正只好赶紧跟上,心里苦不堪言。 老天爷,我一个按时缴税的良民,为什么会被抓到监狱来啊? 车外站着六个狱警,表情透露着厌烦和凶狠,粟正略微一扫,发现这一车运来了十二个犯人,一个狱警负责两个,算严格配置了。 “看什么看!把头低下!” 粟正赶紧低头。 狱警像赶鸭子一样将犯人们赶进一扇小铁门里,然后走过一段只有几扇灯泡微弱照亮的长廊,没多久,他们看到了两扇门,门里透着刺目的白光,门外站着两个戴口罩、手套的男人。 “分成两队,单号左边,双号右边。” 犯人们窸窸窣窣地动起来排好了队,等待指示。 “你们俩怎么回事!”一个检察队伍的狱警勃然大怒:“耳朵聋了!老子说了!单号左边双号右边!” 犯人们纷纷回头去看,粟正也忍不住朝后看了一眼。 这时,站在他后面的一个犯人嘀咕了一句:“老徐这次遇上刺头了。” 老徐?是指狱警还是指犯人?如果是指狱警,应该不会用这种口气说话,那就是指犯人,犯人要换站位,为什么呢?单双号排队有什么问题吗? 很快,他就知道为什么了。 粟正的号码是00229,单号,站左边,他在命令下脱掉衣服进了左边的门。进去后发现是一间敞亮的浴室,浴室约有三米高,一米四左右的位置设置了一排高压水枪,顶面与侧面相接处是一排斜角放置的镜子,方便监视。与右边浴室相邻的那面墙上二米多高的位置安装了约三十厘米宽的铁网,以便两方互相听得到情况。 手铐被去掉后,粟正心里好受很多,他非常讨厌被桎梏的感觉。揉了揉磨破皮的手腕,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股高压水流朝他喷射过来,一些水珠迸到他眼里,辣得生疼,是消毒水。 粟正赶紧转过身,让水柱对着他的背部。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一分半钟,终于停了下来。狱警们敲打着电棍棒,踢踢跶跶地走了进来,故意把地上的积水踩得飞起。 戴着口罩、手套的男人也走了进来,站到了门的另一端。 狱警喊道:“一个个来!” 粟正看到站在最右边的男人,赤身裸体朝着口罩男走去。后者那双手术医生般的手在他身上按压、检查,从头到尾,一丝一毫都不放过。 轮到粟正的时候,隔壁间突然爆发了吼叫。 “你他妈敢碰老子!” 啪!啪! 先是电棒敲打的声音,紧接着是膝盖落地的声音。 隔壁的骚乱引起了这边狱警的警惕,他们也吼叫了起来:“都给我站好!” 检查的男人摇了摇头,眼里充满对这一切暴力的排斥,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脱下了手套,从兜里拿出一副新的换上。 粟正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个‘老徐’要换位置站了。恐怕是二进宫,知道隔壁的检查员喜欢对男人动手动脚。 检查完毕的人站在一边等候、穿衣。他们这批有的人在脚底板的厚茧里藏了刀片,有的人在口腔里藏了钢钉,每个被检查出异样的犯人都会被狱警抽几棍子,看得粟正心惊胆颤。 他感觉自己像一条小虫子或者一棵小草,随随便便就能被人碾死。 这些人都是因为各种犯罪被抓,判刑后才会送到这里关押,他们中有的可能是连环杀人犯,有的可能是走私贩毒,总之都是些胆大包天的人,只有粟正,他是个良民,这让他怎么去跟这些无恶不作的坏人相处呢。 等所有人检查完毕,以为狱警给他们戴上手铐,用铁链串成一条,押出了浴室。 他们走过一段露天的天桥,约一百米,阳光明媚,让面前整栋灰色堡垒一样的建筑熠熠生辉。粟正看到桥下有篮球场和乒乓球台,再远一些还有一格一格的田地,上面种着绿油油的菜,更远的地方是通了高压电的电网,十几米高,强硬地拘禁了这一方天空。 狱警催促他们快点,桥的另一头是一扇沉重的铁门,门口站着两位配枪的狱警,他们互相之间点点头,很费劲地推开了那扇门。 被推进去的那一刻,粟正感到一股明显的热浪扑面而来,紧接着,喧闹声冲进耳蜗,庄严肃穆的氛围突然变成了地下赌场,粟正痴痴地环视一周,恐惧和绝望从脚底升起。 第56页 这是一个塔型建筑,越往下,位置越宽阔,房间更多,吵闹声更响,各种各样的人扒在坚实的铁门栏上,兴奋地尖叫、骂些不干不净的脏话;向上看,面积缩小,但房间更大,更加安静,只有少数几个年轻男孩儿扒在门栏边,斜眼向下看。 站在前面的犯人有的被带着下楼,有的被戴着往上走,粟正的心脏剧烈跳动,如果往下走,要面临的可能是无穷无尽的打架斗殴,往上走,隐藏的危险更多,很可能被迫干些脏活儿。 狱警来到了他跟前,解开他连接着身后犯人的铁锁,用电棒敲着他的腰催促他往楼梯走。他们来到了最顶层,粟正越来越感到害怕,房间里射出的眼神令他不安,当他们走过一间房间时,里面的人开口叫住了他们。 “等等。” 一个纤瘦的男孩子对狱警笑了笑,自如地冲他们招招手,道:“许哥让你们过来点。” 狱警犹豫了片刻,便推着粟正往铁栏门上靠,男孩子伸长了手在粟正脸上掐了一把,回头笑道:“哥,没我嫩。” 靠在床上的中年男人哼笑了一声,然后抬起腰,坐到了床边。他是个身材高大、肌肉结实的男人,五官其貌不扬,但声音浑厚。他的头上有几道浅色的蜈蚣一样的伤疤,在他黝黑的皮肤上非常显眼,平添几分杀戮气质。 他的眼神像激光一样射向粟正,仿佛一秒之内将他看了个透彻。 “几岁了?”他完全无视狱警,用长辈的与其对粟正问道。 粟正看了眼无动于衷的狱警,强装镇定地回答:“二十七。” “被男人干过吗?” “干过。” “干过男人吗?” “干过。” 扒在铁栏杆上的男孩子闻言嬉笑了一声,伸手,想在摸他一把,狱警晃了晃电棍,瞪他一眼,又冲着许哥恭敬地说: “许哥,我先送他走。” “走什么走?”许哥缓慢地说:“没见我缺个人伺候。” 粟正听到了狱警吞咽口水的声音,他说:“许哥看上哪个了?我回头就去请示调换房间。” 男孩子斜眼道:“哥哥你是真听不懂还是装傻啊?许哥要他。”他白如青葱的手指直指粟正。 “许哥,别为难我们这些办事的,我先送他到1002,如果您实在喜欢,当时候跟小老总打个招呼,我得令了立马押他过来。” “1002?”男孩子拖着长音,阴阳怪气道:“难怪呢,许哥的话都不听。” 狱警瞪他一眼,道:“许哥,您别误会,我哪有本事自作主张,全是听老总指挥。” 男孩子娇俏地哼了一声,骂道:“不想站队还想捞好处的狗杂种。”说完,就往里走,坐到了许哥腿上。 许哥在他的胸口狠掐了把,警告道:“你今天话多了。” 男孩子搂住他的脖子,做作地大叫。 “你送他走吧,”许哥说阴测测地说:“到时候送过来,你也别推辞了。” 狱警沉重地点了点头,粗暴地扯着粟正离开了。 他们来到1002,里面也是两个人,一个脸圆眼睛圆的男孩子,一个精瘦高挑的中年人。 男孩子谨慎地打量着粟正,靠在高低床的爬梯上,一言不发。中年人皮肤发黄,因为过于干瘦的缘故,额头、下巴上的皮肤绷得紧紧的,老鹰一样的眼睛里,透着一股难以忽视的野心。 “洪哥好。”狱警跟中年人客气地打招呼,然后打开了房间的铁门,把粟正推了进去,一秒不肯多呆就急匆匆地走了。 粟正被解开了手铐,却依旧感到拘束。 和他同居的这两个人都是真正的罪犯,粟正担心自己不经意的举动会惹到他们。 “你过来。”中年男人先发话了:“叫什么名字?” “粟正。” “怎么进来的?” “不知道。” “不知道?”中年男人睨了他一眼,却没多追究:“你可以喊我洪哥,他是小陈,”洪哥说:“你到了我的房间就得听我的规矩,懂?” “懂。” “小陈,跟他讲讲我的规矩。” 靠在爬梯上的小陈抿了抿唇,问:“你睡觉安分吗?” “比较……安分吧。” “那你睡下面,”小陈指了指一个铺好的的下铺床铺,理所应当地命令道:“把我的床铺原封不动地移到上面去。” 除了照做,粟正别无选择。 第32章 监狱规则 中 他有一身漂亮的肌肉,但那是健身房里举铁、喝蛋白粉搞出来的花架子,真实打架水平极次,从小就被人按在地上摩擦。 为了不被打,他平生第一次把床铺得这么整洁。 但是小陈还是挑剔地指出了被子的折角没有对齐,他说:“我有强迫症,重新叠。” 粟正只好站在爬梯上重新叠被子,叠着叠着越来越委屈,越来越不爽,心情糟糕至极,自己仿佛变身奴隶,遭到了统治阶级的压迫。 他怒从心头起,恶从胆边生,抓起被子往小陈头上一扔,趁着后者懵逼的一秒钟跳到了对方身上,将人按倒在地,用拳头猛捶小陈的头。 “我**妈!*你吗!*你吗!”粟正怒吼。 洪哥坐在对面的下铺笑了起来:“小陈,丢人了。” 下一秒,小陈腰一使劲,将粟正掀翻在地,那张盖在他头上的被子盖到了粟正头上,小陈比粟正猛,他站起来,用脚踢粟正的头,下脚极重,一下子就把粟正踢得额角出血,头昏眼盲。 第57页 粟正在怨怒中想到:有本事踹死老子,快踹死我! 他心想,最好快点死了赶紧进入下一个世界,省得留这儿苟活,分分秒秒担惊受怕。 “小陈,”洪哥隔着被子的声音听起来模模糊糊:“别把人打死了,大老总要跟我算账的。” 小陈果然停了下来,把被子掀开,看到里面一层染上了粟正的血迹,他极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把这床脏被子扔到了粟正的床上,把粟正的新被子搬到了自己的床上。 第一个夜晚,粟正是在疼痛中度过的。 第二天一早,巡逻的狱|警用电棍棒敲击着铁栏杆把人吵醒。粟正睡觉的时候没注意,让伤口蹭到了枕头上,血液凝固后枕头和伤口粘在了一起,他一撕,鲜血又流了出来。 “妈的。”粟正低声骂道。 按照小陈昨天给他讲的规矩,每天早晨,他们必须等洪哥起床后才能开始洗漱,便池必须等洪哥用完后才能轮到他们用。 好在洪哥比较自律,很快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见粟正神情冷漠地坐在床边,额头流血不止,便从床铺底下翻出一卷有些发黄的纱布扔给他,道:“记得叫大老总还我。” 粟正不认识什么大老总,但他还是厚着脸皮收下了纱布。 半小时后,有狱|警过来开门,带他们下去食堂吃早饭。整座监狱进食是按照从上到下的顺序来的,粟正他们是第一批进入食堂的。 在门口,他又一次碰到了许哥和那个男孩儿,男孩儿白净的脸上有几处青紫的伤痕,看到粟正头上包着纱布,对他笑了笑。 洪哥和许哥见面后,顶层的犯人们自动站队分成两拨,洪哥身后的人略微少于许哥。 许哥说:“早上好啊。” 他不是对着洪哥打招呼,而是对着粟正,小陈的脸色一下子阴了下来,想要动手。 洪哥拦下了他,也冲着粟正笑道:“还不快跟许哥打招呼。”说着拍了拍他的屁股。 粟正骑虎难下,只好低着头问好。 许哥假笑:“小洪,你什么时候把他送我这儿来啊?” 洪哥保守道:“掉房间这事儿归大老总管。” 许哥轻蔑地睨了他一眼,领着后面的小弟进入食堂,洪哥这边则集体变得低气压。 吃完早饭后,许洪二位被请回房间,其余人被狱|警领着出了主楼,走到后面一间集装箱活动房。房间里闷热难耐,光线阴暗,只有一些装了履带的简陋机器正在运作。 这些犯人被分配到各个定点,负责组装玩具。这些玩具的塑料味很重,熏得人头昏脑胀,粟正干了一个小时就快受不了了。 像是老天爷知道了他的心声一般,一个狱|警突然进来,跟看守的狱|警说了些话,后者直奔粟正,带着他出了活动房。 一出活动房,粟正就迫不及待地大口呼吸,宛若新生。 狱|警领着他往外走,走到一片田地上,这里有不少中老年犯人正在择菜、松土。狱|警把粟正推带他们身边,给了他一个篮子,说: “去干活!” 一个小时之后粟正已经没有了庆幸之情。太阳越来越晒,汗流不止,流到伤口里泽得生疼,他一直蹲着择菜,腰酸背疼脖子僵硬。此时,他反而觉得在活动房里拼接玩具要来的轻松的多,也不知道是谁故意害他,特意把他调出来。 粟正恨恨地想,肯定是小陈那个阴险小人报复自己呢。 等上午这里的活结束后,再去餐厅,已经没什么人了,饭也只剩残羹冷炙。粟正两眼发干,只想去死。 他拿了一个干硬的馒头,打了一晚兑水过多的冲泡汤,坐在角落里缓慢咀嚼。 “哎,”一个青年男人坐到了他身边:“我叫王志,叫耗子就行。” 粟正疲倦地看向他,点了点头。 耗子老鼠什么都行,他累死了,没心情交朋友。 但耗子很活跃,他亲密地凑到粟正脸颊边,兴奋地问道:“我知道你,你叫粟正是不是?你跟大老总什么关系啊?” 粟正一愣,又是大老总?到底是谁啊?监狱里还能开公司吗? 他答:“我不认识大老总。” “少来,”耗子自来熟地拍拍他的肩膀,道:“你不认识大老总他干嘛突然把你调去种田?你知不知道今天许哥的小弟去加工厂找你了。” “许哥的小弟?”粟正皱起眉头:“他们找我干嘛?” 耗子嘿嘿笑了两声,道:“你跟了洪哥,那就是许哥的对头了,小弟替大哥教训人,天经地义。” 就在耗子还想探听他跟‘大老总’关系的时候,狱警敲打着电棍棒警告他们午饭时间结束了,押着他们回到了房间。 粟正回到房间时发现屋里一个人都没有,押他回来的狱|警警告他不要乱动房间里的东西:“许哥出去打球了,晚饭前会回来,你别把房间搞乱了。” 原来这里还有玩乐的时间,粟正懒得想太多,他腰酸背疼,匆匆用凉水冲了澡就上床睡了。 晚饭之前洪哥和小陈回来了,押他们回来的狱|警像他俩的小弟,一直嘘寒问暖,问他们这周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东西,他这周轮班可以出去买。 “不用。”洪哥看了一眼正睡眼惺忪、从床上坐起来的粟正,道:“他还要在我这儿呆多久?” 狱|警小心翼翼地回答:“这……这要听大老总的意思,”说着声音越压越低:“我听说外面乱更乱了,大老总这回是被公安请去的,洪哥,这是什么意思您肯定比我懂。” 第58页 洪哥哼笑一声,道:“大老总是个聪明人,小老总眼力就差一点了。” 狱|警陪着笑,道:“小老总女儿出国都是许哥老婆出钱供的,吃人嘴短嘛。” 他们一口一个大老总、小老总,听的粟正云里雾里,等狱|警走了,粟正忍不住问洪哥:“你们说的大老总是谁啊?” 小陈停下洗脸的手,头发上滴着水,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他一番,仿佛在测他是不是在说谎话。 “你不知道大老总是谁?”洪哥坐到床边点了一支烟,眼神藏在白色的烟雾之后,扑朔迷离。 “不知道。” “典狱长,”小陈取了毛巾抹了把脸,道:“大老总是典狱长,小老总是副典狱长。” “大老总跟你们是一伙的?”粟正问。 “什么一伙,”洪哥把剩下半支烟递给小陈,后者接过抽了起来,洪哥嘴巴得空,道:“我们是犯人,大老总是执法人员。” 粟正没再多问,他感觉这里的一切像美国电视剧一样,监狱里拉帮结派,狱|警也纷纷站队,到处都是危险的气息,老天爷,谁来救救他吧。 晚饭时,另一件意外发生了。 在排队打饭的时候有人拥挤,那个餐盘里饭菜被挤撒的人,一怒之下把盘子扣到了始作俑者头上,过程中,汤汁米饭波及了不少其他人,这些人的火气一点就着,仿佛是空气中弥漫着天然气,他们顿时殴打作一团,一些远处的人看到自己的兄弟被打也涌了上去。 狱|警们假意挥舞着电棍棒做出一副要阻止的模样,但级别稍高一点的人都知道这是许、洪二人的意思——他们都想在今天给对方点颜色看看。 粟正一直小心地跟在洪哥身边,他看到小陈平静地吃完自己的饭,把那只炸得金黄的小鸡腿吃的肉渣不剩,然后把手伸到粟正的裤子上擦干净油污,站了起来。 “吃好了?”洪哥问。 小陈点点头。 “去吧。”洪哥扬了扬下巴。 小陈像一匹野生豹子般扑进了人群,他的动作犀利,下手极重,没几下,扬起的拳头上就占满了温热的鲜血。 粟正看呆了,怔愣中他被人拉了一把,拉到了边上。 洪哥看得入迷,根本没有注意到他。 粟正防备地看着眼前三个年轻的小混混,装出一副老子不好惹的凶狠表情,道:“想干嘛?” “干嘛?”为首的眯眯眼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嘴唇,道:“我们许哥想干你,你说干嘛?” 粟正生活在法治社会多年,凭借金钱和行业领域的成就,多年受人尊敬,很久没人敢这么痞里痞气地对他说话,眼前的几人又是十几二十的愣头青模样,他越发感到受了轻视。 “我还想干你呢,你给不给我干啊?”粟正皮笑肉不笑。 眯眯眼神色一遍,装模作样地把拳头捏的咯咯响。 粟正欺软怕硬,面对真正的老大他是怂,但面对这种水货游刃有余,二话不说,连点预备动作都没有,直接一拳砸向了眯眯眼的鼻梁骨,又一脚踢向他旁边小年轻的裆部,还有一个扑上来抱住他的背,粟正直接后退,把这人的后脑勺撞到了墙壁上。 这边的声响吸引了一些人的注意力,很多许哥的小弟都发现了这个建功立业的好机会,纷纷扑了过来。 三个人还好说,十三个人就没法了。 粟正很快被他们踩到地上拳打脚踢,昨天挨了小陈打的伤口,今儿好不容易结了痂,这会儿又撕裂开了,就在粟正苦不堪言之时,一群密集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没一会儿这些施暴的小混混就被人隔开了。 粟正心有余悸地睁眼,发现局势已经被狱|警控制住了,十几个年轻人挨了电击,正蜷在地上痉挛。 哒、哒、哒。 清脆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冥冥之中粟正仿佛看到了一双蹭亮的皮鞋,沿着他脑内的方向一步步走进。 哒、哒、哒。 狱|警们像摩西分红海一样分成两边,中间空出的道路直通粟正,他抬头,看到个身穿黑色警|装的高大身影挡住了头顶的白炽灯,银白色的光晕从他那顶庄严肃穆的大盖帽后面透出,两边的狱|警立正,齐声高喊: “老总好!” 第33章 监狱规则 中下 老总走到粟正跟前,用一尘不染的皮鞋尖儿,轻轻地踢了踢粟正的腰。 “起来。” 粟正眼泪都要流下来了,终于见到熟人了,傅秉英,傅秉英,他在心里默默念着这个名字,突然涌出无限的委屈,我他妈差点叫人打死了你知不知道…… 他赌气,等着傅秉英来扶他起来,但是后者丝毫不为所动,反倒是一边站着的狱|警机灵地拉起来粟正,将人拖到了一边。 傅秉英走到大厅中心,帽檐下明亮的眼眸四周环视一圈,看到了几个重犯。 “他,”傅秉英指了指一个肥头大耳的胖子——那是许哥得力的打手,铁头,“他,”又指了指小陈,“还有他,”最后指向了粟正,道:“抓起来关禁闭。” 人群中顿时起了纷纷攘攘的叫声,傅秉英反手将手中的电棍棒砸了过去,一个中年莽汉应声倒地,额头被砸了一个窟窿,傅秉英走过去,人群自动静音。 “谁有异议?”他冷淡地问。 没有人敢有异议。 第59页 粟正被关了禁闭。禁闭的小黑屋只有几平米,躺下连腿都撑不直,粟正心慌意乱,他小时候曾被妈妈锁在储物柜里一整天,那是他噩梦般的阴影,也造成了后来的幽闭恐惧症。这个禁闭室太小、太黑暗了,连换气扇都没有,粟正感觉四面墙壁正在不断收缩,不久就会将他挤成肉块。 恐慌中他一遍遍强迫自己睡觉,又数度从噩梦中惊醒。 最后他实在受不了了,开始在房间里大喊大叫,期望这里有摄像头可以看到他快要发疯的样子,他甚至开始咒骂傅秉英,嚷嚷着要杀了他。 这一切都通过红外线监视器被傅秉英看在眼里,他懒得理,以为是粟正又一次夸大其词的娇气。他比粟正早整整一周达到这个监狱,身份是典狱长,但人身安全深受威胁。 他的副手,一个矮胖的男人,是监狱里老大许哥的走狗,许哥在监狱外有很坚实的势力,以至于公安费尽心思将他捉拿归案,也无法阻断他们组织走私、人口贩卖的生意。许哥的到来重新定义了整座监狱的阶级,原先的老大——洪哥,不得不沦为老二,他费心在监狱里建立起的秩序,被归顺许哥的小弟们破坏殆尽,双方矛盾一再激化,早先敌对的典狱长和洪哥有了共同的敌人和合作的理由。 恰逢公安邀请,名义邀请,实则是希望说服傅秉英,让他利用灰色手段使许哥结束在监狱中的指挥。 就是要杀掉许哥。 杀掉许哥很容易,不能确定的是杀了他之后监狱内外的秩序如何保持,公安给了傅秉英信心,告诉他只要能终结许哥的控制,他们就有把握挨个突破犯罪窝点。但这只是监狱外,如果许哥被杀,犯人暴动,监狱内可能会造成动乱和巨大伤亡,傅秉英自己也有可能丧命。 直接杀了粟正是一个思路,因为粟正死了,这个世界也就结束了,但问题是,粟正死后,傅秉英停留的在此的时长不定,如果许哥打算先下手为强,干掉傅秉英这个与自己作对的典狱长,那么未知的时长会给生命安全带来危险,因此,他无论如何也要抢在许哥下手前先下手,为了尽量缩短应对后果的时间,尽快杀死粟正也是必不可少的。 总之,许哥和粟正都得死,最好都快点死。 傅秉英将即将动作的讯息传递给了洪哥,他们计划由洪哥安排人手阻止监狱暴动,傅秉英利用手段杀死许哥,大约同一时间,傅秉英会了结了粟正。他打算今晚就下手,经过晚餐时间的镇压,犯人们心中尚有余悸,武力镇压也更有效果。 在杀死粟正之前,傅秉英决定先去看看他。 禁闭室在地下,这里空气湿臭、温度较低。 打开门的一瞬间,粟正惊声尖叫,开灯的一瞬间,他像个疯子一样恐慌地缩到了角落里,嘴里碎碎念叨着:“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 跟在傅秉英身后的狱|警打算给他一脚,让他清醒点,却被傅秉英阻止了。 “你出去吧。” “可是老总,他这——” “出去。” 狱|警带上门出去了,沉重的铁门被再度关上,那锵的一声令粟正不禁颤抖,他表现得非常无助、虚弱、彷徨失措。 傅秉英皱着眉,想看穿他是不是在演戏。 “粟正,别装了。”他用一种冷漠的、鄙夷的语气说道。 但蜷缩在墙角的人没有反应,像是聋了,还是一个劲地反复念叨: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跟中邪了一样。 “粟正。”傅秉英拔高了音量,走到他面前,用皮鞋尖儿挑起他的下巴,道:“喜欢装疯卖傻的话就一辈子呆在这儿吧。” 傅秉英把这句话当作杀死他的预警,但没想到的是,当粟正抬起头时,一双眼睛里满含真实的惶恐和潺潺泪水,他的鼻尖发红,嘴唇发肿并且不停地颤抖。 “别、别……妈、别……” “粟正?”眼前所见令傅秉英不得不相信粟正是真的出了问题,他心里难免烦躁起来,声音也变大了,语气更像质问:“你怎么回事,不要再哭了。” 任何一点放大的声音,在这个又小又封闭的房间里都会变的无比刺耳,粟正吓得闭上了眼,像鸵鸟一样把脑袋缩进臂弯里。 傅秉英讨厌他这种逃避自己的模样,蹲下来,强制地拉开他的手臂:“你看着我,到底怎么了!跟我说话!” “别!别……别啊……”粟正哭得更大声了,仿佛理智全无,什么都看不到,完完全全沉浸在恐惧之中。 “不许哭。”傅秉英连着重复了两遍,心里有一股冲动的急切无处发泄,他不想面对这样的粟正,粟正表现出来的恐慌仿佛传染给他了,令他心脏开始不安稳地跳动:“别哭了,别哭了好吗……” 不知不觉中,他的语气放软,甚至有了祈求的的倾向。 傅秉英把粟正抱进怀里,想借着手臂的力量让他停止颤抖。 “你到底怎么了?”他把下巴搁在粟正头上,紧张地喃喃:“快别这样了。”他从没见过粟正这个样子——或者说,自从他开始了杀死粟正的任务,在不同的世界里,经常看到以往从未见过的粟正,太多次了,多到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了解过粟正。 未知的粟正让原来有把握的、自信的他变得不确定,这种不确定影响到了方方面面,比如对粟正的定论,对粟正的恨,和面对他的态度。 第60页 就像现在,他应该赶紧杀了粟正,然而事实却是,他正把粟正抱在怀里,不停地安抚他。 一下一下地抚摸令粟正渐渐平息,像吸入了哮喘药的哮喘病人一样,呼吸声、抽噎声渐渐平息,粟正闭上了双眼,胸腔依旧起伏,傅秉英不确定他是睡过去了,还是单纯闭着眼。 这一刻,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非常安静,仿佛两人都陷入了真空世界,没有任何介质可以传播叨扰的动静,他们陷入了一股堪称平静的凝固状态。 光是互相倚靠就很好。 但很快,粟正猛烈地颤抖了起来,惊恐地睁开双眼。 “妈妈……妈妈!” 傅秉英赶紧抱紧了他,心中再度酸麻起来。 以前,粟正从没提起过他妈妈,一次也没有,现在回忆起来才发现真是奇怪,傅秉英第一次意识到,粟正和他妈妈之间恐怕有过什么不好的经历,以至于会令他在恐慌中高喊这个称呼。 “别怕,别怕。”傅秉英一下下有力地抚摸他,声音稳重镇定,传递着一股令人宁静的力量。 粟正再次平息下来,他又闭上眼,开始胡言乱语。 “回来,快打开……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求求……妈妈……好黑啊……好黑啊……” 然后,他开始像着了魔一样重复着‘好黑啊’这三个字,禁闭室的灯泡瓦数很高,处于这样的强光下,哪怕闭上眼也不会感到黑暗,但他还是不知疲倦地重复着。 傅秉英的好奇心开始蔓延生长,他思考了一会儿后,决定引导粟正说话。 “哪儿黑?告诉我,哪儿黑?” 起先,粟正不打算理他,但傅秉英很有耐心,持续重复着,只要粟正说好黑啊,他就会询问哪儿黑,近百遍下来,粟正终于回答了他的第一个问题: “柜子,柜子里好黑啊……” 傅秉英心里一惊,按捺住心中异样的波动,继续轻声问道:“你怎么在柜子里呢?” 粟正没出声,仿佛听不懂,傅秉英又重复了好几遍,最后他开始反思是不是这句话太长了,就在这时,粟正回答了他的第二个问题。 “妈妈、关我进来……别走……” “为什么关你?” “为什么……”粟正缓慢地睁开了眼睛,他看向墙壁,瞳孔不停缩放,完全没有聚焦:“为什么……因为、因为爸爸,妈妈要去找爸爸……” 说完这句话,他突然像断了电一样闭上了眼。 “粟正,粟正!” 傅秉英摇晃他,但他仿佛真的陷入了沉睡,怎么动也不醒。 第34章 监狱规则 下 这是一个杀死他的好机会,一个声音在傅秉英脑海中反复强调,傅秉英艰难地吞咽着,怀里的重量让他感到沉重、踏实,他难以站起,更别说抽出腰上的刀,刺进粟正的侧颈,光是想想这个画面他都感到心口漏风,此刻,他希望时间就这样停止。 最后,他将粟正抱了起来。 因为他发现自己没有勇气直接杀死粟正,他给自己找了个合理的借口——君子不趁人之危,哪怕他五岁的时候就熟知宋襄公的故事,但他还是决定另找机会。 太乱了,心里乱作一团,他必须用一点时间来梳理。 傅秉英把粟正送进了医务室,医生检查的时候才发现,他身上有不少没处理而化脓的伤口,还有一些地方骨折了,虽然不是肋骨,没有伤及内脏,但光是持续的疼痛就叫人有的受。 医生给给粟正固定好无名指和小拇指,问傅秉英:“你跟他什么关系?” “认识的人。”傅秉英说。 医生闷笑了一声,又问:“要我格外关照吗?” 傅秉英沉默了一会儿,道:“谢谢。” 医生耸了耸肩,一副看穿一切的表情。 这时已经是半夜三点多,粟正被注射了镇定剂,正安睡,傅秉英坐在床边静静地看他。他脑子里很多事,比如该去杀了许哥,该杀了粟正,什么时机,洪哥要怎么配合……但这些思绪到最后只变成一句话: 粟正身上到底有多少秘密。 五点时,晨光熹微,一名狱警慌慌张张地冲进了医务室,向傅秉英汇报:“老总!出事了!许哥的左眼被戳瞎了!” 凶器是一把磨尖了的牙刷柄,一直被许哥罩着、同进同出的小情人不知发了什么疯,突然袭击了他。 “小老总已经把张芃关禁闭了,”狱警说:“许哥……他说要申请保外就医。” 没过多久许哥被送到了医务室,经过包扎处理,正躺在粟正隔壁的床位上。他吊儿郎当的,一点看不出是刚遭遇过袭击。分明见到了傅秉英,却摆出一副无视的态度,气焰嚣张,他这个态度分明是在说保外就医的事十拿九稳了。 情况不容乐观。 早饭时间犯人躁动,洪哥失去了一贯的镇定自若的表情,神色严肃,小陈紧绷着身体,随时准备展开恶斗,傅秉英加强了巡视工作,尽量延缓冲突爆发的时机。 七点的时候许哥的律师到了。 傅秉英不得不去应付他,走出办公室之前,他看了看窗外,一改往日艳阳,今日阴,乌云沉重地挂在天上,随时准备化成雨滴落下。 他吩咐身边的一个狱警:“把这个送去医务室,给00229。” “这是……”狱警托起果盘,感到疑惑。 第61页 “把他叫醒,然后让他给自己削个苹果吃。”傅秉英说:“一定要叫醒他。” 狱警没能叫醒粟正,他将东西送到的时候许哥正在盯着粟正的睡颜看,狱警感到惶恐,赶紧在远离许哥那一侧的床头柜上放下了果盘。 许哥瞥了他一眼,没做声。 他的右眼瞎了,白色的纱布上染着深红的血液,但他的左眼完整,并且显得越发灵活警惕,仿佛右眼失去的视力叠加到了左眼上。他下了床,走到粟正床边,用手轻轻地扇他的脸。 “醒醒,醒醒。” 粟正很不情愿地睁开了眼,视野之内全是许哥那张可怕的脸,吓得他呼吸一窒。 “怂逼样儿。”许哥歪着嘴笑了笑,好像很满意他这幅担惊受怕的蠢样子:“有人给你送苹果来了。”他指了指那个堆满了苹果香蕉梨的大果盘。 粟正看了看,不知道他想说明什么。 “去,给我拿个苹果。”许哥用手背拍拍他的脸颊,脸上挂着轻浮的笑容。 粟正咽了咽口水,缓慢地爬向了另一边,他本来想拿最上面一个,但等他凑近才发现,堆满水果的只是靠他这一侧,果盘另一侧只有一把银光测测的水果刀。 我该怎么办?粟正浑身僵硬,拿起刀砍他?装作什么都没看到?还是他其实已经看到了,只是在试探我? “快点。”许哥催促道。 粟正没得选,他按照原先所想,抓了最上面的一个苹果,伸手递给许哥。许哥也伸出手,但他没有接过苹果,反而是一把握住粟正的手腕,用力将他拖到身前。 “我草!” 粟正赶紧抽回手,但对方力气太大了,这点挣扎无济于事,危急关头他伸出拳头,一拳砸向了许哥受伤的右眼,后者没想到他敢反抗,硬生生挨下这一记。趁这个机会,粟正赶紧从另一边翻下床,想要逃出医务室,但许哥毕竟是混混出身,打架的反应力比粟正强太多,迅速忍住疼痛,揪住了粟正的后衣领。 “臭表子。” 情急之下粟正像泥鳅一样脱掉了衣服,但许哥已经翻上了床,闪电般出手,抓住了他的胳膊,粟正看到了那把刀,他心想,我要拿到刀,又不能让许哥看到刀。于是趁乱,他抓起一只梨朝许哥的头砸了过去。 梨子水分足,沉甸甸的,砸到头上立刻皮开肉绽,汁水泼溅。 第二次受击彻底激怒了许哥,他怒吼一声,粟正又将一串香蕉扔到他脸上,这一次,许哥用手挡开了,香蕉砸到墙上,碎成稀泥,粟正的胳膊几乎被他捏断。许哥像只野兽一般向他扑过去,粟正倒地之前用手指带翻了果盘。 锋利的水果刀落到地上,声响被果盘落地的巨响盖住,许哥急红了眼,他压在粟正身上,只想强女干他。 “臭表子、臭表子……”许哥一遍痛骂,一遍啃咬他的皮肤。 “**吗、**吗个逼……”粟正大声辱骂,侧着头,想要寻找水果刀的位置。他的腿脚也不安诽,一个劲儿地踢踹。 许哥受不了他这么吵闹烦人,一只大手捂住他的口鼻,想让他尝尝缺氧的痛苦。同一时间,粟正用力伸展指尖,企图够到落到床头柜下面的水果刀。 这是一场关于耐力的较量。 许哥看似占了上风,他将粟正的脸颊、下巴掐得紫青,用长满胡渣的下巴蹭着粟着赤裸的胸膛,而粟正,他什么也不想,只是一味地伸长手,这个过程中,他的手仿佛真的变长了,胳膊肘的连接处像两块被迫分离的磁铁。 趴在粟正身上的许哥越来越激动,粟正感到恶心,更用力地挣扎起来,许哥的手也越按越紧,几乎没有空气可以通过他的手掌。 视线开始变得模糊,心脏的跳动声越来越明确,粟正快要昏过去了,他感觉自己好像摸到了刀柄,又好像没有摸到,最后,他放弃了其他一切的感官,将所有力量集中在手臂上,顺着直觉,猛地将刀刃插进了那颗头颅。 那一瞬间,他的手臂发麻、失力,意识甚至在此之前已经消失。 许哥死没死他不可能知道了,因为他已经死了。 等傅秉英赶到时,许哥的尸体压在粟正的尸体上,黑红色的血液散发着腥臭,从插着水果刀的太阳穴潺潺流出,傅秉英踢开许哥的尸体,看到粟正的手僵直地保持着握刀的姿势。 第35章 治疗出轨癖的有效方法 上 “粟总,到了。” 车一停,粟正一头撞上了驾驶座的座椅后背,在钝痛中睁开了眼。 “哎呦。”他哼唧一声,有些恼怒地看向叫醒他的人:“干嘛——陈叙?你怎么在这?” 陈叙平淡地说:“粟总,我一直都在这儿。” 粟正瞪着眼,活像见了鬼。陈叙,他的秘书,活生生地坐在他边上,脸上挂着永远不变的宠辱不惊的表情,仿佛回到了原世界。 “粟总,快下车吧,时间要来不急了。”陈叙看了看他身后,道:“赵主任出来接您了。” 话音刚落,车窗被敲响,粟正回头一看,一张笑眯眯的中年男人的脸正从外面望着他,隔着玻璃听见他说: “终于等到您了,快下车吧,仪式开始了。” 粟正一下车,发现轿车停在礼堂门口,里面进进出出都是学生,这里俨然是一所大学,向上看,空中飘舞着鲜红的横幅,上面写着:第一届正义基金创造菁英奖学金颁发典礼。 第62页 正义基金?粟正一瞬间想到了自己。 果不其然,赵主任指着横幅感动地说:“粟总,有您这样的校友真是我们的荣幸,我和张校长一致认为,第一届颁发典礼必须由您祝开场词。请进请进。” 这是我的母校?粟正用怀疑的眼光打量了整栋建筑,确信自己不认识这里,他看向陈叙,后者完全没有读懂他目光中的意思。粟正不再抱希望了,这里不是什么原世界,又一个新世界罢了。 他跟着赵主任走进了礼堂,梳着大背头的校长带着几位短发的知识女性站在厅门口迎接他,见他过来,纷纷与他握手。 “欢迎欢迎!” 过大的手劲儿和过分的热情令粟正不禁思考,自己到底捐了多少钱,这时,礼堂里传出年轻女孩儿深情并茂的声音: “……最后,要感谢我校名誉校友——粟正先生的热情捐助。他曾经说过:两千万在资本市场不过沧海一粟,用在教育事业上却意义非凡。正义基金会的成立就是要帮助更多有志学子,实现理想,敢于梦想,让我们热烈欢迎粟正学长的到来!”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在花里胡哨的灯效中,粟正被推着走上了舞台。 穿着小白裙、绑着高马尾的主持人将话筒递给他,满眼崇拜地离开了。 “咳咳、大家好,我是粟正。”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粟正毫无准备,他求助般看向了坐在第一排的陈叙,后者朝他点了点头,根本意味不明。粟正只好开始现编,好在他胡说八道的水平很不错,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这是什么?”他比了一个拳头,没等学生们响起稀稀拉拉的回答,自顾自地说:“这是零,”他又比了一根食指,问:“这是什么?”台下的学生这回有方向了,齐声回答:“1。” “没错,”粟正赞赏地环视一周,让每一位学生都以为自己受到了关注,他接着说:“你们大学生的工作什么?是完成从零到一这个过程,你们受过高等教育,高等教育与职业教育的不同是什么?是创造力的教育,这个社会上有的人掌握现有技能,有的人创造新的技能,在社会分工上,你们就是创造技能的人。” 说到这,他故意停顿下来,给大家鼓掌的时间。校长很给面子,第一个啪啪啪了起来。 粟正装模作样地按下手,示意可以停了:“我们都知道,创造本身是需要成本的,尤其是没有收入来源、储蓄基础的学生,你们有天马行空的想象力,这个年纪是人一生中思维最活跃的阶段,但可惜,你们受制于金钱限制,无法落实你们的畅想,我,作为一个关注教育事业的社会人士,对此感到非常可惜,个人认为,这是国家资源的巨大损失。” 他再度停了下来,发现一开始在玩手机的学生们听到表扬后开始变得认真聆听,粟正笑了笑,小把戏。他又看向校长,这个没剩几根头发的老男人,感动得热泪盈眶,仿佛高山流水遇知音。 “所以,我愿意尽我的微薄之力成立这个基金,帮助学生群体中的有志之士,实现他们创意构想,让钱从拦路虎变成垫脚石,谢谢大家!”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粟正毫不贪恋掌声,身姿潇洒地走下了台,校长与他热切地拥抱了一下,接过话筒,开始发表对整个正义基金的溢美之词。 坐到陈叙身边的粟正遭到了小声地质问:“您没有按我写的演讲稿来。” “我忘了。”粟正心虚地敷衍,心里暗戳戳地想,无论哪个世界的陈叙都这么专制吗。 校长的发言也不长,毕竟按照惯例,夸赞要从回溯历史开始,这个正义基金成立没几天,毫无历史,因此演讲稿直接少了两千字。 “……那么现在,有请粟正先生,为我们颁布第一届‘正义基金创造菁英奖’的获奖学生名单。请念到名字的学生,上台领奖。” 音箱里飘出激动人心的BGM,几个穿旗袍的小姑娘端着垫了红色丝绒布的托盘走了上来。校长冲粟正笑,他自觉地站了起来,背面众人崇拜的目光再次上台。 一个小姑娘站到粟正身边,举起托盘,上面有一份白色的信封,粟正打开,冲台下的学生观众笑了笑,念道:“第三名,徐剑光同学,恭喜你获得一万元创造奖学金。” 戴着眼镜的鸡窝头小伙子乐呵呵地从后台跑了出来,激动地接过信封,然后冲粟正、校长各鞠一躬。 “第二名,姚媛媛同学,恭喜你获得两万元创造奖学金。” 穿着牛仔裙的齐刘海儿姑娘从后台小跑出来,兴奋地接过信封,频频鞠躬。 “第一名——傅秉英?!”粟正结巴了一下,很快调整过来:“傅秉英同学,恭喜你获得三万元创造奖学金。” 傅秉英不疾不徐地从后台走出来,表情冷淡地领了奖。 得奖的三人站成一排,加上粟正和校长,五人一起了合影。粟正心砰砰跳,心想,傅秉英不是搞哲学的吗?怎么突然就发明创造了? 而且,就刚才领奖时他看向自己的冰冷眼神,一点都没有对事业有成的前辈的尊敬,难道这个世界里我们又是已经认识了吗?难道我又事先得罪了他吗? 一下台,粟正就被赵主任截住了,他身边站着陈叙,两人仿佛已经商量好了,只是通知他一声。 第63页 “粟总,我们在学校桃源楼订了一桌饭菜,还请您赏光,”说着,谄媚地笑了笑,补充道:“小傅也会安排他来的。” 赵主任说到傅秉英的语气很奇怪,难免令粟正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东西,他看向陈叙,后者说:“可以吃个饭,但是七点半之前得走,有个会。” 赵主任亲密的贴着粟正,把他往外面带,边走边说:“张校长一会儿结束了就带着小傅过来……” 他们在桃园楼等了不到十分钟,张校长和一位身材高大的女性钱院长,像一对不登对的夫妇,携着不情不愿的傅秉英进了包厢。 “去,小傅,坐到粟总边上去。”张校长笑道:“要感谢粟总啊,这个正义基金可是粟总专门为你成立的。” 什么?粟正费了老大劲才没有张嘴瞪眼,他转头看向陈叙,后者平静地喝了一口麦茶,像是什么都没听到。 傅秉英臭着一张脸坐到了粟正旁边,生硬地说:“谢谢。” 张校长不满他敷衍的态度,生怕得罪了粟正,急忙训道:“都大学生了怎么还没有礼貌?快,给粟总倒酒。” “不用了不用了,学生在,咱们不喝酒。”粟正主动叫停,校长怕他生气,他怕傅秉英生气。傅秉英是什么人啊,怨气重到动不动就要杀人的人,粟正哪儿敢惹他。 张校长尴尬地笑了两声,迎合道:“是的是的。粟总说的有道理。”说完,坐到了钱院长边上。 傅秉英神情冷淡,一副全世界都欠了他的模样。 一顿饭,除了恭维和吹嘘拍马什么意义都没有,粟正还从不知道大学里能有这么多龌蹉事儿。傅秉英显然是被校方威胁来陪他的,更有可能是身为霸总的自己包养了这个在校大学生,一掷千金,妄图用成立基金的手段讨好小情人。 总之,太爽了。 第36章 治疗出轨癖的有效方法 中 粟正本来也挺有钱,但还没有钱到这个地步,实话实说,被人捧着夸奖的感觉无与伦比,仿佛成仙了,大家都来膜拜你。特别是傅秉英一脸不情愿地给自己夹菜的样子,真是……一场心灵的高|潮。 还没等他度过不应期,情商极低的陈叙催促他要走人了。 “粟总,七点二十五了,该走了。” 陈叙的声音散发着一股冷淡和坚定,仿佛他说要走就一定要走,傅秉英瞥他一眼,带了些敌意。 原来就是这样,粟正一直很听陈叙的话,搞得傅秉英一度以为他俩有一腿,有段时间甚至因为他们的关系而吃醋吵架。到现在,他还是不喜欢陈叙,不为别的,就因为粟正听他的——尽管粟正一再强调,陈叙仅仅是秘书,工作上他不乱搞的——但这句话无形中又火上浇油,令傅秉英错误地以为陈叙在他心中是特别的。 粟正擦了擦嘴,站了起来。 “几位慢用,公司还有事,先走了。” 校长、主任和院长也都站了起来,假意挽留:“哎呀,菜还没上完呢,工作再忙饭还是要好好吃的……” 然后又催傅秉英起来:“小傅,粟总都要走了你还愣着干嘛?” 傅秉英知道他们的意思。 这些老东西是要自己跟着粟正走,至于走了之后会发生什么,那跟学校又没有关系。 他们三人加上陈叙,形成了一个半圆的包围圈,把粟正牢牢圈在里面,隆重地将他送出桃源楼。司机已经在下面等着了,见老板出来,恭敬地为他打来车门。 校长说:“粟总,以后多回学校看看啊。” 粟正说:“会的会的。”然后在陈叙暗示的眼神中钻进了车里。 这时,校长推了傅秉英一把,小声道:“去啊。” 站在他们边上的陈叙闻言,瞧了一眼。 傅秉英在那冷淡的眼神中读出了轻蔑和嘲讽,一下子就想起自己的任务了,他二话不说也坐了进去,打算今晚上床前就干掉粟正,省得他跟这个秘书一天到晚眉来眼去。 见他坐进来粟正一愣,心想,陈叙不是说要回公司开会吗?难道是为我们偷情打幌子? 这时候陈叙也坐了进来,他原先是和粟正一起坐在后座,方便讨论工作,但现在那个位子被傅秉英占了,他只好做到副驾驶上。 司机拧钥匙,踩下油门,没一会儿就开出了校园。 缴过停车费后,陈叙问:“傅同学家住哪里?我们先送你回去。” 粟正抬眼,傅秉英也忍不住皱眉,两人不约而同地想:什么意思?不是回去上床吗? 陈叙又问:“粟总,还是说直接把傅同学送回你家里?”他语气还是那么淡淡的,像是谈论这件衣服放哪里,但傅秉英对他成见太深,难以抑制敌意。 “去他家。”傅秉英无视粟正惊讶的目光,沉声说道。 “好,那老何,麻烦先把我和粟总送回公司,然后再把傅同学送回银湾公寓。” 老何点点头,不敢说话,明显感到了车内氛围变得紧张。 粟正心里嘘了口气,心想陈叙果然说话靠谱。这会儿傅秉英黑着脸坐他边上,像一尊凶神,粟正半点跟他上床的兴趣都没有,要是能用工作避开他那真是再好不过。 这时电话响了。 傅秉英的眼神扫过来,不知为何,令粟正突然心虚,他快速地接起电话,连来电人姓名都没看,只想借助这通电话避开傅秉英。 第64页 「喂?请问哪位?」 「哼,粟总,原来您没存我电话啊?我是贝贝啊,上周六跟您——」 「啊啊啊啊啊,我知道了,你想干嘛?」 「什么我想干嘛呀?粟总讨厌,不是您说明天想见面的吗?所以我今天先打个电话确认一下……」 粟正迅速按掉这通电话,心脏砰砰跳。 车里安静极了,所有人都保持沉默。陈叙和司机老何不说话,是以免打扰他讲电话,傅秉英不说话,是因为他的仇恨值已经飙到最高。 高质量的听筒清晰地传递出贝贝说的每一句话,粟正尴尬,只好看向窗外,身姿紧绷,犹如惊弓之鸟。他真是委屈极了,什么贝贝?他根本不认识。但傅秉英的低气压影响了他的心脏,他被迫承与自己无关的怨气。 好在没过多久车就开到了公司,粟正像关了二十年终于出狱的犯人一样冲了出去,夸张地吸了一大口空气。 陈叙也跟着下车了,走之前没忘记叮嘱老何:“把傅同学妥善送到,不用开太快,注意安全。” 傅秉英冷眼旁观,陈叙的轻视令他不舒服,但粟正一副解放了的样子更令他恼火。 临近夜晚八点,写字楼依旧灯火辉煌,穿着光鲜亮丽的男男女女从水晶般反光的华丽大厅走进走出,粟正大步向前走着,陈叙跟在他身后,不少人停下来同他们打招呼。单从背影看,粟正真是个好男人,傅秉英看了一会儿,突然觉得心里很失落。 “走吧。” 老何透过后视镜,看到这个年轻人叹了口气。 银湾公寓是整个城市最高档的小区,这里环境优美,基础设施健全,同时,空置率也很高。购买这处房产的通常是大老板或者是高官,大老板日夜不着家是常事,高官就更不可能住进来了,买了也只为保值。 粟正的公寓在十八楼,整个小区的中心单元的最高层,人称楼王。傅秉英站在阳台往下望,四周环绕着成片的玫瑰花园,喷泉日夜不停,圣母在金黄的射灯下面目慈祥。 他看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物质的华丽从来激不起他的兴趣。 相反,怎么杀了粟正才是他真正的娱乐。 傅秉英查看了整栋房子,浴缸、卧室、书房,哪里都具备行凶的可能。这种宽裕代表了他对目前状态的主导权,令他甚至不急于杀了粟正,粟正有很多秘密,傅秉英想一一探寻。 但他从九点等到十点,再等到十一点,粟正还没有回来。 终于,快到零点的时候,他接到了一个陌生的号码。 「喂?请问是傅同学吗?」电话是陈叙打来的。 「是。有事?」 「嗯,我是来通知你,粟总今晚不过去了。今天公司事很多,粟总直接在公司歇下了,明早七点半老何会去公寓接你上课,你看这个时间行吗?」 「……」不回来了?傅秉英一时哽住了,心里穿过千万思绪,嘴上还是保持了平静:「我知道了,时间可以。」 「那么晚安。」陈叙礼貌地说完就挂了电话。 傅秉英坐在沙发上,心里涌起一股怪异感,他的主导地位像沙子一样随着这通电话渐渐流逝,他问自己,我为什么还不去睡觉? 理由一目了然,他在等粟正。从九点等到十点,再从十点等到零点。 傅秉英沉默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情绪波动有点大,他尽力平静自己,去洗了澡,上床睡觉,然后告诉自己,别急,别急。 接下来的一整个星期里,傅秉英都没能再见到粟正。 粟正太忙了,他每天在公司里处理成山的文件,经常从这个城市飞到那个城市,脚不沾地。 原先他只觉得当霸道总裁真爽啊,现在他只觉得当霸道总裁真累啊。 陈叙一直紧跟着他,一双眼睛像枪口,仿佛偷一下懒他就要惩治你。 此时此刻,他坐在气派的办公室里,红木办公桌上摆着吃完的泡面和外卖盒子,它们的旁边是粟正和书记的合影照。 陈叙推门进来,闻到了屋里交杂的味道,他皱了皱眉,把窗户推开散味。 “粟总,您别忘了下午两点在厦门的亚洲商贸互助论坛。” “你说什么?” “昨天跟您说的时候您没听吗?”陈叙把论坛的宣传册放到他桌上,挑剔道:“您头油了,不洗洗吗?” 粟正直愣愣地看着那本宣传册封面,虚弱地说:“可是我文件还没批完……” “没关系,可以在路上批。”陈叙早已替他考虑周全:“您去洗头吧,西服已经烫好了,洗完澡可以直接换。”边说着,边收拾桌上的食物残骸。 粟正被他赶到了办公室里配备的休息间,里面有个不大不小的浴室,方便他过夜洗漱。 热水落到皮肤上的时候,粟正这才有了点醒过来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在做梦,梦中他变成了吃苦耐劳的老黄牛,别人让他工作他就工作,一刻都停不下来。 白色的雾气氤氲一片,粟正闭着眼,在淋浴头下冲了一会儿,没两分钟,陈叙就在外面催了: “粟总,抓紧时间。” 粟正只好抹了把脸,开始往身上、头上上香波。 等他洗好走出浴室,赫然发现休息室里站着傅秉英。 “你怎么来了?” 傅秉英转过身,视线从他脸上落到了他敞开的胸口,粟正被他看的胸口起鸡皮疙瘩,连忙拉紧了浴巾,见他如此扭捏,傅秉英又笑了一声。 第65页 粟正被他笑得有点恼火。自己满脸的倦容,黑眼圈比眼睛还大,傅秉英呢,容光焕发,青春靓丽,两者光皮相就相距甚远。 “你跑公司里来干嘛?” “来看你,”傅秉英说:“你很久没来看我了。” 粟正没想到他会说这么软和的话,一时间,心里舒服多了。他心想,这个傅秉英也不过是被自己包养的大学生而已,自己长时间没理他,他肯定也会担心害怕。 “这段时间公司太忙了,”粟正走上前,抱住他,头埋在他胸口,用撒娇掩盖自己的忽视:“我快累死了,人都老了。” 刚洗完澡的身体透着一股热乎乎的果香,头发里藏着清爽的薄荷味,它们混合在一起令傅秉英等待一周的烦躁暂被压制,他抱住粟正的背,将他搂到怀里——这个动作他曾做了成千上万遍,如今再次相拥,心里依旧会泛起涟漪。 “我听说你一会儿要去厦门?” “是啊,”粟正嘟囔:“你要陪我一起吗?” 傅秉英差点就点头了,出于各种理由他都应该靠近粟正,但今天他来是另有目的。 “我来找你不是来说这个的,”傅秉英推开粟正,笑了笑,典型的皮笑肉不笑,他说:“快点换衣服吧,外面有人等着你。” 第37章 治疗出轨癖的有效方法 下 他的表情令粟正不安,后者赶紧换上西服,走了出去。 外面站着四个人,一个是陈叙,剩下三个他都不认识。 “这三位是?”粟正看相陈叙,身后跟着的傅秉英贴近了他,将手臂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不认识了吗?”傅秉英说:“是不是太久没见都忘了?” 语气中的嘲讽和话语中的亲和格格不入,粟正瞬间有了不好的预感,但他确实一个都不认识,连撒谎都无从下口。 陈叙看了眼傅秉英,眼里有些不易察觉的厌烦。 他对老板在外面包小男生没有意见,但不希望这种本该是放松娱乐的关系,最后演变成为工作的负担。傅秉英今天来显然是不怀好意,下午两点还有论坛会,时间珍贵,陈叙不希望这些小事耽误正事。 “粟总,这位是黄贝贝,金浪的按摩技师,这位是王立,春艺造型的化妆师,这位是柳蒙,理工大的学生。” “想起来了吗?”傅秉英牵着粟正的手,坐到了老板椅上,他让粟正坐在自己腿上。 粟正呆滞,瞬间想起了前几个世界里因为出轨被傅秉英谋杀的命运。 怎么办?怎么办? 他以求救的目光看向陈叙,后者却面露不满,说:“粟总,注意形象。” 粟正想要站起来,傅秉英困住他的腰,不许。 “怎么?不跟我解释解释?” 解释什么?粟正有苦难言。 那三位小年轻各个低着头,不敢看他俩,一点没有小三二奶的泼辣劲儿,相反,全场最嚣张的就是傅秉英。 “你先让我起来……” “起来干嘛?坐着不舒服吗?” “我好歹是个男人……” “我是女人吗?” 粟正叹了口气,道:“宝贝,事情不是这样的……” “是怎样?” “……我有你之后,就,就再没别人了。” “真的吗?”傅秉英轻快地笑了一声,冲那三个小年轻其中的一个说:“柳先生,正正说的是真话吗?” 柳蒙,一个被粟正祸害了的年轻大学生,被逼无奈地说:“他、他上个月找过我。”说完眼睛死死地盯在地上,祈求道:“你放过我吧,我保证再也不和粟总见面了。” “你保证有什么用?要正正保证在不和你见面才有用,你说是吧?正正?”傅秉英亲了亲粟正的耳垂,后者一个激灵撑起背来。 “我保证不跟他见面了。”粟正脸红到了脖子,尴尬极了,尤其是陈叙还在边上看着:“别闹了,放开我吧。” “我跟你胡闹?”傅秉英摇了摇头,说:“黄先生,麻烦你帮正正回忆一下他是怎么胡闹的?” 黄贝贝头低得快要折断了,小声说:“粟总,粟总喜欢**……还有角色扮演,他总是强迫我穿兔女郎装……” “呵,”傅秉英短促地笑了一声,粟正心一跳,听他说:“正正这不是很喜欢玩花样嘛?怎么每次跟我就不乐意了呢?” “没有没有……”粟正急忙安抚。 “没有吗?”傅秉英阴阳怪气地说:“黄先生,正正说他没有。” “我说的是真话,”黄贝贝急了,声音也大了起来:“上周粟总拿小鞭子抽我的印子还在呢,傅先生,我绝对没骗您。” 傅秉英偏头,盯着粟正的脸颊:“嗯?” 粟正眼观鼻鼻观心,一张嘴抿成了线。他对这些人什么记忆都没有,说什么都是错的。 “这是默认的意思?”傅秉英不肯轻易放过他。 “……这是误会,”粟正艰难地说:“而且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我现在有你了,不会再乱来,你相信我。” “相信你?”傅秉英声音轻得像在默念,他抬头,盯着最后一个未被波及的年轻人,道:“王先生,这话你听着耳熟吗?” 王立紧张地点头。 “看。你对谁都说过这番话,一点可信度都没有。”傅秉英搂紧了粟正,充分感受他的重量和体温。 第66页 粟正在我怀里,这个事实令他逐渐平静,面前那三个小年轻,还有他们各自所代表的粟正的风流史,都不再叫他心里恨得痒痒。 傅秉英心里清楚,那些过往和怀里这个粟正没有丁点儿关系,但是在那一个星期里,连续三个年轻男子找上门来之后,他再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这些风流事跟这个粟正没有直接关系,但就像是一个镜像世界,如果粟正当初真的这么有钱,这个世界发生的事就会成真。 以他的性格,包养几乎是既定事实。 想到这里,傅秉英就恨不得将这些小三捏碎,碎成一把齑粉,然后再一刀杀了粟正。 但是粟正总不回来,他等啊等,等到愤怒的火焰逐渐消散,留下灼热的余烬,这时候他决定要主动出击,给粟正难堪。 为此,他主动联系了三位男士,用手段威胁他们,强迫这些人汇聚一堂,同粟正公堂对峙。 效果很好,现在,粟正坐在他腿上,面露囧态,贴着他膝盖的腿根处甚至在紧张地发抖。 陈叙看了看手表,觉得这场闹剧该结束了。 “粟总,我们要出发了。”陈叙说:“这个点司机已经在楼下了。”在刚刚的混乱之中,他已经利索地收拾好了所有要带上的文件。 听到他的话,粟正立刻挣扎起来,仿佛听到了救世主的召唤。 “我要去工作了,你放开我。”粟正去拉傅秉英的手。 “工作?”傅秉英锁死不放,无辜地说:“家事还没处理完呢。” 陈叙皱眉:“傅同学,请你自重。” 傅秉英看着他冷笑,伏在粟正耳边说:“你的秘书先生要我自重呢。” “他不是这个意思……”粟正急躁地叹气:“小陈你少说两句。” “粟总,请把工作第一位。” “正正,怎么办?你要我一个人处理你的风流债吗?” “你们别说了。”粟正大声打断他们,对那三个小年轻挥了挥手:“你们三还杵这儿干嘛?等着吃中饭啊?” “那傅先生,我的东西……” “放心吧,只要你再不出现,那些东西就再不会出现。” “谢谢傅先生!” 三人得了赦免令,着急忙慌地出了办公室。 见此情形,粟正可以肯定傅秉英又用手段威胁别人了。他苦闷至极,默默感叹,为什么每个世界的傅秉英都这么强势。 “小傅,有什么问题等我回来了再说,好不好。” “不好,”傅秉英故意为难他:“你有时间出去沾花惹草,没时间见我吗?” “粟总,”陈叙再次催促:“已经超时了。” “我保证以后的时间都是留给你的,”粟正说:“咱们先搁置争议,乖啊。” 傅秉英的手使得劲儿太大了,勒得他臂膀有些疼,只想赶紧逃开,这种心慌的感觉令他回忆起当初被傅秉英锁在家里的情形。 “……好吧。”傅秉英亲了亲他的侧颈,幽幽地说:“起来吧,我等你回来。” “谢谢宝贝,我会给你买礼物的。”粟正大喜,连忙从他大腿上站了起来,回过身紧紧地拥抱了他一下。 “走吧走吧,”粟正拍拍了陈叙的肩膀,催促道:“时间来不及了吧。”说完,头也不回,率先一步走了出去。他不敢停顿,生怕傅秉英突然发难,改变了主意。 他不敢惹傅秉英,这人脾气太坏了,怨气重,动不动就要杀人。粟正还指望着他有一天能开窍爱上自己,也好结束这累死人循环任务。 走之前,陈叙和傅秉英的眼神不期而遇。 他们俩都是不动神色的类型,陈叙冷淡得像一口佛门井,傅秉英较他更激进些,静水深流。 二人目光中各有厌恶,一秒之内,相互看透。 陈叙收回眼光,追上粟正。对他而言工作室第一位,其他的人或事,都无所谓。 他们急匆匆地上了车赶往机场,天气阴,灰云厚重,风很大,一些新生的嫩绿色叶片被强风吹得东倒西歪,勉强挣扎存活。 这一行,任务繁重,路途中粟正一直在看文件,还得不停地听陈叙指导唠叨。咖啡和茶叶茶像水一般地往下灌,胃都快受不了了。 但是忙碌的行程让他很容易忘记了傅秉英的存在,也忘记了回来后有多大个麻烦需要应对。 三天后,粟正从厦门回来。 陈叙善良地给他挤出两天假,让他去处理私事。 粟正百般不情愿的得联系了傅秉英。 「啊,抱歉。学校这两天有些忙,过两天吧。」电话那头,傅秉英客气地回绝。 「哦,好。那你忙。」粟正松了口气,对方的退步减轻了心中的压力,反而使他热情了起来:「晚上过来吗?」 「这两天不行,」傅秉英亲和的笑声从听筒里传来:「你想我了吗?」 「想你。」粟正从善如流。 「我也想你了。」傅秉英低沉地说。 挂断电话,他听到了隔壁房间里传来重物坠地的声响,于是站了起来,前去查看。 门一开,装水的瓷杯摔在了地上,清水流了一地,白色的瓷片也摔得到处都是。被胶布缠住嘴的黄贝贝眼眶含泪地缩在墙角,柳蒙一个劲儿地摇头,极力否认自己跟这件事的关系,王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失去了意识,僵住了。 第67页 傅秉英知道他还清醒着,只是害怕而已。 他走到王立面前,冰冷的目光像剑一样直射后者的头顶。 “你干了什么?” “我……我、我不小心的……” “不小心的?”傅秉英蹲了下来,随手捡了一块破碎的瓷片,贴着王立德脸颊轻轻地拍打:“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呢?要是伤到了怎么办?” 柳蒙崩溃地哀求:“求求你了,放过我们吧……” “别这么说,我只是请你们帮个忙。”傅秉英将碎片一片片聚拢:“等这件事结束了,我不会多留你们的。” “你放了我们吧,”黄贝贝颤颤巍巍地说:“我保证不会说出去的。” “没关系,你想说就说吧。”说完,他就拿着那些碎片站了起来,和气道:“晚餐吃小混沌好吗?我今天刚刚包的,准备过两天招待粟正。” 没人敢说话。 见没人回应,傅秉英也不恼,他自言自语道:“好,那就吃这个。” 门一关,空间密合,整套房子里仿佛又只剩他一个人了。 傅秉英把碎片用胶带缠好,以免误伤到了收垃圾的人,然后接水,开火,准备下小混沌。 他给粟正准备了一个礼物——为了回应他走之前,答应给自己带的那份礼物——这份礼物由四个和粟正发生过关系的情人组成,届时,会令他一辈子铭记找小情人的后果。 还差一个人,对于最后的人选,傅秉英心里已经有了思量。 粟正是在一天下午接到傅秉英的电话,邀请他到家里吃饭。 「我包了一些小混沌,就在我家吃吧。」 粟正被他这些天的欲擒故纵惹得心里痒痒,迫不及待就答应了。 老何按照傅秉英给的地址,驱车来到了一所新建的小区里。粟正带着自己精心挑选的礼物——一只昂贵的男士表,走了进去。 开门的时候傅秉英穿着围裙,衣服居家的模样,粟正一下子就回忆起了他们当初热恋时的画面,心里不禁柔软了起来,迫不及待地把礼物献了出去。 “这是特地给你挑的。” “手表吗?” “你怎么知道?阿嚏!” “感冒了?” “不是。你家刚装修吧,味道有点大。” 傅秉英笑了笑,将礼物搁在了一旁:“来吃饭吧。” 饭桌上只有两只小碗,和一只盛着小混沌的汤碗。傅秉英给他盛了一碗,自己也不吃,光看他。 “你也吃啊。” “你来之前我就吃过了。” 这顿饭的氛围和粟正想象中相去甚远,主要是因为傅秉英一直盯着他,面带微笑地盯着他,明明是张漂亮的脸,却硬是令他产生了恐惧。 巨大的压力下,粟正吃完了所有的混沌,大觉得今晚不适合过多接触,打算就此告辞。 “别,我给你准备了个礼物。”傅秉英说:“跟我来。” 傅秉英将他带到了一扇门前,轻轻地拧开了把手,将他推了进去。 房间里一片黑暗,傅秉英也跟了进来,粟正听到了门锁落下的声音,刹那间,不安的情绪飙升至高点。 啪。 灯被打开了。 三个眼熟的年轻人,枯瘦如柴,奄奄一息,赤身luo体,被铁锁捆绑着吊在墙上。 粟正震惊,一股寒气窜上了天灵盖,下一秒就想转身逃跑。 傅秉英站在他背后,堵住了唯一的退路,他一把推向粟正,后者脚底一滑,轻易摔在了地上。 这是什么……? 粟正撑在地上的手沾上了大片粘粘乎乎的东西。 噌! 他惊乍地抬头,看见傅秉英手持银色的打火机,蓝色的火苗正在摇曳跳跃。 这是……是油。 傅秉英走到他面前,蹲了下来,双目炯炯有神。 “你猜接下来我会干什么?” “小傅你冷静一点!” “我会把打火机扔出去……” “别这样!我哪里做错了你可以说出来啊!” “很快,这里就会烧起来,像地狱一样,他们三个还有我,我们都是你的祭品。” “傅秉英!求求你,别这样……” 傅秉英一把抱住粟正,像沉海的坠石,拖着他滑入深渊,他感慨:“我愿意陪你去死。粟正,我愿意陪你去死。” 话音刚落,他就将打火机抛了出去,未等落地,一串橙红色的火舌便耀武扬威地翻腾起来,热浪灼伤了所有人的皮肤、头发。 粟正想要逃,他害怕地泪流满面,手上不停地推攘着:“你放开!放开!” 傅秉英的手臂像铁锁,紧紧地桎梏着怀里的人,他的声音在这个炙热的空间里扭曲、歪斜,显现出自我牺牲的快意: “粟正你给我记住,你出轨,我就杀了他们,然后带着你一起去死。” 傅秉英一遍遍地重复着,像念咒语,直到粟正的喉管因高温碳化,眼睛被浓烟熏瞎,这句话终于刻在了他的意识里。 最后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听到了消防车的鸣叫。 第38章 美人鱼 上 “醒醒。” 粟正耳朵动了动,缓慢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在躺在水里,脖子以下的部位凉丝丝的,他第一反应是我不会在游泳吧,但下一秒,却发现自己的腿根本张不开,与此同时,一条硕大的红色鱼尾突然从水中扬起,溅起烟花般的水浪。 第68页 “你、你别生气……” 粟正惊呆了,这是什么?这是我吗? 那鱼尾足有半米宽,整体呈鲜亮的大红,在水珠的反射下又显出犹如极光变化的蓝绿色,尾巴上的鳞片好似琉璃,臀鳍、尾鳍轻薄如纱,随着肌肉动作在水中荡漾。 我变成鱼了……? “求求你,别杀我!” 闭嘴!粟正心烦意乱,想要让这个矮小的中年男人闭嘴,但话一出口,却成了海豚一般的吱叫。 他捂住口,不敢相信这声音是从自己嘴里发出的。 天呐天呐天呐,这到底怎么回事? 水下的鱼尾通过一种不知名的力量,逐渐与他的大脑联通。 抬腿,粟正心想,那鱼尾真的翘了起来,他不死心,又试了好几遍,弯月状的尾鳍将水花打得扑腾响。粟正哑口无言,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碰一碰那条肥硕的鱼尾。他希望这一切都是幻觉。 中年男人此时已经跪倒在地,压抑着声音,苦苦哀求他不要发怒。 为了摸到鱼鳍,粟正不得不用到腰部的力量,这时他才发现,自己上半身,人类与鱼类交接的地方,被一条粗|大生锈的铁链牢牢捆住,水质浑浊,他看不清底下到底是什么,但可移动的范围十分狭窄。 “唧——唧——!” 粟正恐惧地摆尾,感觉自己真成了案板上的鱼,任人刀俎。 这时,一连串密密麻麻、沉甸甸的脚步声从头顶传来,木质的天花板窸窸窣窣地掉下木屑渣子,下一秒,门被打开,稀薄的月光带着丝丝寒气沁入房间。 一行手持兵器、装备盔甲的人伫立门外。 “游大人,就是他!”一位年轻的莽汉大步走向惊恐蜷缩着的中年人,他一把揪起中年人的衣领,借着微弱的火光,辨认出了此人的身份:“果真是牟副尉的水兵,胆大包天!” 队伍中走出一位身着轻薄麻衣的瘦高男人,他发色乌黑干燥,眼眸细长,仿佛无时无刻不在算计。 他漫步来到中年人面前,用长得发黄的指甲点了点后者的颤动的脸颊,小声问:“你怎么进来的?” 中年人拼命摇头:“大人!大人饶命啊!小的听闻人鱼泪是上品海珠,一时起了贪念,才、才偷了钥匙……” “撒谎。”游大人直起身子,轻缓地笑了笑,眼里闪烁着蛇一般的精光:“上渔网。” 门外站着的人群发出微小的议论声,游大人的心狠手辣叫他们心中颤栗。 ‘上渔网’是一种海军刑罚,把犯人捆在渔网之中,扔进海里,用绳子吊着。海水长时间的浸泡会令皮肉腐烂,这时候一些小鱼小虾就会寻着味儿来食肉蚀骨,受刑人无法动弹,一时半会儿又死不了,只得生生受着。 “大人!小的知错了!求大人开恩啊!” 莽汉一把敲晕了中年男人,将人扛了出去,对着外面的人说:“兄弟们都看到了,这就是不守规矩的下场!人鱼是献给皇上的贡品,谁敢起私心就地处置!” 士兵们高呼:“是!” “明日正午,甲板行刑,老子倒要看看还有谁敢再犯!” 他们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离开。 刚刚发生的一切令他心中产生了古怪的感觉,他明明上半身是人,但那些人无论是说话还是眼神都不曾经过他,仿佛在那些人眼里,他身为人类的特征根本不存在,只是一条鱼。 那人说什么来着? 贡品…… 自己是给皇上的贡品? 风浪袭来,船身摇荡,粟正的脑袋一下子磕到了木板上,碰出一道血痕。他头皮发麻,仿佛顿时恢复了知觉和嗅觉,船底阴暗潮湿的臭味令他难以忍受,便发泄一般用拳头捶打着水面。 这点声响比起外面的狂风大作算不得什么,再没有人进来查看他,而头顶上跑来跑去的声音越来越密集,船身摇晃地更加厉害了。 身为人类的粟正是有点晕船的,但此时他出乎意料地保持清醒,他的视线不晃,身为鱼的下半身令他在水中自如地保持平衡。 整间屋子里只有一盏小小的油灯,火光跳动,岌岌可危。 粟正发现自己的视力超群,甚至能看清远处的木门上凝着几颗水珠。 这是一间十平米左右的矮屋,潮湿的木头构成主体,房间三分之二空间都是安放他的水池,空气中有很重的霉味和腥味,海面下海水翻滚的咕噜声就在耳边,粟正在脑海中构想自己的位置,察觉这里应该是船底。 过了一会儿,风浪逐渐变小,船变得平稳,粟正已经可以完全控制尾巴的摆动了。 脚步声再次逼近,这次,只有两个人。 房门被打开,一人守在外面,另一人钻了进来,是傅秉英。 一见到他,粟正就高兴地呼唤,可是无法说话,只能唧唧乱叫一通。 傅秉英脸色苍白,头发被雨水打湿,显得乌黑油亮。他的行动仓促,除了最开始看了粟正一眼,之后就再没有眼神交集,粟正一直在叫,企图一起他的注意力,但傅秉英眉头越皱越深,好像在极力抗拒看向他。 为了阻止粟正继续叫,他甚至往水里丢了一条鲑鱼。 人类粟正不会对生鱼感兴趣,但鱼类粟正瞬间就饿了。 他咽着口水,灵活轻快地抓住那条懵了了的傻鱼,遵循着身体的记忆,熟练地用指甲划开鱼肚,把里面的脏器和鱼头一并丢掉。 第69页 傅秉英一直在房间里来回检查,转身的时候,猛地瞧见了粟正额头上的血痕,突然就冲到了水池边。 正在吃鱼的粟正吓了一跳,耳后扇子般的鱼鳍,唰地立了起来。 他的心还是人类的心,让人看见自己像个野人一样吃生肉,很不好意思,就摇摆着向后退去。 傅秉英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沉。 他来到船上已经三天了。为了争夺这条人鱼的处置权,整条船上的水兵分为两派,一派以游大人为首,坚持人鱼是献给皇上的贡品,一派以牟副尉为首,想私吞了人鱼,形势剑拔弩张。 传说中,人鱼的眼泪可以化作最珍贵的海珠,人鱼的脏器会变成透明的玉石,藏风聚气,最重要的是人鱼身上的肉,活人鱼身上剜下来的肉,吃了可以长生不老。 “你给我过来。” 粟正犹豫了一下,慢吞吞地游了过去,他手里还捧着鲑鱼的残骸,嘴边都是血。但傅秉英看不到这些,他只看得到额头那一抹。 “唧。”粟正叫了一声,想讨好他。 “这是他们刚刚弄的吗?”傅秉英的手指停在他的伤口上方,隔空碰了碰。 “唧。”粟正摇了摇头。 得到了确切的回应,傅秉英终于确定这具躯壳里装着的是人类粟正。几天前他过来的时候,人鱼根本不理他,有时候还会因为靠得太近,示威般挥动尾巴,嘴里发出尖锐的叫声。 他松了口气。 这些天,他一直很担心两派的斗争会引起激烈的冲突,导致人鱼躯体在粟正穿越之前就死掉,那样就白费了这个世界。 在听闻处决水兵的事情后,他立马以检查损伤为由请示游大人,拿了钥匙赶了过来。 风浪逐渐平静,傅秉英知道自己该走了,待得久了会引来麻烦。 “唧——唧!”见他要走,粟正立刻尖叫。 “闭嘴。”傅秉英烦躁地低吼,随后安抚道:“我会再来看你的,别叫,会把人招来。” 粟正捂住了嘴,点点头。 开门时,一道闪电炸开,将天空照成银白色,借着强光,粟正看清了傅秉英的眼神。他突然感到害怕,但随着门被关上,那股害怕又迅速消失,仿佛是幻觉。 接下来的好几天,他都再也没见过傅秉英。 船上时不时传来尖叫声,兵器相交的碰撞声,粟正听着,权当解闷。 中午和晚上会有人给他送鱼吃,每次来的人都不一样,但他们都很怕粟正。 空气的温度渐渐降低,海风带来的湿度也有所变化,他们一路北上,粟正的鼻子敏感地嗅到了血腥味,越来越重,他知道,从船上扔下去的死人也越来越多了。 傅秉英总是不出现,害得他担心。 “游大人今天又抓了两个人,下令行柱刑。” 站在门外看守的水兵两两交谈。 “再这么下去,回京的人还能剩几个?” “听给牟副尉养鹦鹉的赵三说,这些天,大人一直在咳血。” “你的意思是……?” “别瞎说,我什么意思都没有。不过,牟副尉也并非全错,人鱼说到底也只是稀罕点儿的畜生,咱们一船的兄弟为了它出生入死,差点儿命都搭进去,到头来什么好处也不给,像话吗?” “你说的简单。剜下来一片肉,就能剜下第二、第三片,人鱼珍贵,难不成运一具枯骨回京?” “反正副尉大势已去,我看,游大人下令是迟早的事儿了。” “是啊,可怜三班的兄弟,白受牵连。” “唉……” 粟正见天听这些小兵说闲话,听着听着也大致摸清楚了船上的形势。如今看来,杀伐果断的游大人占了上风,他的小命算是有保证了。 第39章 美人鱼 中 风平浪静的日子又过了好几天,一日夜里,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利长啸,随之而来的是雷阵雨一般的脚步声,接着,兵器相交,士兵嘶吼、残肢与热血散落在地,哀鸿遍野。 水池的水兀自颤抖,粟正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 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重,仿佛舌头上裹上了一层铁锈。 听声音,门口的看守的两个水兵已经跑不见了,粟正恨不得赶紧扯开身上的铁锁,满脑子想得都是傅秉英去哪儿了。 紧接着,沉重地脚步声自门外响起,粟正屏息凝神,他知道,外面站着一大群人。 木门被一只雀爪一般的手推开,一个身材矮胖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的额头上有一道很深的疤,一直延伸到左眼之中,他的左眼呈现一片灰色,眼瞳已经不在了。 “牟大人,人带来了。” 脚步声快速逼近,人群自动开道,两个士兵拖着着满脸是血的傅秉英走了进来。 “大人。”二人跪下,傅秉英也跟着倒在了地上。 粟正大惊,耳鳍立起,鱼尾不禁凶狠地拍打水面。 众人被他的狂躁之举吓了一跳,纷纷退后,唯有牟大人目不转睛的盯着傅秉英。 “小子,这人鱼捕回来的时候,是你给他治得伤?” 傅秉英的脸已经被血污弄得模糊不清,根本看不出表情,他迟缓地点头,奄奄一息。 “我想问问你,人鱼和鱼有什么区别?”牟副尉身材粗壮,言行举止却像个绅士。 “他……他……通人性……” 第70页 “是吗?”牟副尉眯起眼睛,像一头老谋深算的黄鼠狼:“这不算什么。狗、牛,甚至连我的鹦鹉都通人性,动物通人性是常理。” 傅秉英说不出话来了。 牟副尉眼神收敛,身姿微微弓起:“我想问你的是,这人鱼有什么本事没有?” “我不知……” 牟副尉飞起一脚,踹歪了他的头。 “我认真问你的,你就认真回答。”他缓慢地说:“人鱼可有什么异象之术?” 粟正瞠目欲裂,口中叽叫不停,用力地挣扎着铁锁,水浪翻起半米多高,哗哗作响。 牟大人一扬手,那些手持弓箭的水兵就齐齐对准他,尖锐的箭头散发着骇人的银蓝色光芒,房屋无数只眼睛正威胁盯着他。 傅秉英再次摇了摇头,整个人艰难地喘息着,脸颊靠在了长满霉菌的地上。 牟大人紧紧盯着他,半晌,哼笑了一声。 “我的远房堂弟,几日前到这儿来求一颗珍珠,被大公无私的游大人处以‘渔网’之刑,游示众人。昨日,我将他的枯骨收回,如今那张渔网空了,我看,把你放进去刚刚好。” 傅秉英一动不动,仿佛半死。 “唧——!唧——!” 水中漂浮着丝丝血迹,粟正要不的皮肉在挣扎中已经被铁锁磨破,但任他如何闹腾都无人理睬。 他看到那两个士兵将傅秉英从地上架了起来,一时间,惶恐像开闸泄洪般汹涌在心尖。他们要干什么?杀了傅秉英?我该怎么办? 愤怒和悲伤混合交织,焦躁与不安难舍难分,心脏成为容器,将不断聚集的感情压缩、装载,最后形成一股摧枯拉朽的风暴。 这一刻,狂风骤起,暴雨倾盆。 庞大的船只在一望无垠的大海中,犹如一片枯叶,任由海浪颠簸。 甲板上传来惊叫和恐惧的呐喊,随之而来是炸弹般咚咚咚的落水声,船舱内人仰马翻,没人站得稳,牟副尉被狠狠地摔在地上,人仰马翻,像一颗粗胖的冬瓜,从左边滚到右边。 “大人!大人快看呐……” 混乱之中,人们将目光聚集在水池中央的发光体之上。 粟正早已失去了意识,恐惧和怒火占据了他的意识,他感到身体发烫,像是要烧起来了一样,鱼鳞紧绷,坚硬堪比最锋利的匕首,鱼鳍怒张,像一片片巨大的扇叶,他的鱼尾热得发疼,肌肉紧缩,立在了水中,眼前一片血红,什么都看不清。 他在发光,像一团热烈的火焰,鲜红明亮,他的眼睛赤红,像是地狱的恶鬼,鱼鳍上尖锐的的骨头仿佛一根根利箭,随时准备射向敌人。 “大人!人鱼发怒了!” “闭嘴!”牟副尉从地上艰难爬起,他心里很慌,感到害怕,但多年与大海斗争的经验告诉他,要保持冷静。 冷静、冷静,慢慢远离。 粟正什么也看不见,但他的听力由此变得无比敏锐。 在一片混乱的哀叫、喘息、哭泣声中,他准确地找到了傅秉英微弱的呼吸,他听到那声音越来越远,有人带走他。 粟正的心像炸开了一样。 不许带走他! 他想伸手去够,红色的光芒伴随着炙热的温度从指间迅猛地射了出去。 “啊!” “啊!” 两人应声倒地,引发了更大的骚乱。 “杀人了!人鱼杀人了!” 水兵们的脚步变得更加凌乱,呼吸和叫声也更加嘈杂。 牟副尉在混乱中被踩在地上,他恨恨地啐了一口,心中的愤怒压制了恐惧,他变本加厉地轻视起这个半人半鱼的怪物。 “都不许逃!”他沉声威胁:“谁要再敢动一步,杀无赦!” 粟正循着声音,将身体转了过去,他的脑子像是要化了一样,汗水和脑髓融为一体,意识不清,但他知道,这道声音的主人是最大的威胁。 杀了他,杀了他。 他的本能在呼喊。 杀了他,杀了他。 牟副尉谨慎地从地上爬起来,随手抽出身边小兵的弓箭。他瞎了一只眼,但另一只视力极佳,足以令他百步穿杨。他摆好架势,将力气凝聚在手腕,缓慢地拉开了弓箭。 水兵们屏息凝神,被死亡的气息扼住了咽喉。 粟正听见了弓弦紧绷的声音,听到了风的声音,然后是‘蹙’地一声,紧接着是皮肉破裂的声音,血腥味飘进鼻子,下一秒,他感受到了尖锐的疼痛,自右肩传来。 “唧——!” “给我上!绑住他!”牟副尉怒吼。 没有人敢轻举妄动,他们是对的,粟正没有倒下,相反,他尖锐的指甲骤然伸长,反射出金属一般的光泽,以人类无法反应的速度,向加害者射出了数道红光。 红光带着炙热的温度刺进牟副尉的皮肉,焦味四散在阴冷潮湿的空气中。 “啊……啊……救、救我……” 副尉奄奄一息的求助声响起。 凝固的空气被突兀地打破,水兵们想被惊醒了一般蜂拥而起,像门口逃窜。 辱骂声、哭叫声、踩踏声,声声入耳。 粟正在混乱中找到了傅秉英的声音,那声音微弱,不甚清晰。 “粟正……”傅秉英无意识地叫着:“粟正……” 这场混乱几乎令船员损失过半,剩下的人残的残、伤的伤,四肢尚且健全的人不足五分之一,这时候如果遇上海盗,必死无疑。 第71页 随着牟副尉的死亡,他麾下那些想打人鱼肉主意的暴徒,也被剩余的游大人的部下彻底清理。 “大人,这些尸体要是全扔海里怕是会引来凶兽。” 侥幸逃过一劫的游大人轻声闷笑:“这些事你比我懂,何必来请示我。” “小的惶恐。”副官连忙作揖。 “你放心,咱家不会迁怒于你,”游大人说:“老牟死了,剩下的人也不多了,你是懂水的,咱家还指着你回京呢。” “小的自当竭尽全力!” “……说得好听,”游大人眼中不由露出一丝轻蔑:“这船上想吃人鱼肉的,何止老牟一党,就是咱家的队伍里也都是些身在曹营心在汉的狗东西。” “大人……” “你不必畏畏缩缩,咱家当初在宫里什么人没见过,你们这些莽汉的心思我都看透了。可笑,你们以为食了人鱼肉就能长生不老?这天地万物,生于尘,败于土,连天皇老子都是这个理,何况我们这些蝼蚁,难不成还想登天?” “游大人!这话可使不得……” “哼。你们呀,想着天高皇帝远,就敢为所欲为,岂知老天爷看着呢。”游大人眯着眼,被呼呼的海风吹得摇摇欲坠,半晌,他一挥袖子,颇为畅快地笑了一声,仿佛想通了什么:“那个随军的医生呢?去看看他。” 傅秉英伤的很重。 他是游大人一营的,在牟副尉领导的叛乱中受人暴打。人鱼事件被传得神乎其神,令人鱼暴怒的导火索——傅秉英,也被传得神乎其神,加之以往是他在替人与疗伤,不少人传言,他与人鱼建立了感情。 仅仅处于这一点,船上的人就纷纷对他关怀备至,连游大人也命厨房给他日夜送去参汤养伤。 这自然是有目的的。 那夜,人鱼召来骤雨狂风,唤醒了每一个人对于大自然的敬畏,死伤过后,所有人一致渴求安稳太平,他们将照顾、安抚人鱼的任务交给了傅秉英,希望他能让大家平安归京。 傅秉英的伤一养就是半个月,期间由于缺乏维生素C,险些患上坏血病。 船上卫生条件差,他的伤愈合很慢,最后却只能一瘸一拐地下床。 整条船上的人都在指望他,船上最受欺负的人才会配安排去给人鱼投食,傅秉英觉得可笑,他倒想早点见到粟正,早点杀了他,也省得继续在这么艰苦的条件下过活,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能下床后,他主动提出了要见人鱼,游大人很高兴,甚至许诺他,如果平安归京,会在皇帝面前为他美言几句。 傅秉英诚恳道谢,转手就把养在房间里的石鱼倒进了鱼桶。 时隔半个多月再次来到那扇木门前,他的心里竟然突兀地涌起一股抗拒,明明躺在床上期望快点见到粟正的是他,此时犹疑不前的也是他。 跟随着准备为他开锁的副官小声催促道:“大人,快请吧。” 傅秉英闭了闭眼,推开了门。 第40章 美人鱼 下 白色的日光照进这间地窖一般的矮屋,粟正正趴在水池边眯觉,闻声睁开眼,看样子十分倦懒。 “唧!”傅秉英! 副官将门合上,在外面等他。 傅秉英看着粟正暗淡的红色耳鳍,突然就想起那天在混乱之中,鲜亮发光的他了。当时他已经被打得头破血流,视线、脑子,皆是一片恍惚,却在隐约之中看到了一抹比太阳还要炙热浓烈的色彩。 不知为何,他笃定就是粟正。 后来听到那些传闻,说粟正为了保护他,一怒之下妖魔化,杀了牟副尉,他只当是传言夸张,不可信。 此时此刻,见到粟正像一滩快要烂掉的红菜叶子飘在水里,他突然就信了。 那次发疯对粟正造成的损害很大,他的鳞片、鱼鳍失去了光泽,之间也变得脆弱,连胃口都不好了。 最令他伤心的是:傅秉英一直都没来看过他。 他愿以为傅秉英跟其他人一样也怕他再次发疯,可有一天,他听到守卫的水兵聊闲话,说傅秉英在床上养伤,他这才安下心来,专心等待。 傅秉英终于又来看他了。 “唧。”粟正勉强叫了一声,头压在手臂上,神情暗淡。 傅秉英提着鱼桶靠近他,蹲下来,摸了摸他的湿润的脸颊。 “那天,是你救了我。” 粟正点点头,唧了一声。 “谢谢你,”傅秉英轻声说:“我给你带了鱼。” 说着,就将那一桶活鱼到了进去,肥美的鲑鱼之中藏着一条石鱼。 他们现在尚在东南方的海域,如果继续向北,这鱼也活不了几天了。石鱼不好攻击人,但它很胆小,如果有人不幸碰到它,那么背上的那根背鳍刺就会释放大量的毒液,引起剧痛,继而瘫痪,脑死亡。 傅秉英捏了捏粟正的耳鳍,那里的皮肤薄得像一层纱,触感却像是隐形眼镜,他没有贪恋这种美好的触感,而是不顾粟正的叽叫,转身离去。 快些死吧,这地方我快受不了了。 傅秉英期待在傍晚送鱼前得知人鱼死去的消息,但什么都没发生,通知他送鱼的人还是那一个,陪着他去开锁的也还是副官。 “没出事吧。”他问。 “哪里出事了吗?”副官比他还要茫然。 “没事。” 第72页 傅秉英照例提着一桶鱼走了进去,水池里的粟正扬着尾巴拍水玩,那条石鱼已经被扔在了地上,一动不动,看样子是死了。 “唧!唧唧!”见他来了,粟正赶紧停下了动作,趴到了水池边。 傅秉英心里有点失望,还有点紧张,好在粟正并不认得石鱼,他表现得一如既往的热情,那条鱼被他当块石头扔了出来。 “唧。”粟正伸手抓住他的小腿,叫着:“唧。” 他希望这次傅秉英能多待一会儿。 这里阴暗、冰冷,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粟正快要疯了,他甚至听见了时间流逝的声音。还有他的身体,日渐颓靡,仿佛空气中漂浮着腐烂的味道。 他想过再次唤起那种狂躁的状态,切断铁锁,逃出去,再带上傅秉英,把人伏到一个孤岛上去,好好培养感情,但那种状态再也没出现过,连苗头都没有。 “松手。”傅秉英说。 “唧。”粟正摇头,神情可怜巴巴。 傅秉英居高临下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最后叹了口气,蹲下来,摸摸他的头:“这里环境太糟了。”所以我得早点解放我们俩。 粟正讲不出话就希望他多讲一点,时间久了,他都快以为自己真是条人鱼了。 可惜傅秉英话不多,但他的热度、他的呼吸,透过触觉和听觉依旧陪伴着粟正,让他感到一丝安慰。 这一次他俩呆在一起的时间格外久,副官不放心地敲门,傅秉英仿佛从梦中惊醒,扯掉粟正的手,走了出去。 之后的许多天,傅秉英尝试着各种方法毒死粟正,他不敢来硬的,多少顾及着粟正发疯,再掀波澜。 可是这些小把戏没有用,粟正依旧身强体壮,除了因为寂寞变得有点忧郁,一切健康。 傅秉英开始变得焦虑起来,他发现自己穷尽办法都找不到杀了粟正的方法,这天,他带上了匕首,打算破釜沉舟,但船长却将所有人叫到了甲板上,宣布一件可怕的事。 “我们在这片海域已经打转了整整四天,”船长犹豫地看向游大人,得到了后者一个鼓励的点头,他继续说下去:“本来按照计算,我们后天应该能抵达泉州港补给,但如今……” 海域无垠,四周最远端皆是天海相接的光线,所有人都在理所应当地确信着船在前进。 “这就是说……”副官缓慢地瞪大双眼。 游大人哑着嗓子,坚定地说:“这就是说,我们遇上鬼打墙了,如果在接下来七天内走不出去,船上的淡水和粮食就不够吃了。” 船员之间爆发出巨大的议论声,所有人都忧心忡忡。 “安静。”游大人费力地咳了一声:“本官自有办法,各就各位,如有偷粮者,杀头。” 他的病态并不能安抚焦虑的水兵们,大家迫于威严闭上了嘴,私下眼神交接,惶恐不安。 由于这件事的发生,粟正的粮食供给被取消了,傅秉英也没有理由继续再去看他。 第二天,人们开始蠢蠢欲动,他们想起了海上口口相传的故事——吃了人鱼肉,可以长生不老。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不不渴望长生不老这样至高无上的特权,他们只想活下来,在饥饿、病痛、危险中活下来。 一开始只有一个秃头男人冒死闯了进去,他很快被护卫兵打死,扔到海里去。 游大人以为这一次的惩治会像往常一样起到警示作用,但他失策了,秃头的死激起了更多的不满与恐慌,一时间,人面面对的敌人不再是无法走出的海域、快要穷尽的淡水,而是高高在上、不用缺衣短食的大人们。 游大人让副官增加了巡逻队的人数和巡逻的次数,但底层的水兵们依旧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交头接耳。 最近的一次暴动,死伤近五十人。 被游大人好心赦免的牟副尉的属下,带领着原系水兵起头造反,但由于武力不支早早溃败,这场溃败没有令水兵们失望,反而让他们看到了希望。 当那五十具尸体被扔进海里时,他们的心中舒了一口气,紧接着产生了灼伤灵魂的愧疚——他们不由得高兴,为少了这些人争夺粮食。 死的人越多,他们就能活得越久。 完全对立的情绪折磨着所有人,半夜里,水兵们将小臂放入口中抵挡饥饿。 他们再也受不了了。 人鱼,只要吃了人鱼,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种情况下,傅秉英被迫承担起了保护粟正的责任,他不能让别人杀了他,不然一切都功亏一篑。 木门钱的血迹已经侵入地板,再也擦不掉了,这一处,日里夜里都会有人妄想强行突破,游大人将最后的兵力集中于此,严加看守。 他们组织了大量的捕鱼活动,但缺水依旧是大问题,果树的匮乏令坏血病像幽灵般传播,船上人心惶惶。 “快醒醒。”傅秉英粗鲁地叫醒粟正:“把这个吃了。” 粟正被他捏着腮帮子,灌下一瓶味道腥苦的药水。 “唧!唧!”他甩头挣扎,但傅秉英的举止比他的表情还要疯狂,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全,看着比之前更瘦了些。 外面有人大声叫嚷:“粮食不许喂给人鱼!” 这些天,粟正多多少少也听到了外面的风声,他知道情况不容乐观,心里的恐惧也随着门外接二连三的暴力事件不断膨胀。 第73页 他想赶快逃出去,但那一次的状态无论如何也回不来。 焦虑和惶恐折磨着他,他相信自己可以发挥强大的力量,但实际上,他的表现只称得上贫弱。 “唧!唧!” 粟正抓着傅秉英的裤腿,不想让他走,他努力地叫唤着,希望傅秉英能替他打开锁链。 “放开!” “唧!唧!” 傅秉英干脆蹲了下来,他已经完全失去了耐心。 昨夜,抗议者们趁他不在,破坏了他的房间,等他回来,又将海水浇到他身上,大海的夜晚寒气逼人,傅秉英全身湿透,盲目地看着海面腾起的白雾,他冻的瑟瑟发抖,对未来的发展毫无底气。 粟正会死吗?我会死在他前面吗? 一切都说不准。 他们本该为了情爱纠结,现在却要为了保命而挣扎。 这一刻让他想起很久之前,粟正和他被困在毒|贩的窝点,生死不能的状态,他想回忆起那时候粟正是怎么做的,想找到一点灵感,找到方向。 但他的记忆像受损的U盘一样,丧失了很多细节,他只记得自己最后杀了粟正,自己解放了他。 “唧!” 傅秉英捏住了粟正的脸颊,他激动地嘴唇通红,眼睛里闪着光:“你知道我刚才喂你喝了什么吗?” 粟正猛烈地摇头,他原先希望傅秉英陪着他,但此时此刻,他觉得傅秉英更可怕。 “我给你灌了毒药。”傅秉英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保持声音轻缓,仿佛在讲一个睡眠故事:“我一直都在给你灌毒药,十天了,你一点事儿都没有,我快要疯了。” “……” “这是我最后的伎俩,如果还是没用,我就会一刀捅了你,快点死吧,求求你了,快去死吧,这里的所有人都想吃了你,我已经保护不了你了。” 粟正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别这么看我,我都是为了你好,我不该为你好的,但是现在就是这样,我杀了你,比别人少了你要好,快点,快点,你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刚刚的药对你还是没效么?你知不知道,那些人快要进来了?” 心脏跳得飞快,粟正惊觉自己流泪了,就像传说中的那样,人鱼的眼泪变成眼珠子大笑的珍珠,散发着粉色的光芒,一颗颗坠入水中。 傅秉英喘着气,从靴子里掏出匕首。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粟正看到他的手抖得像筛子,眼眶通红,但没有流泪。 他猜傅秉英下不了手,但他不知道为什么。这有什么可挣扎的,粟正想告诉他,杀了我吧,只要将刀尖儿刺入我的心脏,就可以结束你的痛苦。 粟正不知道,傅秉英一直以来都在困惑的问题,终于摆到了面前。 杀了粟正本该是他心甘情愿的任务,但现在他最终明白了,他已经无法亲自动手了。 粟正向他靠近了些,匕首抵上了他的胸口,刺破了皮肤。 他感到有点疼,不是破皮的疼,而是心脏内部传来一阵阵的闷疼。傅秉英蓬头垢面,看样子遭了大罪,他低着头,不敢直视粟正,喘气的声音很大,嘴里喃喃自语。 哐啷。 木门被撞响,傅秉英警觉回头。 哐啷。哐啷。 日光射入,游大人瘦高的身影挪动进来,外面的动乱被平息了,他来解救受困的傅秉英。 噗通,匕首落入水中,傅秉英松了口气,他甚至感到自己笑了笑,压在心上的巨石陡然消失。 粟正没死,这么继续,他却松了口气。 游大人带走了傅秉英——这人是他回京重要的一环,不允许出错。 傅秉英在一夜无眠和紧张激动之后落入困倦,他被安放在吊床上,很快睡着了。半梦半醒之中,他听到了吵闹声,声音越来越大,最后来到了他面前。 “快醒醒,人鱼没了。” 没了……? 傅秉英风一般地跑了起来,他撞开木门,冲了进去,粟正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池满满当当、光润硕大的粉色珍珠。 同一天,他们走出了鬼打墙的海域,并且在傍晚抵达了泉州港。 游大人将一部分珍珠粉给尚且存活的水兵,此举安抚了所有人的情绪,他们把这件事编成故事讲给码头的人听,绘声绘色,并且越来越夸张。 傅秉英坐在石滩上看夕阳沉落。 他还没有缓过来,粟正死了?就这样死了?怎么死的? 身旁不远处的水兵和当地捕鱼的老人吹牛,再一次、不切实际地讲述了那个人鱼消失的故事。 “……你们不知道吗,”老人的声音伴随着和煦的南风,吹进傅秉英的耳朵里:“人鱼百毒不侵,体魄强健,它们唯一的弱点就是爱上一个人,当它们爱上一个人的时候,魂魄就会飞散,身体也会化为财宝死去……” “你说的是真的吗?”傅秉英一把抓住老人的肩膀。 水兵和老人都被他的来势汹汹下了一大跳。 “……呃,这、这只是传说……”老人磕磕绊绊地说。 傅秉英一下子松了手,心里酸胀不已,最后他忍不住蹲了下去,这时,夕阳完全沉没,天光落下,夜幕化为深蓝色。 第41章 继父 上 教室安静下来,老师扬了扬下巴,不少同学憋着笑,坐在粟正边上的男生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他凑到粟正耳边,突然大声喊道: 第74页 “下课啦!” 魔音震耳,粟正一个激灵站了起来。 他眨了眨眼,面前是中年地中海老师蕴含深意的凝视,这时,下课铃响起,老师微不可闻地哼了一声: “你,下课来我办公室。” 五分钟后,彻底清醒过来的粟正,在同学们怜悯的目送下走出了教室。 又是高中生,粟正叹了口气,书卷和油墨味已经无法减轻他对学校的阴影了——上一次他可是被校园暴力打死的。 办公室里开着十足的冷气,门上挂着两颗怏黄的栀子花,香气依旧浓烈。 地中海正在喝茶,他吐掉嘴里不小心吃进去的茶叶,站起来朝粟正招了招手:“过来。” 粟正走了过去。空调就在地中海的办公桌后面,风向朝上,地中海坐着不受影响,粟正的脑袋却被冷风吹的阵阵发麻。 “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 “因为……我上课睡觉?” 地中海的嘴巴蠕动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用一种温和的方式开场:“这是一个原因,但不是主要原因。” 粟正无声地‘哦’了一下,乖巧地望着老师,装出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他以为自己态度很好,但地中海却觉得他不思反省,连自己错哪儿都不知道。老师一拍桌子,头上稀疏的毛发也跟着跳了两下。 “你看看你上次小测,”他从一打卷子里准确地抽出一张满是红叉的答题卡,严厉地说:“这个月的小测你没有一次上了一百二,并且考的一次比一次低,怎么回事?快要高考了,别人都在加紧努力,你还懈怠了。” 粟正也小吃一惊,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能考这么差,想当年他失常发挥也不知这个水平啊。 “你给我好好解释一下,最近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粟正当即展开头脑风暴,迅速地搜索借口:“我最近压力比较大,没休息好,睡眠也比较差,所以就……” 压力大这种借口是所有备考生的万精油,粟正以为这次也能蒙混过关,但显然地中海是个非常认真负责的老师。 “压力大?谁的压力不大?你要自己学会调节啊,”地中海的食指以高频率点击着答题卡上:“你看看你,这里都能错,我上课讲了一千遍……” 粟正连连点头,只想他快点消气,放自己走。 “……算了,我光跟你说是没用的,”地中海喝了口茶,润润嗓子,道:“我跟你家长联系了,你先去上晚自习,下了课之后在到办公室来,这么关键的时候,家长和学生都不能掉链子……” “我家长?”粟正长大了嘴巴。 “放心,不是要批评你,只是你现在的状态必须尽快调整,我得告诉你家长怎么配合你。” 不,粟正心想,不是这个问题。 家长……他哪有什么家长啊?奶奶吗? 之前他穿越的学生世界里都是没有家长的,这一次突然多出来的会是谁,粟正根本想不出来。 叮叮叮叮。 上课铃适时响起,地中海让他去上课:“这节课好好听,不要有太大的压力,按照老师说的做,成绩自然而然就会上来的。” 粟正只好回班上课,这节课是地理,老师抽查大家背中国铁路图,粟正心不在焉,他一直在来的人可能会是谁,要么是奶奶,要么是傅秉英,他觉得没有别的可能性了。 下课后,天色已经全黑,同学们背上书包三三两两结伴往校外走,粟正突然就有点挪不动步子,但很快,他又嘲笑起自己的胆怯。 这有什么,来的是谁根本不重要。 做好心理建设之后,他草草收拾了书包,往办公室走。 粟正以为这个点办公室里应该没什么老师了,结果推门进去才发现,大多数老师都还在,有的在批改卷子,有的在出卷子。 地中海正在跟一个穿桃红色衣服的女老师聊天,粟正莫名松了口气,看来‘家长’还没来。 但等他走过去,女老师突然搂住了他。 “正正,老师说你这段时间上课都心不在焉,这样不行的呀。” 粟正惊悚地看向女人,难以置信。 女人看着四十出头的年纪,长卷发,皮肤白,化了淡妆又穿着桃红色衣服,显得气色很好,特别是一双瞳孔,如秋水中映照的银杏,散发着楚楚可怜的魅力。 粟正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自己夸张的表情。 自己的脸,女人的脸,是两张相似度百分之七十的脸。这一刻,不用任何人提醒,他也意识到了,这是他‘妈妈’。 “正正,怎么了这是?” “……” 粟正摇了摇头,感觉快喘不上气了,他早就不记得自己妈妈长什么样了,她是什么时候走的?小学?幼儿园? 总之,粟正在刚记事的时候,她就离开了,脑海里关于她的影响,只有一些模糊得像**画质的影子——那些记忆通常伴随着暴力和阴影,粟正一直刻意将它们遗忘,还有的就是通过奶奶的描述建立起的幻想。在粟正的生命中,她的存在感太过稀薄,甚至不如小时候穿过的一件条纹T恤。 而现在,她就活生生的站在面前,没有一丝真实感,更别提什么亲不亲近。 粟母冲着地中海讪笑:“不好意思啊老师,正正可能真的是压力大了……” 第75页 “本来这也不该我多嘴,”地中海叹了口气,道:“你们家这个事情吧,我无权置喙,但是孩子处在这么关键的阶段,你们大人要尽量体贴。” “是、是。”粟母点头:“这件事是我跟他爸做的不好,我们回去一定好好沟通。” 粟正猛地抬头,他听到了什么?爸爸? 比起妈妈,爸爸对于粟正而言,就真是完全一片空白,连半截影子都不曾在脑海里存留,奶奶也很少提起这个人。粟正曾经想过,自己的爸爸可能是电视里那种大渣男,抛弃家人子女,始乱终弃,但奶奶严肃地纠正了他的错误幻想,但没有说原因。长大后,粟正猜想,大概是因为太难以启齿了。 如今,爸爸也出现了。 没想到啊,他粟正有一天还能全家团聚。 这时,办公室的房门被敲响,靠门最近的女老师应了一声:“门没锁,请进。” 粟正回头,看见一个颀长的身影从黑暗的走廊里迈入明亮的办公室,他睁大了眼。 “老公!”粟母欢快地喊道,随即意识到自己行为不得体,伸出白皙的手掩了掩嘴。 “呵……”粟正忍不住笑了一声,傅秉英居然是他爸爸。 地中海摇了摇头,道:“既然您丈夫也到了,那我干脆再多说一遍,现在婚姻自由,重组家庭也没什么,但孩子正处于即将高考的关键阶段,一定要照顾他的情绪,高考决定命运,不要让粟正还没出社会就输在了起点上。” 没人理会他。 粟母搂着傅秉英的手臂,傅秉英贺粟正紧紧对视。 “我给你发消息,你总不回,我就干脆上来了。”傅秉英看着粟正,话却是对着粟母说的。 粟正正仔细地端详着他,傅秉英看起来很成熟,完全褪去了学生的模样,是个正值壮年的男人。他看起来比粟母要年轻一些,但气质很沉稳,眉宇间收敛着锋利的气势,像一把尚未出鞘的利剑。 “哦,我手机没电了,”粟母露出了少女的神情:“正正受我们影响,状态不好,我们回去要好好反省一下。”说完,又看向粟正,笑道:“正正,跟傅叔叔打招呼啊。” 粟正无法开口,傅秉英揉了揉他的头。 这人原本就身长一米九,高出他十八公分,贴近了需要仰望,现在自己又是个少年人体格,肌肉是踢球踢出来的薄薄一层,身形单薄,更显弱小,简直太符合‘儿子’的形象。 “不用勉强正正。”傅秉英说:“老师,这是我们的问题,我回去肯定跟孩子好好沟通,请您放心。” 粟正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的,等回过神来,已经站在了一栋公寓门口,他的母亲兴奋不已地告诉他: “妈妈本来是想给你个惊喜的,我和你傅叔叔给你准备了一间自己的小房间,已经帮你把东西搬进来了,快去看看。” 粟正在她妈的推搡下换上拖鞋,走进了屋子。房子很宽敞,一看就是傅秉英喜欢的简约风,墙是一片纯白,沙发是纯黑,茶几是几何图形的铜钢质地,上面放着一个蕾丝花边的抽纸筒——绝对是粟母挑的。 “看,正正,喜欢吗?” 灯一开,粟正看清了这间‘精心’准备的房间。 蓝白色的书桌书柜,蓝白色的床头柜衣柜,蓝白色的床单地毯。 估计粟母以为全世界的男生都喜欢蓝色。 “喜欢吗?”她再次追问。 “……嗯。”粟正勉强答道,他觉得眼睛有点花,像是长时间盯着一颗薄荷味的阿尔卑斯棒棒糖。 粟母从身后搂着他的肩膀,高兴地笑起来,小声说:“妈妈之前怕你生气,就没跟你打招呼……这里的家具都是你傅叔叔付的钱,一会儿出去记得跟叔叔道谢。” 上一个跟他这么亲近接触的女性生物还是他奶奶,粟正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粟母的身体很软很热很香,他觉得像是一只巨大的软体动物趴在身上,挺舒服,不知道这是不是所谓有妈妈的感觉。 “……我知道了。” “正正乖,”粟母在他头顶上亲了一口,表扬他:“妈妈知道你是好孩子。傅叔叔是个好人,他对妈妈是真心的,你不要再给他脸色看了。” 粟正点点头,心里古怪地难受起来,像是一滩浑水被搅动。 “来吃饭了。”傅秉英的声音从厨房传来,粟母紧紧地抱了抱粟正,嘴里应到:“来了!” 如果那个在厨房的男人不是傅秉英,粟正兴许真的会感到有点高兴,这间房子,还有这房子里的氛围,就像是个真正的家。 但可惜,那就是傅秉英,自己的前男友,跟自己的‘妈妈’结婚了。 粟正时刻谨记自己的任务:让傅秉英死心塌地地爱上自己。他应该往常一样,谋划,使些手段,勾引傅秉英,但心中的反感实在无法忽视。 他记起上一个世界里,身为人鱼的自己在悲伤中死去,身体慢慢化作珍珠碎掉。当时他的脑海里只有傅秉英失控地教唆:去死、去死。他感到缺氧般的痛苦,因为傅秉英那么想杀了他,更因为自己受不了傅秉英抓狂的样子,那时候的傅秉英看起来真可怜,粟正心疼,甚至愿意以自杀的方式将对方从惨境中解救。 心脏破灭之前,他突然感到了惶恐,自己可能爱上了傅秉英。不,还差一点,差一丁点他就爱上傅秉英了。 第76页 第42章 继父 中 那一刻,所有悲惨的记忆一并狂风骤雨般袭来。 他曾经那么难,在快餐店打工,吃客人吃剩的鸡腿肉;为了多卖一份保险,讲话讲到急性声带炎;为了省一件衣服钱,偷翻捐赠箱……他绝不会忘记为什么自己要经历这些事。 情爱就像游戏,激情来的快去得也快,一旦真的投入只有得不偿失,更何况有他母亲、奶奶的前车之鉴,他绝不会允许自己重蹈覆辙。 粟正对自己发誓,不可以再任由情绪泛滥了。心脏融化之前,他决定收拾心情,找回原本的状态。 黑色的颜料融化在水中,再想剥离并非易事,粟正意识到自己面临着空前的危机。他忍不住感到恶心,心里产生抗拒,不想去做作地勾引傅秉英。 这已经不单纯是一个任务或者一个游戏了。 他对傅秉英萌生了真正的感情,因此变得脆弱、无能,未来是可以预见的颓败、失去自我。 他必须要抑制这股趋势。 饭桌上都是他喜欢吃的菜,看来这位新爸爸确实下了功夫,粟母对他使眼色,粟正心不在焉地开口: “傅叔叔……谢谢。” “……”傅秉英解下围裙,也坐了下来:“不用客气,吃饭吧。” 一顿饭吃的很不安稳。 粟母一直在跟老公和儿子之间周旋,她不断挑起话题,再不断迎来冷淡简短的回应。 “正正,你最近学习累,想吃什么要跟妈妈说。” “好。” “老公,明天买点水果回来吧,家里火龙果不多了。” “好。” “正正,你学习上有什么需要的要说啊,你傅叔叔是X大的,不会的题,可以问他。” “知道了。” …… 对话无法连贯,傅秉英为了赌上粟母的嘴,不停地给她夹菜。 他对粟母没有一丝一毫越轨的情感,相反,因为这个女人和粟正长得实在相像的缘故,他对她反而有种对长辈的尊敬。 余光瞥见粟正低头用筷子戳米饭,傅秉英心里有点不愉快,虽然没有预谋,但他确实不由自主全做了粟正喜欢的菜式,按理说,粟正该吃的很高兴,这种郁郁寡欢、甚至有些嫌弃的情态超出预料之外。 粟母停止了叽喳,她专心地吃着傅秉英给他夹得菜,是不是也给傅秉英夹些菜,看起来像是一对真正恩爱的夫妻。 粟正越发地想呕吐,只是不知该对着那张和自己神似的脸吐,还是该对着傅秉英吐。他觉得自己太可笑了,独自一人为了这种微不足道的事食不下咽。为了报复他们的毫无顾忌的行为,粟正做出了冲动之举。 傅秉英感觉有什么东西蹭了蹭自己的膝盖,一开始,他以为是不小心碰到了粟母的腿,于是谨慎地挪开了一点,但随后,那触感明显得跟着他移动了。 “……”傅秉英抬头看向粟正,眼神锋利,但后者低着头,用筷子戳米饭,像在玩游戏,根本不理他。 傅秉英压抑呼吸,忍不住瞪向粟正,后者丝毫不受影响。 渐渐地,触感消失了,傅秉英刚想松一口气,对方更用劲儿地踩了上来。 “……咳。” “怎么了?”粟母急忙问。 “没事,刺。” “不要紧吧,我去给你倒点苏打水。”粟母站了起来,走向厨房。 等她一走开,粟正就收回了脚,他心里有些慌,但更多的是得逞后的快意。傅秉英没有直接拒绝他,无论是出于什么理由,都代表了这个男人不如他表现得那么正直。 “不要再那么做了。”傅秉英低声警告。 粟正冲他无辜眨眼,像是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来,快喝一点,”粟母归来,递给傅秉英一杯气泡水,道:“这么大人了,怎么这么不小心啊,没事吧……” 她紧贴着傅秉英站着,满脸的关切,粟正心情骤变,坏心眼地抬脚又踩了上去。 傅秉英一下子呛住了,水洒在了衣服上。 “咳、咳咳……!” “哎呀,怎么搞的呀……正正,快去拿点纸来……” 粟正不疾不徐地穿上拖鞋,站了起来,一瞬间,似乎找回了原来的风流。 “妈,还是拿毛巾吧,纸擦了留屑。” “对对,毛巾在卫生间里,米色的那条。” 粟正瞥了傅秉英一眼,嘴角勾了勾,踩着拖鞋,哒哒哒地进了浴室。那条米色的毛巾正挂在显眼的地方,粟正不理,他只顾看着镜子里年轻的自己,满心愉快地磨蹭时间。 “正正,找到了吗?”粟母在外面喊道。 “咳咳、不用,咳,我去拿……”傅秉英躲开粟母关怀的拍打,站了起来,他知道粟正是什么意思,因此更加恼怒,这个表子,没有那一刻不欠教训。 他快速走进卫生间,关上了门。 粟正猛地回头,他涂了点粟母的口红,但涂得不好,溢出来了些。冷色调的大红和少年清纯的气息糅合,形成一股天然的诱惑:“傅叔叔……”他伸手从架子上扯下毛巾,递过去:“给——唔!” 傅秉英一下子将他按到墙上,眼神凶狠。 “我警告过了,不要再那么做了。” 傅秉英脸上的气急败坏,奇迹般地治愈了粟正的不快,他笑了笑,以少年清亮的嗓音说:“傅叔叔,别生气呀。” 第77页 傅秉英急喘了一口气,一把捏住他的脸。 粟正急忙说:“我妈妈要进来了。” 亢奋之中的傅秉英似乎是听到了脚步声,他真想收拾这个坏东西,但出于对粟母那张脸的尊重,最终还是退开了。 粟正抓住机会,像一条泥鳅一样溜了出去,嘴上还涂着口红,干脆回了房间。 “妈,我不吃了!” “还剩大半碗呢……你这孩子。” 这件事让傅秉英一整夜都没有睡好。他为了避开和粟母同窗,一直在书房带到深夜,借口工作忙,让粟母先睡。 电脑屏幕一直亮着,傅秉英却什么都看不进去,凌晨一点多了,他的脑子里塞满了幻想。粟正是如何抬腿的,他的脚绷直到什么程度,他碰到自己的时候,脚尖传递的热度会让他的小腿麻痹吗…… 问题一个接一个,强大的右脑为他描绘出清晰的画面,仿佛再一次身临其境,就算是再强大的意志力也无法忽视它。 傅秉英倒在椅背上,心里恨恨的。 每一次,当他杀了粟正来到下一个世界的时候,心情总是沉郁很久。他思考的问题很多,反省的也很多,上一个世界让他尤为触动。 粟正爱上他了吗? 按照逻辑,粟正爱不爱他,与他必须抹杀粟正的行为无关,但心脏像被一千只小爪子抓挠,痒得他难以入眠,他期待着有什么会不一样,又无端地对改变感到心虚。 傅秉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欲望折磨着他的精神和身体。 书房斜对面是粟正的房间,房门紧闭,傅秉英站在书房门口,心里一阵悸动。那扇门缓慢地扭动起来,逐渐形成一个漩涡,最后演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黑洞。 风骤起,推力和吸力同时作用在身上,傅秉英踉跄地走了过去,直到手搭上了门把手,才幡然醒悟。 我在干什么? 后背冷汗冰凉,傅秉英猛然清醒,自己受到了诱惑,哪怕隔着一扇门,粟正的吸引力依旧像一块巨大的磁石,不断抓着他。 傅秉英深吸一口气。 糟了,他心想,糟了。 “……嗯。” 按下马桶的冲水键,傅秉英冷淡地用纸擦了擦,然后关上马桶盖。他冷静多了,但思路还不是很清晰,他应该乘着夜晚,杀了毫无防备的粟正,但他不想,就像是ddl将近,玩着手机的人不想工作一样。 困意来袭,傅秉英钻回书房,疲惫地陷入沉睡。第二天一早,粟母忙碌的脚步声吵醒了他,他从折叠床上爬起来,准备冲个澡。 为了避免尴尬,他回到卧房的浴室,并且锁好了门,但是当他洗完后,却发现自己没有那干净的衣服,浴巾挂在墙上,但傅秉英知道,粟母用毛巾从来不分你我,他不想和粟正的妈妈有什么肢体接触。 知道脚步声在房间里响起,他抓住机会,喊道:“麻烦帮我拿下衣服。” 他笃定地认为会进来卧房的只有粟母,所以在浴室门被敲响时,毫不起疑地开了锁。 粟正猛的钻了进来。 “你!” “傅叔叔,”粟正仿佛爱上了这个称呼,明明他才是更大的那个:“妈妈让我来叫你,吃早饭了。” “出去。” “别这样,”粟正的视线不安分地乱飘,做作地‘呀’了一声:“好厉害啊傅叔叔。” 傅秉英真想弄死他。 他拿起毛巾系在腰上。 “你妈要是进来了怎么办?” 粟正耸肩:“她可能会认为你猥亵我吧。” 傅秉英皱着眉,目光不善。 “别生气,”粟正松手,点到为止,与其戏谑:“我还以为你喜欢这样。” 傅秉英无言以对,粟正猜对了。 “再这样,我就会把你的行为告诉你妈。”希望粟正对他母亲有所顾忌。 “随便你。”粟正无所谓地笑了起来,仿佛看穿了他在想什么:“说去吧,说不定说出来更好。” “她是你妈,我是你继父。” 傅秉英严肃的表情惹得粟正的厌烦,仿佛他的举动像一场不成熟的戏,粟正不由地以一种烦躁的口气吐露心声: “我没妈,你也少占老子便宜。” 说完,摔门而出。 第43章 继父 下 情绪变化之快让傅秉英一下没反应过来,以他对粟正的了解,这人虽然混,但从不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哪怕很少提及的奶奶,只要提到也是以很尊重的态度。 粟正和他妈妈之间到底怎么了? 傅秉英一下子想起了之前在监狱里发生的事情。 那时候粟正蜷缩着身体,一直很紧张,嘴唇哆嗦不停,像是在害怕什么…… 等傅秉英穿好衣服去吃早饭的时候,粟正已经出门上学了,傅秉英无法忽视心中的失落,他看向粟母,企图从她哪张神似粟正的脸上看出真相。 “怎么了老公?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事。” “粟正,一会儿去踢球?”同学站在教室门口喊他。 “算了。”粟正摇头。 “来嘛,差个人。” “算了,”另一个男同学说:“他昨天才被请了家长。” 男生们稀稀拉拉地走了,粟正留在位置上做函数题,数学使他内心平静。 可惜,这股平静没能持续太久,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又在想傅秉英了。粟正有点着怒,又有点羞耻,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出那些举动,主动挑逗,试探傅秉英上钩,仿佛做到了就能证明自己的魅力、否定傅秉英和粟母的关系。 第78页 他的每个举动都参杂了私心,目标越来越不纯粹。 不行,我得冷静一下。粟正翻出了文言习题,念书的时候他的烦恼不比现在少,那时候的他更年轻、更稚嫩、也更无力,为了逃避现实,释放自己,他通常选择刷题作为释放压力的方法。 对别的同学来说,写题痛苦是因为生活的其他部分更有趣,对粟正来说,写题幸福是因为生活的其他部分太不堪。 越是困难的题越能让他沉浸其中,忘却一切。 粟正当天下午跟老师申请了自习室。他们学校走读、住读的学生都有,晚自习之后,学校会组织住读学生去专门的自习大教室学习,有些喜欢集体学习氛围的走读生也会申请。 地中海老师很满意粟正的转变,当即给他批了准条。 「妈,今晚我晚点回去,之前落后了,现在要多花时间学习。」 「好。」 粟正上自习这件事傅秉英是在一周后发现的,他比粟正更乱,甚至到了不敢见粟正的地步,他怕自己忍不住会做出什么出格的行为。他每天在公司待到很晚才回来,到家的时候粟正已经在房间里学习了。 两人不约而同想要避开对方。 一周后,傅秉英听粟母夸奖粟正用功,这才知道他已经连续一周每晚十点左右才到家。 “你没去接他吗?”傅秉英问。 粟母一哽,结结巴巴地解释说:“他、他都十七了……又是男孩子……” 傅秉英难以描述心中的波动,粟母对安全的轻视令他很不满。他当然知道粟正是男孩子,而且已经二十七了,但他还是一副青少年的身体,每天晚上走在没什么人的大街上,危险危机四伏,傅秉英根本不敢往深了想。 “晚归还是太危险了,从明天开始我去接他放学。” “啊……”粟母一惊,没想到他居然这么体贴,又高兴起来:“谢谢老公!正正比较腼腆,你对他耐心一点啊。” 后来,傅秉英思考为什么粟正要特地留在学校上自习。他肯定不是真的想要搞好成绩,参加高考,那么答案一目了然,他想避开自己。 避开我? 傅秉英难免又不高兴起来,挑逗他、勾引他的人现在居然想要避开他……粟正实在是太过为所欲为了。 傅秉英选择在晚自习结束前给老师打了电话,阐明来由后,老师很乐意为他传话,还表扬了他对孩子关心负责。 下课前,粟正被老师通知家长来接,几个关系好的男同学都忍住凑上来。 “你妈来接你了?” “应该吧。”粟正不太确定是不是粟母来了。 “啊……那你等等,我今天跟你一起走。” “为什么?” “还有我,我也一起走。” 粟正疑惑不解。 一个男同学搂着他的肩膀,亲密地说:“别理他们,他们都太猥琐了……一会儿我们一起走,你别忘了跟阿姨介绍我。” 粟正明白了,现在的孩子口味真重,四十多岁的阿姨都能砸巴出滋味来了。 “行吧行吧,一会规矩点啊。”粟正想到粟母浑圆的胸脯顿时觉得有点搞笑,他心想,要是把这些小男生的心思讲给她听,那女人估计乐死。 四五个男生勾肩搭背往校门外走,门外已经等着不少家长了。 忽然,粟正感觉到几滴雨水飘在脸上,原来是阵雨来了。 这点雨,抵挡不住男生们高涨的劲头,他们嘻嘻哈哈地讲着些在粟正听来颇为幼稚的黄段子,故作熟练的说着粉木耳、黑木耳,这些|黄|网暗语,一扫学习一整天的疲惫。 “唉,那男的是谁?还有人穿西装来接的?”一个男生指向门口。 “噫,装逼。”另一个男生不以为意。 “卧槽,好高啊,适合当门将。”站在粟正身后的男生说道。 粟正眯着眼看过去,借着昏黄的路灯,看清了那人的轮廓,是傅秉英。 他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 “……”粟正莫名有些紧张:“别跟着了,不是我妈来接,是我爸。” “啊……”男生们失望地叫嚷,随后又很快兴奋:“你爸长什么样啊?我们还没见过吧。” 粟正不好说。 他们这一坨人,高个男生又多,很引人注目,傅秉英显然也看到了他们。他没打伞,站得笔直,在一群受尽生活压迫的家长中鹤立鸡群。 距离校门口越来越近,一开始粟正还想装作没看到他,但傅秉英主动向他走了过来。 “正正,”男人居然喊他小名:“这边。” 男同学都惊呆了,特别是刚刚那个说‘装逼’的。 “这是你爸啊?” “太年轻了吧。” “继父。”粟正快速地解释,然后不得不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傅秉英跟那群小男生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接过粟正的书包,将他带上了车。 这时,雨大了起来,傅秉英打开雨刮器,车里响起闷闷的声响。 “为什么要申请课后留校?”傅秉英发动汽车。 “……学习。”总不能说不知道怎么面对你吧。 “在家也可以学。” “学校氛围好。” “心静,哪里的氛围都一样。” “……”粟正懒得理他。 第79页 傅秉英等了许久,等不到回答,心里不禁觉得有些烦躁。 “刚才那个跟你勾肩搭背的是你同学吗?” 什么叫勾肩搭背啊……粟正抬眼,透过后视镜不满地瞥他一眼,应到:“是。” “叫什么名字?” “……”粟正叹了一口气,火气忽地就上来了:“关你什么事啊?” 傅秉英噎了一下,沉声道:“我是你父亲。” “哼。”粟正哼笑一声,摇摇头,不再说话。 “你在笑什么?” “傅叔叔,您好好开车好吗。” “是你一个班的同学吗?” “……”粟正不明白他到底想问什么:“是的、是的。你问这些有什么意义?” 傅秉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追问,他想要的不过是粟正好好回答他,问题是什么根本不重要。 沉默再一次蔓延。 粟正开始玩手机,雨声越来越大,他干脆带起了耳机。 红灯。 傅秉英停下车,耐心地等候,他听到粟正的手指在智能机上敲打出哒哒哒的声音,比雨声还要更让人烦躁。透过后视镜,他看到少年粟正带着耳机,蓝色的屏幕光照亮他巴掌大的脸,时而皱眉,时而乐,完全沉浸在另一个与他隔绝开来的空间里。 “不要看手机了,”傅秉英听到自己说:“别玩手机了。” 粟正抬头,一瞬间,他幻想出傅秉英与粟母亲热的画面,像he弹引爆一般,令大脑炸开,怒气飞快飙升到最高:“你真以为自己是我爸爸了?草了我妈还想**吗?老子凭什么听你的!” “你再说一遍!” “傅秉英你他吗就是个gay!对着未成年都能石更,还跟我妈结婚,你草得动她吗!” “粟正!”傅秉英低吼,猛地拍了一下喇叭,尖锐的响声激化了矛盾,粟正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推门,直接跑了出去。 红灯仅剩五秒,他们在内侧车道。 傅秉英的怒火一下子被紧张浇灭,想也没想,紧跟着追了出去。 此时已经是大雨磅礴,头发贴在眼睑上,视线一片模糊,粟正心中突然涌现出一丝快感,撞死我吧,他愤怒地想,快来辆车撞死我!我死透了,就再也不用见傅秉英那个逼了! 最后他顺利的跑到了人行道上,而身后的傅秉英因为腿长的优势,越来越近,粟正心里一急,跑上了天桥,口袋里的手机摔了出去,他没管,反正今天他要远远地逃开一切。 傅秉英穷追不舍,他焦急地大喊:“别跑了!”他是想要粟正小心脚下摔跤,但粟正却误以为他在示威。 天桥很快跑到了尽头,短短两分多钟,他们又一次穿过了整条大道,粟正急转下阶梯,突然迎面撞上一个外卖小哥。 “啊!”他短粗地叫了一声,像鸭叫。 距离他仅三十米的傅秉英,眼看着他摔了下去,像一只细长的邮筒,翻滚着、碰撞着、颠簸着,滚了下去。 时间停止了,傅秉英仿佛看到了他磕破的脸颊、听到了他悲惨的哀叫。 “啊——!” 底下传来妇女的尖叫,傅秉英陡然回神,冲到了阶梯处。数百级阶梯之下,是粟正扭曲的四肢,他的头朝下,乌黑的头发盖住了整个后脑勺,红色鲜血从地面流出、**,形成了一朵形状诡异的花。 傅秉英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第44章 营业CP 上 “醒醒。” 粟正被人推了一把,差点摔下椅子。 “我去,”年轻的男生吓得叫了起来,心虚道:“你昨天不是睡够六小时了吗。” 造型师正在挑衣服,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粟正慢悠悠地醒来,发现眼前站了个烫小卷儿的年轻人,画着眼线和烟熏妆,粉厚得像一层面具,再往镜子里一看,自己也是这副样子。 想他粟正gay了十几年,什么装扮没玩过,这么骚还是第一次。 明星吗这次? “你……” “正正和尘尘准备好了吗?下一part到你们XANX了。” 小卷毛乐呵呵地应了一声:“马上来!”然后扯了扯粟正身上缀满亮片钢珠的衣服,催道:“都怪你,慢死了。” 小卷毛的声音又软又糯,说话像撒娇,粟正许久没有被这么甜过了,就不跟他计较了。 话说正正和尘尘是什么? 不会是艺名吧…… 二人飞快地跑进了舞台的候场区,那里站着四个跟他们装扮极其相似的年轻人,年轻人边上站着一个中年姐姐,眼睛很大,在光线不好的候场区也能看见她在瞪人。 “搞什么!这么慢!” “抱歉抱歉,”小卷毛搓了搓手,赶紧转换话题:“孙姐,还有几分钟啊?” “三分钟,”孙姐看了看表,语气稍缓:“幸好赶上了,不然等着回去被收拾吧,”又见粟正痴痴呆呆,训道:“粟正!都要上台了你发什么呆!” 粟正没发呆,他只是一直在盯着傅秉英看。 穿着打歌服的小傅真是别有风采,在如此喧嚣的服饰之中还能保持着世家公子的禁欲和高傲。 傅秉英被他炙热的目光看得受不了了,回头瞥了他一眼,下一秒,主持人热情的声音从舞台中央传来: “让我们欢迎新晋男团XANX,为大家带来单曲《mind》!” 第80页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台下响起充满激情的欢呼和掌声,还有疯狂的尖叫和灯光板。 粟正一脸懵逼,经纪人孙姐二话不说将他推上了舞台。 怎么办?现在是要怎样? 音乐响起,灯光暗下,粟正紧跟在小卷毛身后,他做一个动作,自己跟一个动作,歌词他也不会唱,好在是假唱,做口型即可。 短短一分多钟长的像一年,粟正冷汗直流,不敢看台下小姑娘狂热迷恋的眼神。 “哇塞,”几个主持人纷纷围过来,开始吹彩虹屁:“黄尘才十七岁吧,跳舞几年了?” 小卷毛腼腆一笑,说谎:“我从十岁开始跳舞的,七年了已经。”其实他才在公司培训半年。 “七年,”另一个主持人惊呼:“我从没有坚持哪件事坚持七年诶。” “花花跳舞也很厉害啊,刚才那个扭腰。”主持人说着模仿了一下,故意做得样子滑稽。 “人家哪是这样的!要不让花花再来一下,粉丝,你们说好不好。” “好——!” “你们说什么?我听不到。” “好————!” 粉丝激动地发出鸡叫,男团中一个粉色头发的小年轻二话不说扭了一下,粉丝们再次尖叫,他又扭了好几下,仿佛他的腰是粉丝尖叫的开关。 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就准备进入正题。 “第一个环节!考验团队配合的——盘腿仰卧起坐,规则是一名队员将腿盘在另一名队员身上做仰卧起坐,看哪一组在规定的时间内做得最多。” “哇,节目组真狠啊。” 站在粟正身边的小卷毛暗地里呼了口气,默不作声地移了个位置,他一走,粟正和傅秉英之间的间隔就不存在了,粟正想去抓他,没想到这小子把跳舞的技巧用到了逃跑上,蛇形走位瞬间骚到了粟正。 “两人,一组,随机分配吧,就按现在的站位,大家说好不好?”主持人说。 台下的粉丝得到恰当的时机,疯狂尖叫起来。 这时,粟正还不知道营业CP这回事,他想的只是如何可以不跟傅秉英一组——这实在太尴尬了,他还没从上一世自己愚蠢的‘雨中逃跑丧命’的惨剧中缓过来,不太想跟傅秉英这个罪魁祸首有任何亲密接触。 但遗憾的是,这个出道一年的组合早就有公司固定的营业的CP了,比如卷毛和小辫儿,粉头和平头,粟正和傅秉英。 大家自觉站到一边,最后只剩下他俩,没得选。 “哈哈哈,怎么感觉粟正不是很乐意啊?”主持人故意开玩笑。 傅秉英表情不变,冷淡道:“不乐意也只能选我。” 这句话在粟正听来就像恐吓一样,台下的大部分小姑娘却尖叫起来,仿佛人群中你炸开一道雷。 “……我没有不乐意,”粟正讪笑:“我只是怕你抱不动我。” 傅秉英190,粟正172,肯定是他抱自己,但是……粟正好歹也是系统健身过的人,身材虽然看着精瘦,但浑身是肌肉,肌肉的密度要比脂肪大,他绝对比他看起来重很多。 “试试吧。”傅秉英自上而下地瞟他一眼,轻描淡写地说。 地上铺好海绵垫,三组人马脱掉鞋子站了上去,三个主持人一人盯一组,开始技术。 “一、二、三……” “粟正怎么还没有把腿盘上去啊?”一个主持人笑道,摄像机凑近了粟正那张又尴尬又紧张的脸。 卷毛一边咬牙站着,一边憋出一句话:“粟、正……他、腿短……” 粉丝们都笑了起来,只有粟正想哭。 傅秉英见他总弄不好,心里也烦躁起来。他倒不是很在意能不能赢,只是单纯不喜欢粟正这副扭捏的模样——床都上过那么多回了,盘个腿倒成贞洁烈妇了。 他手上一使劲,直接从腿弯处把粟正抱了起来,吓得粟正直接抱住了他的脖子,差点没被摔死,他刚想开骂,台下粉丝们海啸一般的尖叫就响了起来,瞬间淹没了他的粗语。 傅秉英太高了,粟正挂他身上离地太远,有着深深的不安,只好大腿用力夹紧他的腰。 站在他们一边计数主持人激动地说:“总算抱起来了,粟正加油啊,别的组已经做了十几个了!” 粟正并不想在这种事情上跟人一较高下,但主持人煽动力太强,他忍不住就哼哧哼哧地开始仰卧起坐。 在人身上做仰卧起坐,除了强大的腰力,还需要绝对的信任。 对于傅秉英,粟正缺乏这种信任,所以他做得很不安稳,尽管傅秉英站的很稳,手很有力,但他还是担心这家伙会不会突然生气,然后把自己扔出去。 “粟正的爱好是健身吧?现在看来傅秉英好像才是爱健身的那个吧。”主持人调笑到。 鼓着嘴的粟正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被摄像机诚实地记录了下来。 游戏最后的结果是粉毛平头第一,三十七个,卷毛小辫儿第二,三十三个,粟正傅秉英垫底,十一个。 “看来粟正和秉英的默契还要在加强啊。”主持人笑着打圆场。 这一段结束后,所有人获得了二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 小卷毛拽了拽粟正的衣角,嘴一咧,满脸同情,粟正顺着他眼神的方向看去,经纪人孙姐已经要烧起来了,如果这是动画片,她的头发已经立在空中了。 第81页 “过来。”孙姐冲他勾手。 粟正叹了口气,走了过去。 “你刚刚怎么回事?”孙姐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你是想要全部粉丝都知道你和小傅不合吗?甩脸子给谁看?十一个仰卧起坐?你还记得公司给你规划的标签吗?” “粉丝反应还可以啊……”粟正看她一眼,又低下头去。 “粉丝这会儿觉得还能接受,回去多想想你就该掉粉了!知道为什么把你跟傅秉英组CP吗?他组里人气最高,是让他带你的,怎么心里一点数都没有呢!” 傅秉英就站在不远处喝水,粟正不想他听到,但这么近的距离听不到不可能,傅秉英却面无表情,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更让粟正火大。 孙姐又训了一会儿,警告他接下来要好好表现。 粟正一开始还挺不情愿,挺憋屈,但越想越觉得不对味儿。怎么?我一个gay卖腐还能输给直男?这是什么道理?老子还非要赢了……再说了,小傅不就等着被我攻略吗?此时不攻更待何时? 心理学上有个说法:站在高桥上告白的成功的几率要远远大于站在地面上,因为站在高处会令人心跳加速,这种加速会令被告白者产生错觉,误以为这是心动的感觉,从而增加成功率。 节目同理,粟正不相信傅秉英会完全不紧张,他决定借着这阵东风,拿下目标。 “第二个环节是考验团队间默契的——递水杯!特别的是,要用嘴递!” 粉丝们适时欢呼。 分组还是老样子。 “一张桌子上有十杯水,一名队员从桌上咬起杯子,用嘴传给下一个人,下一个人也要用嘴接,然后倒入桶中,看看三组人马在同样的时间内,谁积累的水更多。” “开始——!” 音乐响起,傅秉英负责从桌子上咬起水杯,粟正负责咬住水杯倒入水桶。这一次,克服了心理障碍的粟正表现地相当踊跃。 “秉英和粟正的身高差很不利啊,”主持人时刻调动气氛:“不过还真是最萌身高差啊。” 粉丝们笑了起来。 哼,粟正心里轻蔑地摇头,心想,少小看人了。他跟傅秉英以各种姿势接吻的次数,加起来,恐怕在座各位没有比得上的,这种高度算什么,粟正早就习惯了。 他踮起脚,扒住傅秉英的上臂,傅秉英配合地低头,两人面庞斜错,顺利地交接了水杯。 相较于他们的娴熟,另外两组人马还是差了些,光是以什么样的姿势交接水杯都会犹豫许久——毕竟还是直男,而且水杯口径又很小,正面对着就会额头相撞,侧面对着鼻尖就会触碰,总之尴尬。 最后,这一局,傅秉英和粟正以明显的优势赢了下来。 第45章 营业CP 中 乘着粉丝欢呼的时候,粟正抓紧机会扑倒了傅秉英身上,后者明显一愣,但顺势就搂住他转了一圈。 结束后照例休息二十五分钟。 孙姐脸色依旧难看,这一次,她叫上了傅秉英一起训话。 “你们刚刚怎么回事?”孙姐的嘴像机关枪一样突突突个不停:“生怕粉丝不知道你们在营业吗?” “不是你说要卖基吗?”粟正反驳。 “我有叫你卖的这么明显吗?你是卖基又不是真基?”孙姐瞪他一眼,有冲傅秉英训道:“你跟他可不一样,你的女友粉站重头,卖太过了容易打击粉丝幻想,要注意。” “你这人怎么这样?对他态度那么好,对我态度像屎。”粟正不满。 “谁业绩好我对谁态度好,还有,以后不许说‘屎’这个字。” 粟正鼓了鼓嘴巴,倔强道:“S.H.I.T。” 休息结束,第三轮很快开始。 “最后一轮游戏呢我们要考验整个团队里,队员之间彼此的熟悉程度。” “规则是这样的,这个盒子里有六个签,两个红签,两个黄签,两个蓝签,一对签里一张是序号,一张是回答者。再这样纸板上每次会公布三个题,大家分别抽签,抽到序号签的队员,按照对应序号问问题,答题者则是抽到对应颜色的队员。” 主持人搬上来一个中型大小的白色箱子。 大家按照站位一一抽签,同时,纸板上的第一组问题也公布了。 “一号问题,是谁?” “我。”小辫儿举手,打开了一张蓝色的序号签。 “好的,谁是蓝色的回答签?” “我。”平头举手 “那么请郑岚向许好好提问。” 小辫儿郑岚露出一丝坏笑,道:“请说出花梓星的三个缺点。” 平头许好好咧了咧嘴,装出一副很苦恼的样子,其实这些问题节目组早就跟他们沟通过了。 “……啊,那就毒舌,做饭难吃,洗完澡后不打扫浴室。” “诶?做饭难吃?”一个主持人打断道:“你们平时自己做饭吗?” “做啊,”小卷毛点头:“我们在宿舍经常做,花花他超积极,但做的太难吃了,根本没人吃。” “你上次不是还吃了两碗吗!”花梓星立刻揭穿谎话。 “那是你逼我的呀!”小卷毛嬉笑着说:“他跟我说我要是能吃两碗就给我五十块钱,我就吃了。” 众人笑作一团。 “那大家同意郑岚的答案吗?” XANX六人除花梓星全部点头。 第82页 “正确答案是:毒舌,做饭水平低,邋遢——这是经纪人给出的标答哦。” “下一个问题,谁是二号签?” 傅秉英举手:“我。” “谁是红色的回答签?” “我。”粟正举手。 傅秉英看了看纸板,问:“说出提问者害怕的东西。” “秉英看上去什么都不会害怕的样子啊……”主持人说着看向粟正。 “呃……”备受瞩目的粟正一时间脑子一片空白。傅秉英怕什么……?这种事,他怎么会知道啊…… 不对,再怎么说,自己也跟傅秉英交往了那么长一段时间,怎么会连这个人怕什么都不知道呢。 粟正突然感到一股焦虑,有点像是工作上遇到了无法解决的问题,但同时却少了面对工作时的绝对自信,怕什么……弱点……大家的视线在无形中给了他很大的压力,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在卖关子,殊不知他是真的感到困惑。 “……怕,怕孤独?”粟正不确定地说。 小卷毛的脸垮了一秒,大家也都愣住了。 “居然是孤独吗?开玩笑的吧,麻烦认真作答哦。”主持人迅速救场。 粟正隐约感觉到这个词不适合出现在欢乐的游戏环节,讪笑着改口:“玩笑啦,怕蟑螂,他这么高个子,其实超怕蟑螂的。” “诶——”粉丝群发出吃惊的呼声。 “大家都同意吗?” 粉头道:“这个我还不知道,秉英居然怕蟑螂……哇,偶像包袱掉了。” 小卷毛也跟着说:“是啊,我还以为他是那种看都不看一眼,就踩死蟑螂的类型。” “太冷酷了吧!” 气氛缓和过来,主持人说:“正确答案是——怕闲,你们有谁可以解释一下吗?” 许好好站出来,说:“我说一下,就是我们队长他工作真的超认真,有一次我们难得有半天假,然后大家说在房间里点外卖看球,就在点外卖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在刷手机啊,调频道啊什么的,他就一个人坐在边上发呆,然后问他在干嘛,他说:”许好好挺值了背,压低声音,模仿傅秉英:“没有工作,好空虚。” “真的假的?!”主持人不信。 “真的!”花梓星站出来作证:“傅队别看他一副冰山的样子,其实思想很好玩的,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大家都在舞蹈室练舞,他就全程黑脸,后来正正去跟他搭话,问他怎么不高兴。你猜他说什么?” “什么?” “他说,不知道中午吃什么好。” 众人大笑。 粟正也跟着呵呵呵起来,他一点记忆都没有,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而且,他也不信那是傅秉英。 这档节目录完后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保姆车直接将六个小伙子拉回酒店。 “时间不早了,你们回房间后赶快休息,明天一早还要赶飞机。” “哦、” 三三两两的声音响起。 相比起刚才在节目上的热络,私底下的XANX成员之恋要显得疏离很多,大家都各自玩手机,基本不说话。 粟正也只好假装玩手机,等到了酒店,六个男生,两两一间房,粟正心跳加速,第一反应是不想跟傅秉英一间房,紧接着又涌起一股期望同房的想法。然而,小卷毛率先跑了过来,抓着他的衣服拿了房卡。 “走啊,愣着干嘛?” “啊、哦。”粟正感到了傅秉英的目光,但他不敢回看,跟着小卷毛回了房间。 门一关,小卷毛就开始毫无顾忌地脱衣服。 “草草草,累死老子了。”小卷毛往床上一扑,床垫弹了两下。 白花花的皮肤几乎要消失在被子上了,粟正不太敢看他,年轻的肉体对他总是诱惑。 “那个**主持人一直起哄,吗的,当时真像把杯子里的水浇他头上。”卷毛继续抱怨:“你今天怎么回事儿?傅秉英跟你道歉了?” “什么?” “你不是说他上次骂你吗?”小卷毛翻了个身,道:“今天怎么配合的这么默契?” “……”粟正想了想,敷衍道:“工作嘛。” “嘁,要不是工作谁会跟男的搂搂抱抱啊。” 粟正抬眼看他。 “干嘛,上次不是跟你说了吗,郑岚是**恋啊,啊啊啊,我怎么这么倒霉,非要跟个**恋营业……” 你还要更个同性恋住一间房呢,粟正摇了摇头,进浴室准备卸妆。 等他洗完出来,发现房间里多了几个人,粉毛还有平头正和小卷毛打牌,三人还抽烟,粟正受不了这种年轻人混社会的气氛,穿上衣服出去了。 “去哪儿?” “健身。” “哟,人设还当真了。”几个人调笑他。 粟正笑了笑,没说话。 粟正本来想去举铁,但是实在太累了,干脆半道改去游泳了。这个点,泳池基本没人,粟正买了一次性泳裤,游了几圈。 这时候,扎着小辫儿的郑岚也出现了,他明显吃了一惊,没想到粟正会在这里。 “哟。”粟正站在水里跟他打招呼。 郑岚也跟他点点头。 跟那一头狂野的黑人rapper小脏辫比起来,郑岚的个性似乎若上许多,连讲话的声音都带着一股虚弱的讨好意味。 “我以为这里没人。” 第83页 “你是来游泳的吗?” “是。” “那有没有人有什么关系吗?” 郑岚看了他一眼,粟正笑了笑,爬上了岸。 “我休息会儿,你下去吧。” “我不是……”郑岚想说自己并不是嫌弃他或者别的。 “我知道。”粟正在旁边的躺椅上坐下。郑岚这种人他遇到过不少,多是因为性取向而感到自卑或者小心翼翼,面对这种人,只要该干嘛干嘛就行。 郑岚游得很快,他的斜方肌很有力,每一次挥臂,就能前进一大步。粟正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心痒,干脆下去跟他比赛。 “呼!……五局三胜,再来两局。”粟正抹掉一脸水, “你耍赖。”郑岚摘掉游泳镜,笑道。 “来嘛?” “不了,休息会儿。” 两人一起泡水里蹬腿。 “你和傅队……”郑岚斟酌了一下用词,道:“……和好了吗?” “我跟他关系很糟吗?”粟正感到有点好笑,还有点好奇,他跟傅秉英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认为他们的关系如履薄冰? “……也是。”郑岚垂下眼眸,道:“关系总在变化。” 他说这句话的神态、语气很像傅秉英,从前粟正和傅秉英住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总是说一些普通的、但稍一琢磨,总有些哲学意味的话语。但郑岚和傅秉英还是有一个显著的差异,郑岚很软,像水,可以随意弯曲,他的话你可以这样想,也可以那样想;傅秉英不一样,他的话像是一座亘古不变的石碑,他说了什么,你就只好按他的想。 就这个方面而言,粟正更喜欢郑岚的说话方式,给人留有余地。 脚步声响起,二人抬头一看,是穿着整齐的傅秉英。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粟正心里不禁冒出了些惊喜的感觉,故意跟他开玩笑:“你要穿成这样游泳吗?” 傅秉英瞥了他一眼,脸色不太好,用冷漠的语气也开了个玩笑:“不如你把泳裤借我。” 呼——。 粟正歪头讪笑,小傅长大了啊。 身为**恋的郑岚也是心里一惊,不太确信傅秉英的意思。 “孙姐要我催你们回房睡觉。”傅秉英走到泳池边,水波粼粼的蓝光倒映在他的鞋子上,像是一块光滑的玻璃。说完,他就站在那里不动了,像是无声的威胁,非要他们从水里出来,一刻也不准多留。 郑岚比较松,赶紧爬了上来,用毛巾裹好了下半身。见他走,粟正也呆不下去了,一边上岸一边嘟囔:“我房间里都是烟味。” “那你跟我睡。”傅秉英说。 郑岚和粟正都愣住了。 第46章 营业CP 下 前者尴尬地连眼珠子都不敢多转,生怕自己听到了不该听到的话,后者立马想起了他为数不多和傅秉英单独相处的时光——通常都是他被杀死的时光。 “呃……多谢好意,”粟正抹了把脸,道:“我要走了,小卷毛会伤心的。” 傅秉英转过身没再开口,粟正的拒绝仿佛一点儿都没有令他尴尬。 三人迅速地回了房间,小卷毛正在看直播,外放声音很大,粟正早就是个二十七岁的老人了,受不了这么大音量,心脏一个劲儿地颤,只想早点睡。 “睡了吧。” “再玩会儿。” “那你带耳机。” “你老人啊这么早睡?”小卷毛一边抱怨一边带上了耳机,世界终于清静了,粟正在疲惫中睡着了。 第二天叫醒他的是傅秉英。 “大家都在等你了,”傅秉英捏着他的鼻子,用缺氧的手段逼他醒过来:“给我快点。” 粟正快不起来,他一直是个持久性的选手。 为了提神速度,傅秉英治好给他挤牙膏,洗脸,甚至在他尿完之后给他提裤子,这一系列亲密的行为让他错觉回到了二人关系尚且亲密的时候。 再上一个世界结束后,世界告诉他又得了一份,傅秉英不敢相信,他不相信是自己杀死的粟正。 “我没动手,甚至没策划什么。” “但如果你没去追他,他也不会摔下去,你是间接行凶。”世界说。 这个答案无法纾解傅秉英心中的不安,本来又得一分应该是相当高兴的事情,但心脏仿佛悬在了半空中,不上不下,很难受。 他觉得自己不是凶手。 等到了这个世界里,他看到了呼呼大睡的粟正,心倒放下了。 我已经有十五分了,傅秉英心想,这一次,我可以慢一点,不用太着急。 傅秉英帮粟正刮了胡子,他的手法很娴熟,刮完后,他用指腹细细地摩挲着粟正的下巴,粗糙的指腹刮得皮肉很敏感,粟正一个激灵就醒了。 但只是睁开眼睛的程度,脑子还迷糊,所以他习惯性地偏头吻了吻傅秉英,一下下,很快退开,像是撒娇又像是奖励。 傅秉英一下子就呆住了。 粟正却推开了他的手,打了个哈欠,走出了浴室,准备换衣服。 他们一大早坐飞机回G市,然后马不停蹄地赶回公司练习编舞,从上午十点练到下午三点,午饭在保姆车上解决,然后赶去参加一个综艺。 傅秉英很难从早晨那个亲吻中回过神来,总是清醒一会儿,然后陡然发现自己又在想那件事了。他一直观察着粟正,这家伙倒是一点不受影响,该笑笑该吃吃,累了会叫苦不迭,跳不好了就借口上厕所溜出去放风。 第84页 安逸。 傅秉英不知怎么感到了一丝安逸,那个吻像一把锁,锁住了仇恨的感情,尽管傅秉英明知这一切平静都是虚假的,但他还是情愿暂时维持住。 “喂,”卷毛推推粟正,道:“傅秉英一直在看你。” “哦。” “他什么意思啊?” “你问他呀。” “我敢问他还来问你干嘛。” “我又不知道。” 粟正说谎了,他有点心虚地夹走了卷毛餐盒里的鸡胸肉,成功转移了后者的注意力。 “卧槽,你干嘛!” “你瘦点好。” “你是我妈吗?” 这次要参加的综艺是一个尺度比较大的节目,网综,经常会问些突破下限的问题,比如,来的女明星,主持人就会问她最喜欢的内衣款式,如果来的是男明星,就会问他最喜欢的姿势。 节目虽然没下限,但架不住大众对‘俗’的喜爱,收视红火,没出一年,已经是同类型访谈节目中最知名的一档了。 “啊,六位帅哥呢。”女主持站起来迎接他们:“傅秉英可以坐我这边吗?我最喜欢他。” 孙姐在台下一个劲儿使眼色,要是有念力,那台摄像机都能被她指穿了。 傅秉英坐了过去,平头也想蹭镜头,被他当开了,把粟正拉到身边。 “哦呦,”男主持怪笑了一声:“兄弟情啊。” 六个男生一起笑了起来。 粟正没听懂,他是正儿八紧混gay圈的,对腐圈术语不了解。 “他俩平时就这样吗?”等所有人坐定后,女主持开始犀利发问:“我怎么听说他们经常吵架啊?” “没有啊,传言。”粟正插嘴。 “你说了不算,”女主持毫不客气地说:“我要听真话,谁敢讲真话。” 粉头花梓星举手:“我举报,傅队前几天训了正正,说他个子矮还贪吃,再显胖就真的没粉丝了。” 哈?原来是为这种事情吵的吗? 事关身高,粟正一下子带入了自己,他瞪向傅秉英,后者看了他一眼,道:“好像是,但是我现在觉得他该多吃点,太瘦了。” “噫——”女主持怪叫耸肩,咧着嘴问:“你平时说话是这么肉麻的类型吗?” 傅秉英从没被人这么怼过,一时间愣住了。 大家笑了起来,只有粟正有些不自在——傅秉英的语气让他想起了这小孩最黏自己的那段时间,那时候,他总会面不改色地说一些让人听了头皮发麻的话。 比如什么:“累了可以趴在我身上睡觉。”“要是能把你*怀孕就好了。”“饭好吃还是我好吃?” 最可怕的是,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完全是认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害臊。 粟正很不擅长对付比自己还没皮没脸的人——这种人在社会中极其稀有,所有每当遇上这种情况,粟正基本宕机,因为实在缺乏经验。 不过后来他也摸索出了一套应对方案,那就是动手动脚。 一旦傅秉英说出什么不得了的话,他就会直接上手、上嘴,用行动叫他闭嘴。 “他故意这么说的,”粟正戳了戳傅秉英的侧颈,后者立刻痒的缩了一下:“心里在想这个矮子胖成猪啦。” 郑岚笑着解围:“傅队才没这么小心眼。” 话题被带走,粟正松了口气,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右看,集中在正在回答问题的小卷毛身上,傅秉英也在向右看,但粟正知道他在看自己。 耳垂仿佛要烧起来了。 难为情。 快别看了……! ……烦人。 粟正一气之下回头,凑到傅秉英耳边,压低声音耳语:“你好烦啊。” 傅秉英侧了侧头,让俩人之间的距离更近了,看着就像是粟正凑过去亲吻他的脸颊。粟正脸都要红了,傅秉英回道:“是你太敏感了吧。” 敏感……对视线敏感? 粟正侧过头,不想再理他了,居然落了下风…… “诶,我看他们刚刚在偷偷咬耳朵哦,”等小卷毛回答完,女主持立刻抓住细节不放:“干嘛?是有什么事要瞒着我们说吗?” “没有,”粟正立刻反驳:“是在夸你。” “夸我干嘛要小声讲,大声讲我听啊。” “怕你骄傲。” “……” “哈哈哈,”男主持笑了起来:“粟正很有综艺感嘛。” 中场休息的时候,场务来跟他们打招呼。 “孙姐,接下来的问题可能更露骨一些,按照节目组规矩,只能给一半你看,见谅。” “没事,你忙去吧。”孙姐好脾气地说,反差太大,粟正忍不住嘟囔了几句。 孙姐横他一眼,警告道:“我不多说什么了,你们自己要有数,不要总想着出风头,稳健为上,懂?” 几个年轻人都点了点头。 “有过舌吻经历的请举手。” 大家面面相觑,郑岚第一个、虚弱地举起了手。 “肯定不止一个吧。”女主持继续挑衅。 花花和平头也都举起了手,傅秉英也举起了手。 “对嘛,”女主持吁了一声:“都是跟谁啊?” 郑岚摸了摸鼻子,小声道:“初恋。” “不是什么酒吧的奇怪阿姨吗?” “不是,真的是初恋。” 第85页 “几岁的时候?” “十六。” “哦。”男主持微妙地哦了一声。 “我倒是比较奇怪傅秉英这边,他看起来像是那种会说接吻好恶心的人。”女主持指了指。 “噗、”粟正忍不住笑出声,太有画面感了。 “怎么?你知道内幕吗?” 粟正连忙摇头。 “我看你才是肯定舌吻过吧,你看起来很有经验啊。” 粟正明显突然感觉身边有点凉,他全力抵抗:“乱说,我是看起来是坏男孩的好男孩。” “那你最近一次接吻是什么时候?” 粟正一下子愣住了。 他和身边的傅秉英一时间,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晨间那一吻。 糟糕…… 迟疑让女主持有机可乘,她得意地哼哼起来:“看来有鬼啊,快讲,怎么回事,到时候剪掉。” “才不会剪吧!” “啊!果然有情况!” 粟正意识到自己被人骗了,忍不住砸了咂舌。 “是很最近发生的事情吗?上周?这周?昨天?天呐,不会是今天吧!” 明明只要随便编个谎话就能圆过去,但是不知为何,傅秉英坐在身边,就令他无法当着这人的面说谎。 “……今天。”傅秉英替他开了口,所有人倒吸一口气,粟正心凉了半截,又听他说:“今早我去叫他起床,他为了赖床,亲了我,想吓跑我。” 女主持瞪大了眼,一时不知从何吐槽。 男主持赶紧救场,问:“那你被吓跑了吗?” “没有,”傅秉英摇头:“我把他抱起来了。” …… 中场休息,孙姐难得没有训他们,她正忙着跟导演组商量,能不能把刚才那段删掉,经济公司的老板也很焦急,大家都在交涉,争取令对方退一步。 粟正简直要被随时随地包围的眼神逼到窒息了。 傅秉英是白痴吗! 他简直想放声大骂,怎么能当众讲这种事情啊。 “我去洗手间。”粟正站了起来,其余几人没惹他,特别是小卷毛,简直是刻意地别开头,不看他。 郑岚关切地看着他,但他自己的处境已经很不妙了,无力多言。 傅秉英不在,他在接老板电话。 粟正一个人跑进厕所,在门口放上了‘正在清扫’的牌子,期望得到几分钟的清净。 人的弱点就是这么奇妙,他出柜不知道多少年了,但短短两天的‘直男’生涯居然令他变软弱了。 Gay又怎么样?谁管得着? 粟正在马桶上坐了一会儿,思考清楚了之后的应对策略,推门出去。 这时,进来一个清洁工打扮的年轻小妹,粟正本就有点尴尬,也不好质问她怎么叫都不叫一声就进男厕了。 他走到盥洗台洗手,小妹在他身后平静地拖地,粟正没在意,洗完后一抬头,从镜子里看到小妹正站在自己身后。 “你——” 一把尖刀刺入他的腰腹,切断了他的声音。 紧接着,两刀、三刀、四刀……粟正腿一软,倒在了地上。 “啊……啊……”粟正微弱地叫喊、挣扎。 小妹抖着手,神情却像个最冷酷的杀手,她把粟正翻过来,对着他的胸口又插了一刀。寒光抽出的那一刻,粟正知道,自己的生命仅剩几秒了。 第47章 叛军 上 黄沙卷到脸上,像是蹭去了一层皮,刮得生疼。 耳边传来风的呼啸,还有小女孩儿细细的抽泣声,粟正茫然地睁开眼,天地间昏黄一片,沙土犹如恶鬼,迎面扑来,要钻进他的眼睛里。 驼铃声似有若无地缠绕在耳畔,那声音仿佛是一条线,拴住了囚车里每一位颓丧的重犯。 “快要天黑了吧。”粟正闭着嘴,含糊不清地说。 身边的女人微不可见地点点头,如同一块枯薄的黄纸,几近破碎,她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儿,脸上挂着两滴干涸的泪水,呼吸微弱。 那是他的女儿。 粟正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有个女儿,就算有,那也该是打扮的美美的,像个小公主一样的姑娘。而女人怀里的孩子,因为常年饥饿和营养不良,面黄如铜,这些天又在风沙中吹刮,脸上的皮肤像龟裂的泥土,翘起干皮,简直成了个小老人。 沉重的枷锁随着囚车的颠簸而晃动,瘦弱的手、腿,被扯着晃来晃去,整个人犹如一个残破的塑料袋。 不光是他,这里有十八架囚车,共一百八十名重犯,都是这样。 他们三天吃一次干粮,两天喝一口水。 大漠犹如地狱,白天烤得人皮焦骨化,夜里冻得人面颊结霜,一路走来,一百八十人也只剩下八十人了。 他们吃了人肉,那些死去的囚犯的尸体。 因为押送的狱官不愿意浪费干粮,粟正的女儿也吃了尸体,她很高兴,以一种野狼的姿态舔舐着人骨,因为实在太久没吃肉了。粟正想把自己手里的人肉给她,但又觉得不能给她,他心里戚戚,原本的是非观想荒漠的沙子,一吹就散了。 这里的一切都太残忍了。 风渐渐冰凉。 晚上要到了。 粟正把女人和女儿搂进怀里,三具干瘦的身体相互紧贴,骨头隔着皮硌骨头,仅有的温度相互传递。囚车里的其他人也开始挪动,像一群被关在罐子里的虫子。无论陌生与否,无论面前的人是否是个杀人犯,他们都必须抱在一起取暖,因为在夜晚的荒漠里,没有人能单独活下来。 第86页 “……爹,”怀里传来一声闷语,声音小得如同蚊吟:“还没到吗?” “快了,”粟正虚弱地说:“明天就到了。” 这句话他说了无数遍,从进荒漠开始到此时此刻,他说了三十二遍了。他的女儿没有哭闹着质问他问什么又骗人,而是像之前的每一天一样,怀着希望一般,当真了。 夜里风逐渐消停。 银色的月亮像是贴在天上,巨大,明亮,仿佛一伸手就能抓到它,它散发的寒气令人畏惧,粟正呆呆地仰着头,内心已经丧失了怨恨的力气。 驼铃声变得清晰,黄沙消失之后,所有的感官都变得清晰起来。 他仿佛听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声音,人的声音,火在空气中跳动的声音,水滴的声音,他的脖子已经僵硬,只好转动眼珠,令人失望的是,无论看得多远,看得多用力,远处依旧是绵延不绝的、银子一般的沙丘。 粟正重新闭上眼,期盼能早点死去。 第二天,他的期盼灵验了,有人死了,但不是他,是他的妻子,他女儿的母亲。这个瘦削如纸的女人,斜斜地靠在他肩上,身体僵硬地像一块石膏,她的脸色如常,没有更多一分的痛苦。 狱官们打开囚车,将她拖下去,拽着她的手腕,在沙地里拖出两道长长的线。 粟正看到她手腕处青青紫紫,无数的牙印印在上面,他一下就明白了,一阵心酸涌上心头,双眼却干得像枯井。 身边的囚犯们骚动起来。 他们知道一会儿有肉吃了——一丁点儿人皮,也算肉,什么肉都算肉。 女儿被粟正压在胸口,她的声音还是像昨天一样微弱,甚至比昨天更微弱,问道:“爹,他们要带娘去哪儿……” 粟正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是多久,在沙漠里他已经淡忘了时间的概念,最后他像往常一样,别无选择地欺骗他的女儿:“他们放了娘,因为他们才发现她是个好人。” “……嗯。” 女儿在怀里点了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但她抖得厉害,过了一会儿,几滴眼泪曾在了粟正薄如纸的囚衣上。 一会儿,她就会看到她娘的尸体被熬成腥臭的汤水,分给所有的囚犯。 她饿的要命,按理是不该吃的…… 太阳越来越热,沙地上烫出扭曲的画面,就在所有人都在等着人肉汤吊命之时,囚车突然停了下来,最前方大老爷们的驼车顶上摇起了旗子,洪亮的声音顺着风沙刮进耳朵里,他说: 流沙窟到了——! 囚犯们如同沸水烧开后往锅炉外窜挤的泡泡,纷纷探头,妄图把头伸出囚车的木栅栏。 到了,真的到了。 不用死了。 太好了! 车队继续向前,约一刻钟,流沙窟巍峨的木墙就伫立在眼前。 这里是大汐国最富饶的矿场,每年产出的炅石可供王朝生产五十万台流星炮,如若不是当朝骄奢淫逸,享乐过度,就凭这一处矿产也能称霸整片天蚩大地。 犯人们被拴着铁链,像一串鸡心样,一点点往门内挪动,女儿走在粟正身前,刚刚过腰的个头,形销骨立,走路颤颤巍巍,粟正刚想扶她一把,鞭子像长了眼睛,一下子抽到了女儿背上。 小姑娘一下子摔倒在地。 恶狠狠地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满脸横肉的督查兵吼道:“都给老子走快点!” 粟正赶紧把小姑娘抱了起来,差点又被身后的犯人踩到,小姑娘背上渗出血迹,张着嘴,像一条濒死的鱼,哈、哈地小口喘气,眼睛瞪的很大,像是受了巨大的惊吓。 “没事了,没事了,爹在这。” 粟正抱着她,很费劲儿,他自己也没有多少力气了,但如果他放手,这个小女孩儿可能马上就会被督查兵抽打致死。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落到这一步? 他绝望地走进了堪比天高的大门,里面的情景更令他说不出话来。 整个流沙窟,如同它的名字一样,几乎被掏空了,一大片地凹陷下去,到处是窟窿,像马蜂窝,重犯、奴隶们像工蜂一样钻进钻出,沙面像流水,细细地下灌,迟早能把人闷死在地下。 鞭子声、火把跳动声、惨叫声,统统混杂在一起,突然,空气中传来一股焦糊的味道。 粟正顺着味道望去,一个干瘦的奴隶被绑在木架上用火焚烧,身边的督查兵扬起声音,得意地警告这些新人: “看到没有,这就是逃跑的下场。既然来这儿了,就别想着能出去,玉皇大帝来了也救不了你们!……干得好了,赏你们一口饭吃,干得不好,就给我死。” 粟正抱着孩子,一刻不敢多停。他们集体被押进一个草棚,里面像难民营,到处躺着因为病痛呻吟的人,他们这群人被赶着排成队,等着被各个区的鉴兵挑走。 女儿近乎濒死,没有鉴官会挑走这样的苦力,粟正心惊肉跳地想,这些官兵会把她扔在这里吗?会让她饿死或是伤口感染身亡? 一步、两步…… 粟正期望前面的人能走得慢些,但大家仿佛都迫不及待了,队伍前行的速度越来越快,怀里的女儿紧张地抓着他的衣襟,小声问: “爹,音儿会跟爹爹分开吗?” “……” 粟正不想再骗她,可是实话如何说的出口?粟正搂紧了她,脑海中浮现了最坏的情形——与其在这里暗无天日地做着奴隶,大不了死了,一了百了。 第87页 快到了。 前面只剩三个人,一位督查兵注意到了他还有他怀里抱着的孩子,督查兵的手按上了皮鞭,脚掌也躁动地踱着地面。 还剩两个人。 督查兵停止了踱脚,超他走了过来,粟正有些紧张,但心里并不害怕,他已经死了很多次了,对死这件事本身甚至产生了不以为意的态度。但他怀里的小女儿从没经历过这些,她从出生就受苦,山河美景、珍馐美馔一样没享受过,过着蚂蚁一样的生活,现在又要如同蚂蚁一样死去。 粟正紧张的是看到她死去时的表情。 第48章 叛军 中上 “你——”督查短拿坚硬的鞭柄敲了敲粟正的头,刚准备开口,外面突然迸发躁乱之声,一个武装齐全的护卫兵冲了进来,高声吼道: “壮丁挑出来,其他的带进矿室!” 鉴兵和督查兵们相互对视一眼,火急火燎地从人群中扒出男丁,推到棚外,女人和孩子们的尖叫声随即响起,紧接着是鞭子抽打皮肉的声音,混乱中粟正的女儿被一双不知名的手趁机抱走,他也被推出了草棚。 地上躺着的人被慌乱的人群随意践踏,一些老人也倒在了地上,一倒不起。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些全副武装的护卫兵像挑菜一样,拽着铁链,一人一个,迅速地将这些壮丁瓜分殆尽,壮丁们被带到那扇巍峨的大门前,护卫兵将自己手中的长刀、缨枪、铁斧交给他们。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巍峨的大门被打开一条缝,他们就被推了出去。 正午的太阳升的好高好高。 风沙迷眼,沙船疾驰的声音却清晰响亮。 饥饿的人们几乎拿不动武器,他们自发地缩成一团,企图延长自己即将结束的生命。 护卫兵总领在城墙上喝道:“给我冲!不杀敌就等死吧,要是活着回来,就免了你们的奴籍!” 免去奴籍是比活着回来还要诱人的条件。 几位尚存余力的青年相互看看,下不定决心,短短数分钟,沙船和驼队已经出现在视线远端,城墙上的护卫兵端起弓弩,严阵以待。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四次了。 由曾经的召运大将军带领的叛军,驻扎在塔沱大漠,以磨人的频率屡屡进攻流沙窟,妄图夺取大汐王朝第一矿。 数月下来,几乎就要成功了。 永帝整日沉迷|yin|乐,得知此事后丝毫不觉大难降至,反而讥笑召运狂妄,随拨流沙窟白银万两,吩咐总督冶炼兵器,给召运点颜色瞧瞧。 永帝不知,国库早无万两白银,内务府中饱私囊,大臣们又碍于公公权势从不敢进谏,整个大汐国早就是一具空壳了。 既无银两补偿,谁也不想在这荒漠里折了部下,各队虽未明说,但底下的护卫兵都知道,杀敌这事儿用不着自己上,那敌军打至门前,谁去迎敌? 自然是奴隶了。 头顶上箭雨纷飞,先冲在前的几人有的受伤,有的已经被踩进了沙地里。 粟正冲不动,也不想冲,此时,沙船外围的士兵蹲了下来,举起盾牌,刺刀从缝隙中伸出去,像一只钢筋铁骨的巨型刺猬,里面的士兵站了起来,举起弓箭射出去,混乱中,粟正被射中的右臂,虚弱的身体令他受不起一点疼痛,瞬间晕了过去。 天旋地转间,他突然想起了那个小女儿,在不甘中闭上了眼。 ……好苦。 粟正皱眉,睁开眼,刚想往外吐,一勺药汁就灌进了嘴里。 “你醒了。”始作俑者见他睁眼,高兴地大叫:“太好了,这方子果然有奇效。” “呕——” “哎呀,怎么吐了?” 门帘被掀开,闯进来一个带刀大汉,警惕地握着刀,问:“出什么事了?” “没事儿,他醒了,快去禀报傅大人。” 没过一会儿,门外响起密集的脚步声,下一秒门帘被掀开,来的果然是傅秉英,他伫立在门口,怔愣着看了一会儿,脚步放缓,一步一步地走了进来。 粟正伸出手,想够他。 傅秉英轻轻地抱了抱他,这些天干涸一般的心脏,终于涌入一丝血液,虚弱地说:“你终于醒了。” 粟正将脑袋抵在他肩膀上,心里一下子委屈的不得了,他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傅秉英跟他是什么关系,但好想对他说,我受苦了,受了好多苦,他想抱住傅秉英大哭一场,脑子却一片沉重,将泪水压了下去,怎么也哭不出来,这时,他猛地想起一件事,心里越发急迫。 “傅秉英,”粟正从他怀里抬起头,悲怆地说:“我女儿还在流沙窟,她快死了。” 女儿? 傅秉英心脏漏了一拍,但很快就意识到那不会是粟正真正的女儿。 粟正是个同性恋,不借助药物,对女人石|更不起来,更生不出孩子。 “……”他想了想,道:“恐怕九死一生,流沙窟条件恶劣,对待奴隶惨无人道,如果你离开她时她已经奄奄一息,肯定活不到今天的。” 粟正一愣,手一松,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和那个所谓的女儿没有什么感情……但他们一起进了大漠,历经生死,粟正对她的在乎,早已超出了一般的同情心。他没把她当女儿,那个孩子却把他当父亲。她信任他,甚至信任他的谎言。 第88页 如果她还活着,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几率活着……肯定在期盼自己带她逃出去。 “傅秉英,”粟正艰难地说:“万一她还活着……万一呢……” “你想去救她?” 傅秉英将他按回床,替他掖好被子,眉宇间毫无波澜。 粟正看着他,心里自然知道他什么意思。一个人去救无异于送死,请求傅秉英去救,他显然没有立场。 “你好好休息吧,生死有命,不必勉强。” “……”见他要走,粟正一把抓住他的手,问道:“如果她还活着呢?那我不就抛弃她了。” “她不可能还活着。”傅秉英将他的手拉开,塞进被子里,摸了摸他的脸,道:“睡一觉吧。” 天黑了下来,气温转凉。 粟正睡不着,从床上坐了起来,仕女给他加了一床羊毛毯,又给他送了一碗热粥。 “傅大人还在将军帐里,怕是要半夜才能回来,大人吃了粥先歇下吧。” “这是傅秉英的帐篷?” “是。” “他……我、我是怎么被带回来的?” 仕女瞧他一眼,继续干自己手上的活儿,声音似驼铃,一下子将粟正拉回到了那天正午。 “……大将军不想滥杀无辜,也清楚你们只是被推出来挡箭的奴隶,便在结束后将尚有一口气在的,当作俘虏带了回来。大人您身体虚弱,虽只是右臂中箭,也昏迷不醒多日,送去大夫诊治时,偶遇傅大人,傅大人一眼认出了您,说大人您是他的旧识,便命我们送进他帐内好生疗养。” 粟正看看自己手臂上的黑色的刺青,那个符号代表了他贱民的身份,看如今傅秉英的地位,怎么也不会和他是旧识吧。 仕女仿佛看穿他的想法,替他煮了一杯奶茶,递到手上,道:“咱们这里不讲究那个,”说着,挽起袖子,露出一个红色的刺青——代表着流放者——“这个时代,坏人当道,好人尽被糟蹋,如今你到了这里不必再害怕,大将军会给我们一个公道。” 奶茶很烫,也很香,喝在嘴里是咸味的,粟正只喝过甜奶茶,顿时觉得新奇,多喝了几口。 “你去休息吧,”他对侍女说:“我等傅秉英回来。” “傅大人吩咐过,要好好照顾你。” “我睡得太久了,这会儿睡不着,你去休息吧,有事我再叫你。” “可是……” “去吧,明天还有很多事呢。” “好,”仕女想到明天又要加紧赶制兵器,也不再推诿,道:“有事就喊一声,外面的士兵时刻守着,我叫阿惑,别忘了。” 粟正点了点头。 第49章 叛军 中下 帐炼一起一落,又只剩他一个人了。 奶茶逐渐变温,然后变凉,羊膻味一下子冒了出来,粟正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口也喝不下了。 他告诉自己:别想了,想再多也没用,就像傅秉英说的,你还能单枪匹马会去救人不成?白日做梦,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去了也是送死,别忘了你还有更紧迫的事情要做呢,做好了,就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去,这里的一切不过是假的,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说服自己的理由仿佛有千万条,但这千万条理由,在女儿孱弱的眼神下,轻如鸿毛。 那不是我女儿。 或者,真是我女儿又如何? 我就该为这个没有任何感情的女儿去死吗?我的命就不值钱了吗?人活着不为了自己难道为了……粟正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心慌不止。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想法简直同他妈妈如出一辙。 我怎么会变成这样……?难道说,当初,她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抛弃我的吗? 这下子,他彻底乱了。 如果说这世界上有谁真的称得上让他恨之入骨,那个人就是她母亲,而现在,他感到自己的身体一点点地,轻易地发生了转变,那些潜藏在他身上的,来自他母亲的基因,逐渐显现,最后,他就会变得跟他妈一样。 一样自私,一样恶毒。 不行,绝对不行。 粟正裹紧了被子,下定决心,一定要去救那个女儿,此时,他抱着必死无疑的决心,一定要通过这种方式证明自己,证明自己和那女人不一样,证明自己人性尚在。 没过多久,傅秉英回来了。 一身寒露,神色疲倦。 “还没休息?阿惑呢?” “我睡不着,先让她回去了。” 傅秉英坐到床边,细细地端详着粟正的脸,觉得心安了许多。他一觉醒来,被人催促着见了什么大将军,费了一番功夫才没叫人看出问题来,后面又旁敲侧击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他等了好久,一直等不来粟正,心里一日比一日担心,荒漠环境恶劣,流沙窟更是地狱一样的地方,粟正不知道被折磨成什么样了,但最可怕的是粟正根本没来塔沱大漠,那样,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见面。 所幸,粟正最后还是被他找到了。 虽然比预想中更凄惨。 “怎么一直看我?” “……我们许久未见了,”半晌,傅秉英找了个借口,转开眼神,道:“你变丑了。” 粟正臭美,听不得这种话,赶紧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果然干得起皮。自打进大漠以来他整日为生存操心,皮肤如何,身材如何,早就被忘到脑后了。 第89页 “快给我找点儿润肤露。” “这里没有那种东西。” “这儿总有女的吧,女的总有润肤露吧。” 傅秉英叹了口气,站起来背对他,抿着嘴笑了笑,走向了帐帘。他吩咐外面一个士兵去取些热水来。 “……再拿些羊脂膏来。” “傅大人要羊脂膏做什么?”士兵不解。 “他要用,”傅秉英回头看了看粟正,面无表情地打趣道:“我这朋友娇气得很,你快去。” 大风把他的话一字一句的刮进粟正的耳朵里,士兵似乎愣了愣,二话没说,乖乖去了,烛光映得粟正面庞通红,干黄的脸上也多了几分血色。 热水送来后,傅秉英用小铜盆接了一些,把毛巾打湿,给粟正擦了擦脸,又打开装着羊脂膏的小瓷盒,拿手指挖出一小团,放在手里捂化。 “看你这手也动不了吧。”没一会儿,羊脂膏在手心里化成透明的柔软膏体,傅秉英用手指蘸取着,点在粟正脸上,然后小心地抹开,边弄边说:“这里没有男人用这种东西,恐怕明天一早,我向库房要羊脂膏的事就会传开,到时候别人肯定对你妄加猜测,你别耍脾气。” “猜就猜呗,还耍脾……气,”粟正本来不以为意,心想,男人抹脸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他才不跟这些封建人类一般见识,哪儿至于发脾气,越想却越不对劲儿:“……等会儿,羊这玩意儿不是用来擦脸的吗?” “女人们是用来擦脸。”傅秉英点到为止。 粟正张了嘴,啊了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傅秉英沾了点膏体抹在他嘴唇上,羊脂膏质地浓厚,没一会儿就抹平了死皮,一张嘴亮晶晶的,粟正的唇色又偏红,像涂了唇油。 “怎么了?”粟正见傅秉英发呆,用膝盖顶了顶他。 “没什么。”傅秉英站起身,用剩下的热水简单地清洗了**子,也上床了。 蜡烛一灭,帐篷里就陷入了一股暧昧的黑暗,粟正有些不自在,这床不小,但大漠夜里寒,如果两个人能凑得近一些,自然更暖和…… 还没等他动来动去找个好地方,傅秉英伸手将他拉进了怀里,固定住,道:“安分点。”他的手恰好托住了粟正那只受伤的手臂,免得受挤压。 这点小动作一下就被粟正发现了。 他心里窃喜,忍不住胡乱猜测自己跟这个小傅的关系,两个大男人这样抱着,怎么也不可能是一般朋友,也许是过于亲密的兄弟,或者……炮友?反正肯定不是爱侣,如果傅秉英爱他,那他现在就该还生了。 “哎,你睡了吗?” “快了。”傅秉英将脸贴到他后颈的皮肤上,感受那一小方适当的温暖。他准备等粟正睡过去就杀了他,这个世界太糟糕,早点结束对谁都好,但如果可以……他希望不用面对粟正的挣扎,还有他临死前卑微、失望的表情。 “我想跟你说个事。” “明早再说。” “不行,”粟正扭了扭,有些急躁地说:“我快忍不住了。” 傅秉英叹了口气,二话不说,把手伸到他裆里。 “草!你干嘛!” “别闹了,快点弄完早点睡。” “谁、谁想要搞这种下流的事啊!”粟正蜷着身子,用另一只完好的手去挡:“你快拿出去,我有正事儿要说。” 傅秉英将手抽了出去,闭上眼睛,倦道:“快说吧。” “我要去救音儿,我女儿。” 沉默了好一会儿,傅秉英才幽幽道:“我跟你说过什么?你不长记性吗?” “不是,你的话我都记着,”粟正不想搞坏气氛,讨好道:“我知道你为我好,但我必须去救她。” “为你好?”傅秉英松开护住他的那只手,冷笑道:“就是条狗死在哪儿我也会救。” 胸腔的共振将那声冷笑完整地传递给粟正,他心里有些不舒服,但还是尽量保持着轻松的语气:“那你会让狗睡你的床吗?小傅,”他主动抓住傅秉英的手,用指尖摩挲对方的指尖,嗔道:“求你了,别跟我生气。” 傅秉英简直想了冷笑,但鉴于他刚刚笑过了,此时,冷笑已经无法概括他的情绪。 他真想把粟正从床上拖下去,卡着他的脖子质问:我为你的小命担惊受怕,你就一点儿不在乎吗?必须去救?哪儿门子的必须?你的命都是我救回来的,除了我,没有人值得你舍身去救! ……连我都舍不得。 贱人,没有感恩之心的贱人。 “你试试看,看看你能不能走出军营一步。” “小傅,你生气了吗?” “你不值得我生气。” “你生气了,”粟正有些沮丧,他翻了个身,和傅秉英面对面,胸膛贴着胸膛,又伸手搭在他腰上,道:“我也不想死,但我不得不得去救她,要是不去,我就会变成一个很恶毒的人。” 语气里的颤抖激起了傅秉英的注意,但他依旧厌怒难纾:“你已经够恶毒了,没人比你更恶毒。”你对我那么残忍,那么狠,如今却要把责任心、爱心用在一个不知所谓的孩子身上,粟正,你有没有心啊。 两人都没能理解对方所言的真正含义。 最终,粟正投降了。 告诉他吧,反正这个世界的傅秉英是一次性的,告诉他也没什么,粟正的手在发抖,无法控制,他很害怕,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更不想死,他死过很多次,对‘死’本身已经不再畏惧,但对‘死’发生前的疼痛畏惧至极。 第90页 “我有苦衷,”粟正揪住傅秉英的前襟,在谁也看不到的黑夜中挤出一个笑容——这是他紧张害怕时的习惯:“我……我的母亲,以前抛弃过我,她是我这辈子最痛恨的人,我绝不能变成她那样。” 傅秉英一愣,脑子里立马想起在监狱时、还有那天半夜粟正半梦半醒时说的话。 又是他母亲,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50章 叛军 中下下 “……什么意思?” 粟正长吁一口气,尽量轻松地说:“我母亲她,她脑子有问题,年纪轻轻被男人骗了,怀上了我,后来那男人不要她,她就彻底疯了。我四岁的时候,有一天回家,发现家里什么都没了,是真的什么都没了,房子里空得像一口棺材,我就在那儿里呆了好几天,学也不上,饿,又没东西吃,直到房东来收账,我奶奶才过来接我。” “她抛弃我,所以是我最痛恨的人,我不能抛弃我女儿,不然我就成了自己最痛恨的人,傅秉英,你明白吗?” 短短几句概述,轻描淡写,粟正刻意省略了许多,却还是忍不住牙根泛酸。这些话听起来无趣,仿佛狗血的伦理剧,但事实上,那女人抛弃他后,产生的一切后果,都像子弹一样一次次击穿他,他不得不承受许多本来与他无关的恶意。 这才是他最最痛恨的地方。 “……”这是傅秉英第一次听到他谈起自己的母亲,从前,粟正总是会用各种方式敷衍过去,傅秉英虽然好奇,但只要是粟正不喜欢他问,他就不问……没有想到这背后会有这么多事:“……那你也是去送死。” “我一个人当然是去送死,”粟正胳膊撑在床上,支起了上半身:“所以我想问你几个问题,你别生我气,相信我,肯定能有一个万全之策。” “你想问什么?” “我知道你们想攻下流沙窟,凭战力你们远胜护卫兵,为什么迟迟难以攻下?” “流沙窟防御工事强大,光凭外部攻击起不了作用,大型石械在沙漠中也无法运输,城门不开一日不开,我们就一日攻不进去。” “那你们找到的俘虏有放回去的吗?” 如果是白天,他肯定能看到傅秉英看白痴的眼神,傅秉英道:“自然没有,就算放,俘虏也不愿回去。” “我懂了,”粟正笑了一声,找到了突破口:“那就放我回去吧,我来替你们打开城门。” “你想干什么?” “他们说了,要是能活着回去,免除奴籍。” “……”傅秉英抬眼,缓缓地说:“你想给他们下套,骗他们出来?如果他们不信你呢?如果直接杀了你呢?” “那就是我的本事了,”粟正缩回他怀里,声音像念咒语,像在洗脑:“你还不知道我吗,只要我想,没人会不信任我,那儿还有无数受难的人在等着我,这是一次机会,让我试试吧。” 傅秉英当然知道他的厉害,不然也不会曾经被他迷的晕头昏脑,理智全无。 但他还是在犹豫,如果今夜就杀了粟正,一切都会结束,也不会生出旁枝末节,只是……这个粟正会一直携带记忆,如果不能了却这个心愿,粟正大概会悔恨莫及。 现在好了,为了粟正,他要给自己找麻烦? 傅秉英心中各种滋味交杂,他应该满足粟正吗?像以前一样,满足这个不知好歹的贱人……不,不对,这不是满足他,傅秉英心想,这是个机会,让粟正自己去找死的机会,他会被流沙窟的人虐待致死,这样也免得脏了自己的手。 “……你想找死,就去吧,明日我带你去见大将军。” 进来通报的人双手伏地,气喘吁吁:“禀报大人!有个奴隶逃、逃回来了。”这是一名护卫兵,按理说,参见总御长犯不着行这种大礼,但天高皇帝远,在这流沙窟内,总御长就是土皇帝,他要大家都跪下,无人敢抗令。 “嘶。”总御长正喝着茶,喝得急了点,烫到了舌头。他把茶碟往桌上一垛,训到:“慌慌张张,成何体统。怎么回事儿?” “回禀大人,前两日叛军来犯,地下的将士们威武抗敌,特地择了几名身强体壮的奴隶一同,逃回来的这人正是当初被俘的一员。” “好一个威武抗敌啊。”总御长冷笑,他难道还不知道这底下的弯弯绕绕?不过也罢,大汐国迟早要完蛋,也就是守着矿日子能好过些……偏偏,偏偏就有些不长眼睛的人屡屡进犯,不自量力。 底下的废物一个个中饱私囊,守矿杀敌居然连人都不出,抓奴隶充数,越来越不像话了。可这荒漠里,又无王法,这些个总领们也不好动得,真是可气…… 总御长转念一想,忽道:“那奴隶是怎么逃出来的?” “奴隶一回来就倒下了,奴才已经命人送去火化坑,如何逃出来的,尚且不知。” “大胆!”总御长重重一拍桌子,横眉瞠目:“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狗东西做主了?流沙窟的事儿已经没我置喙的份儿了吗!”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奴才罪该万死,奴才僭越了!” “……”总御长嘴边挂着一抹冷笑,道:“把人给我抬回来,好好医治,我有话要问他。” “是、是!奴才这就去办!” 粟正对自己下了狠手,不吃不喝,生生从军营里走了出来,走回了流沙窟。过了几天好日子,越发觉得识得风餐露宿的辛苦,但如果不装得细致点,就是拿命在开玩笑。 第91页 所幸,流沙窟里头的官儿,还有几个脑子尚在的。 睁眼,是一片迎风晃动的纱帐,一颗心放了下来,粟正知道自己赌赢了。 一个包子头的小丫头端着药碗进来,见他坐了起来,慌忙道:“快躺下,快躺下,”说罢,又朝着门外喊了一嗓子:“红云,快叫大夫来,他醒了。” 小丫头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脸上还有几颗青春痘,又瘦又小,也不知好好一个小姑娘,怎么来了流沙窟这种人间地狱样的地方。 “喝吧,刚熬的,有点烫,你瞒着点儿。” 粟正从她手里接过药碗,吸了几小口,苦的要命,但这儿不比傅秉英那儿可以撒娇抱怨,苦口良药,不得不喝。 “怎么样?”小丫头问。 “什么怎么样?”粟正不懂。 “我问你,你小腹处,是不是感觉一阵热一阵寒?” 不说还没什么,粟正用心感受了一下,发现还真是。 “我得什么病了?”他捂着小腹问。 小丫头轻快一笑,道:“不是病,是蛊,疆域的混蛊,中蛊者体内阴阳气紊乱,若无解药,不出三月必死。” “……”好一个蛇蝎心肠的小朋友,粟正认了:“为什么要给我下蛊?” “天降大任于斯人,”小丫头从他手里拿过碗,喜气洋洋地说:“恭喜大人摆脱奴籍,一会儿,总御长大人要亲自来看您呢,您可千万要把握好机会呀。” 总御长,流沙窟的最高统领。 粟正低下头,开始酝酿情绪:“……你给我下蛊,还说恭喜我,到底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害我!” “这可不是害您,是帮您,若是没这蛊毒,总御长大人如何能信任您。” “你们草菅人命!” “大人,不久前,您就是个奴隶,何谈人命?尽人事待天命,大人可要掂量掂量孰轻孰重。” “你……!” “奴才告退,大人歇息吧。” 等她一走,粟正就松了口气。还好,一切顺利,至于这蛊毒……反正还有三月,等哪下流沙窟,再严刑拷打那什么总御长,还怕他不拿解药出来? 下午,气温渐渐转凉,艳红的夕阳像一颗油澄澄鸭蛋黄,照的满屋子绯红一片,颇有些浪漫的味道,阁楼尽头传来脚步声,粟正倒回床上,装出一副大病未愈、心慌颓靡的模样来。 门被象征性地敲响,随即进入的是个一身双绉缎子的男人,这料子在大漠里难得一见,粟正马上意识到这人就是总御长。 但他要装作不认识,因为他曾经的身份不过是个奴隶,奴隶如何能分辨贵人。 “你是谁?” 男人笑了笑,道:“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粟正大惊:“就是你命人给我下蛊?” “不知好歹。没有我你早就被人扔到火化坑了,哪里还留得一副身体养蛊。”男人尝试着收起眼神中的轻蔑,但显然很难:“流沙窟没人见了我不行礼,但念在你身体未愈,今儿就免了。” “……你、您是总御长?” “哼,没眼色的东西。”男人笑了笑,坐到他床边,轻声道:“不怪罪你,毕竟你只是个奴隶,但从今往后你得好好效忠于我,别忘了自己的小命在谁手上……来,现在给我好好讲讲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大人!”粟正一下子翻到地上,抱住了他大腿,嚎道:“我愿为大人鞠躬尽瘁,只求大人开恩,放我女儿一命!” “你女儿?”总御长眯起眼,这人还有女儿? “大人,小女名叫音儿,不足十岁,求大人开恩,免去她采矿的活吧。” “……小事儿一桩,”总御长眼珠子转了转,点了头:“回头我命人去找她就是,现在你把我想听的仔仔细细、一字不落地讲给我听。” 第51章 叛军 下 “出兵?总御长大人疯了?” “是啊,还说要亲自领兵,明明是个文官……” “总领大人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总御长要出兵难不成能公然违抗?” “也是……唉。” 两个护卫兵从粟正身边路过,音儿趴在他怀里,好奇地问:“爹爹,什么是出兵?” “就是带着士兵出去打架。” “士兵是什么?” “就是以前看押我们的人。” “哦……他们是坏家伙,音儿希望他们挨揍。” “爹爹也希望。” 总御长决定出兵清理掉粟正口中‘苟延残喘’的召运叛军,亲自出兵是为了收回兵权,如果能带回俘虏,自然也收归麾下。 他本想派个探子去探探虚实,但手中无权令他心有余而力不足,这也越发坚定了他要收兵权的决心,而粟正身体里的蛊毒就是他的定心丸。 总御长不知道的是,粟正一开始就做好了必死的准备。此时,他手里抱着音儿细得硌手的大腿,安心感胜过一切。死亡由此从一件象征毁灭的事变成了一件证明品性的事。 “爹爹,”音儿伸出手搂住粟正的脖子,懒洋洋道:“咱们以后都可以不干活了吗?” 粟正摸摸她的脑袋,点了点头。 大漠里也有舒服的时候,那就是傍晚八点左右,那时候太阳沉默,风沙消停,空气中残留着一丝温暖的余热,天空千红万紫,大漠远远望去,像一片金沙海洋,广阔无垠。流沙窟的人持续地劳作,耳边时时响起人声、皮鞭声、矿石滚落的声音。 第92页 一切仿佛被困在了塔沱大漠,又仿佛大漠外的世界才是被困住的那个。 粟正看着天空,想象着傅秉英正在干什么。 “嚯——” 耳边突然传来士兵操练的声音,粟正循声望去,看到了站在阁楼上身披盔甲的总御长,他人瘦瘦高高的,穿丝绸的样子还看得过去,穿盔甲则显得像根衣架。 快了,他比我想象中更心急,粟正心想,这么下去不出半月会能见到傅秉英了。 希望一切顺利。 半月后。 “带上我?” 总御长放下瓷杯,青瓷碟子在红木方桌上放出清脆的碰撞声,他笑道:“当然要带上你,不然,蛊毒一旦发作谁来救你?” “不是三个月才会……” 总御长哼笑一声,道:“那丫头胡说的,蛊毒何时发作根本不可控。” 粟正:“……”老子信了你的邪。 “那要是一辈子不发作呢?” “那算你运气好,”总御长说:“你要拿命来赌赌看吗?” 粟正不敢。 “我走了我女儿谁来照顾?” “谁都能照顾。” “我不放心别人。” “那就带着她,放心,不用你上阵杀敌……但你记住,如若有什么异变……”总御长眼神不善地打量了粟正全身,突兀地笑了两声,道:“准备准备吧,明日启程。” 按粟正的说法,召运叛军扎营于西侧一百里处,与流沙窟之间间隔一道泄金洲,泄金洲本来是一处绿洲,但其中草木皆为毒物,普通人无法穿行。 “但也并非全无办法,毒物与解毒之物总是相生相克,泄金洲中有一种形貌离奇的白叶树,沿着白叶树行走,毒物就不敢近身。” “你是如何知道的?” “九死一生下,不得不试,没想到歪打正着,菩萨保佑。” “那你领头去吧。”总御长把粟正往前一推,吩咐道:“你女儿留在我这儿,你先进去探探虚实。” 面前绿意盎然,身后风沙飒飒,粟正没有犹豫,径直走了进去,当身影消失在树荫的遮蔽下,他迅速掏出解毒丸服了下去,过了一会儿,安然无恙地走了出去。 总御长见他完璧归赵,也放心许多,命他打头阵,领着士兵往前走,但音儿却始终要挟在怀。 粟正无法,只好听令往前走。 泄金洲绿荫层层叠叠,清晨,白雾蒸腾,愈发迷眼,宽厚的的叶片从士兵们的铠甲上掠过,发出唰唰的声音,在多重隐蔽下,没有人注意到队伍中的人正越来越少。 吃力。 脚下的泥土越来越粘稠,空气越来越湿重,好热,但领口、手脚都绑的紧紧的。 掉队的人越来越多。 粟正是队伍中唯一保持清醒的人,差不多了,他心想,好戏要开始了。 泄金洲以毒物出名,但致命的却不是毒物,而是这里的瘴气。 骑在马上的总御长头昏脑胀,手臂渐渐支撑不住怀里小孩儿的重量,一道黑影掠过,像是掠过去的藤蔓,但定睛一看,粟正的女儿已经不见了。 与此同时天空中突然迸发一声烟花炸裂的声音。 总御长骤然清醒,喝道:“都停下——!有敌人!” 士兵们纷纷发出骚乱之声,粟正想乘机溜到一边儿,没想到却被一个莽汉抓住了。 那莽汉提溜着他像提溜着一串水果那么轻松。 “你想去哪儿?” “……”粟正无言以对,只能瞪着他。 “别以为我跟总御长一样是个傻子,这泄金洲里面什么道道,我一清二楚。你是召运派来的奸细?” “我不是,”粟正脸不红心不跳地否认:“我只想保住小命。” “随你狡辩,”莽汉冷笑:“带我去见召运。” “我不知道他在哪儿!” “那我就在这儿把你杀了。” 刀刃贴上脖子,粟正的胸膛起起伏伏,只好道:“别别,我带你去。” 粟正和傅秉英约好在泄金洲南端相见,等到了南端,却不见一人。 “怎么回事?”莽汉警惕地环视四周,怒道:“你耍我!” “不敢不敢,”粟正焦虑万分,急忙解释:“兴许是里面的还没解决完,再等等吧,话说大哥您跟召运将军是旧识吗?怎么要见他?”又赶紧转移话题。 “关你屁事?要是敢耍我,我就把你的肠子掏出来塞你嘴里。” 粟正心里一寒,再不敢多言。又等了一会儿,还是什么也没等到,莽汉不耐烦了,威胁道:“你果然是在耍我!” “我没有!”粟正叫得比他更大声,并且开始心慌,难道傅秉英没来?不会的,难道他在里面出事了? 莽汉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粟正的心跳也越来越快,空气渐渐稀薄,乌云笼罩头顶,整个世界弥漫着一股紫色的诡异的雾气。 眼睛,眼睛怎么了? 粟正揉了揉眼,发现莽汉不见了,自己的腿也不见了,他一下子跪到地上,手臂也跟着粉碎了。 怎么回事? 耳边回响着心脏跳动的声音,咚咚咚、咚、咚、咚。 越来越慢,最后,消失。 紫色的天空突然黑屏,世界像被关机的电脑陷入沉寂,五感逐渐退去。 “这是怎么回事……”傅秉英抱起粟正的尸体,难以置信:“他不是服过解毒丸吗?怎么还会中了瘴气?” 第93页 阿惑翻开他的眼皮,轻巧地说:“许是毒性太大。” 他们等了整整一天,还是没有等来粟正穿过泄金洲的信号弹,傅秉英等不了了,他决定冲进去,没想到没走几步,就看到了粟正的尸体。 阿惑安慰道:“傅大人节哀。” 傅秉英久久沉默,心中的失落和空虚久久难平,他跪在地上,像一尊雕塑,阿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嘴角勾起一丝微笑,凑近他,伸手,抱住了他,道: “大人,快走吧,小心中了瘴气。” 第52章 发展问题 上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公安已经把这里包围了,谈判专家堵在路上,我让小赵他们找个共享单车赶紧骑过来,工人们拒绝对话,主任还在里面,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唉,”领导深深地叹了口气,忧虑道:“这本该是一件利于人民的好事,还是工作方式方法太激进了……对了,记者呢?” “安排好了,过一会儿还得请您去做个声明。” 领导点了点头,手掌按在小吕肩上,劲儿很大,决心也很大,道:“千万记住,保护好工人的性命安全,绝不能伤害到群众。” “保证完成任务。” 两月前,国 务院国有 资产监督管理委员会下达文件,要求改造、兼并落后国资产业,文件提出,要在国家基本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之前,完成国导工业全面达到世界领先水平的任务。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各地开始进行落后产业‘清扫’。 任务艰巨,但地方政府们跃跃欲试,这是个巨大的机会,铲除效益不好的老国企,重新招商引资,短期增长GDP,长期增长税收。由此,地方国资委改革小组应运而生,领导干部们挽起袖子,决定要大干一场。 W市政府领导班子中最年轻的粟主任,自然当仁不让地接下了这个沉重的担子。年轻有为的他立刻集结本市各大厂工人代表,开展批评建议大会,随后又马不停蹄地将意见发表,并召集群众座谈会,广纳良言,最后,他拜访了本市几位改革、产权、工业研究方向的长江学者,咨询此次改革行动的切实方式方法。 做完这一切,书面文件也垒到了半米高,粟主任心里有底了。 他怀揣着工人们的真情实意的意见、建议,决定拆掉工厂,砸掉铁饭碗,实行彻底的市场化竞争。 下岗工人不干了。 在挖掘机开进工厂的那一天,粟主任头戴明黄色的安全帽,脸上洋溢着对美好未来的向往,他的身边站着前来考察的外地、外国的投资商,等一会儿,这些人就要坐上车,一起前往政府办公室,喝点茶,谈谈投资意向了。 就在这春风和煦之时,W市重钢的工人们从四面八方涌来,手举锤子扳手,气势如狼如虎,他们在个别工友的命令下,像旋风般将挖掘机司机扔出了驾驶舱,并顺利占领快成残骸的工厂。 要不怎么说咱们工人力量大呢。 一看情况危险,粟主任立马挺身而出,挥舞着手臂,高声呼吁:“请工友们冷静一点,有什么意见可以讲出来,不要使用暴力。” 两个红帽子的工人冲到他面前,其中一个冲他呸了一口,骂道:“谁他吗是你工友,你这个叛徒!” 说完,两人拿出平日在流水线上的默契,迅速把粟正给捆了。 投资商们见情况不对立马溜了,最后的结果就是:粟正被工人们挟持绑进工厂,工人们要求重新谈判。 混乱发生后的半小时后,公安迅速包抄现场,数十名工人被公安拘留,剩下的近一百名工人严守工厂内部,并且拒绝沟通,粟主任的生命安全无从保障。 傅秉英骑着共享单车到达的时候,正是下午两点,日照最强的时间。他的警服粘在身上,白净的脸上像泼了一盆水,从头发到脸都湿漉漉的。 小吕见他终于到了,简直要感天谢地。 “可算来了,可算来了,”小吕指挥人去给傅秉英拿水,又亲自给他递餐巾纸擦汗:“小傅同志,这次任务艰巨,几百名工人和粟主任的生命安全就要靠你一张嘴了。” 傅秉英隶属W市C区公安局,以前是刑事案部门成员,以谈判手段闻名警界,多次上台进行‘傅秉英同志经验分享’。 这次出事,公安第一时间就把他抓来了。 傅秉英刚到这个世界没多久,脑子里的技能还没有完全消化,担心自己贸然前去会会帮倒忙,谁知局长递给他几张资料,首页赫然印着粟正端庄微笑的蓝底照片,傅秉英一惊,是粟正被绑? 二话不说就来了。 一天到晚就会惹事,傅秉英喝了两口水,尽量压抑住内心的焦躁,对小吕道:“请快速地讲一下刚才发生的情况。” 这事儿,真不怪粟正,起码不怪现在身体里的这个粟正。 “老何,他是不是死了?” “怎么可能?还有呼吸呢。” “都叫你下手轻点了,你看头上那个血窟窿……” “你下手轻咋不你动手呢,成天|逼|逼。” “诶,你怎么说话的啊?” “跟你个|逼|说话还有讲究吗?” 车间胡主任眉头紧皱,拉开他俩,道:“行了行了,别吵了,他醒了。” 粟正缓慢地睁开眼,觉得额头特别疼,然后他听到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定睛一看,原来是自己在流血。 第94页 “哎呦……”他哀叫一声,不知这一次又要遭什么罪:“怎么了这是?” “怎么了这是?你说怎么了!”一个工人愤怒地站出来,高声质问:“我们配合你的工作,给你真心实意的提建议,一个狗东西,一转头就要让我们工人下岗,粟正你怎么这么歹毒!” 脑袋里的信息像幻灯片似的一页页翻过,粟正眨了眨眼,认出他来了。 “陈师傅,咱们可能有点误会,”粟正虚弱地说:“政府会给你们发补助金,还会帮助你们再就业的。” “呸!”一位女工人激动地叫道:“你知道现在物价多贵吗?那点补助金能买几根菜?还有就业,我都四十好几的人了,你非让我去学电脑,我能学会吗?我在厂里勤勤恳恳一辈子,不说要多好的福利,厂里管我退休总是要的吧,现在可好,你一声令下,把厂给拆了,你让我们老百姓以后怎么吃饭看病?” “这个不是我一人决定的,是各方意见综合……” “还我公道!”一个工人大声叫道。 大家纷纷响应。 “还我公道!” “还我公道!” “还我公道!” …… 粟正有苦难言,他流血流得厉害,有点头晕脑胀,不过凭他感情咨询师多年的经验和直觉,心里初步有了个方案。 “各位工友,对不起……”万事先道歉。 胡主任手一扬,让工友们先停下来:“先听他说。” 粟正感激地笑了笑,胡主任面色如铁,热脸贴了冷屁股。 “工友们,我现在充分理解你们的心情了,对不起,真是对不起,我太鲁莽了,好心办了坏事,没想到给各位造成这么大的损失,都是我的错,真的对不起你们!” 工友们紧紧地盯着他,听他忏悔,怕他耍花招。 “祸已酿成,说多少句对不起都是我该的,但光道歉也无法挽回你们的损失。” “你什么意思?” 粟正双目炯炯,表情诚挚:“工友们,我是农民的儿子,是从基层走出来的,我永远站在在人民群众一边,大家要是还愿意相信我一次,那就听我一言,沟通交流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手段,咱们要把自己的想法大声说出来,让政府的人听到!” “哼,”胡主任冷笑一声,从工装服里掏出一根烟,慢悠悠地点着,深深地吸了一口,廉价的烟雾一股脑地喷在了粟正脸上,他说:“你真不老实。我们早就调查过你,你是个屁的农民的儿子,你老爹是国务院退下来的,你他吗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官二代,还敢糊弄我们?当我们好骗?” 老胡身后的工友们举起扳手锤子,准备教训他。 “大家冷静,”老胡道:“咱们就饿一饿这个公子哥,看他能撑到什么时候。” “会不会太便宜他了。” 老胡摇头,道:“到时候,有他求咱们的。” 工厂已经被搬空了,水泥建筑空荡荡,工友们严守一楼,连做饭做菜都在一楼,粟正被孤零零地绑在二楼,一边闻着饭菜香,一边听着外面公安的广播。 “各位工友们,请冷静下来,任何困难都欢迎你们讲出来,我们一定全力解决……各位工友们,请……” 做么办,我会死吗? “怎么办,粟主任会死吗?”小吕焦急地问。 “应该不会,”傅秉英的瞳孔在阳光下变成通透的琥珀色,道:“现在不愿意对话,因该是出于防范和威胁,粟正是威胁的关键,如果粟正死了工人们就失去了保护墙。” “可是总这么耗着也不行啊,”小吕眼神向外张望,不少好事群众举着手机在拍,公安的人拦都拦不过来:“这事儿对政府影响很大,必须尽快解决。” 傅秉英反问:“既然是政府官员搞出来的,承担影响也是应该的。” “话不能这么说,”小吕叹了口气:“这次拆除,按道理讲,真是个好事的,粟主任也承受了很多压力……” “是吗。”傅秉英不咸不淡地说。 “唉,傅警官,有些事啊,不是搞经济的人真是说不明白,就是真搞经济的人也不一定能明白。你说高考,这工厂里的家长没一个不呼吁公平竞争的,但你要说公平就业,他们就不干了。大家都喜欢市场经济,都喜欢公平,自由,坚信努力能创造美好生活,但一旦事情威胁到自己的利益就不干了,你说,哪有这种好事儿?” “协调这种事不就是政府的工作吗。” 小吕摇摇头,道:“难啊。” “等等,”傅秉英突然说:“我有个想法。” 第53章 发展问题 中 傅秉英要求重新开放对工厂的供电供水,并且解除信号屏蔽仪。 “你疯了?想让他们在里边呆一辈子?” “不,以退为进。你想,我们重新供水供电一个是显示诚意,还有一个,如果生活过得舒服了,又有信号,肯定会有人私下用手机跟家人联系,那些之前被抓的工人,好好安置他们,还有里面那些工人的家人也会尝试联系,对她们好一点,做做思想工作。为利益聚集起来的整体最后也会因为利益分散,和他们硬碰硬没有好下场,只能从内部瓦解。” “行,我去请示一下上级。” 下午三点时,开始准备晚上大锅饭的妇女工人突然发现来水了,不仅如此,电也来了,手机的信号恢复正常,可以正常通话、视频。 第95页 发现状况后,胡主任立马和几个主要工人商讨对策,第一步就是禁止所有工人与外界联系。 “大家既然决定抗争,就抗争到底,绝不能屈服在敌人的糖衣炮弹下。” 工人们纷纷响应。 但信号一联通,子女、朋友的短信都来了,怎么可能不回应,有几个胆小的,已经开始动摇了。 面对这种情况,胡主任也坐不住了,他本来是打算先沉默三天,直到舆论造势,政府态度软化,再借机敲定条件,必要时候,也可以牺牲自己。 没错,他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他甚至对此感到激动。 场外那些公 安手里端着的是实实在在的真枪,一颗子弹射过来,他们这些手无寸铁的工人根本无法反抗。 所以他在赌,赌政府不会动手。 但他没想到,动手不止意味着暴力,软刀子有时候比拳头管用。 胡主任找到粟正,给他端了一碗粥,喂他吃了两口,粟正受宠若惊。 “你想通了?” 胡主任摇摇头,道:“你想通没有?” 粟正一愣,连忙说:“想通了想通了,我都配合你们。” “好,”胡主任说:“你现在跟书记联系,要他们安置好我们所有工人的家人,不准去骚扰他们。” “没问题。” “不许耍花招,不然再给你头上开了窟窿。” “不敢不敢。” 市长电话接通的时候,傅秉英正站在边上,时刻指导他的措辞用语。当粟正的声音从电话那头穿出来,那一刻,傅秉英的心脏明显跳快一拍,随后咚、咚、咚,沉稳下来。 太好了,还活着。 市长看着他递过来的纸,逐字逐句地念:「小粟,工友们还安全吗?」 「都安全。」 「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还好,没有大碍。」 「嗯。工友们心里有气我们理解,你也要多站在他们的角度想想,要耐心,困难总是会有,但我们要拿出诚意尽力解决。」 「好的。书记,这边工友们有个要求,希望政府能先安置好他们的家人,也不要去打扰。」 「放心吧,我们已经在着手了,补助金也正在发放了,你转告工友,让他们放心,不在家的这些天,我们会安顿好他们的家人,直到把问题解决。还有什么问题吗?」 粟正看看老胡,后者面色不虞地将手机话筒对准自己。 「我是胡常建,你是肖书记?」 肖书记看到傅秉英在纸上写:先道歉。 「是我是我,你是工人代表吧,真是对不起,我们的工作失误给你们造成了这么**烦,你有什么要求就说,我们敞开了沟通。」 『你不用假惺惺,我就提两点,复原工厂,这事儿完了后不找我们工友麻烦,你做得到吗?我们这边可是在录音,你别想糊弄我。』 傅秉英在纸上写:反问问题,周旋,套话。 肖书记不愧是多年干党政工作,这一套溜得很,道:『胡代表,你提的要求比较广泛……首先这工厂都拆了,要复原,对之前签了合同的工友而言,他们的合同就得作废,那些补偿金要收回来需要一定时间去沟通协调,这个帐重新归到厂里对厂里负债也是雪上加霜,再一个,真要复原也需要一段时间,你看这个,比如要招工程队吧,比如要重新规划领导班子吧……要重新规划的东西比较多,这段时间你们想被怎么安置呢?』 老胡听的云里雾里,半天听不到一句肯定句,不耐烦了:『你到底答不答应?』 傅秉英写道:不否定。 『这件事有一定的可行性,但干之前我们得先想清楚,你想想,现在跟着你的工友是你工友,那些签了合同的工友就不是你工友了?你们一起为厂里工作了这么多年,他们拿了补偿金离开了厂子,现在又要去找他们要回来,他们心里多难受啊……』 老胡说不过肖书记,心里也知道跟这些知识分子多纠缠占不到便宜,干脆把手机放到粟正嘴边,对他说:“你跟你们领导谈,我就两个要求,他们做不到,你的小命就难保。” 他声音很大,两边手机都开了免提,傅秉英清楚地听到了后半句。 粟正无奈,只好说:『书记,胡代表现在有点累了,那两个要求你们怎么看呀?』 「小粟这个问题很复杂,我们有心解决,但电话里一时半会儿是说不清楚的,牵扯到很多法律方面、产权方面的东西,这样,你先问问胡代表有没有什么别的要求,我们能立刻满足的?问题一件件解决嘛。」 工人们呈环状包围着粟正和老胡,听到这句话,不少人躁动起来。 这里已经是个废弃工厂了,什么都没有,工友们决定示威的时候带了些东西进来,但真正实施起来才发现物资都不够。 一百多号人,光吃饭就是大问题,还有垃圾处理,晚上睡觉棉被…… 一位工人举手:“问他们要点被子。” 接着,无数只手举了起来,纷纷提出要求。 市政府柔软的态度令工友们大胆起来,示威抗议的心情淡了些,取闹发泄的心思重了起来。 老胡本来担心工友们会动摇,这下也不敢多置喙什么,怕引起逆反情绪。 他们提出的要求基本都很现实,肖书记立马联系了本市一个日化厂把东西送了过来,又联系了几个菜农、屠宰场,花了不少钱弄了个营养丰盛的菜篮子。 第96页 问题是怎么送进去。 有人提议开着挖掘机,将机械臂伸出去把物资接进来。 似乎可行,再说,也别无他法了。 输送物资的时候工友们都凑热闹围过去看,为了避免引发恐慌,公安特意撤走了那一片的警察。 担心物资有问题,老胡特地组织了工友检查,女的检查菜,男的检查日用品,热火朝天之际,建筑内除了粟正和看着粟正的人,所有人都在厂院儿里。就在这时,公安的无人侦查机悄悄潜入,拍摄下了建筑内的情况。 “粟主任安全,厂里也没有什么致命武器,可以晚上展开行动。” “小傅觉得呢?还能谈吗?”肖书记忧心忡忡,主要怕中央批评:“能用沟通解决的问题尽量不要动用武力。” “目前来看,沟通效果还可以,但是要继续谈害得花时间。” 肖书记接连叹气,烟也是一根接一根地抽。 “不过,可以采取一点行动,”傅秉英尝试提出建议,虽然连他自己都不确定可不可行:“物质层面的工作做通了,就得做点思想工作。” 看着粟正的工人被叫下去吃饭,一个中年妇女端着个塑料碗走了上来,里面除了米饭就是蔬菜,绿油油一片。 “张嘴,”大妈僵硬地说:“快吃。” 不愧是活跃在工厂的大妈,手劲儿就是足,一勺子喂嘴里差点把黏膜捅破。 粟正的脖子一个劲儿往后仰,生怕她把自己脑袋戳个对穿。 吃了差不多一半的时候,大妈突然停了下来,朝楼梯方向望了望,小心翼翼地说:“我问你啊,你说,咱们这样绑了你,最后会不会被抓去坐牢啊?” 粟正一愣,听出了点什么。 他把嘴里的米饭嚼吧嚼吧咽了下去,试探着道:“这个……不好说,得看具体情节。” 大妈一下就急了,掏出手机,翻出微信对话框,几乎怼到粟正脸上去:“领导,你看看,我儿子给我发微信了,他现在是预备dy,出了这事儿学校辅导员约他谈话,说我们这样是破坏社会秩序,违法的,要判刑。” 粟正第一反应是不会吧消息传得这么快,随后立马想到,应该是政府的人做了工作。既然外面的人再发力,他当然要配合。 “……按道理来说,确实是违法,一般会被判个两三年吧……” “两三年?”大妈如遭雷劈,低声啜泣道:“领导、领导,我不是想要闹事啊,真的是被逼的没办法了,我儿子还在上大学,家里老人看病也要钱,我是没法儿啊……工友都要抗议,我、我就是被怂恿的……” 怂不怂勇又不是重点,重点是跟着干了呀。 粟正安慰道:“确实啊,您是被怂恿的,不算主谋,判刑的话可能会少一点,一到两年吧。” “一到两年也不行啊!”大妈压低声音哀叫,她就是一普通妇女,一辈子规规矩矩地活着,犯过最大的事儿就是横穿马路,坐牢是想都没想过的:“我、我就是脑子一热……呜。都怪我,把儿子也给耽误了……” 粟正见酝酿的差不多了,便慢吞吞地开口,故作苦恼:“大姐,您这个情况确实比较特殊啊,你儿子是预备dy吧?那真是个优秀的小伙子啊。” “是啊,我儿子成绩很好的,年年拿奖学金。 ” “唉,怎么就出了这么个事儿呢,您说您干嘛趟这趟浑水呀。” “我、我也后悔呀,领导,有没有什么办法……肯定有的,你帮帮我,我儿子还年轻,不能耽误了他啊……” 粟正沉默了两秒,道:“您要是愿意主动出去,兴许没事儿,我得承认,这事儿确实是咱们政府考虑的不周全,但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可以谈啊,法治社会怎么能搞绑架这一套呢?这不是知法犯法吗?现在正是僵局,您要是愿意主动出去,帮助公安解决现在的困境,肯定能将功折罪,还能得到补偿金。” “……”大妈有些犹豫:“那、那我这些工友……”我不就被判他们了吗。 “这事儿主要看您自己,”粟正深谙以退为进的道理,犹豫就代表动摇:“儿子固然很重要,但是工友之间的情谊也是很珍贵的……” 这时候,楼梯上响起脚步声,大妈赶紧收起手机,站了起来,把剩下那半碗饭也带走了。 第54章 发展问题 下 夜晚很快到来。 折腾了一天的人们轻易就困了,大家分了被子,席地而睡,粟正什么都没分到,又饿又冷。 额头的伤已经不流血了,开始变得很痒,应该在结痂。粟正的手脚被绑的紧紧的,想扣又扣不到,折磨死人了。 大楼分了人站岗,但站岗的人也昏昏欲睡,走两步,头就垂到了胸口。 凌晨三点左右,厂院里突然爆发出几声尖叫,有男有女,睡梦中的工人犹如惊弓之鸟,纷纷清醒。 “怎么了?” “发生什么了?” 有人快速下楼查看,没一会儿,气愤地上来,道:“老胡,王春梅、谢华荣他们跑了。” “跑了?” “怎么回事?” 工友们面面相觑,相互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动摇。 “大家安静,”老胡作出指示:“别慌,有的人心思不纯,不团结,逃了就逃了,咱们团结一心,一定能争取到更大的利益。” 第97页 “老胡,咱要什么更大的利益啊,要是政府愿意赔钱也行啊。”工友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清晰。 “胡说八道!”老胡呵斥道:“厂子就是我们工人的性命,厂子在我们的饭碗就在,光赔钱能长久?不要被他们动摇了!” 他声音大,水泥厂房回音效果好,平白增添了些威慑力。 工友人见他发怒也不敢再说什么,困意再次袭来,纷纷倒回去睡觉,被子一捂,有的人后悔,有的人迷茫,谁也睡不着了。 第二天清早点人数的时候,发现不止几个人,二十多个工友都乘机跑了。老胡很愤怒,但他管的再宽也管不了有人去上厕所。 他的言辞越来越犀利,态度越来越急躁,不少工友和他产生了矛盾,到中午的时候,人数只剩七十几个,老胡为了稳定人心,甚至开始威胁。 “别看他们跑出去了,出去就是坐牢,他们以为政府会优待他们?都是假的!” “不会的,”粟正大着胆子说:“主动出去还会给你们发补偿金。” “你闭嘴!”老胡一巴掌甩在他脸上,力道之大直接把粟正掀翻在地,一些女性工友吓得往后一缩,心里越发害怕了。 之前他们不准粟正上厕所,逼他直接尿在裤子里,气得粟正咬牙切齿,这会儿倔劲儿一下就上来了:“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你们联系那几个逃出去的工友?” 老胡气愤地踢了他几脚,额头曾在水泥地上,拉出几道血痕,皮又破了。 “现在,大家把手机都交出来,为了防止我们中间再产生叛徒,请大家都自觉一些。” 工友们拿着手机随时都可以跟家人交流,突然说要收手机,一下子就激起了不少人的不满,但老胡执意坚持,甚至表现的有些狂躁。 “交出来,我说,交出来!” 有的人配合了,有的人站着不动。 老胡亲自过去搜身,有个脾气暴的工友当场就受不了了,直接跟他打了起来,两人互相骂着粗话,在地上滚作一团,工友们连忙把两人拉开。 大人的工友一抹鼻子,恼火地说:“吗的,老子不干了,政府给我钱我不出去,陪你在这里当**。还有谁想走的?一起走!” 七十几人瞬间倒戈了一半。 老胡连忙说:“别听他的!出去就要坐牢!”但是没用,一大群人先是小跑,接着快跑着下了楼梯。 厂院外迸发出激烈的掌声,喇叭再一次响了起来:“各位工友们,请冷静下来,任何困难都欢迎你们讲出来,我们一定全力解决……各位工友们,请……” 加上粟正,厂子里只剩下三十人。 时间走的越发缓慢,老胡亲自蹲在粟正边上守着,其余三十个人也必须坐在这,要是有人要上厕所,必有得有个人跟着。 结果是,跟着的人和上厕所的人一起跑了。 老胡一边担心人跑,一边担心自己跟着,其他人会把粟正带着跑了。 中午没人做饭,到下午四点的时候工厂里只剩三个人了。 除粟正、老胡之外的那个工友忍不住说:“我、我想去趟厕所。” 此时,老胡已经吸完了第三包烟,随意地扬了扬手,眼皮子都没抬一下,那位工友抓紧时机兔子似的溜得飞快。 水泥厂房彻底安静下来,夕阳染红了墙壁,连带着粟正血迹斑斑的脸也上了一层柔光滤镜。 “我该拿你怎么办呢,”老胡砸了砸嘴,旁若无人道:“干脆杀了你算了,反正出去也是坐牢。” 粟正勉强地笑了笑,道:“这不一样,你现在出去,最多坐五年,你要是杀了我,那就得坐一辈子。” “……”老胡闷笑了一声,突然说:“本来想做点大事儿的,人心不可测啊。” “大事是大事,违法的事是违法的事,主动承认错误还能减刑,你放了我,一会儿出去我说你几句好话。” “不用了,”老胡坐在地上摇了摇头,烟灰掉在裤腿上,烧出一个洞,烫到皮肤也无知无觉,他说:“我拿你敲诈一笔吧,逃到美国去,美国肯定愿意庇护我。” “……”粟正心想你做什么白日梦呢,但嘴上还是问:“你想怎么去啊?坐飞机?” “……有道理,”老胡点点头,道:“那我还得要一架飞机。” “你会开飞机吗?” “不会。” “那你要飞机干嘛?” “试着开呗,坠机了大不了就是一死,还能上个新闻。” 粟正心里有点底了,这人恐怕精神有问题,是喜欢引人注目的人格,这次搞事情自我满足的目的占比不小。 “你家人呢?不担心吗?” “老婆早就离婚了,孩子不认我。” 果然。 “……那,你觉得我能换多少钱?” 老胡侧过头,端详着粟正,轻松地说:“我也不知道,要不咱们试试吧,我切你一根小手指扔出去,看看他们愿意开价多少。” 粟正心里一凉,勉强维持着表情,道:“要不还是先打个电话吧,万一他们同意你无罪释放呢。” 电话接通,讲话的却不是肖书记。 「你是哪位?」老胡问。 「我是傅秉英,肖书记现在不在,您有什么要求可以跟我提。」 电话让傅秉英的声音变得不太像,但粟正很感动,莫名其妙的感动,有点像是老朋友终于相会,又有点像是心脏落地的安稳。 第98页 刚刚,他真的觉得自己会被切掉一根小手指,但现在,他觉得傅秉英一定会救出自己。 毫无道理的预感,如果无条件相信的话,会显得可笑。 「我想要钱,一千万吧,还要一架飞机,直升飞机,我要开去美国。」 「粟正现在安全吗?」 「安全啊……就是头上留了点血,还好,小伤,再就是尿裤子了,因为我不让他去厕所。」 「我要听他讲话。」 「行啊。」老胡把电话伸到粟正嘴边。 「喂?傅秉英?」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行。」 「别怕。」 「嗯。」 隔着手机都能听到傅秉英的疲惫,粟正想了半天不知说什么好,道:「我好像有点发烧了。」 「嗯。」傅秉英说:「让胡代表接听吧。」 「怎么样?钱什么时候准备好?」 「钱可以给你,飞机很难办。」 「总有办法的,你们想想。」 「这样行不行,粟主任现在在发烧,我来当人质,先把一千万给你,飞机一下子过不来,起码要两小时,到时候来了会停在厂房顶楼,你在那儿等着,到时候直接飞。」 老胡眨了眨眼,没答应,反而对粟正说:“有人来救你了,高不高兴?” 粟正咽了咽口水,小心地点了点头。 “那就好。”老胡笑了笑,对傅秉英说:「可以啊。你一个人进来,我在厂房一楼等你,要是敢带警察,我就杀了他。」 三分钟的路程,十七分钟的等待,每一秒都是煎熬。 凭常识,粟正不相信会有哪家银行能在短短十几分钟内调出一千万现金,且不说这么多钱一个人拿不拿得动;但心里,他相信傅秉英回来救他。 傅秉英一直很可靠,有时候性格很坏,但是很可靠。 粟正这人贱,有段时间特别喜欢傅秉英,那段时间一过,又讨厌傅秉英,当下又变得特别喜欢傅秉英了。 多喜欢呢? 喜欢到不希望他出现。 老胡想搞个大新闻,他是真的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或者说,一开始就抱着绑架示威会失败的准备,为此特地准备了一把猎枪。 那把老旧的猎枪藏在他身后,静悄悄地呆着,准备伏击马上要从门口进入的男人。 他要杀两个人,两个政府要人,上新闻,上报纸,让不认他的儿子看到,让早早离开他的前妻看到。 沉重的铁门被推开,傅秉英的脸从缝隙中完整的显现。 这是粟正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见到他。 很狼狈。头发很油,像是流了汗却没洗,脸也很脏,灰蒙蒙的,像是被汽车尾气喷了一脸。 “才一个包?糊弄我呢?”老胡高声问道。 “怕您拿着不方便,特意换成美金了。” “那我得谢谢您。把包扔过来。” “不行,我们同时放手。” “你跟我谈条件?” “我在请求您。” 老胡笑了一声,道:“那也不行。” 傅秉英单手拿包,另一只手掏出一副手铐把自己铐住,钥匙扔了出去,道:“这样行了吧?” “这样可以。你稍微走近点。” 粟正被堵住嘴,一个劲儿摇头。 可惜傅秉英没看懂他的提示,一步一步地靠近了。 就在傅秉英距离他们接近一米的地方,老胡喊停了:“就站这儿,我数三二一,包放下。” “三、二、一——” 话音刚落,老胡举起了猎枪,与此同时,潜伏在厂房外院墙壁上的刑警也端起了枪。 老胡左右看了眼,声音微微颤抖,表情却很兴奋,道:“知道你耍诈,你肯定以为我不敢开枪吧。” “我没想到你有枪。”傅秉英说。 “那也是。”老胡皮笑肉不笑,就在他嘴角收敛的零点一秒,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不会轻举妄动的那一刻,他按下了扳机。 四面八方的麻醉针朝他飞去,一枚货真价实的子弹却从他的枪管冲出,空气被摩擦得火热,硝烟味率先钻入鼻孔,傅秉英看到了那颗子弹的行迹,却躲不开,他想,这次死的是我了。 也好,粟正已经死了太多次。 电光石火之间,在那颗子弹差点要穿透他时,粟正挡在了他身前,傅秉英不理解他怎么能做到那么快,但下一秒脂肪层破裂的声音就将他拉回了现实。 粟正双膝跪地,胸口血流如注。 他身后,老胡也中了麻醉枪歪倒在地。 “粟正!粟正……!” “唔……”粟正费力地看向他,眼眶红了,一滴眼泪漫了出来,他语气痛苦地说:“好疼……” 第55章 家庭教师 上 “小伙子,到了。” “唔……”傅秉英没想到自己会睡着,他掏出手机付款,检查好东西没落下,打开车门下车,道:“谢谢,再见。” 面前是一座老旧的小区,大爷在遛狗,大妈提着傍晚在菜市场抢到的便宜菜往回走。 到处都是烟火气。 傅秉英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老百姓’这个词,觉得有点新奇,很放松,但他今天不是来玩的,中午十二点的时候,傅秉英接到一个老太太的电话,问他今天的家教能不能早半个小时来,因为今天月考,放学会早一个小时。 第99页 虽然是个老小区,但安防措施却很到位,进去要刷门禁卡,但保安显然认识他,主动跟他打招呼:“小傅老师来了,今天怎么这么早啊?” “今天月考,学生放学早。” “啊?我孙子咋没跟我说?”保安老头双眼一瞪,嘴里骂骂咧咧:“小兔崽子,都要中考了还在外面疯!小傅老师,这边登记一下就可以了。” 傅秉英在进出人员登记表上留下姓名和电话信息,把笔和纸递回去,道:“谢谢。” “名牌大学的大学生就是有礼貌,”保安帮他开了闸门,道:“要是我孙子也能考上X大,我做梦都能笑醒。” 为什么这个保安知道我的学校?傅秉英一边走一边有些老年人跟他打招呼,他发现,这里的居民大多数都是一个单位的,大家互相认识,估计自己的信息也是家教的老太太随口泄露的。 他顺着记事薄里的地址找到二栋三单元501,这里没有电梯,楼道规划也不合理,每级楼梯窄得像内眦眼皮,傅秉英一个一米九的大小伙子一步能垮三级台阶,还不带喘气儿。 501的门口挂着一副鲜红的春联,一层防盗门一层铁门,门上还贴着一张橙红色的‘文明居民’奖状。 没有门铃,傅秉英就敲了敲门,门内立刻传出一个活力四射的老太太的声音:“来了来了。” 脚步声蹬蹬蹬的响起,临到了门前,又谨慎地问一句:“是谁呀?” “我是傅秉英。” “哦,小傅老师来了。”里面一层防盗门被打开,从铁门的空隙中,傅秉英看到了一个带着丝巾的俏丽老太太,老太太赶紧把铁门也打开了,迎他进来。 “哎呀,真不好意思啊,臭小子在洗澡呢,考完试也不赶紧回来,跟同学踢了一场球,浑身汗臭。”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傅秉英心中隐隐升起一股预感。 “没事。” 老太太给他找到一双大红色的拖鞋,道:“晚饭吃了没呀?” 没有,傅秉英不是很想给人家添麻烦,准备说吃了。还没等他开口,老太太就热情地拉着他坐到了饭桌前,道:“再等会儿啊,我蒸了金丝楠瓜,一会儿就好。” 说完就进厨房了,门一开,一股香甜的气息迎面扑来,傅秉英竟然觉得有些馋了,这让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观察起这套房子来。 这是一套六十多平米的房子,两室两厅一卫,墙壁是粉刷的,现在已经有些泛黄了,天花板上安装着80年代流行的蓝色镜面玻璃,房间门上还挂着一个中国结。客厅里摆着老太太的旅游照,但只有她一个人的。 浴室的水声停了。 少年变声期沙哑的声音从浴室里传出:“奶奶,我没拿内裤!” 远在另一端厨房里的奶奶也高声回应:“忙着呢,自己去拿!” 不知为何,傅秉英的心脏突然就不安分地跳动起来,仿佛汽水开瓶时二氧化碳的躁动。 哒、哒。 是拖鞋踩在湿瓷砖上的声音。 嗒。 是门把锁拧开的声音。 傅秉英紧张地抬头,看到了围着浴巾的青少年粟正。 “卧槽!”粟正吓得一缩,背抵在了门上,发出一声闷响。 奶奶在厨房里训他:“搞什么这么大动静,要造反啊!” 粟正紧紧地盯着傅秉英,想用手捂住自己暴露的上半身,吼道:“家里来人了也不说一声!吗的。” 吼完,迅速地跑进了房间里,砰地一声甩上了门。 声音太大,连奶奶也忍不住从厨房里出来了:“臭小子欠教训,”又见傅秉英愣在座位上,不好意思道:“小傅老师别介意啊,这孩子害羞。” 傅秉英点点头,神色却变得凝重。 如果他没看错,那粟正身上那些青青紫紫的痕迹……不是说踢球吗,怎么会踢得一身伤? 过了一会儿,奶奶把饭菜端了出来,见粟正还赖在房间里,就跑去敲他的门。 “干嘛呀,还不出来?在里面孵小鸡啊?” 粟正慢吞吞地打开门,故意挤开她,坐到了饭桌前。 “嘿,这么大人了还这么幼稚。” 当着傅秉英的面被这么说,粟正觉得挺没面子的,本来自他来到这个世界就没跟奶奶顶过嘴,这会儿也忍不住了。 “谁幼稚啊?” “你啊。”奶奶不甘示弱。 “你讲不讲道理啊,家里来人了也不说一声,我光着膀子就出来了,要是我光着屁股呢?” “哟,你是大闺女啊,还不能给人看了?”奶奶给他夹了一筷子莲子,笑道:“来,快吃点莲子清清火。” “不是,爷们儿就能给人随便看了?” 奶奶笑得更开心了:“你当人家小傅老师愿意看你啊,真是。” 粟正气得口不择言,把炮火对准了傅秉英,怒道:“你说,你刚刚没看我?” 傅秉英正在吃南瓜,有点心虚,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 “你看他!”粟正得理不饶人。 奶奶毫不留情地嘲笑道:“人小傅老师是逼不得已,你当谁愿意看你那竹板儿身材啊。” 粟正无话可说,他十五岁的时候就是个排骨精,又瘦又矮还黑,除了五官长得不错,远看就是一难民,后来的好身材是下了血本练的。 “行行行,你说的都对。”气得粟正连扒了好几口饭,吃的腮帮子鼓鼓的,三下五除二吃完了,筷子一撂,离席:“我吃饱了。” 第100页 “就吃一碗饭啊?”奶奶关心道:“回头长不高又怨我了。” 粟正快气死了。 傅秉英也暗暗吃惊,他实在没想到粟正奶奶是这种个性,真是个厉害的人。 晚饭结束后,傅秉英敲开粟正的房门,正式开始自己的家教工作,奶奶切了个苹果给他们送进来,嘱咐粟正好好学,别浪费钱,然后就去跳广场舞去了。 “又去跳?你干脆别回来了。” “嘿,臭小子,这是我家我凭什么不能回来了,小傅老师你一会好好教育他,看看都成什么样儿了。” “快走快走!” “当我乐意看你呢。” 门一关,只剩粟正和傅秉英面面相觑。 和日本动漫里那种小圆桌,榻榻米,盘腿坐,面对面的教学方式不同,粟正的房间里只有一张怼着墙放的书桌,这意味着傅秉英要么坐他左边,要么坐他右边,总之要排排坐。 十五岁的粟正身高将近167,傅秉英站他边上高大的像只熊。 “你先坐。”粟正背过身,故意磨蹭着从书包里掏练习册和课本。 傅秉英坐下,长腿一岔,书桌下那一方小小的地方就没法放下另一双腿了。他觉得不太好,就收了收腿,但一并拢膝盖就撞上了桌面下的抽屉。 嘶……好疼。 粟正还在拿东西,傅秉英长手一伸揪住他的T恤,催促道:“好了没。” “好了好了,你揪我皮了都。” 粟正畏畏缩缩地挤在他边上坐下,心里憋屈,他把练习册打开,一片通红的叉叉触目惊心。 “……”上一次月考被反超的傅秉英心里略有吃惊:“我还以为你成绩不错。” “我成绩本来就不错,”粟正瞪他一眼,随后小声道:“……只有英语稍稍稍稍差一点儿。” “啧,”傅秉英没听他鬼扯,故作为难道:“你基础太差了吧。”小粟正的表情眼见着低沉,傅秉英忍不住揉揉他蓬松的头毛,道:“还好是我教你。” 成年后的粟正喜欢两侧剃很短,头顶的毛做各种造型,即爷们又不失骚气,现在杂毛一团看着却清纯得很。 “少废话,快开始吧。” 第56章 家庭教师 中 半小时后,傅秉英发现了关键所在。 “我觉得你不是基础不行,语法变换,时态,你都没有问题,但你词汇量太少了。” “我知道。” “为什么不背单词?” “我背了,”粟正大冤:“背了又忘了,能怪我吗!” “怎么可能,天天做英语题怎么也不会忘的那么快。” “真的,我就是记不住。” 傅秉英自己背单词有两个方法,一个是根据词根记同族的单词,一个是根据音标直接拼写。 这种广为人知的方法粟正也知道,但他就是记不住,并且有理有据地狡辩:“这些东西根本没逻辑。” 傅秉英见不得他单词都不好还理直气壮的模样,心里痒痒的,就想泼他冷水,看他委屈,他说:“这样,我给你定个计划,你严格按我的来,不可能记不住。” 大学都过去多少年了,粟正高三时突击的那些英语单词早就忘干净了,对他而言,背一个英语单词就跟吃一根苦瓜一样痛苦,再说了,他到这个世界的目的又不是考上重点高中,压根儿不想认真背。 “随便你吧,反正我肯定记不住的,” 傅秉英看他那无赖样子就不高兴,非想治治他:“我们现在就开始。” 他的方法基于艾宾浩斯记忆曲线,以七天为一个单位,每天二十个词为一组,每组滚七遍,也就是说粟正每天要背二十个新词,同时复习一百二十个旧词。 “写错的单词单独圈出来,一会儿单独听写。” 这么一来二去,两个小时家教时间很容易就过去了。 “八点到了,你快走吧。” 傅秉英深深看他一眼,一点儿也不生气:“下次我来会继续抽查。” “知道了知道了!” 粟正送傅秉英出去,刚好迎面碰上奶奶回来。 “小傅老师要走了呀?”奶奶玩得满面红光,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起先,傅秉英还以为是粟正爷爷,但随后他看到粟正明显沉下的脸色,一瞬间‘继爷爷’这个词就蹦了来。 奶奶就像没看到自家孙子的臭脸,热情地邀请身后的老头进屋,还跟傅秉英介绍:“小傅老师,这是老夏,原来我们文工团搞舞台设计的,是Y大毕业的呢,就你们学校对面那个学校。” 老夏倒是谦虚,道:“哪儿呀,Y大分校的,跟正经大学生比不了。” 傅秉英不知该说什么,他更关心粟正阴沉的能滴水的表情。 “正正,跟夏爷爷打招呼啊。”奶奶想去拉他手,粟正一把躲开了。 “我送老师下楼。” “哦,去吧,三楼等坏了,记得带个手电筒。” 粟正没理她,推了推傅秉英的腰,催他:“快点换鞋。” 楼梯很窄,两人一切以后走着,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等到了一楼,傅秉英也不放心他这么点身板大晚上出去乱晃,道:“你上去吧,我知道路。” 粟正摇摇头,这会儿装起客气来了:“我送你到大门口。” 傅秉英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就让粟正跟着,其实心里更希望粟正跟他说点什么,他对粟正的事情一向是好奇的,特别是面对小时候的粟正——尽管知道里面芯子没变——却觉得更纯洁些,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由此连恨意也削弱不少。 第101页 ……等等,傅秉英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他是来杀粟正的,怎么真的教了他两个小时英语。 他一愣,粟正就撞上他的背了。 “干嘛?怎么不走了?” 傅秉英没转身,他心里有点慌,这一刻非常不想看到粟正的脸。 “别送了,我走了。” “说好送到门口的。” “不用。”傅秉英的语气生硬起来,粟正感受到了他的抗拒,只好悻悻地说:“行吧,再见。” 粟正一说再见,转身就往回走,傅秉英就跟犯贱似的又想拉他回来,但他最终忍住了,快速地走向大门。 一出大门仿佛出了个结界,连空气的味道都变了。 傅秉英往回看,老旧的小区里仅有零星几盏路灯,居民楼隔音不好,谁家在吵架隔壁能听得一清二楚。 闸门拉长、升高,似乎变成了一座围城,他既想冲进去,充分参与粟正的每一件事,又想逃出来,省得多余的感情扰乱了自己的恨意。 “喂!怎么站在马路上啊!”一辆电频车差点撞上来。 傅秉英猛然回神,坚决地转身,将一切甩在了身后。 第二天中午,他又接到了粟正奶奶的电话,老太太在电话那头的语气充满活力,仿佛昨天尴尬的氛围都是他的错觉。 “今天七点半来行吗?还是两小时。” “好,我知道了。” 傅秉英一下午都在想这件事,以至于提早了半小时就到了,他不想太早上去,不想显得太迫切,于是在老小区的健身区找了个石椅坐了下来。 七点天已经半黑了,一些吃饭吃得早的老太太、老爷爷带着外放的收音机开始散步、运动,来健身器材这块地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老人越来越多,还有一些小孩子也跑来跑去追逐。 傅秉英准备离开,找个安静点儿的地方等着,刚起身,听见两个背对背拉吊绳的老太太语气不屑地八卦。 “……是啊,大晚上把老夏领家里去了……” “老夏也不是好东西,喜欢喝酒。” “一个鳏夫一个寡妇配的很。” “她女儿也是这个鬼样子,造孽哟……” “正正真是可怜,听说他在学校成绩不错的……” “诶,上梁不正下梁歪,我孙姑娘说他孙子在学校里跟混混玩一起的……” 傅秉英皱起了眉,他没想到这种私事会被人拿出来评头论足,在他从小生活的环境里,大家对隐私一词有很明确的定义,连家里的保姆也不会随随便便议论别人。 时间快过了。 傅秉英赶紧赶去501,还在楼梯道里就闻到了浓浓的饭菜香。 敲门,来开门的却是老夏。 “你是来给正正做家教的吧?” 傅秉英点头。 老夏看起来斯斯文文,白衬衫下面隐隐有件背心的轮廓,稀疏的头发梳得亮堂,像个上海老克勒,跟北京哪些遛鸟下象棋的大爷很不同。 傅秉英换好鞋,粟正奶奶也穿着围裙走了出来,热情地招呼他:“小傅老师啊,你喜不喜欢吃黄骨鱼?” “粟正呢?” “在屋里写题呢,”奶奶说:“难得这么用功,都是小傅老师你的功劳啊,我还有一会儿就好,麻烦你去叫正正出来吃饭吧。”说完又转回了厨房。 傅秉英只好去敲粟正的房门。 “粟正,出来吃饭吧。” “不用了。”房间里传出闷闷的声音:“我不饿。” 房门外的氛围热火朝天,房门内的情形如果冰窟。 傅秉英轻轻地叹了口气,又敲了敲房门,小声说:“我也不吃,你让我进去。” 过了一会儿,粟正打开了房门,垂着头,无精打采。 “快点。” 明明是来做家教,却像做贼。 傅秉英跟老夏说:“谢谢粟奶奶好意,我也不吃了。” 老夏略显局促,眼神小心地避着粟正:“……不吃了?还是吃一点吧。” 粟正一把把傅秉英拉进房间,砰一声把门关上了。他人小,那一下却用了全力,傅秉英一个没站稳倾了过去,粟正却差点摔倒。 第57章 家庭教师 下 “没事吧。” 傅秉英搂住他的后颈,把人按回胸前,粟正重重地呼了口气,做到了桌边,说:“考我单词吧。” 报单词并不需要一个十分安静的环境。 但房间外尖锐的笑声依旧令人分心,粟正的铅笔芯写断了好几根,作业纸也被划烂了。 “下一个。” 傅秉英看他一眼,有点于心不忍。 “下一个。”粟正又重复了一遍。 “永久的。” perm “哈哈哈哈……” 粟正奶奶嘹亮的笑声像烟花一样在房门外炸开,粟正笔下用力,铅笔芯再一次崩断。 这次,他将铅笔拍到桌上,猛地站起来,冲向门口,怒道:“你们他吗小声点不行啊!” “哎呦,”老夏刚刚笑得满脸通红,这会儿一下子收不住,只好拉了拉粟正奶奶的衣服,小声道:“别闹了,孩子都生气了。” 粟正奶奶笑的花枝招展,一点愧疚没有地说:“小毛孩儿还学人讲脏话,快进去读书,去。” 粟正恨极了。 他薄瘦的胸膛像鼓风机似的起伏。 第102页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当着我的面做这种事?为什么要让我看到?他十五岁时的噩梦又再一次发生了,现在他二十七岁,经历过社会上许许多多令人作呕的事情,但依旧难以接受这一切。 她难道不知道吗,这样做会给我带来多少灾难? 她难道不知道吗,老师和同学一直在议论我,他们说我是私生子,妈妈是妓女,奶奶老妓女…… 她分明知道,我妈离开的时候她就知道了。 粟正死死地盯着她们俩,直到奶奶脸上的表情彻底退去,直到老夏的脸色由红转青。 奶奶一撂筷子,语气不虞:“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这话说得多少心虚,对粟正而言无异于用岩石将心脏砸了个稀碎。 他关上房门,快速地收拾了东西,拿着包准备出门,傅秉英抓住他的手腕,问:“你要干嘛。” “出去住。”粟正甩开他的手。 “你一个人怎么出去住?” “只要忍得了,哪里都可以一个人住。” 粟正说完一把拉开傅秉英的手,冲了出去,防盗门甩墙上的声音振聋发聩,老夏手一抖,愧疚道:“我还是走吧,你快去追孩子。” “你走什么?以后还要住这儿呢,他自己会回来的,再说,他也没地儿可去。” 傅秉英追到门口换鞋,心中难免愤愤不平,质问粟正奶奶:“你不怕他自己出去危险吗?” 粟正奶奶垂下眼,手里转着一根牙签,喃喃道:“法治社会,什么危不危险的。” 傅秉英摇了摇头,他实在不能理解。任何一个普通的老太太知道自己孙子大晚上情绪失控地跑出去都会焦虑万分,稍微溺爱一点的恨不得要马上报警。连傅秉英这种关系疏离的家庭,有一回学校春游集合走丢,他妈妈都吓得从外地赶回来确认他安全。 正常人怎么会讲出这种话。 他赶紧冲出去找粟正,大晚上,连晚饭都没吃,也不知道他身上带钱没有,现在绑架事件那么多,连公园里都有不少变态,他一个中学生能跑去哪儿。 楼梯太窄,楼道太黑,粟正两三下就窜不见了,傅秉英却因为心急如焚反而在小区里迷了路,要不是看到保安的手电筒到处晃,不知要困在七栋和十栋之间走多久。 出门太急,手机也没带,只好又折回去拿东西。 这回,是粟正奶奶来开的门。 老夏已经不在屋里了,粟正奶奶的脸色也不好看,像是受了打击,她往傅秉英身后望了望,没看到粟正,叹了口气,道:“回来拿东西吧。” 傅秉英没换鞋,就站在门口问她:“粟正平时都喜欢去什么地方?他学校在哪?这附近有没有什么网咖?” 粟正奶奶沉默了一会儿,说:“他在四十七中念书。” 不用多说,也说不出来,她对粟正并不了解。 粟正四岁的时候,他妈妈,也就是自己的独女抛弃了这个孩子,房东通知报了警,通过查户籍,找到了她,她把粟正抱回这里,开始抚养这个小男孩儿。她养孩子很差劲,养了一个女儿,成了小三,年纪轻轻数次堕胎,死不悔改,生了孩子还是满脑子‘我爱你’‘你不爱我’,最后丢下孩子跑了,是个没担当的成年人。 这个孩子,她也不知道能不能养好。 “我去找他。”傅秉英叹了口气:“麻烦把我的东西递给我,在粟正房间里。” 粟正奶奶没有动。客厅里的灯没有开,仅仅开了饭厅里的一盏白炽灯,她背着光,看不清表情,一个老年人,却问出了宛如少女一样的问题:“小傅老师,你是知识分子,你说,我有什么错?” “我也老了,找个伴有什么不对?正正为什么要发脾气?” “我养了他那么多年,为什么他都不能体谅我一下?” “我终归要给自己找个老伴的,老夏哪里不好?正正那么做,我多没面子啊,小傅老师,你说,老年人就该为子女付出一辈子吗?” “为什么长辈总要为晚辈牺牲?正正妈妈跟人跑了,我养了正正,我是好心,可现在没人觉得我是好心,都觉得这是我该做的。” “这事儿,不是我的错啊。” 世间的事何其复杂,很多东西不是对与错能简单概括的。傅秉英难以开口,如果硬要说,世界上任何人都有自由追求爱情的权利,但这世上每一个人都并非一座孤岛,每个人背后都与另外许多人产生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些联系构成社会,很多时候,你的权利会伤害到别人,这并不意味着你就失去了权利,这意味着你失去了被伤害之人对你的感情。 “你没有错,粟正也没有错。”傅秉英说:“关键是,对你而言,到底是老夏的感情更重要,还是粟正的感情更重要。” 粟正奶奶皱起眉,沉默一会儿,突然反问:“当然是老夏重要啊,正正难道能陪我一辈子吗?” 爱情主义者。 傅秉英无话可说,他快速地换了鞋,自己进屋拿了东西,临走前还是叮嘱道:“如果二十四小时我还没找到,您就可以报警了。” 这时候已经九点多了。 天色暗得透不过气来,空气闷湿,像是要下雨。 老城区这一片什么人都有,鱼龙混杂,皇城根下也有人肆无忌惮地开按摩店。傅秉英一路走一路问,他以前很是清高,虽然对身边的服务员、司机都很客气,但心里是不乐于跟这些人搭话的,这是他第一次跟这么多‘平民’主动讲话。 第103页 有的人有口音,有的人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有的人直接冷漠拒绝,还有的人问他要不要洗头。 他第一次觉得世界真是大,找个人真困难,心里涌起一股沸腾的的无力感,熏得他双眼泛酸。 粟正到底在哪里? 他到底跑到哪儿里去了? 如果他,不,没有如果,这里是北京,监控设备完善,就算真的出事也肯定能追回来。 傅秉英跟着导航走到四十七中,这里已经没人了,附近的小网吧也一一去了,连衣服上都沾上了劣质烟的味道,天上没有星星,黯淡的一如他的心情。 我该回家吗?这样找有意义吗? 他应该回去,找到了又怎样,杀了他吗,可他的脚步就是迈不开,明明不远处就是马路,出租车一辆一辆地过去,一下一下撩拨他的情绪,但脚步就是迈不开。 十点半的时候,粟正奶奶给他打电话,说粟正回家了。 「他没受伤吧?」 「没有,臭小子饿了,没钱买吃的就自己回来了。」 粟正奶奶的声音松泛了不少。 傅秉英站在派出所附近,他刚刚进去问过了,警察说不到二十四小时不立案,傅秉英问了很多遍,特殊情况不行吗?警察坚持不行,最后把他请出去了。站他身边是一对正在扯皮的夫妻,正在纠缠着要进去报警家暴问题,竟然是女方苦苦哀求不会再犯,男方坚决要把她抓起来。 「那就好。」傅秉英挂了电话,又看了一会儿那两口子吵架,觉得世间的问题都是可大可小的,有的人为饭菜口味吵,有的人为财产吵,这些平日里绝不能让步的东西,一旦到了彻底失去的地步,就显得都无所谓了。 不吃辣,总比离婚好;拿一分钱,总比一分拿不到好。 他都忘了,那个十五岁的身体里装着的是二十七岁的灵魂,二十七岁的粟正早就知道什么叫妥协,什么叫自我爱护,真是瞎操心。 回家吧。 第二天中午,他又接到了粟正奶奶的电话,这一次通话的内容比较不一样。 「小傅老师,可不可以请你到家里来照顾正正几天啊?」 「怎么了吗?」 「哦,我跟老夏一起报了个旅游团,去威海玩几天。」 「粟正不是要中考了吗?」 「是啊,所以想拜托你来照顾他两天,一天两百怎么样?一共三天,吃饭点外卖就行。」 下午粟正回到家,发现傅秉英正在厨房里做饭,这景象八百年没见过了,还以为出现幻觉了。 “我奶奶呢?” “出去旅游了。” “草,真跟那臭老头跑了。” 傅秉英背着他,勾了勾嘴角。这种煤气炉他还不太会用,火候掌握得不太好,炒了几个菜特地避开粟正喜欢吃的,还都有点糊。 但粟正没挑剔,如果是以前在一起他肯定要让让点外卖了,估计是知道这个‘傅秉英’跟自己尚不算熟,没有撒娇。 “好吃吗?”傅秉英故意问他。 “好吃。”粟正职业性拍马屁。 “那你多吃点。”傅秉英给他夹了一大块烧糊了的芋头。 粟正也不甘示弱,给傅秉英夹了一大块烧糊的鸭肉,道:“老师也多吃点,辛苦了。” 洗澡的时候,粟正再三确认自己没有拿掉东西,特别是内裤,一开始就找出来放在床上,结果进浴室前什么都拿了偏偏忘了内裤。 他在浴室里安慰自己,也好,是个勾引傅秉英的机会,他要是对未成年的我做出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就算揪住他小辫子了。 粟正套上T恤,下半身裹好浴巾,偷偷摸摸地跑进卧室,没想到傅秉英正端坐在他内裤边上等着他。 “忘拿内裤?” “嗯。”粟正尴尬地点头。 “要我背过去吗?” “嗯。” “不要就算了。” “背过去啦!” 傅秉英面无表情地转身,粟正飞快地抓起内裤往身上套,没想到傅秉英突然转身,差一点就看到了他尚未发育成熟的小唧唧。 卑鄙! “卧槽,你干嘛!” 傅秉英眯起眼,语气不善:“我该问你,你腿上怎么了?”他指的是粟正腿上青青紫紫的痕迹。 “没什么?踢球撞到了。”粟正又把浴巾围上了。 “踢球踢的?”傅秉英冷笑,一把拽掉那片浴巾,将人拉到身前,卡在****。 “你想干嘛?耍流氓!” “你想干嘛?”傅秉英的语气一点不像是在开玩笑:“受伤了还藏着掖着?到底怎么回事儿?别骗我,我能看出来。” “真没事儿,隔壁班的踢不过我们就跟我们打了一架。” “我说了,别说谎。” “这就是实话呀。” 如果粟正死活不想说,那傅秉英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从他嘴里撬出点什么的。 “……”傅秉英看了他一会儿,战略性妥协:“家里有药吗?” 粟正找了一瓶红花油,专治跌打损伤,但傅秉英没用过,他小时候很少受伤,磕着了碰着了都是用喷雾。 他在网上查了下红花油的用法,知道要用揉的手法,心里怪怪的。 “唉卧槽,你轻点,我肉都给你揪疼了。” “我没揪你。” “还没揪!”粟正一把拍开他的手,皮肤上赫然五个绯红的指印,粟正有理有据地骂他:“这是什么!这就你施暴的证据。” 第104页 “网上说要用点力才能消淤青。” “你这个力道直接淤青上覆盖淤青……哎!” “又叫什么?” 粟正瞪着他,脸有点红,他怎么说的出口?老师,您的手刚刚碰到我唧唧了? “别、别揉这块了,换个地儿。” 傅秉英看他一眼,似乎领会到了什么,手掌真的乖乖下移了。他确实对幼年粟正怀有兴趣,但要论**,果然还是成年粟正饱满的胸肌更馋人。 上完药后,两人在红花油清凉的味道中背单词,然后一起上床睡觉,床太小,两人就背对背侧着睡,谁知道清早醒来却变成了面对面相拥。 粟正的腿都缠到傅秉英腰上了。 真是少儿不宜。 第二天一早,傅秉英给他做了很夸张的早餐,给他喂的饱饱的,然后要送他上学。 “不用,哪儿有中学生还让人送上学的?” 傅秉英想想也是,帮他收好书包,然后送他出门,洗碗的时候突然看见桌上落下的英语单词白皮书,心里叹了一声,决定赶紧给粟正送去。 由于那天晚上去过一趟,这一次顺着记忆就找过去了, 八点多,中学已经开始了早自习,傅秉英在门房登记后找到了粟正的班级,但粟正却不在那里,老师对他的出现也很吃惊。 “粟正今天不是请假了吗?” 傅秉英眉头一皱,道:“他应该是逃学了,我现在马上联系他。” 粟正实是在学校附近的德克士被找到的,找到他的人不是傅秉英,而是这附近的混混,说起来还是四十七中的前辈,因为打架斗殴被学校开除了。 “粟正,好久不见啊,躲我们呢?” 二十七岁的粟正再怎么有本事,也无法在十五岁的身体上表现出来。 “没有。” “没有?”为首的混混笑着勾住他的脖子,道:“那你知不知道今天是几号?我要你搞得东西搞到没?交货又是几号?” 那个东西是一种糖果,彩色,看起来跟MS豆差不多,里面有些致幻剂成分,浓度不高,吃不死人,但足以让一些出不起钱的中学生体会一把时髦感。这东西严格来说就是兴奋剂,按照中国的法律,贩卖这种东西是违反刑法,要判刑的。 糖果卖给无知的青少年,赚头很大,风险也很大,这些混混就找上了在学校里备受唾弃的粟正,让他去经手交易,卖了钱,再给他一点微不足道的辛苦费。 粟正不想干这些,他想考个好高中,再考个好大学,早日逃离现在的生活。可他没得选,这个学校,不如说,整个街区都没人会真正关心他。 大家会议论他,嘲笑他,八卦他名声狼藉的妈,讽刺他为老不尊的奶奶,同时会告诫自家孩子离他远一点,别跟坏孩子玩。 他算什么坏孩子,顶多算坏人的孩子。 什么都没做错的他,从小承受了别的孩子的欺负,青少年时期又因为身材不够高大,被小混混逼迫着干一些违法乱纪的事情,他能跟谁说? 跟他那个一天到晚只想找个男人的奶奶?还是连他缺不缺勤都不当回事儿的班主任说? 他一定要考上高中,初中属于义务教育,必须选择户籍对口区域的学校,高中就不一样了,他可以跨区择校,考到远离这里的地方,好好学习,总有机会改变自己的人生。 小混混一拳捣在他腰上,发狠到:“问你话,搞到没?” 粟正被他按着,脸贴在桌上,艰难地点头:“搞到了。” “东西呢?” “在,在学校。” “你他吗放学校里?” “没人、会检查、书桌……” “哼,有点脑子。”小混混把他拉起来,押着他出去:“去学校拿,净耽误老子事儿。” 傅秉英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和粟正相遇了。 粟正看到了他,却装作没看到,傅秉英瞬间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 在傅秉英二十一岁的人生里,因为父亲是外交官,母亲是银行家,整个世界都向他展现了善良的一面。当然,他读书,读新闻,知道这个社会许多的黑暗面,也知道行政体制、执法体制内部存在贪污腐败的现象,但这些,离他的生活太远了。 在学校里遭遇不公就找校长,社会上产生纠纷就报警,就连买到的食品里出现了一根头发,他也会一路从消协找到工商,维护他的权利,同时,这些机构也从从没令他失望,每一次都给予他公平正义的结果。 但这一次,他彻底知道了‘底层’的意义。 他报了警,有人却比警察先一步到,劫走了粟正。后来他才知道是贩卖这种糖果的源头组织在公安内部有人,断人财路不得好死,他们以为是粟正故意设计报警,所以毫不客气地带走了他,给了他一个逃学小孩该有的死因。 溺水。 什么是底层,底层是法律的光明照不到的地方,是没有希望、没有未来的地方,无论多努力,永远在原地踏步,而粟正,他是被底层人踩在脚底下的烂泥,一文不值,但他爬了上来。 傅秉英不知道他一路经历过什么,但他终于明白,那天,能在大学里和粟正体面地相遇,是多么小的机率。 他在粟正的书桌里找到了一本没有坚持写下去的日记,在最后一篇里,粟正写道:我一定要逃离这里,做一个正常人,拥有一个正常的爱人,还有光明的事业,如果最后输给了基因,那我宁愿永远不喜欢任何人,也不要做个疯子,为了爱情失去理智,破坏身边的一切。 第105页 第58章 勇者 上 眼前流过一串数字,蓝色,带着颇具高科技感的荧光。 粟正摘掉眼镜,世界突然变成三重叠影,他的大脑瞬间失去平衡力,狼狈地跌倒在地。 甜美的女声从世界的方方面面传来,她警告:“玩家1642229请不要摘下眼睛,如有需要可设置为隐藏状态。再次提醒,玩家1642229请不要摘下眼镜,如有需要可设置为隐藏状态......” 粟正一愣,手到处摸索,重新戴上了眼睛,眼镜轻微震动了一下,和Google眼镜概念图很像,眼前出现了透明的空气屏,上面蓝色的选择框一目了然: 眼镜模式 a.隐藏状态 b.显示状态 粟正伸手点了点隐藏状态,但没点到,手指显然只碰到了空气,他觉得自己有点像土老帽,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后,小声叫到:“隐藏状态。” 眼镜还是没有变化。 粟正没辙了,他知道的最智能的AI就是语音模式,别的操控他真没听说过。有的电影里会出现意识控制型AI,粟正有了点想法,皱着眉,开始用力的思考,在心里反复念叨着隐藏状态、隐藏状态、隐藏状态....... 眼镜还是没有变化。 草。 他在心里抱怨,选个A怎么这么难。 下一秒,眼镜消失了。视力没有任何变化,简直像做了一次无痛激光手术。 原来是要选AB。行吧,真是够不会变通的。 粟正从地上站了起来,拍拍手上沾着的尘土,仔细的看了看四周。 这里是一片广袤的森林,气温很舒适,各类植被却茂密的如同热带,土地干湿适宜,空气中也没有清醒的味道。 天上有鸟的身影但没有鸟叫声,远处也没有大型动物的叫声,甚至,地上看不到一条蠕动的蚯蚓。 简直如同一片虚假的森林。 粟正小心地凑到一颗参天大树前,伸手摸了摸树干,触感真实,树皮干燥,纹路清晰。抬头往上看,叶片鲜嫩得能滴出汁来,显示出无限的生命力。 “你在干嘛?” “啊——!草!” 粟正惊叫着回头,手蜷缩在胸前,像一只震惊的霸王龙,站在他的是一个光头小伙子,笑嘻嘻的,不像正经人。 “我是刺客。”小伙子轻易说出了任何一个刺客不该随口讲出来的情报:“你是战士?我们组队吧。” “组队......?” “是呀,但到你想一个人行动吗?我赌你活不过半天。” “你怎么知道?”粟正是想问问他危险的原因,刺客小伙子却把这话但成了挑衅。 年轻人都经不起激,小伙子哼了一声,道:“你该不是小学生吧?这都不知道。游戏还有十二分钟开始,到时候肯定先会有大型猛兽出来,就算你是个战士,想一个人打也是天方夜谭。” 粟正都二十七了,小学毕业不知道多少年了都,一听利弊马上放**段。 “组队组队,现在就组。” 刺客抬起手,食指指腹出亮起一个金色的圆圈,他说:“快呀。” 粟正哪知道他的意思,心想这是要我握住还是要我摸一下?但最后他还是谨慎地仿照着小伙子的模样,也伸出手,两个指尖就像击掌似的碰了碰。 “契约成立,现在两位是互相忠诚的队友了。” 粟正挺高兴,刺客小伙却叹了口气,仿佛做了赔本买卖。 他不甘心地再次确认:“你真不是小学生吧?” “我是啊,小学五年级。”粟正轻快地说,是你妈个头。 “算了,这次当你运气好,我带你练练。” 他说完,就往前走。粟正跟在他身侧落后半步的位置,心里有所警惕。毕竟他不是真的小学生,心思总是多一些,组队归组队,但队友间相互背叛的案例他听的也不少。 没走两步,看到前面一个穿短裙,粉头发的女生的背影,刺客瞬间被点燃激情,也不管粟正这个小学生弟弟了,扔下一句:“她肯定奶妈,咱们去找她结盟。”就要往前跑。 粟正的角色是战士,比刺客身高能高二十公分——这是在他二十七年的真是生涯中从没体会过的爽快——他本想追上刺客,毕竟腿长优势摆在那儿,结果没想到根本追不上。 刺客有身份优势,移动中快得像一道闪电,等粟正跑到他面前,奶妈和他已经相互碰了手指。 “欢迎176258号玩家加入魔霸众星队伍。” 卧槽,这是个什么名儿? 粟正无话可说,心想还骂人是小学生呢,恐怕自己就是个初中生吧,连点防范意识都没有,随随便便就跟人结盟了。 此时,队伍里有三个人了,距离游戏开始还有七分钟。 由于奶妈的设置问题,整个队伍行动的速度不得不放缓。 “提示,距离游戏正式开始还有五分钟,请各位玩家做好准备,伟大的征程即将开始。提示,距离游戏.......” 身后落下一道‘唰!’的声音。 三人齐齐回头,是一个背着弓箭的小伙子。 “弓手,加我一个。” 真不知道他们加人是都这么随意,还是只有他们队加人这么随意,总之大家相识彼此早就认识一般,好不多疑地伸出了食指。 四人组成面后两排向前行。 走了一会儿,天色越来越暗,奶妈姑娘有些担心地点开了地图,急道:“唉!我们好像走错了吧。” 第106页 刺客和弓手一齐凑过去看,刺客道:“没有啊,是走这边。” “可是这样不到两天我们就走到万蛇窟了。” “有什么问题吗?” 奶妈急得要哭出来了,努力解释自己的苦衷:“我不是来杀蛇王的,我只是来刷刷级的,要是被蛇王打败了要掉装备,我可不要。” “这有什么?”弓手和刺客面面相觑:“装备掉了再打呗。” 奶妈心里有情绪,不愿意走了。 两个小伙子没法,眼看开局时间快要到了,脾气也越发不耐烦了。 游戏的规则是一旦结盟,在前三十分钟内不能切断关系,这是为了给每种职业的玩家攒技能的时间,以防职业间的天然克制。 奶妈不走,危险比走还要大。这跟躲子弹一个道理,站着总比移动着中枪的概率要高。 “现在进入倒计时,请各位玩家注意,30、29、28.......” 粟正走到小姑娘面前蹲下,以他近两米的身高,如果站着,奶妈小姑娘只到他肚脐眼上一点。 “快走吧,我们会以你的安全优先的。” “真的?”小姑娘看他,眼里显然已有了六七分的信任。 小孩子就是好骗。 “真的。”粟正说:“你尽管放心吧。” 犹豫了两秒,小姑娘终于点了头,强调道:“那你可要说话算数。” 粟正当然会说话算数了,反正他就是个新手,保护小姑娘也就是逞口头英雄,万一到时候真发生什么状况了,再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嘛。 刺客和弓手松了口气,反正也不是他们担保。 “.......3、2、1。” 提示音停止,空气静止了两秒,万籁俱寂,下一瞬间,世界仿佛打开了玻璃罩,万千种声音像洪水般拥了进来。 熊的嘶吼,狼的嚎叫,巨禽挥动翅膀的风声,犀牛踩踏地面的动荡声.......所有的声音混成一团,不断冲击了耳膜,犹如电影院过于响亮的音量。 突然,一声惨叫从远处升如上空,像一枚火箭,告诉人们惨烈伤亡已经开始。 粟正惊呆了,方才整个世界的虚假感瞬间退去,恐惧伴随着活起来的声音、画面,惊扰着他的勇气。 “快走!”刺客大叫。 粟正回过神来,听到了密密麻麻的声音,是昆虫,数以万计的昆虫正在从四面八方冲他们奔袭而来。 “到这边来!” 奶妈低叫一声,先行一步跟上了弓手的背影,粟正紧随其后,但没跑两步,前面的人就停了下来。 “怎么了?”粟正焦虑地问。 奶妈只剩下了哭的本能,显然是吓坏了。 他们走的这条路光线很暗,藤蔓植物和密林交织在一起,如同纺织机,将天空和日光锁在了暗绿色的幕布之下。 粟正看不太清,他把小姑娘拉到身后,看到毕生难忘的恶心画面。 那些虫子,确切地说是那一大坨虫子,他们聚合在一起,像是一小堆蠕动着的芝麻,抖动着六七条腿,分泌着恶臭的粘液,越堆越高,越堆越巨大。 一个战士,带着刀;一个刺客,带着手里剑;一个弓手,带着弓箭;还有一个奶妈,带着眼泪。 他们几乎是必输无疑了。 “草。”刺客小心地向后退:“出师不利。” 他一退,所有人都得跟着退,粟正一下子从龙尾变成了龙头,他深感责任艰巨,但有心无力。 毕竟,一开始他们往这个方向逃,就是因为后方的虫子速度太快了。 但粟正毕竟是个成年人,就算踩到了虫子脆脆的躯壳,也不会慌乱地大叫。他感到自己的脚踝麻麻的,像是拔牙打得那种麻醉剂。 这是不好的现象。 如果一个人失去痛觉,他就失去了控制损伤的依据。 该死。 情况不妙啊。 继他之后,奶妈也踩到了虫子——就是粟正先一步踩死的那些虫子的尸体,冒着鼻涕似的尸液。 奶妈毕竟是小姑娘,对昆虫一类的恐惧比对熊还要来的凶猛。 当即就放声打哭了起来。 她的鞋子,估计是特地花钱买的套装,是那种漂亮的粉红色水晶高跟凉鞋。一下子就被虫子爬得满满当当。 小姑娘流着眼泪鼻涕,眼镜却突然呈现实体状态。 刺客眼睛一瞪,大声制止:“你别自杀!” 弓手也慌地想要去够她:“冷静一点!自杀所有人都要掉级的!” 生不如死的时刻谁还在乎掉不掉级,更何况掉陌生人的级。 奶妈哽咽地说:“退出游戏,我要求退出游戏。” “别!” “冷静一点!” “您确定退出游戏吗?强制退出会造成一定程度的经验损失,请问您是否坚持退出游戏?” 小姑娘对着空气点头,急切地说:“我坚——啊!” 一道风卷残云的火焰顺着地面袭来,如同一道坚不可摧的墙壁抵挡了虫势的蔓延。 炙热的温度烤化了虫子的生命里,将它们恶心的实体化为灰烬。 黑色的尘埃在空气中沉浮,粘液蒸发,臭味变成了糊味,似乎更让人好受些了。 那些沾在身上、脚上、鞋子上的虫子也失去了力量,仰躺着掉在了地面上,然后等待着高温将他们粉碎。 粟正大口喘气,仿佛瞬间从绝望的边缘回到了大地中央。 第107页 是谁?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并四处张望这场突如其来的惊喜源自何处。 奶妈崩溃地瘫坐在地。 刚才令她万分恐惧的虫子,在经历了惊心动魄的化险为夷之后,仿佛也不再骇人。 包围着他们的火焰,在西南角突然分开,形成一道华丽又危险的道路。 穿着长袍的法师由远及近,他的身影在火光的照耀下由黑变白,最终,所有人都看清了救命恩人的面孔。 确切地说,是他的面具。 “草。”刺客气喘吁吁地说:“太他妈帅了吧。” 弓手抹掉了下巴上的汗珠,疲惫地点头。 法师一挥手,宽大威严的袖袍随之扬起,火舌瞬间消失在空气中。视野在此变得开阔,满地焦黑的虫子尸体令人胆战心惊。 粟正心里有一股强烈的预感。 “我想加入你们。”法师说。 那是傅秉英的声音。 第59章 勇者 中 天黑后,一切变得更加危险。 经历了一下午的搏杀,这片大陆上死了一半的人类,死了一半的野兽。这意味着,活下来的人类间竞争更加激烈,与此同时,他们还不得不跟那些活下来的,强壮的猛兽斗争。 “我好饿。”刺客小声地说:“有没有人买了干粮?” 这话有点不要脸,因为干粮是要花人民币购买的,大多数普通玩家都是在进入游戏后就地取材,填饱肚子。 最有钱的人民币玩家奶妈瞥了他一眼,从空间袋里掏出半块巧克力,道:“我只有巧克力。” 刺客唉声叹气:“......算了,那哪吃得饱。” “去找食物吧。”弓手提议:“两人一组,留娜娜在这边看着。” “不行,”奶妈娜娜第一个反对:“我一个看不好的,万一有什么突袭呢?” 弓手本来是想把最轻松的活分给她,没想到她如此不领情,反问道:“那你想干什么?” 奶妈站了起来,小步凑到傅秉英身边,道:“我跟他一起去找食物。” 粟正差点冷笑出声。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想跟傅秉英一起出去找食物,不是因为他强,而是因为法师的技能在黑夜中很讨巧。 他等着看傅秉英‘直男式’拒绝奶妈,没想到威严的法师二话不说点了点头。 “那让他留在这里等着。”傅秉英指了指粟正。 大家都没意见,没人想要落单。 粟正也不想,所以他严重怀疑傅秉英此举的意图。 但这一次,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等大家分配好任务后,傅秉英像西游记里孙悟空对唐僧做的那样,给他也开了个结界。 “你不要乱跑,呆在这里外面没人能发现你。”傅秉英说。 奶妈目瞪口呆。 粟正也目瞪口呆,但他是欣喜地目瞪口呆。 粟正坐在原地等啊等,这个结界有点像镀膜玻璃,里面看的到外面,外面看不见里面。虽然看不见,但可以摸的着,所以每当有什么猛兽或是别的组队的人类从他身边经过,他都感到一阵阵心惊肉跳。 毕竟,他一个战士,跟外人对抗的方式只有打架,粟正年纪大了,不喜欢打架斗殴。 但他实在多虑了,这个结界的效用如果只是让这一块空间透明化,那大概率是要被动物或人类踩过去的,所以从外面看,这一块就是一个单纯的石头和一些杂草。 天色漆黑,没人有兴趣翻阅杂草丛。 时间一点点过去,火堆噼里啪啦的响,跳动的火光晃得他眼睛疼。粟正百无聊赖,开始玩起控制面板。这对他而言确实是个高科技,从前就听说过全息游戏,真正体会起来又跟想象中不一样。 他开始翻阅自己的装备库,发现自己就是个穷人,然后他找到了设置,发现这里面有外貌设置这一栏,简直跟美图秀秀似的。他还发现这个眼镜自带陌陌功能,可以随时跟附近的人打招呼。 什么玩意儿?不正经。 粟正难免联想到了野战,他野战的经历不多,一个手都数得过来。 一般野战,要么找那种特狂野的对象,对着星辰大海亢奋地呻吟,恍若动物世界;要么找那种特禁欲的对象,抿着嘴哼哼唧唧,一副被迫不得已的的模样,也很刺激。 粟正觉得自己就是那个狂野对象,傅秉英就是那个禁欲对象,可惜对方从没答应过他,不得不说这是人生一大憾事。 想着想着,饥饿的身体居然还起了反应,粟正自己都佩服这心理素质。 这时,结界晃了晃,像是布丁微微颤抖那样,动静不大,但粟正正敏感着,迅速回头看是什么情况,没想到结界里竟站着一个人,个子不高,也穿着袍子,那种巫师款,带帽兜。 “卧槽。你睡?”粟正立马站了起来,耳边回响起傅秉英那句‘呆在这里外面没人能发现你。’ 大骗子! 巫师也见他站起来人高马大,也不禁往后退了半步,解释道:“我是预言家,我的队友都死了,我想跟你结盟。” 预言家? 粟正眯起眼,警惕道:“你怎么看得见这层结界的?” 预言家嗯了一会儿,粟正的手不动声色地搭上了那柄太刀,预言家撩下帽兜,露出一双被绷带紧紧缠住的眼镜,他说:“我什么都看不见,因为我已经瞎了,但是我感受得到你的存在。” 第108页 这种神叨叨的说法,粟正只能勉强接受。 为了不暴露自己对这个游戏的规则所知甚少的事,他保守地说:“那得等我队友回来才行,我一个人说了不算。” 预言家点点头,通情达理地说:“那我能坐在这里等吗?” 粟正也不好赶人,只是站得离他远了点。 没过多久,刺客和弓手回来了,他们捡了很多干燥的树枝,可以保证火堆充分燃烧一整晚。 他俩对预言家的态度很友好,在询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之后,伸出食指结了契约。 弓手说:“太好了,有了预言家就可以预测蛇王的动向,这样可以避免不少风险。” 刺客也很赞同,道:“现在我们是队友了,快预测一下今晚会不会有危险。” 预言家欣然同意,希望借此机会证明自己的实力,好尽快融入这个新的队伍。他和起手,嘴里无声吟唱,一股青色的微光环绕着他亮起,连袍子都无风自动。 一开始,粟正还稀奇地盯着他看,但没过一会儿他发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 预言家的眉头越皱越深,吟唱也越发费劲儿,他的额头上沾满汗水,瘦弱的神曲摇摇欲坠。 “喂,你们看,他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粟正赶紧招呼弓手和刺客来看。 “没事儿,”刺客平静地说:“遇到很难看清的未来,预言家就会这样。” 弓手一言不发,跟着粟正看了一会儿,反驳道:“不对......”他话音刚落,预言家就倒在了地上,青色的光环消失了,预言家面黄枯瘦,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粟正吓了一跳,这个游戏的真实感实在令人害怕。 几人合力将预言家抬到一块大石头上休息,预言家还没喘过劲儿来,结界却被自动解除了。 是傅秉英回来了。 他的怀里抱着正在抽搐的奶妈。 “怎么了?”弓手皱起眉问。怪事一个接一个发生,他有股不好的预感。 傅秉英将奶妈放到预言家身边,从空间袋里拿出了几具看不出原形的动物尸体,还有一些颜色暗淡的水果,这才缓缓道:“她误食了毒果,现在正在发病。” “毒果?” 傅秉英点了点头:“不用担心,毒性不大没有要了她的命,但丧失行为能力估计要一段时间。” 弓手焦虑地踱步,在火堆的对面,影子一会儿拉长一会儿缩短。 “奶妈中毒了怎么行,我们一路打过去不能少了她。” 傅秉英不置可否,问:“这位是?” “预言家。”粟正强答,并挑衅道:“他一眼就看破了你的结界。” 傅秉英嗯了一声,也没同他的不知好歹计较,反而说:“你没受伤吧?” “.......”刺客疑惑与探究并存的目光落到了粟正身上,他讪讪道:“没有。” “那就好。”傅秉英点了点头,再次把注意力转移到预言家身上,问:“他怎么了?” 刺客摇头,道:“我们也没有头绪,他在吟唱的时候突然就这样了。” “看来预言的未来存在某种超乎他能力范围之外的事情。”傅秉英的手指贴在预言家的侧颈,确认了他的脉搏,道:“应该没有大碍,准备晚饭吧。” 傅秉英是会做饭的,但他今天却没有站出来主动承担这个责任。 粟正不会做饭,然而在几个小孩子笨手笨脚的折腾之后,毅然决然地挺身而出。 他做的饭很难吃,基本就是学着电视剧,把血都没洗掉的动物尸体串在木枝上翻来覆去地烤,香味四溢,但味道却很差。 肉腥且无味。 粟正这种娇气的人吃得很少,辛苦烤出来的东西全便宜了刺客和弓手,傅秉英拒绝了吃肉,像个仙女一样坐在一边吃水果。当他们吃到一半的时候,预言家恢复了神智。 他看起来依旧虚弱,但咀嚼的力气恢复了。 刺客用手里剑将肉划成一小条一小条分给他。 预言家只吃了一点,就面色严肃的宣布聚集起了坐在四面八方的所有人。 “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跟大家说。” 他激动地压到了奶妈娜娜的手臂,后者不满地叫了一声。 “抱歉,”预言家赶紧挪开,道:“刚刚的预言,我看到了一些东西。” “是什么?”刺客捧场的问。 “我看到了蛇王的踪迹,”预言家压低了声音,像是怕被人窃听:“虽然只是背影,但我看到他离开万蛇窟了。” “怎么会!”刺客大叫:“他不是最终BOSS吗?怎么能离开呢?” “我也不知道,”预言家无奈地说:“可能,是游戏设定改了?” 刺客哀嚎一声,弓手戳他的腰,让他小点声,别引来什么怪兽。 火光在寒夜中散发着惊人的温度,傅秉英的银面具逆着光,变成深不可测的黑色,他问:“那你看到蛇王去哪儿了吗?” 预言家一愣,摇了摇头,道:“......我没看见。” 粟正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辛苦了。” 蛇王离开万蛇窟,代表着挑战最终boss的行动陷入困境。没有一个习惯了手机电脑的现代人想要在深山老林里带上很多天,大家一时间对原目标难以取舍。 粟正是他们中最轻松的一个。级别、装备对他而言都无所谓,因此看问题也更宽阔。 第109页 他说:“我们还是可以杀到蛇王的老巢去,他总是要回巢的吧,就算一时不回,我们先占领那里,占据有利地形,等他回来也胜率也高些。再说了,万蛇窟的别的小boss肯定没蛇王厉害,要是他们都拿不下,我觉得蛇王也别指望了.......” 这时候所有人都郁郁寡欢,希望等待别人给出一个明确指向的回答。 粟正给了,大家自然而然地听了。 “我赞成去万蛇窟。”傅秉英第一个说。 “我也赞成。”犹豫了一会儿,弓手道。 “.......我中立。”预言家说。 “那就去吧。”刺客一拍大腿,下定了决心。 第60章 勇者 下 第二天一早,他们迎着薄雾出发。奶妈的抽搐还是没有好,她是队里唯一的女生,其余所有的男士对她的遭遇都表示同情,但每当她口吐白沫,男士们就纷纷侧过脸去。 “谁来背她?” 没人回答。 预言家太瘦弱,刺客需要在前方打探,弓手要时刻守住大家的后背和上空,剩下的只有法师和战士。 傅秉英上前一步,准备抱起奶妈。 粟正心里左右摇摆,最终还是上前拦住了他:“我来吧,我个子高。”他怀着怪异的心情说出这句本该是扬眉吐气的话,心里好像舒服了一点,又好像更恶心了一点。 他不想要傅秉英抱着奶妈,这就是全部冲动的源头。 傅秉英没有跟他争,只略一点头就跟上了队伍。 奶妈趴在粟正宽阔高大的背上,僵硬的像一部手机,偶尔来电就会震动不止。 粟正最怕的不是她抽搐,而死她口吐白沫,那些白沫带着胃酸的腐臭味流到他的脖子上,令人难以忍受。 天气阴,乌云一片接一片地飘过。 估计要下雨了。 森林、泥土、暴雨、虫子。 光是这些词汇逐个冒出来都已经叫人反胃,如果它们连在一起......听天由命吧。 又一朵乌云飘过,弓手已经习以为常了,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迅速地仰起头,拉开弓,因此也错过了巨鹏俯冲下来的最佳攻击事件。 “啊——!” 众人应声望去,巨大的鹏鸟展臂高飞,它的羽毛有砖头那么大,刀刃那么锋利,在疾驰中发出钢铁的声音,而弓手被它叼在硕大的鸟喙里,只能勉强看到半颗脑袋和一只鞋。 哒、哒。 粟正目瞪口呆,他以为下雨了,伸手摸了摸脸,没想到指尖上粘着红白的粘液。 是脑浆。 他吓得双腿发软,呼吸的氧气塞住了他的气管。 巨鹏再次飞到高空,像一片无垠的乌云般遮住了阴天仅有的光线,然后,它开始俯冲,想像刚才那样,用巨大的惯性和尖锐强硬的鸟喙碾碎每一个人类。 它冲着粟正而来,快得像一道闪电,粟正还没来得及反应,那张巨大的黑色鸟嘴就伸到了他的右肩旁,那只鸟眼,没有瞳仁,黑漆漆一片,像一滩墨水。 粟正直直跪倒在地,奶妈也从他肩膀上摔了下去,她受了颠簸,再次激烈地抽搐起来。 巨鹏仿若成精,它看着粟正,却叼起了奶妈,像是恐吓一般,用钢刀似的爪子在地上用力刨出一个爪印,再次直上云霄。 一切仅发生在数秒之间。 粟正瘫坐在地上,看着巨鹏的腹部越来越远,越来越高,从肉眼可见的纯白色,变成灰暗的阴影。 他听到刺客放声尖叫,下一秒,他就被傅秉英拉了起来。 可笑的是,战士的体格高大魁梧,傅秉英还拉不动他。 这一点点轻松帮粟正找回了肌肉的力量,他挣扎着迅速站起来,问:“我们要怎么办?” 傅秉英冷静地说:“你先跑,我断后。” “你一个人?不行。” “我有办法对付它,你们在这里是在干扰我。” 粟正直直地盯着傅秉英,后者更是坦坦荡荡地回望他。 “好吧,我相信你。”粟正说:“跟我保证,我能再见到你。” “我向你保证。” 粟正喘了两口气,突然手臂用力,将傅秉英抱了起来。就是那种小学男生互相比力气大,像抱木桶一样,把人直挺挺地抱了起来。 他现在有两米高,比傅秉英还高出十几公分。 “你要快点,”粟正把人放下,脸红扑扑的,看样子很激动:“速战速决。” 傅秉英还有点愣,他点了点头,耳边再次响起了钢羽撕裂空气的声音。 预言家,刺客和粟正一阵狂奔,最终在一片黄色的湖水前停了下来。 预言家喘着粗气,点开地图,发现他们距离万蛇窟不到五百米。 “看来这里是千几湖。”刺客说:“太好了,我刚刚还以为就要死了。” “不,你太乐观了,”预言家满面愁容:“我恐怕有一个不好的消息要告诉大家。” 粟正和刺客相互对视一眼,等着下文。 “昨天的预言.......”预言家抬起头,话到了嘴边却一拐弯:“你们得跟我定下封口契约。” “这么神秘?”刺客不满起来。 “事关生命危险,你也不想掉级掉装备吧,更何况我们都走到这一步了。” “我没关系。”粟正无所谓地耸肩。 于是,三人又花了三分钟时间订了个封口契约。淡褐色的魔法丝线从上嘴唇穿过,再钻进下嘴唇,最后将两瓣嘴唇紧紧地缝合在一起,除了一点儿温热一点都不疼,粟正觉得真神奇,没一会儿丝线消失,契约就算成立了。 第110页 “好了,现在我要告诉你们真相,昨天晚上我的预言只说了一半。你们还记得法师问我知不知道蛇王去哪儿了吗?” 粟正轻轻点头。 “我回答我不知道,我撒了谎,因为——” “因为你就是蛇王!”刺客惊悚地抢答。 “......”预言家无语,片刻,他将头转向粟正的方向,道:“因为法师就是蛇王。” 瞳孔震动,粟正尽力克制自己的表情,他进一步问道:“你清楚地看到了吗?” “预言是不可能清楚地看到,但我可以肯定。” “可傅,可法师救了我们很多次,如果他是蛇王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杀了我们,这样游戏不就结束了?” “我不知道,可能有什么原因让他不能就这样杀了我们。”预言家说:“你怎么了?为什么这么激动?” 粟正合理反驳:“我当然激动了,蛇王跟我们一起睡了一晚上!他就睡在我身边!” “别怕,”刺客拍拍他的肩,安慰道:“蛇王再厉害也就是个NPC。” 预言家的眼镜被蒙得严严实实,但粟正总觉得他正盯着自己,用那种试探的、怀疑的眼光,这令他心有余悸。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预言家摇头。 刺客天真地说:“你不是说要占领万蛇窟吗?只剩五百米了,难道要放弃?” 事已至此,骑虎难下,粟正只好点头:“......当然不能放弃。” “等等。”预言家再次开口:“我们不能就这样去,法师,不,蛇王他早就知道我们的目的地,如果我们贸然前去就是自投罗网。” “你说的对呀,”刺客一拍手,仿佛想通了什么,其实什么也没想通:“那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得反将他一军。”粟正淡淡地说。 “没那么容易,毕竟是最强大的NPC,”预言家沉吟了一会儿,道:“我估计蛇王出走是系统出错,如果我们能找到其中逻辑,说不定可行。” 所有人开始思考,2/3的人正装作思考。 怎么会这样?傅秉英是蛇王吗?粟正难以置信,他是个NPC?不可能,如果是个NPC怎么会特意地照顾我呢? 假如他真的是蛇王,为什么不杀了我们呢?他有什么目的?还是说有什么在阻碍他动手? 我该信任谁?队友还是傅秉英? 粟正叹了口气,他明白,这根本不是个问题,因为无论何种境地,他的选择都不会有任何变化。 傅秉英在万蛇窟没有发现粟正的身影,他对付巨鹏没有花费多长时间,移动速度也只比正常条件下快上那么一丁点。 毕竟,粟正请求他要快一点。 根据他的计算,粟正他们至少应该在这里等待了十几分钟,然而此时此刻,万蛇窟除了接连不断的嘶嘶蛇声,别的连个影子也没看到。 他心想,可能是暴露了。 最好的防范措施就是先隐匿起来,作为蛇王,他的段位高出普通勇者太多,藏身于万蛇窟更是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但他犹豫不决。 他想,粟正相信我吗? 如果有人对我的身份起疑,那个人绝不会是他,但关键是,他信吗? 他会相信我是真心对他好的吗?还是说,他会被别人说服,认为我是十恶不赦、杀人如麻的蛇王,然后联合起那些他认识一共不超过36个小时的所谓的伙伴,一起来‘绞杀’我? 想想都令他难以忍受。 他决定不躲了——一个百分之百鲁莽的决定——但就是不躲了。 他要亲眼看到粟正举着刀向他冲过来,劈开他的脑袋,大声地咒骂他。 到这个时候,傅秉英已经完全陷入了幻想自虐的地步,他用这种方式痛苦地降低自己的预期,仿佛是把未来要经历的痛楚提前提现。 但最后他没能等来任何人,游戏却结束了。 天幕变成了最佳播放器,放映着挑战失败者最后的惨状和遗言。 画面中,预言家的脑门上嵌着一柄大刀,来自他的队友,战士的所有物。 他说:“我们是因为背叛才全军覆没的......他明明知道你是谁。” 整个视频不过短短七秒,结束后,傅秉英再次变成一段代码,被放在云储存起内。他想,这是什么意思呢。 没过多久他就想明白了,可实在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 但他又想起那句话:When you h**e eliminated the impossible whatever remains, however improbable, must be the truth. 粟正在明知道他是蛇王的情况下保护了他,他不是在保护蛇王,他是在保护我。 第61章 泰迪 上 傅秉英没有养狗的习惯,也没有养狗的兴趣,但一睁眼,一条肉红色的狗舌头正对着自己,毋庸多说也知道这是他家的狗。 这是一条泰迪,名声狼藉的泰迪。 光看外表还挺精致,浅棕色的毛发蓬松,剪出一个由球形和圆柱体拼接起的模样,眼睛乌黑,湿漉漉的,像是浸在罐头液里的黑莓,个子小,一动不动的时候像个玩具。 但傅秉英不喜欢狗,他不喜欢一切小动物。 无论是这种精致的宠物狗还是外面餐馆里养的肉狗在他眼里都是一样的,他想把狗处理掉。 就在这时,泰迪狗迈着憨态可掬的小步伐跑了过来,一下子扒住他的小腿哈气。 第111页 傅秉英把它扯下来,关进厕所里,掏出手机开始查有没有流浪狗收容所。他查了一会儿,网上的评价令他的心思劝退不少。 上面说,有的流浪狗被收容所收留后转手就卖给了餐馆,有的说流浪狗会经常被虐待,还有的说卫生条件差,宠物狗去两天肯定得生病。 傅秉英不喜欢狗,却也从来没想过害这条狗。 他叹了口气,听到卫生间的门发出呲呲的声音,应该是狗爪子不安分,在抓门。傅秉英不喜欢那种凌迟耳膜般的声音,只好把狗放了出来。一放出来,那个小个子就兴冲冲地跑向阳台。 这会儿差不多到中午,阳光占领了整个阳台,连瓷砖都被照得懒洋洋地发热。傅秉英站在室内,光是望过去都感到眼睛刺得疼。但狗不怕,它那样子简直天不怕地不怕,找到狗粮就开始咔吱咔吱地嚼起来,小尾巴动来动去,美滋滋。 傅秉英盯着它吃了一会儿,感到身心奇妙地放松了不少,看另一种生物进食竟让他产生了岁月静好的错觉,怪不得那么多人喜欢看吃播。 如此一来,把狗处理掉的心思也淡了下来。 也不急,傅秉英想,直到粟正出现我都没什么事儿做,养条狗当解闷好了。 按照傅秉英的性格,既然决定要养狗了那就不能瞎养。他开始在网上查资料,认真记住了养狗有哪些需要注意的,然后检查了狗粮,确定每一顿吃的量。 时间慢悠悠地过,阳光变幻,在客厅的墙壁上投射出形状各异的不规则图形,狗嚼东西的声音就像A**R乐,傅秉英的呼吸逐渐变得舒缓,空气中浮尘如同凝固在眼前,再一眨眼,眼皮就无力睁开。 再次醒来已经是下午七点多,天空像印象派油彩画,大片的橘红和烟紫交融在一起,耳边是泰迪犬疯狂跑来跑去的声音,像是个精力无处发泄的小孩子。 傅秉英看看天色,突发奇想想牵狗出去散步。 也不知道有没有狗链子,他在家里找了一圈,真的在储物柜里找出来了,但是套的时候狗很不配合,傅秉英想训他,突然想到还不知道这狗叫什么名字,叫什么名字呢……傅秉英心想,我的狗,我重新取一个好了。 泰迪犬摇着短小的尾巴,吐着舌头,扒着他的腿跳来跳去,傅秉英猜他在**,心里有点膈应,赌气似的说:“你就叫正正吧。正义的正。正正,坐下。” 正正狗听到自己的新名字很不高兴,别说坐下,它甚至胆大包天地用小脑袋顶了顶傅秉英的小腿,生气地跑开了。 傅秉英不明所以,只当它听不懂人话,弯下腰手一捞就把狗抓回来了。 “一点都不听话。”傅秉英不咸不淡地批评它,手上也没个轻重,把狗链子栓它脖子上了。 泰迪左扭右扭,觉得自己被勒疼了,便放声大叫起来。傅秉英第一次听泰迪叫,发现声音挺大,有点吵,但气势很足。 “干嘛,安静点。”傅秉英捏了捏它的耳朵,把链子放松了点,心里竟也觉得有点有趣,小声嘀咕道:“娇气。” 收拾好了之后,傅秉英换上鞋,牵着狗出门了。 小区里牵狗出来散步的人很少,连散步的人都很少,住在个小区的居民都是年休假包括周末,不超过二十天的人,根本没闲心养小动物。偶尔路上碰上几个清洁工,也都很礼貌地避到一边,把路宽敞的让出来。 傅秉英本来也不喜欢人多,这样正好。 但正正就不这么想了,它一路上别的什么狗都没见着,倍感寂寞,傅秉英时刻牵着狗链子,它像撒开腿跑都不行。 泰迪的脑壳很小,颅内压力很大,所以时刻处于亢奋状态,如果是**期就更不得了了,恨不得日|天|日|地。 傅秉英的泰迪也不例外,此时此刻,特别想找个什么东西来日|一|日。 路过一棵树的时候,傅秉英一个没小心,被狗挣开了,它快速地迈着小短腿跑开,从背后看还颇有些憨态可掬的喜感,但等傅秉英看清楚它到底在做什么后,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 日|树? 虽然不至于到看见公母狗野|合这么羞耻,但也足以令傅秉英这种脸皮薄的人耳朵一热。当然,理智上他知道不能用仁义礼智信来要求一只狗,但感情上还是难以接受。 于是他大步流星地靠近了|日|的正美的正正,一把把那具亢奋的身体抱了起来。 正正激动地大叫,傅秉英一点不怕,如果正正是个人他肯定扭住这小子的下巴了。 “闭嘴。”傅秉英沉下脸说:“不知廉耻。” 他一瞬间就想到了粟正,真正的正正,心想自己这名字真是取的好,正正可不就是不知廉耻吗,一天到晚发青,看到了长得好看点的就恨不得脱裤子,少|日|一个人就像自己吃亏了似的。 一边想,手臂的肌肉不禁收紧,勒得怀里的正正疼得乱叫,傅秉英骤然回神,敷衍地道歉:“抱歉。”手臂稍微松了点。 这次散步没能尽兴,傅秉英是心理上的,泰迪正是生理上的。 心理上的可以慢慢调节,生理上的难以疏解。进家门后,傅秉英手一松,泰迪就跳到了地上,这回它学乖了,不能在傅秉英面前发青,它要跑远一点再发青。 但傅秉英这么讲卫生的人怎么能忍受宠物光着脚在外面逛了一圈不洗洗就在家里乱跑,他换好鞋,就准备去抓泰迪正,屋子再大也不过两百平,傅秉英走一步是泰迪跑好几步,没一会儿就被掳获了。 第112页 傅秉英见它蹭着椅子腿,心里又气又好笑,觉得真是个畜生。 他一把把泰迪犬卡在臂弯里,往浴室走:“习惯真差,得好好教育。”可怜的正正四肢仰敞空中,蹬腿都使不上力气。 浴室里浴霸已经开了一会儿了,房间里暖暖的,傅秉英抱着泰迪,单手拧开了花洒,水哗哗地冲下来,傅秉英担心力道太大,又把水流调小了点。 他在网上查,说和小狗散完步回家一定得洗澡,因为它的嘴巴和鼻子会到处嗅,但一般小狗都不爱洗澡,所以这也要求想养狗的人要做好心理准备。傅秉英原先以为自家这只会难搞,但出乎意料,正正挺配合。 傅秉英把它打湿,搓上泡泡,重点洗嘴边上的毛毛。 很快,蓬松的正正就变成了拖把一样的正正,丑了不止一点。 冲掉泡泡,傅秉英抱着它站到盥洗池上,面对面就是一面镜子,泰迪正眼睛瞪了一会儿,马上转过身,屁股对着镜子。傅秉英开了吹风机,想先从后面开始吹,就把它转过去,没想到这狗又自己转回来了。 傅秉英有点恼火,他身上湿淋淋的,狗还不听话。 但他很快发现这狗只是不想面对镜子,估计是嫌自己丑。 “你真是……”他一边顺狗毛一边想,要是粟正是狗估计也是这蠢样子。 也不知道粟正什么时候会出现,按照惯例他总是会比粟正先一步到达新世界,长的时候得等上一个月,短的话可能就几小时。 他有点想粟正了。 第62章 泰迪下 吹风机温度不敢调太高,干得也慢,好不容易弄完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泰迪狗吉尔邦音,傅秉英一松手就跳了下去。这会儿傅秉英也累了,没再管他,干脆自己也洗了澡,准备看会书就休息。 他哪知道泰迪正火急火燎地跑出去是为了日椅子·。 大约是到了春天,万物开始发青,泰迪天天在家里不是日这个就是日那个,傅秉英很快就烦了,一听到它激动的喘息声就火气直冒,而且粟正总是不出现,虽然这也没过几天,但心中的期待就像痒痒挠,没事儿挠一下没事儿挠一下,叫人不得安宁。 中午吃过狗粮的泰迪,可能是饱暖思|淫|欲,竟然大着胆子|日|到傅秉英腿上来了,颅内压力一大,它就不会看气氛了,找死一般疯狂蹭动。 傅秉英本来就烦,就伸脚推开它,泰迪哪知道什么叫点到为止见好就收,又反反复复地蹭上来。 “有完没完。”傅秉英噌地站了起来,抱起泰迪就往外走,泰迪狗还不知道要大难临头了呢,扒着傅秉英的手臂继续蹭个不停。 傅秉英把它丢进车后座,直奔宠物医院。不怪他无情,是正正自己不听话,阉了吧,这也是为它好,阉了不容易得病,还能多活几年。 宠物医院和普通医院不太一样,没那么重的消毒水味,反之,有一股怪异的畜牲味。傅秉英闻着有点恶心,心想要速战速决。 他在前台做了简单的咨询,很快就有护士过来要抱走正正做检查。 这时候正正狗也意识到了危机,墙壁上贴着的眉清目秀的同类都不能令它放松,它开始叫嚷,但护士摸的他好舒服,又想日了,不想叫。 傅秉英快速地缴了费,他还算有良心,挑了个最贵的套餐,医生乐呵呵跟他保证明天来取狗的时候一切都会得到改善,还承诺会送他一个高级的太阳圈。 其实绝育手术花的时间不长,主要是手术前六到八小时要禁食禁水。 甩了麻烦的傅秉英乐得轻松,头也不回地走了,希望明天再来的时候能拥有一只清心寡欲的狗。 第二天下午傅秉英来接正正回家,小东西带着太阳圈,像个被喇叭卡住的熊孩子,眼睛湿漉漉的,趴在小床上一动不动,样子很可怜。 傅秉英后悔了一秒,很快被护士打断,后者建议他买一个宠物箱,免得路上来回颠簸对伤口愈合不好。傅秉英见正正那么可怜,就想给他创造个好一点的生活条件,没有犹豫地刷了卡。 泰迪被领回家,谁也日不动了,连自己缺失的蛋|蛋|也没法低头看一眼。 他脾气变好了,食欲却变差了。 傅秉英觉得有点对不起它,还亲手喂它病号饭,一边摸它毛,捏捏耳朵,挠挠下巴。正正不理他,像是抑郁了。 可它再抑郁傅秉英也看不出个层次来,只知是绝育了的公狗心里难受,想着过两天习惯了就好了。而且不叫不闹不日天日地的正正更讨人喜欢,傅秉英就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摸它的毛了,特别是他蓬松柔软的小尾巴,捏一捏,握一握,心里就像羽毛扫过,特别舒服。 一周过去,粟正完全恢复,太阳圈也摘了,除了脖子那一圈的毛发压得有些塌,又重新变回了个圆滚滚的漂亮小宝贝,他的心情也恢复了许多,不愧是畜牲,没心没肺。 傅秉英的情绪却越来越差,仿佛泰迪身上的负面情绪都转嫁到了他身上。半个多月了,粟正还没有出现,根据以往经验,越是出现的迟,情况越危险。 呆在家里,傅秉英怕粟正见不着他,出门,傅秉英怕错过粟正。他无所适从,每天处在回忆和由回忆延伸出的恐怖幻想之中。 自从泰迪不怎么叫了之后,屋子里越发安静了。就是正中午阳光普照,世间最热闹的时候,房子里也安静的跟个鬼屋似的。 第113页 傅秉英开始自言自语起来,多数时候是一遍摸着泰迪的背,一遍喃喃。自言自语当然是没什么逻辑的,还说的时断时续。好在泰迪也听不懂,光是被摸着它就很舒服了。 这个晚上傅秉英睡得很不安稳,其实这几个晚上他都睡得不是很安稳,总是要么是中途惊醒,要么是一觉醒来冷汗层层,但这天晚上他格外不好,连腿都抽筋了,吓得不轻。他梦见自己杀了粟正——这没什么了得的,别说梦了,光是他亲自动手就不下十次。 但这个梦里将一切都放大了。 粟正的尖叫,粟正扭曲的脸,粟正融化了一般的五官,还有自己拿刀的手,身上的肉一块块的掉下来,血水像奶油,轻轻的掉落,落到粟正血肉模糊的身躯上,二者不着痕迹地融为一体,白骨软的像皮筋,几个动作就纠缠在一起。 他俩的头被血管馋到了一起,脸贴着脸的地方紧紧贴在一起,融通,脸口腔也并合在一起。 梦里的那个他不怕,不如说还很高兴,他终于听清了粟正的心跳,连心脏都长在了一起,像一朵并蹄莲。 但上帝视角的傅秉英却吓坏了,他不明白那个自己怎么能在这么可怕的景象里笑出来,连脸都没有了,居然还能看见他白森森的牙齿裂开。 我怎么了? 他怎么了? 傅秉英不敢走近,他的像一瓶从冰柜里取出的饮料,没一会儿全身上下都爬满了汗珠。那些汗珠一点点从毛孔里钻出来,像虫子,然后掉在地上,越积越多,等反应过来,他的脚已经被腥黑的水淹没了。 恶臭熏天。 傅秉英抬起手,他看到自己的手乌黑,像是从沥青桶里拿出来的一样,吓得他赶紧摸了摸自己的心脏,他太害怕了,手一用力竟把心脏掏出来了。 他没有急着塞回去,而是惊讶的看着那一团漆黑跳动的东西。 那是他的心脏? 好黑,黑洞一般黑,比他的手,比他脚底下的水还黑。 他还以为会是红色的,暗红也行,可却是这样黑的叫人眼眶发酸的黑色。 我怎么了? 远处的傅秉英和粟正很高兴,傅秉英不懂,他们都烂在一起了有什么可高兴的。但他们就是笑出了声,声音不大,却令这边这个清高的傅秉英心生嫉妒。他想逃离这个地方,他觉得那团烂了的东西不是他,和他融合在一团的烂肉也不是粟正。 他才是真正的傅秉英,不知悔改的恶人才是粟正。 彼时彼刻,他恨不得找一轮|炸|药炸了他们。 不许笑!有什么可笑的! 恶怒之中,他把自己乌黑的心脏狠狠扔了过去,那东西仿佛拥有腐烂一切的力量,光是在空中划过弧度都能随口吞噬空间,眼前的画面分裂,重叠,像是碎成上下两半的镜子,粘在一起的傅秉英和粟正最终因为他的举动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合二为一了。 那一刹那,傅秉英心里无限后悔,还有后怕,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想拔腿就跑,但融合的两人像超新星爆发,亮的超越白天,傅秉英瞬间被刺瞎双眼,他什么都看不见了,灼热的温度却越来越近,他的皮肤化作微尘打着转被气流吹走,等辐射过去,他的黑骨就碎在了那潭腥黑的水里。 狗舔醒了他。 那只阉狗。 猛一睁眼,泰迪哪双湿漉漉的眼睛紧盯着他,一动不动,这种严肃性赋予了它人的特征,傅秉英一瞬间还以为它成精了。 原本他是不准狗上床的,嫌脏,但这会儿他也顾不上矫情了,虚弱的坐起来,把狗抱在怀里,感受重量和热量,仿佛心里能踏实点。 狗通了人性似的,一下下伸出舌头舔他,节奏适度,让令人放松又不着烦。 傅秉英掉了一颗眼泪,无声无息的落在了泰迪狗蓬松的头毛里,那个完整的球形被泪水砸出一个凹陷,紧接着是无数个凹陷,跟得了病似的。 狗头动了动,没太介意主人的行径。 它听得到傅秉英的心跳,很有力,不太急,但十分悲伤。它的主人哭起来没声,这点跟许多畜牲一样,畜牲哭是没声的,但畜牲的眼泪没主人多。 “……我好像做错了。” “我不知道……” “现在也回不了头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怎么还不出现……我想见他。” 狗头一愣。 傅秉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彷徨不安的心脏好受了许多。他不是那种需要很长时间恢复自己的人。 他把狗赶下床,自己也下床,洗漱,给狗准备狗粮,除了早晨的一点小插曲,这一天似乎跟别的每一天都一样。 等忙完了这一切,他走进书房,拿出一张纸,再拿起笔,开始罗列自己的疑问。 他不是个自欺欺人的人,现在的生活已经令他感到不适了,他需要找出病因,对症下药。 1. 我恨粟正,但也爱他,有时候恨比爱多。 2. 粟正可能爱我,但我想要他一定爱我。 3. 我不想动手杀他。 4. 如果我不杀他,要怎么逃出这个循环。 5. 粟正到底瞒了我什么。 6. 我还是有不甘心。 7. 我和粟正真的了解对方吗。 他把这些问题每一项按一到十分打分,然后重新排序,第一名一目了然,他不想再动手杀粟正了。 第114页 可如果不杀死粟正,他们就能一直留在这个世界吗? 傅秉英想不出来。 对他来说,只要意识不灭,无论是生活在这里还是回到原来的世界都是还生,但这个逻辑漏洞太明显,不可能没有后果。 原本一目了然的道路突然被灌上水泥堵住,身后是万丈深渊,连迷途都不算,连山重水复的机会都没有。 最重要的是,粟正人呢。 没有粟正,这些东西根本就没有烦恼的意义。 书房外的泰迪狗叫了两声,傅秉英出去一看,发现厨房被弄得乱七八糟,流水台上酱汁撒的到处都是,以往他是要惩罚它的,今天倒是给他找了个转移注意力的好事儿。他给狗擦了爪子,然后赶到阳台上去晒太阳,自己开始慢吞吞地清理厨房。 狗很生气,一直抓玻璃门,吱吱作响。 傅秉英没理它,心想你还有脸耍脾气。 这之后,狗就像中了邪似的,一天到晚捣乱。 把狗粮弄得到处都是,爪子在钢琴漆桌上划拉出一道道痕迹,疯了似的乱跑,搞得傅秉英还以为他二次发育了。 为了发泄它无处安放的精力,傅秉英又开始带它出去散步,去小区附近的绿地公园散步,地方更大。这回它倒是没再日|天|日|地了,一个劲地往土里、沙里钻。 一身沙子要怎么洗啊,傅秉英想想都觉得头疼,赶紧把它拉回来了,泰迪劲儿还不小,挣扎地想头待宰的猪。 几番下来,傅秉英真的不高兴了。 他本来心情就不好,泰迪要是安分点还能摸摸毛,解解压,一闹起来,简直给他添堵。 “我不要你了。”他把狗链子一松,冷漠道:“你玩去吧。” 狗一下子兴奋过头了,打着滚儿跳进沙坑,几个蹲在沙坑里堆城堡的小朋友可喜欢它了,可劲儿揉它头。 傅秉英转身就走,他也不是真想把狗给扔了,但反正一时半会儿不想见到它,就走了几步路,去便利店买水喝。 便利店那一块人很多,傅秉英买了水就在外面的桌子边坐下了,他总觉得这里人多碰到粟正的几率就会大写。 他就这么盯着每一个往来的行人,因为怕粟正年纪又变大或者变小看走眼。好在他人长的好看,不然就这么直愣愣盯人看,早挨打了。 傅秉英看着看着就如神了,思绪像长了翅膀的老鹰,飞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再回神,天都快黑了。 他终于想起自己那只不听话的狗,起身往沙地走。 在沙地里玩耍的小朋友早回家吃饭了,沙地坑坑洼洼,被拖出几条杂乱无章的线,狗也没了。 傅秉英皱了皱眉,觉得有些可惜,但总体情绪变化不大。他就是个冷漠的人,除了对粟正,别的事儿对他的影响就像微雨拂面。 丢了就丢了吧。他站了一会儿想到。 然后他回家,洗澡,看书,睡觉,临睡前身体就像关机一样,一动不能动,他熟悉这滋味,就是要准备进入下一个世界里。这时,他心里突兀地一凉,还没等他想清楚,意识也灭了。 第63章 他她 上 这个早晨明显格外不同。 首先,他是侧睡的,通常来说粟正更习惯于呈大字型仰躺,其次,他的小腹隐隐作痛,按理说那个地方不应该有任何感觉,最重要的是,他的肩膀酸痛难耐,连睡觉的时候肌肉都痛个不停,可见损伤有多严重。 难不成昨天我上工地搬砖去了? 粟正痛苦地睁开眼,觉得全身上下都酸软无力。 他当不知道,这是女性生理期开始的预兆,脾气变坏的开始。 没关系,就算他暂时不知道这一点,他的眼睛也不可避免看到了胸前多出来的那些肉。 准备地说,是接近D罩杯的那么多的肉。 粟正确信,如果换一个直男或者一个平胸的女人,说不定都会欣喜若狂,但偏偏是他——一个毫无疑问的GAY。 他不开心。 甚至有点崩溃。 于是,他光着脚踉踉跄跄地爬下床,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到处找卫生间。虽然能有力的验证方法不过是把手伸进|裆|里摸一把,但粟正不敢,他怕真相来的太快,自己会瞬间尖叫。 这不是他原本的房间,虽然从整体装修上看不出来,但蕾丝装饰品的细节还是清楚地告诉他,这里属于女性。 房间很大,甚至比他自己原来那件面积还要夸张。 浴室的门十分夸张,像是不规则的冰面,或者是尚未打磨平整的水晶,总之,华丽的并非能一眼就看出那里指向卫生间。 粟正慌忙推门进去,迎面而来就是一面等身镜。 镜子干净,室内敞亮,粟正本人视力良好。 他一眼就看见自己凸凹有致的身体——此处并非褒义——还有较男性的他而言更为丰满臀部和大腿。 他的头发还是很短,却是女性那种精致又利落的款式,身高似乎跟原来一样——不知为何,这点有些令人生气。 粟正张着嘴,牢牢地控制住呼吸声,生怕惊扰了镜子里那个女性的自己。一步、两步、三步,他在朝镜子迈进,镜子里的女人也在向他迈进。 “老天.......” 粟正几乎要抵在镜子上了。 丰满的胸部没穿内衣,柔软地贴上了冰冷的镜面,凉的一激灵,鸡皮疙瘩顺着前胸爬上了侧脸。 第115页 “.......我真成女人了。” 如果这时候哭出来说不定很应景,但粟正哭不出来。他早就身经百战了,变成女人还能比变成狗更叫人崩溃? 显然不会。 总之,这只是又一次坏运期。 “草,这要怎么办呀.......” 女人可以随意的出门,但变成女人的粟正却突然变得害羞起来,他没有勇气挺着胸出门,可如果不出门,他要怎么遇见傅秉英呢? 话又说回来,傅秉英看到自己是女人会怎么想? 那小子好像也不是纯GAY吧....... 粟正靠在镜子上思考一些乱七八糟的事,让这些垃圾占据理智的空间,免得自己心里难受。 小腹隐隐作痛,他不敢拉开内裤看,如果看到下面一马平川,会有一种被太监了的残忍视觉冲击。 好在疼痛是间歇性的,粟正也没太当回事,只觉得自己可能身体不太好。 门铃突兀地响起。 粟正吓了一跳,他花了两秒左顾右盼,然后快速地冲出去找衣服穿,毕竟现在的他浑身上下只有一件莫代尔贴身背心和一条内裤,舒服到挺舒服,就是太暴露。 他没能找到衣服,最后随手抓了件浴袍穿在身上,腰带系的比古时候的姑娘还要紧。 等他来到大门边,门铃声突然断了,粟正伸出去的手也随之停下。他心想,说不定人都走了。 心跳得很快,他莫名有些担心,还很紧张,更多的是害怕。 要是有个人能帮他应付一下多好。 门铃再次响起,距离如此之近,粟正竟被吓了一跳,他吞咽了一下,又等了等,手始终下不去。 怎么办,怎么办。 门铃像催魂曲,粟正感到冷汗开始从背后冒出来。 吗的,开个门能怎么样。 这么想着,手上一发狠就把门打开了。 站在门外的不是什么凶神恶煞的讨债大汉,也不是什么跟踪狂内衣小偷,而是老熟人——他的秘书陈叙。 “你.......”粟正下意识地又紧了紧浴衣。 而陈叙似乎没有看出他的异常,冷静地抱怨:“你太慢了,我们快迟到了。” “啊?” 见他一脸迷茫,陈叙忍不住停下脚步,细细地从上到下打量他:“你怎么还没有梳洗?” “梳洗?” “我问,你答,这叫做对话。” 粟正被噎的一窒,干涩地“哦”了一声,又问:“你来干嘛的?”他发现陈叙似乎知道他是个女人这件事,并且表现地很淡定。 “你真的越来越健忘了,二十七岁就这样不是个好现象,”陈叙关上门,熟练地换鞋,顺手帮他把沙发上摇摇欲坠的裙子收拾好了:“你和黎女士约了今天到castle试婚纱。” “.......”粟正先是瞪大眼,然后又快速地眯起眼,重复:“试婚纱?” “对。”陈叙皱起眉,面带疑惑:“你今天怎么了?” 粟正赶紧摇头:“没、没怎么。” 陈叙叹了口气,似乎对他很没辙,又看了看表,道:“快一点,你只有二十分钟了,考虑到淮西路会堵车,我们恐怕都不能提早到了。” “我马上。” 粟正赶紧钻回房间找衣柜,找半天没找到,最后发现房间里有个暗门,推开里面是衣帽间。在内衣的地方他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挑了一个样式朴素的前扣款,衣服是保守的白衬衫,裤子是黑色桑蚕丝的。 然后他快速地洗漱,甚至用了比他男士护理更少的时间,可是问题在于刘海,短发女士都会遭遇的问题——刘海因为睡觉的姿势翘得很高,啫喱水和发蜡都没法抚平它。 直到陈叙来找他,他还在镜子前摆弄。 “还没弄好?” “刘海,弄不下去。” “我给你找顶帽子。” 陈叙比他更熟悉这个房子,他快速钻进衣帽间给他挑了一顶蕾丝小帽,春天带刚刚好,作为他朴素装扮的唯一亮点。 等上了车,粟正还在喘气,他被陈叙催的很着急,后者倒显得淡定。 “我们不是快迟到了吗?” “是。” “那你怎么一点不紧张。” “要面对黎女士的只有你,我送你到了之后就回公司。” “.......”粟正心里千回百转,最后还是没有问出口:谁是黎女士。他相信,要是他胆敢发问,陈叙肯定会发现他不对。 堵在路上的时候陈叙从包里拿出一支口红递给他:“给。” 粟正:“?” 两人对峙了两秒。 “你会连口红也不记得怎么用了吧?” 粟正瞬间领会,接过口红准备盲涂。他只有涂唇膏的经验,唇膏是透明色的,盲涂无所谓,但陈叙递给他的这一支是大红色的,这种口红要么涂满后精细地擦掉边缘,要么轻轻涂一层,抿一抿。 粟正盲涂绝对不能好看。 “你今天真的有点问题。”陈叙从他手里拿走口红,又掏出纸巾在他唇边擦了擦,一看,道:“你连粉底都没涂?” 粟正虽然 gay,但他不涂粉底,所以没觉得有任何问题。 “怎么了?” “......没怎么,”陈叙摇摇头,道:“我还以为你很重视黎女士。” “重视她就要化妆?” “黎女士挑剔你的状貌举止很多次,你说过不能再让她挑出毛病。” 第116页 “挑就挑呗,”粟正毫不在意,甚至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关我什么事。” 陈叙看他一眼,试探地问道:“她不满意你,你怎么跟傅先生结婚?” 要是粟正嘴里含着一口水,他肯定会天女撒花般喷出来。事实是,就算口里没水,他也没唾沫呛住了。 ““咳、咳,””粟正自己给自己拍胸口:“傅先生?” “是的,傅秉英先生,他你也不记得了吗?” “.......我当然记得。” “那就好,我简直要怀疑你被人顶替了。” 粟正小心看他一眼,正襟危坐,不敢再发言。 第64章 他她 中 淮西路很快到了,castle的装修低调而奢华,三层小洋楼,门面大小是别人的数倍,只在路口就能轻易看见。 陈叙送他到店门口,没下车,把包递给他,道:“祝你好运,不要发脾气,早点回公司。” 当粟正一个人站在街上时,心慌和恐惧再次一点点冒出来。 每一个从他身边走过的人仿佛都在探索地盯着他,他们或许在猜,这人是男是女?为什么男扮女装?人妖? 深呼吸,粟正一咬牙,推开了那扇巨大的玻璃门。 “欢迎光临。” 婚纱店内飘散着清淡的香水味。 一位身着定制西服的服务员向他走来:“您好,请问是来试婚纱的吗?有提前预约吗?” “哦,有。”粟正打开手机备忘录,里面记着陈叙说的零星片语:“我和黎女士是一起的。” 另一位路过的、明显级别更高的女经理走了过来,她听到黎女士三个字,扭头看过来,一下子发现了着装风格与平日相去甚远的粟正。 “粟女士,您来了。”女经理吩咐女服务生去给他们准备饮料,一边引着粟正一边说:“黎女士已经到了,请这边来。” 粟正心里一阵紧张。 黎女士已经到了。 不出意外,他应该是傅秉英的妈妈,或者是小姨姑姑.......不不不,应该就是妈妈。 粟正见过傅秉英妈妈的照片,但从不知道她的姓名,也不知道她是怎样的人。 可当他第一眼看到黎女士的面容,就有不妙之感。 “.......抱歉,我来迟了。”粟正怀着歉意笑了笑,做到黎女士对面。 黎女士正在喝咖啡,见他来了也没站起来,也没笑,也没说话,态度是明晃晃的高傲,粟正心里一颤,知道不好对付。 “我还以为你还要一会儿呢,毕竟那么忙。”她的眼睛和傅秉英一模一样,太过相似,以至于有些可怕,当她张开嘴说话,高高在上的气息并不浓,但调子很缓慢,有高有低,高处就吊着你的情绪,低处就压制你的气场,总之令人非常不舒服。 “也没有很忙。” 粟正笑了笑。 黎女士看也不看一眼,自顾自地说道:“那你该给我提前说一声,毕竟迟到是没教养的表现。” 教养。 一个颇有分量的词。 唉,粟正没有生气,反而顺着她说:“确实是。” 黎女士这才抬眼看他,见他面色如常,便端起咖啡有抿了一口。 两人陷入无语。 这时候女经理重新出现,带着高级服务业人员特有的温和的喜悦,道:“两位女士,婚纱已经准备好了,可以现在开始吗?” 他们把婚纱一件件挂起来,挂满了一整面墙壁,像是一墙美丽的白玫瑰,粟正和黎女士一前一后地走到大厅,慢慢欣赏。 “那件,”黎女士指了指最上面第三件,道:“拿给她试试。” 她没有征求粟正的意见,独断专行,碰巧,那件正是粟正最不喜欢的。 但他觉得跟一个老妇人计较没什么意思,于是没有唱反调。 “粟女士今天是素颜吧,咱们先上妆好吗?这样试婚纱的效果会好一些。”不像一些服装店和小婚纱店害怕顾客的妆容蹭到衣服上,这家婚纱店在每一位顾客试穿的时候都配有服务员帮助着装。 粟正没拒绝。他被拉到化妆镜下任人摆弄。 期间化妆师一直夸他,说他眼睛好看,鼻子挺,皮肤细腻,粟正浅笑,总觉得奇怪。 还不到三个小时,他已经觉得镜子里女性的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别扭了,特别是当妆面逐渐完整,他就越发像一位英气十足的女性。 确实挺好看。 这个事实令他终于开心了点。 我就是好看,当男的好看,当女的也好看,所以傅秉英非要跟我在一起。 扑哧—— “怎么了吗?有什么怎么有趣?”化妆师停下描眉的手,问。 “没什么,粟正摆摆手,道:“就是想到我男朋友。” 化妆师露出了然的微笑,道:“要结婚了,很甜蜜吧。” 粟正点点头,又摇摇头,脸上依旧挂着褪不去的笑意:“......我一开始根本没想跟他结婚的,没想到突然就要结了......” 他说的是实话,他原来从没想过还能跟傅秉英结婚,也不想结婚。 化妆师却误解了,道:“为什么不想呀?” “我嫌他太粘人。” “男朋友粘人不好吗?总比他一天到晚花心不强。” “太粘人会烦。” “您是女强人,像我们这样女孩子反而希望男朋友多陪自己。” 第117页 “.......”粟正笑容渐渐淡去,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突然伤感起来,莫名其妙地说:“也是,怎么可能要他既粘人又不粘人,即亲密又保持神秘感呢?” “您在说什么呢?” “......没什么。” 黎女士挑的那套婚纱是保守的改良式旗袍,胸口、手臂、腿脚都被藏得严严实实,如果裹上头巾可以直接去麦加朝拜。 粟正不喜欢,他觉得勒的慌。 “怎么样?”女经理领着他站在原台上,开始介绍:“这件是由意大利设计师赛鲁诺·卡诺设计的,他已经和我们合作多年,那不勒斯市长夫人结婚时的婚纱就是由他设计并制作。这条裙子融合了中国旗袍的款式和西方婚纱裙的浪漫,线条简单大气,风格明朗又浪漫。” “......嗯。”黎女士点点头,没发表什么评价,只说:“换下一套。”她早就把下一套挑好了,一点也不给粟正发言的机会,仿佛他是个任人指示的玩偶。 下一套也是个保守款式,但更偏欧风,大裙摆,中袖,胸口到脖子被密集的蕾丝缠的密不透风。 粟正虽然心情不快,却还是准备去换。 就在这时,他听到黎女士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到:“她气质太轻浮,请多找些端庄的款式来。” 粟正一愣,随即推开服务员手里抱着的那一套裙子,道:“我不喜欢这套。” 空气突然安静,黎女士停下对话,抬头看他,也不避讳,直截了当地说:“你有什么意见吗?” “我有,”粟正直视她:“你挑的款式我都不喜欢,我要穿自己喜欢的。” “呵,”黎女士轻笑了一声,不是假装,大约是真的觉得很可笑,她一笑起来就更像傅秉英了,粟正心里泛起一阵阵厌恶,听见她说:“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去挑两套来看看。” 她摆出一副准备看戏的姿态。 粟正也不怯场,真的挑了几套,每一套要么抹胸,要么紧身,怎么火辣怎么来。 黎女士果然面露厌恶。她看不上这些衣服,更看不上粟正。 一个孤儿,尽管现在已经是一家百亿市值公司的女老总,但谁知道她经历过什么?还干不干净? 看看她那没教养的样子,还有那市井小民低俗的品味,真叫人难以忍受。 她的儿子家教优异,也不知被这女人灌了什么迷魂汤,非要跟她结婚不可。 如同这个社会大多数对女性怀有偏见的人一样,黎女士根本不相信粟正的成功是靠自己,她坚持认为粟正是工于心计,靠着男人上位,说不定早就是个**了。当然,她自己是不同的,尽管都是女强人,但她可是银行家,而且家境深厚,和傅秉英的父亲门当户对,是一位正经淑女。 矛盾的是,如果粟正只是个平凡的女人,或者一个没有工作的女人,她大抵又会不满,认为粟正是想攀上她儿子这根高枝,妄想麻雀变凤凰,鲤鱼跳龙门。 反正千错万错,都是粟正的错。 第65章 他她 中下 两人僵持不下。 黎女士厌恶地瞥过一眼,道:“你要是执意在结婚的时候穿这种衣服,那这婚就没必要结了。” 粟正面无表情,也不知是生气了还是没听到,反倒是站在一旁的女经理和服务员面色惶恐。她们当然知道一件婚纱款式不至于闹出这么不留情面的威胁,但怕的就是这些位高权重的人由着性子为难他们这些服务人员。 “我又不是跟你结婚,”粟正提着裙摆坐到了黎女士对面,厚重的纱裙陷在椅子里,就像整个人陷在奶油里,粟正的表情也跟奶油一样甜蜜,她笑地很明朗,直截了当地回击:“把小傅叫来,他说不结了我就不结了。” 这是另一处让黎女士不满的地方,粟正的年龄大傅秉英不少。 黎女士半天没有动静,正如粟正意料之内。果然,这个世界的傅秉英和他父母的关系还是那么糟糕。 “你不叫他那就我来叫。”粟正朝服务员招了招手,道:“麻烦把我包拿来。” 黎女士瞪着她,语气不善又略带慌张:“我儿子在上班,很忙的,你不要凭着性子打扰他。” “怎么是打扰?”仿佛听到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粟正故作惊讶地说:“这可是我们结婚的事儿,我穿什么他不该知道吗?” 正好服务员把包拿来了,粟正赶紧掏出手机反差联系人列表,找到了一个备注是‘傅宝宝’的联系人,二话不说接通了电话。 显然,傅秉英不像他妈形容的那么忙,他很快接起了电话。 「喂,宝宝,是我,我正跟你妈在婚纱店试婚纱呢,咱俩审美离得远,你快过来帮忙参谋参谋。」 「........」电话那头的傅秉英沉默了一会儿,道:「好。你等我。」 「太好了,那快点呀,我把地址发你微信上。」 傅秉英没花多少时间就赶到了,穿着板正的西装,一副年轻精英的样子,在看到粟正的那一刻,他的脸绷得紧紧的,眼里却闪过一丝诧异。 黎女士见傅秉英来反倒是规矩些了,那股子傲气凌人的劲儿也不见了,变成了一个慈眉善目的好妈妈。 “儿子,你工作不要紧吧?” 傅秉英点了点头,如粟正预想的一样,对他妈十分冷淡。 他站了一会儿,像是在考虑到底是跟他妈坐一边儿还是跟粟正做一遍。此时此刻,饶是见多识广的傅秉英也难免紧张,他实在没想到会有这样一个世界,粟正变成女人的世界。 第118页 原本他就不是同性恋,或者是**恋,可以说他对同性的欲望是由粟正一手调教的。 现在粟正变成了女人,有了一个真正的子宫,可以生儿育女——这是他此前无数次盛怒之下的幻想,要是粟正是女人就好了,让他怀孕,让他生子。 手心变得滑腻,傅秉英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像是什么人在他心脏里拍篮球。 他将目光投在粟正身上,从肩膀的皮肤到头顶的旋儿,粟正刚好抬头,两人的目光就相遇了。 “坐这儿,”粟正拍了拍自己旁边的椅子,笑得过分甜腻,故作亲昵地娇嗔:“等好久了都。” 女性粟正和男性粟正的模样很像,只是轮廓更平和些,她身上有一股很淡的香味,像是沐浴露和洗衣液混合的清香,倒不是浓郁的香水味。 傅秉英不得不承认自己对这个女性粟正充满好感,他甚至没发现,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他已经下意识地认为是他母亲又干了什么事,全然地偏向了粟正这边。 黎女士变的局促。 她对自己儿子多年的亏欠,到了这个年纪——她退休了,渐渐没了工作——转变成了弱势。万事皆守恒,她年轻时强势太多,等老了突然要面对强势的儿子,很多时候是不习惯,或者说是不知所措的。 “其实这点儿小事儿没必要叫你来,”黎女士抿了口水,神色有些尴尬,不自觉又重复了一遍:“工作没事儿吧。” 傅秉英对她张口闭口提工作有先天的反感。 “没事。是这里的婚纱不满意吗?” “倒也不是......” “正正,到底怎么回事?” 粟正一愣,突然意识到傅秉英在叫自己,他叫我什么......?正正?我去......都多久没听到过他这么叫我了。 这两个字仿佛是一块有魔力的橡皮擦,莫名地擦去了粟正的怒火,他本来是想离间离间这对母子,这会儿却又有一丝于心不忍。 倒不是心疼黎女士,是心疼傅秉英,舍不得他跟家里关系越闹越僵。 “其实就是叫你过来帮我挑婚纱。你说你这人怎么这样,我是跟你一块儿结婚吧,你怎么能连我穿什么都不知道呢。” “......”傅秉英还从未被粟正这样‘无理取闹’过,一时有些新鲜,斟酌了一下,道:“我的错。你喜欢什么样儿的?穿给我看看。” 他现在也学精了,知道道个歉不痛不痒,但是没有比这个更好地安抚伴侣的方法了。 “我喜欢什么样的你都能接受?”粟正故意问。 “我喜欢那种别人看到你都会羡慕你的款式。” 粟正被他酸的牙根软,脸上却忍不住笑了起来。行啊你小傅,真会说话。 傅秉英倒不是刻意去说什么土味清华,他确实是有感而发,如果粟正有一天能嫁给自己,他一定会让粟正过上所有人都羡慕却有望尘莫及的日子。 “到底是羡慕我还是羡慕我嫁给你啊?” “羡慕我能娶你。” 可不能再说了,边上站着的经理都快脸红了。粟正嘿嘿笑着,说:“麻烦把我挑的那几套都拿过来,我都试给他看。” 黎女士一言不发,脸阴沉的能滴水。 在男装审美上,傅秉英和粟正无法达到统一。前者对素色的衣服有执念,后者却在款式上极尽闷骚,但在女装上,他们达到了惊人的统一。 不得不又提到的是,女性粟正的胸部非常丰满,一般的抹胸式的婚纱在她身上会产生一股纯洁与性感的错落感。这种体现女性特征的穿法,粟正很喜欢,傅秉英也没有意见。他俩是gay,欣赏时纯粹是从美学的角度出发。 但黎女士就不一样了,她的眼睛快被粟正的露出的一小部分胸部刺瞎了。 如果儿媳妇在婚礼上穿得如此之不得体,那些宴请的宾客私下里会怎么说?,黎女士做了一辈子的大小姐,别的可以满不在乎,唯独受不了被人指指点点,请与受损。 她委婉地开口劝阻:“我觉得......当然,这只是个人意见,”她看了眼傅秉英补充道:“可能这套不是很适合小粟,我记得这边还有更多稳重大方的款式,唉,经理,麻烦找几套过来给我儿子看看。” 粟正冲傅秉英笑了笑,意思很明显。 傅秉英也了解自己的妈,一下子就知道粟正为什么叫他来了。 “妈,婚纱是正正穿,他喜欢哪套就定哪套,我不希望他不开心。” “可是这又不是她一个人的婚礼。”直截了当的拒绝使黎女士使劲儿安娜下的强势再次冒出头来:“这也是你的婚礼,我儿子的婚礼啊。” “您不必拐弯抹角,如果有哪里不满,直说就好。” 怒气上来,黎女士也有些控制不住嘴巴,道:“好,那我们心平气和的把问题讲清楚。我只说,很简单,我不能接受她在婚礼上穿得这么暴露。儿子,你好好想想,到时候婚礼上来的都是什么人啊,如果他们对她的印象不好,直接就影响了他们对你的印象。你现在还年轻,不懂,银行业不是你个人有能力就能做的好的......而且,你也要顾及到你爸妈的面子吧,我们的那些老朋友看到我的儿媳妇是这个样子的,他们会怎么评价我们家,怎么评价我和你爸?” “行,我知道了,”傅秉英点点头,道:“那原定婚礼取消,我和正正回去欧洲找个城堡结婚,到时候会把照片打印出来送给你们。” 第119页 黎女士一惊,半天说不出话来,瞪着粟正,瞠目结舌:“他......他什么意思?” 粟正也很震惊,一时拿不定傅秉英是在说气话还是认真的,但鉴于傅秉英很少赌气,粟正忍不住后爬起来。他的本意是找傅秉英来给自己撑腰,根本没想闹这么大,如果真要往深里说,他其实是希望傅秉英能和家里关系改善。 毕竟亲情是只有彻底失去才会觉得难能可贵的事情。 “小傅,”粟正拉了拉粟正的衣袖,笑了笑,企图轻松的缓和气氛:“别闹了,谁要跟你去欧洲结婚啊。” 黎女士喘了两口气,粟正的话像是突然惊醒了她,他一下子就怒不可竭,只想立刻站起来大骂傅秉英这个不孝子。 “好好好,我为你操心你不当回事,现在连婚礼都不让我去,儿子,做人不能这么没良心,我是你妈我不跟你计较,你这个性格在社会上是要吃大亏的......我现在真是后悔啊,你小时候没有好好教育你,你看看你,为了一个女人事业都不顾了,她一个电话打来你就跑过来,银行那边高董会怎么看?你的下属会怎么看?你清高,你清高是因为有我和你爹这样的父母!不然谁会卖你一个年轻人的面子?谁会破格提拔,让你年轻轻轻就当上分行的行长?你怎么长这么大了还不懂感恩啊?” 黎女士快气疯了,一想到自己在儿子心中犹如灰尘,随时可以拂去,她心里就焦虑难安,嘴上也忍不住口不择言地一同责怪,前言后语毫无逻辑,但总算是把一腔不满前前后后说了一通。 傅秉英眯了眯眼。 粟正有些担心地握住了他的手。 但他没有发作,而是端起茶杯喝了口水,然后站起来,平静的说:“我认为你现在这个状态不是和交流。”然后冲着粟正说:“把衣服换了,我们去吃饭。” 那种看狂躁症患者的眼神深深地刺痛了黎女士的心,她越发的激动,难以抑制的叫道:“你就是这么对你妈的?你有没有一点良心?” 她想上前一步去抓傅秉英的衣领,后者却早有预料般推开一步。 一小步,不到三十厘米,却像一条深谷割裂了这对母子,割断了黎女士再上前一步的勇气。 她像是猛然想起自己的身份,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眶虽红却没有掉眼泪,然后无意识的点头,嘴抿的紧紧的。 第66章 她他 中下下 见她这么难过,粟正不免觉得有些尴尬,而傅秉英没有给他继续尴尬的时间,拉着她的手就要让他去换衣服。 等他换好衣服出来后,傅秉英却在黎女士对面坐下了,面前还上了一杯新茶。 “怎么了?” “不走了。” “为什么?” “因为我爸要来。” 粟正窒息,没想到事情越闹越大。 “怎么突然要过来?” 傅秉英看着黎女士,后者通红的眼眶已经恢复了常态,再次变回那种盛气凌人的姿态,她说:“我叫来的。如果你们执意要取消婚礼,那我们今天干脆就好好讨论一下善后事宜。毕竟为了筹备婚礼,我和爸也是费了好一番功夫,你们一走了之是轻松了,我们也不是专门给你们善后的。” 傅秉英没说话,粟正也不知道说什么。 没过多久,傅秉英的父亲来了。傅洪辛,著名的外交官,CCTV新闻联播时常出现的面孔之一。 他梳着政治家都偏爱的那种背头,发丝灰白渐层,整个五官清晰的露出来,连带走路的姿势、步调、提着公文包时手臂弯曲的弧度,给人一股浑然天成的信服力。 但他的眼睛是和善的,嘴角没有笑意,目光却是包容广纳的,如同一片深海。 粟正直直的看着他,完全忘了礼貌这回事儿。 他在心里感叹——以一个GAY的眼光——真是个帅老头。 又转头去看傅秉英,盯着他的下颌线,心里想着,小傅老了也会变成他爸这样吗?那可真是太好了,多帅一老头,出去溜公园都倍儿有面子。 一想到老年的生活,一股突如其来的兴奋突然涌入。他想,我和小傅到时候必须得有个花园,必须只能种花不能种菜,而且老了也要注意形象,LV、ARMANI一件不能少,他俩要坐最酷的老头儿......等等。 傅秉英见粟正脸上无意识的笑容突然僵住了。 “你怎么了?” “......”粟正摇摇头,道:“没事儿。”她心里一惊,刚刚突然意识到自己想要和傅秉英一起过老年生活。这就代表着......自己希望和他一起变老吗? 他有些怔愣,低下头去,生怕被人发现了这种感情。 这时,傅秉英的手从桌下伸过来,盖在了她的手背上。见她方才举止怪异,傅秉英还以为他害怕傅洪辛。 “先生,这边请。” 傅洪辛入坐在黎女士身边,保持着一段不大不小的距离。 “婚纱挑的怎么样了?”他一开口就是直奔主题。 黎女士故意撇过头去,道:“问你儿子。” 傅洪辛将目光对准傅秉英,后者也直直地回望,显然并不害怕他的压力。 “不顺利。”傅秉英说。 傅洪辛点点头,意思是知道了,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又转头看向粟正,问:“小粟,这里有你喜欢的款式吗?” 粟正混社会的时间也不短了,直觉这个男人不是一般人,保守回答道:“有,但是还得大家满意才行。” 第120页 傅洪辛笑了笑,眼角的鱼尾纹很优雅地扬了起来。 “你的婚礼当然要穿你最喜欢的衣服。” 黎女士端起茶杯,杯底和茶托发出瓷器划拉的声音。 粟正有些尴尬。 “不过,”傅洪辛再次开口:“我们作为家长也想提些建议,不是强迫你们接受,主要是希望大家心平气和地把矛盾说出来,互相理解,求同存异嘛。” 水一般柔和又坚定的态度说服了在座所有人,粟正心中感叹,不愧是搞外交的。 粟正自己真的没有太多要求,保守的款式他也能穿,唱反调的原因只有一个——黎女士阴阳怪气的态度,但这点他难以开口,毕竟他又不能抱怨让黎女士别再歧视自己了。成年人的世界永远是合则聚不合则散,可黎女士又是傅秉英的妈妈,虽然看样子傅秉英是不在乎跟自己亲妈散不散,但粟正有顾忌。 这么想大约天真,但真情实意地,他希望傅秉英能有拥有温暖的家庭。 傅秉英见他半天不开口,以为他是不自在,替他说了:“我知道你们对正正不满意,但是我更希望你们清楚,你们满不满意对我的婚姻而言并不重要。妈,我必须跟你讲明白,你的情绪在我心里永远排在正正的情绪之后,如果你让他不痛快,那我只好让你远离他。” 此话一出,连傅洪辛都脸色微变,黎女士更是怒不可竭,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 “我不管了,他都说出这种话了以后就当没这个儿子了!” “你冷静一点,孩子再说自己的想法,我们应该好好听着。” “听什么?听他不孝有理?听他恬不知耻?” “你说话也要注意一点......” “你直说闭嘴就行。” 黎女士风风火火地推开傅洪辛,愤然离席。傅洪辛倒是一派平静,像是应付惯了这种场面。 粟正在心里沉重地叹了口气。 尽管他一早就知道傅秉英是个情商很低的男人,但他从没想过这人连对自己亲妈说话也毫无顾忌。粟正相信他说的是实话,傅秉英不屑于在这种事情上赌气,但实话也可以用委婉的方式表达。 傅秉英连委婉的方式都不屑。 他又忍不住想起以前和傅秉英热恋的那段时光,这人到底为自己忍了多少,才会变得那样百依百顺。 在那段时光里,除了出轨,傅秉英从不和他说一个不字。 他感到心脏有些酸软,眼睛眨个不停,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紧紧地握住了傅秉英的手。 “怎么了?”傅秉英问。 粟正摇了摇头,一股冲动盘旋在心头,马上就要冲出口去,但另一股少女般的羞涩又让他脸颊泛红——好在他变成女人了也是小麦皮肤看不太出来——最后张了张嘴,无声说道:.......好喜欢你。 傅秉英的手立刻反握住她的,粟正吓了一跳,越发不敢抬头看他。 “怎么了?”坐在他们对面的傅洪辛关心道。 “没什么,”傅秉英按捺着激动说:“爸,你去忙吧。” 他这是要赶人了。傅洪辛也不强求多谈,况且他自己还有一堆事要处理,孩子的事就让孩子们自己去解决吧。 等傅洪辛走了,粟正才敢抬起头来,他思索着要怎么找借口离开,傅秉英却先开口了。 “一起吃个饭吧。” 粟正没有理由拒绝。 他上了傅秉英的车,但是不敢看向傅秉英,满脑子都是刚刚自己告白被抓到的窘迫。我喜欢你并不是一句很值钱的话,但是这一次不同,他知道那句话背后意味着的,其实是我爱你。 我爱你,傅秉英,我爱你。 这个事实几乎令他落泪。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爱上一个人的后果了,也许他会像他妈妈一样,从此变成一个女表子,将自己全部的理智抛掉,或者像他奶奶一样,作出有违伦理的事遭人指指点点。 但他心里还是忍不住生出了欢喜,无限的、翻滚着的、像云一样柔软的欢喜,他向自己、向傅秉英抗争了那么久,最终还是走回了命运安排好的道路,但这一刻他知道自己不会后悔,也不愿后悔,因为他头一次真实地触摸到了幸福二字。突然,一股勇气冒了出来,犹如即将喷发的岩浆,他想大声的叫喊: 傅秉英,我爱你! 好爱好爱你......再也没有人会像我一样,如此深爱着你了。 叱—— 车停了下来,傅秉英紧紧地捏着方向盘,焦虑紧张伴随着兴奋,他说:“我们不去吃饭了。” “什么?” “下车。” “什么?” 傅秉英下了车,绕过去给粟正开门,他说:“我们登记结婚吧。” 粟正眨了眨眼,没听懂,但当他看到民政局三个字的时候,心里的烟花突然就炸开了。 “好啊,”他不知道自己重复了几遍:“好啊。”心里欢喜极了,他从未觉得结婚会是一件如此有趣的事,以至于他想脱掉高跟鞋,拽着傅秉英飞奔而去。 傅秉英愣神。 刚一开口他就害怕了,因为他知道这个面前的这个女人是真正的粟正,而真正的粟正......他没有把握,到底爱不爱自己。 可粟正答应了,毫无犹豫。那一瞬间的感觉就像是迷雾终于被吹散,黑夜终于过去,怨恨和委屈全部消失,心中一片空白,然后终于,生出了一朵欣喜的花。 第121页 他等这一刻等了好久,等到迷失了自己,在痛苦与报复中自我折磨、折磨他人。 但他还是等到了。 于是他罔顾路人探索的视线,罔顾粟正吓得惊叫,一把把人从车里抱了出来,等粟正站稳,他忍不住吻了下去,嘴唇相贴的温度熨烫到了心底。 我爱你,他想说,但又不舍得结束这个吻。 然后粟正开始回应,他伸手抱住了傅秉英的腰,第一次体会到和相爱的人一起,只是亲吻都令人炫目。 “诶!注意场合啊!”穿荧光背心的协警拍了拍粟正的肩膀。 粟正吓了一跳,牙齿嗑伤了傅秉英的上唇。 “我去!”他又惊又吓,脸也红了。 “这儿不让停车知道吗?赶紧开走。”老协警像是对这种场面司空见惯了,淡定的问:“是来登记的吗?” 傅秉英蹭了蹭嘴,点头。 “是的。” “那证件都带了吗?” 傅秉英和粟正对视,一同摇了摇头。 “现在的小年轻真是......”老协警摇了摇头:“身份证,户籍证明,婚姻状况证明,清楚了没?什么都没准备就来了吧。” 粟正和傅秉英这才从狂热中清醒了点。 俩人上了车,都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又异口同声地开口: “你还想结吗?” 俩人又一起笑了笑,粟正问:“我想结,你呢?” 傅秉英拧了拧车钥匙,声音压过了引擎声:“我现在就想跟你结婚。” 他们像龙卷风一样给各自的单位打电话要助理赶快准备材料,语气急的仿佛明天就是世界末日,傅秉英的秘书被他严肃的声音吓得够呛,陈叙却冷静多了,甚至反问粟正发生什么了。 「婚礼都没举办就要先登记?你想清楚了吗?是不是黎女士刺激你了?」 「我没有,我就是想.......」粟正还没说完,电话就被傅秉英抢了过去。 他少有失态地吼道:「我跟我老婆结婚要你多管闲事!」说完就把电话按了,心里淤积已久的恶气总算是宣泄出来了。他从前就看不惯陈叙——因为这个男人被粟正优待,长得勉强入眼,粟正对他却从不轻浮。 光这一点,傅秉英就知道他和酒吧里那些妖艳**是不一样的。 粟正跟他解释:我的事儿陈叙都知道,当然得对他尊重点,不然给别的公司挖墙脚了怎么办? 傅秉英却不想听到这种回答,他想让粟正说:有你了我谁都看不上。 见粟正半天不说话,傅秉英又有点生气了,问:“怎么?我不能说他?” 粟正摇摇头,像是憋不住了似的,笑得特别开心:“可以可以,我就是觉得你太帅了。” 傅秉英一愣,耳朵有些发烫,像是又回到了当年在大学校园里第一次见到粟正的时候。 那时候,粟正笑眯了眼,凑到自己耳边,对着还是陌生人的自己说:“为什么不看我?......脸红了?” “请你离我远一点。” 傅秉英从没告诉过粟正,当时他眼里的拒绝是因为心虚。其实他觉得粟正笑得很好看,不是因为长得好看,而是感情上得好看,他的脸上、眼睛里散发着一股纯粹的喜悦和兴奋,脸颊皮肤紧绷,传递出真诚的信号。如果那是一幅画,傅秉英可能会花一整个下午驻足观赏,但他一是个活人。 对一个活人产生观赏的欲望让傅秉英感到不适应。 所以他走开了,远离粟正,好在后来粟正对他穷追猛打。不然他的人生就将失去了最重要的一部分了。 傅秉英让助理准备好材料前往粟正的公司,直接开车载粟正回公司拿材料,节约时间。两人饿着肚子,拿到材料又冲回了民政局,他们兴致勃勃地以为一进去就能领证,没想到还要排队、照相,等到那个红色的小本子拿到手里的时候,天空也变成了梦幻的紫色。 “我们现在是合法夫妻了。”傅秉英长长的舒了口气,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 粟正却愣住了,极致的兴奋散去,理智渐渐回笼,他突然意识到这个傅秉英不是那个傅秉英,那个傅秉英出车祸死了。 “去吃饭?” “啊?”粟正抬头,看到傅秉英温柔的神情,心里突然感到了慌乱:“......我有点累了,”他勉强笑了笑,解释:“真是忙了一下午。” 傅秉英还沉浸在欣喜之中,丝毫没有怀疑:“也是,先回去吧。” 他送粟正回家,却没有离开的意思,还特地下楼去超市买了食材做了丰盛的晚餐。 粟正受他的感染,心里好受了一些,自我安慰道:没事的,别怕,他是傅秉英,他们都是傅秉英,都是一样的...... 等到了晚上,当傅秉英搂着她入眠后,粟正突然感到了不寒而栗。 他们已经相爱,死心塌地的爱也许不久就会到来,如按世界的意思,到时候他就算成功了。还生,回到原来的世界,回到没有傅秉英的世界。 傅秉英的手还搭在他腰上,手掌温热,传递一股安心感。 第67章 她他 中下下下 黎女士是在第二天上午八点整接到他儿子的电话。 真要说起来,她跟傅秉英上一次通话还是在大年三十。他们家办的是电信的家庭套餐,互相通话免话费,这个优惠,他们一家三口从没享受过。 第122页 要不受因为昨天发生的那些令人不愉快的事,黎女士说不定还能高兴地接起电话,但现在她难免担心起来,怕粟正那个狐狸精又跟自己儿子灌输了什么坏心思,别是来断绝亲子关系的。 傅洪辛也醒了,他难得在家过夜,晚上床垫隔得他腰不舒服,凌晨才勉强睡着。 “怎么了?”他看爱人神色严肃,嘴唇紧抿,还以为发生什么大事儿了。 “谁的电话?” “......”黎女士闭了闭眼,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又吞咽了好几下才说:“是咱儿子,他说他跟那女的领证了。” “.......” 傅洪辛愣了一下,马上爬了起来。 “怎么回事?电话给我?” 黎女士摇摇头,像是血压上来了,不停揉着额角:“他早挂了!”说完又冲外面喊到:“张姐!把我降压药拿来!” 傅洪辛披着睡袍就下了床,急匆匆地往外走。 “你又要去哪儿啊!”黎女士厌烦地吼道。 “我去见儿子。”傅洪辛显然也有些动怒,道:“建议你今天就呆在家里,冷静一下。” 嘴上说着冷静,黎女士又怎么会听不出他的言下之意呢,他不过就是嫌弃自己。一想到这儿,越发喘不上气来,发泄似的吼道:“张姐!药呢!” “婚礼还是要办,”傅洪辛顿了顿,又补充道:“最好尽早办。” 坐在他对面的是粟正——由于今早在银行门口被拒之门外,傅洪辛只好曲线救国,找到了粟正的公司。 还好这个儿媳妇不算绝情,还亲自下楼把他迎进了办公室。 “您先喝茶吧。”粟正客气道。 “好。”傅洪辛把杯子端起来,没喝,又道:“你也说说你的想法吧。” 粟正有些拘束地坐到了他对面的沙发上,没有个桌子的遮挡,他必须时刻注意自己习惯性岔开的腿。 “我觉得不办也挺好。” “这不行。”傅洪辛下意识地否决,又马上补充道:“不是不尊重你的意见,但结婚确实是人生大事,还是需要有点仪式感的。” 粟正点头,觉得腿怎么摆怎么不自在。 “可是这还得问问小傅的意见吧,”他突然想起对面这个帅老头也姓傅,颇有点不自在的改口道:“我是说......秉英。” 傅洪辛和气地笑了笑,语气里多了分不谄媚的亲近,道:“我看得出来,秉英是真的很爱你,如果你想办一场婚礼,他会二话不说全部答应。” 没有女人听到这种话会不高兴。 粟正现在算半个女人,所以他一半很高兴,一半保持理智。 “我也爱他,所以我希望他开心,而不是为了让我高兴而委曲求全。” 傅洪辛笑了笑。 他问这话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会被拒绝。如果他没被拒绝,婚礼的事十拿九稳,如果被拒绝,也不是坏事,至少证明这个女人是真心爱自己儿子的。 他只好拿出最后一张牌。 “我已经快六十岁了.......” 婚礼定在了下周天,一个日历表上没有任何纪念意义的日子。 婚礼的全部方案交给了一家全包策划公司,三天之内他们就拿到了五套方案。粟正觉得都还行,反正都是穿裙子。 傅秉英倒显得很热切,近乎挑剔的提了很多意见,连粟正都忍不住觉得他像个找茬的。好在策划公司的专员性格都很好,看在钱的份上,包容了这个低情商的男人。 生活好像没什么不同的,又好像多了几分期待。 他还在周三下午加了一晚上的班,开完策划会之后,他从包里拿出一打香槟金色的请帖,像是宣布下周要出差一样,宣布自己这周天要结婚了。 大约是开会开得太累,这件事只引起了一波短暂的掌声,随后大家各奔东西,回到自己的小屋,准备迎接明天的太阳。 粟正回到家里,看到傅秉英正坐在沙发上看3D图——那也是他逼着策划公司的人提供的,因为不放心效果,所以无论如何要提前确认好。 家里没开灯,沙发边有一盏小台灯,光线柔和,照映着傅秉英那张清冷的脸也变得温柔了许多。 这些天他们一直住在一起,没什么同居后的尴尬事,毕竟也不是第一次同居了。 唯一让粟正感到奇怪的是,傅秉英一次都没有要,他的例假已经结束了,不是那方面的原因。也肯定不是傅秉英对自己没兴趣。 拿到我只是他取得同妻? 噗,不可能,粟正摇摇头,扑倒了傅秉英身上。沙发垫弹了弹,傅秉英换了个姿势,搂住了他。 “今天怎么这么晚?” “加班。” “我给你打电话也不回。” “开会嘛。” “所以我给陈叙打电话了。” “......你又跟人说什么了?” “我跟他说我想你了。” 粟正又羞又恼,刷的抬头,直直的撞上了傅秉英的吻。 “骗你的。”傅秉英揉了揉他的耳垂,说:“你要为他跟我生气么?” 粟正当然不可能为了陈叙跟傅秉英生气,他不会为了任何人跟傅秉英生气的。 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傅秉英也不急,只是慢悠悠地说:“生气也没用,你已经是我的人了。” “我没生气。”粟正赶紧说:“我以后都不会生你气了。” 第123页 两人就这么抱了一会儿,没说话,听见彼此的心跳轻轻地对话。又过了一会儿,粟正觉得自己的胸部被压得好疼,想换个姿势,傅秉英却收紧了手臂。 他平淡地说:“我爱你。” 半秒的欣喜若狂,一整晚的恐惧。 泡泡从眼前划过,粟正猛地从水里抬头,剧烈的喘息掩盖了内心的慌乱,他害怕一走出浴室,傅秉英就会消失,自己就会回到真实的世界。 心脏空虚的厉害,胃变成了黑洞,将脏器一并吞没。 他意识到这一切都是假的,我爱你是假的,说我爱你的傅秉英也是假的,他们都是这个世界的限定,如果游戏结束,会全部消失。 唯一的办法—— 死去,进入下一个新世界,遇到新的傅秉英。 可好舍不得。 他终于和傅秉英相爱了,相爱,两个人心悦彼此。也许就差一点点,他们就能变成至死不渝的终身伴侣,死心塌地的爱着对方。 可他必须得停下了。 除非让傅秉英少爱自己一点,或者,离开这个世界。 他可以对傅秉英直说:你别那么爱我。 或者直接了当来一句分手。 但无论如何傅秉英都会受伤,他会怎么样?粟正想起了自己出轨之后傅秉英发狂的样子,那时候他眼中只能看当对方的疯狂、愤怒,现在他眼中却只能看到心疼、可怜。 他伤害了傅秉英太多次。 如何狠得下心再来一回? 答案变得明了,唯一的结果呼之欲出。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他想起了自己的婚礼,想起了那套给傅秉英定下的中山装,粟正想,也许我还可以再等等,等到看到我自己的婚礼是什么样的.......也不迟。 傅秉英很轻易地发现了粟正的不对劲。 他不敢看自己。 之前是因为害羞,现在是因为.......傅秉英难免心寒。他想,可能粟正后悔了吧。当兴奋劲儿退去,粟正又想起了不受拘束的浪荡生活。 .......晚了,他们已经登记结婚了。傅秉英几乎是抱着一股狠劲儿在想这件事,他必须得跟我结婚,必须。 所以他装作没发现,反而越发缠着粟正,粟正的表情越不自在他就表现得越温柔,他就是要用行动告诉粟正,你没有退路了。 但他心里又有些自虐式的体谅。 那篇日记里都明明白白的写着呢,粟正的态度再清楚不过,他经历了那些事,与其说是不愿意,倒不如说他没有能力信任自己能爱一个人。 傅秉英悲惨地发现,就算是粟正真的永远不能像自己爱他一样爱自己...... 那我还是爱你。 他把熟睡的粟正紧紧搂进怀里,虔诚地亲吻她的发旋。 无论如何,我都爱你。 婚礼的前一晚他们各自回家,粟正这才发现除了陈叙,他身边没有其他好友。晚餐他吃得很少,因为担心第二天穿不进婚纱,到了十一点他已经饿的胃壁摩擦。 “你可以吃点水果。”陈叙还在帮他对流程,按理说这么晚了留个男人在家十分不合适,但粟正即无亲戚又无朋友,总要有个人充当“妈妈”和“伴娘”的角色。 他从沙发上爬起来,去厨房给自己找了个火龙果吃。 陈叙最后一遍看完,把零散在茶几上的文件一一整理收好。 “太仓促了,”陈叙说,粟正以为他又要批评自己了,没想到他话锋一转,道:“.......你值得一个更好的婚礼。” 粟正勉强地笑了笑。 “我这样儿的,配这个,够好了。” 他是指自己明天的计划,陈叙却误以为他在说自己的原生家庭。 “你不要妄自菲薄。”陈叙皱起了眉:“特别是在这种时候。” “好好,我知道。”粟正咧嘴一笑,露出被红心火龙果染得紫红的牙齿,道:“好甜,你要来一个吗?” “你好好刷牙,我明天上午再过来。” 按照粟正的计划,他应该今晚去偷偷看一眼场地,然后逃走,但是临到头心里的舍不得就像强力胶,喜欢熬夜的人都知道那种感受。 所以他打算再拖一拖,拖到明天白天,最后再见一次傅秉英。 第二天早晨四点四十七,他在不安中睁开了眼,窗帘的缝隙中透出暗淡的微光,一如他的心情。 十二点的时候,他脑子里想的是我要再看一眼傅秉英。 四点的时候他脑子里想的就变成了:我不想看傅秉英最后一眼。 还有不到三个小时陈叙就要带着妆发团队过来了,他感到背后有一双手正在一点点的用力,准备将他推下悬崖。 手机突然亮了亮,粟正吓得扭头,点开一看是一条垃圾邮件。 他手上松了又紧紧了有松,怀着说不定对方压根看不到的心情,给傅秉英发了一条微信: 我有点怕。 发出去后,心里好像踏实了一点。 紧接着是涌上心头的懊恼,又赶紧点了撤回。 就在信息撤回的下一秒,傅秉英快速地发来一句话: 你怕什么? 粟正这回是真被吓到的。傅秉英居然是醒着的,转念一想也合理,毕竟今天要结婚,大约是兴奋的睡不着。 我发错了。 那你打算发给谁? 陈叙。我怕明天起太晚来不及。 第124页 对话框上方‘对方正在输入’反反复复出现了好多遍,粟正的心脏吊起,等待傅秉英给个判决。 再睡会儿吧。 傅秉英却只回复了这么一句。 第68章 她他 下 六点的时候,粟正实在坐不住了,他快速地洗漱穿衣,带上了卡包钥匙要出门,......去哪里?鬼知道去哪里,总之是不能再待在这儿了。 他心慌意乱地推开门,却发现傅秉英颓废地靠坐在电梯门边上,正缓缓抬头看向他。 “你想去哪里?” 傅秉英伤心地问:“你要反悔吗?” 呼吸一窒。粟正死死地捏着门把手,他快速地想了好几种行之有效的借口,但一个都说不出口。 只能苍白地反驳:“我没后悔。真的。” 傅秉英不敢再相信他,胡乱点了点头,下巴上青色胡茬在他苍白的脸上十分扎眼,一点也不像是个今天要结婚的新郎官。 “好。”他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脚有些麻。 见他一瘸一拐,粟正就伸手去扶他,傅秉英没躲开也没接受,像是没看到一样进了粟正的房子。 他缓慢的躺在了沙发上,鞋都没脱,一点不像他的作风。然后对粟正说:“七点半叫醒我。” 现在是六点二十七,距离七点半还有一个小时。 傅秉英不在乎他答不答应,也不在乎他还要不要出去,自顾自地睡着了。粟正心慌意乱,整个心脏都在为傅秉英的状态担忧。这个时候他也不走了,乖乖地跪在地毯上,受在傅秉英身边,生怕他不对劲,干出什么难以挽回的事。 傅秉英感受到了他的温度,疲惫地睁开眼,说:“过来。” 粟正就乖乖地趴到他怀里,由他抱着。 很快,傅秉英再次入眠,粟正听他的心跳默数时间。他不知道从一数到一千多少遍,也不记得多少次数着数着就忘了数。最后还是傅秉英先醒过来,推了推他,一看时间,果然是七点二十八分。 正一小时。 傅秉英醒来之后就变得很忙碌,他捞出手机开始给很多人发微信,像是完全无视了粟正,搞得后者心神不宁。 “你怎么了?”他想了想,又换了个比较居家的话题:“饿了吗?我给你做点吃的?” “不用。”傅秉英刚说完,一个电话就打了过来,他忙对粟正摆了摆手,示意他别开口。 然后粟正就听到他说: 「取消了,是真的,婚礼已经取消了。」 粟正还没来得及反应,发布就挂了电话,又趁他还没想好怎么开口,迅速地抢占了先机。 “婚礼取消了,你别逃走,我知道你也许永远都不会真的爱我......”他说到这里摇了摇头,仿佛是说不下去了,要用动作代替:“......没关系。我可以全部接受。” “因为我.......我、真的太——” 粟正冲上去捂住了他的嘴。他感到身体阵阵发热,一股非同寻常的心悸正在他的体内晃荡,他无比恐惧这就是‘还生’的征兆,以至于放弃了去跟傅秉英解释,只是一个劲儿地叫着: “别说话!别说了!” 傅秉英更加绝望了,绝望中带着一股自虐的痛快,偏偏就想要大声地说出口,他要逼粟正直视自己的感情。 哪怕他不爱我,傅秉英狠狠地想,我也要让他内疚! 他每发出一个音节,粟正就更加紧逼,直到把他餐桌边,终于忍不住吼出了声:“我求求你了!别说了!求求你了!” 这哪儿是求我?这分明是拿刀往我心口上插。 但他被捂着嘴,说不口,只能做给粟正看了。 餐桌上的那把水果刀不大,上面还粘着橙子的汁水,傅秉英拿着它捅进了自己的心脏,粟正惊叫一声,眼泪突然汹涌而下。 他惊呆了,双手颤抖着围绕在刀把上,不敢碰,生怕一不小心就害死傅秉英。 “啊......啊..........” 除了毫无疑义的语气词,他再也发不出别的声音,眼泪顺着皮肤的纹路流进嘴里,烫的他舌根酸疼,那一刀仿佛是插在了自己的心脏上,此时此刻的疼痛,远胜他从前死亡时候的痛楚。 “......我、”傅秉英艰难地握住他的手,虽然疼的快要喘不过气,心里却很欢喜。他看到粟正这幅痛苦的模样,就知道他到底有多爱自己。 他是爱我的,他只是不承认,也不许我承认。 “我......哈啊......” 粟正咬牙,仿佛瞬间找回了说话的能力。 “不许说!不许说出来你懂不懂!我不许你爱我!”他一边说话,一边嚎啕大哭了起来:“你别爱我了,求你.......再这样下去,我就永远见不到你了......” 他用沾满血的手抹掉了眼泪,傅秉英想亲亲他,却动不了。 他的身体越来越冷,意识也越来越沉。原来死是这样的,他想起一个词——“生命力流逝”,觉得非常贴切,他现在就是这样的。 眼前粟正的轮廓也越来越模糊,唯有听觉尚有一份余力。 这份余力,帮助他捕获了这场杀人游戏的疑点。 第69章 薛定谔的猫 上 九点十七,马路变得拥挤,上班族来来往往,红路灯变幻不停,将人们赶来赶去。粟正眨了眨眼,和他站在同一边的人群开始异动,他随着大部队走过斑马线,面前是一栋现代化的写字楼,他公司的所在地。 第125页 他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了傅秉英。 傅秉英穿着白色T恤,蓝灰的休闲裤和灰色的休闲鞋,除了神色太过冷漠之外,看上去就是个学生。 粟正朝他走过去,想问问他心口的伤还好么?上个世界的事让粟正心有余悸,尽管他已经死过无数次,但傅秉英还是第一次。 第一次难免伤害大些。 不过说来也奇怪,上一次死的是傅秉英,粟正还以为自己任务失败,恐怕要彻底死去,没想到意识消失后他并没有去到白色房间,相反,他游离了很久,直到被送到这里来。 五米、三米、两米,他离傅秉英越来越近,傅秉英也察觉到这个男人是冲自己来的。 此时,绿灯的秒数只剩下十秒。 他们在大马路中央相遇,粟正怀着关切和激动,傅秉英只想避开这个开起来怪怪的西装男。 “诶,等一下。” 「不买保险。」 “......”粟正无语,显然他的担心是白费了,这个世界的傅秉英身体好好的,精神也好好的,说话像个刺猬。 “我不是卖保险的,我找你有事。” 傅秉英看都不看他一眼,笔直往马路对面走,粟正也只好跟着他掉头,几秒钟后,他又重新回到了自己出发的地方。 「请你不要再跟着我了,」傅秉英停下,此时红灯亮起,马路上的车辆奔驰起来,他厌烦地说:「你很烦。」 粟正显示被刺了一下,毕竟在经历过傅秉英的深情告白之后,这样直白的拒绝听起来很是刺耳,然而他心里还是升起了一丝丝小小的甜蜜,因为这样的傅秉英让他想起了刚开始追求傅秉英的那段时光。 “你别急嘛,我真的找你有事。” 「什么事?」 “我想跟你约会。”粟正笑了笑,从公文包里拿出名片夹,抽出一片递了过去。 傅秉英接过一看,上面写着‘粟正 自在情绪管理有限公司总经理’,他心脏一跳,心想,不会这么巧吧。 「SOHO北都A座不在这边吗?」 话题跳转之快让粟正愣了愣,他下意识地摇头,指向了对面:“在那边。” 傅秉英盯着他看了许久,面无表情,看的粟正心里发麻。 半晌,傅秉英把名片递还给他,道:「我们不能约会,」他冷淡地说:「因为我是你的客户。」 前台的美女小姐翻看了预约登记册,抬起头,用甜美的声音说:“粟总,傅先生是VViP客户梁镜女士介绍来的,所以安排在了前面。” 粟正缓慢地点头,想多问一句:他什么毛病? 但这是个废物问题,自己是个情感咨询师,傅秉英特地来找自己不就是情感出问题了吗。 他生气地想,傅秉英怎么可以因为我之外的人发生情感问题,这简直跟给他戴绿帽一样难受了。 “这边请。”粟正僵硬地说,随即又意识到傅秉英情商那么低还知道过来看咨询师,这次恐怕伤得不浅。他又有点心疼,顾不上头上的青青草原了,放缓了语气道:“别担心,都交给我吧。” 经历了早晨的搭讪事件之后,傅秉英已经对粟正产生了怀疑。但是梁阿姨信誓旦旦的承诺他,粟正绝对是北京城最好的感情咨询师,找他就对了。 傅秉英跟着粟正走进他的办公室。他的办公室是个套间,外间就是普通的办公场所,和整间公司的装修风格一样,这个办公室的装修也是由白色、米色和原木色组成,和粟正那骚包的整体打扮风格相距甚远,一看就是为了放客户放松心情而设计的。 傅秉英心思密,不仅没有放松,反倒因为这些‘体贴’之处下意识变得防备起来。 “到这边来坐吧。”粟正脱掉了西服外套,里面是一件暗纹的白衬衣,他松了松领带,挽起了袖子,简单两个动作传递出了轻松的暗示。 傅秉英坐到他办公坐对面,粟正拿了一份材料给他,道:“先填这个吧,遇到不会的,或者难以下笔的可以随时问我。” 他的办公中中间部分是空的,为的是方便客户坐他对面填资料的时候腿不会别得难受,但傅秉英腿太长了,他只是像往常一样无意识地岔开,粟正的腿就不得已被纳入了他的空间。 当粟正的膝盖外侧碰到了傅秉英的腿内侧,他终于不自在地开口:“你......你要踢到我了。” 傅秉英感到奇怪,腿脚收了点。 「填完了。」 粟正把材料接过来看了看,发现在最近感到生气的事那一栏里,傅秉英填的是自己。 他刚看了看助理提前放在办公桌上的材料,上面简单地记录了傅秉英的情况。 傅秉英无法体会到与人交往的快乐,他对与人相处的任何过程都只能感受到负面情绪,这让他下意识地规避人群,但他心里又十分抗拒这种逃避的自己,清楚再这样下去恐怕离自闭不远,所以强迫自己来看心理咨询。 本来粟正一开始的老本行就是心理咨询,后来琢磨着感情咨询更赚钱才改了名头,他的几个最重要的老客户都会定期过来做心理疏导,这次傅秉英来找他算是找对人了。 “好了,跟我来。” 他把傅秉英引入那个包间,把百叶窗关上,光线立刻暗淡了不少。房间里有一把看起来就十分柔软的乳白色皮躺椅,还有一个小圆桌,上面放着一个熏香蜡烛,粟正点燃蜡烛,但是没有香味飘出来。 第126页 他又往一个插着纸质装饰物的玻璃瓶里灌上水,这才坐到了傅秉英身边。 “好了,放松,闭上眼,我们先聊会儿天。” ........................ 傅秉英被同学挤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鞋又被踩了。刚下课,不少同学着急着要在十分钟内赶往下一个教室,傅秉英不太急,原本他接下来没有课,但是班群里临时通知接下来有个C大的教授要过来讲课,辅导员要他们务必到活动中心听讲座。 那个教授傅秉英略有耳闻,差不多是在过年的时候,酒过三巡,听他一个中科院的叔叔不屑地提到过,说是这个A某最近频频有小动作,想晋升院士。 一个搞哲学的做这种小动作,想必是完全没领会变化规律的内涵。 傅秉英也没猜错,这个A某这次来讲课,主要是为了推销他的新书。 如果是昨天,傅秉英兴许就不去了,但是偏偏是今天。昨天下午宿管查寝,发现他又没在寝室就通知了辅导员,其实他一贯是住家里的,偶尔宿管来发现他不在会看心情通知辅导员,辅导员也知道他家里的背景,但学校有明确规定,新生必须住校,所以还是走流程一般的给他打了电话,叮嘱了两句,还说要明天下课过来看看他。 傅秉英是不屑专门和老师做对的。 他觉得这种对抗总是太无力,就像是撒娇,如果非要做点叛逆的事,他最喜欢的方式是让规矩靠边,但别人有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只能白白看他嚣张。 终于挤出了教学楼,傅秉英低头看了眼鞋,有点脏。 算了,他淡淡地想,再买双新的吧,只是身上太难受了,毕竟被那么多人蹭到,只能洗干净,也不能换一副新的。 等他到活动中心的时候已经迟了,后排早早被同学们占领,只剩下前排还有余。傅秉英不介意坐前排,但是他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第一排,这颇有些哗众取宠的意思,他可不喜欢被当成猴看。 还有一处可选。 最后一排,可能是A某这次上课的随行人员,一个男的,穿着剪裁得体的蓝灰色西服坐在最后一排,他身边还余有几个位置。 傅秉英也不是很想过去,因为那个男人正明目张胆地看着自己......但是我凭什么不过去呢,傅秉英心想,他的眼神对我有什么意义吗? 于是他走了过去,刚坐下,系主任就上台介绍这个A某。 在同学们热烈的掌声中,傅秉英猛然回神,他发现自己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遇见粟正的第一天,而粟正现在就坐在他身边。 粟正原本是想搭讪的,面对漂亮的男人他总是没有羞耻心。 但这个看起来冷冷清清的年轻人在一阵掌声后神情大变,猛的看向了自己,粟正原先准备的话一下子被他灼热的目光逼得咽了回去。 「同学.......怎么了?」他有一点点尴尬:「我脸上有东西吗?」 傅秉英摇了摇头。 「那你干嘛这样看我呀?」粟正笑了笑,又自信了起来:「你这样会容易让人误会的。」 “你没误会,”傅秉英无视了前排同学拼命压抑着要转过来听八卦的脑袋,认真的说:“我就是那个意思。” 第70章 薛定谔的猫 中 粟正一愣,一股热度翻滚到脸上,又生生被他压下去,毕竟是游戏花丛多年的人,这点小场面还是能把持住的,怎么能叫一个学生仔戏弄了呢。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你想我上你。” 「......」粟正平生第一次想捂一个人的嘴。坐他另一侧的同学已经明目张胆的转过来看了。 “还是说你想上我?”傅秉英又补充:“那是不行的。” 这孩子脑子是不是有点问题.......粟正有点不想泡傅秉英了,这孩子美是美,但是脑子怪怪的,不过转念一想也能理解,毕竟是搞哲学的,思维古怪一点反倒正常。 「同学,你这思想可不健康,」他嬉皮笑脸的准备糊弄过去:「我是直男。」 傅秉英皱起了眉。 他不解,粟正为什么要说这种话?他在拒绝自己......那他刚刚为什么又那样看着自己呢? “你说谎。” 粟正抿嘴一笑,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傅秉英不喜欢他把自己当空气,伸手去拉他的手,想让他看着自己。 「你干嘛!」粟正吓了一跳。 “你怎么回事?” 「你才怎么回事,干嘛呀。」粟正想缩回手。 傅秉英不让,他手劲儿大,手也大,把粟正的手完全包裹在掌心里。 “你有点奇怪。” 「到底是谁奇怪啊同学,咱们都不认识你这样拉扯合适么?」 粟正为什么要跟我装不认识?傅秉英百思不得其解,他已经习惯了粟正一看到自己就主动发起攻势,这么抗拒好像还是头一次。 “我们出去说。” 他拉着粟正,准别站起来到外面去。 「你是不是有病呀?」粟正也急了,压低声音吼道:「我们都不认识有什么好说的,你快松手!」 前两排的同学不少已经转过来看八卦了,一见八卦的主人公是那个傅秉英,越发好奇,马上发微信给不坐在自己身边的同学实时直播。 “.......”傅秉英不高兴了,心里有点难受,他觉得粟正好奇怪,但嘴上还是不服软,道:“你再这样我就要抱你出去了。” 第127页 粟正又气又尴尬,左右扫了眼,看到坐在前排的老师们都已经陆续回头往这边看,为了不把事情闹大,只好不耐烦地点了点头。 「松开,我跟你出去。」 他不想太引人注目,虽然这是他一贯的爱好,但这次他是被重要客户介绍来给系主任做心理疏导的,X大马克思主义哲学系的系主任在全国学术界有什么样的地位自然不用赘述,如果能认识到他,之后就能有机会走进中国最顶尖的学术圈,因为这个原因,粟正堂堂一个公司老总才会亲自上门服务。 但是系主任太忙了,昨天才约了时间,等粟正到了X大又说临时有个讲座,问能不能往后延迟一两个小时,粟正自然不会拒绝,为了以示亲近,还特地说自己对哲学很感兴趣,能不能过来学习一下,教授正愁没地儿安置他,顺嘴就答应了。 他俩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了小礼堂,傅秉英腰板儿挺的太直了,粟正恨不得往他背上拍一巴掌。 等到了礼堂外,傅秉英突然转过身,冲他说了句荒诞的话: “我们差点就结婚了,你不记得我?” 粟正除了吃惊再没有别的表情了。此时他已经确认了,这孩子恐怕是真有毛病。 「你是不是做梦没醒啊?」粟正边走边转身,嘴里嘟囔:「人都不认识还结婚.......昏头了吧。」他第一次为自己无边的魅力感到不适。 傅秉英眯起了眼,知道哪里不对了。 除了吃惊,他没在粟正的眼里看到任何别的东西,如果粟正只是装作不认识他,那下意识地反映也不会骗人,但粟正是真的不认识,所以才会单纯的表现出吃惊。 为什么会这样? 傅秉英疑惑,难道粟正失忆了? 他两三步追上前去,不由分说地把粟正拖进了男厕。 「卧槽!你干嘛?」 “你说我干嘛。”傅秉英把人拖进了隔间,不知为何有点委屈又很生气:“干你想干的事啊。”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傅秉英冷淡地说:「这里对疏导有意义吗?」 粟正把冰激凌递给他,神情轻松:“我是带你来感受爱呀,快接着,吃完记得做笔记。” 他们现在在一家主题公园门口,这里来往的都是关系好情侣和亲子,粟正带傅秉英来一个是想帮助他克服对人群的抗拒,另一个是想让他看到人与人之间的爱。 但是傅秉英不领情,他首先是拒绝了粟正的冰激凌,然后起身就想离开。 “我买了两张票,”粟正生气的说:“快拿着,冰激凌要化了。” 傅秉英严重怀疑他是要接着治疗的名头故意满足私心,但不知为何,看到粟正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时,他又没那么想走了。 「......我吃抹茶的。」他生硬地说。 主题公园比想象中还要拥挤,特别是排项目的时候,人多到让让傅秉英几乎几次动怒的地步。他一皱眉粟正就说些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帮助他慢慢适应身边有人的状态。 他俩花了一下午在这儿耗着,漫无目的地点评路人,从穿着粉红色吗连衣裙的小姑娘聊到钟乳石到底有没有看头。 这时候一对情侣在他们边上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男的脸上贴着主题公园的贴纸,女的头上带着可爱的主题发箍。 俩人开始腻歪。 一会儿抱抱,一会儿亲亲,嘴里叫着乖乖,再一眨眼女的就坐到男的大腿上去了。 傅秉英斜眼瞟了一秒,觉得有点恶心。 粟正看他那眼神就知道他难受了。适当的氛围能让傅秉英慢慢适应,过激的氛围就有可能极其反感。 他准备拉着傅秉英走。 但傅秉英不走。 这个位置特别好,阴凉,视野开阔,宽敞,他坐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走。再说凡事讲究先来后到,他凭什么要让位? 这种想法多少有些幼稚。 但今天已经做了许多幼稚的事儿了,何妨再多干一两件? 他把笔记本一收,站了起来,和粟正换了个位置。现在他坐在情侣和粟正中间,像一座高大的冰山,缓缓施压。 这种招数通常都很起效,因为傅秉英冷着脸的时候总是很吓人,但情侣正埋着头卿卿我我,哪儿有心思多看他一眼。 傅秉英干坐了一会儿,那俩人继续亲热,丝毫不受影响。 粟正看着有点想笑。 他心想,小傅果然还是小孩子,有些地方有些幼稚,但也还挺可爱。 傅秉英感觉到他在看自己,觉得有些丢脸,就故意瞪回去,没想到迎接他的是粟正一双笑眯眯的眼睛。 他笑得很好看,真诚,甜蜜,笑容里有着挡不住的欢喜。 然后他的手搭上傅秉英的肩膀,轻拍了两下,嘴把一张一合做着口型:让我来。 傅秉英看愣了,没动,眼睁睁见他站了起来,重新坐回到四个人的中间位置,他的手没有离开傅秉英,而是更加用力而做作的搂上了傅秉英的脖子。 他凑过去,嘴唇压在傅秉英耳边,声音自然带笑,听的傅秉英耳廓发麻。 “让你见识一下......”傅秉英的心脏忍不住砰砰跳,紧接着粟正拉开了距离,用比方才大不知道多少倍的声音甜腻腻地叫了一声:“老公,我也要亲亲......” 傅秉英如遭雷劈。 第128页 身边的情侣也一样,一男一女仿佛终于意识到在大庭广众之下亲热有多不妥,姿态慢慢僵硬,然后女的从男的腿上下来,俩人牵着手,低着头,起身走了。 「你.......」 粟正得意的看着他。 傅秉英心里的那点佩服迅速消散,板着脸说:「......你太没节操了。」 经过了这件事儿,傅秉英再也先不下去什么爱的观察笔记,他满脑子都是那句老公......明明语气矫揉造作,但他还是有了反应,身体心里都有了反应。 这让他有点羞于看粟正。 见他越发沉默,粟正也有点后悔是不是把小直男吓到了,忙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你别当真嘛,干嘛不说话?真想做我老公?” 傅秉英沉默了两秒,突然瞪向他,怒道:「你闭嘴吧。」 粟正抿着嘴点点头,眼神飘忽,突然就定格在他的裆上......啧啧,看来小直男也不是那么直嘛...... “别生气了,”粟正准备个傅秉英留下点私人空间:“我去买点吃的。” 自厕所时间之后,粟正就被傅秉英缠上了。 明明只是个学生,玩的手段却令人叹为观止。他找上了系主任,当着系主任的面子展现了对粟正的欣赏,由此,粟正不得已空出时间每周四的下午来到X大,陪傅秉英聊天,顺便疏导系主任。 说是聊天,其实总是聊着聊着就动手动脚了起来。 要说不舒服那绝对是做作,但要说舒服......粟正一直以来习惯的是主导地位,猛地被调换,心里肯定有落差。 有时候傅秉英会很凶,主要是眼神凶,像是粟正欠了他十个亿还把这事儿忘了,但有时候他又特别体贴,搞完之后总会把手不经意地搭在粟正的腰上,轻轻地揉,第二天酸疼会减轻很多。 粟正从没遇到过这样故意把深情藏起来的炮友。 有一天下午当他俩都爽完了,粟正趴在床上感到有些饿,傅秉英趴在他边上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摸他。 「我饿了。」 傅秉英的手停了。 「过会儿咱俩一起去吃饭吧。」 傅秉英的手又重新搭回了他身上。 粟正喜欢吃辣,本来想挑一家火锅店,但是今天身体实在不舒服,在傅秉英的眼神压制下只好被迫选择了火锅店旁边的东南亚菜店。 店外要排队,傅秉英就先去给粟正买鲜榨梨汁,等他回来的时候发现粟正手里提着一杯奶茶正在往里走。 正巧粟正一抬头看见了他。 第71章 薛定谔的猫 中下 “原来你喜欢喝果汁呀。”他走了近说:“其实我可以一起买的,你坐那儿休息就行。” 傅秉英迟缓地眨了眨眼。 “这是给你买的。”他说,心里产生了不好的怀疑,打算再不动声色地问两句。 “真的呀,”粟正眼睛一下就亮了,高兴地说:“下次记得买火龙果的,我喜欢吃火龙果。” “菜点了吗?” “没有啊,都还没进去呢。我们不是预定的位置吗?” 傅秉英感到头脑发晕,粟正的声音仿佛变成波浪诡异地传进他耳朵。眩晕之中,他突然想起了上一个世界临了之前粟正大哭着说的那些话。 你别爱我了,求你.......再这样下去,我就永远见不到你了...... 这句话有问题,爱他反而永远见不到他,为什么?永远又是什么定义?傅秉英在死后意识游离的时候想了很久,一开始他以为还跟粟正的心病有关,后来却觉得不是这样的,他有感觉,粟正是爱他的。 他等待着去到白色房间,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然后突然就意识到其实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世界的声音了。 它去去哪儿了? .......世界.......对了,世界,傅秉英突然回神,眼前的粟正双眼清亮,他正看着自己,眼底里藏着遮挡不住的喜悦。 他是爱我的。 傅秉英可以肯定,他唯一不能爱自己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他跟自己一样,和世界约定了什么条件。 “你盯着我看什么......前两天不是还说我这人真讨厌吗?” 不,我没说过.......这儿有两个粟正? 并非是这个世界的粟正失忆了,而是这里有两个粟正。 莫名的,傅秉英感到了危险。 “不在这儿吃了。” “啊?为什么?” “跟我走。”他牵起粟正就往楼下走,一边走,一边脑子里飞快地计算着待会儿要说的话。 他想跟粟正坦白,但是...... 那样粟正就会知道一直以来杀死自己的就是他本人。 他会怎么想?恨自己?杀了自己?一辈子不原谅自己? 傅秉英抓着粟正的手不停冒着冷汗,他的心脏跳得极重,几乎要从嗓子里蹦出来,令他十分恶心。 但是不说呢? 任由粟正在一个又一个换七八糟的世界里穿行,受苦受难,明明与自己相爱却不能在一起。 .......他到底跟世界约定了什么? 傅秉英迟到了,为了不让粟正干等,他让粟正先去买点喝点。他自己不爱喝饮料,但也不知道是出于迟到的歉意还是怎么样,他专门去买了杯火龙果奶昔。 店里人很多,服务员端着盘子快速穿行,傅秉英却在第一眼就看到粟正坐在那儿。 第129页 这人就是这么引人注目。 粟正一抬头也看到了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把眼睛笑得弯弯的,反而撅着嘴抱怨:“你好慢啊,我都要饿死了。” 傅秉英心里微微感到不悦,又微微感到新奇,粟正还从没这么跟他说过话。 这时,粟正看到了他手里的火龙果奶昔,眼里终于放晴。 “你还记得我喜欢火龙果呀。” 他站了起来,却没站稳。 紧接着是将近一分钟的天旋地转,头顶的吊灯甩来甩去像游乐园里的大摆锤,桌上的盘子撞来撞去,最后全部摔在地上砸个稀碎。 傅秉英也快站不住了,他想把奶昔递给粟正,但是晃得太厉害了,有个女人突然尖锐地叫了一声,那声音像一把尖刀捅破了傅秉英迷糊的意识,他手一松,奶昔掉在了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他买的是红心火龙果奶昔。 玫红色的奶昔从被子里张牙舞爪地爬出来,粟正摔倒在地上,仿佛那是他流的一滩血。 当楼下的粟正和傅秉英相遇,当楼上的粟正看到傅秉英,当他们双方开始第一句对话,两个原本分裂的世界正式重叠,以互相摧毁的姿态化为实体,交互在了一起。 薛定谔的猫既生又死,打开盒子的那一刻,它的状态就能确定,但是现在盒子被关上了。 他猜他们既幸运又不幸。 幸运的是在地震来临的危急关头,他拉着粟正躲在了一楼的承重墙角,不幸的是这座商场一共有九楼,等救援队挖到他们的时候,他们俩应该早死透了,如果还有救援队的话。 粟正的左半边身体被压住了,特别是心脏,正在隐隐作痛,他已经熟悉死亡,估计着按这个状态自己应该活不过七个小时。 他心里并不是太在乎,毕竟还有下一个世界不是吗?只是有点可惜,没能和这个世界的小傅好好谈恋爱。 傅秉英的双腿都被压住了,石板坠下来的一瞬间应该就砸烂了,他现在不能动,好在粟正和他离得很近,近到能听见彼此痛苦的呼吸声,添了一份亲近,也算苦中作乐。 太疼了。 缓了好几个小时粟正才说了第一句话: “.......我不该今天约你出来。” 傅秉英摇摇头,心里溢满了悲伤,他很想亲亲粟正,但他被压得死死的,一动不能动。 “还好你约我,”他费劲儿地说:“......不然,我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一片漆黑中粟正静悄悄地掉了一滴眼泪。 他好懊悔,懊悔的恨不得立刻死去只要能换傅秉英健康活着。他的身体剧痛难忍,心里更是百般折磨。 俩人沉默了很久,连呼吸都充满绝望。 也不直到过了多久,粟正的呼吸声突然就弱了下去,傅秉英仔细听了好久,差点以为他消失了。 “正正......正正?” 他叫了好多声,粟正最后才有气无力地嗯了一下。 傅秉英心慌不已,仿佛即将死去的是他。 “正正,你别睡,你跟我说话,我有好多事想跟你说......你听到了吗?” 半晌,粟正又嗯了一声。 此刻的傅秉英心乱如麻,再也顾不得别的小心思了,只想让粟正打起精神来,他选择了一个最能说明问题的说法,开始了坦白的第一句话。 “你和世界做了什么约定?” 粟正呼吸一窒,心脏仿佛又活了过来。 世界.......他说世界,他怎么会知道世界? “你.......” “我是因为世界的缘故才能重新见到你。”傅秉英沉声说到:“我在那场车祸就死了,但是我不甘心,所以.......” “.......所以你就变成鬼,逼着我跳楼......” 傅秉英一顿,意识到了问题。 第72章 薛定谔的猫 下 “不,我从没做过。”他焦急地说:“我当时是恨你的,但我从没变成过鬼吓你。世界跟你说了什么?” “不是你.......?”身体好累,脑子好重,粟正有些想不动了,虚弱地说:“我摔下楼死了,见到了世界,他说是你逼死我的,因为我当时没能救你......我想救的,但是那车突然转弯了,我没来得及.......” 原来.......? “它还和你说什么了!” “它说,它说可以给我机会还生,只要能让你死心塌地的爱上我,那些怨气就能被抵消.......” 原来是这样,如果我真的死心塌地的爱上粟正,他就会还生,回到我已经去世的那个世界里,那样就永远见不到我了。 原来那句话是这个意思。 “......可我已经...”他觉得奇怪,难道他还没有死心塌地地爱上粟正吗?为什么粟正还会出现在这个世界里? “.......你呢?你跟世界做了什么约定?” 粟正轻飘飘的声音带着千斤重的力道砸了下来。 “......我和它约定,”傅秉英艰难地说:“只要我杀死你四十四次,我就能还生.......” 黑暗隐藏了粟正的脸,隐藏他的呼吸,隐藏了他的情绪。傅秉英什么都看不到,在粟正沉默的那瞬间,他的心反反复复地死去,几乎要被逼出眼泪。 他有什么资格哭呢,误会的是他,杀人的是他,现在后悔的也是他。 过了好久好久,久到傅秉英以为自己可能是死了才听不到粟正的声音时,粟正终于开口。 第130页 他声音里的疲倦在石板间震荡。 “......都是你.......原来一直都是你.......” 傅秉英急于解释,却不知道从何解释。 “.......” 又过了一会儿,黑暗中传来粟正低低的哽咽声。 傅秉英的心脏被那声音一点点腐蚀,他感到了比身体还要剧痛万倍的精神上的折磨,但他却说不出话来。 粟正到底多委屈,他甚至不敢想象。 当时他是想救自己的,那场车祸......他伸手其实是想救自己的.......而自己又做了什么?自己一遍一遍地折磨他,杀死他。 简直恶毒。 傅秉英感到自己的低劣快要把整个人撕裂,而他还想奢求粟正原谅他,他还想要粟正爱他。 “我,”他感到脸上留下滚烫的热泪,心里却寒冰万丈:“我很后悔.......我错了,真的错了,我........对不起.......” 没有什么话能代表他现在的悔恨。 没有什么话能洗清他做出的那些事。 那哽咽声慢慢低了下去,有可能是逐渐平复了,也可能是心死了,渐渐的,粟正彻底没了声,傅秉英想伸手去够他,甚至想抛弃自己的断腿,只要能碰到他就好了。但他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盼望着死亡快点来临。 如果可以,他希望还能再下一个世界见到粟正,他知道自己贪心,但如果能见到粟正,如果粟正愿意给他一个机会,他想做一切事情去弥补,去忏悔。 身体上的疼痛渐渐感觉不到了,傅秉英熟悉这种感觉,他知道这代表着自己已经死了,他有可能会见到世界,然后他要质问他。 粟正一切的苦难起源于他无知的恨,而他的恨意又被世界反复玩弄,傅秉英以为自己是聪明人,但其实他也不过是别人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一想到自己对粟正作出的那些事在另一个眼里可能只是一场戏,他就怒不可竭。懊悔焚烧着他的灵魂,如果他就此失去粟正....... 不,不。 他果不其然地出现在了纯白房间,但出现的声音却不是世界的。新的声音带着执法者的冰冷和高傲向他传递了一个令人绝望的信息。 “我是017,空间审判委员长,1002号空间管理员因滥用职权被罢免,现已开除管理籍流放死亡世界。为了补偿您的损失,我们现有两套方案。” “......空间管理员?你的意思是我和粟正在那些拼命世界挣扎是只因为一个人恶意而为?” “遗憾的告诉您,正是如此。自宇宙大爆炸,平行世界数量激增,您这样的事件也曾经发生过,我们空间委员会正在严打这种现象,由于您的遭遇的情节格外严重,经过讨论,我们决定给予补偿。” “补偿?你们毁了一切!”傅秉英简直发笑:“......哦对了,这是你们的新游戏对吗?” “容我提醒,如果不是您的怨气过重,空间管理员是不会在12的12次平方个世界里注意到您,您死亡后的精神严重影响了平行世界的运行,所以请不要一味推卸责任。我们的补偿是基于管理员的失职,并非基于对您遭遇的同情。” “如果您不愿意相信,我们只好暂且将您安置于隔离区,避免近一步破坏平行世界正常分裂,等您冷静下来在做处理。如果您愿意接受我们的方案,那么现在由我向您进行解说。” “方案一,我们将您送至下一个随机世界,您有一定的几率再也见不到粟正,一旦死亡则死亡;方案二,我们将您送回原来的世界,您一定会见到粟正,但是时间轴归零,一切从头开始,为了防止您已知的信息影响整个世界的发展,您的记忆将会被抹去,一旦死亡则死亡。” “但是您还有可能面临一个问题,粟正的选择可能与您错开,一旦错开,您之后所见到的粟正就不再是与您来自同一个世界的粟正了。请您谨慎选择。” “.......” 傅秉英发现自己其实没得选。 如果见不到粟正.......这种概率他根本不会去赌。 “我有条件。” “您不能破坏规则。” “你说过,我的怨气会影响平行世界正常分裂。我能影响第一次就能影响第二次,如果你不答应,我会毫不留情地增加你的工作难度,把我扔进什么安置区也没用,我绝不会放弃的。你们不能抹杀我的精神体对吗?如果可以,大概率你们会在处理管理员的时候把我也处理掉,这是最节约执法成本的做法,但是你们做不到。” “你尽管试试吧,”傅秉英轻声说:“我已经到这个地步,可能我的爱人永远不会原谅我,我有什么可顾忌的呢?” 017考虑了一会儿,声音比之前更冷淡了,他说:“您有什么要求?” “我要保留记忆,并且我要比粟正大10岁。” “不可能。” “可不可能你说了算。如果我利用记忆谋取私利,你可以尽管消除结果,比粟正年龄大也不过是调整了我的时间轴,对你而言这两件事的难度怎么比得上修正被破坏的世界呢?” “......那如果粟正的选择跟您不是同一个世界呢?” “这是我的第三个要求,我希望给我的粟正身上留一个特殊的记号。” “这是无意义的条件,如果粟正也被抹去记忆,你的粟正和别的粟正是没有差别的。” “对我来说有。” 第131页 “如果你们的选择错开,你的这些要求也是无意义的。” “这是我的选择。” “.......好吧。”良久,107说:“请您遵守约定。” 第73章 终章 上 “你怎么了?” “啊?没事。”粟正有些局促地说,他捏紧了双肩包的肩带,沉重的书包装满了他各式各样的比赛证书,让他肩胛酸痛。 “别紧张。”对方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中透着一股令人安心的暖意:“就像我们昨天练习过的那样就好。” 粟正重重地点头,有点紧张,又有点脸红。 他紧张的不是即将到来的科大少年班面试,他紧张的是这个男人离他这么近,还伸手碰他,跟他说话。 男人叫傅秉英,比他大十岁。今年也不过二十四岁,却浑身透着一股稳重的气质,他是自己的恩人,准确地说,傅家全家都是他的恩人。 十年前夏天的某一日,他母亲突然失踪,几天后房东来收房租时见他一人在家就好心报了警,那时候他才四岁,记忆很模糊,现在回想起来唯一印象深刻的是自己慌乱之中在警局呆了一整夜,第二天他就被送去了孤儿院,因为警察说联系不到他别的亲人。 粟正隐约记得自己有个奶奶,但是不记得联系号码。 他跟警察说了,可是警察却揉了揉他的脑袋,告诉他你没有奶奶。 孤儿院听起来就是个悲伤的词,粟正惴惴不安地随着警车被送了过去,一路上默默流泪不止,结果刚一送到他就被人领养了,时机巧得仿佛是老天看到了他的委屈,心疼他可怜。 收养他的人正是傅家夫妇。 但是关于那一天的记忆,粟正印象最深的却是傅秉英哥哥。 在那个充斥着身穿旧衣服孩子的院子里,十四岁的傅秉英光彩夺目,像是一堆劣质塑料宝石里的一颗明珠,浑身上下散发着盈盈光辉。 粟正盯着他看了好久,心里对这个人生出了无限的向往。 他从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人是这样的,仿佛只站在他面前就会变得低微、矮小。 然后傅秉英就看了过来,眼神一瞬间从冷漠化作激动,他快速地超粟正走了过去,毫不在意自己身上高级的衣料,单膝跪在了粟正面前。 他平视粟正,大手牢牢地人包裹着粟正的小手,一开口声音都在发抖:“......你愿意、愿意跟我回家吗?” 粟正好想点头,但他还是怯生生地看了看警察叔叔,警察见他这么乖也蹲了下来,摸摸他的头说:“他们是来收养小孩儿的,不是坏人,你要是喜欢这个哥哥,以后可以跟他一起生活。” 后来他就顺利地跟着傅家夫妇回家了。 简直像做梦一样,前一天他还在充满女支女叫声的小巷子里挨饿,第二天他就住进了豪华的大房子里。 傅秉英一直牵着他不放手,粟正很高兴,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甚至希望傅秉英能一直牵着他。 在新家里他学会了吃饭前要洗手,学会了怎么用马桶和调节淋浴水温,学会了睡觉要换睡衣。 并且第一次知道,原来睡前是有晚安故事和晚安吻的。 他一下子从街边的野孩子摇身一变,过上了小王子般的生活,简直像是灰姑娘的童话,粟正不肯睡,傅秉英轻声问他为什么。 他将被子拉高,盖过自己的嘴,小声说:“我怕梦醒了你就不见了。” 傅秉英俯**,就在粟正以为他又要亲吻自己的额头时,傅秉英忍住了,他告诉自己要有分寸,于是将捂住粟正嘴的被子往下拉了拉,温柔地说:“别怕,我就在这儿陪着你,明早你一醒过来就能看到我。” 第二天粟正醒来,一转头果真看到了傅秉英,那人正盯着自己看,粟正忍不住笑了起来,心里像住了一只活泼的小鸟,大清早就扑扇着翅膀兴奋雀跃。 他成为了傅家的一份子,没有改姓,却是傅秉英最宝贝的弟弟,比亲弟弟还亲。这个比自己大十岁的哥哥,无微不至的呵护他,照顾他,教导他,疼他,爱他。 直到现在,十年过去了,当粟正再回忆起自己四岁前那些昏暗又模糊的记忆,也完全不会觉得委屈了,那是他的幸运,如果他的生母不抛弃他,他可能永远不能来到这个家,成为傅秉英的弟弟。 如果一直是这样就好了......粟正叹了口气。 “怎么了?”傅秉英总是能最快地发现他的不对劲:“没关系的,科大不过咱们就去交大,我反倒不希望你太累,要是你愿意咱们还可以去国外读。” 粟正摇摇头,心想你根本就不懂。 傅秉英最怕他不说话,生怕自己又让他委屈了,他一受委屈,自己就仿佛心脏被硬生生剜去了一大块。 “没过也没关系,特别中意科大的话,我也有办法让你进去。” “我不是那个意思。”粟正急忙反驳,有点生气傅秉英会这样想:“我当然过得了!只是在想别的......” “想什么不能跟哥哥说吗?” 粟正实在受不了他这种宠溺的语气,自己都十四了,又不是四岁,这种语气......这种语气分明就让人误会啊....... “也不是不能跟你说......”他只要一想起自己的小心思就忍不住脸红,忍不住紧张,语气也结结巴巴起来。 傅秉英一开始只觉得他这样好可爱,可看着看着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可怕的预想,莫非正正有喜欢的人了......? 第132页 这样一想,什么通了。在有交大录取通知书的条件下非要来科大面试,心里有心事还一直藏着不跟自己说,难道是正正喜欢的人在科大?科大,一听就是男性占比高的院校,傅秉英越发焦躁不安。 他握着粟正的手越来越紧,下一秒面试的老师出来叫人:“粟正同学到了吗?” 粟正像一尾活鱼溜出了他的手掌心,几大步跨进了面试的小教室。 傅秉英心里一空,恍惚间一切都变得不安稳了。 第74章 终章 中 面试结束后,粟正很欢快地冲了出来,傅秉英张开双臂,少年无比熟练地冲进了他的怀抱。 “怎么样?难吗?” 粟正摇摇头,小脸红扑扑的,有点得意。 “有点难,但是难不倒我。” 傅秉英要看他高兴自己就跟着高兴,牵住他的手,把书包接了过去:“都考了什么?”他兴致勃勃地问。 粟正刚想开口,突然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道:“......算了,讲了你也不懂。” 这也是实话,粟正十岁的时候就已经在把海德堡测不准定律当小说在看了,现在面试的又是国内一流的少年班,探讨的东西必然更加深奥。傅秉英从没想过粟正是这么聪明的孩子,从小会对科研有兴趣,又想到他原来的身世迫使他流俗于世,忍不住心疼起来,感慨还好这一世他有能力保护好他。 “那你讲一点我懂的嘛,哥哥想听。” 粟正最受不了他这种语气,明明那么大个人说话还跟撒娇似的.......真讨厌,可他就吃这一套。 “那我们得做个交换。”他狡黠地说。 “好。正正想交换什么?” 粟正伸手拉了拉他的领子,迫使傅秉英弯下腰平视他,粟正笑了起来,毫不顾忌身边来来往往的学生、教职工,用无比平常的语气说:“你亲我,亲完我就告诉你。” 傅秉英一愣,还以为粟正是在开玩笑,就侧着脸在他脸颊边挨了一下,然后笑着说:“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粟正收起了笑容,认真地摇头,道:“不是亲脸。” 他的眼神太过明亮,直白,大胆,逼得傅秉英无所遁形。 “......你已经长大了,”傅秉英努力搜索词汇,却找不到一个能不伤着对方,还能说服自己的理由,他心里憋着一股冲动,理智在与冲动殊死搏斗,最终他伸出手摸了摸粟正的脑袋,勉强笑道:“哥哥不能再亲你了。” 粟正的眼神一下子暗淡了下去,去很快倔强的反驳:“我们又不是亲兄弟。” “你太小了.......” “我总会长大的,我长大了你会亲我吗?” 傅秉英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根本不奢求这辈子还能再得到粟正的爱情。最后那场地震的阴影他始终没有忘记,二十四年过去了,他总是会在某些夜晚惊恐的醒来,粟正恨他,他知道的,所以他给自己下了死誓,绝不能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把这一世忘却所有记忆的粟正胡乱牵扯进来。 他只会给他最好的生活环境,让他快乐的、无忧无虑的长大。 至于到最后粟正会选谁......如果粟正喜欢上了别人,他会像爱粟正一样爱护他们的家庭,如果粟正喜欢上了他,他就倾尽一切爱他。 但这种感情不能发生在现在。粟正现在还太小了,才十四岁,他或许对自己产生了朦胧的好感,但自己绝对不能借此误导他的感情。 见他长久不回答,粟正急切的抓紧了他的衣领:“你觉得我在胡闹吗?你觉得我年纪小就什么都不知道吗?” “不是的......” “你就是这么想的!”粟正咬牙切齿,他受不了傅秉英永远把他当成孩子看待:“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的智商比你们都高,难道我不懂什么是喜欢吗!” 周围已经有人在默默注视他们了,傅秉英担心呆久了会对粟正的形象造成不好的影响,只好安抚道:“我知道你懂,但这件事很复杂......我们会车上好好说,好吗?” 粟正不是傻子,怎么会不知道他想敷衍。 他恶狠狠地盯着傅秉英,内心叛逆地期待着把这场二人戏码彻底闹大,他根本不怕谁盯着他看,他就是想借用别人的压力动摇傅秉英。 “唉。”傅秉英拿他没辙,从来都没辙,便凑过去准备在他的唇角亲亲贴一下。 他刚贴近,粟正就偏过头躲开了,然后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像是要彻底甩开他。 傅秉英心里无奈,更多的是一种隐隐钝痛。他那么爱粟正,却只会让粟正伤心。 晚餐的时候,傅洪辛难得回来,傅秉英,粟正和他一起用了晚餐。 粟正第一个吃完,放下筷子就宣布了一件让傅秉英难以接受的事。 “我决定去交大,不等科大的结果了。” 傅洪辛略一停顿,点了点头,只道:“你决定好了吗?想好了爸爸就支持你。” 傅秉英连忙打断他的话:“你上午不是还嫌交大离家太远,更喜欢科大吗?” 傅洪辛不赞同地撇了大儿子一眼,反驳道:“正正已经是个小大人了,你不要干涉他,让他自己做决定。” 粟正看都没看傅秉英,有条不紊地说:“嗯,我也是这么想的。交大虽然离家远一点,但是那边实验室和学术氛围不比这边差,而且我也想锻炼一下自己的独立性。” 第133页 傅秉英有点生气,自从他把粟正带回家养着,正正还从没有瞒着他擅自做出什么决定,而且离家那么远有什么好的...... “那我陪你去,”傅秉英说:“你一个人不安全。” 傅洪辛看了大儿子一眼,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后,不赞同道:“你没听到正正说想锻炼独立性?你跟过去干嘛?” “爸,他才十四岁,有锻炼独立性的必要吗?” “十四岁不独立难道等四十四岁独立啊?” “我的意思是他还小.......” “十四还小什么?你别忘了你十四的时候都说过什么话?” 粟正朝傅秉英看了一眼,有点于心不忍。 他们家不避讳收养这个话题,小时候过年过节有亲戚来了,李女士就会把傅秉英十四岁时候的“豪言壮语”当笑话说给大家听。 当时才刚刚过一米七的傅秉英,拉着粟正的手,对双亲信誓旦旦地说:“我会养大他的。” 当时明明也还是一个孩子的他,说出要对另一个更小的孩子的人生负责这种话在成人眼里是可笑的。 但是只有傅秉英自己知道他等那一天已经等了十四年,他的灵魂早就是一个三十五岁的男人了。 “.......”可他能说什么呢?他除了生气,什么也不能说:“反正我不同意。”他把筷子一摞,生气地离开了饭桌。 傅洪辛皱起了眉,看不惯他这幅过度溺爱弟弟的模样,和蔼地对粟正说:“放心,爸爸支持你,别理你哥。” 粟正点了点头,不知怎么的,心有点慌。 第75章 终章 中中 粟正点了点头,不知怎么的,心有点慌。 但是这阵慌张来的快去得也快,几乎在半分钟之内就被怒气替换了,傅秉英从没对他生过气,见他那样粟正比他更生气—— 什么呀,不肯喜欢我的明明就是你,居然还对我生气。 粟正也把筷子一撩——弄出了比傅秉英更大的声响——然后气呼呼的上楼了,边走边说:“我要收拾东西了,我明天就走啦!” 粟正说到做到,他回房间把喜欢的书全部打包好,开始收拾自己的球鞋,他喜欢踢足球,傅秉英这些年给他买了近两百双球鞋,有的是限量,有的鞋面戴着那些欧洲球星的签名,为了放这些鞋子又特地打通了隔壁一个储物室,给他设计了一个衣帽间......粟正挑来挑去,发现每一双都跟傅秉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怒之下,他决定除了书什么都不带了,再见吧傅秉英!咱们以后永远别再见面了! 虽然智商开发的很好,但他的情商也不过是十四岁小孩的正常水平,粟正压根没发现自己的这种喜欢无限接近于玩笑。 他气呼呼地睡着,第二天一睁眼,发现自己房间里的行李箱都不见了,他于是气呼呼的跑到隔壁敲傅秉英的门,却听月嫂阿姨说傅秉英上班去了。 好嘛......如果说昨晚粟正还有一丢丢犹豫,此刻他就完全下定了决心,怒火是最佳助燃器,粟正噔噔噔跑进房里,随便背了个双肩包,拿上手机身份证就这么出门了。 月嫂阿姨见他那副打扮,还以为他是要出门去跟同学玩去。 等傅秉英下午回到家,粟正已经出门近10个小时了。 “正正人呢?” “出去了,背了个双肩包,可能是去找同学玩去了吧。”月嫂随口应道。 “都六点多了还不回家吃饭吗......”傅秉英陡然生出一股闷气——他原先并不是这么爱生气的人,但昨半夜进正正房间给他掖被子的时候,看见那几个行李箱,他就冷静不了了。 才十四岁翅膀就**是吧?不肯亲你就不要我了是吗? 傅秉英心里更难受,他拼命拼命抑制住欲望才能和粟正平安相处,而粟正一点儿都不珍惜,还要从他身边逃走。 指纹开锁到拨通电话只花了不到十秒,电话嘟嘟嘟了几声,对面传来一个欢快的声音—— 「喂?」 「你在哪儿?」傅秉英心里平静了些,放轻了声音说:「六点多了,还不回来吃饭?」 「我吃过了。」粟正快速地说。 「在哪儿吃的?吃完了吗?我去接你。」 傅秉英听见听筒那头传来闹哄哄的声音,心里忍不住担心粟正跑到什么不好的地方去了,正想说他两句,对方清晰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我在交大食堂呢。」 傅秉英一愣,交大?随机是不可置信。 「你在交大?Y市吗?」 「对呀,」粟正里说当然的说,仿佛他只是去了家门口不远的超市:「这里人好多啊,不跟你说了,我要把盘子放过去了。」 说完就挂了电话,一点儿不拖泥带水,傅秉英愣了好久,冲上楼发现那几个行李箱还在自己房间里,动都没动。 他背了个双肩包就去Y市了? 傅秉英担心的心慌意乱,生怕粟正在外面出了什么意外,光是想到这一点,心口都想在漏风。 他又疯狂的给粟正打电话,但这一次对方怎么也不接。 十来通之后他再也受不了了,抓起外套准备往外走,边走边给秘书打电话,让他干净订机票,正说着,迎面撞上了极其少见的、连续两天回家的傅洪辛。 “你干嘛去?” “去Y市?” “你别去捣乱了。” 第134页 傅秉英一愣,听出了不对劲:“你知道正正去Y市了?” “我要帮他,他一个未成年怎么单独购票?” “你疯了!他才十四岁,你让他一个人去外地!” “我当然是安排了人去接他啊......你急什么,坐坐,快坐下。” 傅秉英不情不愿地被按在了沙发上,傅洪辛给了月嫂一个眼神,后者自觉地退回厨房去了。 “我觉得咱们还是得好好谈谈。” “谈什么谈?有你这么不负责任的家长吗?正正要是在路上出事了怎么办?你有没有考虑过这些问题啊!” 傅洪辛沉默了一会,倒不是说被傅秉英逼得哑口无言,而是在思索着怎么开口。 想了半天,他还是决定跟儿子交流直来直往比较好:“你有没有反思过,你对正正的保护欲很不正常?” 傅秉英下意识皱眉,刚想反驳,傅洪辛说了一句更惊悚的话:“我和你妈很早就怀疑过你是不是恋桐。” “......你们疯了吧。” 傅洪辛点了点头,道:“当时我跟你妈都吓着了。心想你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孩儿,喜欢另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儿,这叫什么事儿啊。后来我们咨询了很多心理医生,他们说你这种情况可能是因为从小缺乏家庭关怀而导致的轻微自闭。” 傅秉英准备起身,不想再听他胡言乱语了。 见他要走,傅洪辛只好抛出重型炸弹,厉声道:“你干嘛,坐下,我就问你一句,你是不是喜欢正正?” 傅秉英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傅洪辛心里本来就有估量,见他这幅样子呆楞的样子,算是把什么都坐实了。气得傅洪辛重重地拍了下大理石茶几,清脆一声,手掌钻心的疼。 “你、你!”他“你”了半天,最后还是压低了声音,悲怆地问:“你对正正有没有动手动脚?” 傅秉英委屈大了,愤怒地反击:“你疯了!他还是个孩子!我那么爱他怎么可能对他做那些龌龊事!” 傅洪辛一听,觉得信息量有点大。 “你.....你不恋桐?”说完,自己又反驳自己:“等等,你说你爱他?”完全糊涂了。 傅秉英知道这解释起来很麻烦,感觉就不解释了,随他爸怎么想,反正正正未成年是事实,他爱正正也是事实。 “你还有话说没有?没有我就要走了。” “你走哪去?不许去。”傅洪辛血压都上来了,又气又心虚,主要是替他这个孽子心虚:“我看正正在外地上学正好,省的被你带坏了。” 他这话算是诛了傅秉英的心。 这世上根本没人知道他对粟正爱得有多深,他是全世界唯一一个不会害粟正的人。 “我,”傅秉英站了起来,一米九的身高完全压制了傅洪辛的气势,他一字一句的说:“我永远、永远都不可能再伤害他了。” 第76章 END! “先生,飞机正在降落中,请您打开遮光板。” 粟正睡得有点懵,刚想伸手身上的毯子又滑掉了,左手勉强拉住,右手推起遮光板,金色的阳光唰地刺激瞳孔,逼得他不得不眯上眼。 但他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上面。 又做梦了。 粟正下意识地咬住了上唇,慢慢地等待着心跳平缓。从粟正有记忆开始他没有哪一个夜晚是无梦而眠的。小时候那些梦很零碎,很多东西看不清也听不清,随着年龄越来越大,梦也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完整。 他本来不甚在意,对待梦境就像看电影,精彩的地方起床后还回味几遍,不喜欢的情节就干脆不浪费大脑容量了。但就在最近,那些梦的体验感越发真实,让粟正开始有了恍惚的错觉。有时从梦中醒来他会分不清到底是从梦里醒来了,还是从清醒中入梦了。 更可怕的是,以前那些看不清的面孔最近变得越来越清楚了。就在刚刚那么梦里,他第一次看看清了那个一直以来杀人的男人和那个一直以来被杀害的男人的面孔。 前者是傅秉英。后者是……我自己? 粟正忍不住摇头,觉得这太可笑了。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剩下最后一个人不会害自己,那肯定是傅秉英。他动手杀自己的几率跟人类退化成猿人的几率一样微不可计。 绝对不可能……理论上来说。 但粟正明显地感觉到了内心的动摇,那些梦境像一场全息游戏,感官度上调至120%。当傅秉英把刀捅进那个自己的身体时,他远远地看着,仿佛五脏六腑被搅了个稀烂。 不会的,绝对不会的。哥他可能不喜欢我,但绝不可能杀害我。梦都是假的。 飞机在云层中平稳下降,地面的土地、楼房愈发清晰,粟正的心却飘的越来越高。他原本是不信这些鬼神玄学,但是一旦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再坚实的理论也挡不住内心的疑虑。 如果说梦境是人潜意识的反映,那这些发生在他和傅秉英之间惊心动魄的杀人情节又是在映射什么呢? 两天后傅秉英把手头的工作全部交接好,真情实感打算去陪读了。 他对粟正能不能培养出独立性一点兴趣都没有,唯一的愿望就是要看着粟正平安幸福地过完这辈子,在这个大前提下粟正的安全远比什么成长重要。再说了,他从没想过要粟正成才成器,为国贡献,如果不是粟正喜欢,他甚至不想粟正去上什么少年班,那么累做什么。 第135页 要是粟正愿意,他可以尽情宠他,宠坏了也没关系,正正天性好,能坏到哪儿去呢。 怀着这样不负责任的心情,傅秉英面容带笑,轻快地下了车,辅导员早早就在宿舍门口等着迎接他了。 司机帮着傅秉英把后备箱里的两个大行李箱拿了出来,傅秉英一手一个领着进了宿舍楼。 “傅先生!” 女辅导员本来今天不用上班的,没想到领导一个电话叫起来,让迎接什么傅先生,她原本心里很不乐意,可刚一见傅秉英,那些抱怨全部转换为喜悦,连走路都带起一阵风来。 “您就是傅先生吧?” “陈老师?” “是我是我,来,我帮您拿一个吧。” “没事儿,您带路吧。” 傅秉英毫不费力地领着两个大箱子走上楼梯,陈老师见他略带笑意的神情,越发内心萌动。 “傅先生,咱们少年班这边的宿舍是以前老校舍改的,虽然没装电梯,但是环境静谧,后头还有一片湖,站阳台上就能望见,而且这边离教职工食堂更近,学生们平时买饭也不用急着排队,条件算蛮好的了。” 傅秉英恩了两声,不予置评。 他虽然拎了两个箱子,但里面都是空的,为的是把粟正这两天买的东西都装走。两天前的晚餐跟傅洪辛不欢而散,反而叫傅秉英下定决心要来陪读。他叫秘书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租了间复式公寓,空气好,安静,也能看到湖,给正正做学术再好不过。 等他俩爬上五楼,敲响507的门时,才发现里面没人。 “诶,奇怪,粟正说他下午都在的呀。”陈老师拿出手机,准备微信联系粟正:“您稍等等,我马上联系他。” 傅秉英点点头。 为了给粟正一个惊喜,也为了让他别在生自己的气,傅秉英要求辅导员对他来的事保密。 “没事儿,问问他在哪儿就行,不用催他” 陈老师给粟正发了微信,对方没有回信,俩人站在门口等了约有十分钟,楼梯口传来了模糊的对话声。 “……你是傻子吗?酸奶当然要选货架里面的呀,放在最外面的都是快过期的。” “我怎么知道超市这么阴险。” “这才不是阴险,这是营销手段,是你太没生活常识了。” “我看你才是傻子吧,买了超市快过期的酸奶居然还替超市说话。” “不要混淆概念,你这个生活白……痴……陈老师好。” 粟正刚想骂回去,抬头一看,宿舍门口竟站着傅秉英。后者笑容僵硬,身上高级的衣料和油漆斑驳的绿色墙壁格格不入,仿佛两个次元强行ps在了一起。 “……哥?” 傅秉英快速地扫了一眼粟正身边的少年,瘦削,大大咧咧地穿着白背心和扎眼的海南沙滩裤,一颗光头比灯泡还闪亮。看到他和粟正肩并肩站在一起,傅秉英心情复杂又古怪,又见他们俩人手上各提两个超市塑料袋,傅秉英强压下不悦,上前想帮粟正拿。 没想到粟正往后退了一步。 不像是赌气,倒像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 傅秉英愣住了。 粟正也愣住了,好半天才支支吾吾地憋出几个字:“……你、你怎么来了?” 光头小子见俩人气氛尴尬,似有矛盾,只想赶紧溜进宿舍。他抢过粟正手里的两个巨大购物袋,人字拖踩成了风火轮,唰一下人影就没了。 “我走啦,你们慢聊哈。” 粟正还没来得及反应,视野里就只剩傅秉英了。他在心里把光头骂了千万遍,还是忍不住心虚,又转念一想,我心虚什么?凭什么是我心虚?便朝着傅秉英怒瞪回去。 “陈老师,今天辛苦了您了,您回去休息吧,我跟正正聊几句。”傅秉英回头说道。 “……啊、啊好好,你们兄弟好好聊啊,那我先走了。”这么明显的逐客令弄得陈老师面颊一红,特别是傅秉英冷淡的神情,和刚才上楼时如沐春风的样子仿佛是两个人,有些令人害怕。 等陈老师的高跟鞋声消失在楼道里,空气就像结冰似的,冻结在二人之间。 谁都不想先开口。 二人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光头突然从宿舍冲了出来,见到他俩还在外面也吃了一惊,尴尬地摇了摇手里的学生卡,解释道:“我、我吃饭去呢。” 粟正偏了偏头,示意他快走。 擦肩而过之时,只听光头小声抱怨:“神经病啊,站外面不出声……” 粟正抬腿就朝他屁股上踢了一脚:“滚滚滚。” 光头瞪了他一眼,快快地滚了。 傅秉英目睹了“亲昵”的一幕,心里的不满瞬间沸腾起来。他不明白才短短几天时间,粟正怎么就能和一个外人那么亲近? “他是你同学?” 粟正下意识点头,马上又反应过来他们俩正在冷战,顶嘴道:“关你什么事。” 短短几个字轻易就激怒了傅秉英,他逼近粟正,压抑地说:“你的事,都和我有关。” 粟正不禁打了个寒颤,猛地想起了昨天的梦,他又被傅秉英杀死了,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里,硬生生被雪粒塞满了鼻腔口腔,活活窒息而亡。 尽管知道那些场面都不是真的,此时此刻,他还是难免抗拒傅秉英的靠近。 “……你凶什么凶……”粟正一把推开他,心里乱糟糟的,道:“进来再说。” 第136页 进了宿舍,粟正指使傅秉英在光头的位置上坐下。这是个四人标准间,但里面两张床是空的,又是上床下桌,粟正和光头就把所有的东西都堆到那两张没人的床上,地上倒显得不拥挤。 只不过这个不拥挤也只是和别的宿舍相比,在傅秉英看来,这点面积就是个鸽子笼,更别说一个笼子里还要住两只鸽子。一想到粟正在这儿住了几宿,他就心疼,声音也放软了。 “正正,都是哥不好,你别在这受委屈了,”还没等粟正瞪眼反驳,他又接着哄道:“不是要强迫你回北京,我在你们学校附近租了间房子,很静,环境比这里好,咱们回去住,我照顾你。” “……”粟正正从塑料袋里往外掏洗衣粉呢,听他这话心里突然就烦躁起来了。他原本也没觉得自己娇生惯养的,可离家短短几天,他发现自己真是什么都不会,出门交个电费都被管钱的阿姨问候“是不是脑袋不灵光”,搞得粟正自己都开始怀疑起智商了。 后来还是光头给他解答了这个疑惑,光头说他像“天龙人”,一点儿不接地气。为了便于他理解,还特地把海贼王那几集找给他看。 粟正又不是真的智商低,他看了两分钟就知道光头是在嘲讽他。但他又是个实事求是的人,细细一反省,觉得自己还真是。按理说他活在现代社会,哪怕是平时跟同学出门儿玩,也不至于连地铁都不会坐,可在傅秉英无微不至的“管制”之下,他还真没几次和同龄小伙伴出游娱乐的机会。 在他短短十四年人生中,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和傅秉英一起度过的,去新疆沙漠看遗址、飞欧洲看球赛、到非洲捕猎斑马……每一次伴随的都是毫不费力的高规格待遇,并不是说他不喜欢这些东西——这比上网打游戏有趣多了,但也就是这种东西,把他惯成了现在这幅融不进社会的样子。 他不觉得是傅秉英的错,他只是想从现在开始改变自己。 于是他举起了手上的洗衣粉,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绿色包装袋上巨大的碧浪二字让人不容置疑,傅秉英满腹疑惑地回答:“洗衣粉……怎么了?” 粟正哼了一声:“对啊,洗、衣、粉!昨天之前我都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神奇的白色小颗粒。你知道洗一件短袖要用多少洗衣粉吗?” 傅秉英迟疑的摇头,这个问题触及了他的知识盲区。 “3克。”粟正一本正紧地说:“这也是我昨天才知道的……我真想知道像这种弱智的问题还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 傅秉英似乎有点理解他的意思了。 “哥,我住宿舍没什么好委屈的,中国上了大学的学生基本都住宿舍,我在这儿挺好的。而且我觉得我实在缺乏各种生活常识,在这儿锻炼锻炼挺好的。” “……别人住宿舍不代表你一定就要住宿舍啊,”傅秉英道:“而且更好的生活环境不代表你不能积累生活常识啊。” “那你也要住在给我租的房子里吗?” 傅秉英被噎了一秒,理所应当地说:“当然了,我要照顾你呀。” 粟正长叹一口气:“那还是算了吧。” “……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不想和你一起住!” “你说什么……” “哥你还不懂吗?只要我跟你住在一起我永远没办法独立!你根本不会给我任何机会去成长的!难道四年之后我变成一个成年人了还要被你照顾吗?” “你被我照顾有什么不好!”傅秉英焦虑不安,拉住粟正的手,下意识地把人按到了墙上:“是不是谁跟你说了什么?”他在冲动之下手劲儿难以自制,完全忘记了粟正还是个十四岁的孩子,但很快当他发现粟正低着头一直在抖的时侯,那股怒气瞬间被浇灭了。 “……正正,你怎么了?”他松开手,双手握住粟正的肩膀:“你抖得好厉害,是不是我吓到你了……对不起对不起,是哥错了,对不起……” 如果是往常,粟正不会这么脆弱,大概率会不轻不重的朝傅秉英的小腹捣上一拳,再凶他两句:“让你凶我!”但最近他的精神头不太好,尤其是那些诡异的梦变得越来越真实之后,他下意识地对傅秉英产生了丝丝隔阂,而这种隔阂在刚刚傅秉英掐着他手腕的时候被唤醒了。 他突然想起来,傅秉英是会杀人的。 这让他一瞬间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 如果这是现实,哥哥为什么会这么可怕;如果这是梦境,那下一秒自己是不是就会被杀。 “正正?正正?” 粟正勉强抬头,拿后脑勺往墙上撞,他记得疼痛和下坠感是让人从梦境中快速醒来的办法。 傅秉英被他吓坏了,连忙拿手护着他的后脑勺,紧张道:“正正你怎么了?正正?”他强制地抱住粟正,连声安慰:“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错了,是哥错了,你别这样,别伤害自己……” 粟正喘着气慢慢恢复了理智,一回神,发现自己居然被吓出了两滴眼泪,梦都能把自己吓成这样,可真够窝囊。赶紧伸手抹掉了。 见他眼圈泛红,气息不稳,傅秉英都吓坏了,他没想到粟正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你怎么了?”傅秉英轻轻地问:“正正是在怕我吗?” 一句问话等了好久粟正才有反应,他思考着该不该撒谎隐瞒过去,但一想到这人是傅秉英,粟正就忍不住愧疚。 第137页 他扁了扁嘴,道:“……我怕你杀了我。” “……”傅秉英一下子愣住了,大脑全然空白。 粟正见他失神连忙解释:“不是的,我是说……我最近总是梦见一些奇怪的东西……我不是说你会真的杀了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哥!” 傅秉英艰难地吞咽了两下,双腿酸软,差点直接摔在地上。心跳像一筐落地的乒乓球,密集又凌乱,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嘴唇仿佛被胶水粘住了,一股浓稠的恐惧和紧张堵在他的喉咙里。 “哥?……哥?” 傅秉英摆摆手,粟正扶着他坐下,又从塑料袋里翻出那罐还差五天就要过期的酸奶,拧开盖子想让傅秉英喝一点。 酸奶罐上凝着水珠,残留着几丝冰柜的凉气,傅秉英用力眨了眨眼,故作镇定地开口道:“……正正都梦见什么了?” 粟正扭捏着不好开口,一个是觉得那些梦境实在荒唐,荒唐甚于柯南,另一个是内疚,觉得自己可真够没良心的,傅秉英对待自己这么好,怎么会梦见他作出那些血腥的事。 傅秉英见他不说话,内容越发慌张,按捺这鼓励道:“没事的,正正,你说,有什么心结哥哥都听着。” 粟正鼻头一酸。 他毕竟也才是个十四岁的孩子,被噩梦和道德底线折磨了这些天,此刻被关怀,忍不住就委屈起来。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凑上前,把脸埋在傅秉英的颈窝里,委屈道:“我老是梦见你杀了我,有的时候在监狱里,有的时候在学校,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这些梦都好真,有时候我醒了也分不清梦和现实,哥,我想你了……” 傅秉英心头大震,仿佛落入绝望深渊。但他还是伸出手一下下抚慰着粟正的背脊,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 粟正抬起头,哭丧着脸问:“哥,我是不是有什么心理问题啊?你带我去看医生吧。” “……”傅秉英语塞,霎时间心中又愧又悔。 他该怎么办,骗粟正?告诉他那些都是假的?还是一股脑把什么都告诉他?告诉他你的那些噩梦都是真的,那个一遍遍杀了你的人就是我,每一个都是我…… 傅秉英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那栋宿舍楼的,等夕阳带着余温照射到他身上时,他才惊觉自己背后汗湿。 ……他承诺粟正明天带他去看心理医生……傅秉英掏出手机,开始找那个和自己相熟的老朋友,但他的手却一直抖,好几分钟才打了一句狗屁不通的话。 手臂猛然垂下。 傅秉英闭上了眼。 他想,难道我要骗正正一辈子吗?带他看医生,开假药,听他抱怨病情毫无改善,然后再不停的制造新的谎言去弥补上一个的漏洞百出……他骗不过粟正的,没有人能永远骗过另一个人,除非他心甘情愿受骗。 这是他的债,他要承担的报应,他逃不掉的劫。 对不起,傅秉英第千万次在心里忏悔,对不起。 第二天粟正早早地起床,下床时因为不熟悉爬梯差点摔了一跤,弄出好大一阵声响,直接把光头吵醒了。 “你要造反啊?”光头不满地嚷嚷。 粟正则兴高采烈,完全没跟他计较:“哎,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怎么着?你给我做呀?” “滚。我今天跟我哥出去,可以顺路给你买。” 一听到有吃的,光头可就不困了,立马翻身坐起来,兴致勃勃:“那行吧,二餐的限定蒜香排骨来两份,你记得四点钟就去排队啊,晚一分钟都会被抢光的。” “……没出息的嘴。” 傅秉英在楼下等他,身后没有车,粟正左右看看,问:“你没开车来?那我叫车吧,给你看,我现在会用手机叫车了。” 他刚想炫耀一下自己的新技能,就被傅秉英搂在怀里抱了一下,蜻蜓点水的一抱,然后迅速分开,傅秉英看着他,眼神里有一股破釜沉舟的气势,嘴上却说着软绵绵的话: “正正陪哥哥到处看看吧,哥哥想跟你聊会儿天。” “呃……现在吗?” “现在。” “……好吧。”粟正疑惑地点点头,心里猜测傅秉英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他指了指右边栽满梧桐树的小道,说:“那走这边吧,从着绕道人工湖那去。” “都听你的。”傅秉英牵起粟正的手,掌心很冰冷。 一大早这边人烟稀少,傅秉英牵着粟正一言不发,走了约五分钟,粟正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他:“你想跟我聊什么呀?今天不是说去看医生的吗?” “你昨天做梦了吗?” “做了,怎么了?” “我又杀了你吗?” “……是啊……不,不是你,就是梦里的你……哥你怎么了?” 傅秉英脸色苍白,他转过身,缓慢地深吸一口气,道:“正正,你没有病。” 还没等粟正反驳,他又道:“你梦见的那些事,都是真的。” “……”粟正懵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你的那些梦都是真的。真实发生在我们俩之间的。”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们一起轮回过很多次,每一次都是我亲手杀了你。” “哥!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第138页 “都是真的,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 一颗、两颗……越来越多的泪水从傅秉英眼眶坠落,他面容僵硬,一点不像是个在哭的人,但粟正被吓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从未见过傅秉英流泪,从未。 眼泪使那些荒唐话突然变得可信起来,粟正右眼皮痉挛,唇舌都在颤抖,声音低的微不可闻。 “……哥,你为什么要杀我……?” “……因为我恨你。” “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我想要你看着我你却总是看着别人,因为我想要你对我温柔你却总是虚情假意,因为我想要你只属于我一个人你却总是沾花惹草…… 因为我倾尽一切爱你,而你没有那么爱我。 傅秉英抬起头,凝视着面前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十四岁,在别的小孩儿还在吵着要家长买游戏机的年纪,他必须接受这些听上去荒谬的事实,他承受的够多了,又何必要知道所有的一切呢。 “因为……我误会你了。” “误会?我做了什么让你误会以至于要一遍遍杀了我!” “……你什么都没做,是我不好……” “诶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光头伸头往床下一看,不得了了:“你怎么还哭了?” “闭嘴!”粟正恶狠狠地瞪他,一抹脸,恶狠狠道:“转过去,不然把你头拧下来。” “……wc你姨妈来了吧脾气这么大……” 粟正两三下窜上爬梯就要揍他,光头抱着头吓到直往墙角缩,过了一会儿发现预想中的拳头也没落下,反而听到鼻子抽泣的声音,抬眼一看,粟正抓着床单哭得凄凄惨惨。 “怎么这是,被人揍了?” “……”粟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只觉得心里好难受好难受,傅秉英讲得那些事颠覆了他的一切认知,他简直是背叛了他。 “好了好了,别哭了,有什么事儿过不去呀,十年之后又是一条好汉……” 光头一语成谶。 粟正十四岁进入交大少年班,一年后考取本校应用物理系,十六岁硕士毕业,十七岁博士毕业,后留校实验室专攻量子力学。 这些年来傅秉英与他始终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他一周有四天留在Y市,另外三天要么出差,要么回京办公,如果粟正有什么事儿傅秉英义不容辞,如果他没事儿,傅秉英也不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偶尔他们会在节假日联系,唯一一定会见面的日子就是春节。 粟正回家太少了,这次回来傅洪辛就和往年一样直呼后悔,傅秉英就像往年那样帮着粟正说话: “咱们家能出个科学家是荣誉,应该支持正正。” 粟正低着头,一句话也不回应,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傅秉英也不觉得尴尬,自然地离开沙发进厨房帮他妈招呼起饭菜起来。 等他一走,傅洪辛就来劲儿了,刻意把电视机声音调大了好几度,又蹭到粟正边上挨着他坐下。 “……爸?”粟正今年二十四了都,虽不及傅秉英,个子也挺高了,本来坐着单人沙发好好的,突然挤过来一老头。 “怎么了又?挤着你这个科学家了?” “不是,那么宽敞的地儿你不坐,非坐我这儿。” “我想你了跟你一块儿坐会儿怎么了?去年就找借口没回来,弄得你哥二十九晚上往Y市跑,我和你妈都成留守老人了。” “……不是找借口,是真没买到票。” “还狡辩!” “好好好,不说了,都听你说。” 傅洪辛大约也觉得挤着不大舒服,调整了一下坐姿,凑到粟正耳边悄咪咪道:“告诉你个事儿,你哥瞒着你出去相亲了。” 粟正身体一僵,心里突然就不舒服起来,像是凉了,身体里有股不干不净的恶心。 “哦。” “你哦什么呀?”傅洪辛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也不说悄悄话了,一副喜事临门,明天就要给傅秉英办婚礼的兴奋劲儿:“你看你哥,今年三十四了,又事业有成,不说别的,就咱们单位都多少职工的闺女盯着他这块肥肉啊……” “哦。” “但是吧,我跟你妈都觉得婚姻大事不能敷衍,所以留意来留意去啊终于把咱这儿媳妇等到了!” 粟正斜眼看他。 傅洪辛滔滔不绝,仿佛那姑娘已经嫁入傅家大门了:“你是不知道你嫂子,北京城找不到第二个这么优秀的了,年纪轻轻气质不俗,哈佛社会学硕士,还去非洲当过志愿者,你看看这觉悟,年轻一辈有几个能有她这种国际主义精神?” “是吗。”粟正冷淡地说:“她去之前打疫苗了吗。” 傅洪辛就像是没听到,越说越来劲儿:“更重要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不知道。” “她有个妹妹。”傅洪辛一拍手,兴奋道:“比她小两岁,也是搞科研的,专攻生物工程这块,我跟你妈一琢磨,你也二十四了,不小了,要是你哥跟你嫂子成了,你又跟你嫂子的妹妹成了,那咱家还不是双喜临门啊!” 不愧是当过外交部发言人的男人,说话语气抑扬顿挫感情充沛,气得粟正唰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一句话都不想听了。原本想着餐厅没人坐着清静,没想到迎面撞上出来端菜的傅秉英。 第139页 粟正二话没说狠狠瞪了他一眼,撇过头回房了。 多少年了粟正冲着傅秉英都是一张面瘫脸,猛地一瞪,傅秉英心都舒活了,也顾不上他生什么气,放下手里的菜就追了上去。 “正正怎么了?” 他还穿着围裙,一副居家好男人的样子,粟正看着就来气,心想你以后就一辈子给你老婆烧菜洗碗做保姆去吧! “什么老婆?” 粟正脸一红,没想到自己居然说出声了。 “你自己没点数?”说着,就要往楼上跑。 “诶,”傅秉英赶紧伸手拉他,真诚道:“我真没数。” 粟正瞪着他,瞪着瞪着就没什么气了,只觉得这男人都三十四了也不见老,跟十年前似的……也不对,他变成熟了,比十年前更稳重,眼神坦坦荡荡,君子模样。 都十年了。 粟正眨了眨眼,只觉得自己坐在光头床边大哭还是上一分钟的事儿,十年之后再看,当时觉得毁天灭地的事如今也就是那么回事儿了。那些梦境,那些事,就算如傅秉英所说与他们二人有关,但在这一世,也无关了。 倒是傅秉英,他真的忍了十年。 “永远不许故意借近我,你这个杀人犯!” 当时自己以保命为借口说的那句诛心之语,被傅秉英当真一丝不苟地遵循了十年。 “你是不是……算了。” “正正?” 粟正甩开他的手,跑进了房间。 黎女士兴奋极了,喜极而泣。 “哎呀,终于又团圆了,这才是整整齐齐的一家人啊,”她喝的有点多了,有些口不择言:“正正啊,别怨你哥了,回来吧,回家,多陪陪妈妈。” “茅台都堵不住你的嘴。”傅洪辛生怕她多说多错,忙给她添汤:“来,老婆,多喝汤,胶原蛋白美容。” 粟正闷头吃菜,一只手伸过来给他的杯子里倒果汁。 傅洪辛连忙插嘴:“哎,还把你弟弟当小孩儿呢,人家现在是大人了。倒就倒酒,罚你两杯叫你去年不回来,今年陪我喝到底。” “爸……”傅秉英有些不赞同 “好。”粟正倒是主动给自己杯里添酒,站起来向傅家夫妇敬酒:“我祝爸妈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阖家团圆,万事如意!”说完一口闷下,白酒度数高,酒精味儿直冲脑门儿,粟正眼眶薰的红红的,心想,这辈子还有什么不值的,这么好的家,这么好的父母,还有一个这么好的哥哥…… 零晨一点,傅洪辛和黎女士喝得晕晕乎乎往卧室走,傅秉英扶着醉得透透的粟正往楼上走,没走两步,傅洪辛叫了一嗓子,喊住了傅秉英。 “臭小子!” 傅秉英回头,手紧紧地环抱着粟正不让他溜下去。 “……我看你,臭毛病治不好了。” 傅秉英一愣,看着父亲两鬓的白发,鼻尖有些发酸,却还是稳当当地回道:“治不好了。” 傅洪辛叹了口气,无可奈何之中又有几分随意洒脱:“我管不了你了,你们都成年了,我谁也管不了了……”说完就和黎女士进了房间。 傅秉英抱着粟正回屋,替他换衣服,擦身体,心想,我的正正也长成个男子汉了呀。后来也不知是酒劲儿上来了,还是床垫实在太软,傅秉英歪在床边就睡着了。 粟正一觉醒来,惊觉一夜无梦,喜得差点蹦起来,一偏头,见傅秉英半个身体都要掉地上去了,心里五味杂呈,一股冲动呼之欲出。 他拉着傅秉英的手和腿,把人整个拖上床,又好好给他裹上被子,然后自己就在他身边躺下,抬头,亲了亲这个男人冒出胡茬的下巴。 正要往上亲,傅秉英就睁开了眼,一脸呆愣。 粟正理直气壮地笑了笑,颇有前世花花少爷的风采,他说:“你跟那个相亲女分手,咱们就在一起。” 傅秉英眨了眨眼,眼睛越瞪越大。 他在“什么相亲女”和“好”之间犹豫半秒,最终选择了说出那肉麻又真诚的三个字:“我爱你。” End! Ps. “喂,你还没说呢,跟不跟相亲女分手啊?” “什么相亲女啊?” “少装傻,你自己相的亲你忘了?” “我什么时候相过亲?” “还装?爸爸——!你上来一下——!快——!” 傅洪辛穿着秋裤跑上楼,以为自家小儿子有什么急事,一推开门就见兄弟俩不文雅地叠在一起,吓得老人家啪就把门给摔了,一颗老心脏半天没缓过劲儿来。 “……小兔崽子们……没羞没臊的……” “老傅?怎么了?”黎女士在楼下喊道。 “……没事儿,弄早饭吧,他们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