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根凶简》 第1章 引子 七根凶简 作者:尾鱼 七根凶简 作者:尾鱼 第1章 引子 重庆,解放碑。 万烽火在这片重庆最繁华的地界走着,不紧不慢,气定神闲,踱过一幢幢现代感十足灯光透亮的店面,也擦肩无数肤白貌美的重庆妹子。 他右手拎了个鸟笼子,原本是随意拎着的,意识到越来越多的人在看他之后,手指忽然就翘成了兰花指形状。 这跟性向或者脑子正常与否无关,纯粹一时兴起,用他自己的话说,这叫幽默感。 前后左右都有人驻足看他,还有人掏出了手机拍他,他听到斜后方的窃窃私语:“是cosplay吗?这叔都这把年纪了,也是蛮拼的。” 万烽火鼻子里哼了一声,真是眼皮儿浅,谁跟你玩儿cosplay来着? 笼子里的金丝雀上蹿下跳,很有点愤愤不平跟他一个鼻孔出气的意味。 下一秒,经过一个世界知名的高档男装店面,橱窗里高大邪魅的男模下巴抬起45度,右手掀开价值不菲的西装衣领,向人展示据说充满了性感和诱惑的塑料胸膛,而玻璃面上,滑稽似的映出万烽火的装束。 他穿对襟的圆领马褂,大袖,两开叉的长袍,布面鞋,倘若加上个小瓜皮帽和小圆墨镜,那就是惟妙惟肖一肚子坏水的晚清账房先生,不过上述两项既然换成了鸟笼子,又很容易让人想起老舍笔下知道大清无力回天只能耽于养鹰斗鸟的垮掉的八旗子弟。 当然,万烽火本人绝不会这么想。 他觉得,这代表了一种态度,一种境界,透露出某种睥睨一切特立独行的王公气质,若非如此超凡脱俗的气质、态度、行为,又怎么配得起他与众不同的职业呢? *** 三百六十行,各有由来,万烽火的行当其实也源远流长,他经常跟人说,咱这行当,也是有祖师爷的。 祖师爷名叫百晓生,个人专著《兵器谱》,人脉极广,消息灵通,人送诨号“包打听”。 包打听,多么古老的行当,因为人心隔着肚皮,笑里可以藏刀,真相总是千转百折,诸般种种,催生出了对这个行当古今一脉无穷无尽的需求。 万烽火是天生做这一行的材料,他有旁人无法理解的职业热情,只要想到一条无形无味的消息,可以低价买进高价卖出甚至多人竞拍,可以搅乱一池春水搅得无数人命运陡转,他就激动的热血上涌坐立难安。 以至于他把名字都改成了“烽火”——那是古代中国最早用于传递消息的几种形式之一。 当然,这是巨型市场巨大蛋糕,任何人或者机构独揽分分钟都会撑死,所以万烽火清醒而慎重地选择自己的细分市场。 政府的、军方的、外交的、资本的、金融的,与此相关,通通不沾。 他只做一种消息。 江湖消息。 有时候,年轻人会跟他较真,在他们的观念里,江湖=古装=武打片,只存在于影视或者小说里,在这个信息爆炸的二十一世纪,江湖比他身上那件长袍马褂还要陈旧荒唐。 但是万烽火觉得,有人就有江湖,从古至今一直都在,只不过换了一种自我展示的方式而已。 比如古代是纵马天涯,现在是开车闯荡,破车就是劣马,豪车就是汗血宝马,再比如古代一语不合掀桌子吵架,现在话不投机网上开骂,本质都是一样的。 可能是江湖这个名字听起来太古风盎然了,如果换个比较潮的名字,比如“riverlake”,年轻人理解起来,就方便多了。 *** 万烽火拎着鸟笼子,踏着脏兮兮的楼梯上了二楼的老九火锅店,门口的挂钟显示是早上十点半,完全不是饭点,但这并不影响店里头已然人声鼎沸热气腾腾。 重庆人民对火锅的热爱,不分寒暑,无论早晚,一样深沉持久。 万烽火在靠角落不起眼的位置坐下来,木头桌面上开了缝,里头填满了红油凝成的膏,想来这油膏的形成也不是一日之功,应该跟化石似的,一层层考究地出年代。 他点了九宫格火锅,两份全油碟,九荤九素,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服务员大妈运笔如飞,在菜单上点点勾勾画画,还不耽误跟客人沟通感情:“大哥这身打扮少见啊。” 万烽火拈着筷子在渐开的锅里过油:“我这人复古,喜欢过去的东西,现代这些玩意儿,太闹腾了,急嘈嘈的。” 大妈很有职业精神:“那大哥用钱也不喜欢刷卡?一般都现金?” 顺口这么一问,也不当真指望他答,万烽火还没开口,她已经急吼吼拎着醋瓶给另一桌送过去了。 *** 火锅终于腾起来了,香气四溢,金丝雀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吃,在笼子里跳的无比焦虑,万烽火目不斜视的,很是斯文地夹筷子下料。 九宫格就是好,一样管一样,先放后放的都分开,不至于一筷子捞起来生熟同嚼,油豆皮儿纸一样薄,搁红汤里滚一遭就熟了,筷子捞起来,油碟里一搅,又裹一层麻油,亮晶晶地往嘴里送。 正吃的兴起,有人在对面坐下来了。 尽管隔着腾腾的烟气,万烽火还是看的明白,那是个形销骨立的中年女人,黑衣服,长直发,长脸,眉毛稀疏的像是被砍伐过半的林子,打眼就能看见裸地。 万烽火身子下意识坐正了一点。 据说古代打仗的时候,如果是女人或者小孩挂帅,那都是不可小觑的,同理,如果来家是女人或者小孩,万烽火都会高看一眼。 “岑春娇女士?买方还是卖方啊?” “你是管事的,还是跑腿的?” 两人几乎是不分先后,同时发问,问完了有一两秒的冷场,只有火锅突突滚的雀跃。 万烽火呵呵一笑:“现代社会了,人人平等,管事的跑腿的都一样,靠谱就行。” 岑春娇盯了他一会:“卖方。” 又压低声音:“一桩二十多年前的无头案子。” 万烽火例行公事般给她讲操作规则:“二十多年前的侦查水平,受客观技术限制,估计不少无头悬案。你这种情况呢,得看提供的线索有没有价值。你可能也知道,我们不给订金,会先让当地的同事看一下有没有感兴趣的下家,如果有,要看对方愿意出什么价钱。消息嘛,你懂的,甲之熊掌乙之砒霜,找到对的人,才有对的价钱。” 说完了有些口干,招手让服务员过来,加点了瓶红罐凉茶。 刚那女人问他是跑腿的还是管事的,都小瞧了他,要是放在武侠小说的环境里,不敢说是掌门人,也至少是个舵主堂主的级别。 按说这种接头见面的事儿不当他做,但这年月,不就流行个贴近群众嘛,习*主*席还去店里吃包子呢,万烽火琢磨着,自己偶尔过来见见消费者,就跟首富马云一时兴起踏上自行车送个快递,一样的道理。 岑春娇夹了香菜末和香葱,在油碟里搅啊搅的,顺时针三圈,逆时针又三圈,只是在搅,没向锅里下过一次筷子。 万烽火招呼她:“别客气,吃啊。” “我们那块儿,都是吃的酱碟,吃不惯油碟。” 阖着就是搅来玩的,不过做这行,什么神经病都见过,万烽火也不在意,顺口问了句:“北方人啊?” 岑春娇答非所问:“北方有个落马湖,你听过没?” 中国这么大,小地方的湖沼小河,他上哪里知道去?万烽火正想摇头,岑春娇又说下去了。 “二十多年前,湖边上,一家三口,一对教授夫妻和他们二十出头的姑娘,都叫人给杀了,那叫一个惨,血流了一屋子,警察赶到的时候,都迈不进去脚。” 万烽火嗯了一声,凶案现场嘛,大多都这样,他把锅里煮老的茼蒿菜捞起来,同时纳闷着“落马湖”这个名字,好像真的在哪听过。 “这都还不算稀奇,稀奇的是,家里的三个人,四肢、躯干、还有头,都叫人穿了线,不是普通的线,是渔线。落马湖嘛,边上不少人打渔为生。” 万烽火一筷子牛皮肚正要送进嘴里,又慢慢放下去了。 岑春娇像是没看见,出神地盯着煮的滚开的火锅看,就好像那里头给她现出了画面似的。 “四边的墙上都砸了钉子,那些线一头连着人身子,另一头就绕在墙钉子上,把三个死人摆成了一幅场景,逼真的很。场景是一个人手捂着脸,好像是在躲,另一个人手里拿着刀,狞笑着要砍下去的架势,第三个人两手旁推,像是在劝架。” 万烽火忽然觉得嘴唇干的很,连咽了好几口唾沫。 岑春娇眼睛眯起,像是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陈述之中:“据说现场那些横扯竖拉的线,足有上百根,乍一看像是蜘蛛网。每个人的表情都到位,比如发怒的人要怒目圆睁,有两根线专门拉起他的眼皮,再比如狞笑,要眼睛和嘴角的动作一起配合。警察把捂着脸的那个人的手拿开,看到捂住的位置被刀划了个大口子……” 她就在这里停住不说了。 万烽火从怔愣中回过神来,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伸手就往马褂的里衣兜里掏。 “订金先两万,后面的价钱我们好商量……岑女士住哪儿啊,不如住我们协议的酒店,这样联系起来方便……” 说话间,他掏出一个6:“咱们扫一扫?直接……支付宝转账?” 第1章 引子 第①章 七根凶简 作者:尾鱼 七根凶简 作者:尾鱼 第①章 云南,丽江古城,聚散随意酒吧,后门。 前头的音乐声若有若无,一万三一边紧张地看有没有人过来,一边一叠声地催面前的两人:“快点,丫倒是快点!” 这两人一般的贼头鼠脑,一个在地上拆箱子,耳朵上挂的环有手镯大小,另一个头上染了撮白毛,撅着屁股在箱子里拨弄,然后一挺身子,一手一瓶洋酒,瓶身上的洋文都不稀罕用英文,一看就逼格高高:“两瓶一百二!” “我擦!”一万三不干了,“怎么还涨价了?以前不是一百的吗?” 白毛鄙夷的看着他:“一百二怎么了,一进酒吧标价上千,那些来泡妞的鸟人,能喝出个球?这些瓶子看起来这么有档次,那都是要成本的懂吗?而且你要的是零担,又不是批发!” 酒瓶子看起来的确有档次,包装升级过,一万三向他求证:“原料没改吧,可别是喝死人那种工业酒精兑的。” 白毛觉得很受屈辱:“咱能干那缺德事吗?咱造假也是良心假!” 现在是晚上九点来钟,正是酒吧开始热闹的时候,一万三哄了张叔在吧台里帮他暂顶,不能再耽搁时间,付了钱之后两瓶酒塞外套里,一个腋窝下头夹了一瓶,然后赶人:“走走走,快走。” 大耳环悻悻,抱起了箱子往外走:“过河拆桥呢。” 白毛也接茬:“可不,穿上了裤子就不认人。” 搁着平时,一万三是要一人屁股上踹一脚的,但是这个时候来不及了,他小跑着穿过后头幽暗的过道,声音务必让张叔听到:“来了来了。” 再走两步,眼前豁然一亮,顶上流光摇转不定,吧台顶上倒陈着大大小小的高脚杯,顶光一折射,一片流光溢彩。 聚散随意,晚十一点前是酒吧,十一点后是清吧,规模不算大,但在这儿,卖的可不就是个情调么。 张叔木讷讷站在吧台里头,像是京剧老生进了芭蕾舞剧小天鹅的场子,端的格格不入,一见着一万三就骂:“兔崽子,一泡尿是撒去玉龙雪山了?” 一万三陪着笑:“肚子疼,叔你要理解……再说了,我这不回来了吗?” 他矮下身子从吧台搁板处钻了进去,张叔又愤愤骂了他两句,这才离开。 一万三嘘了口气,转身装作是在整理酒台,神不知鬼不觉地用腋下的两瓶李鬼换下了上头的正品。 *** 一切都很顺,十点来多的时候,一万三勾搭上一个来旅游的学生妹子,他巧舌如簧的,逗引的妹子笑地咯咯咯跟母鸡要抱窝似的,然后又放了个大招,从酒架上取下那瓶单价六十的洋酒,颇为土豪地给妹子倒了半杯。 单纯的妹子惊讶极了:“这个好贵的!” 一万三勾唇一笑,要知道,灯下看美人效果最好,他原本就长的不赖,再加上灯光效果,那还了得? 更何况,手里头还晃着一个漾着昂贵酒水的高脚杯呢。 一万三把酒杯递给妹子:“美酒就是要赠美人的。” 十一点过,客人少了,转成了清吧的调调,含情脉脉的妹子被假酒灌的微醺,半推半就跟着一万三到了后头的楼梯上,迷迷糊糊的就被他带到怀里,再一愣神,他已经吻下来了,一只手还不规矩地伸到了她衣服里头。 楼梯下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不知道是哪个客人到后头来用洗手间,妹子先还有点害羞,转念一想,现代社会,拥吻这事最正常不过了,路人都该有点回避的常识。 来人偏偏就没有。 “老公!” 声音不大,一万三先打了个颤,妹子是后反应过来的,她难以置信地看一万三,又看向楼梯下的来人。 是个二十三四岁的女孩儿,身形苗条,相当的漂亮,长头发,一件颇宽松的银灰色半身衬衫罩着白色吊带,腰线处露出吊带贴身的下半截,胸口挂着羽毛混搭皮圈银环的坠子,下头是紧身的黑色牛仔,棕色牛皮的半靴,整个人倚在最下头的扶手上,似笑非笑的。 妹子盯着一万三看,声音都抖了:“老公?” 那女孩儿笑了笑:“这是怎么个情况啊,上次搓衣板还没跪够是吗?不过有进步,上次花钱去嫖,这次……至少是免费的。” 那妹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说起来,她还真不是风月老手,顶多就是头脑简单,憧憬着艳遇等于真爱,没想到起步就摔进粪坑,那叫一个无敌自容,劈手甩了一万三一个嘴巴,蹬蹬蹬跑下楼时,哭音都出来了。 女孩儿也不去管她,一步步往楼梯上走,一万三紧张的脸色都白了,下意识就往台阶上退,还要陪着笑:“小老板娘,有话……好好说,你这么叫,我不敢当……不敢当。” *** 酒吧的主人是个四十来岁的女人,叫霍子红,她收养了个女孩,就是眼前的木代,不过两人差的岁数不算大,不好母女相称,所以木代一直叫霍子红为红姨。 一万三和张叔都是酒吧的帮工,区别在于时间长短,平日里,他们管霍子红叫老板娘,至于木代,有时喊她名字,有时喊她小老板娘。 一万三是真心怵头木代。 第一次见她,是在来酒吧打工的第三天,木代从外头旅游回来,霍子红介绍的时候,一万三喜的心花怒放的,当即就做起了搞定美女接手酒吧人财两丰收的千秋大梦。 于是迅速采取实际行动,没事就往木代跟前凑,嘘寒问暖甜言蜜语,木代也客气,时不时冲他莞尔一笑,一万三觉得有戏,在一个暖风熏得游人醉的下午,展开了进一步行动。 他很有些画画的技巧,刷刷几笔,形似也神似,考虑到女孩子多半喜欢会画会唱的文艺小伙,一万三决定以自己的特长为突破口。 木代看了果然有兴趣,一万三就势在她身边坐下,给她讲画画时透视的虚实远近,讲着讲着越坐越近,看木代没反感,于是更进一步,伸手去覆她的手面。 这一招来自前辈经验,屡试不爽,如果她反感,他就按兵不动,如果她也有意,他就趁势牵个手…… 哪知道世事往往出人意料,下一刻,他杀猪一样嚎啕。 木代攥住他的中指,向着反方向掰,人这种生物有时也确实脆弱,一百四五十斤的块头,居然被个指关节控的嗷嗷叫痛,他到这个时候才顿悟这个小老板娘不简单,木代并不撒手,力道反而越来越大,脸上是那种从此之后他一看到就头皮发麻的似笑非笑。 那时候一万三也没多想,只是叫她放手,一来二去就痛急了,小娘皮臭三八什么的都骂出来了,另一只手伸出去想抽她,被她抓住手腕拧了个弯,痛地眼泪都出来,又抬腿去踹她,被她干脆利落地两脚分别踢中左右膝盖下头,扑通就跪下了。 后来还是霍子红听到动静过来,木代才放了手,可怜的一万三到第二天走路还发颤,两只手哆哆嗦嗦地端不了碗。 张叔非但不同情他,还挺幸灾乐祸:“你活该!我们小老板娘可不是一般人。” 怎么个不一般法?一万三暗搓搓留了心,先从名字入手,她姓木,莫非跟丽江历史上的木府有关联?要知道,中国所有的古城,唯有丽江古城没城墙,那是因为木字有墙为“困”,要避木府的讳。 他把这想法跟张叔说了,张叔唾沫星子喷了他一脸:“拉倒吧你,小老板娘起先不叫这名字,四岁还是五岁的时候,抱去给个看风水的先生算命,先生说小老板娘五行缺木,老板娘懒得想名字,索性就让她姓木了。” 那她怎么会功夫呢? 张叔没回答,一只手伸出来,屈起三指,单留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个“八”的手势。 一万三绞尽脑汁去想历史上有什么跟八有关的武林高手:“她是八大罗汉的传人?” “狗屁!我们小老板娘练武有八年了。” *** 现代社会,又不是要拿奥运武学冠军,一个靠脸就能吃饭的女子,不去学钢琴油画烹饪插花,不声不响学武八年,为了什么?难道是专门对付自己这样的无耻之徒? 一万三战战兢兢跟她打哈哈:“小老板娘,你别误会,我跟她真的是两情相悦,茫茫人海中相遇,情难自已,就放纵了一下,青年男女,异性相吸,我也没做坏事……” 木代笑了笑,目光顺着他的胸前往下,停在脐下三寸往下那么一点点,然后脸色一沉,向着他裆部飞起一脚。 这个毒妇!居然要踢他这么重要的部位!一万三嗷的一声双手下捂,忙不迭后退时被高出的台阶绊倒,一个仰叉摔在楼梯上。 木代没踢,她的腿只是那么提了一下,像是做关节活动,还装着挺惊讶地问他:“你慌什么啊,怎么摔着了啊?” 楼梯顶上传来脚步声,间杂着轻声的咳嗽,一万三热泪盈眶:救星到了。 第①章 第②章 七根凶简 作者:尾鱼 七根凶简 作者:尾鱼 第②章 来的是霍子红,脸上挂着常年的倦容,鼻子下沿两道深深的法令,虽然显老,但从眉眼来看,年轻时长的委实是不差的。 她身体不好,隔三岔五的生病,这两天感冒,咳嗽总止不住,她从楼梯顶上探出头来,哪怕有些不悦,声音也是温温柔柔:“木代,到我房间里来一下。还有啊,不要老欺负……一万三。” 她其实是想叫他名字,但是一时间竟然想不起来:“都是你,给他取这么个外号,搞得我也想不起他叫什么了。” 木代绕过一万三往楼上走,木质的楼梯板吱吱呀呀的,一万三听到她远远传来的声音:“那也没错啊,他是欠了你一万三千块钱,卖身一年打工抵债,别说我没欺负他,就算真的欺负一个奴隶,也不犯法啊。” 一万三悻悻从楼梯上爬起来,心里骂着:你才奴隶,你全家都奴隶。 回到吧台,客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张叔佝偻着身子挨桌扫地,一万三在电脑上登记完最近的酒水进出库存,四下瞅瞅没别人,赶紧点开了天涯网页。 他几周前发了个帖子,名字叫《八一八我那极品的老板娘》,在这个贴子里,他的老板娘代号森林,身高一米五出头,体重约一百五十斤,种种苛刻员工的行为,周扒皮再世都要自叹不如。 虽然不算热帖,点击和回复也相当可观了。 一万三更新了一下,“如实”记录了今天发生的事,大意是他在酒吧洗杯子的时候,失手砸了一个,森林老板娘上来就给了他一脚,他义愤填膺,吼了句:“难道打工的人就没有尊严吗?” 但是森林冷笑了一下,脸上横肉迭起:“吃我的住我的,你就是我们家的奴隶!” 很快就有人回复了。 ——楼主的老板娘是有病吧? ——楼主吼的好,就应该再扇上一耳光。 ——楼主闪人吧,从之前的描述来看,楼主能力很强的,到哪都能找到工作。 …… 读着这么多热心人的回复和建议,一万三的心情渐渐复苏,他哼着小曲儿整理吧台,顿了顿又去刷新回复,看到其中一条的时候,心里忽然咯噔了一声。 ——楼主的想象力很丰富,不去写小说真是可惜了。睡醒了吗?杯子还没洗完吧。 id名称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点进去一看,注册时间距离他发帖时间没多久。 一万三后背凉意冒起,半晌抬起头看天花板,酒吧的二层是住人的,正顶上是霍子红的房间,木代现在应该就在房里。 回帖的不会是……她吧? *** 房间里,霍子红正咳嗽的厉害,木代帮她倒了半杯止咳糖浆:“身体不好就别乱走呗,不好好休息,倒有精神去维护小人。” 霍子红喝了一口,抚着胸口顺了顺气:“木代,不要老针对一万三。” 木代拖了把椅子,倒转着骑坐了,纠正霍子红:“我没针对他,他本来就是个骗子,当初你就该让那个浙江老板把他送到派出所的。” 当初? 当初那件事,还得从那个浙江老板说起。 大概两年多以前,那个浙江老板和几个朋友自驾川藏线,在康定附近的折多山停车休息,他年过五十,体重也横向发展,高海拔地区走几步就喘不上气,坐在地上休息的时候,无意间往来路一瞅,视线里出现了一万三那“惊艳”的身影。 据说当时,一万三头戴骑行的头盔,一身紧身劲装,蹬一辆单车,车后头是几十斤重的驮包,神情凝重,眼神坚毅。 老板惊讶极了,在他走两步都气喘的地方,一万三负重蹬车骑上坡道,这是怎样的一种精神啊。 他赶紧招呼一万三:“小伙子,下来休息一下呗。” 再一聊,老板深深地震撼了! 一万三说,他的梦想就是单车环游世界,目前,他已经骑完中国二十多个省份了,他还抖出一面旗子给老板看,上面密密麻麻的签名,很多是来中国旅游的国际友人签的,都是洋文,一万三还自豪地指着一个鬼画符一样的签名告诉他,那是比利时驻华大使签的。 接着又阐述了自己接下来的打算,骑进西藏,顶礼珠穆朗玛,然后从西藏出境,骑到尼泊尔、巴基斯坦、印度,如果可能的话,还要骑到欧洲大陆。 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一个硬邦邦的馒头,掰了一小半,夹了两根咸菜,嚼巴嚼巴吃了,又珍而重之的把馒头用塑料袋裹了放回包里。 老板劝他多吃点,一问之下才知道,剩下的那点馒头还要分两顿吃。 浙江老板的青年岁月在精神文化贫瘠的年代度过,待到有钱去实现一些任性的理想的时候,已然心有余而力不足,很容易盲目地在后辈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所以当即起了资助一万三的念头,身上现金不是很多,又朝同车的朋友融了点资,总计一万三千块。 一万三很感动,请他在旗子上签名,还跟他说:“我会带着有你签名的旗子在世界各地留影的!” 要不是折多山上没提款机,老板估计还会冲动地再提一两万给他。 事情本来就该这么结束了,谁知道一年多之后,在聚散随缘酒吧,两个人又宿命般的相遇了。 当时一万三改了装束,扎着花头巾,白衬衫,穿破洞的牛仔裤,跟当年风尘仆仆晒的跟个茄子的形象不可同日而语,老板本来也没认出他来的,是一万三自己泄了底。 他跟几个路上初相见的狐朋狗友高谈阔论:“现在很多大老板喜欢自驾川藏、登山,显得逼格很高。我总结,这帮人,七个字,钱多人傻年纪大。人不缺钱,缅怀青春,这个时候你就得找准卖点,卖理想卖情怀激起共鸣。我告诉你们,我有段时间蹲守川藏线,看见这种内地牌照的自驾车就过去,那些人客气啊,给我大把吃的喝的,什么脉动红牛,我后来光卖饮料赚了小八百。也有傻的,印象最深的一个,我靠,给了我足足一万三千块钱!” 那个浙江老板坐后头那桌,开始当八卦听的,越听越不对劲,听到最后一句,气的嗷一声直接撑住桌子就扑过来了,五十多的人了,愣是展现出了青年人的敏捷身手。 …… 木代盯着霍子红看:“红姨,好心也得因人而异,一万三就该被送去坐牢的,你居然还为他花钱。” 霍子红笑笑:“也不是白花,一万三千块,他要在酒吧打工一年,折下来也挺合算。” 木代下巴抵在椅子靠背顶上:“爱心泛滥不说,还引狼入室。” “不要先入为主,这些日子,一万三干的挺好的。” 木代嗤之以鼻:“我敢用我的头担保,他一定动手脚,不是在账上,就是在货上。” “人都会改过的,不能一棍子打死。木代,你性格就是这点不好,太拧。” 木代不说话了,过了会,她情绪忽然收了起来:“随便吧,你喜欢就行。我其实就是个被收养的,跟你说话不该这么冲,我下次改。” 霍子红愣了一下,心里长长叹了口气,她递了张纸条给木代:“木代,帮我去一趟这个地方,方便的话,明天就出发。” “嗯。” 短暂的静默之后,木代说了句:“那我先回房了,还得收拾行李。” 木代就是这个脾气,平时,她一定会问,为什么去,找这个人干什么,有什么吩咐没有,但是情绪低落的时候,她只会回一个字:“嗯。” 霍子红走到门边,出神地看木代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下头,张叔拎着扫帚和簸箕上来例行打扫,扫到霍子红门口时,霍子红说了句:“有时候,我挺担心木代这孩子的,她跟谁都不亲近。” 张叔扫的吭哧吭哧的,也没抬头:“正常,木代被领养的时候,都三四岁了,在那种地方,是吃过苦的。我印象最深的,是她吃桃子过敏,刚到你身边,你递个桃给她,她赶紧接了,大口地咬。” 霍子红轻声接了句:“可不么,头半年,每次吃饭,她都不敢夹肉。我说哪个菜好吃,她就不吃哪个,小毛头孩子,就压了那么多心思了。” 说到末了,忽然有点伤感:“如果没有八年前那件事,木代现在也许会好很多。” 张叔直起身子,右手握拳捶了捶腰心:“其实我们小老板娘,现在已经很好了。真的,你去看看那些新闻上报道的,小老板娘这样的,算恢复的很好了。” *** 楼梯上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一万三头皮一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关了网页。 木代沉着脸过来,本来想直接忽略他的,想了想还是在吧台边停下,说了句:“我明天要去趟重庆。” “真的?” 一万三喜形于色的同时意识到自己的欢快太明显了,他的声音立刻低沉下来,神情也随之换成了失望:“不是吧,又要有好几天见不到你了。” 其实他想说的是:去吧去吧别回来了。 木代笑了笑,笑的一万三浑身不自在,他读懂那里头的含义,让他老实点。 一万三很是心虚地瞥了瞥酒架上那两瓶酒。 回房的时候,一万三从木代的卧室门口经过,透过半开的门,看到地上一个摊开的行李箱,一半五颜六色,猫猫头的洗漱包,大象头的打底t恤,带流苏的短靴,铃铛贝壳的手链,而另一半,所有衣物装饰,全是黑的。 一万三在心里说:这个毒妇,就是个精分。 第②章 第③章 七根凶简 作者:尾鱼 七根凶简 作者:尾鱼 第③章 重庆有两个别称,雾都、山城,都是掏心掏肺的实诚,不掺一点儿水分。 木代很少见雾,陡打看见,还以为自己是坐飞机坐近视了。 下了飞机,霍子红给木代打了个电话,算是委婉讲和,木代这才问她:“这个地址为什么是老九火锅店?请我吃火锅吗?” 霍子红温温柔柔:“你按时去,门口*交条,会有人招呼你的。重庆小吃多,你吃腻了再回来也行。” 听这意思,像是专门送她玩儿来着,老九火锅店的事,只是顺带。 木代心里轻松,找了解放碑附近的快捷酒店住下,第二天起来,看到时间还早,出去坐了个长江索道。 这索道有些年头,八十年代修的,后头也没翻新,吊缆吱吱呀呀的,听得人心里悬的很,缆车来了之后,木代想打退堂鼓,但她站的位置太靠前,被后头的人直接推了进来。 既来之,则安之吧。 缆车晃晃悠悠的往下走,很快就到了江心,其实长江水道之上,也没什么胜景,一道跨桥,几条走船,漫江薄雾罢了。 缆车上多是游客,这个时候也嘀嘀咕咕:“当地人肯定不来坐,没什么看头嘛。” 说话间,对面的缆车也过来了,最近的时候,都能看到里头人的衣着长相,游客是最容易嗨的,马上就摇着手冲着对面“嗨”、“hello”起来。 对面几乎是同时鼓噪起来,但有个靠窗穿黑色夹克的男人没动,同样地,这头的木代也没动,自然而然的,两个人对视了一眼。 然后,那男人伸出手,朝这边指了一下。 缆车相交,转瞬即过,很难说伸手是指谁,但奇怪的,木代下意识觉得是在提醒自己,想都不想,伸手就往斜后方抓。 伴随着哎呦一声,触手是肥嘟嘟的一截胳膊。 一转脸,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肥头大耳的,满脸横肉把眼睛压迫成了两条线,个子不高,比木代还矮些。 木代笑嘻嘻地,抓着他的胳膊往前:“哥,往前点站。” 边上的人被挤搡,有些不高兴,但见两人是一道的,还是给腾出了地方。 那个男人一双小眼贼溜溜地转,脸色阴晴不定,木代另一只手伸出来,掌心朝上,送到他面前,那男人犹豫了一下,从裤兜里掏出木代的手机。 木代也不说话,接过手机就低头装作是刷网页,那个男人不动声色的朝外挤,这一页,也就这样在意会之中翻过去了。 到站之后,木代原站返回,想着说不定还能见到那个穿黑夹克的男人,当面道个谢,但是出来之后,看着满街人流,忽然觉得,当时一切都模糊,也未必能认出他来。 *** 去老九火锅店的路上,木代给霍子红打了个电话,顺便把遇到贼的事告诉她,霍子红问她:“你喊了吗?你得让大家帮忙把他抓住,这样他以后就不能再坑别人了。” 木代耐心给她解释:“红姨,强龙不压地头蛇,而且就算喊了也未必有人帮我,万一他恼羞成怒,跟我在缆车上打起来,江上晃悠悠的多危险。反正呢,我给足他面子,不吵不闹的,他也知趣,想了想就把手机还我了。” 霍子红叹了口气:“我还是觉得,遇到这种事不能怕,得站出来,见义勇为才对。” 见义勇为当然是对,但是…… 木代觉得跟红姨说不通,也懒得去说,一万三这事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火锅店门口坐了个服务员,木代记着霍子红让她“交条”的话,先把字条给服务员,果然,服务员伸手里指:“到底,右转,包厢。” 木代依言找过去,到门口时迟疑了一下,不过应该没错,那个穿得好像在演清宫戏的大叔很热情地站起来:“霍子红小姐?” *** 其它人都还没到,万烽火闲着也是闲着,给木代讲了落马湖的案子,顺便也介绍自己的行当。 他拿了根簪子出来作比,簪子是老银的,簪头是景泰蓝烧的翔凤,凤凰眼珠子嵌着红宝石,嘴里衔一串白玉的垂珠。 “比如说,”万烽火先用手把簪子盖住,“三个人找我,一个人要找带凤凰的老银簪子,一个人要找用红宝石做眼珠子的凤凰,还有一个人要找嘴里衔白玉的凤凰,这就是三条诉求,但当时我手里没东西,这三条我就先存档,留心着。” “然后有一天,”他一缩手,把那个簪子露出来,“有了人拿了根簪子来卖,买方、卖方,这就对上了。” 木代脑子聪明,一点就透:“所以这簪子就像你倒的消息,待会要来的人,也包括我,都是从前打听过落马湖那件案子的人?” 她觉得有些小题大做:“这能赚多少钱啊?而且,打个电话通知一下不就行了,犯得着专门让人过来吗?” 万烽火看了她一眼:“觉得重要的人就会过来。” 简简单单一句话,琢磨起来倒挺有深意,木代心里打了个咯噔:红姨觉得这事重要?难道她认识案子里的某个人? 不过,木代的好奇心没那么强,反正,自己就是个过来领受消息的传声筒罢了。 前后脚的功夫,另外三个人也到了,一个是近四十岁的瘦弱女人,眉毛寡淡地像是忘了长出来,叫岑春娇,挨着万烽火坐了。 另外两个都是男人,一个叫马涂文,二十七八岁,浑身酒气,睡眼惺忪,赤膊穿件马甲,胳膊上纹着大花臂;另一个叫李坦,五十来岁,瘦高个,佝偻着背,皱纹很深,一脸的潦倒。 万烽火关了包厢的门,拧着了火锅下头的打火开关:“咱们边吃边聊。钱你们都交过,一直存在我们这头,听完了岑春娇讲的,再决定付不付账——不过话说回来,账肯定是要付的,除非……是假消息。” 木代有些诧异,原来红姨他们早就把款子放在万烽火这了,这场火锅宴是听消息吃饭付账来的,她觉得挺新奇。 要是搞成赌场那样,每个人前头都有代表金额的筹子,听一会推两枚出去,那就更有意思了。 火锅的汤面微泛,香味丝丝缕缕混着泡儿外溢,木代馋虫大动,自己调了酱碟,又伸筷子去下菜,筷子伸出去的时候,忽然意识到满桌子就自己在动,迟疑了一下,还是继续。 边上的马涂文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倒不是觉得她举动突兀:这姑娘年纪轻,打扮的无忧无虑热热闹闹,怎么看怎么觉得跟一屋子的人都格格不入。 岑春娇的目光逐一从每个人身上扫过,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杀人的人,其实已经死了,五年前就死了。” 木代觉得正常,二十年多了,凶手正常死亡或者意外死亡都有可能,她注意看另外两个人的神色:马涂文除了犯困也没什么异样,倒是李坦突然抬头,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 *** 五年前,我在济南西郊客运站附近的一个小旅馆做服务员,低档小旅馆,被褥常年不拆洗的那种,住的人虽然三教九流,但大多是没钱的、打工的。 那天是我夜班,半夜的时候趴在前台打盹,忽然电话响,103房间,里头的住客请我送壶热水去。 那个住客我见过,已经在旅馆住了十来天,除了第一天入住的时候打过照面,后头基本没见他出来,而且他入住的时候就已经病的很厉害了,当时我们服务员私底下还开玩笑,说可不能让他长住,死在这就不吉利了。 接到电话,我心里有点发毛,那个人的声音断断续续有气无力,让人觉着,马上就要不行了。 我提着水壶过去,顺便把钥匙拿上,敲门的时候没人应,我拿钥匙开了门,一进去就知道不好了,那个人脸色发黑,眼皮翻白,躺在床上圆瞪着眼睛抽气,分分钟都要断气的感觉。 我心里害怕的很,马上给老板打电话,老板不在旅馆住,估计是因为太晚了,被我吵醒了很生气,刚一接通他就吼我,然后挂掉,再拨,已经关机了。 我急得没办法,决定下楼去找看门的老头,才走到门边,那个躺在床上的男人忽然说话了。 *** 木代正拈了筷子捞菜,听到这的时候,觉得胳膊上的细小汗毛都竖了起来。 倒不是害怕,就觉得瘆得慌。 李坦的嗓子沙沙的,声音让人听了周身都不舒服:“他说了什么?” 岑春娇的脸上掠过一丝茫然似的心悸,似乎至今还有些后怕:“具体来说,他也不是在说话。” “他眼睛瞪的很大,死死盯着天花板,语速很快,像是打字机哒哒哒地打字,声音没有起伏,一个磕绊都不打,很像背书。” 万烽火追问:“那……背的是什么内容?” “先是年月日,某年某月某日,然后是地址,xx县xx街xx道,杀了几个人,然后是性别、姓名,用什么工具杀的,怎么杀,杀完了之后怎么逃的,那种做报告一样的语气,眼睛一直瞪着天花板。” 木代头皮有些发麻,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岑春娇强调了两次“一直瞪着天花板”,让她莫名觉得天花板上有什么东西。 屋子里很安静,连那只时时上蹿下跳的金丝雀都垂着翅膀耸立了不动,如果仔细看,有一两根羽毛,似乎都竖了起来。 第③章 第④章 七根凶简 作者:尾鱼 七根凶简 作者:尾鱼 第④章 万烽火咳嗽了两声:“那然后呢?” 李坦紧跟着追问:“落马湖那件案子,就是他临死的时候说出来的?他只说了这一件吗?” 岑春娇看了李坦一眼,回了句:“不止这一件,但是一件归一件的价钱,你懂的。” 李坦的脸色很难看,木代却有点想笑,觉得这个岑春娇,倒是挺懂得拆分售卖的。 岑春娇接着说下去。 *** 我那个时候,也听傻了,也不觉得他说的是真的:有哪个犯罪的人,无缘无故的,会跟陌生人讲这些呢? 愣了一会之后,我觉得还是得去找看门的老头过来给我壮胆,主意打定,刚迈开步子,那个人一声长长的倒气,没动静了。 我回头去看,他眼睛圆睁着,嘴巴还半张,但真的再也没动静了,我不敢过去看,我怕我挨过去了,像电影里那样,他突然蹦起来或者咬我一口,那我会吓死的。 我跑着去找看门老头,一边跑一边喊,还没跑到走廊尽头,看门老头自己过来了,有个房间里还有人打门,吼我半夜小声点。 *** 说到这,岑春娇长长叹了一口气,环视了一下在场的所有人。 “你们知道那种老式的小旅馆吗,”她伸手比划给大家看,“走廊两边都是房间,走廊一边的尽头是封死的,另一边就是通往前台。我说我没跑到走廊尽头,意思就是,我一直在走廊里,期间也没有任何别的住客出来过。” “看门的老头过来之后,我赶紧拽着他一起去那间房,看见……” 岑春娇停顿了一下:“我知道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但我说的的确是真的。” 她这么郑重其事,想必是房间里有异样,马涂文听的认真,这个时候脑洞也开的最大:“那个人的尸体没了?或者,又活过来了?” “不是,尸体还在,也确实是死了,但是,左脚没了。” 有那么一两秒,没人说话。 左脚没了? 木代拈着筷子,早就忘了去夹菜,下意识问了句:“怎么个没法?” “砍的,但是创口并不特别平整,切口粗糙,血肉牵扯。当然,这些不是我判断的,是后来我托朋友辗转从法医那里打听到的。” 木代终于明白为什么刚刚岑春娇要那么详细地给他们描述旅馆走廊的情况了:旅馆的走廊不会很长,岑春娇离开的时间很短,在这么短的情况下,一个人窜进死者的房间,砍下了他的左脚,然后悄无声息离开,怎么听都像是方外奇谈。 马涂文头一个憋不住了:“大姐,你编的吧?” 李坦冷笑了两声,齿缝里迸出两个字:“假的。” 岑春娇好像早已料到会是这反应,答的不紧不慢:“报警之后,旅馆里每一个住客都被单独排查,我们旅馆有半个月没有开张。这事在当地不是什么秘密,万先生的同事们都是有本事的人,尽可以去打听。我也录了笔录,不过中间那段,太过诡异,我当时半是害怕,半是怕惹麻烦,对谁都没有提起过。” 马涂文不说话了,想想也是,那人死了之后是留下了尸体的,少没少左脚这事,打听打听就知道,胡编乱造也没意义。 李坦的脸上还是那副讥诮的神情:“我不是说这件事是假的,也许当时,你的小旅馆里确实死了一个人,那个人也确实莫名其妙被砍了左脚,但是这整件事情,还有死了的那个人,跟落马湖那件案子没有关系。” 他满脸倨傲地看万烽火:“万先生,我付钱,是为了落马湖的案子,其它再诡异十倍的案子,我都没有兴趣。” 岑春娇有点沉不住气:“你什么意思?” 李坦却似乎不屑于再理她,转头看木代和马涂文两位:“咱们都是买家,假消息我是不可能给钱的,你们两位的意思呢?” 真是峰回路转,原本以为只是来听故事,没承想半路杀出这么一出,木代觉得自己做不了这个决定,她看万烽火:“要么中场休息一下?让我们想一下?” 中场休息的时间,木代躲到火锅店后门,给霍子红打了个电话,说了一下这头的情形,霍子红听完,嗯了一声,过了一会说:“确实是假的。” 木代没吭声,她觉得自己如果是万烽火的话,会被红姨和李坦这两个人气死的:表面上一副打探消息有求于人的样子,实际上…… 霍子红好像察觉出了木代的心思:“当年死的那对教授,夫妻俩都姓李,那个男的李老师是教过我的,这事我留心了很久,不止托万烽火那边打听消息……那个岑春娇说的,实在也是太假了。” “那这个钱,到底付是不付?” 霍子红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付吧,我托万先生那边查消息,不想让他觉得我隐瞒实情。还有啊木代,你帮我留意一下那个李坦。” 木代想问什么,末了还是都咽回去了,挂上电话时,她惆怅地想,事情真是有些怪怪的,具体说不出来,但就是哪都不对劲。 回去的路上,木代看到马涂文也避在一角打电话,经过的时候,她故意凑近了些,听到没头没尾的一句:“那我付不付?” 木代登时就乐了,忽然觉得今天这个场子,真是怪好玩的。 *** 中场休息结束,万烽火出来主持局面,询问各位买家的意见,李坦坚持已见,马涂文咳嗽了两声,装模作样:“我经过前后认真的分析,觉得岑大姐……女士提供的信息还是很有价值的,我这里是愿意支付的。” 前后认真的分析?是你分析的吗?木代忍住笑,朝着万烽火点点头:“付。” 岑春娇脸露喜色,万烽火也轻轻舒了一口气,对李坦说:“2比1,少数服从多数,规矩你懂的。” 李坦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木代还以为他要发火,谁知道片刻之后,他忽然笑起来,身子往椅背上一靠:“不就是钱吗,行啊,付。” 也算生意达成,皆大欢喜,岑春娇心情舒畅,忽然又想起什么:“哦,对了,当时那个人入住旅馆,我看过他的登记信息,叫刘树海,济南人,72年的。” 李坦根本也不关心他是几几年的,只是看着木代和马涂文冷笑,像是看两个傻子。 散场的时候,万烽火请几个人到他的协议酒店暂住,说是根据岑春娇提供的信息,会安排当地同事跟进,可能会有新的发现,大家住的近方便随时碰头。 免费住宿,何乐而不为的事儿,只有马涂文摇头说自己在重庆有住处,而且素来认床,不习惯睡酒店。 木代想起自己刚进包间的时候,万烽火问她是不是“霍子红小姐”,那这个马涂文身后的人会是谁呢? 答案出乎她的意料,万烽火很肯定的说:“就是马涂文马先生,一直都是他。” *** 万烽火的协议酒店,店如其人,荒诞的复古,白墙灰瓦,垂花门,一进门还有拜财神的龛位…… 慢着慢着,不是财神,木代凑上去细看,才发现龛位里供着个书生,右手背在身后,手里握了卷书。 万烽火兴致勃勃给她介绍:“这是我们行当的祖师爷,百晓生……” 他还想说什么,手机里来信息了,万烽火很是熟练地打字回信息,袍子的大袖在手机边上荡啊荡的。 木代忍不住想笑:“都复古成这样了,索性彻底点呗,用什么手机啊。” 万烽火不同意:“姑娘,这可别,什么都能复古,唯独两样,务必与时俱进。” “哪两样?” 万烽火伸出两个手指头,先掰下一个:“一个是钱,老实说,我更喜欢真金白银,钞票这玩意儿,就是印的纸,拿着其实心里忒不踏实,这两年更虚,电子货币,什么摇一摇扫一扫刷一刷,连纸都不让你摸了,但是没办法啊,全世界都这么搞。” “还有一样呢?” 万烽火不掰手指了,直接拿手机在她眼前晃了两下:“信息,沟通。自己摸着自己心口说,离得开它不?” 木代想了又想,然后摇头。 万烽火得意:“我就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现在都拿手机当命,我有个朋友,他这里……” 万烽火指指脑子:“这里跟人不太一样,喜欢钻研一些怪力乱神的玩意儿,不是封建迷信,是真钻研,动不动实地考察,专去那些鸟不拉屎的瘆人地方,电脑u盘都普及了,他记东西还是用笔,二十多年实地考察下来,笔记多的要用麻袋装。也不用手机,说没必要,那阵子找他可费劲了,我骂过他几次,他就是坚持不用,说没必要,可是后来,还不是用上了。” 木代好奇:“你劝的他转过弯儿来了?” “这倒不是……”万烽火清了清嗓子,“他后来给自己的好朋友当证婚人,新郎送他的……但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谁都得对外沟通信息,与时俱进免不了的。” 第④章 第⑤章 七根凶简 作者:尾鱼 七根凶简 作者:尾鱼 第⑤章 马涂文晃荡晃荡地进了住家小区,这地儿是他租的,说是小区都抬举了,这里头汇聚了三教九流外地来渝的不安定人士,是附近派出所的重点监控区域,过去几年,公安也确实在这里取得了累累硕果,共计抓获外逃犯四名,调解桃色纠纷十余次,其它偷鸡摸狗林林总总,简直家常便饭。 门口有两个混混儿正打扑克,脸上贴满了条,其中一个仰脸问他:“小马哥儿,今晚有你演唱会不?” 马涂文回答:“有,今晚我唱金曲怀旧,《上海滩》!” 那人悻悻甩了张牌:“这臭手,皮圈!” 明显不是在跟他认真讲话,马涂文也不生气,真的哼起了“浪奔,浪流”的调调儿一路往里。 马涂文是酒吧唱歌的,三餐不继,以梦为马,连固定的场子都没有,有个推销啤酒的女朋友叫八美,两人挣的半斤八两,但八美总觉得高他一头,见面就唠叨他不思进取不求上进不像个男人。 md梦想懂不懂,梦想!马涂文寻思的,早晚他得把八美给甩了。 走到门口,就近的空地上停着一辆黑色悍马h2,这车本身已经很惹眼,车顶还横加一排狩猎灯,像一只蹲伏着的充满危险的巨兽。 马涂文心里酸溜溜的,哼了句:“了不起吗?” 好像的确了不起,因为下一刻,他忽然改了主意,掏出手机,对着悍马咔嚓咔嚓自拍,一会仰头,一会低首,还有几次学着世界超模的架势,伸手把马甲掀开一些,就跟露出里头脏的发黑的白汗衫是多么性感了不起似的。 然后发微信朋友圈,内容是“悍马开起来也就这么回事,没什么特别的”。 特意了女朋友八美。 正洋洋得意,面前忽然哗啦一声,一串金刚降魔杵做坠子的车钥匙就在他正脸前垂下,他听到罗韧的声音。 “开起来是怎么回事,得拿了钥匙进去坐着才知道。” 马涂文觉得自己挺倒霉的,难得骚包一回,怎么就让他撞了个正着呢? 他斜眼看罗韧。 罗韧二十七八岁年纪,帅气高大,穿黑色夹克,军靴,看似慵懒闲散地似笑非笑,但衣袖半挽露出的精壮小臂和眼眸中时不时掠过的锐利精光,又让人觉得他跟他的车一样,都像一头随时蓄势待发的猎豹。 马涂文酸溜溜的:“能别损我吗,咱从小光屁股认识,站在同一起跑线上,你看看现在这差距,天理不容。” 罗韧笑笑:“等你去鸟巢开演唱会,我也只能买票进去看,那才叫差距。” 马涂文登时舒坦了。 *** 马涂文的屋子乱的很,唱片左一张右一张,地下一溜的啤酒罐子,脚下一个没注意,铝罐就骨碌碌乱滚。 罗韧在沙发上坐下来,自己给自己开了瓶啤酒,也不多废话:“今天见面怎么样?” 马涂文搬了凳子在罗韧面前坐下,一肚子的话要吐槽:“还见面呢,我跟你讲啊,一屋子的神经病啊。” “一个清朝老头叫万烽火,一个老耷拉脸的中年女人,就是那个叫岑春娇的,还有个阴阳怪气的男的叫李坦……” 马涂文捏着嗓子学李坦说话:“假的,假的。” “还有个女的叫木代,你知道她手上套什么吗,那种布艺的小猫头的腕绳,这得多幼稚啊,心理年龄最多十八。” 罗韧不动声色:“他们住哪了?” “都跟着万烽火去了巴蜀别苑,万烽火他们的协议酒店。”马涂文忽然想起了什么,“不过那个故事挺瘆人的,哎,罗韧,那故事是假的吧。” 罗韧答非所问:“你把见面的过程给我讲一讲,从进门开始,每个人都说了什么,什么表现,尽量详细。” 幸好就是刚刚发生的事,印象还算深刻,马涂文从头到尾讲完,又把前头的问题问了一遍:“哎,罗韧,那故事假的吧。” “如果是假的,我为什么要付钱呢?” “那就是真……真的?”马涂文越想越不可能,“人的脚怎么会忽然没了啊,还有那个用渔线穿人的,这得多变态啊……” 罗韧把车钥匙递到他面前:“真不开?” 马涂文的思路陡然被打断,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不开,哎,你有没有听我说啊,那个故事……” “那我走了。” *** 李坦和木代住了隔壁,因为上午的小分歧,他对木代似乎很不满,脸色一直不大好看,木代也懒得理他,觉得一个五十多的大老爷们,真是没什么肚量。 快傍晚时,木代听到隔壁门响,从猫眼里看到李坦出去,等了几秒之后也跟了出去,在别苑门口遇到万烽火,冲他略点了下头。 万烽火却半天没敢认,过了会去前台问服务员:“那女孩是我今天带进来那个?” 服务员没看见:“是一楼右边出来的吗?那就是了,那里只住了你带来的客人。” 万烽火倒吸一口凉气,回想刚刚看到木代,她黑色的宽松罩衫罩黑色紧身吊带,下头是黑色紧身牛仔,黑色的半靴,全身唯一的亮色是颈子里一根细细的银链子,坠子好像还是个骷髅头。 回想起上午她一身青春热闹,万烽火匪夷所思:怎么有人穿衣风格如此……两极化? *** 李坦没有走远,就在附近露天的大排档,要了两个菜,一瓶酒,自斟自酌,杵在附近盯梢也怪傻的,木代装着也去吃饭,然后意外巧遇:“李先生,你也吃饭啊。” 不顾李坦的眼皮都翻上了天,她厚着脸皮在李坦面前坐下来,笑嘻嘻找话说:“李先生怎么会对落马湖的案子感兴趣啊?” 李坦反问她:“你年纪轻轻的,你怎么会感兴趣?” “我不感兴趣啊,我阿姨让我来的。她说那对教授姓李,那个男的李教授做过她老师。” 身后有人吃完了出去,路过李坦身边时趔趄了一下,李坦顺手扶了一把,正想回木代的话,木代突然啪一下把筷子拍在桌上,厉声喝了一句:“拿出来!” 李坦吓了一跳,那个刚被李坦扶过的人身子哆嗦了一下,转头看木代。 李坦忽然明白过来,急忙伸手入怀,一手摸了个空。 钱包没了。 木代一字一顿:“说你呢,拿出来。” 大排档里的喧哗声忽然就小了,掌勺的老板有些怕事,双唇不安的蠕动着,那个人恼羞成怒,很有点赖到底的意思:“你说什么呢?有病啊。” 木代霍地一下就站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人有些胆怯,又不好示弱,正僵持着,大排档外头传来凉凉的声音:“算了算了,给她给她。” 是那个缆车上见过的胖子。 如果他们这一行也有组织,胖子应该算个管事的,那人犹豫了一下,伸手掏出个黑钱包,愤愤地掷向木代,手里带了三分劲,存心要她接不到或者弯腰去捡。 谁知道木代随手一捞,稳稳就拿住了,问他:“没抽张儿吧?” 一边说,一边打开了钱包翻看。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那人看木代接钱包的手势,已经有三分变色,待听她说出“抽张儿”这样的行话,顿时就了然胖子为什么要说“给她给她”了,尴尬地站了会之后,冷哼了一声掉头就走。 抽张儿,是指有的贼偷了钱包还回来时,顺手黑走了几张,譬如钱包在他手上是八百,回到你手上是五百,但是一偷一还的时间间隔短,有些失主未必在意。 其实李坦的包里有多少钱,木代不可能知道,这么一说一翻检,也多少有点装腔作势的意思。 经过这个插曲,李坦对木代忽然刮目相看,脸上也带了笑了:“钱包里没多少钱,就算那个什么真的抽……张,也损失不了多少。” 木代没说话,她把钱包合上了给李坦推过来,问他:“里头那张照片,是你……朋友?” 李坦知道她说的是钱包里的那张有些泛黄的黑白照片,虽然照片上是个年轻女人,但是从时间推算,现在怎么着都是年近不惑了,李坦点点头,算是默认。 “这个女人,叫李亚青,是落马湖那件案子里李教授夫妇的女儿,也算是我的……未婚妻吧。” 木代的神色有些难以置信,李坦心里有些苦涩:“都二十多年了,还是追着这个案子不放,多少是因为有些个人执念在里头。就像你阿姨,也是因为跟李教授沾了师生之谊啊。” 木代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沾了师生之谊?在看到那张照片之前,她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现在,她不这么想了。 那个照片上的李亚青,活脱脱就是年轻时的……红姨啊。 李坦又说了句什么,木代从怔愣中回过神来:“什么?” “我是说,你和你阿姨,都被那个岑春娇给骗了,我有确凿的证据证明,那个女人……撒了谎。” 第⑤章 第⑥章 七根凶简 作者:尾鱼 七根凶简 作者:尾鱼 第⑥章 李坦抛出这句,故意停顿,耐心等木代反应,然而……不是不失望的。 她好像并不关心,问的第一句话居然是:“你的那个朋友,就是李亚青,真的死了?” 这叫什么话?要不是看她有几分本事,李坦真想拂袖而去。 他忍住气:“当年,我也在县公安局工作,虽然同事拦着,我还是坚持去了现场,确认现场死者是三个。” “我不是这个意思,”明知道会让李坦不悦,木代还是把自己想的问了出来,“我是说,死的那个,你看清楚了,真的是李亚青?” 李坦气极反笑:“姑娘,你是电视看多了吧,你的意思是死的那个李亚青是别人假扮的?你当我是瞎的,认不出自己未婚妻?你当我们现场办案的刑警都是吃干饭的?” 木代也知道自己问荒唐,但是不问出来心有不甘,只好尴尬地笑:“随便问问嘛。” 她终于想起正事:“你有什么确凿的证据?” “这些年,我一直没有放弃追查此事,即便因为擅自告假丢了工作……两年多以前,我跟凶犯打过照面。” 木代惊讶地瞪大眼睛,李坦好像料到了她想问什么,很笃定地给她确认:“是真的。” 岑春娇口中的凶犯叫刘树海,72年生人,五年多以前死在济南西郊客运站的一个小旅馆里,而两年多以前,李坦跟凶犯打过照面。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岑春娇和李坦两个人中,有一个在撒谎,而80%的可能性,是岑春娇撒谎,毕竟红姨也曾说过,岑春娇讲的那个故事“确实是假的”。 红口白牙,真真假假,这些人一个个的各怀鬼胎,都好复杂啊,连朝夕相处的红姨,都忽然间变的云遮雾罩了。 木代兴味索然的看着李坦:“所以呢,你告诉我干什么?” 李坦比她还惊讶:“你不感兴趣?” 这下,轮到木代纳闷了:她应该感兴趣吗? 李坦泄气了,原本看木代有几分本事,是想拉拢结交的,但是现在看来,也就是个会三招两式的小姑娘罢了。 他意兴阑珊地起身:“我累了,先回酒店睡觉了,你……” 本来想提醒她一个姑娘家,入夜了别在外头乱走,想想还是算了,她那么本事,不入流的虎豹豺狼也不能把她怎么样的。 木代没留他,满脑子的红姨李亚青。 古装武侠片里,经常出现类似的梗,比如男主失去了真心爱人,没两天路遇佳人,居然与挚爱长的一模一样。 这个时候,男主的朋友们就会摇头晃脑着惊呼:“这世间竟有长的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有啊,同卵双胞胎啊。 木代正心念一动,有人在对面坐下了。 凳子吱呀了一声,那吨位,不抬头都知道是谁,木代先环视左右:“怎么着,蓄意报复来着?” 对面是缆车上见过的胖子,捻起筷子夹了颗盐炒花生米咯噔咯噔嚼了:“长挺漂亮的,怎么这么不会说话呢。欺负你一个女的,我们犯得着吗。” 又说:“一回生二回熟的,认识一下,鄙人曹严华。” 木代看了他一眼:“百家姓里顺着来的?” 曹严华大吃一惊:“美女妹妹,看不出来啊,文化人啊!” 一边说一边伸手过来,要跟她握手。 木代一头黑线,《百家姓》她小时候是背过的,那时候是当补充教材,当初从头至尾背得顺溜,现在只能记住前三十二个姓,但是可巧,倒数八个姓正是“孔曹严华,金魏陶姜”。 只是这突如其来的““认识一下”是几个意思? 见木代不回应,曹严华不高兴了:“怎么着?瞧不起我?” 脾气还挺大,木代虽然没握手,但还是自报了家门:“木代。” “手上有两下子,专门练的?” “嗯。” “早上不是处理的挺低调吗?晚上怎么这么大脾气?” “看心情。” 曹严华肃然起敬:“有个性。” 他手臂往外抡了一圈示意:“解放碑一带,这个月是我罩,你丢了什么,找我。” 这睥睨一切的架势,木代拿话戳他:“你还挺能耐。” “那是。”曹严华照单全收,“老实说,比你想得能耐。我知道你住巴蜀别苑,那个万烽火,我跟他也有交情,帮他找回过东西,也帮他打听过消息。你今儿个,去老九火锅店了吧?” “你跟踪我?” 曹严华嗤之以鼻:“我整天在这块转悠,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闲着也是闲着,再说了,你给了我那么一下马威,我不得瞅瞅你是干嘛的?做贼嘛,别的本事没有,三条,切包、盯人、耳目多。” 说完了招呼老板点菜:“老板,加个酸菜鱼,辣子鸡,再来个毛血旺,肥肠。” 又示意木代:“妹妹,把账结了。” 木代不干:“凭什么啊。” 曹严华眉花眼笑的:“把账结了,哥哥告诉你是哪个色*狼一路盯你的梢。” 木代僵了足有五秒钟,然后掏出钱包,啪地拍了三张一百块在桌上。 曹严华没抬头,嘿嘿干笑两声,又伸手拈了一颗花生米:“我斜后面,街角那个水果摊,有个穿黑色夹克的男人,看到没。” 木代脸色阴下来,霍的站起朝外走,曹严华一副看戏不怕台高的架势:“妹妹,我替你把了关,人其实长的还挺帅,你自己掂量掂量,好好把握……” *** 看到木代起身,罗韧迅速转身,低头装作是挑拣水果,但是挑着挑着,突然觉得不妙。 真是蛮凛冽的杀气。 现在掉头走还来得及,不过落荒而逃怎么也不是他罗韧的风格,他朝摊主笑笑,指着苹果的堆头:“再来两斤苹果,有香蕉吗,也来一斤。” 说话间,不远处忽然咣当一声,那头是个吃豌豆面的店,木代拖了张外头摆放的折叠凳往地上重重一顿,面朝这边坐下了。 豌豆店的老板张望了一下,估计是被木代那阵势吓到了,没吭声,水果摊的摊主看了看木代,又看看罗韧:“那个……” 那个什么?罗韧当然知道这半条巷子的人都在看他和木代,木代那架势太明显了,简直像九十年代的香港黑帮片,扛把子拖张凳子那么大喇喇一坐,底下的小弟们就要抡着刀子上来砍了。 罗韧略转了头,目光和木代的碰触了一下,她似笑非笑的,满脸的倨傲,不回避,满满的敌意和挑衅。 罗韧微笑了一下。 这二十七年,头一次遇到嚣张成这样的,也不是没人比她更横,就是…… 马涂文这个孙子,他到底是从哪看出来她幼稚的?说好的小猫头的手链呢?说好的心理年龄十八呢? 罗韧淡定地对水果摊主笑了笑:“再给我称两斤草莓。” 第⑥章 第⑦章 七根凶简 作者:尾鱼 七根凶简 作者:尾鱼 第⑦章 木代有点沉不住气,但更加笃定了罗韧这个人肯定有问题:半条街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身上,他居然还能这么镇定地一门心思只挑选草莓? 她回头看了一下曹严华,他在那跟个兴奋的大马猴似的比比划划,意思是:是他!是他!绝对是他! 似乎还嫌远观不过瘾,撇下了一桌子的菜,兴致勃勃过来溜达。 罗韧付了钱,拎了满手的袋子往外走,巷子一边是死胡同,只能走另一边,也只能经过木代。 “喂!” “喂!” 目不斜视的罗韧终于停下来,他疑惑地先看四周,不远处,第三人民医院的霓虹招牌正在高处闪烁。 最后才看到木代,很是困惑地问她:“你叫我?” 木代站起来,直直盯着他,也不废话,单刀直入:“你为什么跟踪我?” 罗韧像是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我?” 他苦笑摇头,看看周围的人又看看木代,示意了一下那块医院的招牌,似乎非常无奈:“小姐,我朋友住院,我过来看他,临时没什么准备,所以过来买水果,可能是不巧跟你走的路重了……” 围观的诸人中除了胖子曹严华,人人都露出了同情理解的神色。 这个世界容易原谅长相好看的人,更容易原谅长的好看且谦和有礼的男人。 木代敏锐地感觉到了周围不是很善意的目光。 罗韧抱歉地跟木代笑了笑,和她擦肩而过,木代正犹豫着要不要再出击,他又退回来了。 先向那水果摊老板说话:“不好意思,能借个纸笔吗?” 他又回到木代面前,水果先搁脚边,低头在纸上写着什么:“不过小姐,如果你是想找机会认识我,我叫罗韧,你可以随时打我这个号码……” 话没说完,木代狠狠撞了他个趔趄,罗韧摸了摸被撞疼的肩膀,回头看她远去的背影,唇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 *** 巷子里,木代脸色阴沉,走的很快,曹严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气喘吁吁,痛心疾首地上气不接下气。 “妹妹啊妹妹,就是他,我敢用我的职业生涯发誓啊……” “妹妹啊,你还是太嫩了啊,你谈过恋爱没有啊,那小子故意的啊,我跟你说哦,我看的门儿清,你要是放浪他肯定装君子,你一旦正经他就是流氓啊,是看准你脸皮薄让你知难而退啊……” 木代忽然停住了,曹严华一个没收住脚,往前冲了好几步才退回来。 木代看着他半晌,忽然嫣然一笑。 这啥意思,曹严华警惕,现在来劲了?那也别对我笑啊,对他啊。 “耳目多?” 曹严华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自己刚刚自夸过的三条。 “那必须的,”曹严华侃侃而谈,“妹妹我跟你说,从古至今,国内国外,那些盯梢跟人的,为什么屡屡失利?” “为什么?” “因为脱离群众。一个人死乞白赖的跟跟跟,跟了一条街又跟一条巷,被跟的又不是猪,迟早发觉的。但是我们就不同了。” 他双手一展,骄傲无限:“解放碑一带,我们的同事二十四小时值班,我们还有微信群,换句话说,我的消息一下达,得有多少人持续盯着啊,男女老少,各色职业,各种伪装,势必让他泥足深陷于人民群众斗争的汪洋大海之中啊……” “那帮我盯着他。” 曹严华不说话了,过了会,他突然发觉自己挺亏的:“凭什么啊?” 他语气太激越,第一个字发力过猛,唾沫星子不敢说喷了木代一脸,至少部分登陆了。 木代让他喷的眼睛下意识一闭,又缓缓睁开。 曹严华有点内疚。 木代掏出纸巾,慢慢擦肩,面带微笑地咬牙切齿:“咱们不是朋友吗?你以后去云南玩儿,我招待你啊,再说了,你别当是帮我啊,你就当你是……teambuilding啊。” 曹严华犹豫了一下。 “妹妹这样,我知道你有点本事,你再给我露个绝的让我掂量掂量。人交朋友呢,无非是交用得上的,有钱的、有权的、有本事的,我都要上巴着的。你别怪我交朋友势利,谁都想这样,谁不想背靠大树……” 话没说完,眼角余光忽然瞥到身边一空,又听到扑扑两声轻响,再抬头时,觉得天灵盖儿冒气,一句话卡在喉咙眼里出不来。 我滴个乖乖! 小巷两边,一边是矮房背面,一边是楼房背面,木代在楼房墙面上约莫四五米高,两手攀在楼外架的空调边板,身子掉转,头下脚上,两只眼睛亮的慑人。 这叫壁虎游墙,又名仙人挂画,据说源出少林,但后来是被绿林发扬光大,需要很长时间的练习。歌诀说“功成轻身如蝼蚁”,说的就是木代这种的吧,简直真的像壁虎,倏忽一下,就上去了。 曹严华半晌才回神,他激动的说话都打颤了:“大家是朋友了木代妹妹,我一有消息就去别苑找你。” *** 第二天一早,服务员敲门更换毛巾,还顺便带了个档案袋,档案袋上黑色记号笔写了两行字。 第一行是:霍子红小姐。 第二行是:如有问题,拨打内线108。 虽然是给红姨的,但自己是全权代表,应该是能看的吧? 木代把档案袋打开了看,万烽火他们的效率着实不低,虽然有的时候未必能打听出最隐秘的消息,但是一旦有突破口,外围的附加参考信息是一点都不少的。 里头是刘树海的详细资料,证实了岑春娇说的不虚,尸检的确是正常生病死亡,也的确被砍了左脚,但是砍伤跟致死没有关系。 另外,尸检发现了更多的内容,刘树海的后背正中,有一部分皮肤缺失,准确的说,像是被剜去了一片长,宽5cm的皮肤。 这是什么鬼?木代按照长度比划了一下,觉得像一根宽的直尺,又像拉长了的书签。 资料里提到,这部分缺口上下非常齐整,绝非随意剜去,即便是人为,也需要精细的功夫,而且,是脱去衣服尸检的时候才发现的,创口新鲜,跟脚上的砍伤时间应该差不了很久。 真是奇怪,从岑春娇夺门而出到喊来看门老头,至多一分多钟,砍去左脚已经匪夷所思,谁又能精量细取地来剥皮呢? 档案袋里附有一张刘树海的生平小记,72年生,长沙人,自营一家汽修店,邻里客户评价忠厚老实,这辈子就没见他和谁红过脸,日复一日的普通人生,命里唯一一次大的波折是2007年带家人去山西大同看石窟,结果旅游车撞破护栏栽进河里,没有大的伤亡,但刘树海是最后被救上来的,医院里昏迷了足有48小时才醒。 2008年离开家,说是到外头找生意机会,之后很少跟家里联系,2010年在济南西郊客运站的一个小旅馆里因病死亡。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家人回忆,刘树海没去过落马湖。 岑春娇看来是要跳脚了。 翻到下一份,木代忽然愣了一下。 上面写的是:另,张光华项目无进展,据悉最后被目睹,是在太原汽车站。 通篇都是刘树海,怎么又冒出来个张光华? 木代怀疑是万烽火搞错了,顺手拨了内线108,那头的万烽火听到是她,长舒一口气:“还以为又是岑春娇,她刚跟我嚷嚷半天,说是这些犯罪的人行踪都隐秘,去了落马湖也未必告诉家人。我再三保证不会耽误付钱,她才罢休。” 木代扬了扬手里的资料,就跟他能看见似的:“你们内部做事也够大意的,张光华的资料都到我这来了,保密性太差了吧。” 万烽火奇怪:“张光华?” 下一秒他反应过来:“哦哦,那件事。你红姨没跟你说吗?也是她打听的啊。” 这回轮到木代发愣了:也是红姨要打听的?她到底要打听多少人啊? 万烽火耐心给她解释:“你红姨在我这备两个案,一是落马湖,一是张光华,你这趟代表她过来,我就让人把最新的资料整理了,张光华的项目虽然没进展,还是顺便提一下。” 挂了电话,木代顺手翻了翻张光华的资料,这是个土生土长的落马湖人,跟受害的李亚青一家住同幢楼,是个机关职工,资料里附了一张黑白照片,浓眉大眼,英俊正气,很像那个时代的电影明星。 红姨为什么要打听这么个帅哥?木代八卦之心顿起,不过翻到后面,看到上头写着“当时已婚,儿子三岁”,顿时兴味索然。 刚把资料都塞回档案袋,电话又响了,前台通知说有客人找。 *** 曹严华耷拉着脑袋站在别苑大堂,木代还没走近就知道进展不顺。 刚走到面前,曹严华重重叹口气,估计不好意思开口,故意要用肢体语言让木代“意会”。 木代打人专打脸:“不是说要他陷入人民群众斗争的汪洋大海之中吗?” 曹严华哀怨:“姐,这不怪我们,本来一切都没问题,谁知道后来,他唰的开一辆车出来,你知道那什么车吗?咱哪跟得上啊,咱也不具备开车作业的能力,要都能开上车,谁还做这行啊,再说了……” 他嘀咕:“那车飚起来,咱打三出租也跟不上啊。哎,老爷子……” 忽然间眉花眼笑打招呼,木代回头看,原来是万烽火出来了。 万烽火瞪眼睛:“你怎么在这呢?” 曹严华赶紧解释:“老爷子别误会,我切谁也不会切您的客人啊。” 又指木代:“好朋友,我们好朋友。” 好朋友?万烽火心里犯嘀咕,正要细问,看到之前那个出去送件的服务员回来了,赶紧问他:“送到了吗?” “送到了。” “照片拍了吗?我看看。” 木代好奇:“送什么还要拍照片啊?” 万烽火接过那服务员手里的手机看照片:“不就是那个马涂文吗,他不住这,资料要送过去,得保证交到本人手里,所以我让服务员务必拍照片,呦,这家里够乱的……” 木代伸头过来看,照片上,马涂文举着那个档案袋,眉花眼笑的正面咔嚓,就跟拿奖似的。 万烽火正要把手机还回去,木代抢先一步接了:“我看看。” 她把照片放大。 小姑娘家家,真是心思莫测,万烽火斜眼看她:这个马涂文很帅吗,还要放大了看。 木代没吭声。 马涂文家里,确实够乱的,啤酒罐儿滚了一地,沙发上还搭着女式的吊带。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面前那张凌乱的桌子上,放了几袋水果,虽然像素不高,但是粗粗一认,还是认得出的。 有苹果、香蕉,还有……草莓。 第⑦章 第⑧章 七根凶简 作者:尾鱼 七根凶简 作者:尾鱼 第⑧章 前台转了个外线电话给岑春娇,她开始听的漫不经心,后来脸色渐渐郑重,眼角带出了几分喜色,接连追问了几句:“真的?” 放下电话,喜不自禁。 消息这种事还能卖钱,从前她是不晓得的,旅馆出了死人那档子事后生意渐渐不好,她转去了中心客运站附近的餐馆当服务员,这里南来北往的客流更多,人来人往,嘴边嚼着的都是奇闻异事,消息买卖这事,她就是在这里听到且上了心的。 来之前,她做过功课,落马湖和另一件案子,的确是悬案。 岑春娇开门出来,斜对面的门几乎也是同时打开,李坦。 岑春娇对他没什么好脸色,拖着行李箱径直往前台,到了大厅有些意外,原来万烽火和木代他们都在。 万烽火挺奇怪的,昨儿岑春娇还跟他说,除了落马湖,还有另一桩案子要跟他说道,怎么转脸就收拾了行李要走呢?阖着是被李坦他们那一叠声的“假的”给气着了? 不像,岑春娇是个贪钱的人,早上还因为钱的事跟他嚷嚷半天呢。 万烽火虽然纳闷,但按下去不提,一团和气的跟她打招呼:“要走啊?” “家里有点急事,着急回去。” 李坦不屑地冷笑出声,在他心里,岑春娇无疑已经和骗子划上了等号了,岑春娇反常地沉得住气,神色如常地跟众人道别。 岑春娇走了之后,万烽火跟木代和李坦解释说消息的打听就是这样,有时候得有一个契机,契机不来,等个三五年是常事。 言下之意就是,这事现在又进僵局了,有新消息我再通知你们吧。 李坦未置可否,不说走也不说不走,木代给霍子红打了个电话,红姨柔声细气的,说:“既然没什么事,你想回来就回来,要是觉得重庆待着好玩呢,就多玩两天,店里这两天不忙,一万三做的挺好的。” 一万三一万三,真是听到这个名字就来气,木代不高兴:“红姨,你别被他给引诱了。” 红姨失笑:“你越想越没谱了,他才多大点。” 红姨也真是单纯,怎么能用常人去揣测一万三呢,木代觉得,只要有利可图,让一万三去引诱八十岁的女人他也是愿意的,更何况红姨还是风韵犹存。 真是把羊放在狼嘴边上,大大不妙,木代当机立断:“红姨我这两天就回去,让一万三老实点。” *** 通完电话,木代去108房朝万烽火要马涂文的地址,万烽火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好几回:“你不是看上他了吧?” 木代笑嘻嘻地:“可不呢。” 万烽火大跌眼镜:“你这年纪的姑娘,眼睛都是瞎的。” 要着了地址,木代还赖着不走:“万叔,那岑春娇这趟,能赚多少钱啊?” 她装着一副也想入行的架势:“我性子野,毕业了之后坐过办公室,熬不住。红姨让我在酒吧帮忙,我又没兴趣。如果这行好赚,你帮我搭个线呗,我到处玩儿着打听消息,还能把钱给赚了。” 万烽火还蛮喜欢木代,也乐意跟她说话:“几万块钱吧。” 木代倒吸一口凉气:几万块!万烽火作为中介,中间还要抽成,那红姨他们得出多少? 万烽火看出了她的心思:“姑娘,消息这玩意儿,找对人,才有价。你也别为你红姨心疼钱,她出的,还不是大头呢。” 木代还想问,万烽火直接掌心向上,那意思是:你再问我就得收钱了。 红姨出的还不是大头?看李坦那副惫懒的模样,也不是有钱的主,莫非大头是马涂文? 不不不,应该是他背后的人。 *** 到了马涂文家,已经时近中午,整个小区破败不堪吵吵嚷嚷,马涂文抱了个吉他在一楼门口练歌,昂着脖子唱:“我要飞得更高……飞得更高哦哦……” 哦哦两个高音上不去,听起来好像有人伸手拽住他的脖子,还连打了两个花结那么残忍。 旁边两个混混儿拍手:“好!好!我小马哥唱得太好了!” 木代不动声色环视左近,没什么异常,也没有曹严华口中那辆车,看来罗韧还没到,她乐得在附近转悠,下傍晚时,小区里居然出摊了,有卖油炸豆腐的,也有家门口支愣了几张桌子就卖小馄饨的,木代要了碗小馄饨,低头正舀汤,听到身后响起拖拽箱子的轱辘声。 有个女人打听:“那里是三号楼不?” 岑春娇! 木代低头看着汤碗里的紫菜虾皮,脑子里忽然雪亮:难怪岑春娇忽然收拾东西要走,她不是要回老家,而是中途被人截胡了! 以她贪钱的性子,如果能绕过中间人直接交易,何乐而不为呢? 木代装着是在吃饭,眼角余光悄悄瞥向岑春娇,果然,她一路打量着往对面那幢楼去了,不一会就拎着箱子消失在逼仄的楼梯上。 马涂文住三楼。 万事俱备,只等那个罗韧了。 *** 晚上九点多,木代看到了那辆驶进来的黑色悍马,其实她不懂车,但就是下意识觉得这车子极其霸道桀骜,跟小区的风格完全不搭,果然,车上下来的,就是那个罗韧。 木代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车技不错,小区的路堆的七零八落的,他居然开进来了。 罗韧停好车,直奔马涂文的那幢楼,但是进楼之前,似乎忽然有所警惕,狐疑地看了看木代所在的方向。 木代心念微动,她其实没有直接盯梢罗韧,她选了个挺刁的角度,正对一辆车的后视镜,而后视镜的范围,正好是进出马涂文家的那段路。换句话说,她其实是背对罗韧的。 换句话说,罗韧看不出什么,但他就是在那一瞬间……起疑了。 师父说过,两种人对身边的异常最为警醒,一种是经历过许多危险,积累起了对危险的第六感,另一种是习武多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这个罗韧,似乎……兼而有之。 *** 罗韧进楼后不久,木代绕到楼后,这幢楼位置偏,楼后没有对楼,少了很多麻烦,木代套好手套,觑准了马涂文家的那扇窗户,深吸一口气,后背贴墙,蹬地先起,到两米来高时一个半身翻转,力道集中在两只手,其它双足和腹部分力,很快就到了窗边。 窗子关的不紧,里头的声音断断续续,是岑春娇在说话。 “落马湖的案子只是第一件,那个刘树海讲,他犯了两桩案子。但是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两件之间隔了那么多年。” 罗韧问她:“第二个案子在哪犯下的?” “内蒙,靠近内外蒙交界,二连浩特附近,但具体没说清楚,就说是野草原。” “死的是牧民?” “是,游牧的。” “死状也一样吗?” “都一样,也是叫人穿了线。但是他说,帐篷里是四口人,所以,情形是一个人捂着脸,好像在躲,另一个人手里拿着马刀,要砍下去的架势,第三个人两手旁推,好像在劝架。第四个人离开这三个人一段距离,两手拢在嘴边,好像在喊。” 罗韧嗯了一声:“是用什么线穿的?” “说是套马索捻开了的,帐篷也不需要砸钉子,刀子在帐篷开了口,用线捆住的,另一头连了人。” 罗韧不说话了。 窗户上的阴影重了些,好像人是朝这边走,木代心里一颤,往边上让了让。 罗韧推开了窗户,似是有些烦躁,向马涂文说了句:“给我支烟。” 烟气袅袅娜娜地飘了出来。 *** 屋子里似乎陷入了短时间的沉默, 木代也有些混乱,岑春娇的叙述井井有条的,不像是胡编乱造,而且她很注意细节,比如落马湖的案子用的是渔线,因为落马湖边多渔民,渔线四处可见。而到了内蒙草原就地取材,就成了捻开的套马索。 听起来,凶犯是要展现一个大的场景,并非只局限于三个人,可是这个场景,是什么意义呢? 屋里安静的很,只有烟气不绝,木代皱眉头:这个罗韧是个烟枪吗?到底是要抽多少烟? 又过了一会,木代忽然觉得不对,她屏息细听,蓦地反应过来,探身看向窗内。 屋里没人,一支点着的烟架起了搁在窗台上,边上还有一根已经烧到头的烟屁股。 木代脸色阴一阵晴一阵的,咬着牙窜进屋子,落地时踩到一个空啤酒罐,险些滑了一跤,亏得下盘稳站住了。 房间面积不大,一目了然,大门半开,人早走的没影了。 罗韧! 木代似乎可以看到他一边眼色示意马涂文他们悄悄离开,一边不慌不忙地点烟。 亏她还那么小心翼翼,在嗖嗖冷风中挂在墙上,被烟熏了那么久! 如果墙是软的,木代真想抱着头撞上一撞。 电话响了。 木代看了半天才看到茶几上埋在一堆杂物中的电话机,自从手机普及之后,很少有住户专门装电话了,本来想置之不理的,鬼使神差的,还是接起来了。 那头传来罗韧轻笑的声音,还有路上的过车声,看来是上了车道了,不用追了,追也追不上。 这声音,简直是要杀了她的神经了。 “姑娘,不容易啊,在墙上挂的挺累的吧?桌上有草莓,别客气,洗洗吃了吧。” 木代还没来得及开口,那头挂电话了。 第⑧章 第⑨章 七根凶简 作者:尾鱼 七根凶简 作者:尾鱼 第⑨章 垂头丧气回到别苑,已经快半夜了,木代懒得回房,走到大堂的沙发前挺尸样躺下去,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发呆。 别苑的风格复古真不是盖的,吊灯是悬臂铜猿,惟妙惟肖的铜猴倒悬下来,尾巴弯钩,钩梢上点灯。 可惜装的是现代的照灯,要真是古代那样,尾巴上立个烛,晚上焰头微晃,那就更有感觉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过来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笑她:“丫头,怎么这么没精神?” 是万烽火,木代蔫蔫地躺着不动,说:“叫人气的。” 万烽火哈哈大笑:“跟气爆了的球似的。” 这话说的真贴切,万事都不能太过,她就是气的太狠了,反而气脱力了。 她提起精神跟万烽火说话:“怎么还没休息啊?” “刚把李坦送走。” 木代意外:“他走了?” “走了。” 也是,又不是真的来旅游的,既然没进展,可不就各自散去了?虽然对罗韧心有不甘,但谁又有那个精神,为了个连底细都不知道的人,在陌生的地方熬着耗着呢? 木代怅然地坐起身子:“我明儿也回去了。” *** 第二天一早,木代收拾了行李,叫了出租车往机场去,刚开出不久就在人民路上堵了车,木代摇下车窗就当闲看风景,对面忽然有人对她大挥手:“哎,木代妹妹!” 是那个曹严华,这一块是他地头,估计见天转悠,木代冲他挥挥手,本意是让他原地待着得了,谁知道他横插路小跑,一路躲着车挨着骂过来了,待到跟前,眉花眼笑的把胳膊肘压车窗上:“哎,木代妹妹,去哪玩啊,三峡啊还是磁器口啊?” “回去了。” 曹严华用了足有五秒钟才反应过来什么叫“回去了”,登时大惊失色:“怎么就走了呢妹妹,你才来几天啊,看不起我大重庆啊,哎你走了都不打声招呼,太伤感情了,我怎么着都得请你吃顿饭啊……” 前头换灯了,司机不耐烦的撵曹严华:“让开让开,车开了。” 木代抱歉地冲曹严华笑笑,谁知道还是低估了曹严华的热情,他不甘心地随车小跑两步之后,忽然拉开车门嗖的就窜进来了。 这么危险违规,司机的脸色难看之至,曹严华权当没看见:“正好,我不忙,送送你。” 木代觉得正事应该还在后头,果然,曹严华加了她微信又再三表示要去云南拜会之后,忽然神秘兮兮压低了声音:“木代妹妹,你功夫跟谁学的啊?” 木代斜他:“怎么着?” “我也很想学啊,你这技术对我们这行太重要了啊,我上网查过,现在开班授课的都是什么太极拳,老头老太强身健体用的,不实用啊。木代妹妹,你有专门的师父吧?” “嗯。” 曹严华心里一喜:“木代妹妹,不,姐,你看,你想不想收个师弟什么的?” 这要求提的可真委婉,木代一句话绝了他的心思:“没可能的,别想了。” 曹严华不死心:“难道你师父只收你一个徒弟?” “不,前头还有一个。” 木代笑嘻嘻看他:“前头那个徒弟心术不正,学了功夫之后不走正道,偷了人家东西,我师父知道之后,打断了他一条腿……” 她说话的时候,手慢慢搁到曹严华膝盖上,曹严华听的紧张,也没在意,谁知她说到最后一句时,忽然用力拧住他膝盖往边上一掰,曹严华怕不是以为腿要被她给捏断了,没命样尖叫起来,司机让他叫的一激灵,车身硬生生在路上打了个飘。 木代好整以暇地缩手,语重心长的:“胖哥哥,不是我瞧不起你的职业生涯,但是我师父最恨的就是贼,他要是知道你趟过这摊水,哼哼……” 曹严华让她两声冷哼哼的毛骨悚然,终于彻底绝了学技术的念头,不过他为人倒还实诚,也没有因为这事就转冷了脸,到了机场之后,一路把木代送到安检口。 *** 距离起飞还有段时间,木代在机场店里闲逛,正寻思着要不要给红姨带点重庆特产,身后有人叫她。 回头一看,居然是李坦。 这也算是此趟结识的熟人了,木代挺高兴的:“你不是昨晚就走了吗?” 李坦笑笑:“昨天不知道是航空演习还是交通管制,改今天了。” 李坦的飞机也还早,两人找了位置坐着聊天,话题绕来绕去也绕不开落马湖,李坦的兴致不高,想来是这趟重庆之行让他诸多失望。 木代并不觉得岑春娇的信息是假的,但是李坦这头也说得有鼻子有眼,双方各执一词,旁人也很难判断,她建议李坦:“你如果真的跟凶犯打过照面,应该告诉万叔,他那里人多渠道也多,可以帮你一起找。” “我这次跟他私下也谈过了,但是……” 李坦眉头皱起:“怎么说呢,情形比你想的复杂,姓万的建议我去找个催眠师。” 怎么还跟催眠师扯上关系了,木代有些懵。 李坦给她解释,但又说的语焉不详:“当时……说实在的,我正好撞上,那个人想逃,我和他厮打在一起,他带着口罩,然后忽然有人在我脑后来了一下子……” 木代惊讶:“他们是两个人?” 李坦叹气:“我原先也以为是一个人。” 他从怀里掏出烟盒,抽了一根在手上,估计顾忌是在机场,犹豫了一下没点:“因为是两年前,跟岑春娇说的五年前完全对不上,所以可以肯定那个女人的话不可信。但是那两个人的脸,我真的没特别确切的印象,虽然倒地的时候我看到了,但是当时被打懵了,更何况,另一个人还带着口罩。” 木代明白过来催眠师的作用了:“应该有用的,我听说催眠师挺神的,可以让你潜意识回到当时的现场,等同于场景重现,甚至可以引导着你把眼前的脸画出来。你画画好吗?” 李坦笑起来:“凑和吧,年轻的时候,我挺喜欢写写画画的,钢笔画画的不错,还给亚青画过……” 说到这,他忽然沉默了,半晌低了头,拇指食指捻着手里的烟,烟头都给捻扁了。 木代心里有点堵,李坦年纪不小了,头发里夹了不少银丝,不敢说他当年前途无量,至少也是职业稳定,幸福家庭可期可许,谁知道李亚青出了事…… 一个念头忽然在脑子里闪过,木代脱口问了句:“李教授他们,只有李亚青一个女儿?” 李坦说:“也不能算是,我听说,生亚青的时候,其实是双胞胎的。” 他答的轻松,那边的木代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双胞胎这事,只是她的设想,自己意会的确凿,跟别人红口白牙的肯定,到底是有差别的。 “那……那另一个……” “那个年代你也知道的,李教授他们是回城知青,当初生了两个女儿,送了一个出去,后来回来日子好过了,一直设法在找,但没找着……哎,姑娘,你是不是要登机了?” 木代回过神来,李坦正指着前头不远处的航班信息提示牌,木代对了对登机牌:“是,是我。” 她脑子有些乱,起身走了两步,又折回来:“那,那个,我们留个联系方式。” 李坦点头:“我懂,有什么新的进展,我会跟你讲的,两个人找,总好过一个人。” *** 这两天,一万三格外勤快也格外卖力,张叔看不过去,挤兑他:“小老板娘一回来,你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一万三说:“能不变吗?谁不怕打啊。” 更何况,霍子红前两天跟他提过,等木代回来,就会让她一件件上手酒吧的日常运营。 木代要是接手了,第一件事肯定不是盘货就是查账,到时候,还能有他的活路吗? 这天下傍晚,木代在临窗的位置坐着看书,一万三殷勤地送了杯咖啡过去,面上用奶泡和巧克力酱点了朵少女的头像拉花,三笔两画,意蕴悠长,醇香袅袅,一万三送过去,语气里不无炫耀,只盼木代能察觉到他这些日子的“刻苦”。 “小老板娘,你看我这段日子学的拉花……” 木代头也不抬,端起来就是一口,少女的脑袋已经少了半拉,又像是嫌烫,咖啡勺在杯子里搅了又搅。 一万三的心嘎嘣一声就碎了,什么叫牛嚼牡丹暴殄天物,这毒妇! 今晚他要在天涯帖子里更新一万字! 木代低声叫他:“一万三。” “嗯?” “有人盯我。” 废话,当然有人盯你,我正盯着你呢,一万三恨不得在她头顶上盯两个窟窿,但是还得摁下气去恭维她:“小老板娘,你长的好看,有人盯你也是正常的。” 虽然虚伪,倒也不算假话,何况这里是游客如织的,对面不是酒吧就是店面,还有很多摄影爱好者没事就咔嚓,有首诗说的好啊,什么你站在桥上看风景啊你也是别人的风景,记不真切了,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 “不是,一万三,你也别露马脚,装着不经意的样子四处看看,到底是谁。” 让木代两句话说的,一万三忽然紧张起来,一颗心咚咚跳个不停。 他装着收拾桌子,眼神飘飘的左一下右一下,应该不是店里的客人,店里除了木代就一对情侣,两人那黏糊劲儿,目光恨不得在对方身上生根发芽。 那就是对面了? 对面也是一个咖啡馆,隔着窗户看不真切,角落里好像坐了一个黑色衣服的男人,但是一转眼又不见了。 木代的手机在桌面上震动了一下。 李坦发的,内容是“试了好几次,今天终于有进展,画像出来了,我拍照发给你。” 他用彩信发图,图片一帧帧出来的好慢,钢笔画的线条道道如刀戟压纸,人像出来的一瞬间,木代的眸光忽然收紧。 这是罗韧。 第⑨章 第⑩章 七根凶简 作者:尾鱼 七根凶简 作者:尾鱼 第⑩章 这一晚,木代失眠了。 半夜一点多的时候,她从床上爬起来,披着衣服下楼,把所有的门窗都检查了一遍,有几次,还伸手出去撼了撼。 还好,都很牢靠。 木代从吧台拿了洋酒和高脚杯,走到酒吧靠窗的角落坐下,虽然没有灯,但是并不黑,临街隔几步就有不夜的招牌,水道里的水泛着幽幽的光亮,底下的荇草成了一团又一团漆黑的阴影。 木代慢慢帮自己斟上酒,她喝酒没什么讲究,不像一万三,酒都是拿来调的,加几块冰,加冰多久最利口,道道一套套的。 接到李坦的信息之后,她第一时间给他打了过去,李坦说,事情发生在银川附近的小商河。 *** 不过,要是追本溯源,还得从两年多以前的落马湖说起。 李坦记得很清楚,那天是落马湖案整二十周年,是个阴天,灰色的云团簇集在天边,上了年纪的人都说,怕是要下雪了。 被单位辞退之后,李坦开了个小超市,但是他的心思从来也不在生意上,勉强糊口罢了。 那天,他早早关了门,去了李亚青曾经住过的旧楼,走到半路,天上就飘雪了。 一晃二十年,旧楼已经没人住了,灰扑扑的水泥墙面,衬着飘着雪粒子的灰色天空,打眼看过去凄凉无限。 李坦去李亚青家走了走,其它住户的家里都空荡荡的,只有她家,家具什么的还都在,大抵是因为全家都忽然间去了,没人再理会这些身外之物。 地上的血迹早就看不出了,墙上那些被钉子凿的洞森森然,像一只只壁窥的眼睛。 李坦在屋里待着觉得胸闷,去到楼道里想抽根烟,刚叼住烟屁股想打火,楼梯上忽然传来空洞的脚步声。 鬼使神差的,李坦避到了隔壁的屋里,把门掀开了道缝往外看。 来人身材中等,穿呢大衣、大头鞋,带有檐的帽子,羊毛围巾,口罩,外头的雪应该大起来了,因为他走过的时候,身上还簌簌地掉雪片子。 那个人在李亚青家门口停了片刻,缓步走了进去。 李坦的心跳的厉害,这些年,虽然不算专业,他也翻了几本犯罪相关的书,印象挺深的是,有一些心理变态的凶犯,会在纪念日重返凶杀现场,回味当时的场景和感觉。 虽然不能一棍子打死,但至少在今天这个日子、在这里出现,挺意味深长的。 李坦屏住气,蹑手蹑脚跟着那个人下楼,清楚看到那个人帽子下头露出的花白头发。 年龄好像也跟预想的差不多。 但是那个人比他想的警觉,走了没几条巷子李坦就失了踪迹,他向巷子里的住户打听,有个箍桶的大伯有印象,说那个人一路都在打听李亚青一家的案子,听口音不是本地人。 这一点给李坦提了醒,外来的人总要走的,落马湖不大,只有一个客运站,既然跟丢了,就去客运站守株待兔呗。 李坦专门取了钱,带了简单的行李,在客运站转悠了三天,终于又让他等到了。 他跟着那个人上了车,几次想从旁看到那个人的脸,但那人帽檐压的低低,由始至终也没有摘下口罩。 中途几次换站转车,万幸运气不赖,每次还都是卯得住,最终真的完全跟丢,是在银川小商河。 说到小商河,就不能不提中国的第四大沙漠,腾格里沙漠。 腾格里沙漠介于贺兰山和雅布赖山之间,海拔约12001400米左右,和一般想象中的干旱大沙漠不同的是,腾格里沙漠中分布着数百个残留了千万年的原生态湖泊,大漠浩瀚苍凉,湖泊婉转柔媚,互依互存,形成了罕见的景观,住户也自然而然打马塞上,依湖而居。 小商河就是这样一个地方,规模不大,生活方式相对简单,但不失热闹。 李坦直觉那个人就在小商河,他在镇上的旅馆住下来,每天都绕着小商河转悠,这里经常起风沙,头巾口罩是必备装束,中等身材的男人又是大把,那个人到了这里,还真像是一粒沙子混进了沙堆,叫人一筹莫展。 几天下来,人是没找着,对小商河的住舍分布,倒是摸了个门清。 这边的房子大都是夯土版筑平顶房,夯土一是因为当地少石材,只能就地取土,二是因为风沙大,厚重的土墙便于抗风抗沙,至于平顶,常年不下雨,自然也用不着斜坡式的房顶。 唯一不同的一家是低堡寨合院式的,这在之前是豪绅富户的房子,现在住得起的也必然不是普通人——李坦好奇心起,偷偷看过,院子里停的是一辆黑色悍马h2。 这车子,后来李坦在街上看到过一次,当时没看到开车的人,后座的窗户半开,露出一个年轻女子的脸,她略偏了头,眼睛泛红,似乎有什么愁郁伤心的事。 可是每个人,不都有伤心的事吗?就像自己,白发已生,事业不继,至今孑然一身,现在又千里奔波,为的什么? 当晚,李坦在临街的小饭馆喝的酩酊大醉,嚷嚷着要钢笔画画,忽然又呜呜呜抱着脸哭,快半夜时店主要关门,半推半搡着把他赶了出去。 李坦头重脚轻,走了几步就挨着街边的垃圾桶滑坐倒地。 有脚步声从身边经过,李坦嘴里嘟嚷着,勉强睁了睁眼睛。 从这个角度,他看到了一双大头皮鞋,带着黑色皮手套的手,还有手里握着的一捆……渔线。 酒气上涌,李坦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半晌,蓦地陡然睁开,喝下的那几瓶冷酒,都化作了冷汗涔涔而出。 渔线! 他踉跄着站起,向着那人离开的方向追奔,这里不比城市,一入夜就黑洞洞的,李坦在街道上茫然的左顾右盼,然后慢慢摸进了一道低矮的巷子。 只有一户人家亮着灯,门缝里冒出老羊汤即便是膻味也压不住的腾腾香气,路过时,李坦抽着鼻子嗅了一口,又嗅了一口。 不对,好像还有……血腥气。 他揣着一颗咚咚乱跳的心,垫着脚尖从高处的小窗上朝里看,那里确实是在熬汤,用的还是以前的烧土灶,汤已经沸了,蒸汽推的木头锅盖此起彼伏,灶膛里的火正旺,墙上映出诡异的影子。 一个人僵立着不动,胳膊高高举起,像是要劈什么,但摇摇晃晃,有一根连着胳膊的线,正被另一个人拖曳着定位,线的影子映在墙上,颤颤悠悠,像割指的弦。 李坦大喝一声,踹开门就冲了进去。 事后他也后悔,觉得自己应该做得更稳妥些,比如先报警,但当时,二十多年的心心念念豁然迫在眼前,热血涌上脑子,什么都顾不得了。 他跟那个穿线的男人厮打翻滚在一起,撞倒了尸体,滚在血泊里,倒了汤锅,砸了碗碟,火从灶膛里蔓延开来,他终于把那个混蛋摁在了地上,一手掐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去拽他的口罩。 就在这个时候,后脑上轰的挨了一下子。 李坦喘着粗气翻倒在地,眼前是一个男人愈来愈模糊的脸。 *** 醒来的时候,是在小商河郊外的沙坡里,夜还黑着,远处的小商河一隅,火光冲天。 后来他听说,那户人家是卖椒香羊肉的,半夜烹煮羊汤不小心,火从灶膛里窜了出来。 天干物燥,火借风势,险些烧了半条巷子,火被扑灭的时候,一家人都烧的像干截的木头一样了。 所以,烧死的。 这世上,只有他和凶犯知道,火起之前,屋子里曾经用渔线连起了人偶吧。 他在小商河只有半个小卖店门面大小的派出所门口犹豫了很久,还是悄悄离开了。 大火毁了一切,他没有证据,而且还很有可能被当成是唯一的凶嫌。 当然,他也有私心:倘若报警,倘若抓到了那个人,只受到法律的制裁,岂不是太便宜那个人了? 无数次,他狠命捶打自己的脑袋,想着,要是能记起那个帮凶的脸就好了。 万烽火给他支招说,你可以试试催眠。 催眠?听起来像是国外或者影视剧里爱玩的噱头,日常生活可不兴这一套啊,整个落马湖,怕是连心理医生都找不到一个,还催眠师呢。 但是,怀着万分之一的侥幸心理,他还是去了北京,忐忑地迈进了一间暗色调装修,低调豪华,书柜里全是洋文精装本的办公室。 那个端坐在书桌背后,据说有着gpstih国际催眠师认证的人,礼貌地向他示意了一下:“请坐。” *** 接到木代电话的时候,李坦正坐在喷泉广场的台阶上,看那张钢笔画的肖像,周围是各色路人,每个人都有一张脸,每张脸上,都有一双眼睛。 哪一双眼睛,是正居心叵测盯着他的? 李坦说:“我是在小商河郊外的沙坡醒过来的,应该是那个人把我扔在那的,我身上有钱包,钱包里有身份证,他一定早就对我的底细了如指掌了。” “如果他真的是嫌犯,一定很忌惮那些至今还在追查这件事的人。岑春娇讲的是假话,但是其中有一部分,却又很真实。岑春娇会不会是一个饵,为了钓我们这些鱼呢?” “木代,你要小心点啊。” *** 安静到让人恍惚的夜色里,木代举起了酒杯,一饮而尽。 原先她想的是:你要来,就尽管来,亮刀子,放招子,看谁狠得过谁。 但是一杯酒下肚…… 特么的一万三当她是傻子吗?这酒能是真的吗! 第⑩章 第①①章 七根凶简 作者:尾鱼 七根凶简 作者:尾鱼 第①①章 酒吧清早一般都是没有人的,所以霍子红她们的早餐通常都很是显眼的开在酒吧最中央的桌子上,那是一张故意做旧的咖啡色调长方木桌,边上一个细吞口的天青色仿钧窑瓷瓶插一两支干花,正中是精致小巧的欧式细脚钢琴模型,琴键上立一个身姿曼妙的芭蕾舞女,足尖轻压,好像下一秒流畅的乐声就要迤逦而出似的。 这样精致的场景,每天早上被热气腾腾的米粥包子作陪,曼妙舞女只能眼瞪眼地看咸菜煎饼,还真是怪委屈的。 霍子红昨晚上落枕,起的晚了些,揉着脖子下楼的时候,张叔已经在舀红枣粥了,木代坐在桌子边上,撒娇的小样:“叔,给我多点红枣呗。” 霍子红微笑,随口问了句:“一万三呢?” 木代好像没听见,全副精力都集中在几颗枣子上,张叔回过头,一脸古怪地对着她挤挤眼,又用嘴努了努外头。 霍子红心里有了数,先出门去看。 一万三半蹲在门口做马步,两手平摊向上,脑袋上顶半瓶洋酒,额头正中拿黑色的记号笔写了个“我”字,近前一看,掌心也有字,左手是“活”,右手是“该”。 连起来是:我活该。 这上下有字左右甩开的架势,活像过节贴了门楣春联。 这种损招,除了木代不作第二人想,霍子红叹了口气,把酒从他脑袋上拿下来:“进来吃饭。” 进了屋,一万三挨着桌子扭扭捏捏就是不坐,霍子红拿调羹搅了搅粥,说:“这里是谁当家呢,我说话都不管用了。” 木代朝一万三眼一翻:“我红姨让你坐你就坐!” 一万三一个激灵,腾地就坐下了。 霍子红不动声色:“又怎么了?” 木代拿着煎饼裹咸菜,讲究地跟在裹金丝银丝似的:“姨,一万三做了坏事,我包庇了他,就不跟你告状了,但小惩大诫是不能免的。” 霍子红看一万三:“做了坏事?” 一万三供认不讳:“是,老板娘,我一时糊涂。” 木代在边上讲风凉话:“说的好像跟你清醒过似的。” 霍子红忍住笑,存心拿话戳她:“木代,自打一万三来了店里,你跟他总是不对头,还真应了老话,不是冤家不聚头啊,哪天你俩手牵手到了我跟前,我也不会觉得奇怪。” 木代说:“我也期待着那一天呢。” 这是什么意思?一万三顿生警惕。 木代咸菜裹好了,一口嚼下去,顺便抛了个眼波给他:“信不信我过门第二天,就敢给你披麻戴孝?” 一万三哭丧了脸看霍子红:“老板娘,我早就心有所属,小老板娘这样……优秀的人品,值得更好的人……来配。” …… 吃完饭,照例是张叔拾掇杂事,一万三进吧台准备,霍子红要去蜡染布纺街走走,这里的旅游热度居高不下,她有心再盘个店面,专卖云南的特色小工艺品,蜡染扎染布艺是个不错的选择。 正准备出门,木代几步跟上来:“红姨,我跟你一起。” 霍子红有些奇怪,木代向来对这些最不感兴趣的,不过,一起就一起吧,她也正想交代木代一些生意上的事。 一路上穿街过巷,行人渐多,各色小吃水果的摊头也沿着河道一顺摆开,霍子红是随走随看,木代则绝不超出她身周三步,时不时还很是谨慎的四下去看。 她想好了,如果罗韧真的已经到了这里,那目标一定是红姨,她寸步不离红姨左右就好,如果罗韧转而对付店里的人…… 这两天也要提醒一下张叔,至于一万三那种,牺牲了就牺牲了吧,就当为民除害了。 …… 酒吧里,一万三运指如飞,键盘打的拍拍响,最新更贴里,他的森林老板娘已经对他含蓄了流露出了“爱意”。 而追贴的网民显然也沸腾了。 ——靠!我早就猜出这个女人居心不轨,果然! ——楼主挺住!绝对不能屈服! ——我倒不这么想,我建议楼主假意答应,把酒吧都攥到自己手里之后再把她一脚踢开! ——楼上都是直男癌吧,人家自己的酒吧,喜欢上了自己的伙计,有什么过分的? …… 一万三忽然背上一凉。 那个名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id又出现了。 ——我就纳闷了,楼主每天不好好工作,更贴倒是很欢。酒吧的工作很清闲吗? *** 罗韧没有住客栈。 他包下了一幢纯老式的纳西族风格民房,三坊一照壁,四周客栈林立,反而更显隐蔽,但位置却绝佳,推开二楼的木格花窗,就能看到最热闹的街巷。 甚至不用推开,这是老式的木头花窗,镂空的梅花雕花下是八十一个小窗格,依着九九消寒图而做,花格过去糊纸糊纱,现在都是透明玻璃,再加上花墙上拂来垂去的花枝条叶,窥视却不暴露自身的绝佳位置。 罗韧站在窗前,居高临下,饶有兴致地看木代。 其实最先,是看霍子红的,但是看着看着,目光就忍不住转到木代身上了。 怎么说呢,她跟着霍子红亦步亦趋,却时不时左顾右看满眼挑衅,那意思很明显:她知道有人从旁窥伺,也要传递出一个“惹我你就来试试”的信息。 像只呲牙咧嘴嗷嗷叫得凶的小狼狗,可是从来也不真的下口去咬,充其量…… 罗韧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肩膀。 充其量,也就撞他那么一下吧,现在,她老母鸡一样张开翅膀护住霍子红,以为他就不敢有所动作了吗? *** 木代尽忠职守,陪着霍子红去,又陪着她回。 霍子红觉得她奇怪:“木代,你今天整个儿都怪怪的,说是陪了我一路,又一直神游万里,我今天跟你讲的东西,你都记住了吗?” 红姨给她讲东西了? 看到木代那副样子,霍子红也知道她心不在焉,摇着头进了酒吧,木代刚跟进去,张叔就招呼她:“小老板娘,有人给你送东西呢?” 木代惊讶:“我?” “嗯哪。”张叔朝她示意了一下旁边桌上的一个小箱子,“快递。” 收快递的心情总是愉悦,不过知道她地址的人其实寥寥,谁呢?师父?万烽火?难不成是那个……曹严华? 木代半惊半喜,用钥匙齿划开封口的塑胶带,刚打开脸色就不对了,过了会她拿起了箱子看,有些恼火:“张叔,这能是快递吗?” 张叔奇怪:“怎么了,送的炸弹啊?” 过来一看,他就明白为什么了,那个箱子上没有贴快递单,换言之不是走的正常揽收递送程序,但这也不怪他啊,有时候店里忙,快递来了他都懒得抬头,一般情况下都是努努嘴:“诺,扔桌上吧。” 快递员也不含糊:“那,叔,我帮你签收了啊。” 干脆利落,两相方便,谁还有那功夫帮她检查啊,难不成真的送的炸弹? 他探头往箱子里看,过了会伸手,拎出一袋草莓来。 颗颗粒大红润,颜色饱满,说实在的,这快递可真“速递”,草莓上的水珠都还在呢。 张叔说:“这不挺好的吗,美容养颜,女孩儿不都爱吃草莓吗?” 一万三也伸着头往这里看:“匿名送草莓吗,小老板娘,是有人追你吗?” 他点评:“不过这人也太实惠了,至少也送个花啊,这种不好,小老板娘,这种开始送水果草莓的,真谈了恋爱,你就只能收到大蒜大葱了……” 木代忽然火了,一把抓过那个袋子,腾的就扔到了桌底下的垃圾桶里,然后转身就走。 张叔和一万三都没有动。 良久,一万三的目光都无法从草莓上移开,他清了清嗓子:“叔,你看我们小老板娘,这也太……浪费了。” “是啊。”张叔的声音也很凝重,“这种……是不是叫奶油草莓啊,得二十多一斤吧?” 两人的目光交汇,难得碰撞出了主意一致的火光。 md,不吃白不吃。 *** 晚上,木代觑了个空,跟霍子红提了一下自己担心的事,霍子红又好气又好笑:“你这么一整天神神叨叨的,就是为了这个?” 木代急了:“要不是没有确凿的证据,我都想报警了。红姨,那个人要真是凶手的帮凶,那多危险啊。” 霍子红笑起来:“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只是打听一下当年的事情,李教授是我的老师,学生打听老师有问题吗?” 木代忽然想起李坦钱包里的照片,一句“你真的只是他的学生吗”冲到嘴边又摁了下去。 霍子红摇头叹气:“我也不知道你们在搞什么,什么催眠画像我也听不懂。真是坏人我也不怕,世上难道没有王法吗?” 这跟王法又有什么关系,这个红姨,真要被她气死了。 *** 木代决定还是按照自己的路子走,谁想动红姨,动她这个家,都是绝对不允许的。 白天不管霍子红怎么头疼,她依然执拗地跟着,晚上要么不睡,要么睡的极其警醒,练武之人,如果脑子里一直有根神经提醒着,那么哪怕是最轻的声响,都能让人迅速醒过来。 不过到底不是铁打的架子,几天下来,脸上就显端倪了,眼睛下头老大的黑眼圈,一万三纳闷地问她:“小老板娘,你晚上是做贼去了吗?” 贼? 说到贼,木代忽然想起曹严华来了,往常,他发微信是最勤的,配图要么是解放碑,要么是索道口,还要加一句:“今天心情不赖。” 想必是得手了,犯罪地点都在照片上。 不过这两天安静地有些异样,木代发了微信问他最近如何,也如同石沉大海。 这一晚十二点多,木代照例披了衣服下楼,挨个检查门窗,伸手撼了又撼,困意忽然上涌,掩嘴打了个呵欠,看窗玻璃上自己映出的脸,眼睛血丝密布地像个兔子。 突然好生恼火,你要来,你就来,动手打架也不怕你,最怕这么拖着,拖的人精神全无。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原来是这个道理。 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拿出来一看,是个不认识的号码,木代随手接起来:“喂?” 那头没出声,木代等了两秒,心里忽然咯噔一声:“喂?” 果然,略顿一顿之后,听筒里传来罗韧的轻笑声,木代头皮都轻微的发炸,下意识冲到落地玻璃窗前。 路道,河街,荇草,不夜的招牌,憧憧阴影里像是完全没有人,又像是都有人。 他说:“我今晚不会来的,早点睡吧。养足了精神,咱们……明天见。” 第①①章 第①②章 七根凶简 作者:尾鱼 七根凶简 作者:尾鱼 第①②章 又是早饭的点,餐桌旁反常的不见了木代,霍子红是老板娘,张叔又到了腿脚要补钙的年纪,跑上跑下传达这种事,理应是自己做——一万三很积极:“我去叫小老板娘。” 他蹬蹬蹬几步跑上楼,木代的门半掩着,一万三没那个胆子直接进去,在门口咳嗽了又咳嗽:“小老板娘,吃饭了。” 木代说:“进来。” 门一推开,一万三脑子里懵了句:我滴娘啊。 木代在练功。 木代的房间跟别人不一样,墙面上总是多出几个凸凸凹凹的方便练功,比如两米高处有个凹窝,一万三以为是装修工人不小心砸的,直到有一次亲眼看到木代一只脚踩在凹窝里,一只手撑着天花板,整个人跟交叉的墙面形成了一个直角三角形——在换灯管。 因此一般是见不到木代清早起床在院子里哼哼哈嘿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情景的,她经常把自己扭的跟八爪鱼一样或者倒立着看书看片,用她的话说,那叫功夫在平时。 所以,一万三可以肯定,木代现在也在练功。 不过练的有点瘆人,她等于四肢张开悬在半空,四根登山用的绳索分别绕著她脚踝手臂,连着屋子天花板的四个边角。 一万三进门的时候,她的手脚同时外绕,相当于又缩短了一圈绳索的长度,整个人受的撑力更强。 一万三小心翼翼:“小老板娘,你这是……” “拉筋。” 哦,好像是听木代从前说起过,动手之前如果能适当撑拉,筋骨受伤的风险会小些,原来是这么拉的,脖子里要是也加一根,跟五马分尸也没两样。 一万三说:“哦,那我去跟老板娘说,给你留点饭。” 他生怕木代异想天开拿他打桩什么的,三步并作两步往外走。 “慢着!过来帮我看看,我脸色好吗?” 根据多次对敌经验,这种时候,一定要诚实,溜须拍马的话会死的很惨,一万三过去看了看,诚实摇头:“不大好。” 木代嘴巴往边上努了努:“帮我贴个面膜。” 一万三殷勤之至,做的真是到位,帮她贴之前还拿热毛巾先敷了脸,举着面膜纸比对着鼻子眼睛贴下去的时候,一万三问了句:“小老板娘,今天是不是要见……什么人啊?” 木代不置可否。 一万三人品欠奉,脑瓜子实在是灵的,木代的身手他见识过,一般的打架根本用不着撑拉什么筋骨,这次事先居然有所准备,像极了武侠小说里的约定比武,酒吧的日子按部就班无聊透顶,一万三居然有隐隐的兴奋感:“那小老板娘,为什么要做面膜呢?” 木代说:“全方位的碾压,身手上,精神面貌上,碾压!” “碾压”两个字,发音很重。 懂了!一万三兴奋极了:他就爱看这种掀锅砸碗捅篓子的事情,闹的越大越好,最好把木代抓进去,蹲个三五年才好! *** 整个一天,一万三都超级期待,脑子里勾画了无数种对方打上门的情景,因此,当傍晚时分,来者施施然迈进酒吧,指名道姓要找木代的时候,一万三大失所望。 就这种货色,至于做个面膜去碾压? 他连步子都懒得挪,懒洋洋给楼上的木代打电话:“小老板娘,你的碾压来了。” 碾压?曹严华很奇怪,给一万三强调:“我姓曹,曹严华。” 一万三的眼珠子都快翻没了:“知道了。” *** 乍见曹严华,木代也愣了半天:“你……过来玩吗?怎么也没提前说一声?” 曹严华悲从中来:“木代妹妹,窝被端了,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啊。” 难怪这一阵子销声匿迹,无他,偷窃被抓去蹲了班房,拘留十天。 不幸中的大幸是,失手是因为一般的偷盗,警察不知道他还算个小头目,教育了几天就放出来了。 幸运中的大不幸是,被抓不是偶然的,为了净化城市环境,提升城市形象,解放碑一带加大反扒管理力度,队伍成员纷纷落马,眼看就要追查到他…… 这叫风紧,扯乎,曹严华带了银行卡,卷了两件衣服,开溜。 火车站里,票网四通八达,曹严华苦苦思索,去哪儿呢。 就在这个时候,手机叮咚一声响,送来了朋友的问候。 木代发的,问他:“最近怎么样,还好吧?” 曹严华握住木代的手,无限感慨:“难怪说患难见真情啊木代妹妹,我的朋友圈都是同事,自打我有难,点赞都不点了啊,只有木代妹妹你给我发微信,我这心里啊,哇凉又透亮啊。” 怪不得今儿个他站在这里,世上事,有因就有果,都是自己手欠招来的。 “不过木代妹妹,你放心,我不是来吃白食的,一来看看你,二来云南这边物产多,我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机会转个行……” 说到这,他开始张望着看酒吧的内部装饰:“好像开个酒吧也不错嘛!” *** 九点过后,酒吧客人渐多,一天当中的其它时候有一万三和张叔足以应付,但晚九点到十点的繁忙时段,木代和霍子红都要偶尔下来帮忙点个单送个酒什么的。 尤其今晚,木代真是被拿来当小工使了,原因是曹严华趴着吧台和一万三谈的热火朝天,霍子红还温温柔柔地说:“曹先生远来是客,我们忙就忙点,反正应付得来。” 不过也好,店里这么热闹,红姨她们都在她眼皮底下,不怕罗韧搞出什么阵仗来。 又一次撤了杯子到吧台,木代一边往洗水池里放,一边冷眼听一万三和曹严华对答。 一万三:“开酒吧赚钱,当然赚!先期投资吧,我觉得至少三五十万,装修很重要。” 曹严华:“是,我也这么想。钱不是问题,关键要做的有创意,要有吸引力,有话题。” 一万三:“我帮你想过了,曹兄,如果你开酒吧,门口地上一定要用黄金镶出一个‘斗’字来,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日进斗金!” 曹严华:“擦!这特么太有创意了,兄弟,你这智商,怎么着也得是广告公司创意总监啊……” …… 木代听的脸上的肌肉直抽抽,眼前这俩货,一个卖身为奴坑蒙拐骗,一个偷鸡摸狗流窜在外,两人兜里翻遍了估计都凑不足两千块,还日进斗金,还三五十万! 正忍无可忍,霍子红在后头推了她一把:“木代,靠窗那桌客人,都坐了有一会了,快过去给人点单。” 木代恨恨,回头再跟你俩算账。 她顺手从吧台拿了酒水单,小跑着过去:“你好,请问要点……” 她突然不说话了。 罗韧从她手里把酒水单接过去,低头翻了一页,又翻一页:“有什么推荐吗?” *** 问了两声都没回应,罗韧抬头看她。 她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手里握了支点单的摁式圆珠笔,微卷的长发有一侧拂在耳后,露出细致但因情绪激动微微泛红的脖颈来。 “你们服务员,不应该把头发扎起来吗,要是挂到酒水了,不太卫生吧。” “你来干什么?” “这不是酒吧吗,喝酒啊。” 他一边说,一边看似随意地四下去看,末了,目光落在正和客人说话的霍子红身上。 木代也注意到了,她腾的移了下身子,挡住了罗韧的目光。 “有我在,你休想靠近我红姨。” 罗韧笑起来:“真的?” 木代正想说话,罗韧忽然伸手握住她胳膊,直接把她推开一些:“老板娘?” 霍子红闻声回头:“你是?” 她一边说一边过来:“有什么问题吗?” 罗韧站起身:“想认个老乡,挺巧的,我也是落马湖人。” 霍子红怔了一下:“这么巧,我离开落马湖很久了,是老乡的话,喝点什么吧,算我的。” 罗韧看着她,笑意更深:“离开再久都该记得的,当时,我们两家是邻居,如果我没记错,你住陈前巷12号。” 简直是胡扯,罗韧怎么又成了落马湖人了?天大地大,四处皆你家吗? 木代还没来及说话,罗韧向霍子红做了个请的手势:“换个地方聊聊?” 还换个地方?木代急了:“红姨!” 这一声似乎终于让罗韧记起她这个人来,他转头看木代:“还有,外人不方便在场吧。” 霍子红笑着拍拍木代的手臂:“木代,你在这待着好了。” 在这待着,是要她急死吗?木代心一横,也管不了罗韧正在看着,附到霍子红耳边:“红姨,他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人啊。” 怕红姨不明白,她还试图用手指在霍子红背上写个“罗”字。 霍子红抱歉似的朝罗韧笑笑,又向木代说:“我们就去吧台后头,你在这里能看见的,再说了,一万三和曹先生也在那啊。” *** 这么多人,罗韧不会乱来的吧? 木代频频看向吧台后头,罗韧侧背对着,霍子红倒是面向她的,时不时温柔地朝她笑笑让她安心,而隔了几米的地方,一万三和曹严华俨然相见恨晚恨不得撮土为香结为兄弟了。 担心归担心,心里同时也好多疑问,这个罗韧,真是落马湖人?还是红姨过去的邻居?怎么什么事情都绕不开这个落马湖呢? 变故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听到霍子红的尖叫声,木代浑身一颤,想也不想,手头两把吃甜点的钢叉向着罗韧脑后甩了过去,与此同时两步上桌,半空一个翻转,到吧台时一手摁住曹严华的脑袋,一个借力旋身向着罗韧直撞过去,罗韧一把搡开霍子红,避身躲开钢叉,却没能避开木代,被她撞的一个踉跄,好在下盘稳,借势急冲两步拉开后门,门开时忽然回头,向着怒火中烧的木代挑衅似的笑了一下。 霍子红被搡在地上,惊魂未定,但应该没有受伤,木代咬了咬牙,叫了声:“一万三,看好我红姨!” 一万三还没来得及应声,木代已经没影了。 *** 酒吧里有刹那间的寂静,事情发生的太快,以至于终于有人反应过来掏出手机想拍个“第一目击”时,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霍子红捂着脖颈低声咳嗽着,一万三从柜门钻出去,慌慌张张扶她:“老板娘,老板娘你没事吧?” 越来越多的人朝这里拥过来,只有曹严华还愣愣站在当地。 过了会,他伸手出去摸了摸自己的刚刚被狠狠摁过的脑袋,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擦,我要拜师。 第①②章 第①③章 七根凶简 作者:尾鱼 七根凶简 作者:尾鱼 第①③章 罗韧明显事先看过地形,穿街过巷速度很快,古城依山而建,游客们大多惫懒,不愿爬高爬低,所以越往山上人流越少,到了晚上尤其明显,有些巷道老早关门闭户,只余一两盏灯笼为古城增光添彩。 不过这倒方便了木代了,人多的话施展功夫多少有些忌惮,没人就无所顾忌了,她一般都两步上房,踏着屋檐翻转过巷,居高临下,罗韧怎么都甩她不掉,有一两次,她突然从屋顶上翻下来,凌空就是一记手刀,逼的罗韧左支右绌。 不过,罗韧也看出木代的路数了,一般来说,男女习武各擅所长,很少有女人会去横练外家,举个简单的例子,胸口碎大石的都是五大三粗的男人,见过哪个女人跟自己的胸过不去了? 木代应该习的是轻身功夫,一来女孩儿体重轻,本身就有优势,二来在重庆时,她一招壁虎游墙已经显了端倪。 但是世上事从来不能完满,精力如果都用在轻身功夫上,拳脚对阵一定是她软肋。 罗韧打定主意,下一个巷口忽然转向发力,窜进了一片不算密的林子,紧跟过来的木代迟疑了一下,还是追了进来。 林子不比巷道,一是黑,视物不便,而是枝桠太多,上去了缠臂挂腿的很难施展,三是…… 木代有些慌,罗韧进了林子就没影了,若非钻进了地下,就一定藏在哪棵树的后头。 她其实不擅长这种勾斗,她喜欢那种灯光雪亮划下场子来,不避人,不惧光。 身后好像有动静,木代浑身一颤迅速转身,那一头,树影异样的摇晃。 木代屏住呼吸往那边走,刚走了两步,有一只手忽然自后搭住了她的肩膀。 就是这时候了! 木代咬紧牙关,肩膀侧顶,抓住罗韧的手腕前拽,如果是普通人,会被她一个过顶摔掀翻,可惜罗韧下盘太稳,力气也大过她,木代拽到中途就知道不妙,念随心转,一脚蹬住边上的树干,借着罗韧的力身子倒转上扬,头下脚上,几乎扬起近两米高。 依着这个势头,再让她来个半空翻转,就直接上了树了,到时候哪里抓她去?罗韧出手如电,喝了句“下来”,两手抓住她两侧肩膀,往下狠狠一拖。 木代几乎是被掼到地上的,她轻身功夫也真是好,触地就起,刚站起身,罗韧的手再次搭到她肩上,木代心一横,右肘微曲,身体后撞,肘根狠狠撞在罗韧肋下。 这一下其实兵行险招,是她先撞进对方怀里,但是只要撞的狠,对方吃痛之下无力还手,马上就能扭转战局。 听到罗韧痛哼的声音,木代心下大喜,谁知下一刻,他突然伸手前搂,把她连胳膊带身体一起钳住,另一只手抬起,冰凉的刀刃已经压到她脖颈。 木代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忽然想到师父常说的一句话。 高手过招,生死一瞬。 师父说,高手对阵,打什么三天三夜拆个千八百招的都是狗屁,一个破绽,胜负就分了,严重的就要定生死。 时间其实很短,十秒?十五秒?回合只有两三个,已经一败涂地了。 刚刚打的激烈,现在却安静的可怕,鼻端传来树木特有的味道,但所有的感官神经都只关注颈间那一线凉。 罗韧问她:“知道你犯了什么错吗?” 不知道,不该追出来吧,事情发生的太快了,难道她就要死了吗? 木代心底忽然升起莫大惶恐。 刀子好像又压的紧了些,罗韧凑近她耳边,问:“有什么遗言没有?” 有什么遗言?木代的身子有轻微的颤抖,英雄好汉这个时候一般都是头一昂,说什么“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或者咬牙切齿“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她好像都做不到。 早上她还做了面膜来着,片刻之前她还鄙视一万三和曹严华沆瀣一气,怎么现在就要死了呢。 她鼻子一酸,自己都没发觉,眼泪已经顺着脸庞流下来,滴到罗韧持刀的手上。 有好一会儿,罗韧没再出声,过了会,他很是无奈地说了句:“你怎么这么不经吓?” 木代真哭了。 反正也要死了,反正已经丢人了,还不让人哭吗?木代伸手去擦眼泪,自己都没注意到罗韧的钳制已经松很多了。 “木代,我现在让你走,但是你要听我三句话,回去好好想这三句。” 木代就听到“让你走”这三个字,僵了一瞬,然后使劲点头。 “第一,你亲眼看到我动霍子红了吗? “第二,落马湖真的有霍子红这个人,住陈前巷12号,父母是卖菜的小贩,她家境不好,小学读到二年级就辍学跟父母出摊。回去观察你红姨,像吗?” “第三……” 说到“第三”,他顿了一下:“我现在放你走,你不准回头,回头的话,别怪我改主意。” 说完,他在木代背上轻轻推了一下。 木代机械地往前走,深一脚浅一脚,脑子里嗡嗡的不置信,但真的没有再回头。 看着木代走远,罗韧捂住肋下蹲了下去。 *** 木代精神恍惚地回到酒吧,里头已经清了场了,一万三他们正围着霍子红问长问短,木代径直走过去,叫了声:“红姨。” 霍子红脖颈上一圈浅浅的红印,应该是被罗韧给扼的,她抬头看到木代眼皮微肿,心里一惊,正要说什么,木代先开口:“我没抓到他。” 又说:“我先回房了。” 霍子红已经看到她一身的土,知道即便没抓到,也是着实打过一场的,自己不好跟过去,拿眼色直示意一万三,一万三赶紧小跑着赶上,曹严华待不住,也亦步亦趋地过去。 木代步子沉重的上楼,推开房门时,忽然悲从中来,腿上一软跪了下去,然后直接趴倒在地。 搁着平时,一万三怕不是以为她又在练什么“壁虎游地”的功夫,今次知道不同,赶紧过去:“小老板娘,小老板娘,地上脏。” 一边说一边束手无策,想扶又不敢,还是曹严华贴心,赶紧把她床上枕头拿过来:“来来,木代妹妹,咱垫着。” 木代抬了头,把枕头扒拉到脸底下垫着,哽咽着说了句:“我好差劲啊。” 一万三安慰她:“不就是被抓到嘛小老板娘,没抓到也不差劲啊。” 木代□□似的呜咽一声,脸埋在枕头里,声音含含糊糊的:“人家说要杀我,我吓哭了。” 曹严华很激动:“吓哭了很正常啊木代妹妹,谁不怕死啊,吓哭了说明热爱生活珍惜生命,那些不怕死的人才是对家庭对社会极其不负责任……” 他叨叨说了好久,木代有气无力:“你们走吧,我想静一静。” 曹严华没辙,叹着气出来,到门口时忍不住回头看她,又问一万三:“她这是……怎么了啊?” 一万三说:“看起来,我们小老板娘,是遭到了全方位的……碾压。” 说到“碾压”两个字的时候,他一手往下,做出拼命摁压的模样,心里默念着一个字。 爽! *** 关灯之后,霍子红和张叔不放心,过来看木代,床上没有人,被子枕头都不见了,霍子红走到壁橱边上,把推拉门推开了一条小缝。 木代拥着被子,脸埋在枕头里,已经睡着了。 霍子红叹了口气,把壁橱门又拉上了,向外走的时候,低声跟张叔说话。 “我就是担心她这一点,木代性格太刚,一点软韧都没有,要么趾高气昂,要么垂头丧气,从来没有中间的时候。” “老板娘,今天这事,要报警吗?”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算了,在外头开店,免不了有人闹事的。” …… 壁橱里,木代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家境不好,小学读到二年级就辍学跟父母出摊。回去观察你红姨,像吗? *** 罗韧嘘着气脱掉了上衣。 镜子里的人身材挺拔结实,古铜色的肌肉泛着微微色泽,肋下淤青了一大片。 罗韧用毛巾拧了冷水,叠好了敷在伤处,刚一敷上就激的倒吸一口冷气。 他恨的牙痒痒:“真该给她一刀。” 旁边开了扩音的手机里,传来郑伯关心的询问:“伤的厉害吗?实在不行去趟医院?” “没事,还没那么脆弱。”罗韧摁住毛巾,关了扩音拿起手机凑到耳边:“聘婷好吗?” 郑伯在那头叹了口气:“还是老样子。” 又说:“罗韧啊,你也该回来看看她了。” 罗韧身形一顿,沉默了片刻之后,刻意岔开话题:“我见到霍子红了,我总感觉,她知道一些事情,现在这三起相似的案子,中间一定有着一些联系。” 郑伯苦笑:“你就是太较真了,都查了这么久了,有结果吗?世上被砍掉左脚的人那么多,互相都有联系吗?我网上搜过,砍脚这事可不稀奇,上古的时候叫刖足,是五大刑之一呢。” 罗韧唇角微弯:“如果霍子红这边能进展顺利,很快就有结果了。” 郑伯有些担心:“没那么简单吧,你不是差点被她那个……养女打伤吗?” “她?”罗韧失笑,“好像只炸毛的猫一样,一戳弄就张牙舞爪蹦的老高,不过今晚上,我也是拔了她的爪子了。” 郑伯埋怨他:“冤家宜解不宜结,你也别做的太过。” 罗韧懒洋洋回了句:“立场不同,各凭本事,有什么过不过的……” 目光忽然落到桌上扔着的那把直刃冷钢战斗刀上。 打完电话,他把毛巾扔到一边,仰面躺倒在床上。 天花板也做旧,顶上是欧式的四叶风扇,纯装饰,古铜镂空的花样。 罗韧盯着看了一会,忽然叹了口气,轻声说了句:“你倒是哭什么啊。” 第①③章 第①④章 七根凶简 作者:尾鱼 七根凶简 作者:尾鱼 第①④章 一万三一夜甜梦,起床的时候嘴角都是翘的,张罗早饭时不见木代,更是神清气爽,积极递碗送粥,还貌似关心地问霍子红:“小老板娘她……没事吧。” 霍子红嗯了一声:“得蔫几天吧。” 才蔫几天?一万三心生不妙,怎么不是一蹶不振呢? 张叔在边上哼了一声:“刀子划拉个口子,开始哗哗流血,过几天不也要结痂?她没事的。” 一万三垂死挣扎:“那得慢慢的,一点点恢复吧?” 霍子红一句话打消了他的所有希望:“木代不是这样的。” 她一根手指摁住桌边,下一秒腾地举到高处:“她是这样的,跟弹簧一样,噌的就起来了,你等着瞧吧。” *** 早饭过后,住在附近的曹严华第一时间过来报道,美其名曰学习酒吧的经营日常,实则眼珠子直往楼上溜:“我木代妹妹呢?” 话音刚落,木代精神萎靡地从楼上下来了,一万三装着低头擦杯子,心里默念:“摔一跤,摔一跤。” 见她到平安走到底下,只好换个祷告:“别反弹,别反弹。” 上苍应该还是眷顾他的,总之木代今天是没什么反弹的迹象,她径直走到桌边坐下,掀开盖碗,一声不吭地吃早餐。 霍子红笑着过来,捻了张薄面皮饼,帮着她卷了煎蛋和辣炒土豆丝,又递回给她:“打不过人家,抓不到人家,都是小事情,参赛的人那么多,冠军只有一个,第二名开外的人,都只能去跳楼吗?” 木代看着卷饼,没有立刻接:“红姨,你是李教授的女儿吗?” “昨天,罗韧为什么跟你动手啊?他动手就是他不对,为什么不报警啊?” 霍子红嘴唇微微抿了抿,又笑:“咱们木代,快成十万个为什么了。” 她把卷饼放到木代碗边的平碟里:“这事掀过去了,以后也别再问了。很久之前的事了,我不想再提。” 木代没看她,低头搅着碗里的粥:“有些事情,你是不想提,但是有人不干,罗韧不可能罢休的。” 霍子红半晌没动,过了会,伸手出去,拍了拍木代的手背:“你忘了这事吧,别管了。” 木代的目光落在霍子红的手上。 红姨的手,不敢说是肤如凝脂指如削葱根,至少也是纤长细致保养得宜,用老一辈的话说,是没干过粗活没受过累,太太小姐的手。 小学二年级就辍学跟着父母出摊?木代不是没看过菜贩子的手,在间杂着新泥的蔬菜间拨来弄去,泥色嵌进皮肤的缝里,拿肥皂怎么搓怎么洗都擦不干净。 *** 饭后,趁着霍子红在楼下跟张叔对账,木代进了趟红姨的房间,这屋子,她平时进进出出的,从来也不加注意,今次进来,提着十二万分小心,胸口像是压了什么,闷的厉害。 红姨床头是夜前看的书,《详解世说新语》,桌上摊着一本各族服饰纹样参考,她之前提过,想再盘一个店面,布艺服饰是个考虑,扎染蜡染的花样得自己想着来,不能都是烂大街的式样。 墙边的多宝格架上是红姨收藏的小玩意儿,有因土为偶名曰黄胖的泥塑,有专门央手艺人做的小一号的脱胎灯笼,还有一个烫花的葫芦。 小时候看《八仙过海》,她偷拿了那个葫芦,摘了盖子灌了汽水,爬到桌子上学着电视里的铁拐李,一边哈哈哈一边叉着腰仰头往嘴里灌汽水,灌了一半葫芦就被红姨拿走了,她以为要挨揍,垂头丧气跟着红姨进屋,谁知红姨说:“木代,这是个蝈蝈葫芦啊。” 她眼睛瞪的跟铜铃似的:“蝈蝈葫芦,装蝈蝈的?” 红姨说:“是啊。” 又给她讲古人蓄养鸣虫,而虫具以葫芦为佳,这葫芦挑选起来有讲究的,叫“紫、润、坚、厚”,为了保护葫芦,有些人还专门用绒布缝个葫芦套呢。 她半点没听见去,脑子里想着:完了,蝈蝈在里头说不定拉屎拉尿的,全被我喝了…… 现在想起来,红姨可真有学问,像是书香世家里成长起来的。 木代心里突然咯噔一声。 红姨跟那个李亚青长的一模一样,李坦亲口承认李教授有一对双胞胎女儿,罗韧直指红姨根本不像那个住落马湖陈前巷12号的霍子红…… 难道当初死在落马湖,被渔线牵成了人偶的才是真正的霍子红,而现在这个,是一直顶着霍子红名姓的……李亚青? *** 再一次看到霍子红,木代无论如何都不是从前的心情了,也无论如何不能把她跟那个天真到让人生气的红姨联系起来了。 她在靠窗的桌子旁坐下,拿了纸笔紧张地列出自己想的。 如果红姨真是李亚青,那她隐瞒这一事实好多年,并不像表面那样浑无心计,也就是说,红姨的话不一定都是真的。 ——你亲眼看到我动霍子红了吗? 并没有亲眼看到,只是先听到惊骇的声音,然后看到罗韧扼住红姨的脖子,把她重重推开。 如果是红姨先动的罗韧呢?她事先设计的,她知道攻击罗韧罗韧一定会自卫,而罗韧动她的时候,她就故意尖叫…… 木代被自己的想法吓住了,她慌张地把面前的纸扯碎了扔掉,双手插着头发趴倒在桌面上。 不不不,这样想是错误的,罗韧真是个魔鬼,三两句话就诱导地她去怀疑红姨。 曹严华蹬蹬蹬的跑过来了,他看到木代气急拿纸出气,觉得正是时机。 “木代妹妹,别为这种事生气了,不值得。” “说实在的,轮实力,你甩开闹事的地痞流氓几条街,吃亏就吃亏在经验不足,如果不是对方诡计多端,怎么可能算计到你嘛。” 他纯属臆测,但说的振振有词,就跟昨儿晚上亲见一样,不过溜须拍马的恰到好处,叫人心里熨帖。 木代终于抬起头看他了。 曹严华说的愈发恳切:“这样的事,其实完全可以避免的,你知道关键在哪吗?” 避免?虽然知道曹严华这人不咋牢靠,木代还是被激起了好奇心:“关键在哪?” “关键在于,你缺少一个经验丰富、武功高强、贴心贴肺的徒弟!” “哎,哎,木代妹妹,你别走啊……” 曹严华冲着木代的背影,心有不甘地继续嚷嚷:“木代妹妹,你想想,再发生这样的事,有事弟子服其劳,就是我冲出去,就算被抓被打被吓哭,那也是我,你没关系啊,哎木代妹妹,你考虑考虑啊……” *** 晚上,木代做了个梦。 梦见霍子红来到她床头,温柔推她:“木代,木代,醒醒啊。” 她明明醒着,却动不了,也发不了声,红姨在她床边坐下来,开始穿针引线。 针身像笔一样粗,穿线的针眼大的像黄豆,那线也很奇怪,像是好几股捻在一起,她的目光顺着线身往下,看到从红姨的膝上开始,摊开了一张好大的渔网。 地板也不见了,变成了泛着粼粼水光的湖面,渔网有一半没入湖面,隐隐见到在网下挣扎的鱼。 突然之间,雾气弥漫的偌大湖面上,只飘了这一张床。 木代害怕起来,想问她,红姨你干嘛啊? 嗓子里像是塞满棉花,怎么也发不了声,红姨的脸上露出讳莫如深的笑,缓缓伸出手,死死摁住了她的头,而另一只手握着那根针,直直向她的脸颊穿了过来…… 一身冷汗,小腿抽搐似的一蹬,发现是被子,心瞬间落到实地,如释重负。 只是,再也睡不着了。 木代抱了枕头毯子下楼,去到自己最常坐的靠窗的位置,把枕头竖垫在窗上,倚靠着在长椅上半躺下来。 *** 上古五大刑。 刖足。 罗韧眉头紧蹙,指腹轻点在触摸屏上,随时在网页间更换。 而点出的几个网页内容也都大同小异:刑罚、中国古代刑罚、刑罚的衍变和发展、人类社会的进步和刑罚的逐步变更。 内容里提到,现代刑罚,无非死刑或者□□徒刑,死刑的种类不多,甚至有些国家或地区提倡尊重人*权,废除死刑,也就是说,刑罚对人的尊重性是随着社会文明程度的发展而提高的。 而时间往前追溯,上古乃至奴隶时代,刑罚野蛮残忍,最典型的就是五大刑。 最早有史记载是在夏启时,墨(黥面)、劓(割鼻)、刖(斩脚)、宫(剥夺生殖能力)、大辟(死刑)。 算是夏启总结前人经验,归纳出的五大刑。 罗韧隐隐觉得,这条路子是对的,刘树海亲口承认杀人,死后背上少了一块皮尚不知何解,但是被砍了脚,很像是刑罚的处置。 而且,被砍了脚的,不止他一个。 罗韧忽然觉得胸闷,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透气,顺势狠狠扯开了领口。 夜深人静,空气湿润,灯光在夜色里迤逦伸展,青石条板上泛着夜间才有的光亮色泽,这边看过去,远远的斜对面就是聚散随缘酒吧。 罗韧看了一会,忽然心中一动,拿出行李包里的德式夜视便携鹰眼,向着那里看过去。 夜视鹰眼的成像比起望远镜在白天的效果要打折扣,不过,他还是认得出那个人是谁的。 罗韧的唇角露出微笑,喃喃说了句:“还在站岗?” 第①④章 第①⑤章 七根凶简 作者:尾鱼 七根凶简 作者:尾鱼 第①⑤章 木代睡的迷迷糊糊的,听到自己脑后笃笃笃三声轻响。 像极了赖床时红姨喊她起床,就是这样不温不火轻轻悄悄,在床头得得得敲三下。 木代往被窝里缩,一只手不耐烦的把被子拽蒙过头,另一只手伸出去摸。 往常,她会讨好似的抓住红姨的手腕,在被窝里哀告:“五分钟,红姨,就五分钟。” 所以…… 隔了落地窗玻璃,罗韧面无表情地看她的手在玻璃上摸来摸去,几个意思?这是几个意思? 摸起来怎么……凉凉的…… 木代心头一紧,整个人瞬间清醒过来:她没在自己房里,她现在睡在酒吧里! 她腾的一下就坐起来了。 酒吧里很暗,离着黎明还有一段时间,桌面上映出一个人的影子,居高临下。 笃笃笃,那声音又来了,木代隐约猜到是谁,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回过头来。 罗韧一手撑着外玻璃,额头抵在手臂上,另一手拿着手机,手机屏幕冲里,屏幕上打了两个字。 聊聊? 谁要跟你聊聊,笑的跟个没事人似的,笑的就跟昨儿晚上拿刀抵住她的不是他似的。 木代的所有反应都在罗韧意料之中,他并不着急,就那样举着手机,直到屏幕的光隐了下去。 她应该会开门的,如果她对他说的话有所关注,如果她对霍子红也有疑惑,如果她能从那天晚上自己放了她那件事看出自己并没有恶意。 她应该会开门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看到木代往门边走了。 *** 门从里面开了巴掌大的缝,木代只露小半张脸。 罗韧没有往前走,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他是懂的,经过前一晚的剑拔弩张,现在修好是一件很微妙的事情,彼此都在试探,要适可而止。 木代手里攥了根钢叉,经过餐桌时攥在手里的,门开的角度很刁,她设想过,如果罗韧硬要闯进来,她第一时间可以扬身上墙,在罗韧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沉气下坠,借势把钢叉插到他颈后风池穴。 不行,这样太狠毒了,风池穴是人体三*要穴之一,万一把他打死打残了…… 还是点打吧,打晕了之后再捆起来。 但是,他没有往里冲啊,严格说起来,他昨天晚上还饶了自己一命呢。 木代脑子里转了许多许多念头,终于迟疑着开口:“那……时间地点我定。” *** 时间定在了第二天中午,地点只提前了半个小时发短信通知他。 而且这地点选的,跟他想的一样没创意。 景区派出所斜对面的……面馆,两边都有街道摄像头,而且正是饭点,店里头人来人往,不乏警务人员。 罗韧到的时候,木代已经在里头了,占据了黄金位置的一张桌子,店里空间小,一张桌子挨着一张桌子的,罗韧费了好大劲才挤进去。 先点单,两份牛肉面,面上来了倒醋、淋辣椒酱,撕开一次性的筷子搓毛刺,各忙各的,外人眼里,还以为早就认识。 木代先撩了一筷子面:“聊什么啊?” 罗韧说:“我对你印象挺好的。” 木代一口面到嘴边又顿住了,罗韧却不往下说了:“先吃饭。” 不是,这还叫她怎么吃饭?这没头没脑的一句,什么意思?你凭什么对我印象好啊? 罗韧却真的一门心思只吃面了,吃的也快,三下五除二,吃完了拿纸巾擦嘴:“这没什么喝的啊,你喝什么?绿茶?橙汁?你等我一下。” 他起身出去买水。 木代食不下咽,筷子在面里搅啊搅的,很有把拉面搅成疙瘩的态势。 过了会,罗韧又回来了,递给她一瓶橙汁:“你别想歪了,我的意思是,你这个人,基本人品,还过得去的。” 这是他真心话。 算起来,他跟木代也是实打实打了几次交道,木代没什么经验,有时操之过急,在罗韧看来,都无伤大雅,毕竟起初时,谁都是白纸一张,没有人生来五彩斑斓。 他其实更看重两点。 一是,木代功夫真的好,而且,跟她过招时他留意过,她基本没有狠招和损招,这点对习武之人分外重要——习武之人手重,对阵时懂得怀慈悲心留三分余地,都值得敬佩。 二是,她性格其实挺单纯,恃强时得意,受挫时沮丧,喜欢不喜欢都写在脸上,害怕时也会哭,跟她打交道不累,最怕那种永远皮笑肉不笑讳莫如深的,皮囊下头不知道转多少腌臜计谋。 而且她还算讲理,至少会动脑子想事情,昨儿晚上是一个试探,如果她怒不可遏跳出来要跟他拼个你死我活,也就没有““聊聊”的必要了。 木代有些警惕,一会儿拿刀子要她说遗言,一会又夸她人品,算什么?打个巴掌又给个甜枣? 她沉不住气:“你到底要聊什么?” “聊霍子红。” 木代把橙汁推回给他,一副绝不受人一针一线的模样:“不管怎么样,我不会背叛红姨的。” “如果你红姨真的没问题却被人怀疑,你应该想尽一切方法查出真相。如果她确实有问题,只因为养育之恩,就要助纣为孽吗?” 木代怔了一会,底气不足地回了句:“我红姨没问题。” 就算红姨真的有问题,也不至于助纣为孽那么严重吧。 已经不是饭点了,用完餐的人陆续离开,反而给他们空出了一片方便说话的清净地。 木代忽然冒出一句:“我知道你怀疑红姨是李亚青,但是不管怎么样,红姨关心落马湖的案子合情合理,你呢?你为什么掺和进来?你在小商河,是不是见过李坦?” 罗韧没想到她会忽然提到小商河和李坦,脸色在瞬间变了几变。 木代把一切尽收眼底:“你知道我是谁,知道我是红姨收养的,知道红姨跟落马湖有莫大的关系,但是你呢?我连你为什么这么关心落马湖这件案子都不知道,你要跟我聊也行,但是让别人全盘托出,自己藏着掖着,有这样的好事吗?” 似乎是将到他的军了,木代觉得自己反击的真是有理有据:“如果你不肯说的话……” 话还没说完,眼前金光一闪,罗韧伸手拽下领间的细金链子扔过来,木代下意识抄手接住,这才注意到链子有坠感——链子的一头,悬着个金质的相框坠,相框里有张缩小了的照片。 木代拿起来看,那是个长头发的年轻女子,微侧了脸,打的亚光,轮廓细致美好,背面不知道用什么手法,凹刻了两个字:聘婷。 “女朋友?” “我叔叔的女儿,聘婷,罗聘婷。” *** 我叔叔叫罗文淼,算是个历史学家,主攻辽、西夏、宋史,几年前,他举家搬往宁夏小商河,一来清净,方便他做学术,二来宁夏一带,是当时西夏国盘踞地,直到现在,银川附近还有西夏王陵,随时都能实地考察。 叔母去世很早,叔叔带着聘婷,身边只有一个郑伯帮忙料理杂事。我跟叔叔的关系很好,也很记挂聘婷,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过去看他们。 大概两年多以前的一个晚上,忽然收到聘婷的电话,她心神不宁,声音哽咽地跟我说,叔叔很不对劲。 电话里说不清楚,但是我感觉到事情有些严重,所以尽快赶到了小商河,但还是迟了,聘婷跟我说,叔叔已经失踪两天了。 我安慰聘婷不要着急,预备报警寻人,也寻思着委托一些朋友帮忙,谁知就在这个时候,叔叔又回来了。 问他去哪了,他回答是:落马湖。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落马湖这个名字,翻了地图来看,是在河北一带,并不特别有名。但是叔叔经常会去不同的地方做学术拜访,所以我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当天晚上,我在叔叔家里留宿,半夜起夜,看到书房的灯还亮着,就进去劝叔叔早点休息。 叔叔好像不大想理我,举着放大镜一直看一个西夏文的拓印本,我再劝他的时候,他突然腾地一下抬起了头。 *** 木代渐渐入神,忽然听到这一节,心里一激,不自觉地往后一退,带的身下的凳子吱呀一声响。 罗韧看着她:“你能想象到当时的场景吗,原本近乎痴迷地伏案工作,然后毫无征兆地突然抬头,表情怪异,好像刹那间换了一个人。” 木代不知道该说什么:“然,然后呢?” “然后,他跟我说了一句话。” 木代听的后背发凉:“他……他说了什么?” “他说,罗韧,不要让我杀人。” 第①⑤章 第①⑥章 七根凶简 作者:尾鱼 七根凶简 作者:尾鱼 第①⑥章 木代觉得心头毛毛的,下意识就拿过橙汁,拧开了喝了一大口,顿了顿觉得不够,又喝了一口。 “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追问他什么意思。叔叔又恢复了那种精研学术讨厌外人打扰的神气,挥挥手让我早点休息。” 罗韧沉默了一会。 木代斟酌着开口:“所以……你没有重视你叔叔的那句话是吗?” 罗韧苦笑:“重视了,但是……没那么重视。” *** 搞学术成痴的人,原本就有那么点稀奇古怪,罗韧虽然对那句“不要让我杀人”的话心生疑窦,但也只是多加留意,没有到24小时盯着守着那么草木皆兵。 更何况,罗文淼是个知识分子,平时见血都心惊,杀人?说梦话吧。 如此又过了几天,罗文淼一切如常,罗韧吊着的心也就慢慢搁下来了。 这一天,他陪着罗文淼出去散步,路过一家渔具杂货店,罗文淼一反常态的要进去看看。 罗韧想着,叔叔可能是最近迷上钓鱼了。 但是奇怪的,他不买钓竿,也不看鱼饵,只是看各种不同的渔线,尼龙的、pe的、碳素的、钢丝的,每个都抽出一截,捻在手里看了又看,激动到双手颤栗,眼睛里泛着奇异的光。 末了选了一款,攥在手里回家,握的死紧,像是生怕谁抢了去。 回到家,饭也顾不上吃,抽出了渔线细捻,又对着灯光照亮,跟他说话,他也爱理不理。 罗韧觉得瘆的慌,那是尼龙线,微透明,极细,看久了总觉得脖子不舒服,像是要被套上勒住。 他吩咐聘婷和郑伯:“晚上睡觉,把门反锁了。” 大门都反锁,钥匙攥在自己手里,自己房间的门反而虚掩,有什么情况方便策应。 临睡前经过书房,看到罗文淼正在伏案工作,举着放大镜写写画画,没有什么异样。 到底心中有事,睡的很不踏实,半夜时像是听到什么动静,陡打醒转,屋里好生安静,书房的光透过半开的门扇,射进一道拉长的扇弧。 还没睡吗?罗韧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起身过去看看。 灯亮着,书房却没人,那束一直摊放在案头的渔线也不见了。 罗韧心头一凛,睡意全无,先冲到罗文淼的卧室,床上毯被叠的整整齐齐,没有动过的迹象。 聘婷和郑伯也被叫起来了,四下找了,杳无人踪,罗韧去大门处检查了一下,确信门没有被开过。 就在这个时候,打着手电沿着院墙走的聘婷忽然愣住了,顿了顿手电的光柱扫向高处,声音颤抖地叫罗韧:“罗小刀,你看这里……” 院墙高处,有几个错落的脚印。 *** 迎着木代质询也似的目光,罗韧给了她肯定的答复:“我叔叔真的不会武功,他是典型的知识分子,养尊处优,中年发福,走起路来不紧不慢沉稳持重,连小跑或者跳步我都没见他做过,爬墙?想都不敢想。” 木代嗯了一声:“后来呢?” 后来,罗韧留聘婷和郑伯在家里,自己开车出去找。 小商河不大,但有很多车子进不去的岔道街巷,也不知道是第几次停车进到里巷查看时,罗韧听到了动静。 这一段,李坦也给木代讲过,视觉不同罢了。 “你把李坦打晕了?” 罗韧点头:“当时,屋里的情形很惨,我突然就明白叔叔的那句‘别让我杀人’是什么意思了。我脑子很乱,眼见李坦和我叔叔揪斗在一起,顾不上多想,就把他打晕了。” *** 当时大火已经烧起来了,把李坦留在当地,免不了被烧死,罗韧带着他一起离开,先开车去了郊外,查看了李坦的钱包证件之后,把他扔在沙窝里。 又给聘婷打了电话,让她把郑伯支去休息——到底是外人,不敢轻信。 回到家已近凌晨,罗文淼瘫在后车座上,双眼发直,嘴角一圈白沫,问什么都不吭声,罗韧把他抱进房间,这才发现两人身上都沾了不少血迹,聘婷拿了毛巾给他擦拭,眼泪都出来了:“罗小刀,我爸爸怎么了啊?” 她看出来了,那血,不是罗文淼的,也不是罗韧的。 罗韧心乱如麻,扶罗文淼上床休息之后,拽着聘婷出了房间,反锁了门之后把钥匙交给她:“别让他出来,总之,别让他出来。” 对着聘婷,他解释不清楚,脑子里天人交战,叔叔的确是杀了人了,屋子里关着的,是个罪犯,他应该报警,即便一时间下不了这个决心,也要把人关起来,不能让他再害人。 但是,叔叔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呢?内里,到底有什么原因呢? 还有!他蓦地心惊,那个李坦,还有现场,仓促之下,他处理的好多破绽,不行,他得出去探探风声。 聘婷哭肿了眼,透过楼梯高处开着的小窗看进罗文淼的卧房,他盖着毯子,疲惫之至,似乎睡着了。 罗韧交代她:“别让他出来,你也别进去。事情暂时别跟郑伯讲,等我回来。” 聘婷问他:“我爸爸是不是杀人了?” 见他不答,声音一下子就哽咽了:“你是不是要去报警?罗小刀,你要让我爸爸被抓起来吗?” 罗韧说:“别怕,有我呢。” 聘婷看了他很久,抽噎着在楼梯上坐下来,目送他离开。 很久以后,很久很久以后,这都是聘婷留给他的……最后印象。 *** 木代听的发怔,之前是后背发凉,现在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不详的预感:“然后呢?” 厨房里又忙活起来,应该是提前为晚上的售卖做准备了,笃笃笃的有节律的切菜声,听久了让人恍惚。 罗韧说:“其实我没出去多久。” 的确没有出去太久,命案现场烧成了灰烬,围观的人群也已经散去了,他在派出所附近徘徊了片刻,意外地看到了李坦。 奇怪的,李坦心事重重地停留了片刻,忽然头也不回的走了。 派出所的门楣虽小,上面还是有公安的徽标,有几个人应该是死者的亲属,拈着纸巾一直擦眼泪。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罗韧一路走了回去,想着,还是先说服聘婷,让她心理上有个接受度,再给警察打电话吧。 不知道走了多久,路上起了阵风,细小的沙粒子迎面扑在脸上,风里好像都有血腥和烧燎的味道,小商河毕竟还是太小了。 那座鹤立鸡群的,堡寨式的房子遥遥在望了。 不对,门口为什么围了那么多人?还有郑伯,面色苍白的郑伯,被人簇拥着抖抖索索。 *** 说到这,罗韧停了下来,长长吁一口气,拧开手头瓶装水的盖子,仰头连喝了好几口。 木代觉得不好再像听故事一样去追问,没再吭声,只是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我叔叔死了,自杀的,割喉。然后聘婷……” 说到聘婷,似乎花费他很大的力气,他用了很久,才低声说出后来的话:“聘婷疯了。” 尽管猜到了结局不好,真正从他嘴里得到佐证,木代还是浑身都激了一下,她下意识低头去看手边的相框项链,那么美的姑娘,目光里一片清明澄澈,疯了吗? 让人不寒而栗。 “是郑伯发现的,他说,路过叔叔的卧室,看到房门开着,原本也没在意,但是看到聘婷坐在地上,伸着手,一直点着地毯,走近了发现地上是一滩血,再抬头,看到叔叔趴在一边的桌上,血就是滴答滴答从桌面上一直流下来的。” 他抬头看木代:“你还记得岑春娇说的济南那件案子吗?有一分多钟的时间,她出了房间去找看门的老头帮忙,就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刘树海被砍了左脚,背上还被剜去了一块皮。” “我怀疑,聘婷实实在在经历了那一分钟。” 有什么情形会把人吓疯了呢?木代想不出来,她至多也只是被吓哭过。 “而且更可怕是……”说到这里,罗韧的右手死死攥了起来,“你还记不记得,岑春娇说刘树海死前,像背书一样把自己犯过的案子都列了一遍?” 记得,岑春娇形容,当时刘树海眼睛瞪的很大,一直看天花板,语速很快,像是打字机哒哒哒地打字,声音没有起伏,也没有磕绊。 “聘婷很乖,我说的她一定会照做,除非是出了意外,而割喉,一刀致命,很快。” 木代疑惑地看罗韧,觉得他是忽然岔了话题毫无关联,但是略一思忖,突然反应过来,脸色一下子白了。 罗韧提过,楼梯上那个窗口,可以看到卧室的情形,他离开的时候,聘婷是坐在楼梯上的。 聘婷很乖,罗韧吩咐了,她一定不会开门,除非是出了意外,比如看到父亲拿着刀子要割喉。 割喉很快,从楼梯上跑下来,再到开门,一切都晚了。 木代似乎看到,聘婷踉踉跄跄地开门进去,然后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就在她惊愕的无法自持的时候,趴倒在桌上的罗文淼忽然又抬起头来了,颈间偌大的血口,然后用毫无起伏的、打字机一样的声音,叙述着某年某月某日,在哪里,杀了几个人…… 聘婷疯了。 罗韧伸出手,把木代手边的那条项链又拿了回来,他似乎很避免再看到聘婷的脸,没有过多的凝视,有照片的一面翻转向里,又戴回到脖子上。 “你问我为什么这么关心落马湖的案子,我这辈子,如果只能做一件事,那一定就是这件。” 第①⑥章 第①⑦章 七根凶简 作者:尾鱼 七根凶简 作者:尾鱼 第①⑦章 有些事情,做比说难。 查访尤其如此,就像万烽火说的,消息的打听有时候得有一个契机,契机不来,等个三五年是常事。 第一个契机是李坦,从他身上顺藤摸瓜,牵出了当年的落马湖命案。 第二个契机是岑春娇,通过她,知道了济南小旅馆里发生的事,还有内蒙二连浩特命案。 第三个契机其实是木代,马涂文跟他说,跟那个“心理年龄只有十八”的姑娘聊过,她其实也不懂什么,是她姨让她来的,那个女人叫霍子红。 霍子红,落马湖? 罗韧以此为标的再查,耐人寻味的事情发生了:霍子红出生在乡下,家境贫寒,父母是菜农,她很早就辍学,帮工出摊,在她二十岁那年,接连发生了几件事。 一是,她的父母卖菜归来,途中遭遇车祸,抢救无效,双双身亡。 二是,父母死去后不久,霍子红变卖了老家的物事,搬到了落马湖,租住在陈前巷12号。 三是,霍子红搬到落马湖后不久,命案发生,一个星期后,霍子红退掉了租住的房子,离开了落马湖,再也没有回去。 之后霍子红的经历就很难追溯得到了,似乎行踪颇为不定,又似乎有刻意抹去的空白,最后的安定是八年前,定居丽江,开了一家酒吧,一直至今。 罗韧一度怀疑过霍子红是凶手,直到他发现最有嫌疑的人都已经死亡,并且死状出奇一致,像刘树海,还有他的叔叔罗文淼,都是被砍去左脚,剜去了背部一块皮。 霍子红一定知道一些事情,而这些事情就是所有案件的关键。 可惜对霍子红的拜访并不顺利,他问出“你其实就是李亚青吧”的时候其实心中只有80%笃定,毕竟人是会变的,不是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吗,世上不乏奇迹,小学文化菜农出身,经过这么多年也有可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霍子红过度激烈的反应反而让他笃定了自己的推测。 如果是两年前,叔叔和聘婷刚出事的时候,他一定热血上头不管不顾,哪怕用极端的手段呢,也要逼问出一些线索,但是两年过去,七百多个日夜的煎熬让他更能沉得住气,霍子红这边他宁愿先缓一缓,转而把目光移向另一个人。 木代。 一个跟霍子红朝夕相处的人,可能只是提供某个不经意的细节,就足以帮他打开一扇门了。 但木代是个聪明的姑娘,想要有信任的合作,就得有足够的坦白来铺路。 *** 从某种程度上讲,这一步他是走对了,他一直有注意观察木代的表情,她从开始的心不在焉到渐渐入神到感同身受,到最后,情感立场上,已经很倾向他了。 她盯着他重新戴好的项链看,忽然问他:“你其实是喜欢聘婷吧?可是,她不是你的妹妹吗?还是说……” 罗韧的眸光收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他在想着该怎么回答,这个业已发生的悲剧里,如果再加入绝望和负疚的爱情,是不是会更让她同情? 但是木代立刻摆手了:“算了算了,你当我没问过。” 罗韧刚刚给她讲了一幕家门惨剧,她却猎奇地问些无关紧要的,太不上道了。 木代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我怎么帮你呢?” 罗韧看了她一会,从口袋里拿出了笔和便利贴,木代多少猜到他的意思,自觉地帮忙把桌上的辣椒醋瓶移到了边上。 *** 他先写了三张,然后一字并排贴到桌面上,分别是,1落马湖,2二连浩特草原,3小商河。 贴完了另起一行,写了一张“现场”,和之前的三张错开一个档位,像是要排出一张表格,然后依次排满三张,写的都是:线、人偶。 他给木代解释:“现场几乎一样,都是用线把人固定成一副场景。我觉得用什么线是就地取材的,落马湖和小商河都邻水,渔线司空见惯,而且我叔叔曾经造访落马湖,很可能刻意模仿。但二连浩特草原那件案子,用的就是捻开的索线。” 木代点头:“但是二连浩特那件案子,好像一点风声都没听过呢。” “三件案子,只有落马湖案惊动了警方,有案可查。小商河是因为现场大火,烧的好像只是普通的杀人放火,至于二连浩特草原,我不敢妄下断言,但是我有个推测。” 推测?能作数吗? 罗韧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没办法,毕竟没人去过现场。二连浩特草原很偏,据说经常有草原狼出没。而根据岑春娇所说,刘树海犯案的时候临近冬天,而那一年,内蒙古草原遭遇了大范围的雪灾。” “一般情况下,雪灾来临,牧民会尽快赶着牛羊迁移,但是如果那一家人已经被杀死,他们和他们的牛羊群,就只能待在原地,免不了冻死的命运。雪灾的时候,草原狼更加穷凶极恶,寻找一切可以吃的食物。” 他略顿了顿,手指在桌面上轻划了一个圈:“让它们闻到一点血腥味,就是个屠宰场。” 明白了,到了来年开春,案发地只会剩下累累白骨,旁人只会以为是天灾,即便细查,也只是凶犯,不会想到当时是怎样一副场景。 和小商河案一样,都是被不可预料的外来因素破坏湮没了。 木代的心砰砰跳,这是三起业已知道的犯罪手法完全一样的案子了。 罗韧又写了一张,是“犯案时间”。 木代指了指落马湖那一栏的下面:“这个我知道,是二十年前。” 罗韧贴上去一张,写着“>20年前”,紧接着贴了小商河的,“2年前”,二连浩特草原的最后贴,下笔之前看了一眼木代。 真像是被老师提问,木代有些紧张:“刘树海是2010年过世的,如果草原的案子是他做的,那么至少是5年多以前……” 她想起在巴蜀别苑读到的关于刘树海的生平资料,赶紧又添一句:“他2008年离开家的,2010年过世,犯案时间可能在这之间,你写6到7年前吧。” 这认真的小样,上学的时候一定是个好学生,罗韧照着她说的写了贴上。 现在,桌面上有三行内容,罗韧问她:“看出什么来了?” 木代托着腮看:“落马湖案到二连浩特草原案之间,隔了好多年啊。” 不错,二连浩特和小商河之间,隔了最多23年,但是落马湖和二连浩特之间,隔了接近15年。 这期间,可能发生过目前他们还没听说过的案子,也有可能,确实没有发生命案。但是,没有发生的原因是什么? 罗韧贴出了第四行,“犯罪嫌疑人”。 刘树海,罗文淼,落马湖案下头贴的,是一个大的问号。 第五行,嫌疑人死亡地点,依次是:问号、济南、小商河。 第六行,嫌疑人死状,刖足,剜皮,缺失皮肤长方状,落马湖一案下头,照例打了个问号。 第七行,其它。 罗韧只在刘树海一栏的下面贴了一张,写着2007年山西大同车祸。 木代心里一动,她记得当时资料里写,刘树海这个人忠厚老实,一辈子没跟人红过脸。命里唯一一次大的波折就是这次车祸落水,昏迷48小时,08年突然离家,2010年过世。 会不会是那次车祸,改变了一些什么? 罗韧又写了一张,但是这一次,只是攥在手里,迟迟没有贴出去。 木代好奇极了,如果不是跟罗韧还不太熟,真想掰开他的手拿来看。 那副眼巴巴又要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罗韧真是不好意思再吊她胃口了。 那张便利贴上写了两个字。 济南。 “那一次,聘婷找我,我赶到小商河,那时候叔叔失踪还没有消息,我问聘婷,她觉得叔叔很不对劲,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聘婷也说不大清楚,有些时候,只有最亲的人才能察觉到那种不外露的异样吧,她说,就是好像变了一个人,有时喃喃自语,有时怪异地笑,有的时候,又忽然暴躁地在书房里发脾气,盛怒时撕烂了好多书。 罗文淼平时决不是这样的,儒雅的中年知识分子形象,举止进退都有风度。 罗韧追问,那这种变化是在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聘婷想了很久,期期艾艾,最后说,好像是有一次,被同专业的教授邀请,去济南做一个关于西夏和宋对抗历史的演讲。 那一次出了点状况,因为是从就近的城市过去,客运比火车飞机都方便,约好了在客运总站派车接,但是罗文淼买错了票,车子又中途坏了一次,接近半夜时,才在西郊客运站下了车。 半夜?西郊客运站?那时候的岑春娇不正好在西郊客运站的小旅馆当服务员吗?而刘树海不正是死在半夜的小旅馆吗? 不知道是不是惊怔过度,木代指着刘树海的名字,半天说不出话来。 罗韧用笔把罗文淼这里的“济南”和“嫌犯死亡地点”中的“济南”连了起来,然后给了木代肯定的答复。 “是同一天。” 第①⑦章 第①⑧章 七根凶简 作者:尾鱼 七根凶简 作者:尾鱼 第①⑧章 是同一天。 刘树海和罗文淼,这样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两个人,曾经微妙地出现在同一时间、地点,有着意想不到的寡薄联系。 罗韧说:“一般在查手法相同的犯罪案件的时候,我们总有一种先入为主的想法,觉得要么是同一个人事隔多年犯案,要么是有前后相继关系,比如父亲死了,儿子接着犯案,总之,案犯之间是有亲密关系的。” 不错,这就是为什么李坦斥责岑春娇给假消息的原因,他认定了是凶手是罗文淼,觉得这个横空出世的刘树海简直子虚乌有。那红姨呢,当时红姨接到电话,也脱口说是假的,红姨心里,是不是也认定了一个凶犯?是谁? “但是,如果就是出现这种犯罪人之间没有直接联系的案子了呢?原因是什么?” 木代脱口而出:“附身?” 说完了胳膊上一阵凉意,赶紧伸手搓了搓,同时心有余悸地看了看四周。 罗韧哭笑不得:“我不信这玩意儿的。” “嘘!” 木代赶紧打断他:“哪怕不信,要有敬畏之心,尤其不要用‘玩意儿’说人家,人家会不高兴的。” 她坐在凳子上双手合十,身子不动,双手从左到右转了一圈,嘴里念叨,sorry,sorry。 罗韧盯着她看。 木代讪笑:“我红姨教我的,她说尤其是去那种偏远的地方,如果内急找不着厕所,随便找地方方便的话,要先这样,说几句打扰了。” “你信这个?” “其实我也不……” 她说到一半蓦地住口,眼睛又溜了一遍左右,说罗韧:“你就假装一下,这就像过年要说恭喜发财,送机不要说一路顺风要说一路平安,都是习惯嘛。” 罗韧说:“我不信这些……” 他看了木代一眼:“我不信这些……太太老爷,我倒是觉得,这像一种病毒,导致人心智失常举动残忍,刘树海是携带者,我叔叔是被传染者。” 他的目光落到落马湖案下头那一溜的问号上:“就是不知道……传染源是哪一个。” 木代犹豫了一下,有些吞吞吐吐:“上次,在重庆的时候,万烽火让人到我房间里送过档案,除了落马湖的案子,我红姨还在打听另一个人。” 罗韧心中咯噔一声,身子下意识前倾:“谁?” 也不知道这算不算背叛红姨,不算吧,应该不算吧。 木代咬了咬嘴唇:“有一个叫张光华的男人,也是落马湖人,跟李亚青一家住同一幢楼,当年大概三十来岁,已婚,有个三岁的儿子。” “万烽火资料的备注上写,张光华最后一次被目睹,是在太原汽车站。” 她示意了一下刘树海的一项:“2007年,刘树海在山西大同车祸,太原也是山西的吧?有没有可能那个张光华又从太原去了大同……” 在同一个省份出现,只是巧合吗?或许是她多想了,毕竟第一第二起案子之间,隔了近十五年呢。 但是对罗韧来说,这不啻于又一个突破和方向。 张光华? *** 回到酒吧,木代别别扭扭的总觉得对不住红姨,走路都侧着,想把自己隐成个纸片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回房。 谁知霍子红偏偏一眼就看到她了,笑着问她:“木代一下午都去哪儿了?” 木代支支吾吾的,曹严华忽然从后头凑过来,一本正经:“木代妹妹下午在河那头的咖啡馆抱了本书看,我看到她了,在她面前走了两次,她都没注意呢。” 霍子红笑着揶揄木代:“木代有时候看书,真跟个小呆子一样,雷打都不动的。” 曹严华向着木代挤眼睛,霍子红走了之后,他向木代邀功:“看,有个徒弟好吧,那是不分原则不问良心地维护自己的师父啊。” 木代白了他一眼,正想上楼,曹严华神秘兮兮过来:“木代妹妹,其实我真看见你了。” 他还觉得挺有理的:“像我这样的人,关注派出所的地点是职业本能,我也就是随便过去走走,谁知道就看到……” 估计没什么好话,木代斜了他一眼走自己的,曹严华紧追不舍:“谁知道就看到你和一个黑衣帅哥坐在一个非常有情调的小面馆里……” 很有情调吗?就是普通的面馆吧,最贵的一碗面十八块钱,葱蒜辣椒酱随便加。 “你们聊的非常开心,好像在做游戏,拿着贴纸往桌面上贴啊贴啊……” 呵呵,做游戏,真想一口橙汁把曹严华喷回解放碑去。 “然后木代妹妹你还卖萌来着……” 卖萌? 见木代不理解,曹严华赶紧双手合十,扭着腰从左边转到右边,也真是难为他那么粗的腰了。 “木代妹妹,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虽然我只看到那个男人的背影,但是我相信一定是要人品有人品要容貌有容貌……” “一万三!” 曹严华的话还没说完,被木代的一声断喝吓的激灵一下。 在吧台上趴着的一万三也哆嗦了一下,倏地抬起头来。 “你软骨症吗?谁让你趴着的?打工八小时,付钱是让你趴的吗?” 一万三赶紧站直了,垂着的手几乎把擦玻璃杯的小白布给攥碎了。 反弹了,她反弹了。 曹严华还是头一次看到木代训斥一万三,顿时噤若寒蝉,木代上楼之后,他安慰一万三:“别往心里去,女人嘛,性情就是多变的。” 一万三继续攥小白布:看来,今晚要登录天涯了。 *** 到下半夜时,落马湖那边的消息陆续过来,万烽火在当地的同事非但不吃素,还兼有狗仔的特质,很多在当时堪称八卦的新闻。 张光华的老婆在他失踪第二年就带着儿子改嫁了,如今年过半百,跟街坊邻居叨叨,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过日子,不能找长的好看的男人,长的跟明星似的,有屁用,挣不来明星的钱,心还一样花。” 据说张光华花心,婚后也没见收敛,跟好几个姑娘有暧昧,他老婆为了这个,没少摔锅摔碗,但有一次,事情挺严重,听说是人姑娘怀孕了,对方父母可能有点关系,对他单位领导试压,单位领导也挺恼火的,又不好张扬,一个批条下来,调他去河南省灵宝市半年,名为交流学习,实际上是让他老实老实、冷静冷静、反省反省。 河南省灵宝市,现在听起来可能耳生,但是在以前颇有声名,无它,皆因地近函谷关。 函谷关有不少有名的传说,声名最为远播的就是春秋时老子骑青牛过关,据说当时的令官尹喜善观天象,隐隐见到一团紫气从东边飘来,推测必有圣人过关,赶紧到关口迎接,果然见到老子骑一匹青牛冉冉而来。 如此高人居然就此退隐,简直是王室和百姓的一大损失,尹喜苦求多日,老子终于留下了一部《道德经》。 张光华被“流放”的,就是这样一个历史文化底蕴深厚的地方。 罗韧敏感地注意到了时间:张光华回到落马湖不久,李亚青家的命案就发生了。 有人形容张光华这个人,游手好闲,不求上进,凭一张脸和油嘴滑舌,忽悠地多少姑娘以为他是独特个性。 罗韧试探着问:“那他敢杀人吗?” 对方哈哈大笑:“杀人不敢,狗倒是杀过。” 杀过狗? 罗韧对张光华添一层厌恶,都是生灵,凭什么妄杀? 他随口问了句:“跟张光华有关系的那几个女人,知道是谁吗?” 有些人天生轻贱,有事不同枕边人讲,专向露水情缘喋喋不休,虽然现在找过去难免尴尬,但为了多套些消息,哪怕多花点钱呢。 消息就是这点邪性,不分大小,你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跳出来的就能帮到你。 那人迟疑了一下:“也能,不过现在都是半百大妈了,套这种早年的桃色新闻有点不地道啊。还有……那个据说怀了孕的女人,始终没人知道是谁。” 罗韧心中一动:“这么八卦的事,没人知道内情?” “压下来了呗,那年头,面子和脸还是比较重要的,保不准还给了封口费了,我们总不能满大街拉着人问。” “那当时那个领导呢?” “你运气不好,当时的那个领导,早两年癌症,驾鹤走了,没掉头。” 这人说话还挺贫,罗韧苦笑着想挂电话,他又来一句:“不过……” 罗韧耐着性子等着他下一句,他却改了主意:“算了算了,说死人的是非,不地道。” 罗韧眸光一凛:“死人?哪个死人?” 那人支支吾吾,罗韧直截了当:“账号给我,直接给你打钱,私赚的,不会通过你的‘公司’,你知我知。拿了这钱,抽出一部分给死人烧个香,送点吉祥纸,死人也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是听说,只是听说的,不一定是真的。” “听说的也买。” “私底下有人猜,说那个怀孕的女人是李亚青,因为他们两家住一幢楼,从前关系不错,老见着互相打招呼什么的,李亚青有时还会跟张光华聊几句,但是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从来就不打照面了,据说张光华路上见着了李家人,都会刻意回避的。” “还有就是,李亚青的父母都是教授,那时候的教授,社会地位还是不低的,局里、机关单位都通得上关系……当然了,只是听说,不一定是真的……” 第①⑧章 第①⑨章 七根凶简 作者:尾鱼 七根凶简 作者:尾鱼 第①⑨章 这一头,木代也睡不着,一下午听到了太多故事,太多模糊的面目在脑袋里翻,每一个人身上都好多秘密。 看看时间还不算太晚,她从被窝里钻出来,拨了万烽火的电话。 万烽火那边“喂”了一声,木代分外礼貌:“万叔叔。” 呵呵干笑两声之后,万烽火说:“木代,管你喊我几声叔叔,管你多么礼貌,找我打听消息都是要钱的。” 一句话就被拆穿了,太没面子了,木代一掀被子坐起来,双腿一盘:“万烽火。” 万烽火啧啧:“一下子就从万叔叔变成万烽火了,现在的小姑娘,太现实了。” 木代说:“你给我报个价呗。” “你出得起吗?” “出不起我还听不起啊。” 万烽火干笑:“大晚上的,我吃饱了撑的挨个给你报价,我又不是广播电台。” 木代右手摁住半墙上的凹窝,力道全在手上,一个旋身就翻身贴上了墙,真正的一心二用:“万叔,你别总盯着钱啊,没准哪天你用得上我呢,你想啊,你帮了我,我再帮你,互惠互利,还交了朋友,多好。” 万烽火哼了一声。 似乎有门,木代赶紧发问:“万叔,你说这世上有没有鬼啊?” 万烽火答:“你该打电话去‘我爱鬼故事’或者深夜热线,要不然就打电话谈恋爱,不要跟我糟老头子浪费时间。” “就是那种,本身是好人,结果被鬼附身,干了坏事,然后呢,那个鬼又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另一个人又去干坏事,那种。” 万烽火叹气:“木代,我们生意做的不小,但是从来也没什么麻烦,为什么?” 木代以右手为原点,整个身体往斜上挪了三十度,就跟钟表走位似的:“为什么?” “因为我们合法做生意,规规矩矩帮人探听消息找人,请注意,找人,不是找鬼!旧社*会把人变成鬼,新社*会把鬼便成人,新社*会没有鬼,只有人!” 没有就没有呗,至于这么慷慨激昂铿锵有力吗? 木代没好气:“哦,那我没事了。” 万烽火语气一转:“不过……” 他压低声音:“不过,你如果真的感兴趣,可以跟我一个朋友聊一聊。” 木代贴在墙上翻白眼:“你不是不信这个吗。” “哎呀,这就跟过年要说恭喜发财,送机不要说一路顺风要说一路平安一样,都是习惯嘛,你到底要不要跟我那个朋友聊聊?” “免费的?” “免费。” 木代的唇角露出笑容来,她半空中腿一盘跳到床上,还在床垫子上颠了两颠:“你说吧。” *** 万烽火的朋友叫神棍。 其实之前他也跟木代提起过,就是喜欢研究怪力乱神,坚决不用手机,后来还是期期艾艾勉勉强强用了的那个。 木代觉得叫人家神棍不太好,像是暗讽别人招摇撞骗,但是怎么追问都问不到他的名字,万烽火被她追的急了,说:他就是这样的,他也记不住我的名字。 木代不信:“那他叫你什么?” 万烽火沉默了一下,这一沉默真是有天长地久那么久:“小万万。” 木代发出了很是鄙夷的声音:噫…… 两个半大老头子了,还打情骂俏一样称呼“小万万”,真是为老不尊,她鸡皮疙瘩起了一胳膊。 万烽火说:“我知道你想什么,他就是这样的,到时候他也会这样叫你的。” 木代嗤之以鼻:“我才不干呢,我就叫木代。” 万烽火以更加不屑的口气回复她:“等你跟他打过交道之后,再来跟我说吧。” 挂了电话之后,万烽火小小的追忆了一下往事。 其实神棍一开始不叫他小万万的,他叫他小烽烽。 但是后来有一天,神棍忽然郑重其事通知他:他不能叫小烽烽了,因为自己交了一个好朋友,那个人比万烽火可重要多了,小峰峰的名字要让给他。 当时,万烽火耸了耸肩,意思是随便,无所谓,反正哪一个都不是自己喜欢的,无非从一个难听的称呼换成另一个难听的称呼而已。 但是事后一想,真是酸溜溜的:凭什么啊,凭什么我就不能叫小烽烽啊。 *** 木代和神棍的第一次沟通,以鸡同鸭讲结束,神棍说:“小口袋我跟你讲哦,你如果要问我什么问题,要拿出切实的事情来,时间、地点、人物、不寻常的地方,这是做研究的科学态度,像你这样张口就问什么原本是好人,被附身干了坏事,这叫什么问题嘛!” 木代强调:“我叫木代!” “我不管你是哪种口袋,总之问题不是瞎问的,要基于事实,问出要点,你准备好了再来问我。我现在很忙,要写书,你以后再打给我。” 还要写书?木代顿生敬畏之心:果然有学问的人都是任性狷介而又不羁的。 木代把面对万烽火时的豪情壮志抛到了九霄云外,很是狗腿地想:小口袋这个名字,好像也蛮好听的嘛。 ***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一万三朝霍子红告半天假,说:“我曹兄在斜对面的饭馆找了份工作,头天上马,我得去架架势。” 果然游手好闲不是长久之计,出来的日子久了,还是得考虑生计的,丽江的饭馆酒吧多,随时招工,随时走人,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霍子红说:“那是得去看看的,看看有什么帮得上的。” 一万三点头如捣蒜,三两下喝完碗里的粥:“那我先过去了,他第一天上班,可能事情还挺多。” 他一阵风样旋远。 木代愤愤不平:“饭馆打工,又不是皇帝登基,能有多少事?一万三摆明了逃避工作。” 霍子红笑笑:“那个曹严华是你朋友,木代,你中午过去吃个饭,也给人捧捧场。” 这就是她的红姨,温婉和气地挑不出错,贴钱给骗子一万三,对远道而来满嘴跑火车的曹严华也是周周到到。 红姨怎么会是坏人呢? 木代咬着筷子头:“红姨,那个李坦啊,就是我跟你提的那个李坦啊……” 霍子红从碟子里拿了个煮鸡蛋,在桌角轻轻磕破,然后在桌面上碾啊碾的把蛋壳揉碎:“嗯?” “痴情!”木代盯着霍子红的脸,“他一直把李亚青的照片放钱包里,红姨你知道吗,李坦一直没结婚,他为了查李亚青的事经常告假,被单位给开除了,只好开了家小商店,生意也不好,那么早就长白头发了,背都佝偻了……” 霍子红手上轻颤了一下,然后说:“哦。” 木代没有漏过这个细节,心一横,决定再加点料:“我看着心里可难受了,你想啊,一个大男人,已经老了,一事无成,心心念念一桩二十年前的案子,这得多长情的一个人啊。他还跟我说……” 她声情并茂的:“他还说,一定要查出凶手,不然死了之后,都没脸去地下见李亚青,还说,我这辈子,如果只能做一件事,那一定就是这件……” 霍子红把筷子轻轻搁到桌面上,说:“头有点疼,我回房躺会,张叔,你收拾一下。” 木代继续咬筷子头,眼睛滴溜溜的,霍子红走了之后,张叔说她:“小老板娘,你今天怪里怪气的。” *** 近午饭的时候,木代去了曹严华打工的聚贤楼。 这楼盘的是当地老房子,装修的古色古香,服务员也是一副短打,头戴毡帽,胳膊上还搭条白毛巾,见人先鞠躬:“客官,里面请。” 曹严华头天上班,打工的热情显然旺盛,声音都比别人高八度,端着菜迈着翩翩步,一声“来咯”余音绕梁久久不绝。 他一腔热情地引着木代上二楼:“木代妹妹,我跟你讲,临窗绝佳位置,俯瞰整个丽江,一般人都不让坐的,我跟其它服务员说了,给我师父留的……” 说到这压低声音:“木代妹妹,你考虑考虑,收我为徒,这顿我请。” 木代的回答是两个字:呵呵。 曹严华显然深谙这两个字的弦外之意,但是毫不气馁,木代其实有点好奇:“你老想学武干嘛啊?” “梦想。” “方便你偷东西?” “那哪能呢,”曹严华很是严肃,“上次被抓进去蹲了十天,出来之后我已经彻头彻尾是个新人了,我现在劳动创造财富……” 他再次压低声音:“木代妹妹,你如果不收我,我可能又会走上老路,你考虑考虑,就当为民除害。” 真是挺有自知之明的,还知道自己是个“害”,木代在窗边坐下,随便点了几个菜:“一万三呢?” “没见着啊。” 果然不出所料,木代咬牙切齿,托着腮看向窗外。 的确居高临下风景绝佳,古城如画,换个角度别样韵味,民房群落瓦屋栉比,很多屋顶飞檐上都请了瓦猫,寓意食鬼的老虎,镇邪求吉。 再往下看,是向外的通衢大道,并排走车不成问题…… 慢着,那是…… 黑色悍马并不稀奇,但是车顶横装狩猎灯,那是罗韧的车吧? 开的很急,直驱而下。 这是干嘛去呢?木代有些发愣。 *** 路上人多车多,没法开的快,罗韧一手紧攥方向盘,另一只手有轻微的颤栗。 “郑伯,你别慌,”他声音尽量冷静,“慢慢说,聘婷她怎么不对劲了?” 第①⑨章 第②?章 七根凶简 作者:尾鱼 七根凶简 作者:尾鱼 第②?章 出事之后,聘婷一直留在小商河的家里,由郑伯照顾,每隔两天,会有专门聘请的医院护士过来,带她洗澡擦拭身体,每个季度检查一次身体健康。 对郑伯和护士来说,都是轻省的差事,因为聘婷的疯不是那种张牙舞爪声嘶力竭型的,她安静到近乎呆滞,常常从早到晚都坐在地上,偶尔会伸出手,惧怕似的指着明明毫无任何污渍的地毯。 郑伯说的“不对劲”,要追溯到好几天前的晚上。 小商河由于地理位置因素,到了晚上特别安静,经常只能听到呼啸的风声,郑伯上了年纪,对风声早已习以为常,但对其它的异动极为警醒。 那天睡到半夜,他一个激灵就醒了。 有幽幽的歌声,细丝样在空寂的屋子里飘渺盘旋。 聘婷在唱歌。 聘婷从来都是个能歌善舞的姑娘,小时候跳过芭蕾舞,唱的也婉转好听,虽然半夜里来这么一出显得突兀,但可能是换了一种疯法吧。 郑伯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过去看看。 有了罗文淼的前车之鉴,谁也不知道聘婷会不会哪一天也不声不响地跑掉,所以她的房间一直是反锁的,但为了方便照看和递送东西,门的上半部分改成了类似栅栏模样。 这也是为什么歌声听来那么清晰的原因,这房间不隔音。 三更半夜,循着歌声而走,难免后背发凉,郑伯硬着头皮蹭到了门边,这才发现,聘婷不止是在唱歌。 她还在跳舞。 完全不同于她之前细柔曼妙的舞步,动作大开大合,姿势古朴怪异,像是围着什么东西,且歌且舞。 罗韧问:“她唱的什么?” “来来回回,两字一顿,就八个字。”郑伯努力回忆,“她唱,端住、虚竹、飞兔还是匪徒来着、猪肉。” …… *** 一连几天风平浪静,罗韧没有任何消息,如果这么一直沉寂下去,木代相信,没过多久她就会把诸如落马湖啊罗韧啊等等给抛到脑后去了。 但是一天晚上,李坦打来了电话,声音微颤,很是激动。 “我也没想到事情进展的这么快,画像画好之后,我想着,我是在小商河见到那个人的,应该从小商河找起,我就又去了一次,没敢大张旗鼓地问,自己在街上一张张地看脸,前两天,有一辆车进小商河,我看到开车的人,我看到开车的人……” 他激动地说不出话。 “我跟过去了,不难找,那辆车我也见过。户主是叫罗文淼,你说巧不巧,小商河案第二天,这人就死了。还有,画像上那个人,是叫罗韧……” 木代觉得头疼,该怎么跟李坦说呢,事情并不是他想的那样,怎么就这么认死理呢? “总之,”他像是下定什么决心,“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你……明白的。” 明白什么?木代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已经把电话挂掉了。 李坦的话里,像是有着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 木代心说不好,赶紧回拨,那头没接,她只好先编辑短信过去,请他务必冷静,事情很复杂,不是他想的那样,罗韧也不是帮凶。 发出去了,直如石沉大海。 只好给罗韧打电话,心中万千的心有不甘:这样一个走了都不说一声的人,凭什么我先给他打电话? 罗韧很快接电话了,木代把事情简单说了一下,然后提醒他:“李坦找你去了。” “谢谢。” 木代忽然不高兴:“你有功夫,我知道他打不过你,你不要一时手重把他打伤了,他挺可怜的。” 说完了,鼻子一酸,也不等罗韧回答,就把电话给挂了。 她是觉得李坦挺可怜的,先前跟霍子红那么说,只是为了烘托效果绘声绘色,但是现在,越想越是恻然,枕在自己手臂上入睡,觉得这个晚上分外凄清。 刚画出催眠画像就去了小商河,他是真的不准备好好过日子了,一辈子能有多长呢,如果红姨的的确确就是李亚青,李坦可是把大半辈子都耗在了一件堪称荒唐的事情上。 辗转反侧,终于有了睡意,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在接手机,罗韧说:“李坦在这儿。” 她含糊地回答:“哦。” “木代,你睡醒了没有?李坦在这。” 意识慢慢清醒,手机赫然就在手里,屏幕亮着,计时的通话时间一秒秒递增。 所以,不是做梦,真的在接电话? 木代赶紧从床上坐起来,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在这……李坦?你那?” “嗯,翻墙进来的,亏的得有你提醒……绑起来了,瞪着我呢……郑伯,别让他靠墙!” 后一句话好像是向着郑伯说的,木代想象不出那边的样子,一颗心砰砰乱跳。 过了会罗韧跟她说话:“被捆了之后,一直在骂,拿胶带封了他嘴,又拿脑袋撞墙……最烦这种,都懒得跟他解释……解释了也听不进去。” 可怜之人,让人恨起来也牙痒痒的,木代忽然热血上涌,不管不顾的下床:“等我一下,电话别挂。” 她一口气冲到霍子红门口,临敲门又怯了,自己劝自己:算了,这么晚了,别惹红姨不高兴呢…… 转身想走,忽然看到门缝下透出一线光来。 应该还没睡吧,木代犹豫了一下,还是敲了敲门。 霍子红披着衣服给她开门:“木代啊,这么晚还没睡,正好,过来帮我看看花样。” 她屋里只桌上的台灯开着,上头摊开了好多本各色花样的书、影绘本,还有十好几张或临摹或模仿的花样,霍子红拿了一张,映着灯光比给她看,这张是比着建筑装饰的纹样来的,一个是菱花漏窗纹,一个是荷花水禽纹。 “现在大多数布的花样,还是那些花花草草,没什么新意。我想着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建筑上的一些纹样,要是能印出来,还挺独特的……” 又说了很多,木代都没听进去,她盯着桌上的汤碗看,红姨熬夜或者睡的晚的时候,为了润肺抗燥,手边常备一碗川贝枸杞雪梨甜汤。 沐着煦暖灯光去一张张临摹花样,倦了喝一口甜汤,而那一头,被捆了之后,一直在骂,被胶带封了嘴,又拿脑袋撞墙…… “红姨,你是李亚青吗?”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霍子红轻轻把手里的临摹样纸放到了桌面上,样纸摩擦着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那一头的罗韧愣了一下,看了一眼面前面目狰狞的李坦,起身走到了外头寂静的走廊里,呼吸忽然之间有些滞重。 木代有一瞬间的后悔,又想着,既然问出来了,索性就都问了吧。 “红姨,我跟罗韧见过面,他家里发生了跟落马湖一样的案子,叔叔死了,妹妹疯了,所以他在追查一切有可能知道真相的人。李坦就更不用说了,在这件事情上耗了大半辈子……” “红姨,你或许有苦衷,要隐瞒一些秘密,我不会追问的。但是,在不伤害到你自己的情况下,你可不可以,把能讲的部分讲出来?给别人一些提示,至少,别让李坦那么绕来绕去了?” “如果我都猜错了,那红姨你骂我好了。” 她把手机屏幕激活,让霍子红看到了对方通话人,然后把手机递到霍子红手里,霍子红的手虚虚一松,手机就骨碌碌掉到了地上。 木代没捡,没说话,也没再看霍子红,转身就离开了,她一路回到自己房里,上床,盖上被子。 真好,上下眼皮一阖,一片黑咕隆隆,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 罗韧一直静静听着,没有出声,其实他对霍子红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倒是木代,挺让他意外的。 搁在古代得是个侠女呢,挺古道热肠的。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没有立刻挂电话,或许是心里还有一线希冀吧,过了一会,又嘲笑自己想的太多了。 正想挂电话,那头传来霍子红沙哑的声音:“喂?” *** 第二天,木代很早就醒了,但是为了避免尴尬,她特意在床上磨啊磨的,错过了早饭时间。 红姨一定是生气了,没来叫她,也没让一万三过来问她要不要留饭。 十点多时,她觉得有些不对劲,往常这个点,楼下哪怕不是人声鼎沸,也老早闹的人不得安寝了。 她穿好衣服下来,经过霍子红门口时屏着气,生怕被叫住什么的,脑子里盘算着待会见到红姨时,该怎么样最大程度地表示自己的懊悔和谦逊。 是的,经过一晚上和被窝的甜蜜厮磨,醒来时,那腔行侠仗义愤愤不平的热度已经降了下去,总觉得自己做的不好,但是不好在哪里,又说不大清。 下楼梯的时候,忽然觉得不对。 楼下很暗,往常开门做生意,都是阳光满堂,这明显非但没开门,还把一直卷起的挡窗帘给放下来了。 木代三步并作两步,蹬蹬蹬跑下楼。 红姨不在,一万三和张叔坐在桌边,早饭似乎还没结束,桌上的碗碟都没收,但两人似乎心思也不在吃饭上,对着冷掉的粥碗相对无言,听到脚步声,两人齐齐看向木代。 木代心虚:“看我干嘛啊?” 她若无其事一般走过来:“红姨呢?” 张叔回答:“出远门了。” 一边说一边推了个手机过来,她的手机,昨晚塞给红姨,掉到地上,但是没捡的那个手机。 “凌晨四点多敲我的门,跟我说要出去散散心,没说什么时候回来,让我看好店面,好好帮你。” 他一字不漏地学着霍子红的话:“木代要是对生意有兴趣呢就让她管,她要是没兴趣呢你也随她,年纪轻轻的,玩心还重。” “跟一万三也清了,不要他还钱,多结了两个月工资。想留继续留,不想留呢,随便去哪。” 为什么有种交代后事的感觉?木代一颗心直坠下去,茫然说了句:“为什么啊?” 她下意识打开手机,翻到通话记录表,最后通话是和罗韧,时长:2小时27分钟。 她脑子一蒙,直接回拨过去,听到罗韧的声音,差点哭了:“罗韧,我红姨……你昨晚……” 罗韧打断她的话:“木代,你别担心,你红姨是走了吧?她跟我提过,不是因为你,别的原因。” 是吗?木代心里好受点了。 “木代?” “嗯?” “你红姨确实就是李亚青。还有……” 他欲言又止,木代刚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了:“还有什么?” “张光华是她杀的。” 第②?章 第② 七根凶简 作者:尾鱼 七根凶简 作者:尾鱼 第②⓪章 出事之后,聘婷一直留在小商河的家里,由郑伯照顾,每隔两天,会有专门聘请的医院护士过来,带她洗澡擦拭身体,每个季度检查一次身体健康。 对郑伯和护士来说,都是轻省的差事,因为聘婷的疯不是那种张牙舞爪声嘶力竭型的,她安静到近乎呆滞,常常从早到晚都坐在地上,偶尔会伸出手,惧怕似的指着明明毫无任何污渍的地毯。 郑伯说的“不对劲”,要追溯到好几天前的晚上。 小商河由于地理位置因素,到了晚上特别安静,经常只能听到呼啸的风声,郑伯上了年纪,对风声早已习以为常,但对其它的异动极为警醒。 那天睡到半夜,他一个激灵就醒了。 有幽幽的歌声,细丝样在空寂的屋子里飘渺盘旋。 聘婷在唱歌。 聘婷从来都是个能歌善舞的姑娘,小时候跳过芭蕾舞,唱的也婉转好听,虽然半夜里来这么一出显得突兀,但可能是换了一种疯法吧。 郑伯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过去看看。 有了罗文淼的前车之鉴,谁也不知道聘婷会不会哪一天也不声不响地跑掉,所以她的房间一直是反锁的,但为了方便照看和递送东西,门的上半部分改成了类似栅栏模样。 这也是为什么歌声听来那么清晰的原因,这房间不隔音。 三更半夜,循着歌声而走,难免后背发凉,郑伯硬着头皮蹭到了门边,这才发现,聘婷不止是在唱歌。 她还在跳舞。 完全不同于她之前细柔曼妙的舞步,动作大开大合,姿势古朴怪异,像是围着什么东西,且歌且舞。 罗韧问:“她唱的什么?” “来来回回,两字一顿,就八个字。”郑伯努力回忆,“她唱,端住、虚竹、飞兔还是匪徒来着、猪肉。” …… *** 一连几天风平浪静,罗韧没有任何消息,如果这么一直沉寂下去,木代相信,没过多久她就会把诸如落马湖啊罗韧啊等等给抛到脑后去了。 但是一天晚上,李坦打来了电话,声音微颤,很是激动。 “我也没想到事情进展的这么快,画像画好之后,我想着,我是在小商河见到那个人的,应该从小商河找起,我就又去了一次,没敢大张旗鼓地问,自己在街上一张张地看脸,前两天,有一辆车进小商河,我看到开车的人,我看到开车的人……” 他激动地说不出话。 “我跟过去了,不难找,那辆车我也见过。户主是叫罗文淼,你说巧不巧,小商河案第二天,这人就死了。还有,画像上那个人,是叫罗韧……” 木代觉得头疼,该怎么跟李坦说呢,事情并不是他想的那样,怎么就这么认死理呢? “总之,”他像是下定什么决心,“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你……明白的。” 明白什么?木代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已经把电话挂掉了。 李坦的话里,像是有着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 木代心说不好,赶紧回拨,那头没接,她只好先编辑短信过去,请他务必冷静,事情很复杂,不是他想的那样,罗韧也不是帮凶。 发出去了,直如石沉大海。 只好给罗韧打电话,心中万千的心有不甘:这样一个走了都不说一声的人,凭什么我先给他打电话? 罗韧很快接电话了,木代把事情简单说了一下,然后提醒他:“李坦找你去了。” “谢谢。” 木代忽然不高兴:“你有功夫,我知道他打不过你,你不要一时手重把他打伤了,他挺可怜的。” 说完了,鼻子一酸,也不等罗韧回答,就把电话给挂了。 她是觉得李坦挺可怜的,先前跟霍子红那么说,只是为了烘托效果绘声绘色,但是现在,越想越是恻然,枕在自己手臂上入睡,觉得这个晚上分外凄清。 刚画出催眠画像就去了小商河,他是真的不准备好好过日子了,一辈子能有多长呢,如果红姨的的确确就是李亚青,李坦可是把大半辈子都耗在了一件堪称荒唐的事情上。 辗转反侧,终于有了睡意,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在接手机,罗韧说:“李坦在这儿。” 她含糊地回答:“哦。” “木代,你睡醒了没有?李坦在这。” 意识慢慢清醒,手机赫然就在手里,屏幕亮着,计时的通话时间一秒秒递增。 所以,不是做梦,真的在接电话? 木代赶紧从床上坐起来,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在这……李坦?你那?” “嗯,翻墙进来的,亏的得有你提醒……绑起来了,瞪着我呢……郑伯,别让他靠墙!” 后一句话好像是向着郑伯说的,木代想象不出那边的样子,一颗心砰砰乱跳。 过了会罗韧跟她说话:“被捆了之后,一直在骂,拿胶带封了他嘴,又拿脑袋撞墙……最烦这种,都懒得跟他解释……解释了也听不进去。” 可怜之人,让人恨起来也牙痒痒的,木代忽然热血上涌,不管不顾的下床:“等我一下,电话别挂。” 她一口气冲到霍子红门口,临敲门又怯了,自己劝自己:算了,这么晚了,别惹红姨不高兴呢…… 转身想走,忽然看到门缝下透出一线光来。 应该还没睡吧,木代犹豫了一下,还是敲了敲门。 霍子红披着衣服给她开门:“木代啊,这么晚还没睡,正好,过来帮我看看花样。” 她屋里只桌上的台灯开着,上头摊开了好多本各色花样的书、影绘本,还有十好几张或临摹或模仿的花样,霍子红拿了一张,映着灯光比给她看,这张是比着建筑装饰的纹样来的,一个是菱花漏窗纹,一个是荷花水禽纹。 “现在大多数布的花样,还是那些花花草草,没什么新意。我想着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建筑上的一些纹样,要是能印出来,还挺独特的……” 又说了很多,木代都没听进去,她盯着桌上的汤碗看,红姨熬夜或者睡的晚的时候,为了润肺抗燥,手边常备一碗川贝枸杞雪梨甜汤。 沐着煦暖灯光去一张张临摹花样,倦了喝一口甜汤,而那一头,被捆了之后,一直在骂,被胶带封了嘴,又拿脑袋撞墙…… “红姨,你是李亚青吗?”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霍子红轻轻把手里的临摹样纸放到了桌面上,样纸摩擦着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那一头的罗韧愣了一下,看了一眼面前面目狰狞的李坦,起身走到了外头寂静的走廊里,呼吸忽然之间有些滞重。 木代有一瞬间的后悔,又想着,既然问出来了,索性就都问了吧。 “红姨,我跟罗韧见过面,他家里发生了跟落马湖一样的案子,叔叔死了,妹妹疯了,所以他在追查一切有可能知道真相的人。李坦就更不用说了,在这件事情上耗了大半辈子……” “红姨,你或许有苦衷,要隐瞒一些秘密,我不会追问的。但是,在不伤害到你自己的情况下,你可不可以,把能讲的部分讲出来?给别人一些提示,至少,别让李坦那么绕来绕去了?” “如果我都猜错了,那红姨你骂我好了。” 她把手机屏幕激活,让霍子红看到了对方通话人,然后把手机递到霍子红手里,霍子红的手虚虚一松,手机就骨碌碌掉到了地上。 木代没捡,没说话,也没再看霍子红,转身就离开了,她一路回到自己房里,上床,盖上被子。 真好,上下眼皮一阖,一片黑咕隆隆,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 罗韧一直静静听着,没有出声,其实他对霍子红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倒是木代,挺让他意外的。 搁在古代得是个侠女呢,挺古道热肠的。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没有立刻挂电话,或许是心里还有一线希冀吧,过了一会,又嘲笑自己想的太多了。 正想挂电话,那头传来霍子红沙哑的声音:“喂?” *** 第二天,木代很早就醒了,但是为了避免尴尬,她特意在床上磨啊磨的,错过了早饭时间。 红姨一定是生气了,没来叫她,也没让一万三过来问她要不要留饭。 十点多时,她觉得有些不对劲,往常这个点,楼下哪怕不是人声鼎沸,也老早闹的人不得安寝了。 她穿好衣服下来,经过霍子红门口时屏着气,生怕被叫住什么的,脑子里盘算着待会见到红姨时,该怎么样最大程度地表示自己的懊悔和谦逊。 是的,经过一晚上和被窝的甜蜜厮磨,醒来时,那腔行侠仗义愤愤不平的热度已经降了下去,总觉得自己做的不好,但是不好在哪里,又说不大清。 下楼梯的时候,忽然觉得不对。 楼下很暗,往常开门做生意,都是阳光满堂,这明显非但没开门,还把一直卷起的挡窗帘给放下来了。 木代三步并作两步,蹬蹬蹬跑下楼。 红姨不在,一万三和张叔坐在桌边,早饭似乎还没结束,桌上的碗碟都没收,但两人似乎心思也不在吃饭上,对着冷掉的粥碗相对无言,听到脚步声,两人齐齐看向木代。 木代心虚:“看我干嘛啊?” 她若无其事一般走过来:“红姨呢?” 张叔回答:“出远门了。” 一边说一边推了个手机过来,她的手机,昨晚塞给红姨,掉到地上,但是没捡的那个手机。 “凌晨四点多敲我的门,跟我说要出去散散心,没说什么时候回来,让我看好店面,好好帮你。” 他一字不漏地学着霍子红的话:“木代要是对生意有兴趣呢就让她管,她要是没兴趣呢你也随她,年纪轻轻的,玩心还重。” “跟一万三也清了,不要他还钱,多结了两个月工资。想留继续留,不想留呢,随便去哪。” 为什么有种交代后事的感觉?木代一颗心直坠下去,茫然说了句:“为什么啊?” 她下意识打开手机,翻到通话记录表,最后通话是和罗韧,时长:2小时27分钟。 她脑子一蒙,直接回拨过去,听到罗韧的声音,差点哭了:“罗韧,我红姨……你昨晚……” 罗韧打断她的话:“木代,你别担心,你红姨是走了吧?她跟我提过,不是因为你,别的原因。” 是吗?木代心里好受点了。 “木代?” “嗯?” “你红姨确实就是李亚青。还有……” 他欲言又止,木代刚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了:“还有什么?” “张光华是她杀的。” 第②⓪章 第②①章 七根凶简 作者:尾鱼 七根凶简 作者:尾鱼 第②①章 少女蒙昧,因见识少而无知。 随着年纪的增长,李亚青愈发觉得这句话是有道理的。 换作今时今日,艰难地走过许多路,冷眼旁观了许多事,山川不过手边石,江河无非脚下水,也能微笑温和地指引后来人如何如何的李亚青,是不会为了张光华这种人渣晕头转向的。 但是当初不是,当初在她眼里,张光华一表人才,谈吐幽默,烂大街的灯芯绒裤子夹克衫,到了他身上就妥帖有型,人如其名,自带光华,秒杀的身周人都成了一抹黯淡。 二十不到,她就怀了孕。 张光华哄她打掉,带她去了小巷里的黑诊所,一进去,手术台上的白布血迹斑斑,那老太婆连手术胶皮手套都没带,伸手从抽屉里抓出扩张器碎胎剪,热水里搅搅权当消毒,又示意她:“躺上去。” 她自小受良好教育,母亲嘱她勤洗手,说“日常生活中不知多少看不见病毒细菌”,那些打胎的器具,干净吗?不知被多少人使过。 李亚青脸色惨白,夺门而出,几经思量,还是哭着向母亲求助。 犹记得母亲听完,跌坐沙发上,手捂着胸,说:“我透不过气来了。” 母亲是有修养的知识分子,发怒都有姿有态彬彬有礼。 父母商量了一夜,到周末,一家三口如同做贼,围巾包头口罩遮脸,坐车去了邻县,找了母亲多年未见的在产科工作的朋友,母亲对人家说:“是亲戚家的孩子,小姑娘早早不读书,被社会上的人骗。” 手术归来,父母对她的态度一落千丈,但是也分场合,人前还是父慈女孝,一进家门,冷如冰窖,好几天都难得说一句话。 后来她知道,那也是暴力的一种,家庭冷暴力。 有一次父母卧室的房门没有关严,她听到两人谈话,言语中对她失望透顶,用词也激烈,“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德行败坏”、“没脸见人”、“这辈子也是命苦,一个女儿找不回,另一个叫父母抬不起头”、“早知道当初把那个留下,这个送走”。 这段早年往事她是知道的,那时受大时代所苦,一对双胞胎女儿养不起,送了一个给了乡下的好心人,后来拨乱反正,知识分子地位大大提高,再想找回,那户人家早不知搬到哪里去了。 她暗中留心,想着,如果能把那个双胞姐妹找回,跟父母的关系多少会修复些吧? 日子平淡的一天天过去,但也夹杂了一些微妙的不平淡。 一是,张光华当年非但没能提干,还被调到河南灵宝市“交流学习”半年。 二是,母亲托人,给她介绍了一个大几岁的男朋友,在派出所做文档管理工作,叫李坦。 李坦对她一见钟情,和一切刚坠入爱河但初次恋爱的男青年一样,借给她书看,约着她逛公园,有时会画一两幅钢笔的风景画,吞吞吐吐地请她点评。 她不喜欢李坦,有张光华在前,愈发衬得李坦一无是处,但是为了让父母满意,她礼貌的应承,李坦也就自然而然的对她好,出差去外地一定帮她带礼物,丝绸的围巾、中跟的皮鞋、机打的毛衣,也帮父母带礼物,水产、腊肉、无根厚肉大木耳。 那时候她不觉得这是心意,只觉得他整个人庸俗的都是烟火气。 或许还因为,那时候,她还暗中跟张光华有书信往来。 张光华一手漂亮的钢笔字,洋洋洒洒,给她讲函谷关的来历,“关在谷中,深险如函”,他经常携友小游,追忆那战马嘶鸣的古战场,信里封一颗红豆,搅得她心慌意乱。 此物最相思。 她翻着日历数日子,盼着张光华回来,眼看着到了日子,母亲发话说:“看你跟李坦处的也挺稳定的,哪天吃个饭,定一下日子吧,至少,把婚先订了。” 母亲也知道张光华回来了,防她贼心不死,先切她后路。 吃饭那天,李坦穿擦的锃亮的皮鞋,头发抹定型发胶,一根根服帖地往一边倒,吃饭时一叠声的“是的是的好的好的”,笑的脸上都出了褶子。 真的要嫁给这样的人? 饭后,她借口头疼,请了半天假,坐在沙发上,指甲泄愤似的抠着李坦画的风景画,一下,又一下。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突兀地响了起来。 她满肚子气,凶巴巴接起来:“喂?!” 对方像是被吓到,怯生生问:“请问,是李教授家吗?” 这个电话,真是她一生的转折点。 打电话来的,是霍子红。 情节像老套的电视剧,霍子红的父母带着她搬离乡下之后,其实辗转得知过李教授那边寻找女儿的消息,但是小人心理作祟,觉得养了这么多年,白白送回去心有不甘,而且霍子红是家里的重劳力呢,洗衣做饭,出摊卖菜,别提有多利落,所以刻意回避,从不回应。 直到那一天飞来横祸,夫妻俩遭了车祸,霍子红在手术室外哭的肝肠寸断的,做爹的忽然幡然悔悟,奄奄一息之际,拼了最后一口气,跟霍子红讲了她生身父亲的籍贯和姓甚名谁。 但到底事起仓促,没什么过硬的证明,丧事过后,霍子红犹豫再三,还是辗转打听到了李家的电话,怯怯地打过来问问。 真是天大的好事,李亚青喜的都忘记了自己的苦恼,她吩咐霍子红先别声张,自己第二天就告了假,坐上下乡的汽车。 霍子红来车站接的她,一照面,两人都愣了,不需要什么过硬的证明,脸足以说明一切了。 李亚青高兴地牵着霍子红的手晃了又晃:“咱俩像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呢。” 霍子红有点自卑,一个模样吗,她可不这么想,李亚青城里人的装扮,穿皮鞋,呢大衣,提的包都是皮的,哪像她,头上还包着围巾,裤腿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粘的菜皮,活脱脱土里刨食的模样。 她吞吞吐吐地问李亚青:“咱……家里,是不是条件很好啊?” 向往财富,人之常情,霍子红也想过好日子,有能当大树依靠的父母。 李亚青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她要能代替自己嫁给李坦就好了。 她拼命摇了摇脑袋,笑自己的念头荒诞。 李亚青在霍子红家里待了一下午,到底是姐妹,有天生的熟络,两个人叽叽咕咕,几次笑的前仰后合,她说:“爸妈找你好久了,这消息咱都不忙对外讲,好好合计合计,到时候我把你隆重推出,给他们一个惊喜!” 家里好一阵子愁云惨淡,是时候该有个惊喜振奋人心了。 霍子红处理了老家的房子,对外只说要去城里打工,到了落马湖之后,她特意选了个离李亚青家很远的地方租房子,以免在“惊喜”到来之前就遇到李家人,在左邻右舍面前,只说自己是卖菜的,偶尔有人问她蔬菜品种,她说的头头是道的。 李亚青隔两天就来看她,每次来都口罩遮脸帽檐压的低低,进了屋,怀揣同样秘密的两姐妹笑作一团,李亚青给她带来自己的衣服、洗发香膏、雪花膏,教她用乳液一遍遍的抹手,这样显得皮肤嫩些,帮她梳一样的发型,教她用跟自己一样的语气说话,连一些娇嗔的小表情,都学的一模一样。 过几天是父亲的生日,她跟霍子红合计好,届时两人穿一样的衣服,留霍子红在外应承,她先躲到衣柜里,等霍子红撑不下去了或者完全把爸妈蒙骗下去的时候,她再突然出现。 bigsurprise,完美! 霍子红还有些担心:“真不跟爸妈提前讲一声吗?我怕太突然了,他们不认我。” 李亚青给她吃定心丸:“爸妈一直在找你呢,没问题的,有我呢,我拼死给你证明!” 想想都心情愉悦。 只有一件叫她惆怅的事情:张光华没再找她了,有时偶尔遇见,他也很快避开,连个眉目间的暗示都没有。 *** 那一天如期而至,觑着爸妈不注意,她偷偷把霍子红放进来,自己贼兮兮笑着钻进了衣柜,关上柜门之前,挤眉弄眼地给霍子红使眼色,那意思是:没事的。 李坦单位有事,打电话来让大家伙先开始,不用等他。 衣柜里有点闷,李亚青百无聊赖,她其实还挺期待李坦初见霍子红的:说不定顶着同样的脸,他其实更喜欢霍子红这一类型的呢。 屋里似乎很热闹,应该是菜上桌了,拖凳子的声音,碟碗的磕碰声,还有……忽然响起的敲门声。 李坦居然提前赶过来了吗? 她听到父亲极其不悦地说了一句:“你怎么来了……” 话还没说完,忽然一声闷响,紧接着有片刻混乱,翻腕倒锅,李亚青确信自己听到了母亲短促的一声尖叫还有霍子红挣扎似的踢拽,但是不知道从哪一秒开始,一切归于寂静。 李亚青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出事了,她拼命捂住自己的嘴,在衣柜里控制不住地哆嗦着,脑子里闪过一幕又一幕血腥的画面。 外头杂声不断,拖凳子,踩高,拖拽,那个杀人犯还没有走吗? 她怀着十二万分的小心,轻轻的,屏住呼吸的,把柜门推开一条几不可察的缝隙。 霍子红侧躺在地上,身下是一滩血,嘴巴微张,眼睛瞪得好大,瞳孔却再也没有了神采。 ——咱……家里,是不是条件很好啊? 第②①章 第②②章 七根凶简 作者:尾鱼 七根凶简 作者:尾鱼 第②②章 霍子红的尸体被拖动了,身体和地面摩擦,发出沉闷的声音,地上留下宽宽的血道子,李亚青看到那个男人,穿褶皱的灯芯绒的裤子,磨脱了后跟的皮鞋,右脚鞋掌的凹纹里,粘了块干结的口香糖。 身形似曾相识。 有往墙上砸钉子的声音,手很稳,力道很大,当的一下,隔了一会,又一下。 钉的很有心计,不是那种容易扰民和引起反感的叮叮当当,但每一下,都像钝钝凿在她的脑骨上。 她不敢打开柜门,也不敢有大的挪动,只能从一个角度透过那条细细的窄缝去看,那人有两次从那个方向经过,但两次都是背影,只是,他手里的东西,李亚青看的分外真切。 渔线,凿锥,还有线头上晃悠悠吊着的一根钩针。 李坦怎么还不来呢? 她度秒如年,又惊恐交加,自己逃过这一劫了吗?未必,入室杀人往往和洗劫挂钩,下一步就是翻箱倒柜搜寻财物了吧? 李亚青脑子里转过无数的念头:如果那人来开柜门,她应该先发制人,一脚踹开柜门把那人撞个踉跄之后趁势夺门而出好呢,还是从里头死死抓住然后尖声呼救的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听到脚步声渐渐向外,然后是吱呀一声门响,徐徐打开。 家里的门,她再熟悉不过了,如果出去没有关好,门轴惯性使然,就会这样吱呀着慢慢摇开。 那人走了? 李亚青意识到一件事情:如果这个人就此走脱,继而逃窜,可能就再也抓不到他了。 她脑子里热血上涌,但还是怀着谨慎,慢慢推开柜门,触目所及,险些昏厥过去。 数百道密密拉起的渔线,拉线上血色渍然,她的父亲、母亲,还有霍子红,就那样僵直而扭曲地缠身在线网之中,而地上,鲜血的细流正开始慢慢汇集。 李亚青忍住眼泪,强行抑制住胸腔里翻滚着的恶心,颤栗着命令自己:“别看,别看。” 她小心地避开地上的血流,咬牙冲了出去。 走廊上有带着血的脚印,几步之后就淡了,巨大的惊恐和悲痛刺激下,李亚青居然异常机警,她把头发上盘,那是她很少尝试的发型;外套脱下,折向反面抱在怀里,否则就和霍子红衣着相同了;最后,高领毛衣的套领往上拉,一直拉到鼻子上头。 反正是冬天,外面冷。 真的冷,天又阴,风呼呼的,刮的人脑仁生疼,即便是中午,大街上也很少人,有一两个骑自行车的,包的跟熊似的,嗖的一下就从身边过去了。 那个人就在前面,走的不紧不慢,佝偻着腰,完全不像犯案后惊惶逃窜的架势,鞋底偶尔翻起,那块口香糖的结渍像是在提醒她:对,就是我。 路过一家饺子馆时,他停下来,仰起脸,问:“饺子皮卖吗?” 这声音,还有这张脸…… 她嘴唇嗫嚅浑身巨震,目不斜视从他身边走过,最近时,肩膀几乎互相擦到,而肩膀向着他的一面,浑无知觉。 就这样一直向前走,没有停过。 张光华,张光华,张光华!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拉住她,咦了一声:“小红,衣服抱手里怎么不穿呢?冷不冷啊?” 她茫然止步,这才发现已经走到陈前巷口了。 *** 李亚青借口丢了钥匙,从房东那拿了备用的,开门进去,一头栽倒在床上,半晌惊怔一样起来,拼尽浑身的力气,拖了桌子柜子抵住门,窗户闩上了还觉得不够,又用胶水一层层糊了纸。 为什么是张光华呢? 是恨父母在两个人的关系上从中作梗,又害他工作不顺吗?不不不,他杀“李亚青”的时候,可同样没有手软。 李亚青的眸子渐渐收紧,眼睛里迸射出凛冽的恨意。 他连对“她”的时候,都没有手软! 李亚青一夜无眠,第二天拖着疲惫的身躯挪开桌柜打开门的时候,迎面扑来的像是另一个世界。 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这件事,九二年前后,虽然没有网络没有即时通讯工具,但八卦和猎奇的热情已然足以煮沸一个沉寂的小城,bb机响的频次都比平时要多,连买菜的时候,买卖双方都要交换一个会意的眼神:“你听说了吗?” 李亚青穿霍子红的衣服,棉袄、纳布底的大黑棉鞋,带穗子的红格子头巾,她面无表情地往派出所走,在门口时停了下来,假装看墙上的宣传栏。 几个民警站在门口,一边抽烟一边交换意见:“小李家属出了这事,你看我们是不是该捐个款?” 那时流行捐款,结婚、遭贼、白事、生病,都兴捐个款,好像不捐款就做不成朋友同事了。 家属?谁是他的家属? 李亚青攥着围巾下摆转身离开,忽然意识到,从某种程度上讲,她和霍子红的人生,已经悄然实现了互换——如果她保持缄默并且愿意的话。 她走进县新华书店,买了信纸,准备给派出所写一封匿名举报信,书店里没有桌子,她趴跪在书架底下的储书台上,一个字一个字的写。 “那个叫张光华的,跟受害者住同一幢楼,他有很大嫌疑,请公安干警务必关注……” 写到一半,跪的眼花,揉着眼睛抬头,发现这是“法律&刑罚”的专柜书架。 她随手抽了一本量刑法则来看,看了几页塞回原处,那张写了一半的信纸撕碎了,团了又团,蹒跚着走出书店时,扔到了门口的垃圾桶里。 现代社会,随着文明程度的提高,法律量刑很少“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回事了,无论犯下怎样滔天的大罪,无论给当事人带来多少痛苦,最多不过——“一颗正义的子弹,结束了他的生命”。 太便宜他了,那颗正义的子弹,甚至不是她打出去的。 *** 张光华没有在家里待多久,李亚青打听到,他马上又要去太原出差。 而警方的调查当时也没有指向张光华,巷子口烤烧饼的老王有个妻弟在派出所做保洁,他绘声绘色地给街坊讲自己听到的消息:“听说是个惯犯,手法利落,心理素质好,不然你想啊,那家的女婿还在派出所工作呢,普通人谁还不紧不慢地在那儿一针一线……” 如果那个时候有犯罪侧写,张光华绝大部分都不符合,如果不是她亲眼见到,抵死都不会相信的。 听众面面相觑后背生凉,晚上关门睡觉都不忘在枕头边放个擀面杖。 李亚青退掉了落马湖租的房子,跟着张光华上了去山西的长途车。 她打扮的土气,蜷缩在大巴车的最后排,装着在打瞌睡,实则目光始终没离开过前两排的张光华。 他不知有人盯梢,也不知危险将近,和同坐的乘客聊得热火朝天,问,山西有什么好玩的?外派其实都是闲差,闲着也是闲着。 那人建议:看大佛啊,那家伙,佛跟山一样大。 张光华采纳了那人的意见,住下之后第二天就去车站买了大同的车票,但没敢对外说,因公济私,不好太过张扬。 李亚青如影随形,但跟着他跨省过市这么久,到底怎么报复,依然没有头绪。 杀人不是那么简单的,她没杀过人,想不出渔线人偶那样变态的方法,而且一路上,到处都有人。 张光华在大同市郊住下,方便第二天就近拦车去看石窟,晚上出来吃饭,走了好久才找到一家面馆,里头只寥寥两三个食客。 要了碗打卤面,埋头正吃的香,有人从身边急掠而过,然后就是蹬蹬蹬跑远的步声。 张光华惊怔抬头,一时间居然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店里的伙计提醒他:“钱包!钱包!” 放在手边的钱包被人顺了!张光华碗一推,拔腿就追。 伙计跟剩下的食客看热闹一样哈哈笑,连面钱都不跟他计较了:“外地人呢……那贼是个小媳妇吧,低着头不声不响,脸都没瞅着……跑起来真快……” *** 确实,跑起来可真快,张光华气喘吁吁追了好久,眼看就要接近了,那人似乎想脱身,忽然把手里的钱包远远扔了开去,向着另一个方向逃窜,一会就没了影。 张光华顾不上追了,小跑着向钱包落地的地方过去,这里是省道,一侧是山,一侧是大河,水流很急,哗哗的声音听的人顿生凉意。 他捡起钱包,借着微弱的月光小心地看了一下里头的东西:可别是掏光了钱给他扔回个空的。 正翻看着,后脑重重挨了一下子,眼前一黑倒地。 身后,李亚青抱着石头气喘吁吁,这一砸,几乎用了她全身的力气。 *** 她想过用刀子,但是会有好多好多血,麻烦,原先是想勒死他的,还为此准备了绳子…… 水声似乎忽然大起来,凭栏下看,冰凉的月光下,大河水泛着黑色的亮。 李亚青在这一瞬间改变了主意,她把张光华的手脚捆住,又在他身上绑上大块的石头,最后用尽浑身的力气,把他拽坐在护栏上。 他太沉了,绑上了石块之后更沉,幸亏这里有条河,否则真不知道要怎么处理掉。 老天都帮她,那段时间没有过车,那间小面馆正拾掇着关门,伙计当笑话一样提起刚才的事:“不晓得追到没有,追到了也不会回来结账咯,外地人死精的……” 她耐心地等。 张光华慢慢呻*吟着有了声息,李亚青一个巴掌狠狠掴在他脸上:“你为什么杀我家里人?” 张光华看着她,目光有片刻的迷茫,意识到自己身处的境地之后,脸色突然变的狰狞,嘶叫着让她马上放了自己,“不然连你一起杀了”。 真是荒唐,知道谁为刀俎谁为鱼肉吗,远处隐隐有车声,李亚青哈哈大笑,伸手在他脑袋上重重一推:“下去吧。” 重物扑通落水的声音,她低头看,水流何其之快,那个身体砸下的水花漩涡,只是片刻之间,就被新的流水盖过了。 *** 好长的故事,以至于中间手机电池耗尽,木代不得已插着充电线跟罗韧通话。 听完了,长久的沉默,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问出的第一句话是:“我红姨会因为杀人被抓起来吗?” 罗韧也不太清楚:“过了追溯期吧?再说了,谁去告她?她不说,谁又能查的到她。” 木代怔怔的:“我红姨一直在查张光华的消息呢。” “杀人的人,到底心虚。她90%笃定张光华死了,却又疑神疑鬼,怕他挣脱了绳索,被河水冲到别的地方得救了,所以一直打听着,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即便有了,她也会第一时间知道。” 难怪凌晨时就交代了一切离开了,她把秘密说出来,有太多不想也没有勇气去面对的东西,索性一走了之。 “我红姨,跟我想的,好多不一样的。” 罗韧笑笑:“我也庆幸我没有太得罪她。” 木代多少有点歉疚,觉得是自己昨晚的逼问让霍子红迫不得已说出了这个藏了许久的秘密:“红姨她,是因为我吗?” 罗韧推开窗,小商河今天的天气很好,晴空万里,屋子泥黄色的院墙在阳光下泛着金光,李坦坐在前屋的房顶上,手搭在眼睛前头看天,像是从来都没看过一样。 风吹乱他的头发,花白的头发。 “别太看得起自己了,不是因为你。” 那就没自己什么事了,木代觉得心里空空的,原来真相是这样的,知道了真相,一点也不开心,她说:“那我挂了。” “木代?” “嗯?” “你要来一趟小商河吗?” 小商河?为什么? “你和我都知道,这件事,远没有完。” 第②②章 第②③章 七根凶简 作者:尾鱼 七根凶简 作者:尾鱼 第②③章 要不要去小商河呢? 木代有些犹豫,小商河毕竟不在隔壁,出门左转几步就能到,劳心劳力千里迢迢,多少有点犯懒。 但是,并不只为了自己好奇,也为了帮红姨找出真相:她亲眼所见的,推落河底自以为就此结束的,其实仅仅只是事情的开始。 罗韧给她讲了聘婷的异常,也肯定了一件事:张光华落水的位置距离刘树海翻车出事的地点,很近。 也许,解开盘结的线头,现在就系在聘婷身上了。 但是,“端住、虚竹、匪徒、猪肉”又是什么意思呢? 她皱着眉头的反复念叨引起了一万三的注意:“小老板娘,你念什么呢?” 木代说:“歌词呗。” 歌词?一万三确信他听到了“猪肉”两个字,现在的词作者未免也太任性了。 他厚着脸皮把八个字问了个全:“小老板娘,是你听岔了吧,你知道澳门回归的时候唱的那个《七子之歌》吗?” 他清清嗓子,唱:“你可知macau,不是我真姓。” 木代盯着他看,原来一万三唱歌这么难听。 一万三可不知道木代在心里暗暗埋汰他,继续给她解释:“我小时候怎么听也听不懂,一直以为唱的是‘一棵芝麻高,不识我真心’。” 确实有可能是郑伯听岔了,原话应该不是这八个字,但是木代不是音乐发烧友,知道的歌实在有限,一万三热情表示,都包在自己身上。 虽然霍子红给了他“自由身”,但是事发突然,他一时之间还真没别的打算,如果还想继续留着坑蒙拐骗的话…… 毕竟老板娘不知道哪辈子才回来,对于酒吧刚继任的二世,他应该提起十二万分的热情才是。 一万三头一次不是为了更贴登陆天涯,怀着虚心求教的态度发了个求助贴。 果真大隐隐于市,高人在天涯,二十分钟之后,他洋洋得意过来邀功。 “小老板娘,那首歌叫《弹歌》,是很早已经的民谣,有说原始社会的,有说奴隶社会的,总之是口头传唱,年代还要在《诗经》之前呢。” 《弹歌》共八个字,“断竹、续竹、飞土、逐宍(rou,音同肉)”。 意思是:去砍伐野竹,连接起来制成弓,打出泥丸,追捕食物。 明白了,同时也更糊涂了。 赶紧给罗韧打电话,罗韧没想象中的惊讶,应该是也通过各种方法查到了出处,些须聊了几句之后问她:“决定了吗,过来吗?” 怎么说呢,去也有足够的理由,不去也说得通,她不像罗韧红姨是直接当事人,到底隔了一层。 罗韧笑:“过来的话包吃包住,路费也能报销。你来过沙漠吗木代,有空的时候,可以骑骆驼。” 木代正色纠正他:“即便去也是为了正事,又不是为了玩。我考虑考虑。” 放下电话,克制了又克制,还是去百度了“沙漠、骑骆驼”,看着夕阳下的驼队,想象着驼铃悠悠,眼睛简直是要放光了。 她是真没见过沙漠。 过了一会,她蹭到张叔身边:“叔,我要出趟远门,去一趟小商河,银川小商河。” 顿了顿又强调:“正事。” *** 酒吧里新一批酒水食材送到,张叔招呼着一万三一起帮忙搬,一边搬一边叹气:“就知道小老板娘的心不在生意上……不过小商河……” 霍子红之前一直想让木代多出去走走长长见识,不过木代去的,多是大城市,像是重庆什么的,安排好了行程,不怕出什么纰漏。 但是小商河,宁夏回族自治区呢。 他问一万三:“你以前不是在西部骑行过吗,那里……安全吗?” 什么意思?张叔这把年纪了,还想骑行? “小老板娘要去银川附近哪儿,我不放心,想着要不要让你跟着……但是……” 他自己宽慰自己:“不过咱们木代练了八年武呢。” 一万三脑子里迅速列出了利弊,不,利远远大于毙。 可以脱离劳动,就当是公费旅游,运气好的话还能向张叔申请出差补贴,旅途中搞不好还能邂逅美女,共谱佳音…… “张叔你去过银川么?” “没呢。” 没去过就好办了,等的就是这句话,一万三清清嗓子:“那是相当乱啊。” 在他接下来的描述里,每年都有若干女子消失在那里,而等到警方费劲艰辛找到的时候,她们往往已经在哪个大山里给人做媳妇好多年了,会功夫不占优势,骗子们最擅长的是花言巧语设局设套,真是让人防不胜防。而所有这些,都逃脱不了他的火眼金睛…… 于是事情就这么成了。 *** 木代在河东机场下机,之前查过攻略,小商河的位置略偏,要先转车到中卫,再从中卫转去小商河。 从银川转车去中卫时,还算是车来车往人声鼎沸,中卫的南郊汽车站就冷清许多了,候车室边上只有一家小超市,木代在货架间看来看去,忽然心念一动,刷的伸手,拿下面前的两盒饼干。 对面的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头低了下去。 木代对着那个小空隙勾勾手指头:“抬头。” 半晌,一万三满脸堆笑着……抬起头来。 老板和员工的待遇向来有差,木代是一路打飞的,一万三是事前掐好了时间坐火车到的银川。 他不想真的亦步亦趋跟在木代后头,那样“出差”还有什么意思?时间得由自己自由掌控才行,所以他跟张叔说,小老板娘一向对他有成见的,明跟着行不通,不如暗中加以“保护”。 银川过来一路还好,坐了差不多同一时间点的不同班车,但是从中卫走就困难了,每天就那么几班车,被识破是早晚的事。 一万三打着哈哈跟木代说话:“主要是张叔……他不放心你……” 亏得手机里还存了一路上张叔发的短信,张叔像个放心不下的长辈,每一条短信都絮絮叨叨不超字誓不罢休,但是很让人感动。 ——一万三,你路上别瞌睡,好好看着木代,再怎么能耐也是个小姑娘呢,要密切注意那些忽然过来搭讪的,流里流气的那些要尤其注意,不流气的也要注意,骗子会装…… ——遇事赶紧报警,不要让木代跟人打架,万一真打起来了你要冲在前面…… 木代看的心里暖融融的,张叔跟着红姨打工好多年了,名义上像伙计,实则跟亲人也差不多了,不过,张叔明显对一万三太乐观了,他会冲在前面?不掉头就跑已经谢天谢地了。 木代把手机扔回给他,绷着脸问:“买票了吗?” 这应该就是松动了,一万三赶紧点头:“买了买了。” 上车的时候,一万三积极表现,拎着木代的包左突右挤的,头一个抢到座位上,还把木代的位子掸了又掸,木代瞥了他一眼,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必然是满意的。 一万三心说:以前就是爷不爱表现,要是真的表现起来,哼哼,那真是……通杀。 车子缓缓开动,出车站大门时,趁着木代没注意,一万三面朝车外,冲着墙角处的某个人使了个眼色。 曹严华心领神会地给他回了个okay的手势。 *** 去小商河的路不大好,好长一段的颠簸,木代有些晕车,下车的时候接近傍晚,她给罗韧打了电话,电话里,罗韧教她怎么走方便。 木代一肚子气:远道而来,都不说开车过来接一下,悍马买来干嘛,养在家里喂胡萝卜吗? 伐开心,不受重视的感觉,这像是被“请”来的吗? 一万三却积极地拎着行李朝人问路,问完了颠颠跑过来:“小老板娘,这边走呢。” 木代走的没精打采的,幸好路途不长,罗韧给开的门,笑着问她:“路上还好吗?” 木代沉着脸嗯了一声,一万三觉得罗韧看着眼熟:“你,你不就是那个……” 那天晚上印象可深了,霍子红尖叫着被人推倒,酒吧里议论纷纷,小老板娘还追了出去呢…… 罗韧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对,就是我。” 木代的房间早就准备好了,虽然没预料到一万三的出现,但好在空房多,安顿好木代后,罗韧领着一万三去走廊尽头的房间,路过一间房时,一万三好奇地频频回头。 房门可真奇怪,防盗门的上面怎么挖空了一块,装了好像栅栏一样的东西…… 第二次回头时,栅栏后头忽然出现了一个女子的脸,她穿白色的高领毛衣,衣领的边缘衬着精致而苍白的脸,长长的直发,细眉如烟,眼波又像是深不见底的水…… 她是谁?罗韧女朋友吗?擦,运气怎么这么好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罗韧一定对她不好,不然她眼神为什么那么幽怨?对,一定对她不好,否则他们远来是客,罗韧怎么都要给双方做一下介绍吧…… 从走廊到房间,短短十来秒,一万三的心潮起伏怕是超过了过去一个月的。 罗韧推开门,对一万三说:“到了。” *** 木代在床上趴了一会,这里的温度比云南低很多,干冷,嘴唇一直发干,床面凉凉的,寒意一下子就渗进衣服里。 罗韧进来帮她打开了空调,问她:“不舒服吗?” 她继续趴着:“嗯。” 罗韧拖了椅子在床边坐下来,顿了一会说:“本来是想去接你们的,但是郑伯带李坦去医院了,他这两天状态不太好。聘婷这里离不开人,所以走不开,你别介意。” 这样啊,木代立刻觉得自己挺小气的,毕竟罗韧这里的事更重要嘛,不对,他为什么说“你别介意”?他看出来了? 木代还没来得及说话,罗韧又问她:“晚上吃什么?烤羊腿吗?” “今天人多,可以让郑伯在院子里起个火堆,烤羊腿。宁夏的羊跟别处的不一样,放养在盐池戈壁,那里生长二十多种野生草药,天然药补,所以这边的羊肉没腥膻味,小商河有一家不错的店,腌制好的生羊腿可以现买,到时候让郑伯刷蜂蜜水,上火现烤……” 木代偏过了头看罗韧说话,直到现在才认真打量他,比起上次见面,他其实疲惫很多,很重的黑眼圈,好像连日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木代有些内疚,觉得自己之前的无名之火挺没意义的,她从床上爬起来,嗫嚅着说了句:“随便吃点就行了,怪麻烦的。” “不麻烦,远来是客。” 顿了顿又说:“让大家都跟着你都吃顿好的,这几天,谁都没心思好好吃饭。” 第②③章 第②④章 七根凶简 作者:尾鱼 七根凶简 作者:尾鱼 第②④章 羊腿料理地很地道,两面都有花刀,据说撇脏后加数十种料炖两个多小时,然后放到浓汤里腌一天,取出了均匀抹上盐、孜然粉粒、迷迭香,套上了保鲜袋密封后才对外售卖。 郑伯是烤羊腿的高手,都不借助什么现代工具,木头架子扎了火堆,羊腿刷上了蜂蜜水,上火现烤,没多久兹兹冒油,肉香四溢。 木代看的眼睛眨都不眨的:“别焦了啊郑伯,翻不翻啊?” 郑伯笑的呵呵的,旁边摆了张条桌,笃笃笃在砧板上切葱白黄瓜丝儿,顿了顿吩咐木代:“翻。” 木代欢喜的跟什么似的,握着铁钎手柄把烤羊腿翻了个面:“郑伯,这要是古代多好,我们就靠烤羊腿行走江湖,你来烤,我负责翻,没事还能行侠仗义什么的。” 小姑娘,想的天马行空的,不过郑伯挺喜欢她,罗韧说头次跟她见面时,木代可不是一般的凶——哪凶了,他可是一点都没看出来。 第一根烤成,木代眼睛亮晶晶的:“抱着啃吗?” 忍不住咽口水,哪怕吃的手上嘴上都是油也认了。 却原来不是,郑伯拿刀子把腿肉都片成了细丝小条,每一小碟里放一份,均匀撒辣椒粉、孜然、盐粒儿,又盖一层葱白黄瓜丝,搭了把小银叉,头碟给木代:“尝尝。” 真是绝了,木代两只手捧了接过来:“这吃的也太文雅了。” 郑伯笑:“可不,聘婷爱吃,又嫌啃来吃麻烦,后来罗韧让我这么弄的。” 是吗,木代没吭声,只是下意识四下看了看,罗韧不在,应该是进屋陪聘婷了。 “聘婷……应该治得好的吧?可以让罗韧带她去北京上海的医院试试看啊。” 郑伯叹气:“罗韧也不是没试过,但不是身体的问题……” 说到末了,叹息着摇头,又继续分碟。 木代知趣地不再说话,多拿了一碟,给坐在一边台阶上的李坦,李坦是看见她了,但没跟她说话,木代觉得挺内疚的,把碟子朝他身边推了又推:“你尝尝啊,挺好吃的。” 李坦还是没搭理她,好吧,人家是该嫌弃她的,毕竟那是她的“‘红姨”啊。 木代端着自己的碟子,准备换个地方,才刚起身,李坦忽然问了句:“你红姨她……有提起过我吗?” 这要怎么答?善意的谎言?还是长痛不如短痛的实话实说? 见木代不说话,李坦笑了笑:“知道了。” 其实不问也知道答案,问了能死心的更彻底一点吧。 木代觉得挺心酸的,想岔开话题:“罗韧说郑伯陪你去医院呢,没什么事吧?” “人老了,身子就跟辆老爷车似的,到处都是毛病。”李坦无限唏嘘,自嘲地拍了拍膝盖,“以前也没注意过,早晚颠倒着过,饥一顿饱一顿的,老家伙抗议了。” 是的,真是奇怪,之前明明年纪到了,但从来也不觉得老,风风火火的,为了查出真相始终冒着一股子劲,但是那天晚上,罗韧拿着电话进来,同他说,有人要跟他讲话。 听到李亚青声音的那一刻,身体里的那股子劲,忽然就慢慢泄了。 李亚青跟他说“对不起”,他苦涩地笑,说:“没什么。” 没有人拿刀逼他,他自己愿意的。 现在想想,真好像应了那句老话,“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茫茫大地真干净”,痛过、闹过、争过、抢过,现在一片空落,怪没劲的。 李坦对木代笑笑:“我明儿就回去了,罗韧说,事情还有些蹊跷,我没力气查了,辛苦你们,哪天有了消息,打电话跟我说道说道。” 他费力地站起身,捶了捶酸痛的腰,由始至终也没动那盘木代端过来的羊肉。 也许,即便言语上释然,内心里,依然不愿意接纳任何跟霍子红有关的善意吧。 木代原地站了一会,叉了块烤羊肉递到嘴里,情绪低落,吃起来也味同嚼蜡。 无意中一转头…… 估计所有人中,也只有一万三能吃的这般志满意得狼吞虎咽了。 *** 睡前一切如常,半夜时,木代醒过来。 干,这里是真的干燥,感觉空气中连一点水星子都没有,喉咙里干的厉害,嘴唇上都虚虚起了皮。 屋里没烧水壶,木代去客厅里找,也真是背运,饮水机里只接出半杯,一口就没了。 也真是邪门了,烧水壶都没有?木代急急冲到罗韧门口,想敲门又忍住了。 大半夜的,都在睡觉呢。 但是不敲门,就这么忍着吗? 正进退两难,门忽然开了。 *** 烧水壶接上电,发出熟悉的焖水声,木代终于安心,裹着外衣坐在沙发上等水开,顺便打量着罗韧的房间,目光很快被一面墙吸引过去。 像是电影里见过的张贴案例的墙面,也有上次在古城小面馆,罗韧用便利贴给她贴出的那张表,不过原先打问号的地方已经换成了““张光华”,有一条折线从张光华的名字处前引,尽头处写了三个字。 函谷关。 函谷关三个字用红笔圈了又圈,打了个问号,显然还是猜测。而另一头,罗文淼的名字那里也向后引了条折线,尽头处写着“聘婷”。 同样打问号,但不知为什么,看的木代有点心酸。 罗韧拿了杯子过来,里头放了些莲子心:“这里的确比南方干很多,很多第一次来的人都不适应。” “你怎么知道我在门外?” “郑伯说了聘婷的事之后,我特别留心,有时候整晚不睡,但是……” 他眉头皱起:“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碰上……” 说话间,目光落到那面墙上。 如果真如之前设想的,是一种“病毒”,聘婷真的会是又一个携带者吗?她的所谓异样是发作初期的表现吗?这种病毒又是如何在个体间实现传播的? 转头时,看到木代正不安地舔着嘴唇。 罗韧伸手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打的她一愣神:“别舔了,越舔越干。” 水烧好了,腾腾的热气,想喝又不敢,这一口下去,得烫掉一层皮吧,木代索性把脸俯到杯口上面,蒸汽一蒸,倒也舒服多了。 罗韧看着木代,又好气又好笑:“你没带唇膏吗?” 唇膏?平时倒也用的,但没那么必须,出门时也没在意。 罗韧从行李包里翻出自己用的递给她:“南方山温水软的,你也太掉以轻心了,这里不管男女,人手一支的。” 木代伸手去接,刚触到管身,罗韧又缩回去了。 他把唇膏旋出一段,拿过桌上搁着的直刃刀,把自己用过的那一头削掉,才又重新递给她。 真是够细心的,木代怔了一下:“没关系的,我不介意的。” 罗韧看她:“真不介意?” 木代心虚地耳根都红了。 真不介意?想想还是挺介意的。 木代低着头,旋出了唇膏往嘴唇上抹,抹着抹着,忽然浑身一震,抬头看罗韧。 罗韧脸色凝重,伸出手指在嘴唇边,做了个“嘘”的手势。 看来,他也听到了。 *** 不止是罗韧,郑伯、一万三、还有李坦,都出来了。 这可不是郑伯形容的那种“幽幽的、细丝样”的歌声,这就是在唱歌,声音清亮,夜晚听来分外明晰。 几个人走廊里遇见,罗韧对着郑伯使了个眼色,郑伯心领神会:无关人等,就不要搀和了吧。 他转身给李坦和一万三解释:“聘婷她……这里,不太正常,不好意思,吵着你们睡觉了,包涵、包涵。” 语意里软中带硬,有常识的人都听得明白:哪个主人家,会随便让外人看到自己家人发病的样子? 李坦原本就不大关心,释然之后转身回房,一万三也只好退了回去,心里惋惜极了:怪不得门做的像栏杆一样,那么一个美女,居然是疯子吗?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了? 罗韧引着木代靠近。 聘婷真的在跳舞,边唱边舞,动作的确大开大合,没有哪个文静灵秀的女子会这么跳舞吧? 有了《弹歌》做事件背景,木代看得相当明白:对,这就是上古时候的那种舞,不讲究姿势曼妙,随兴随地而舞。 聘婷的歌舞持续了约莫两三分钟,再然后,忽然停下,又恢复了那种沉默的眼帘低垂的模样,安安静静的上床,盖上被子,顺手拧灭了床头的台灯。 满室寂然,床上的被窝隆起一块,好久都没有动静。 木代看的时候没觉得,直到此刻,才感觉,像是有恐怖的余味,自这间屋里,四下蔓延着散开,不觉打了个寒噤,两条胳膊上都泛起细小的颤栗。 郑伯叹息着对她摇了摇头,好像在说:看到了吧,就是这样。 他迈着沉重的脚步回房。 罗韧站在栅栏前,一动不动,眼睛死死盯着床上的聘婷,垂下的手慢慢攥起。 如果这真的是“病毒”,聘婷的症状,是不是逐步在加重?当初叔叔罗文淼并没有这种反应,难道说,各人反应不同,因人而异? 木代也不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话才最具安慰效果:“你放心吧,我会帮你的。” 罗韧心中一动。 几次三番打电话,把木代请来,真的没有私心吗?有,她习武,又知道内情,是最好的帮手,万一到时候聘婷出事,自己控不住场子,木代在这里,抵得上三个四个五个六个郑伯。 可是,如果事情的严重性超出了自己的想象呢,木代不会有危险吗? “我师父说,习武的人,算是半个江湖儿女,嫉恶如仇解危济困,我勉强能做到啊。而且我红姨跟这事也有关,所以我一定努力帮你的。” 罗韧心中失笑,木代比他想的单纯多了,那天晚上被吓哭,他就看出来了,她这样的,是只要别人对她好一点点,就会加倍去回报的,自己有没有有意无意地利用她这一点,去博取她的同情? 有吧,真的有吧,还算个爷们呢,想想有点汗颜。 罗韧看她:“木代。” “昂?” “你明天搬出去,带上你那个朋友一起。” “啊?” 木代觉得委屈,她说什么了?一转脸就不让住了?她说的都是好话啊。 明明挺聪明的小姑娘,有时候傻起来,真是脑门心都在冒傻气了,罗韧提醒她:“如果聘婷真的是感染了病毒,我不确定会不会再传染另一个人,你们待在这里的话,很难说,真的很难说。” 木代的心险些跳漏了一拍。 她真的没想到这个,以前师父老说,有一句老话叫“武夫鲁莽”,说得跟身子骨练强健了,脑子就练没了似的,她洋洋得意的说:“师父,我聪明的很呢。” 聪明什么啊,也就对付对付一万三曹严华这样的小角色气势十足,真正遇事才发现,丢三落四,想事情也没那么周全,还是缺了经验。 她赶紧点头:“哦,哦,好啊。” 神色紧张,好像待多一秒就会感染,恨不得立马回房收拾行李的模样:“那,那我回去了啊。” 她转身就走,罗韧心念一动,迅速伸手抓住了她胳膊:“我就试探你一下,说好的嫉恶如仇解危济困呢?说好的一定帮忙呢?” 真是啪啪啪打脸。 第②④章 第②⑤章 七根凶简 作者:尾鱼 七根凶简 作者:尾鱼 第②⑤章 木代讪讪的结结巴巴:“我我……我怕感染,我挑个近的地方住罗韧,你一打电话我就赶过来。” 她急的要跳脚了。 罗韧大笑着松了手:“别太相信别人了木代,任何时候,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最重要。” 回到房间,木代还在想罗韧的话。 什么意思?弦外之音是说她单纯,容易被人骗吗?真是笑话,她有自己的分辨力,相信谁也是细细观察甄选过的好吗?不然怎么不见她相信一万三呢? *** 李坦一大早就走了,罗韧要看护聘婷走不开,郑伯送木代和一万三到最近的旅馆。 前台开房,一万三嘟嘟嚷嚷:“怎么就不让住了呢,他们家那么宽敞。” 木代瞪他:“还不是你昨天吃羊肉吃太多了,遭人嫌弃!” 真是什么都能赖到他头上!一万三拎着行李跟着木代往房间走,一路愤愤:人贩子都跑到哪里去了! 先到木代的房间,才掏出房卡,对面门打开,有个人哼着小调儿出门,才刚出来,一声惊叫又缩回去了。 来不及了,木代已经看见了,她看看一万三又看看那扇半关的门:“出来!” 曹严华内心挣扎了一下,还是耷拉着脑袋又出来了。 木代还没来及说话,一万三先发制人,作惊喜状一个箭步跨过来:“曹兄!你怎么来了?” 曹严华入戏也很快:“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我去完云南之后,想换一个比较粗犷的环境放松一下心情,想不到你们也在啊!” 对此,木代只想说两个字。 呵呵。 她鼓励他们:“演,继续演。” 说完了,自顾自刷卡进房,脚一蹬把门撞上了。 观众撤场,一万三和曹严华面面相觑,开始互相埋怨。 ——“你妹的,你住这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靠!你就让我到了跟你说一声,又没让我报住哪,再说了,你们不是住人家里吗,谁知道又跑来住旅馆……我这拜师,是不是更没指望了?” …… 为了弥补,曹严华好说歹说,中午把木代和一万三请去了馆子吃饭。 一桌子菜,木代就是不动筷子:“一万三跟着我,至少有个理由。你也跟来为什么,你不是刚找到工作吗?” “也就是个……端盘子的工作,中断一两个月,不影响职业生涯。” 木代又好气又好笑,真是什么工种到了曹严华这都能种成“生涯”。 一万三帮腔:“小老板娘,我曹兄宅心仁厚,秉性纯良,你师父不收,你可以收啊,随便教他点三瓜两枣的功夫,蝴蝶效应,他将来要是救了谁,也是你功德无量呢。” 木代瞥了他一眼:“你也说蝴蝶效应,那他万一害了人,学了功夫又去偷,蝴蝶效应,我头上还算一份罪孽呢。” 曹严华一张胖脸涨的通红:“木代妹妹,我上次被抓进去教育过了,我真不偷了。你做了我师父之后,我要是再偷,你可以把我挑断手筋脚筋废了的。” 真是武侠小说看的太多了,木代百思不得其解:“你想学功夫干什么啊?” 曹严华的脸更红了,过了会,他犹犹豫豫地从怀里掏出了个钱包来。 什么意思?木代疑惑地拿过来,李坦的钱包里,放的是她红姨李亚青的照片,感情曹严华也有个青梅竹马念念不忘? 钱包打开,才知道自己是想岔了,里头真有一张照片,那标志性的鼻子,怕是全世界的华人都认识。 成龙。 曹严华吭哧吭哧的,吞吞吐吐:“我一直有个梦想……” 真是不妙,木代迅速打断他:“好了,吃饭吧。” 曹严华不懂为什么才开头就被截了,还愣愣地站着,一万三给他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哥啊,你就吃饭吧。 吃饭的当儿,一万三向木代打听聘婷:“小老板娘,那个聘婷,是罗韧的妹妹吧?” 木代说:“我觉得应该是女朋友。” 一万三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不是妹妹吗?都姓罗啊。” “我觉得不是,我感觉很准的。” 原来只是感觉啊,一万三略略放心,不过言语上还是要顺着木代的:“如果是女朋友,好端端怎么疯了呢,肯定是那个罗韧不好,害得聘婷伤心,所以疯了……” 木代啪一下就把筷子拍到了桌面上。 “你要叫‘罗小姐’,或者‘罗聘婷’,不要聘婷聘婷的叫,你跟她没那么熟,跟别人的女朋友保持距离,不要有任何非分或者逾矩的想法!” 一万三觉得自己很冤枉:“我怎么了啊,我就是问问。” 木代冲着一万三笑,笑得他背后凉风阵阵:“我告诉你,我感觉很准的。” *** 这一天没别的事,木代自己在小商河转了转,中途把一万三和曹严华都打发走了,一万三是乐得不陪她,曹严华反而忧心忡忡的:“木代妹妹,人生地不熟的,你小心点啊。” 其实有这样一个徒弟也不错嘛。 木代一直转到了小商河镇子郊外,远处连绵的沙丘围拥着一条进出的公路,木代向人打听:“怎么没看见骆驼呢?” 那人笑的差点抽抽:“姑娘,什么年代了,谁还养着骆驼玩儿啊。骆驼都在旅游景区,中卫沙坡头那,或者沙湖。” 阖着有骆驼的地方距离小商河还好远,罗韧那语气,还“有空骑骆驼”,说的跟骆驼就是他家养的一样。 不过,木代的这股子气,刚回到旅馆就散了。 罗韧让人给她房间里送了个加湿器。 崭新崭新,应该是现买的,木代依着说明书装了水插了电,加热没多久,柔润的蒸汽就在屋子里弥漫开来。 木代盯着蒸汽看了好久,一股子士为知己的责任感油然而生。 一定要帮罗韧做些什么才好。 *** 旅馆离着罗韧家的确很近,窗帘一撩,隔着不远,就能看到那幢在小商河鹤立鸡群的宅子。 这一晚上,木代把帘子撩了八遍不止:罗韧家来个贼也好啊。 撩到最后一次时,有辆车在门口停下,下来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 看着面生,这是谁呢? 木代心里一动,想起了罗韧的那句“别太相信别人了”,这个“别人”,也包括他自己吗? 论理呢,如果是朋友,是不应该偷偷摸摸去刺探别人的秘密的,但是…… 她跟罗韧,也没那么熟啊。 *** 木代围着屋子转了好几圈,大门紧闭,敲门也没个合适的理由,还是老法子吧。 这边的屋都是泥夯的墙,上墙简直轻而易举,而且晚上风大,掀盖撼窗的咣咣当当,尤其容易掩盖异声。 木代很快就到了高处。 几扇窗户都看了,难免失望,客厅的窗子应该对着院子,而这面是后墙,都是卧房和洗手间,而且,为了避风,这里的窗户是常年关着的,隔音效果也好,即便能看到人,声音也听不到的。 悻悻的正准备下去,忽然有人开门进来。 是那个女人和聘婷,罗韧也在,那个女人换了身白大褂,脖子上还挂着听诊器,笑着吩咐了几句,就和罗韧带上门离开了。 木代想起来了,应该是罗韧提过的那个定期帮聘婷检查的护士。 其实如果是在之前,聘婷洗澡的时候,那个护士是全程跟着的,但自从聘婷有了异样,罗韧就极力避免任何无关的人跟她独处。 洗手间里,只剩了聘婷一个人,她还是那副沉默而木然的样子,先打开了立式淋浴房里的莲蓬头,然后一件件地脱衣服。 好像有点……非礼勿视了啊,木代把目光移开,一颗心跳的砰砰的。 聘婷的身材可真好啊。 还是不看了吧,木代吁了口气,身子在墙面上转了半幅,换了个方便下去的姿势,换手的时候,无意中又看向窗内。 聘婷似乎是忘了什么东西,打开淋浴房的玻璃门出来取,身子微侧,曲线极美的,白皙光洁的背上滚落一粒粒晶莹的水珠。 木代的眸光忽然收紧,聘婷的后背上,那是…… *** 罗韧沉默着听木代讲话。 木代有些激动,身上沾了不少土灰,但是声音却相对低,像是怕被谁听见:“只有一两秒,很快,在背部的皮肤下面,忽然间凸起,那个形状……” 她犹豫地伸出手,指了指墙。 循向看过去,是自己列的那张表,“嫌疑人死状”一栏。 “就是那个形状。还有……” 就在那一两秒内,凸起的皮肤之上,并不是平展的,血管里的血,忽然间红的夺目,透过皮肤,形成了一个笔画极细的形状。 木代找来纸,画给罗韧看,是一个被拉长了的s形状,左边加了一小撇。 这像是一个字。 罗韧打开电脑,搜索了几下,页面在屏幕上顿住,他招呼木代过来看:“是不是这个字?” 木代连连点头。 页面是“刀的字形演变”,从甲骨文,历金文、篆文、隶书、楷书,直到现在的标准宋体。 木代画出的形状正是第一个,甲骨文的“刀”字。 上古时候的《弹歌》,甲骨文的“刀”字…… 罗韧忽然问她:“还记不记得,杀人现场,被线牵出的人偶,总有一个人是拿刀的?” 记得,场景是一个人手捂着脸,像是在躲,另一个人手里拿着刀,狞笑着要砍下去,第三个人两手旁推,像是在劝架。 拿刀的那个人,并不只是虚虚做个手势,手里是真有刀,大多是受害者家里厨房的刀,拿来了塞在受害者手里,还要用线一圈又一圈地稳住。 刀,到底代表什么呢? 罗韧的眉头皱起,食指中指自然而然弯起,轻轻点着手边的沙发把手。 “罗韧?” “嗯。” 木代吞吞吐吐的:“其实,你上次跟我说过以后,我找过那个万烽火,我问他,这世上到底有没有鬼。” 罗韧抬头看木代。 木代居然说的很认真:“我知道你不信啊,可是,有很多事情,可能是名义上托是‘鬼’,其实有科学的解释呢。万烽火让我找的那个人,好像真的很厉害的样子,他还写书,还跟我说,要有科学的态度。” “所以呢?” 木代是真的觉得这是个可行的方向:“那个人研究各种灵异现象二十多年了,听说一直在路上,见过许多许多稀奇的事。我想着,你要是同意,我们可以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他,说不定,他有类似的案例,也说不定,能给我们提供一些线索呢。” 罗韧想起万烽火常说的那句话。 ——消息的打听就是这样,有时候得有一个契机,契机不来,等个三五年是常事。 是啊,如果一直没有新的契机,就要一直这样干等下去吗?既然万烽火和木代都相信那个人,说不定他就是下一个契机呢? 死马当成活马医吧。 罗韧长吁一口气:“他叫什么?” 一边说一边把电脑转到搜索页,想顺便搜搜这位学者的书,看看他的研究方向。 木代慢吞吞地回了两个字。 “神棍。” 第②⑤章 第②⑥章 七根凶简 作者:尾鱼 七根凶简 作者:尾鱼 第②⑥章 正式通话之前,木代给神棍拨了个电话打预防针,大意就是如果罗韧的态度不好的话,请他多多包涵。 神棍说:“咦?罗韧是哪棵葱?他又不是我好朋友,我为什么要包涵他?不打了,电话打来我也不接。” 果然写过书的人就是大咖,性格如此的狂傲,高人一般都是这样的,木代赶紧表明立场:“所以说啊,我也看不惯他这样自以为是的态度,就需要你这样又有文化又有口才的灭一下他的气焰,碾压,全方位的碾压。” 神棍让她说的舒心舒肺,登时就喜笑颜开:“好吧小口袋,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碾压一下小萝卜吧。” 小萝卜?木代的手机险些摔地上去。 转过头来,还要跟罗韧打预防针。 “这个人呢……”她绞尽脑汁形容,“比较有个性,你想啊,老跟这种灵异玄幻的事情打交道,思考问题的方式自然跟一般人不一样。你从他给自己起的名字上就看出来了,神棍,为什么非得用这么招摇撞骗的字眼呢?说明他有自信啊。” 木代也是挺拼的,罗韧又好气又好笑,说这么多,无非就想让他对那个什么神棍客气一点呗,行啊,反正客气又不花钱。 他点头:“还有呢?” 居然真的还有“还有”,木代期期艾艾的:“他不喜欢叫人家的名字,会随口那么一叫……” 说到这,赶紧强调:“但是真的是随口,绝对没有贬义。举个例子,那个万烽火,他叫他小万万,就说我吧,他喊我小口袋……” 罗韧动容,木代连自己都拿来举例做铺垫,那个神棍给他起的名字该有多难听啊。 他镇定地拿过边上的杯子喝水:“说吧,给我起了个什么诨号。” “小……萝卜。” 罗韧的头皮有轻微的发炸,不过还好,不算太过分。 坏就坏在木代这个操碎了心的又过来画蛇添足了:“其实萝卜……营养丰富,是个好东西,民间有俗语‘冬吃萝卜夏吃姜,不要医生开药方’,有些地方把萝卜叫土人参,所以其实他是变着法儿夸你是人参呢罗韧……” 罗韧一个忍不住,一口茶全喷了。 木代正对着罗韧说的声情并茂的,哪料到他会突然发难?饶是身形敏捷迅速避开,有半边脸还是溅到了点。 木代素来是爱干净的,急的啊呀跳起来,满屋子找抽纸,罗韧从兜里拿出纸巾,正准备递过去,木代气咻咻地嗖一下抢过来,一边擦脸一边瞪他。 罗韧真诚给她道歉:“对不起啊木代,把人参水喷你脸上了。” *** 通话终于正式开始。 罗韧主讲,他条理清晰,叙事分明,神棍一开始以为是司空见惯的寻常事,听的有些心不在焉,到后来渐渐被吸引住,间或会问罗韧一些问题,而他的问题也很是打在点上,比如:究竟是什么原因,第一和第二桩凶案之间,相隔了那么久呢? 而对于木代来说,无异于是把整个凶案又理了一遍,落马湖、二连浩特、小商河、张光华、刘树海、罗文淼,还有……聘婷。 末了,罗韧说:“找出事情的真相固然重要,但是对我来说,现在最紧要的,是救聘婷。” 短暂的沉默之后,神棍说了句:“就我目前见过的案子中,没有类似的,但是我直觉应该有,只是还差点什么,如果再多点线索就好了。” 呵呵,如果不是一筹莫展,也不会走投无路向你求助,还差点什么?差真相吗?如果真相都找出来了,找你干什么? 罗韧笑了一下,碍于木代的面子,没把这些话说出来。 但是神棍显然不是只是说说而已:“我晚点时候再给你们打电话,我要理一下。” *** 等的时间并不长,但是感觉上很漫长,罗韧带着木代去看了一趟聘婷。 隔着栅栏,看到聘婷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出神地盯着地毯看,脚下意识地向后缩,像是忌惮着想象中的血弄脏了她的脚。 “罗韧,你跟聘婷之间,其实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吧?” 罗韧转头看她:“为什么?” “就是感觉。”木代示意了一下他脖子里的那条挂链,“像是挂情人的照片,我感觉很准的。” 罗韧笑起来:“不止聘婷,我跟罗文淼也没有血缘关系,只是恰好都姓罗。小时候,因为家里的关系,我跟着罗文淼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在我心里,他们是比亲人还要亲的。” “可是郑伯说,聘婷出事之后,你从来不回来看她。” 罗韧的眼神黯了一下,但是很快,他又笑起来。 “不回来,因为没脸回来呗。” “叔叔跟我说,不要让他杀人,我没办到。离开聘婷的时候,我跟她说,别怕,有我呢。结果呢,她疯了。我说的话就像放屁,没一件做到的,这辈子,我都不会再给别人承诺了。” 木代怔怔地看着罗韧,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远远的铃声传来,神棍来电话了。 *** 神棍说:“我把整件事情从头到尾理了一下,接下来我说的,都只是推测。但是推测不一定是错的,任何科学的理论未经实验或者事实证明之前,都是以推测或者假说的形式存在的。” 罗韧觉得喉咙发干:“所以呢,你的推测是什么?” “聘婷的身体里,有个什么东西。目前还不清楚是哪里来的,但是这个东西,跟张光华、刘树海,还有罗文淼身体里的,是同一个。” “这个东西,不像病毒,像是活的。它的传播也不像传染,而像是就近的自由选择。我姑且假设它的形状就是长方形,如果你们能看到,可能就是人皮的样子,长方形的人皮。” 好像也有道理,毕竟死去的刘树海和罗文淼背部,都缺失了这样一块皮。 木代插嘴:“那脚呢?每个人都被砍了左脚呢。” “小口袋,你沉得住气嘛,我待会会讲到的。” 好吧,木代知趣的闭嘴了。 “刘树海和罗文淼都是尸检的时候才发现少了一块皮,而同时衣服上没有对应的破口,这是我觉得这块皮是活的的主要原因。我猜测,当事人死亡的时候,现场乱作一团,这块皮悄悄的,从死者的领口处爬出来,自己藏起来了。” 真是让人毛骨悚然的想象力,但是前思后想,竟然无法提出什么异议。 “我们现在,只有刘树海和罗文淼两个案例做参考,岑春娇在刘树海死亡当时跑出去了,等她再回来的时候,带了个看门的老头一起,也可能惊动了其它的看热闹的人。而聘婷,据你说,罗文淼死亡之后,现场只有聘婷一个人,郑伯是隔了一段时间才发现的。” 罗韧心头一震:“你的意思是,这块人皮的附身,有意识地避开了众多的耳目,趋于选择落单的人?” 神棍说:“是啊,这就好像犯罪,很少大庭广众下进行,大都是选择没人的巷子、单身的路人。” “你提到过,济南的那家小旅馆靠近客运站,你叔叔的车又因为路上出故障,半夜才到达。当时凶案发生不久,如果你叔叔恰好是一个人从小旅馆后面经过,而那块人皮从刘树海房间的窗户来到了外面……这就是我刚刚说的,就近选择,但是有一定的自由性。” 木代后背直冒凉气,她盯着墙上的案例看,不错,是就近选择,张光华淹死在大同附近的河里,刘树海大同车祸落水后出现异样;刘树海死在济南客运站附近的小旅馆,而罗文淼半夜时恰好在附近经过;罗文淼自杀死在自己的房间,而当时,冲进房间里的只有聘婷。 罗韧问了句:“那块人皮,是不是有蛊惑人心的力量,可以逼迫的人心性大变,做出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情来?” 神棍迟疑了一下:“我觉得应该是这样,但是因人的阅历、学识、自控力等等而异。比如你的叔叔,我觉得他属于自控力较强,可能也进行了某些反抗,因为你曾经问过聘婷他到底哪里不对劲,聘婷说不出来,说明罗文淼控制的很好,只有亲人才有第六感的察觉,而且他还曾经对你说出‘别让我杀人’这样的话。” “与之恰相反的是聘婷,因为她已经疯了,意识很容易被控制,所以她的异状表现的极其明显。” 好像的确是这样,叔叔当年,也许也有想唱歌起舞的冲动,但只是意识里的恍惚一瞬,很快就控制住了。但是聘婷不同,她百无禁忌,想哼唱就哼唱,想起舞就起舞,不在乎合不合适,也不在乎有没有人旁观。 屋子里安静的有些可怕,神棍清了清嗓子:“现在我们把这个问题放一放,说另一个。” “《弹歌》是上古时候的民谣,刖足是差不多同时代的一种刑罚,之前你们受制于一种想法,那就是‘刖足’和‘剜皮’都是可怕的死状。可是,是否可以把它们分开看待呢?” 木代又忍不住了:“怎么分开呢?” “剜皮是这块人皮的自行离开,因为它需要寻找下一个附身的对象。但是刖足是另一种力量对凶犯的惩处,也许他所犯的罪责,在当时对应的就是刖足的责罚。” 说完这话,神棍停顿了好一会:“听懂了吗?” 木代点头:“听懂了。” “小萝卜呢,听懂了吗?” 明明是这么紧张瘆人的场景,但是听到神棍叫“小萝卜”,木代还是想笑。 罗韧有些无奈地看了木代一眼:“听懂了。” “听懂了就好办了,下面,我就要说出我最为重要的推论了,即,如何救聘婷。” 罗韧的眸光蓦地收紧,身子不觉坐直,木代也紧张地屏住呼吸。 神棍接下来的话让两人无语凝噎。 “你们不鼓掌吗?说重要的事情的时候不该鼓一下掌吗?” 罗韧这种心情,还怎么让他鼓掌啊,但是神棍分析了这么久,好像确实也值得表扬,木代只好自己啪啪啪地鼓掌,罗韧看了她一眼,她的拍掌声立刻轻了下去,心里憋屈的不行:我这是何苦来?为了谁? 但是那一线小小的委屈,很快就被神棍接下来的话惊的须弥不剩。 “如果推测的不错,聘婷跟罗文淼一样,会很快杀人犯案,你们当然可以防,但百密一疏,未必防得住,聘婷会很快迎来跟之前三个人同样的命运,死亡,刖足,剜皮。” 罗韧的脸色渐渐煞白。 木代不忍心,赶紧问神棍:“那怎么救聘婷呢?” “刖足是因为死者杀了人,剜皮是因为这个人已经死了,没有利用价值,要寻找新的宿主。我的想法是,趁着聘婷还没来得及杀人之前,让她假死,等人皮离身之后,再让她活过来。” “假死?” 神棍呵呵笑起来:“当然不能是装死的那种假死,那种应该骗不过的,我指的是,真正的停止呼吸,利用这几分钟的时间让人皮离身,然后再……抢救回来。” “不过……”他话锋一转,“这个终究也不是良策。” 木代听懂了。 谁也不知道那块所谓的活的“人皮”,到底是怎样一种邪恶力量,离身之后,能够被束缚、困住、制住吗?如果不能,即便救下聘婷,也总会有下一个被附身者的。 第②⑥章 第②⑦章 七根凶简 作者:尾鱼 七根凶简 作者:尾鱼 第②⑦章 送木代出来时,已经很晚了,恍惚中,像是叔叔罗文淼出事的那个晚上,整个小商河,静的如同无人入住。 木代安慰他:“你也别太担心了,总会有办法的。” 罗韧笑笑:“可是聘婷等不了太多时间了。” 神棍说的没错,聘婷现在没有任何的自控力,如果那股毒蛇一般的恶念吐信,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罗韧突然有了一个大胆而又危险的念头。 如果把聘婷身上的东西引渡到自己身上呢?被附身者不是突然发作的,从之前的案例来看,那块“人皮”在宿主身上的潜伏时间至少超过一年。 的确不是治本良策,但是,眼前来讲,是最好的法子了。 罗韧似乎很消沉的样子,是啊,换了自己,心情只会更糟吧,木代心底深处,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那我先回去了。” 她两手插*进兜里,低着头往回走,又起风了,扑在脸上,干燥的沙子味道。 罗韧在后面叫她:“木代。” 木代停下脚步,不解地看罗韧。 罗韧看天,星斗都像是畏寒,在极远的高处发出疏淡的冷光。 “天气不错,出去逛逛吧。” *** 车出小商河,一头扎进茫茫黑暗之中,车里没有开灯,木代额头抵在车窗上,努力看周围的景色,好像没什么不同的,车灯过处,都是光秃秃的戈壁。 车速很快,但罗韧显然对路很熟悉。 “我喜欢开夜车,没有人的地方才好,安静,也没人管。随便找个地方停,下来坐着,觉得全世界只有你一个人。” 他很快转下公路进入戈壁,因为地面的不平整,车身持续颠簸,过了会又加大马力一直爬高,坡度很陡,普通的车怕是也上不来的,而且这高度像是总也到不了头。 木代有些紧张,下意识攥住了座位的边缘。 罗韧忽然问了句:“木代,愿意跟我一起死吗?” 木代目瞪口呆:“啊?” 罗韧没说话,示意了一下前方。 木代下意识去看,头皮一下子炸开了:到顶了,前面没路! 她尖叫:“罗韧,停!停!没路了!” 车头猛然下倾,木代脑子一空,心都跳停了,想着:就这样摔死了? ……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又好像只有一小会,车子缓缓停下。 不是没路,也不是悬崖,只不过是视觉误差,还是有路的,是个坡度极陡的大下坡,人在那一面时,完全看不见,而且当时罗韧没减速,也没给她任何提示。 有一种生死间走了个过场的感觉。 罗韧过来,帮她打开车门,又替她解开安全带,木代魂魄估计还在外头飘着,也忘了要跟他算账了。 罗韧拉她:“来,下来。” 木代被他拉着下车,刚一挨地腿就软了,她听到罗韧笑她:“你不行啊木代。” 不行就不行吧,随便了,真是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了。 罗韧从车上取下垫子,两个人倚靠着车身坐下来。 面前是广袤的黑,到天边极远处又有沙丘起伏的曲线,再往上看,星星多起来了,手张开着伸出去,指缝间都密簇簇地落了好多星。 罗韧说:“有些星星离我们很远,它的光到达地球,要跋涉许多光年。我们以为是现在看到的星光,其实是它很多很多年前发出来的。” 他随手指向一颗星:“那一颗,说不定现在已经死了。” 木代听过这种说法,关于宇宙中时间的解释,太阳光到达地球要八分钟,你此刻看到的阳光,其实是八分钟之前发出的,除太阳外,最近的一颗距地恒星人马座南门二,距离地球4.2光年,也就是说,你现在看到的人马座星光,其实是4.2年前发出的。 从某种意义上说,人类的肉眼,看到的一切都是过去。 木代说:“听你这么一说,觉得这天上挂的,都是星星的骸骨,所有的星光都是磷火。” 说完了,忽然觉得自己怪有才的。 罗韧也给了她很大的肯定:“真是下半辈子看星星的心情都被你给毁了。” 木代哈哈大笑,问他:“以前常来看吗?” “带聘婷来过。” 哦,带聘婷来过,也是这样漫天星斗的晚上,开着车,风声在耳边回响,冲下崖坡。 木代忽然觉得怪没劲的。 就在这个时候,罗韧说了句:“我爸爸有两个老婆。” *** 木代随口应了一声。 罗韧没说话,像是要等她反应过来,果然,顿了一顿,木代突然抬头,惊的说话都口吃了:“两……两个?” “法律不允许啊。” “法律还不允许杀人呢。” 也对,真奇怪,总是被罗韧轻易就说服了,木代想了想,说:“那你家里一定很有钱,穷人是娶不起两个老婆的。” 罗韧笑了笑:“我妈妈算是我爸的糟糠之妻,经人介绍结合,跟着他吃苦,陪着他创业,后来他终于有钱了,觉得应该好好弥补自己,追求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包括……” 他顿了一下:“包括爱情。” 木代说:“妈的!” 罗韧很奇怪,木代真不像讲脏话的姑娘,但是看到她歪着脑袋坐在那,咬牙切齿地迸出这两个字,反而觉得心里挺暖的。 其实有无数次,他自己也想这么骂来着。 “然后我二妈就进了门,除了不领结婚证,宴席礼金,只比我妈更风光,人又精明能干,里里外外,更像女主人。” 他笑:“有时候,我很气我妈,像个林黛玉,受气了哭哭啼啼,咳着咳着能咳出血来。” 语气那么平淡,像是讲别人的故事。 “原本,日子也还能凑合着过,无非就是比别人多了一个妈。但是我二妈生了个男孩之后,事情就不一样了。” “很蹊跷的,在同一年,我出了两件事,第一次,差点被车撞死,第二次,不知道吃了什么,上吐下泻,被送到医院洗胃。” 他看着木代笑:“还好,命大,名字里这个韧字,不是白叫的。我妈怀疑是二妈搞的鬼,但是没证据,至于我爸,明里暗里,反正是袒护二妈的。” “我妈觉得,不能让我在家里待下去了,待着待着,说不定就待没了。她找到我叔叔罗文淼,请叔叔照看我一段时间。罗文淼直接从医院里把我接走的。” “那个时候,叔叔还不住小商河。我洗胃的难受劲还没过,昏昏沉沉的醒过来,第一眼就看到聘婷。” 罗韧的唇角浮现出温柔的一丝微笑。 “聘婷那时还小,四岁还是五岁?我记得,她穿白色的小纱裙,长筒袜,红色的凉鞋,脑袋上一左一右,扎了两个小辫子,怀里抱了一把大木刀。” “就是当年那种,小孩儿玩的,木头做成的带红缨的刀,怕是比她的个子还高。她跟我说,小刀哥哥,爸爸说有坏人要害你,你别害怕,我有刀,坏人来了,我就砍他。” 木代想象了一下当时的情形,觉得聘婷真是比自己想的还可爱。 罗韧的声音很低:“我在叔叔家,一住就是六年。后来虽然离开,但还是时常回去,在我心里,聘婷和叔叔,其实比父母更像亲人。叔叔已经走了,我不希望聘婷,再受到任何的伤害。” 木代说:“你别担心,总会有办法的。” 真是很想安慰罗韧,但是说来说去,只是这两句毫无说服力的话。 罗韧看向木代:“不管怎么样,认识你很高兴,木代。” “是吗,第一次认识我就拿刀子压我脖子,怎么看都不像很高兴的样子。” 罗韧哈哈大笑:“你一直都记着呢。” 他把别在身后的刀子拿出来,抽出了看看,又插回鞘里,最后递给木代:“送给你了。” 又是一出猝不及防,木代有些不相信:“送给我?” 罗韧说:“是啊,以后再生气,把刀子拿出来,往地上砸两下,踩两脚就行了,别总想着我不好的地方。” 刀子拿在手里,比想象中大,也沉的多了,刀鞘是皮质,但拿在手里,还是有沁人的凉意。 *** 回到旅馆,已经接近早上,木代困的不行,进了房间一头栽倒,揉着发痛的脑袋再起身时吓了一跳,居然已经是暮色四合了。 赶紧洗漱,刷牙的时候还挺纳闷:一万三他们,怎么不喊她一道吃饭呢? 收拾停当了,先去敲一万三的门,刚敲了两下,门蓦地打开,一万三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小老板娘,你起来啦?” 曹严华居然也在,笑的话里有话的:“木代妹妹,你终于起来啦?” 木代呵呵笑了两声:“你们两个有病吗?为什么不喊我一起吃饭?” 一万三惊讶:“小老板娘,你还需要我们跟你一起吃饭吗?” 看来这两货是看到什么了,木代也懒得解释:“不管你们看到什么,反正不是,再不正常讲话……” 她做了一个撑筋的动作,满满的威胁意味,一万三警惕的退后了一步。 好在,木代的手机响了。 奇怪,居然是郑伯。 他声音慌慌的:“木代啊,昨天罗韧跟你一起,有没有什么奇怪的?” 奇怪的?带她兜夜风,奇怪吗?给她讲了自己家里的事,奇怪吗?还送了她一把刀,算奇怪吗? 木代走到窗前,一把掀开窗帘,咦,罗韧家的大门口,停了一辆车。 “我总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罗韧今天让把护士再叫来,吩咐人家带急救的工具,早上又突然跟我说什么很多窒息的人如果急救及时,是可以缓过来的。刚刚又把聘婷带到大房间去了……他是想做什么,木代小姐,你清楚吗?” 木代一片茫然:“我也不知道……” 不对不对,慢着慢着。 有一个不祥的念头在慢慢膨胀。 神棍说,终究也不是良策,总有下一个被附身者的。 罗韧说,不希望聘婷,再受到任何的伤害。 还说,不管怎么样,认识你很高兴,木代。 木代,你就是个傻子,你怎么没想到呢! *** 大房间是真真正正的防盗门,踹不开也撞不开,连门缝下面都用布塞实了,木代急的差点哭了,问郑伯:“有窗吗?这间房有窗吗?” 有,但是窗玻璃一砸开木代就傻眼了,罗韧一定事先做过准备,封死了任何那块“人皮”可能溜出去的途径,窗子被很大的壁橱挡死了,踹都踹不动。 只好又回到门边拼命砸打,郑伯原先只是忐忑,见到木代这样,也吓住了,哆哆嗦嗦问她:“是不是出事了啊木代小姐?” 木代想说什么,还没说出一个字,眼泪已经出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传来一声断喝:“让我来!” 回头一看,是杀气腾腾的曹严华,左手一把小型电动开锁枪,右手一把四个头的专用开锁十字无敌霸王,腋下还夹了个开锁包。 这一瞬间,真是……高大威猛,自带光环,宛如……神邸降临。 第②⑦章 第②⑧章 七根凶简 作者:尾鱼 七根凶简 作者:尾鱼 第②⑧章 曹严华不负众望,一阵间杂着铿铿砰砰撬声的劳作之后,锁舌咯噔一声弹开的声音,简直如同天籁。 这声轻响反而让木代冷静下来,脱口说了句:“慢着。” 说的迟了,曹严华已经推开了房门,罗韧的确做过准备,这间屋子等同于已经腾空,窗户用大的接地立柜挡严实,屋子里只摆了一张简单的书桌,桌上只一把剪刀、水杯、秒表,连空调通气的缝隙,都全部用胶带贴了起来。 一万三脖子伸的老长,东张西望地嘀咕:“没人啊。” 话音刚落,侧面的洗手间门响,罗韧抱着聘婷走了出来。 聘婷的双臂虚虚下垂着晃荡,身体毫无生气,衣服是干的,但头脸湿漉漉的,头发上一直往下滴水,罗韧的脸色很可怕,嘶哑着嗓子吼了句:“别进来。” 罗韧是……溺死了聘婷? 木代的心砰砰跳的厉害,下意识伸手挡住一万三和曹严华,罗韧快步走到桌前,把聘婷面朝下放在桌面上,拿起桌上的剪刀,剪开她衣后下摆,双手用力一分,哧拉一声撕开。 从门口的位置都能看到,冰肌雪肤,光洁如玉。 一万三惊的口吃:“他……他,他干嘛?” 没人理他,罗韧拿起边上的秒表,嘴唇微微翕动,手臂似乎在抖,秒表的表链一直在晃。 木代紧张的耳边一直嗡嗡响,这个时候,时间比一切都宝贵,两三分钟之内,不管那块人皮离不离身,聘婷都要被送出去急救,但是,事情都有万一,万一救不回来怎么办? 那样的话,罗韧等于是亲手杀了聘婷,不就成了杀人犯? 还有,神棍说过,那块人皮是活的,倾向于避开众多的耳目,现今情势不同,众目睽睽,人皮还会离身吗? 木代脑袋都快炸开了,这件事情,其实还有太多的不确定因素,但是罗韧太紧张聘婷,不及细想就兵行险招。 这就是别人常说的关心则乱吗? 罗韧没有看她,但话是向着她说的:“木代,你要有分寸,该走的时候马上走!” 木代眼圈一红,下意识点头,忽然想到点头他也看不见的,想说一声“好的”,喉咙里哽着,怎么也说不出来。 曹严华立功之后连个好字都没捞着,多少有些郁闷,眼前的事情匪夷所思,又没人给他解释,更加莫名,一迭声问她:“木代妹妹,这是怎么回事啊?” 就在这个时候,眼睛一直瞪得溜圆的一万三忽然倒吸一口凉气:“我cao,那是什么鬼?” 好像是电影里的慢动作,聘婷的背上,缓缓卷起一块人皮。 薄如蝉翼,泛着奇怪的亮泽,边缘有血丝,像是薄片的塑胶被火燎烤,自然而然的卷起。 这就是那块人皮吗?木代的呼吸都快停了,瞳孔里异常清晰地映出那块人皮的每一个异动。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离体,动的还比较缓慢,活动时皮身的中间部位拱起,靠着这股拱力往前,或者转向退后。 它极缓的,爬下了聘婷的背,爬到了桌面上。 这个时候,曹严华回答了一万三的问题。 “可能是一种寄生虫吧。” 一万三居然觉得很有道理,毕竟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吃苍蝇的猪笼草,帮蜘蛛吃人的日轮花,有这种寄生虫也不奇怪,就是挺瘆人的。 罗韧压根没去注意其它的动静,他一直死死盯着那块人皮,待到它一离开聘婷的身体,马上抱起聘婷,犹豫了一下,直接把聘婷推扔过来,吼了句:“马上走,带她走,郑伯呢,急救!” 木代想也不想,一个前扑接住聘婷,但她到底臂力不擅长,虽然姿势位置都对,还是被那股力撞的连退三四步,差点错足摔倒,好在门口挤的人多,帮她挡停。 郑伯一直守在门口,急的心脏都要不跳了,虽然知道事情蹊跷,但是罗韧此前吩咐过,不管发生什么情况,先救聘婷。 他赶紧把聘婷接了出去,没过两秒,就听到客厅里的护士大叫:“快,快,把人放平!” 感觉上,像是刚完成一轮接力,就快虚脱了。 木代喘的厉害,抬头看罗韧时,脑子突然一懵。 那块人皮,已经立到了罗韧的肩膀上! 她尖叫了一声,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右脚抵住门墙借力,整个身体直直向罗韧怀里撞过去,罗韧没察觉自己的危险,倒是怕她撞到,伸手出来搂她的腰,木代借势一手抓住他胳膊稳住身形,另一手手出如电,抓住那块人皮,狠狠往地上一摔。 抓住、摔地,整个过程,不到一秒。 一秒钟之后,木代双脚乱跺地,两手拼命甩着尖叫。 可能是习武的关系,有些时候,她动作比脑子快,刚才发生的事,如果给她时间思考,她是不可能那么冒冒然冲过来,更不可能不知死活去抓,谁知道抓了之后会不会感染病毒? 这个时候才回想起那种触感,绵滑、黏腻、软绵绵的蠕动,想起来都要吐了。 罗韧一眼看到摔在地上的人皮纽身立起,头皮发炸,也不管木代还在尖叫,抱住她腰往上一掷,喝到:“上墙。” 又吼了句:“关门,别让这东西出去!” 丫头的身手真好,刚挨着墙就翻身往上,利用屋角三面相接的位置稳住身体,等于是贴上了天花板。 她没事,罗韧就放了一半心了,再回头看门,真是哭笑不得,想撞死的心都有了。 是他表达不清楚,他原意是让闲杂人等出去,再关上门,务必不能让人皮走脱,哪知一万三和曹严华两个人,从里头死死关住门,曹严华还两手虚张,用肥胖的身子抵住门,得意洋洋邀功:“关上了!” 木代在墙上大叫:“你们两个,跑!跑!别让这东西挨到,有毒!感染的!” 有毒?乖乖隆滴东,这可了不得,眼见“寄生虫”迅速爬往这边,曹严华掉头就跑,一万三反应慢了点,慌的赶紧去爬挡住窗户的立柜,奈何柜面太滑,怎么都爬不上去,只能扒住高处的柜角,两脚跳着往上缩。 而那块人皮蠢蠢欲动着,竟缘住柜面往上爬了,眼见快到一万三脸边。。 罗韧急叫木代:“刀带了吗?” 带了,木代从腰后拔出刀扔给罗韧,罗韧想都不想,甩手扔出,就听噌一声闷响,刀头入柜寸许,死死把人皮钉在了柜面了。 一万三赶紧跳下柜子,一口气还没吁完,那块皮倏地一下挣脱开来,也没见裂成两半。 不怕刀?罗韧心里一沉。 一万三大骂:“md就没见过这么邪性的虫子,曹兄,你掩护我,我出去一下,我不信治不了这个小贱*人!” 他几步奔到门边,打开门嗖的窜了出去,曹严华赶紧关门,才一回头,见那块人皮向着他的方向来了,惊的头皮发麻。 就在这个时候,罗韧拎着他衣领旁扔:“上桌子!” 曹严华得了提醒,手忙搅乱爬上桌子,险些把水杯打翻了。 这时候,屋里剩下三个人,木代在墙上,曹严华在桌上,只有罗韧还在地上。 没错,那块人皮确实是活的,它原地立了片刻,转向罗韧。 罗韧并不躲,反而向前走了两步。 那块人皮的动作似乎比开始时快多了,突然之间腾身离地,几乎是个三十度角的抛线,木代急的大叫:“罗韧,别让它碰到你!” 她都快哭了。 罗韧苦笑,自己的计划真的被打乱了,如果屋里只他一个人,大抵会安静目送着人皮上身的吧,但是让木代她们这么一搅合,加上真正看到这块人皮的诡异,那股要牺牲自己的心思,忽然间没那么强烈了。 能拖一阵是一阵吧。 他就势滚地,避开了这一击,刚到门边,就听到门被踢的乱响,一万三大叫:“开门,神器来了!” 什么东西?罗韧不及细想,一把拧开了门。 一万三端着个面盆进来,杀气腾腾双目囧囧:“哪呢?寄生虫哪呢?” 曹严华和木代一起尖声提醒:“那!那!” 眼见人皮再次蠢蠢欲动,一万三兜头把面盆罩了过去。 像是盖了个山包,地板上有油晕开,原来他端了一面盆的食用油进来。 反罩着的面盆发出砰砰闷响,紧接着四下晃动,一万三手忙脚乱地掏出打火机,不忘咬牙切齿:“md,烧不死你!” 就在面盆被掀开的刹那,火焰顺着油面迅速燃起。 有片刻的沉寂,每个人的眸子里都映出火光,那块人皮似乎消静了,但一万三的脸色渐渐变了。 他抬头看曹严华:“曹兄,你玩我呢吧?这能是寄生虫吗?” 火焰腾烧之下,那块人皮离地寸许,在半空之中由上而下,徐徐悬着展开,边缘齐整的长条形,如果猜的没错,长,宽5cm。 周身焦黑,但正中却有血字红的灼目。 像个拉长的s形,左边还加了一小撇,那是个甲骨文的“刀”字。 一万三慢慢后退:这尼玛能是寄生虫吗? 这火并不蔓延,烧的极快,不多时火头就熄灭下去,那块人皮褶皱着掉在地上,像是一块落下的焦黑布头。 每个人都不说话,盯着那团人皮看。 像是不忍心辜负众人的期望,那块人皮蓦地一动。 曹严华大叫:“快!快!上桌子!” 一万三这辈子怕是都没跑的这么快过,那块人皮倏地窜出,曹严华随手抓起桌上的水杯扔了过去。 本意是要砸它个半身不遂,但是水杯的盖子没盖严,半空之中,残留的水洒落开来,落地时泼下一道水痕。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块极速行进的人皮,忽然中途止住,瑟缩似的退了一下。 电光火石间,罗韧忽然想清楚一件事情:“木代,它怕水!” 为什么第一件凶案和第二件之间,隔了足有十几年?因为张光华是淹死的,因为它被带到了水下,因为它一直也出不了水。 它怕水! 木代明白他的意思了:“你们先撑着,等我一下!” 她从墙上滑下,疾步奔进洗手间,不一会儿,那头传来哗哗的水声。 罗韧吩咐曹严华和一万三:“你们在桌上,别下来。” 他朝人皮走了两步,像是逗引,几次险象环生,仗着身手够敏捷,避开了人皮的腾跃。 木代端了盆水,气喘吁吁出来,罗韧回头看了她一眼,略一示意,紧接着忽然发力,两步上墙。 那块人皮蓦地弹将过来。 罗韧猛然矮下身子,避开人皮的攻势,而木代端着水盆,从另一头扑过来,她轻身功夫好,在墙上用力一蹬,盆水兜头罩住了人皮。 兜是兜住了,但收不住势,罗韧半路截过,一手搂住她腰,另一手去稳水盆,两人同时摔在地上,拼着摔的痛,八分力道都在水盆上。 铿的一声,盆底触地,盆水就势扬起,几乎要漾出盆,而那块人皮,就浮在水面尖上。 木代和罗韧的眼睛,死死盯在了那块人皮上。 桌子上蹲着的一万三和曹严华,如同两只守夜的青蛙,目光及处,大气都不敢喘。 美妙的一刻,大自然的作用力,或许还有物理原理,水又漾了回去。 下一漾,幅度就没有这么大了。 慢慢的,水面渐平。 也不知过了多久,曹严华说了句:“沉底了。” …… 还是没有人动,每个人都保持着同样的姿势,直到门上传来笃笃笃的敲门声。 郑伯的声音:“聘婷送医院了,暂时没什么事。” 罗韧终于舒了口气,他松开木代,仰面躺倒在地板上,后背一片冰凉,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像是在做梦。 木代也躺下了,嘟嚷了句:“累死我了。” 罗韧转头看她,她就躺在他胳膊上,累极阖目,密密的睫毛像小扇子,胸口起伏的厉害,白净的脸颊透出竭力后的红晕来。 目光下行,她的手就在他手边,罗韧伸手轻轻笼住她的,却小心地没有碰到。 …… 两只青蛙还保持着原有的姿势蹲在桌上。 曹严华问一万三:“要下去吗?” 一万三死也不下去:“等等,等险情彻底解除。” 顿了顿,曹严华又拿胳膊碰了碰一万三:“带手机了吗?” “干嘛?” 曹严华努努嘴,示意他看躺在地上的两个人:“拍一张吧,和谐。” 第②⑧章 第②⑨章 七根凶简 作者:尾鱼 七根凶简 作者:尾鱼 第②⑨章 躺不能躺一辈子,蹲也不能蹲一辈子,终于起身收拾战场。 那一盆浸了人皮的水像颗□□,谁也不敢打包票说就此万事大吉,罗韧不方便离开,医院那边,只能让郑伯跟,随时打电话沟通聘婷的情况。 木代在洗手间洗手,洗手液打了一层又一层,搓了无数的泡沫,洗完了还举着手对着灯看了又看。 罗韧过来跟她说话:“木代,要么今晚你们都住这边,明天我们给神棍再打个电话。” 她像是没听到,手心看完了看手背。 罗韧还以为她是担心之前抓过那块人皮有什么副作用:“应该没什么事,你……” 木代下巴昂着从他身边过去了,目不斜视,就跟没看见他似的。 擦肩而过的刹那,罗韧回过味来了:她不是没听见,也不是担心手,她是……生气了? 果然,木代沉着脸吩咐曹严华和一万三:“回去收拾行李,今晚有车今晚走,明天有车明天走,我要回丽江。” 一万三大惊失色:“啊?” 怎么能这样呢,不应该啊,这才出来几天,还没逍遥呢就回去了?再说了,虽然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和曹严华明显是“有功”啊,那么凶险的状况,主人家怎么着都该请顿饭啊,这种“事了拂衣去”的态度是几个意思?千里迢迢的,他又不是跑来助人为乐学雷锋的。 曹严华也不吭声,刚一万三还暗搓搓跟他说,郑伯的烤羊腿味道不错,这一趟怎么着也会请个全羊宴的。 罗韧苦笑着过来,向着曹严华和一万三挥了挥手,那意思是“你们先出去”。 一万三会意,拽着曹严华离开,还“体贴地”给两人带上了门。 出了门,曹严华垂头丧气:“这么快就走,钱是一分没少花,早知道不如不跟来。” 当初都是一万三撺掇他,什么在路途中增加感情,什么创造机会让他表现从而赢得拜师的机会……都白搭了。 一万三倒挺乐观的:“没事,不就是生点气嘛,罗韧会摆平的。” 曹严华奇怪:“生气,生什么气?” 一万三看外星人一样看他:“我擦,这么明显,你看不出来?” 他绘声绘色:“你没看见小老板娘在那砸门,就跟孟姜女哭长城似的?综合一下前后场景,那必然是罗韧要做什么事,没跟她商量。当时情况紧急,只能一致对外,现在险情解除,必须秋后算账。” 说完了,惊觉自己后两句话朗朗上口,简直是左右批的对联,再加个“太有才”的横幅,堪称完美。 信息量真大,曹严华消化了半天:“那罗韧得赔罪了啊?” “赔个屁罪啊,”一万三嗤之以鼻,“一个字!” 还以为曹严华会接下去,谁知一抬眼,只看到他满眼迷惑的脸。 一万三心里咯噔一声:“曹胖胖,你不是没谈过恋爱吧?” “谁说的!”曹严华奋起捍卫自己的尊严,“谈过!” 如果向人表白遭拒也算“谈过”的话,确实谈过。 一万三干笑两声,食指在他眼前晃啊晃的:“一个字,哄啊。” *** 门被带上,屋子里安静了许多,罗韧走到柜子边,把那把刀□□递给木代。 木代没接:“不要了!” 罗韧问她:“是不是生气了?” “没生气,累了,想家,要回去。” 她就是不看罗韧,面无表情,说的大义凛然,哒哒哒跟打字机似的,几个字一断句。 罗韧微笑了一下,没外人在,感觉挺好,那盆水静静地待在桌子上,平的没有一丝涟漪。 他放低声音:“木代,你要是觉得委屈,就说出来,我不想让你委屈。” 木代说:“我没有什么好委屈的……” 说到后来,自己控制不住,眼泪啪嗒就下来了,委屈的不行不行的样子。 真是小泪罐子一样,屋子腾空了没抽纸,罗韧忍不住伸手出去帮她擦眼泪:“这么爱哭怎么得了。” 木代挡掉他的手:“我哭是有道理的。” 罗韧听着:“嗯。” “作为朋友,我要跟你说,”木代一边擦眼泪一边讲道理,“你今天的行为,这种自我放弃,对待生命的草率的态度,是非常非常……” 怎么说呢,最开始就是气,这个人怎么这么不成熟呢,有问题就解决问题啊,世上难道还有过不去的槛吗?言情小说看多了吗,动不动就要自我牺牲,他觉得这样挺悲情挺感人吗? 气的烧心烧肺的,看都不想再看到他了,就想一走了事。 可是他现在这样,追着问她原因,她反倒说不出来了。 罗韧应该也仔细考虑过吧,他是为了聘婷啊,自己只是外人,有什么资格对他为聘婷的牺牲说三道四呢? 木代觉得自己怪没劲的。 罗韧追问:“嗯?” 她只好说:“非常非常不对,反正我要回去。” 她眼睑微肿着泛红,蔫蔫的没精神,却又不讲道理的说话,但是奇怪的,罗韧反而心里一动,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忽然伸手出去,蹭了蹭她头顶,顺着她左侧长发拂下,到肩膀时,很是自然地帮她掸了一下。 有人说,女孩子的头发像绸缎一样顺滑,不是的,并不像,每一根发丝,都柔软的像是敛起了长睫,指间的柔软一直通向心跳,形容不出的感觉。 罗韧说:“一定要回去的话,过两天我开车送你,这两天先听我安排。” 木代站在原地没动。 她听到门响,罗韧出去了,但她还是没动。 过了一会,她小心翼翼伸手出去,摸了摸自己左侧的头发。 原来都在呢,可是她为什么感觉不到? 又过了一会,她小声说了句:“不许摸我头。” *** 没头没尾,没个说法,这件事,好像就这么过去了。 已经很晚了,那盆沉了人皮的水被端到了客厅中央,死寂的没有任何动静,但也没有谁真的敢掉以轻心,看似坐在沙发上各玩各的,但几乎是每隔几秒,就要朝盆里看一看。 郑伯来电话,应该是说聘婷的情况,罗韧起身到外面接,木代咳嗽了两声,向着曹严华和一万三说:“我问你们件事啊。” 曹严华和一万三都抬头看她。 木代很不自在的干笑:“我有一个朋友,大学朋友,她毕业了之后回老家工作,刚才她问我啊,她说……” “她说她认识了一个男的,其实也不太熟,普通朋友的那种,有一天她跟那个男的说话,说着说着,那个男的忽然摸了一下她的头发……她问我这是什么意思……” 说到这里,木代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笑:“我又不是男的,我怎么会知道,呵呵呵,你们说这是什么意思?” 曹严华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女的洗头了吗?如果没洗头,摸上去油腻腻的,很难受吧?” 木代对曹严华死心了,抬头看一万三。 一万三说:“你说的就是你自己吧?” 木代哈哈大笑:“不不不,我也知道一般这么说,你们肯定以为是我,但是真的,确实是我的朋友!” 一万三很欠扁的笑:“小老板娘,拉倒吧你,傻子都知道你说的就是你自己……” 木代的脸腾一下红了,目光中开始散发出戾气。 一万三觉得有点不妙,很警惕地开始朝后挪动屁股…… “曹严华,揍他!” 曹严华估计还在纠结洗头的问题,闻言莫名其妙,看看木代又看看一万三:“啊?” “揍他,我收你做徒弟。” 曹严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啊?” 五秒钟之后,曹严华转头看一万三。 一万三讪笑:“曹兄……曹胖胖,我跟小老板娘闹着玩儿……曹兄你别过来……曹兄你应该拜个品行高洁的人为师,这种一开始就让你殴打百姓的,势必会被人民唾弃,曹兄!” 伴随着嗷的一声尖叫,一万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过沙发向门外急冲,曹严华紧随其后,身形之迅捷直如球形闪电。 罗韧正在门廊下头打电话,身边有人疾风掠过,才刚抬头,又一阵疾风,风力高了数级不止。 这是……一万三和曹严华? 罗韧还没回过神来,但见不远处曹严华一声大喝,猛然前扑,直如三碗不过岗上的吊睛白额大虫,把可怜的一万三硬生生扑倒在地。 难道是人皮又附身了?罗韧惊出一身冷汗。 *** 一万三坐在沙发上,脖子以不正常的姿态扭着,上头敷一块白毛巾。 曹严华低声下气的:“我也就是闹着玩儿……” “你是个有体重的人,能随便闹着玩儿吗?” “是的是的,i’msorry,i’msosorry!” 木代原意是让曹严华捡一万三身上皮糙肉厚的地方捶两记老拳,没想到如此收场,又是歉疚又是好笑。 她生平头一回对一万三关爱有加:“那待会我们守夜,你睡觉好了。” 有那么一盆子水在中间搁着,谁也没心思睡觉,这下好了,睡的理所当然,谁让这毒妇还有她杀千刀的徒弟算计自己来着? 曹严华一路带小跑,从卧室给他拿来了鹅绒枕头。 可惜了,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就他这脖子,什么枕头都没用了,一万三扭着脖子挪来挪去,终于把枕头垫在肩膀后面,以诡异的姿势躺了下去,脸吊着朝外,怎么看怎么死不瞑目。 木代坐在对面,低着头拼命忍住笑,罗韧过来,轻声说了句:“你也睡吧,今晚上我看着就行。” 木代忽然想起聘婷:“医生怎么说?” 罗韧神情黯淡了一下:“没什么大碍,但是要植皮。” 植皮?当时只是薄如蝉翼的一小片啊? 罗韧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不是的,伤口没那么简单,流了很多血……” “小老板娘。” 咦?一万三叫她吗? 转头一看,他还是刚刚那别扭的姿势,脸上的表情却奇怪的很,眼睛死死盯着中央那盆水。 “小老板娘,刚刚水面上有一线亮。”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那盆水上。 水面静的像是死的。 “不是的,你们看不到,应该是我这个角度才能看到,就是一线亮,转瞬即逝的。或者,你们关一下灯。” 不关灯是大家之前商定好的,否则黑灯瞎火的,万一那片人皮爬出了水盆,想想都叫人头皮发麻。 木代和罗韧对视了一眼,罗韧点了点头:“先关一下。” *** 黑暗蓦地落满整间屋子,木代紧张的大气都不敢喘,过了几秒钟,她看到,那片水面的某个位置,果然掠过了一道亮光。 像什么?月光下泛着涟漪的湖面?是的,就像是泛着涟漪的一道亮,但是马上开灯,水面上一丝漾动都没有。 只是单纯的亮,水影? 一万三摇头,刚一动就叫痛:“不是的,我看到的亮光的位置都不一样,小老板娘,你再关灯,让我看一下。” 灯又关了。 亮光出现的时间不定,有时隔几秒,有时隔十几秒,每一道都极细,或长或短,位置不定,方向不一。 木代看不出什么端倪来,这就像是杂乱无章的水光。 正摸不清头绪,一万三忽然问罗韧:“有没有自动定时高速相机?” 罗韧还没来得及回答,他自己先叹气:“不行,太黑了,曝光不足,拍不出来。如果有好的装备,几秒自动拍一张,每一条光亮都能记录,然后在电脑上叠加,可能就能看出来了。” 罗韧沉声问他:“为什么?” “像画,左一笔右一笔,不是连续的,但是如果有足够的耐心,一笔笔记录下来,一定是画……”他忽然激动起来,“罗韧,你帮我找纸和笔,我这个角度看的特别清楚,我来画。” 嗯,不错,一万三的确是会画画,也只能他来画。只是……盲画,有把握吗? *** 黑暗中,极偶尔的,能听到笔尖轻划纸面的沙沙声。 木代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出神地看黑暗中泛着亮泽的水面。 还以为,都结束了呢,好像想错了,好像只是……刚刚开始啊。 第②⑨章 第③ 七根凶简 作者:尾鱼 七根凶简 作者:尾鱼 第③⓪章 有比较才有差距,郑伯深刻体会了这句话的意思。 跟罗韧相比,木代是太乖了,自己话说的点到即止,她就立马帮着凤凰楼忙这忙那去了。 罗小刀呢,话都说的这么白了,他还是那两字:不去。 他说,一个灯箱,我为什么要开车去拿,去拉灯箱,你考虑过悍马的感受没有,让他们租辆车送过来不行吗,租车费我出。 郑伯气的差点吐血,打电话给木代告状。 他连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最近频繁向木代告罗韧的状。 木代说:“我回去说说他。” 郑伯气冲冲的:“是要说他!一身毛病,早上不起、晚上不睡、逃避劳动,不杀杀他的威风他就要上房了!” 木代在那头笑,背景音很乱,哧拉哧拉的,裁纸的声音。 郑伯想起正事:“你那头怎么样了啊,快了吧?” 木代说:“快了,我们待会就回去。” 挂了电话,木代过去看工人包装,墙纸都是一筒一筒卷好了的,外头用气泡塑料膜包好,木代怕买少了不够用,特意多订,又同店主商量用不完的能不能退。 门口停了辆小面包车,亏得连殊同店主有交情,店主同意了让店里的车帮忙送这趟货。 工人们把墙纸装车,看看接近午饭时间,木代问连殊要不要先吃饭,连殊说怪耽误时间,不如随便买点东西车上吃。 说话间,对面烧烤摊的香气飘过来。 连殊提议吃烧烤。 木代想过去买,刚好被店主叫住了开票算钱,连殊笑了笑自己过去,木代忽然想起什么:“我不要辣啊。” 连殊早走远了,也不知道她听见没有。 一切妥当之后上车,司机先把车往城外开,连殊给木代解释,车上装了两票货,先还要送另一家。 一边说一边把一塑料盒的烧烤递给木代。 打开了看,满眼红彤彤的辣,木代心里暗暗叫苦,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好拈着钎子尽量抖落辣粉。 辣粉够劲,吃了两口就吸拉着气,觉得嘴唇都烧起来了,罗韧打电话来的时候,她一直用手在嘴边扇风。 罗韧好笑,问她:“说话怎么怪怪的?” 木代说:“我吃了烧烤,好辣。” 一边说一边嘘气,连殊给她递水,她拧开了咕噜咕噜就是一大口。 罗韧不知道该怎么说,脑补她辣的满脸通红的样子,觉得怪可爱的。 想了想问她:“你一个人去的?” “连小姐跟卖家熟,带我一起来的。” 连殊?原来她也跟着一起了?罗韧觉得不大舒服,想想连殊可能就在旁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吩咐木代尽快回来,挂电话的时候,说了句:“也别跟那个连殊太亲近。” 为什么呢?木代不好问。 她抓住后座边上的把手,看窗外的街景变换,又想起郑伯说的话。 ——罗韧啊,好像跟这个连小姐不太对路。 不喜欢一个人,总是有理由的吧。 木代偷偷转脸看连殊,她坐在边上,阖着眼睛,头靠着车枕休息,边上的车窗开了道缝,风把她的头发扬起来,露出精致秀气的脸庞。 长的怪好看的,罗韧为什么要把连殊拉进房里锁门拉帘子呢?那天晚上,她本来想问的,谁知道被罗韧三两句灌了迷汤,忘了。 待会回去,要审罗韧,狠狠的审。 车子颠了一下,木代打了个呵欠,觉得很困。 眼皮渐渐的好像有千斤重,她摩挲了一下脖子,选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靠到了车枕上。 连殊慢慢睁开了眼睛。 *** 今天凤凰楼就两件事,贴墙纸、上灯箱。 灯箱会晚点送过来,墙纸还在路上,瞅着这个空档,一万三和曹严华炎红砂去找了趟罗韧,打听扎麻那头的情况。 答复是:一切如常。 真如常吗?这第三根凶简,他们可是连水影都没画出来。 几个人在屋子里一筹莫展,曹严华看那根边缘模糊的凶简,又指水里淡粉色的凤凰:“按理说,第三根都收回来了,等于凶简收了一半了,这凤凰,怎么着也得再长出一截,不能一点变化都没吧?” 他提议:“要么,咱们找神棍问问?” 神棍也不是什么都知道啊,罗韧沉吟了一下,把自己早上的推测跟几个人说了。 如果野人的玩伴是个正常人,那就难找了。谁知道那个寨子里的人后来搬到哪去了?天南地北的,中国这么大,哪都有可能。 炎红砂叹气说:“这跟大海里捞针一样呢。” 对,就是这个词儿,大海捞针。 罗韧苦笑,看到地图上四寨的位置还是根蓝色的摁钉,顺手捡了根红色的去替换。 曹严华去到桌边摆弄罗韧的电脑,点开对比照片看,再开一个文件夹,里头都是按日期排列的视频。 他之前听罗韧说过,这间屋子放了摄像头,估计拍的是按天分布的24小时监控。 “不删吗,占空间的。” 罗韧说:“你快进拉一遍,没什么异常就删掉吧。” 曹严华点进今天最新的,往前拉了几秒就看见他们自己在屋里讨论的模样,觉得怪有意思的,他看看屏幕又看炎红砂:“不是说上镜会胖二十斤吗?红砂妹妹,你上镜了好像还跟平时一样。” 一边说,一边嗖嗖往前拉进度条,直到眼前倏的晃过一个人影。 那个人,不像是应该出现的任何一个人。 曹严华的心砰砰跳起来,他咽了口口水,重新找到合适的进度位置,正常播放,又把音量调到了最大。 窸窸窣窣的声音,开门的声音,一万三和炎红砂忍不住凑过来,站在地图边的罗韧也被声音吸引着转过头来。 炎红砂先认出来:“这不就是那个店……那个坑人的店的女人吗?她怎么会进来?” 她一边说一边回头看罗韧:“你请她来的?” 罗韧死死盯住屏幕:“不是。” 屏幕上,连殊站在鱼缸边上,胸前的衣服里,有什么在泛着光泽。 炎红砂嘴唇发干,她碰了碰身边的一万三,低声说:“看她脖子。” 连殊脖子上,有一根黑色的挂绳。 曹严华也几乎是在瞬间就反应过来了,他觉得匪夷所思的荒唐:“这……不可能吧?” 世事有这么巧吗,刚说找这个人像大海捞针,她就在屏幕上出现了,而且,居然是熟面孔。 黑色的挂绳,隔着衣服泛出光泽的挂坠,那是剩下的胭脂琥珀吗? 罗韧的脸色有些灰白,说:“打电话找木代。” 没人动,一时间,没人理解他的意思。 罗韧又说了一次,这一次,脸上带了几分煞气。 他厉声:“赶紧打电话给木代啊!” 炎红砂被吓住了,掏出手机拨木代的电话,曹严华也跟着拨。 通了,都没人接。 炎红砂试了几次,小心翼翼地说:“要么,过会吧,她可能正好听不见。” 罗韧没有说话,屏幕上,连殊转身离开,没有动屋里的任何一件东西。 罗韧开始自己拨电话,断了再拨,拨了又断,脸色越来越难看。 过了会,他说了句:“木代是跟着连殊走的。” 一万三后背发凉:“所以,野人的那个玩伴是……连殊?” 罗韧没说话,他死死盯着手机,不祥的预感阴云一样罩顶。 其实,早就有模糊的线索的,一开始就有的,各地的扫晴娘都不同,但是,只有连殊店里的扫晴娘,跟那个寨子里看到的,是形制一模一样的。 罗韧觉得脑子里嗡嗡的,他听到曹严华说:“完了完了,我早说了,剩下的胭脂琥珀,就像个小的接收器一样,连殊挂着它,是一定会受到凶简的影响的,就好像女野人挂着胭脂琥珀,就会特别听那个女人的话一样……” 是的,以前没有异样,是因为连殊离的太远了,但是今天不同,恰恰就在前一天,他们赶回来,把第三根凶简收进了鱼缸里。 而今天一早,连殊就带着墙纸的样版,来找郑伯。 第三根凶简不完整,戾气在四下挣扎,连殊感应到了,所以她上了楼…… 难怪聘婷早上重复了好几次“姐姐上楼”,她亲眼看到了,却没法表达清楚。 炎红砂也察觉出事情的严重性了,她语气有些发抖,但还是努力向好的方面想:“木代她会功夫,连殊应该不是对手,也许,待会就回来了……” 她说不下去了,自己都不相信这话,功夫是真刀实枪的硬拼,可是,如果连殊使阴招呢? 曹严华脸色有点发白,重新去拨木代的电话,手指头抖索索的,总是触不准键,他说:“事情是大家伙一起做的,为什么先找我妹妹小师父下手,要找也找我啊,我这么没本事……” 罗韧忽然打断他:“不是的。” “那个女人,被杀了两次。第一次杀她的是炎老头,她把炎老头吊死了。第二次杀她的,其实是木代。我不知道凶简给了连殊什么样的影响,但是,如果她要报复的话,首当其冲的,一定是木代。” *** 很快到了晚上,但木代始终都没有消息。 她的手机一直打不通,连殊也没有再回店里,至于那家墙纸买卖的公司,郑伯说不清楚,只说是连小姐的朋友。 罗韧发了狠,让一万三找来黄页,所有跟墙纸买卖有关的公司门面,一家家打电话去问。 几个人就在凤凰楼里,挨个拨打电话,郑伯约略有几分明白,知道事情不对头,慌慌地问:“怎么了啊,发生什么事了?” 没人给他解释,聘婷坐在角落的椅子里,手指头一遍遍抠着桌面。 就在这个时候,罗韧的电话忽然响起来了。 来电显是木代。 接通了,那头很吵,不祥的吵,杂音,救护车的声音,罗韧反而平静下来。 那头说话了,是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我看了一下,最近几个小时,手机上的电话几乎都是你打的,你跟机主,是什么关系?” 罗韧说:“她是我女朋友。” 那头哦了一声,报给他一个号码:“请你尽量联系家属,到市立一院去一趟,到了打这个号码,会有人接待。” 罗韧觉得脑子里一片空,他问:“发生什么事了?” 对方沉默了一下:“车祸。” “人怎么样?” 这次,对方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些:“你们还是先到医院再说吧。” 第③⓪章 第95章 尾声 七根凶简 作者:尾鱼 七根凶简 作者:尾鱼 第95章 尾声 夜深了,罗韧一个人坐在医院走廊里的排椅上。 很多事要做,每个人都在忙,炎红砂和一万三去了事发现场,曹严华回奁艳,试图找去找连殊,张叔一直向医生打听情况,又想尽各种方法去联系霍子红,郑伯应付交警和肇事方,带着一直嚷嚷着困的聘婷。 只有罗韧什么都没做,他脑子里一团乱,重症监护病房不允许陪护,他只想在病房外等着,任何杂事都不想理,觉得很烦,每一个面孔每一张嘴都很烦。 医生说,木代已经陷入昏迷,脑部有外伤,但是ct扫描没有大的脑挫伤和颅内血肿,暂不确定是否需要开颅,用药观察的同时,希望等待病人自行苏醒。 给不了确切的消息,因为那是大脑,人类最无法理解最复杂的器官,有些人被轰掉了半个脑子还能生活如常,有些人稍稍撞了一下就永不苏醒。 就好像有些女人生个孩子像下蛋一样容易,有些女人就能因为难产送命。 科学发展到今日,上天入海,却还是解析不了人类自身。 警方则怀疑是蓄意谋杀,因为木代体内有可以引致昏迷的药物残留,同时脖子上有很深的勒痕。 但醉酒肇事者辩解说,这是自杀,他是喝了酒,反应迟钝,但不至于神志不清——那个女孩是自己出现在车前的。 …… 各有各的说法,一句句都在耳边飘。 一个小时之前,张叔冲他发了很大脾气,问说:“罗韧,你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木代跟着你,给你帮忙,出这么大的事?” 其实事情不能怪罗韧,木代忙凤凰楼的事,也不能算给罗韧帮忙,但人就是这样,出了事,怒火不一定直接指向凶手,却往相关的人身上撒。 ——如果不是做了你女朋友…… ——如果不是一早去找你…… 追根溯源,连认识他都是错。 罗韧一句辩解都没有,他只觉得烦,甚至记不清是谁把张叔劝走了的。 他只记得医生的话:没脑挫伤,没血肿,等待病人自行苏醒,醒了问题不大,如果不醒,就很难说了。 他只想在这等着。 走廊里响起脚步声,间杂着聘婷不耐烦的嗯啊声。 是郑伯。 郑伯呵斥着聘婷,让她别耍脾气,然后在罗韧边上坐下来,张了几次嘴,无从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还是或多或少为自己撇清。 “罗韧哪,我是真不知道那个连殊小姐会这样……” 罗韧不想听:“交警那边怎么说?” 郑伯定了定神:“好像说,做了事故现场还原什么模拟,说是,如果真像司机说的,木代是自己站起来,然后被撞飞的,那么大的冲力,当场死亡也是有可能的,他们觉得有点不对……” 似乎有什么弦外之音,罗韧抬起头来:“什么意思?” “他们推测,木代当时,自己是有了一些防备……哪怕不是防备,也一定是做了缓冲……” 但这种缓冲,类似于半空猱身,普通人是一定做不到的,郑伯当时听了,赶紧说木代从小练武,对方听的一阵唏嘘,说习武之人确实不一样,即便当时意识模糊,肌体反应也远远超过了常人。 是吗?罗韧心里找回飘渺的一丝安慰。 郑伯吞吞吐吐的,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要么,小刀,你先回去休息,这里有医护人员守着。我听说老张头跟你发火了,探视的话一定不会让你最先进去……” 罗韧打断他:“我就想在这待着。” 郑伯叹了口气,聘婷又开始闹了,带着哭音,想睡觉的厉害。 罗韧说:“你先带聘婷回去吧。” *** 快黎明的时候,罗韧收到曹严华的电话,铃声一声赛一声的响,十万火急。 他居然没有立刻反应过来,出来的护士指着他的衣兜,他才醒悟到是电话来了。 接起来,曹严华急吼吼的。 “小罗哥,你快来,我们找到连殊了……” 连殊? 罗韧的眸光霍然一紧,整个人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 曹严华截到连殊,多少有点撞大运。 他想着,如果连殊是在当天早上拜访郑伯时感应到第三根凶简继而被影响神智的话,那么她的一系列谋算,都是仓促之间进行的。 郑伯提过,木代去找连殊,距离连殊前脚离开,并不差很长时间。 害人的人想逃亡,总得收拾一下,连殊的家业都还在,全盘抛却的可能性不大,尤其是她那标价十八万八的心头好,她舍得说扔就扔? 她很可能会回店里。 所以曹严华当机立断的,就在通往店里的几条小巷道里巡来荡去,凌晨之前,古城安静的了无人声,曹严华耐着性子等,直到连殊的身影出现在空无一人的巷道里。 她像喝醉了酒,摇摇晃晃,曹严华心里紧张,摸了块砖头过去,一把就把她放倒了。 连殊倒地的时候,一声闷响,曹严华吓的心都快跳出来,好在左近没人,他绕了远,把连殊从凤凰楼的后门拖了进去。 门店还没有开张,四下散发着新装潢的味道,曹严华进了店才开始抖,他从前做贼,也只是“温和”地偷,伤人真的是头一遭。 他觉得,自己处理不了这状况,警察一定很快也查到连殊的,那自己做的事算什么?干扰执法?私自囚禁? 他打电话找来一万三、炎红砂,本想问出个端倪再找罗韧,谁知道…… “不说吗?” “是。”曹严华抓着话筒,有点拿不稳,天快亮了,晨曦渐显,天越亮,他就越发慌,“她说她不记得了,我问了好多次了,也吓唬过她,她咬死就一句话。” 罗韧冷笑了一下:“那我去帮她回忆。” 这语气…… 曹严华自己先哆嗦了一下。 *** 罗韧来的很快,从前门进来,砰一声关上,伸手闩好。 做这些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坐在椅子上的连殊。 确切地说,她不是坐,算是被塑胶袋绑着的,但绑的相对温和,曹严华他们的确恐吓过她,不过是虚张声势,她也并不当一回事。 罗韧过去,扯下她嘴上封口的胶带,动作很重,连殊疼的皱了下眉头。 “罗韧,你们没权利这么做!要问我,也应该是警察问我,我会告你们的!” 一万三有点紧张,透过百叶竹帘的缝隙看外头,生怕连殊的声音引来过路的甲乙丙丁。 罗韧没理会她,伸手向她脖颈,连殊下意识想躲,但没躲开,罗韧牵着她脖子里那根丝绦,带出了那块胭脂琥珀。 再然后,用力狠狠一拽。 炎红砂猜到罗韧的用意了,赶紧拿了个盆去后厨接水,接了半盆出来端到跟前,罗韧随手一扔,那块琥珀就沉了底。 他这时才开口问她:“你知道木代是我女朋友吧?” 连殊说:“我说过很多次了,我真不记得了!” 罗韧说:“那再回想回想。” 他说的时候,语气温和,给人云淡风轻的假象,连殊没当回事:“罗韧,你别给自己惹麻烦,你们这是私设……” 话没说完,罗韧忽然变脸,抬脚狠狠踹向座椅,椅子往后一翻,带着连殊先撞在墙上,然后翻在地上。 曹严华和炎红砂她们都变了脸。 曹严华之前的“吓唬”,无非就是“信不信我抽你,信不信我揍你”,真让他对着这年轻漂亮的脸下手,他是打不下去的,罗韧上来就动手,直接把他吓懵了。 印象里,罗韧从来彬彬有礼,连粗话都没说过几句,对木代更是迁就的不行,曹严华一直觉得,他是那种绝不会对女人动手的谦和男人。 他结结巴巴开口:“小罗哥,你你你……悠着点……” 怎么说也是法治社会,私自把连殊抓来,他已经心头发毛了,生怕有什么后患,可经不住罗韧动手啊。 罗韧像是没听见,缓缓走到连殊面前蹲下,伸手揪她的衣领,连人带椅子,拎起来。 连殊脸色都白了。 罗韧说:“我这辈子,最恨别人动我的人,我的兄弟,我的爱人,我最恨别人来动!” 说到这里,脸色突然狰狞,手往前一握,就掐到了连殊的脖子上。 一万三头皮发麻,和炎红砂一左一右上来去拉罗韧:“罗韧,慢慢来,慢慢来。” 罗韧笑了一下,松开手,炎红砂和一万三把连殊连带着椅子扶正,她头发有点散,右脸不知道是不是刚被撞到,肿了一块。 罗韧回头看了眼曹严华,也真是出鬼了,曹严华居然秒懂了,赶紧拖了张椅子过来。 罗韧就在椅子上坐下来,正对着连殊,问她:“有印象了吗?” 连殊开始怕了,一说话就带了哭音:“我真不大记得了罗韧。” 罗韧笑了笑,说:“我信。” 他往椅背上一靠,似乎有些疲惫,很久没有说话,久到炎红砂她们都有点惴惴不安。 “我来问,你答,不要耍花招,也不要指望我对女人客气。” 连殊见识到了,他对女人,还没有曹严华和一万三他们来的客气。 “你老家,是不是黔桂一带,靠近四寨?” 连殊蓦地睁大了眼睛,苍白的嘴唇微微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 罗韧紧接着问:“你妈妈,是不是生过一个野人?” *** 连殊沉默了一会,忽然间,又恢复了那种无所谓的架势。 “都知道了啊,”她说,“是啊,就是。” “当年发生了什么事?” 连殊咬了下嘴唇,表情有些惨然。 “也没什么事,你们这么问,估计已经知道不少了。那个时候,都说山里有野人,但是谁也没真的见过,也不放在心上,直到有一天,我妈妈进山,被……” 她笑笑:“就是那档子事呗。我爸在寨子里,很晚不见我妈回来,就带人上山去找,就找着了,那时候,野人早跑了。” 罗韧不动声色:“后来,你爸找了猎人?” “是啊,跟你一样,谁不恨别人动自己老婆?何况还是个畜生。我爸带着人在山里堵,最终堵到了。” 炎红砂插了句:“把他杀了?” 连殊说:“是啊,连杀带剐,割了肉下锅,兴许还捞起来吃过两口——吃两口才解恨啊。” 说这话的时候,她咬着牙,恨意似乎到今日还不解。 罗韧问:“然后呢?” 连殊苦笑:“本来,大家伙都希望,事情就这样过去。我爸挺爱我妈的,没嫌弃她,就希望日子还能好好的过,谁知道,后来我妈怀孕了。” “开始也没往坏处想,都希望是我爸的,不想再折腾。谁知道,孩子一落地……” 她咯咯笑起来,笑的很惨:“那种做不了假的,一生下来身上就带着毛,一看就是那畜生的种。我爸受不了,跟我妈说,下不了手掐死的话,就扔掉,远远地扔山里去。” “我妈说,她自己扔。” 她眼泪落下来。 炎红砂叹了口气,女孩子毕竟心软,纸巾攥在手里,想帮连殊擦一下眼泪,忽然想到木代,手一攥,心又硬回来了。 连殊吸了吸鼻子,努力做出无所谓的模样:“我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她没舍得扔,她居然能偷偷地,把那个小野人藏在附近……” 罗韧问:“你爸发现了?” “我先发现的。我那时候年纪小,爱黏着我妈,我妈估计也觉得我人小,不懂事,有时候,还带上我。” “小野人年纪比我小,但块头长的比我大,也不会讲话,我开始有点害怕,后来玩熟了就不怕了,经常跟着我妈去找她玩,和她一起采果子,教她画画儿……” 听到这里,曹严华心里打了个突,下意识看了一眼一万三:所以那个野人对一万三好,并不是因为什么“艺术是无国界的”,或者赏识一万三的才华,根由居然是因为连殊吗? 连殊教野人画画儿。 “可是,世上的事,没有能瞒那么紧的,我爸渐渐发现不对了,他有一次套我的话,我就说了,说了之后……” 她苦笑:“这个家,就从那时候开始散了,总在吵,可我爸在外人面前,还是会帮我妈瞒着……” “我觉得我爸挺可怜的,是的,我那时候小,五六岁,可是你们别以为小孩子就不懂事,条条道道,心里清楚的很。我越同情我爸,我就越恨我妈,恨那个小杂种。有好多次,我都想把事情嚷嚷出来,寨子里是老族长管事,老族长说一,别人不说二的,但是我妈吓唬我,我要是说了,她一定狠狠打我。” 罗韧看她:“你最后还是想到了法子,是不是?” 连殊冷笑:“我妈经常嘱咐那个小杂种,别到村里去,别见着人,不准露面儿,我听在耳朵里了。” “后来有一天,让我瞅了个机会,我妈去挖药材,放我和那个小杂种一起玩,我拈了个野蘑菇在嘴里嚼,然后……” 一万三脑子忽然一炸,神经质似的跨前一步:“然后,你装着中毒,是不是?” 连殊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像是纳闷他为什么会知道:“我装着肚子疼,我听村里人说过,有些野蘑菇不能吃,吃了会疼的满地打滚,吐白沫,还会死人。我就装着我要死了,我一直指村子,比比划划说我要回去。那小杂种吓坏了,一时间又找不到我妈,它就把我送回去了,又拖又拽又抱的……” “结果你也可以猜到的,它在村子里露面了,男人女人老人小孩都出来撵,它慌不择路的,跑掉了,谁都不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 她脸上露出得意的笑,现时现地,她依然得意。 罗韧说:“那时候你才六岁。” 连殊防御似的,脸色忽然狰狞:“六岁又怎么样?” “我现在都不后悔,我没有做错。错的是我妈!她有家庭、有老公、有孩子,她被一个畜生强*暴,她发的什么母性去管那个小杂种?我的家都要散了!我爸没用,不出手,就该我做点什么,把那个小杂种赶走,赶的远远的才好!” 太阳升起来了,阳光透过竹帘的缝打在她的脸上,一横一横,一明一暗。 她神经质似的念叨:“是她错,那个女人错!” “后来呢?” “后来我妈采药回来,听说了这件事,当时她没吭声,那天晚上,我爸喝了很多酒,睡死了。我记得……” 她笑:“我记得,半夜的时候,下起雨了,我妈挎了个篮子,往里头放吃的,我从床上下来,盯着她看,她没看见我,收拾好了去开门闩,我一下子冲上去,抱了她腿,不让她去。” “我妈哄我,她说,最近山里来了队外人,一直在林子里挖什么东西,如果让他们看到小野人,一定会把它打死的。她不放心,要出去找……” “她让我在家里等着,说找着了,她就回来……” 炎红砂瑟缩了一下,问她:“再也没回来是吗?” “再也没回来。” 她沉默了很久,就在炎红砂以为这个故事已经戛然而止的时候,连殊又说话了。 “后来过了几年,寨子里的人陆续往外搬,半是因为山里不好讨生活,半是因为又有关于野人的传闻。我们家算是最后一批,那一年,我生日的时候,早上开门,在门口看见有东西……” 她的目光落在那块沉底的胭脂琥珀上。 “是一个布头缝的,针脚拙劣的扫晴娘,还有一块琥珀。” “那个扫晴娘,我一看,就知道是我妈缝的。因为寨子里的扫晴娘,大多是用纸剪的,只有我妈,她布头活好,喜欢缝布娃娃扫晴娘什么的,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她的针线活退步的那么厉害,但是我一看,就知道是她。干嘛还回来呢?当初她抛下我们去跟那个小杂种过,还回来干嘛?” “我跟我爸说,我们也搬吧,这寨子,我再也不想待了。” “走的那天,我总觉得她就藏在林子里看,经过寨子中央那口水井的时候,我把那个扫晴娘给扔了,我想让她知道,我不稀罕。” 罗韧说:“琥珀反而没扔?” 连殊有些恍惚。 “本来是想扔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的,带到脖子上,就一直带着了。就好像今天……鬼使神差的,我做了一些事,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就做了。” 第95章 尾声 第96章 【番外】 七根凶简 作者:尾鱼 七根凶简 作者:尾鱼 第96章 【番外】 连殊追溯不出跟木代出事有关的记忆。 只是说,罗韧他们没回来时,她是去过郑伯那一两次的,每一次,不知道为什么,目光总会被二楼尽头处的那间房吸引。 不过非请勿入的礼仪她是懂的,每次只多看两眼,并不逾矩,但是前一天早上,刚迈进院子,就像是被看不见的手推搡着,不由自主。 站到那口鱼缸前的时候,胸前的胭脂琥珀一片温热柔软,她脑子里,只盘桓着一个念头。 罗韧问她:“什么念头?” 连殊怕罗韧发怒,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 “想把……木代吊死。” 罗韧没有吭声,“吊”是第三根凶简的简言,是那个女人的死法,也是炎老头的归宿。 连殊想把木代吊死,木代的脖子上有勒痕,但木代最终是被车撞,中间发生了一些事,连殊不记得,木代可能记得——如果她醒过来的话。 罗韧示意炎红砂给连殊松缚。 连殊不明所以,揉着手腕站在当地,罗韧侧了侧身,说:“你走吧。” 就这样,放过她了?连殊难以置信,但她还是跌跌撞撞着立刻往外走,一万三帮她开的门,外头的阳光大盛,刺的她睁不开眼睛。 曹严华看着连殊的背影,有点不相信罗韧就这么不再追究了:“小罗哥,这就算了?” 罗韧说:“警察会找她的。” 警察会找她的,她是最后一个跟木代在一起的人,墙纸买卖那家的店主和送货司机都可以作证,她是把昏迷的木代带下车的人,她亲手把绳索套上了木代的脖子,她可以忘记发生了什么,但做过的事,件件留痕,可能有目击者,可能有影像记录,最大的嫌疑都指向她。 她或者是谋杀未遂的凶犯,或者是精神错乱的危险分子,不可能全身而退。 曹严华有些忐忑:“那……小罗哥,她要是跟警察说,你逼问她……” “我是伤者男朋友,一时冲动,警察可以理解。” “那……” 这么问似乎有点自私,但曹严华还是觉得问出来了心里踏实:“她要是也把我们咬进来……” 罗韧笑了笑:“她的话警察会信吗?她还一口咬定自己没伤害木代呢。” 曹严华怔怔的,觉得有一线凉气在脊背上爬,罗韧还交代了些什么,诸如自己要回医院,让炎红砂帮忙把最后一块胭脂琥珀归位等等,他一点都没听进去。 直到罗韧走远了,他才抖抽了一下,碰了碰一万三的胳膊,说:“三三兄,说真的,我现在对小罗哥……有点怵头。” 一万三说:“你以后少惹他就对了。” 曹严华不大懂:“为什么?你知道什么?” 一万三沉默,忽然想起了上一次,去五珠村的路上,他无意中听到的罗韧打的电话。 ——“那棉兰老岛那边呢?” 他含糊地回复曹严华:“反正,少惹他就对了。” *** 赶的很巧,到医院时,正是探视时间。 医院规定的探视时间是一个小时,但人没有苏醒,探一个小时和一分钟的结果是一样的,张叔陪着木代坐了会,跟她说已经联系上霍子红了,红姨会尽快回来看她,她一定要坚强、振作,早日康复。 自己都觉得像是电视上学来的套话,空洞乏味。 边上的护士和善地提醒:可以趁着这段时间,跟伤者多说一些话,以往的经验证明,亲人或者爱人的鼓励,会给伤者注入不少的力量。 张叔很清楚,自己既不是亲人,也跟爱人沾不上边。 他知道罗韧在外面等着,所以,出来换了罗韧。 罗韧在病床边坐下来。 木代静静的躺着,睡的安详,鼻息清浅,睫毛随着呼吸轻颤,白皙的面颊上有一块擦痕,可能是被连殊拖倒在地的时候擦到的。 罗韧伸出手去,想摩挲,又收回来。 伤口还没好,碰到了,会疼的吧。 边上的护士提醒他:跟女朋友说说话,比如回忆甜蜜的事情。 罗韧笑了笑,他不想说话,觉得在陌生人的目光注视下说的涕泪四下是件很不妥当的事。 他握住木代的手,静静看她很久,想起好多好多事。 那么可爱的小口袋,他的姑娘,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 末了,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护士拍拍他的肩膀,示意时间到了。 罗韧起身,忽然想到什么,从插袋里抽出那把带皮套的刀子,问护士:“这个可以放在这吗?” 护士拿过来检查了一下,看到是刀子,眉头皱了皱,不过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出门的时候,罗韧回头,看到护士动作很轻地把刀子掖到了床褥的下头。 张叔在病房外头坐着,看到罗韧出来,有些木然的抬了下头。 罗韧挨着他坐下:“联系上霍子红了吗?” “联系……给她打了电话,没回。发短信了,情况说明,她看到了,应该会回……” 张叔语无伦次,垂在边上的手微微发抖,比他还紧张。 罗韧想,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经不起这类事情的冲撞。 他安慰张叔:“你也别太担心了,我相信木代会醒过来的。” 他说的笃定,他相信有一些事情,哪怕不确定,你也必须抱着强迫的心态去迫使它发生,如果连你自己也犹疑,这种情绪会传染给全世界,也许到时候,木代就真的醒不过来了。 他又说了一次:“她会醒的。” 张叔说:“嗯。” 他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目光迷散,眼睛里偶尔掠过后怕和不确定,像是怕和罗韧对视,不自在地转过了脸去。 之前,在医生办公室,他一个劲的追问:“撞到头了是吗?是撞到头了?会不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医生反问他:“你指的不好的事是什么?比如呢,失忆?” 张叔有点恍惚,他不确定那件事如果发生,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但是,如果现状让人满意,人总是想维持现状的。 *** 连殊的那块胭脂琥珀入水。 意料之中的,第三根凶简的剑拔弩张渐渐偃息,竹简的轮廓渐渐鲜明,字迹开始清晰,随之发生变化的,是围匝一圈的凤凰,淡色转浓,长长的凤尾四下迤逦。 曹严华还以为是要长长,结果不是,迤逦开的血线四下重组,一根一根,像是墨笔描摹。 一万三最先反应过来:“是水影!” 水影自行出现了,不再需要他一笔一笔的去画去揣摩。 几个人有些紧张,大气也不敢多喘,血线在水里搭成的画有横平竖直,不是平面,倒像是3d立体。 炎红砂想起罗韧不在,忙掏出手机,调到视频模式,对焦、录制,唯恐错过了任何一点细微的线索。 这又是一幅画,栩栩如生,老实说,因为水纹的波动,简直像是动态的。 那是一个院子,老式的宅院,雕花的护栏,鹅卵石铺就的小道,像是民国小说里的插页配图。 院子里,有一株长势恰好的芭蕉。 曹严华脱口说了句:“这芭蕉……” 是的,五珠村那一次,画出的第一幅水影,是个失火的院落,有个女人在烈火中近乎狰狞的挣扎,当时,院落的一角,也有这么一株长的茂盛的芭蕉。 也许,这是同一个院子。 透过雕花镂空的窗棂,依稀看到,一对男女,忘情拥抱。 而外窗下的阴影里,蹲着一只狗。 这血线水影持续了几秒钟,轰然散去,又收成了凤凰迤逦灿然的尾,围匝三根凶简。 可曹严华觉得,那情景挥之不去,好像还长在自己的视网膜上。 他含糊着问了句:“这个是什么意思呢?” 炎红砂也觉得蹊跷,她重播视频来看:“本来我们不知道那个东西是狼还是狗,现在我觉得,应该是狗,毕竟它三番两次在人家附近出没,是狼的话说不通,更像家养的狗。” 一万三点头赞同,又补充:“而且,关于狗的这一系列水影,应该是倒叙的。” 炎红砂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一万三解释:“前一幅是被火烧,那么大的火势,不死也是毁容去半条命,不可能下一幅就跳到这么恩恩爱爱,房子也整修如新——我觉得,如果有序号,这一幅应该排在前面。” 炎红砂懂了,确实像是倒叙。 曹严华不明白:“如果出现的水影,是凤凰鸾扣在给我们指引——但是我们从来就没遇到过狗啊。” 这话不假,总以为水影是跟下一桩凶案有关,但现在看来,跟狗有关的几幅,与所有发生的案子,都有点风牛马不相及。 炎红砂把视频上传到微信群,点击发送。 很快有人回复。 第一个回复的是“沐浴在朋友关爱中的棍”,只回了一个字:帅! 没人想搭理他,觉得他的频率跟整个群没踩在一根弦上。 第二个回的是罗韧,他避开张叔,在医院的走道楼梯里看完视频,问了同样的问题:“为什么关于狗的几幅水影,跟我们经历的事情,好像没什么关系?” 神棍说:“一定有关系的,如果……” 他想了一会,打了一行字出来。 ——“如果关于狗的水影,并不是提示下一根凶简的,而是提示凤凰鸾扣呢?” 凤凰鸾扣? 罗韧缓缓坐到楼梯上。 说的有道理,凤凰鸾扣才是克制封印凶简的最终利器,但是,但凭这几幅古色古香的描摹图,根本无从着手吧? *** 同一时间,张叔终于接到了霍子红的来电,他坐在走廊座椅上,词不达意,磕磕绊绊地正描述发生了什么事,病房的门霍的打开,护士急急出来,脸色有点苍白。 “那个……家属……” 木代出事了?张叔心头一紧,顾不上讲电话,赶紧抢进门内。 木代坐在床上。 是的,她突然坐起来了,被子掀在一边,盘着腿,像是练功时的莲花坐,低着头,正扯下手背上的输液针头。 张叔觉得有点不对,试探性地叫她:“小老板娘?” 木代缓缓抬起了头。 她的眼睛,亮的如同点漆,脸上的神情,极其陌生。 但这种神色,张叔八年前见过,永生难忘。 他抖索着,把手机送到耳边。 那头是霍子红焦急的问话:“怎么了?木代现在怎么样了?” 张叔听到自己喃喃的声音。 他说:“那件事……发生了。” 发生了,一直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第三卷完】 第96章 【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