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底世界》 第1页 [现代情感] 《无底世界》作者:长乐阶【完结+番外】 文案 女主程舒(苏河)由于少时毁容被所有人欺辱,当她以为容辞是她黑暗人生中唯一一抹亮光时,却将她拖进了更深的深渊。 几年后,程舒以最夺目耀眼的姿态来到了大学,极夸张的那种漂亮。却未想到与故人们相遇,未散开的阴霾与恨意开始发酵。 这是他们所有人的青春与救赎 “真正的恨,就算旋下皮肉,骨头也依旧在流血。” 内容标签: 强强 成长 逆袭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程舒,江潮,容辞 ┃ 配角:林洛冉,林宿,曲歌,齐夏 ┃ 其它:蜕变,新生 一句话简介:你恨过别人吗? 立意:这个世界会好的 第1章 苏河 我很讨厌做梦,具体说是关于以前的梦。 半梦半醒间,我在黑暗中睁开眼,习惯性摸索起放在枕头底下的手机来,梦里是闷热又干燥的夏天,我和一排记不清脸孔的人如坐在教室中,不安恐惧。 按了一下手机电源键,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4:25分,屏幕勉强映出我的脸,苍白却还是美丽的,这让我安心不少。 胃里还有些翻涌,回想以前那些日子,我总是反应激烈,并且有深深的恐惧。 可如果要回忆,那就真的太长了。 我在一个名叫太平的镇子里长大,这是一个绿到让人发慌的镇子,绿色的河水蔓延到山头,再贯穿每家每户,就这样我有了我的第一个名字:苏河。 我的苦难是从小学三年级开始的,那一年父亲和别人做生意,合伙人卷了所有的钱跑了,他开始疯狂借钱补救。相当长一段日子里,家里都是债主和催债的,父亲母亲总会在客厅里摆满水果和瓜子,脸上是低到不能再低的笑。 后面有个和□□很有关系的债主,脾气很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因为母亲总不让我看这些,那些人来的时候她会让我去院子里。 我坐在那空荡的地方,极力想听里面的动静,总是一阵极高一阵极低,我知道什么属于谁。我心里的焦灼,被后来的一把火,烧成了尘埃。 那天发生了什么我记不清了,我只知道那个坏脾气的男人带了一堆人,烧了我家的房子,所有人都没事,只有我被飞溅炸裂的木炭,烫烂了半张脸。 火光冲天是和疼痛与恐惧混杂的,有人报了警,也送我去了医院。 那时候那个落后的小医院里还没有普及使用双氧水与碘酒,我记不清那些愈合的过程了,我只记得母亲晕倒了很多次,还有酒精无数次接触伤口带来热、辣到极致的痛苦。 后来那些债务倒是随着一把火解决了,家里的房子开始慢慢修葺,那一年我被送到了奶奶家,读了新的学校。 也是那一年,我成了怪物。 没有人愿意和我接触,再加上长时间吃药让我日渐发胖,我自己最恨的东西就是镜子,我做不到与人对视,因为对方的瞳孔里会映出我疤痕可怖的面容。 我永远坐在最后一排,双人的课桌,我永远一个人坐。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走路,一个人去厕所。 在本该不知担忧痛苦为何物的年纪,我却熟知了孤独。 像被关进了一个大箱子里,绑上重重枷锁,再扔到海底,慢慢下坠到深渊之下,窒息却永远活着,海水的冰冷蚕食到骨骼。 期末之前,学校说要组织一场全班级的广播操比赛,那个时候学生很少,一个年级就一个班级。我们被老师安排到地面发黄开裂的操场上,排列出最得体最好看的队形。 我个子很高,理应排到最后,班主任走近走远看队形是不是最合适时,旁边二年级的语文老师盯着我,让我很不自在,他带着嘲笑与厌恶的语气对我们班主任说“应该找些五形健全的人才行嘛。”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他的眼神,很冷很不屑。对当时还是孩童的我来说,就像把我衣服扒光,然后丢在几百个人面前,羞愧、委屈、痛苦。 班主任有些尴尬,他轻咳一声,也笑了。旁边的人更是哈哈大笑起来,我忍着眼眶里的泪水,面无表情回应着一个个看向我的目光。 那时真是懦弱的,那么敏感的性子,一直以为所有人都善良的我被践踏,甚至还以为是我的原因。 “你们笑什么?欺负别人很好笑?”这时我旁边的一个男生气愤地站出来。他目光凌冽,一脸愤怒的模样,他真是和所有人都不同的,就像我的一腔怨气与委屈,全部借他发泄出来一样。 “老师您不觉得可耻吗?”他继续说,我的眼泪也再止不住砸在地面上,那个老师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这时班主任过来圆场“好了容辞,不许没礼貌。”,他摆摆手“大家别笑了,队形还排不排了!” 这一来哄笑才止住,容辞握着的拳头又松开,他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递给我,什么都没说。“谢谢。”我的声音很低,我的想法应该只有一个,那就是不要引人注意。他似乎想说什么,却也没说。 我记得他,他是班长。品学兼优,无可挑剔的俊秀孩子,我虽然转来了几个月,但能记住的人屈指可数,他算一个。 回家的路对我而言并不友善,那是腻了一层厚厚青苔的水泥路,一下雨摔死人都有可能,两边是野生的苍天大树,这次回家我却有所不同,心里像有个影子,开始亮堂似的。 第2页 再大些,我见父母的次数越发少了,他们忙于生计,见一次便苍老一截。 我开始长大,脸上的疤痕却没放过我,仍旧盘踞在右边光滑洁白的面庞上,妈妈说如果没有它,我该多好看。 我相信我会很好看,我看过爸妈的结婚照,他们都是极出挑的好相貌,而我没有疤痕的一边脸,几乎可推测出我本该有的美丽,甚至比以前因美貌而闻名的妈妈更胜一筹。她很柔美纯粹,而我眉眼深邃,有着像爸爸一样的好骨相,异域感。如果…我该是柔媚中带刺,高不可攀的。 而现在我像一朵尚未盛开就颓然下去的花一样,干瘪萎缩毫无生气。 可再苍白的人生也会希望色彩浸润,尤其在高中时期懵懂青涩的情感开始发芽生长,我有一天发现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人,应该说早就喜欢上了一个人。 他叫容辞。这个比太平镇更落后的地方,理所应当一样从希望小学毕业后,就升入了同一所初中,再后来有两所高中可以选择,玉泽市的一中,和长水区的一中。玉泽市一中较长水区一中更好,进入的分数也十分严苛,其他几所职校也坐落在它附近。 我和容辞都进了玉泽市一中,虽不在一个班级,但我可以下个楼梯或者怀着想见到他的目的闲晃,很可能就能远远望到他。 虽然这样,但我总觉得他离我更遥远了。他的优秀是毋庸置疑的,成绩永远名列前茅,相貌来说,我那时再未见过谁比他更好看,他的眉眼深刻线条流畅,鼻梁像美术课本里的雕像般挺拔,却又没那么清冷,十分温暖澄明。 但我喜欢的却不是这些,而是他身上总是一副不屈服的劲,他目光总是温柔的,却又是坚毅的。我觉得只要看着他便好,只要这样我就满足。 在齐夏那么直挺挺闯入我与他稀薄得可怜的联系时,我曾那么想。 齐夏是副校长的女儿,从区一中转来,出现便引起狂风暴雨。 虽然算漂亮,却算不上惊天动地。但她是当时第一个在我们学校化着精致妆容,嘴唇涂满鲜血般的红色,将校服衣袖当绳结般在平坦的小腹前打结然后当裙子穿的女生。 学校里看管很严,条条框框,触一下便得受罚。轻则体罚,重则喊家长,而齐夏无视许多规定屡教不改,经常看得到她在教学楼下的操场被罚跑的样子,后来碍着她爸爸的面子,老师们都对她睁只眼闭只眼了。 这样惹眼的她,自然受到了一堆男生的青睐,对长期循规蹈矩的玉泽一中的学生们来说,她像泼了各色油彩的画一样鲜艳。 更别提这幅画在我们咬棒棒糖,吃着学校里唯一让卖的绿豆糕时,已经会抽烟喝酒的刺激。 后来她开始大张旗鼓地追求容辞,我虽然觉得黯然与难受,但我除了像观影者看着一截截片段,我又能怎么样呢。 可是容辞并不为所动。 其实我还是有点喜欢齐夏的特立独行的,她那么大胆艳丽,像高绽的烟花一样。如果她那时没那么恶劣的欺负我,我想我会一直喜欢她。 后面我便发现,齐夏其实有了自己的小团体,并且学校出现了几起斗殴与争执事件,多与齐夏有关。可对于我这种存在感薄弱得几乎为零的人来说,其实没有多大关系。 直到那天,她和几个女生在厕所堵住了我。齐夏嘴里还叼着燃了一半的烟,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八一班的苏河?”我不明所以,小声嗯了一声。 她发出一声轻嗤,将烟从嘴边拔下“我看到你就特别讨厌你,你知不知道?”齐夏满眼不屑与鄙夷,将烟狠狠在我校服的肩膀上辗灭,我感到一阵灼痛惊叫出声。 旁边的女生面面相觑,我叫不出她们的名字,却觉得很熟悉。 “你的眼睛还挺漂亮的嘛,这么漂亮的眼睛长在这么骇人的一张脸上真是白瞎了。”齐夏双手一撑,坐在洗手台边缘“好了滚吧,看到你就做噩梦,睡不好又要长痘了。”说着她把脸凑近其中一个女孩生,手指指着她妆面匀称的脸上,似在说些什么。 我其实,不是第一次受这种不公正待遇。小学时,小我一届的女孩子非常调皮,总喜欢戏弄我,她还有个天生残疾的哥哥,一脸凶相皮肤黝黑的男孩拿半个鸡蛋那么大的石头,砸过我的头,很痛不过没有出血。我也没有告诉奶奶,她年级大了。 当时我哭了,可当这种事情多了以后,除了变得更封闭与沉默,再做不出多余的反应。长大以后,除却别人恶意的目光和刻薄的言语,我受到明显恶意的次数其实已经很少。 像齐夏这样露骨又直接的恶意,还是第一次。 回家后,我把柜子里的饭菜热在锅里,奶奶坐在躺椅上,看着破得一半飘雪花一半还有模糊人影的电视机,听着声音,好像放的是亮剑。 我没吵她,径直上了阁楼。我打开电脑,键盘已经有三个脱落,我小心将它们放回原位。这原先是我爸爸的电脑,辗转到了我这里。 我当时有一个的微博账号,名叫朝歌,有千万粉丝,在那个微博还是潮流的时代,这个名字似乎成了引领年轻男女的潮流。因着抒发心里的哀伤痛楚,加上时不时伤害自己的行径,而迅速爆红。 有个博主这么评价我的文字:暗又无尽的物质,像把远古荒洪的孤独延续下来。 那么恨我的齐夏,作业本上用金光闪闪的笔誊抄着我最中二的一句话:若不自由,不如去死。 第3页 这似乎才是我避世的天堂,这好像才是我本该存在的世界。众多私信中,只有一个人,几年如一日,问我是不是开心,他的ID是朝阳。 他又给我发消息了,他说“今天太阳很烈,不知道你在哪里,有没有被晒到,这辈子如果有幸碰面就好了。”然后便是一个热死了的表情。 我第一次回复他“是很热呢。”他似乎异常激动,发了非常长的一段文字,别的实在是记不清了,最后一句话:我心疼你。 我承认,看到这句话心被狠狠刺痛了。便将很多委屈与痛苦一股脑灌给他,应该聊了三个小时有余,第二天作业差点没完成。 我承认,我太需要一个愿意倾听的人,太需要。 其实我还是有朋友的,奶奶家邻居的孩子谢深,他比我大上一岁,他很喜欢打球,当然也打得很好,课间永远泡在篮球场上,见他永远一副汗如雨下的模样。 他皮肤略黑些,长得很好看,只不过有点呆。我记得隔壁班的班花宋妍约他出去,他赴约了,然后扯着人家小姑娘例行锻炼,大热的天,女孩直接中暑晕倒。再后来,便没有后来了。 谢深是唯一不会叫我丑八怪,女鬼的人,甚至在别的男生欺负我的时候,他看到便会匆匆赶来,腰间夹着一个篮球喘着粗气说“这是我妹妹,谁欺负她我就揍谁。” 认识他的时候,我还非常小。因为和爸爸妈妈去奶奶家的缘故,经常碰到他,但我那时一定是个十分漂亮的小姑娘,因为他一本正经告诉我奶奶,等长大了,他就要来娶我。 记忆十分模糊,我只记得在谢深家院子里支着两个秋千,是他求着他爸爸弄的,因为这样我就愿意和他一块玩。他家的黄昏真是美啊,简直像粉尘一样,弥漫扩散。院子很矮,墙上爬着很密的滕竹,他家院子里总是有很多的鸟儿,捡没有扫干净的玉米粒吃。 那是我受伤之前的事了,我记得我带着可怖的伤疤,被爸爸妈妈送到奶奶家的第一天,他跑来看我,在看了一眼我的脸后,惊叫逃开了。 也就是从这里开始,我再不愿意同他在一块玩了。 我开始觉得朝阳特殊,是那一天下午,齐夏和她的跟班把我锁在化学实验室里。那时已经很晚了,齐夏找了个我压根不认识的人,谎称老师找我,把我骗进物理实验室后锁上了门。 里头很暗,她锁门时还关了整栋楼的电闸。里头是缩小版的人体骨骼,惨白的桌子反着微微的亮光,白日里不知解剖了什么东西,除却消毒水的味道外,还有淡淡的血腥气。 我觉得黑暗快要把我逼疯了,大声呼喊敲了五分钟门后放弃了挣扎,这个时间,其实我知道并不会有人的,我也不想打给手机里唯一存着的班主任号码,她永远装听不见我说话,把我当成空气。 我觉得,她恨我,但是我并不知道原因。比起她,我更愿意等上几个小时等值班的老师。 这时候,朝阳给我发了信息,是日常的寒暄。我似乎看到了黑暗中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抓起手机,甚至自己都没察觉按硬键的手在颤抖。 我跟他说,我太害怕了。他顿了片刻,发了一串号码过来。我愣了很久,在拨号界面往返起码二十次,上头显示的玉泽市让我有些恐惧。 深吸了好几口气,怀着忐忑与畏惧,拨通了号码。 拨通后,我不知什么原因,并不敢说话。“喂?你是朝歌吗?”听筒里传来一个极好听的声音,这种熟悉感让我浑身一颤,太像容辞了。 容辞在高一当播音员的时候,读过三毛的一段话,当时我还录了下来,那段声音支撑我走过无数个漆黑不见五指的上下学路。 那段话是这样的:如果有来生,我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一半在尘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一半洒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非常沉默,非常骄傲。从不依靠,从不寻找。 录音的后半段女生嘈杂的说话尖叫声几乎盖过了容辞的声音,其实这些话并不温暖,没有安慰人的成分,安慰我的是容辞本身。 心底好像有什么东西彻底崩塌被牢牢包裹起来,我感觉我在哭,因为身体不断抖动着,那个人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开始安慰我,他说“别哭,不要哭,有我。”短短这句话,他重复了很久很久。 其实我是贪婪的,因为太像,所以对手机那一头的人也有了些许残忍的想法,我不得不承认,那一刻把他当成了容辞,所以我觉得黑暗真的不再可怕。 等我醒来的时候,手机已经没电关机了。值班老师拿着一个巨大的手电筒,拿它直照我的眼睛,我觉得我几乎失明。 值班的洪老师照到的疤痕狰狞的脸时,身体震了一下,退后两步问“你是哪个班的?谁把你锁在这里的?”我非常疲惫,甚至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我吸口气道“八一班,是齐夏把我锁起来的。”他的脸上出现了几丝为难的表情,过了一会儿,叹口气道“乖孩子,我先送你回家。” 洪老师骑着自行车将我载在后头,一路无言,到门口时,他摸了我的头,眼神凝重地说道“老师会还你公道的,记住不管未来到什么境地,都不能放弃自己,你是个好孩子,老师知道。” 我抬头望他,泪如雨下。 果不其然,齐夏挨了处分,我不知道的是,在一段日子里洪老师被副校长处处针对。 第4页 知道容辞是朝阳的事,已经是高三的时候了。那天整个年级填写书册登记的时候,我无意中瞥见容辞的手机号码,觉得无比熟悉,便偷偷记下了。 当我比对手机里经常拨通的号码时,我已经像被浇在烧红铁板上的可乐,沸腾发焦,我觉得心脏快要蹦出来了。放学以后,我给朝阳,准确说是容辞发了一段话,大体意思是我本身是一个丑陋不堪的女孩,我说,我觉得我什么都不配。 朝阳说:我喜欢你的灵魂,很孤独纯粹,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文字,我便觉得心如刀绞,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我得保护你。这是我给你的承诺。 于是,这么不堪阴暗的我,竟也期盼起来。他送了我一根十字架,背后是银色的金属,前头镂刻着英文的:我心切慕你,如鹿切慕溪水。我视若珍宝。 再后来齐夏做的事,把我活生生割成了血肉模糊的一片,导致无数次的噩梦,它永远是叫嚣得最猖狂狰狞的一段。我那时候,真的觉得无法再活下去了。 后来我才知道,齐夏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我的教室,偷看了我与容辞所有的互动,仔细想来,微博未读的消息条也少了许多,我想她该是全都知道了。 但是我也永远无法原谅容辞。 那是周三,容辞本来要准备去别校参加一个临时不脱稿比赛,可出发前,他的稿子和书包全部不翼而飞了。老师们急的要命,容辞倒是一脸镇定,他跟老师说内容基本都背下来了,要先去参加比赛,结果却也不失所望,拿了第一名。 老师们已经着手调查了,那时候监控多处损坏,根本难以查证,后面发现容辞的书包被扔到了荷塘里,因为是流动水,有很多的书已经找不到了,帮忙打捞的同学将一团发胀污秽的书包交给容辞,容辞紧咬下唇,脸色发青,他说里头的手机和钱包不见了。 各个班与寝室搜查,也查到了我们班里,当学生会的女孩搜到我的书桌时,脸色一变,她将桌子外拉一倾斜我放得整整齐齐的书,一堆破碎的演讲稿,一个黑色的钱包,哗啦砸了一地。 我其实记不清当时的情况了,生物有个本能叫趋利避害,会将极痛苦的事麻痹模糊,我只记得很大的噪音,一堆老师过来不断拉扯我。我只记得容辞,他用冰冷彻骨的眼神望着我,他说报警吧,对这种恶心的人没什么好说的。 后来我父母被叫来学校,很多事情了,我被叫做小偷。齐夏发短信告诉我,容辞知道了我是朝歌,所以觉得我恶心。 再后来叫来警察,甚至分析对比了指纹,察出我是无辜的,可是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我求着爸妈很快退了学,那些人的一切消息已经销声匿迹。 我只知道离开玉泽市的那一天,谢深在我家车子后面追了很久,他一遍遍嘶吼着“你走吧,别再回到这个鬼地方了!” 我感觉他哭了,我把头伸出车窗,眼泪留在车轮下的柏油路里,随着温度蒸发,再彻底消失。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看。 第2章 洛冉 “没有人愿意记得黄昏,就像没有男人不喜欢情人。”林洛冉再一次把音乐放得震天响,而且是温林的视觉动物,按这首歌循环了最少五遍来看。我知道,她又失恋了。 我敲了敲林洛冉的房门,她说“进来吧朝朝。”我原本以为会见到一个头发凌乱,顶着昨日妆容一脸憔悴的女人,我甚至有几分纯粹的好奇,因为林洛冉对我而言简直是战斗机般的存在,准确来说是时刻漂亮精致的战斗机。 事实证明我想错了,此时的林洛冉妆容妥帖,拿着唇釉在我面前给自己化了个比安杰丽娜朱莉还性感的唇妆。 毫无疑问,林洛冉是好看的,她的好看除却五官的精致外还有岁月打磨下来的光滑静谧的美感,令人绝不敢轻视。她二十九岁了,算下来比我整整大十岁,可是她漂亮的脸蛋连一丝皱纹也没有,身材匀称,喷的永远是玫瑰味道的香水。 她收拾完自己后,把我按在梳妆台上,翻箱倒柜。她像电影里流氓一样拿两根手指捏起我的下巴,她漂亮的脑袋歪向一边,像玩一个洋娃娃般把我脸掰来掰去“朝朝啊,我要有你这么漂亮,我出门都裸奔你知道吗?” 她恨铁不成钢咬着牙恨恨道“这么漂亮的脸蛋,你却让它光着,素面朝天!你这个恶毒的虐脸犯!”说着她把一堆隔离糊在我的脸上,拿了个新的美妆蛋对我拍拍打打。 我其实,可能习惯她这些反应,但还是无法习惯我真的变好看的事实。我的视线微微偏离,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无论看多少次都是不习惯的。 镜子里的人五官深邃,随着隔离在皮肤上越来越均匀,她愈发清冷,唯有一双盈着细碎光亮的眸子格外迷人。林洛冉说,我有一双由金银珠饰勾勒外框,瞳孔里却住着整片森林的漂亮眼睛。过去我一直不理解,现在我居然有几分认知。 认识林洛冉的时候,我还不叫程舒,叫苏河。她对我而言,其实更像一场好到离谱的梦,因为里头充斥着奇迹。那时我刚退学不久,万念俱灰。 我拉黑了玉泽一中的所有人,仿佛这样那些腌臜事便从未发生过一样,包括容辞。一想到容辞,我的心就像被烫开了个大洞,不住往下滴血,且永远不会愈合。 自那天起,我便改名,随了妈妈的姓氏,程舒。我唯一粗浅的愿望是往后都能舒舒坦坦,再无磨难。 第5页 那天,我打开微博私信,发现有一个编辑的信息,她说愿不愿意利用名气写本书。我一开始以为在开玩笑,便也没有回复,直到后面她打出预期价目表与联系方式,我的心像被扔到地上再弹起,手不自觉抚上脸上丑陋的痕迹,我觉得,我想要赌一把。 这个编辑,就是林洛冉。后来,她给了我一笔很可观的钱,我用它进了美容院。医生不断说这个疤痕有多棘手,我默默听着,最后跟他说不管多难,要几次都没问题,只要能让这东西消失。 与此同时,我开始拼命减肥,堕落阴暗时期的自我放纵让我吃了不少苦头。当我看着身体一日日纤细,疤痕也几乎淡去的时候,心里已经没有很大波澜了,只觉得所有东西都是自己应得的。 然后某天我顶着一张洁白如玉的漂亮脸蛋,又进了美容院,我告诉美容师,我要取掉脸上除了眼睛下方和鼻子以外,所有难看的痣。 我不知道那个女人是不是实习的,没给我上麻药,还真的见痣就点,苍蝇屎那么小的也被点了,我只闻到肉烧焦的味道,取眼周围的痣时,痛得我眼泪都下来了。 结账的时候我盯着旁边的镜子,直接呆住,我数了数,一共25个洞。那个帮我取痣的女人笑着说“不用害怕,痛苦要付代价的嘛。”由于创口太多第二天我就发烧了,喉咙嘶哑,只能发出魔兽般的声音。 很久以后,我听说那个女人被炒了,听说她在帮人做美容的时候用整瓶生理盐水砸在了客人头上,使人直接晕厥过去。 但万幸我的脸恢复得奇好,光滑细腻毫无瑕疵,就像剥了皮的鸡蛋似的。 我做这些事情的同时复读了一年,志愿报了林洛冉所在的城市,它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月河。等录取通知书一来,我便收拾行李离开了家。 因为那个家其实已经不太像一个家了,爸爸因以前巨大的变故意志已然倾颓下去,他不再好好工作了,沉迷赌博与买彩票,这是他每日必做的事。 而妈妈,永远辛苦劳作,人一旦吃苦,嘴就会控制不住的恶毒起来。她对我爸爸说他是窝囊废,是世界上最没用的男人。然后他们就开始吵架,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 而我,他们向来很少能记得起我。 我离开家的那天,下着很大的雨,爸爸还在宿醉,而妈妈送我出门时张嘴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眼底一摊开始腐烂流脓的情绪。 我走了十分钟后,她发来一条信息:一路平安。 我故意绕了远路经过玉泽市,戴了厚重的口罩,把头发放下来,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那条回奶奶家的青苔小路还是那么光滑,但这次并没有把我摔个半死。 我打开门,奶奶还是靠在躺椅上,那台只能放一半的电视已经淘汰了,装上了数字电视。她睡得很熟,发出轻微的鼾声。我从包里掏出一叠钱,轻轻塞到她房间被被子压着的第二个柜子里,我知道她的钱一直就放在那儿,柜子里还有很多我小时候的玩具,破掉的娃娃。 奶奶房间光线总是很暗,得拉开窗帘,开了窗户才能消除些灰尘积淀的味道。我看着最熟悉的窗户纹理,眼泪安静又重重砸下来,激起一小片粉尘。 “朝朝宝贝,你在发什么呆?”回过神来,林洛冉叉腰做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我不得不感叹她的腰真细啊,一把就能握住。 “我只是想起来那个把我脸扎二十五个洞的女人。”说罢我一副痛定思痛的样子。林洛冉想起这事也倒吸一口冷气,她故意道“再来啊,这么大胆,也不看人靠不靠谱就敢让来,下一次我帮你吧?”说完手指比成剪刀的模样,一张一合十分凶残的模样。 “洛冉姐,你打扮这么漂亮是打算去哪啊?”我问。林洛冉打开抽屉里放着的罐装黑咖啡,哗啦啦倒在杯子里,她拿着杯子嘴角一弯,露出魅惑的笑“找我下一个新男友。而且你刚才说的话不对,不是我去”她指了指脸,示意让我看,不知不觉她已经帮我化了精致无比的全妆。她把热水倒在杯子里,用汤匙调匀后递给我“是我们去。” 说实话我这是第一次来酒吧,以我过去坎坷却低入谷底的模样,也实在不会想来这些地方。 酒吧名字叫“情人”,倒是和早晨林洛冉听的歌相得益彰,我觉得,我是喜欢这个地方的。灯光迷离,各种包装价格超过本体的酒,完全陌生的无数面孔倒让我很安心。 林洛冉让我乖乖呆在位子上等她,她得去买点东西,她告诉我不管什么男人靠近,都要第一时间跟他说“我是蕾丝边”我当时并不懂这个词的意思,但我还是照做了。 当我和第七个过来搭讪的男生那么说的时候,那个戴眼镜的斯文男孩对我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没一会儿,他就带着一个超级性感的混血女孩过来了,她剪着很短的头发,戴着夸张的圆型大耳环,嘴唇涂了蜜橘的颜色,肤色微棕,穿着一件暴露的黑色抹胸短裙。 她用一种打量货物一样的眼神打量我,目光里有毫不吝啬的欣赏和赞叹。 她在我身边坐下,吊起嘴角意味深长的看着我,然后我做出了一件让林洛冉耻笑我一辈子的事,我竟然掏出了手机,想和她加微信。 在我差点把她微信名片扫出来的时候,林洛冉出现了,一手提着咖啡一手拔丝面包。其实我刚才的想法纯粹只是觉得,以后再见不到这么特别的美人,然后就没了。 第6页 “This is my girl !”林洛冉像一个特种兵一样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健步如飞,她生生坐进我和混血女孩的中间,林洛冉用一种凶狠如母狮子的目光盯着她,没一会儿混血女孩噘了噘嘴,耸肩走了,没走两步她回头用非常标准的中文说“美人儿,我叫凯瑟琳,我们应该还能有很长的浪漫故事,下次见。”说罢又瞪了林洛冉一眼,蹬着细高跟鞋扬长而去。 现在的我简直一头雾水,当林洛冉骂了我十遍色令智昏后,告诉我原来蕾丝边是女同性恋的意思。她告诉我那个凯瑟琳是出了名的渣女,男女通吃,是个出了名让人心碎的坏人。 言罢,我才感觉后背冒了一层汗,深深叹一句这个地方简直太复杂了。 在我把拔丝面包泡进摩卡再放进嘴里以后,林洛冉皱起眉,鄙视道“黑暗料理大师,我都怕你肠胃休克。”她总是说这句话,虽然她鄙视我的吃法,但只要出门就一定会带这两样东西给我,因为我很喜欢。 我冲她眨眨眼睛,她有点愁云惨雾的模样“哎,今晚泡吧的男人都不怎么样,那个还行,长得冰山似的好看,但是一看就是比你大不了多少的小屁孩啊,真可惜。” 她往另一头的角落瞥去,随着她的目光,我也看到她口中的所谓冰山为何人。那是一个穿着黑衬衫的男生,带着银边不窄不宽的眼镜,轮廓像精心雕刻般的完美与锋利,给我的感觉就像拿着手术刀,穿白大褂的医生。就是像林洛冉说的那样,像极了一座冰山,极其禁欲,也极其好看。 在我看他的时候,他也正好抬头看着我,视线一触,两个人都十分有默契的避开了。 林洛冉目光后移,忽然像看到什么,她转头面带笑容对“朝朝,姐姐看到一个优质男人了,乖乖的待着,有坏人就给姐姐打电话,姐姐立马飞过来剥皮。” 说罢便拿起她巴掌大的手包,踏着自信又迷人的步伐,朝猎物去了。我看了一眼,那是个介于三十至三十五岁之间的帅气男人,穿着老实得体,脸上有些许的胡渣,散发成熟魅力,是林洛冉喜欢的类型。 我又开始无聊了,由于有段时间的节食减肥,害我的胃有了毛病,是绝对碰不得酒的。 可是一个不能喝酒的人来酒吧干嘛呢,这感觉就像,一个素食主义进了海鲜餐厅。 林洛冉口中的冰山离开了座位,倒不是我有意盯着他看,而是他的位置往后便是林洛冉。 “请问我方便坐这个位置吗?”冰山在我未察觉时走到我跟前,声音也像他长相一样像淬了冰屑。我露出得体的笑“这里有人了,请另找位置吧。”冰山脸上有些笑意“是那个漂亮姐姐吧,她和我哥谈得正欢呢,我在那儿有些尴尬,我看你也挺无聊的,所以过来找你了。” 既是林洛冉准准准男友的弟弟,倒也不好说什么了。我握着空掉的咖啡杯,视线落在浮着面包屑的咖啡里。 “我叫江潮,该怎么称呼你?”他先开口,语调听着挺让人舒服。“叫我程舒就好。”我回以浅浅一笑。 “程舒,你很漂亮,你知道你进来的时候所有男人都在盯着你看吗?”江潮过于锋利的外貌在灯光下似乎柔和了点,我本该对这种轻浮又没头尾的话反感的,可他说的十分真诚,让我觉得并不讨厌。 “你喜欢用什么口味的拔丝面包泡咖啡吃?”江潮手指指着我一直攥着的咖啡杯,“对我来说嘛,椰蓉面包和摩卡,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了。” 我不由得抬头看他,觉得有些奇妙,我说“我也喜欢椰蓉面包和摩卡。”他有些欣喜“最好的椰蓉面包得去东大街的面包港湾买!” 这样一来我彻底愣住了,面包港湾的椰蓉面包的确是我的最爱,东大街几乎无人来往,面包港湾得经过两家琴行,然后穿过两家花店中间的小巷才能找到,这地方还是林洛冉告诉我的,的确很巧。 江潮看着我,似从我的反应知道了什么,笑意愈深。我觉得他其实并不是冰山,虽然荒谬,但因着一块面包我觉得这个人挺有亲切感。 说来也是,世界上又能有几个用椰蓉面包蘸摩卡咖啡的人呢? 当我和江潮因讨论到底用红心火龙果和肉粥煮在一起好吃还是和肉片炒在一起好吃而快脸红脖子粗时,林洛冉已经亲昵挽着江潮哥哥的手臂,朝我们而来。 “两个小屁孩,差不多该回家了哟。”林洛冉看着我和江潮,语气十分…慈爱?“朝朝,这位是我的男朋友江黎先生,亲爱的,这是我最好的朋友兼妹妹程舒。”我站起身来,对江黎先生点了下头问好。 江黎先生是最典型的绅士,那种儒雅稳重像是刻在骨子里,对我微笑点头,并介绍他的弟弟叫江潮。闲聊了一会儿,江黎说“我开车送你们回去吧。”林洛冉从他手臂里抽出手来,她得体一笑便过来牵我“不用了,我们自己开车回去就好了。”江黎看林洛冉的目光更热烈了几分。 我摇下车窗,看着飞速流逝的风景,不知怎的竟想起搬离玉泽市那天,心下便黯然起来。 “江潮,25岁,医生,南原有个自己还挺大的诊所。”林洛冉念完这一串后,嘟起嘴看我。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直接摊开手表示疑问。 林洛冉按了按喇叭,有点无奈“你看不出人家对你有意思啊?”我毫不犹豫点头,林洛冉白眼一翻,鄙视到“江黎告诉我的,他弟弟说对你有意思。不是,那你俩刚才那么长时间都聊啥了?剧毒料理?” 第7页 我叹了口气“洛冉姐啊,我真没心思想这些东西。我觉得他人还算有意思,但最多也就这样。”这可能不是真相,真相是,我心里深深放过一个人,然后里头的血肉和他一起腐败,丢失在过去那么不堪的日子里。 “朝朝呀,感情其实不是什么必需品。”林洛冉收敛了一贯的嬉皮笑脸,她有些疲惫,却仍笑着说“我曾经爱过一个人,是大学同学。那时候也就比你大个一岁吧,我和他在一起五年,为他放弃过很好的工作,他家很穷,我们又隔得特别远,我甚至为了他和父母闹翻。” 她猛踩刹车,把车停在路边,把头埋在方向盘里“我觉得我们是非常相爱的,我很清楚这一点。甚至现在分开那么多年,那次我去日本的神庙,第一个念头竟是愿他平安幸福。可是朝朝,没有用的,爱情嘛,是最脆弱廉价的东西了。” 我听到她在抽泣,说实话我有些手足无措了,林洛冉在我眼里向来是最强大最不可摧毁的存在。我只能紧紧把她抱住。 “我们曾经坚定到觉得死亡都不能把我们分开,毕业后我们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他出去上班,我在我们很小的房子里无休止的做那些杂事,洗碗、做饭、洗衣服、拖地。那么热的天,没有空调,我在厨房里做饭热得像蒸笼一样,浑身湿透。他心疼我,非要陪我一起做饭,可是我更心疼他啊,我把他催着赶出去。他会在加班回来的时候给我带奶茶,有时太晚了,两三点才到家,我觉得他太辛苦了,看到他便哭了。” “我没事,你放心。”林洛冉用手把长发顺到后头,她推开我,打开窗户后,从手包里摸出一根烟点上“那天他说他需要回一趟家,让我也先回家。晚上我们抱在一起哭了很久很久,我是因为太舍不得他,一天都舍不得分开,而他…可能是谋划着其它事情吧。他说,别哭了,再哭我就舍不得你走了。” 林洛冉的声音里哽咽与起伏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我从未见过的灰烬般的冷漠“我觉得再不会有比我更傻的人了,他甚至连给我买飞机票的钱都拿不出来,那个时候太爱他,甚至觉得是因为我,才花光了他所有的钱。我哭着说,你也和我一样只是二十几岁,你不要一个人扛着。然后那天,他送我去机场,没有拥抱,也没有亲吻。我假装进去,一会儿又转身,我看到他的背影,我看到他哭了。到家后,一切就变了,他告诉我,我们太远了,回家的费用多么多么昂贵,说以后的压力有多大。他求求我让他考虑我们究竟在不在一起的事,两天后,还是没有给我答复,期间我像疯了一样追问他到底娶不娶我,他永远没有答案。那两天我吃不下也睡不着,暴瘦。” “那天,黄昏特别明亮。我忽然就想开了,我决定再不和他在一起了。这个男人没有担当,没有能力,没有责任感。我原本不必过那样的生活。我很有能力,可以赚钱,家里富裕,我不必当没用男人的黄脸婆。” 林洛冉从车后排揪起一个袋子,里头是满满的化妆品,她边补妆边笑着跟我点头“朝朝啊,乖宝宝。像你这么漂亮又才华横溢的女孩子,又从小干干净净的,你很特殊你知道吗?你值得这个世界上最好最昂贵的爱,你可以去你喜欢的爱丁堡一千次一万次,你可以永远进出美容院,去健身房,去学你最爱的画画。永远不要为了男人犯傻,永远永远记住。” 我的心里其实已经被翻天覆地了,像被巨浪打过,把船的残骸全部暴露在沙滩上,我心疼眼前这个如火焰般赤忱炽热的女子,我心疼她受过的伤痛,但我更爱她的强大与不屈。 林洛冉没一会就把自己收拾得比之前更加精致漂亮,她猛踩油门,大声朝窗外喊“老娘永远不败,老娘屹立不倒!”吓得路人骂了好几句脏话。 到家以后,我将包放在房间里,洗漱完后顶着一张面膜。包里似乎传来简讯的声音,可明显不是我的提示音,我打开一看,发现包里多了一台陌生的手机。 锁屏上只有一条未储存联系人的消息:你好我是江潮,不小心把手机落你这儿了,明天方便见个面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3章 江潮 我一直不是特别分得清季节,几月如何,什么时候又绽放什么花,我像一个毫无常识的白痴一样,只摸索着冷热过活,如果不是要记着三月开学的话,我可能连现在是几月都不太在意。 和江潮见面的那一天,我记得我穿了一件枫红色束腰风衣,非常重的衣服,但是款式大方漂亮,袖子上有别出心裁的反扣。 我只简单化了个底妆,然后涂了浆果红的唇膏,右耳垂上是锆石拼成的花形长耳坠,框架由浅金色金属固定,不管多好看的耳坠,我向来只愿意戴一只。 后来我晓得了梳妆台上总摆放着一只耳坠的原因,虽然一部分原因是我总喜欢把染成蜂蜜茶颜色的长发往左侧放从而暴露右耳,但是更重要的原因是:我渴望被注意。 不管我在人生最低处时也好,现在开始回归正轨也好,我总觉得自己是不同的,它不是一般程度的渴望,而是骨子里的一种奇怪的傲气,像构成我整个人的骨与血,再黑再暗,我总能缓慢爬起来,再出现时,我定是一日好过一日的姿态。 所以我畏惧平庸,我不在乎有钱没钱,但是我绝受不了自己变得和所有人一样。就像假如我变成一个乞丐,我也会把乞讨来的钱拿去买喜欢的口红,做最特别的乞丐,饿肚子也无所谓。 第8页 江潮把见面地点定在了东大街,这并不让我意外。整个东大街是比较复古的装修风格,灰色的不规则石块把一面面墙拼接起来,右侧石墙,左侧店铺。 其实很多店铺都倒闭了,也不难猜,在这种社交软件与游戏为浪潮的时代,像东大街栖息着的琴行与书店、茶庄难掩被淘汰的迹象。 那么那些稀稀拉拉游荡在这里的人呢?那种恋旧的,安静的挣扎在怀旧曲目与经典影片中而不是喜欢“我们一起学猫叫”的人,是不是也要被刷成灰白色。 实不相瞒,我迷路了,我是一个路痴,东大街这种几乎一样的风格与路段,让我总是走错、重复。 我终于看到江潮了,他在一家名叫“故事开始”的书店前,坐在木质长椅上。 他明显穿得比我正式很多,明明一样穿风衣,却让我有这种感觉。可能是因为他戴眼镜吧,我想。他那件风衣意外规整纯黑色的,立领,没有多余的装饰。 比之见面那天,感觉这个模样的他更真切些,不再那么难以靠近。这样一看就该塞进办公室埋在一摞文件里的人,却翘着二郎腿,点着烟。但是毫不违和。 “江潮。”我快步走过去。江潮将烟在一旁摆放的烟灰缸内掐灭。他将放在身边的一杯奶茶交给我“暖暖手。”我谢着接过,这才看到他脚边有三袋不同标识的热饮。 “这是?你这么喜欢喝奶茶啊?”我握着手里还在冒热气的奶茶问道。江潮笑着无奈耸了耸肩“这是刚才买的,但是都冷了,你是不是迷路了?” 我有些窘迫,不好意思道“实在对不起,我的识路功能不是太强。”江潮示意我坐他旁边,他坦然道“没关系,其实我也是路痴。所以走这种复杂路段我一般用这个”他边说边拿出手机,打开了百度地图。 他这样一来,更显得我挺傻。我没有坐下,从包里掏出他的手机交给他“给,物归原主。”江潮也不接过,他好像很好奇般打量我,再次拍了拍他身旁的位置轻声道“坐会儿啊,我不吃人的。” 我打量一下四周,的确没有比这更舒服的位置,于是坐下了。 “今天比那天更好看。”他毫不掩饰地打量我,然后说出这么一句话,在我还没开口时,他又说“那天美得太锋利了,不留余地,有些压迫人。我没猜错的话你该是天蝎座?” 我有些惊讶,身子不由得朝他那侧去“你怎么知道的。”他抿嘴笑“那些长得美丽的天蝎就是会给人压迫感的,刀刃一般锋利,在人群中也是一眼望去最特别的。” “你是天蝎座吧江潮?”我听完他的话,对他不怀好意地笑。 “是,11月17的生日。”他有些不自在,拿起脚边一杯奶茶假装捂手。好家伙,原来夸这么多纯粹在夸自己,不过,真的是很巧啊,我的生日也是11月17。 我把手中的热奶茶塞进他怀里“啧啧啧,这可太巧了,咱俩同一天生日呢,大天蝎。” 现在轮到他惊讶了。不得不说,我同他有太多一样的地方,有那么几秒钟,像撞见了另一个自己。 “不早了,我们去吃饭吧。”江潮看了看表,把脚边的袋子和我放到长椅上的包拎起,我本来想推辞,但是想起他那句不早了,和那几袋冷掉的奶茶便再难开口。 我们并排而行,一路上有点过分引人注目。那些来往不多的人看到我们后边会停下看看,我朝左侧的黑色大玻璃看去,投射着我和江潮的影子。 巨大的玻璃映着两个纤长的影子,长得很不错的脸,并排的奇妙距离,让别人来看,该是浪漫美好的画面吧。 我穿鞋身高差不多175,按江潮比我高一截的情况来看,差不多也有185吧。他不是那种瘦弱的类型,看着很结实,我觉得他应该没少往健身房跑,就像我天天和帕梅拉死磕那样。 “是不是觉得蛮般配的。”江潮朝我走进些,“你看那些人都在看我们呢。”我摇摇头说“说不定是觉得咱个子太高呢。” 江潮停步,打量了一下我又往前走,若有所思道“有道理。” 我们去的是一家西餐厅,选它的原因非常简单,它的名字叫“好难吃”,看到的第一眼我和江潮便不约而同“去这家。” 不出意外,餐厅里人少得可怜,只有我们俩。其实装潢得还是非常漂亮的,至少对我来说。 整体偏中世纪的古堡风格,像我玩的M4里吸血鬼斯特劳伯爵住的地方,挂灯是仿得超真实的米黄色蜡烛,桌上摆放着一簇簇干掉的真玫瑰,我真怀疑下一秒会不会出现一个拿水晶高脚杯装着血液的吸血鬼。 “欢迎光临!”前台的男人本来刷着抖音,看到门开了就立马蹿起来了,他把头凑过来盯着我们俩“二位小情侣想吃什么?” 我闻言立马反驳“我们不是情侣喔。”他一脸疑惑的样子“不该啊,这么般配。算了,反正迟早的事。二位想吃些什么?” 江潮看着很高兴,他说“要您这儿的招牌菜,不用特别多,我们吃不完。”男人闻言高兴地答应了,然后他就往厨房里走去。 我和江潮面面相觑,然后传来男人的声音“不用意外!这家店前台是我,服务员是我,厨师是我,老板也是我!” 真是个怪人。我心里默默想道。 我们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我老是喜欢朝窗外看,小时候是这样,现在也还是这样。小时候惨白单调的日子里,我唯一喜欢的就是看窗外的树,永远挺拔葱茏,最重要的是安静自由。 第9页 “如果有来生,我要做一棵树…”我心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那是容辞的声音。那记忆也太久了,我将视线收回,有别于之前落寞下来。 回神第一眼看到的是面前的江潮,他长得的确好看,尤其在这装潢太暗的餐馆里,更显得神秘与轮廓嶙峋。 “那些长得美丽的天蝎就是会给人压迫感的,刀刃一般锋利,在人群中也是一眼望去最特别的。”那是他说的话,现在我信了。 而且,他在盯着我看。我故意歪着头,像在询问他。 “有人说过你长得挺像吸血鬼的吗?那种很坏的吸血鬼坏女孩,肆意玩弄人的感情高不可攀,又绝对的魅惑冷艳。”江潮用手支着下巴,一字一句说。 我也学他的样子支起下巴,眼神却是带鄙视的,他太能花言巧语了,可惜我不吃这套。 “我也觉得!”餐馆老板拿着一个银色托盘风风火火跑出来,然后左脚踩右脚的鞋带,摔了个四脚朝天,一块西冷牛排就腾空砸到我们的餐桌上。 江潮第一时间扶起他,并想用桌上的餐巾纸把他脑门上糊的酱汁给擦掉,结果一用力把他的假发像掀垃圾箱的盖子,掀上去了,后面的部分还很顽强地粘着头皮… 一瞬间,整个地方像被冰块冻住一样僵硬。我真是这辈子都没这么尴尬过,江潮镇定地吞了口口水,若无其事地回到了位置。 “呃…”老板踉跄起身后,趁人不注意把桌子上那块惨不忍睹的牛排抓了放回托盘,他的脸囧得就像焗奶油番茄意面里那颗小番茄一样,滚烫且通红。 他用一只手摁住脑袋上的假发,强行镇定道“他们说美丽不能当饭吃,但是我觉得可以。鉴于这位小姐这么好看,这顿饭免单,我去清理一下,再给二位上餐。”说罢便退回厨房了。 “我觉得他是怕我们跟别人说他拿牛排砸我们,再顺便暴露他是秃头,你觉得呢?”我凑近江潮说,江潮点点头憋住笑意道“就是这样。” 原本寂静的厨房传出了一阵巨大的剁菜板的声音,再一会儿就是锅碗瓢盆掉地上,接着一声痛呼“哎呦我手喔!不,我的脚喔!” 我皱起眉,有点想逃,然后我看到江潮在整理东西,把东西拿好以后,一把牵起我的手带我夺门而出,没错,是用跑的。 我们应该跑了有十米远,我听到那个老板追出来大声呼唤我们,用呼唤山坡上的牛那种腔调“别跑哇,我三个月来唯一的客人啊!回来!我给你们钱!” 我和江潮对视一眼,跑得更快了。 其实我觉得,我永远忘不了他牵着我跑出去的那一刻,不是说因为第一次牵了男孩子的手而怎么样,而是他的手十分冰凉,同我的一样。 看上去那么冰冷的一个人,又与我十分相似,知道我想干什么,一样路痴,而且还长得非常好看。 我第一次在某种意义上,那么多日子倔强的孤寂后,觉得有人与我并肩前行,我想我是疯了,对一个才第二次见面的人萌生这种念头,可我想是享受那一刻的感觉的,不管多么短暂。 可是这是二月,寒气逼人,连屋檐上盘踞整年的苔藓都被冻得糜碎枯黄,这并不是适合产生情愫的季节。 我停下脚步,也放开牢牢握住我的那只手。江潮稍微有些意外,但还是转身对我笑“有点可惜啊,不知道哪个店是真难吃还是假难吃。” 这下我更确定他常年锻炼了,在我喉咙开始干燥,呼吸有些急促时,他还是脸不红心不跳气不喘。 然后,他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江潮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一眼“不好意思啊,早上出来太激动了,没来得及吃饭,现在有点饿了。” “激动?”我挑眉看了江潮一眼,他点头答道“和这么漂亮的女孩约会,怎么能不激动?”我翻了一个超级大的白眼,然后我开始庆幸自己没戴美瞳,不然得整个掉出来。 “再呆这儿胡言乱语就饿死吧,还有再说疯话我就报警把你抓走。”我气呼呼往前找餐厅,他哦了一声,跟着我走。 走了十万八千里后,我们才找了到了一家日料,在进门前,经过刚才的教训,先看了一下店里的人是不是疯疯癫癫,布局是不是普通平常。 等那个年纪同我一般大的女孩将寿司用烧青花的盘子整齐放到我们面前时,我已经刷了好几条林洛冉和江黎连体婴似的朋友圈合照了,是抖音很火的文案:“入目无他人,四下皆是你,有你时你是太阳,我目不转睛,无你时,我低头谁也不见。”这是向日葵的话语。 她把这句段拆了三次,发了三条朋友圈。我不得不感叹他们升温得比摇晃的芬达还快的感情。 “你觉得洛冉姐和我哥哥怎么样?”江潮突然问。我放下刚拿起的筷子,认真道“男才女貌,挺好的。” 江潮将一块金枪鱼寿司夹到我盘子里,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这么冷的天,吃生鱼寿司好像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这时服务员端了两碗热腾腾的汤面来,她露出月牙般的笑容“先生这是您额外点的汤面,请慢用。” 我记得,刚才是我点的菜。什么金枪鱼寿司、海胆寿司、鲔鱼肚寿司全是冷冰冰的…然后我抬头,江潮似笑非笑的看着我“你信不信我能算命,你这胃肯定不好。” 我夹着一筷子面晾凉,不满嘟囔道“不信,你不是医生吗,什么受冷受热刺不刺激一推不就知道了嘛。” 第10页 江潮不以为意,装得有点可怜“不是这个,而是我今早到现在都空腹,然后你还点了冷冰冰的东西,空腹吃冷冰冰的东西,哎,好可怜啊我。” 他言罢,我瞪着他把手边给他凉的温开水推过去,懒得跟他多话,专心吃起我的面来。他似乎有些意外,面上露出一个竟有些羞涩的笑,然后一口一口喝着那杯温水。 吃完饭后,我和江潮已经告好了别,外头却突然下起倾盆大雨。 “好遗憾啊,这下跑不了了,得和我再呆上一会儿。”江潮幸灾乐祸。“谁躲你了,我从不躲任何人。”我从包里摸出浆果红的唇膏,对着镜子补了一下唇色,轻描淡写道。 “你谁都躲,尤其躲我这种人。”江潮看向窗外如瀑的雨帘,“你很擅长躲我这样对你有好感的人,就像虽然我们已经相处了好几个小时,一起吃了饭。” 他用一双很锐利的眼睛盯着我,没有适才的嬉皮笑脸,仿佛已经把我看透看穿“可是我们俩和昨晚陌生时并无什么区别,甚至我相信,若是今天告别,往后再不见了,你也完全不会觉得任何不妥,你就是这样的坏女人。” 我觉得有些生气,我讨厌被这样揣测,也不喜欢被人下定义,尤其是一个无关痛痒的陌生人。 “你错了”直视他的面孔时,不知为何我心里有种恶念,我冷声道“比起现在相处,让你以为能评判我甚多,我还是喜欢昨晚虚虚实实客套,实际毫不相干的你。” 他看着我,很温柔的笑了,他说“我知道,所以我才喜欢你。”我愕然了,收起方才竖起来的几根尖刺,苦笑一声“我真是搞不懂你。” “其实很神奇,我并不喜欢酒吧,总觉得那里太过混乱。可是江黎来看我了,那天他说失恋了想喝酒,我便跟他去了。然后就看到了你,虽然你非常漂亮,但让我一直盯着你看的原因不只这个。你简直像一只落入狼群的白兔似的,呆呆傻傻的。” 江潮脸上又露出那副欠揍的表情,我还没揍他,他又将手摊开数数,瞥嘴道“你知不知道昨晚有起码六个男生想把你灌醉了带走,然后我警告他们,你是我女朋友,人家不信啊,我只能厚着脸皮坐你旁边了。”说着,他起身坐到了我身边。 “你蛮特别的,明明妆容那么魅惑艳丽,可神态却很纯净,不过我觉得你也不是那种没脑子的傻白甜,内敛含蓄,却很有力量。让我形容的话,就是像一团未开化的黑色,最纯粹,可要得到它却要融合太多色彩。很奇怪,我看到你,我就感觉见到了另一个自己,不需要磨合,学习、而是一眼就在那里。” 他几乎是不停歇的说完这些,我觉得我应该是在笑的,因为我很爱听他讲话,真的很爱,我觉得他确实懂我。 就像刀叉没入牛排,树根深入泥土,食物吞咽般的舒服。 “听到没,我喜欢你,喜欢你的脸,你的特别,喜欢你的冷漠。”江潮轮廓如银刀锋利的脸,绽开了一个很好看的笑容,声音也很温柔“所以说,等会儿要不要和我看黄昏。” 他的手轻轻搭在我的手背上,我不禁感叹他的聪明,若问我同不同他在一起,我想,我会说不的。 外头的雨小了,阳光薄薄撒下来,变成了狐狸雨,传说里那是九尾狐的眼泪。 我站起身来,对他露出笑,我觉得那应该非常漂亮,因为他看呆了,一动不动。 我欢快地跑出去,将自己暴露在细如针线的狐狸雨下,踩着汇成小河的积水,踏在一块块分割的石板路上,看着江潮在油画般温润的阳光里,摘下了银色边框眼镜,只为追逐我而来。 这个城市的温差太大了,早晨是冰窖,下午是蒸炉,晚上是漏了气的蒸炉。 我和江潮偷偷摸摸爬上人家琴行屋顶时,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他从隔壁的隔壁偷搬来一把梯子,搭着梯子上去时,我知道我防水的妆全部花了,擦汗擦的。 我先爬上屋顶,然后准备给他搭把手时,江潮愣在原地,看了好半天,最终在我要杀人般的眼神中,江潮赶忙爬了上来。 他刚才说,这里的黄昏是最好看的,他没有骗我。 东大街由于赶不上潮流与很多没落实的规划,几乎变成了一条空街,其实说一小座空城更为恰当。有很多开败却未清理掉的巨大树木,错综复杂分布着,而建筑物没有死板的楼房那样,有尖锐的角和单调的粉漆。 它们没有割裂黄昏,所以这里的黄昏是一大片的,由暗色调的映衬下格外温暖透亮。那些由于时间的摩擦而光滑发腻的石头,到了这个时候,好像也会浅唱低吟。 好像隔世,没有特别多人,所以我喜欢,让我有点想起在谢深家院子里看过粉尘般弥散开的黄昏所以我喜欢。 “江潮,品味真不错。”我看着他说,橘色的日光洒在我的脸上。 他看着天空,拉着我席地而坐“我就知道你会喜欢的,因为我第一次看到,就很喜欢。那时候太小啦,一个人孤零零的,那个时候不够高,可爬不上屋顶,就昂起头仰望。” 不知为何,听着我竟有些难过。 江潮的侧脸很好看,他转过头看着我“你的额头上有黑漆漆的一片,我刚才想说,但是怕你把我踢下去…” 我一看手上,全部都是黑漆漆的灰,应该是梯子上沾上的,江潮特天真无邪地看着我笑,然后我就把他给揍了。 第11页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4章 学校 去学校那天,天气出奇的好,要不是通知提前报道军训,我还真有点忘了自己是个学生。 “朝朝,我有个会议实在走不开,要不我让江黎送你吧。”林洛冉哭丧着脸,十分内疚。我忙摇头拒绝“我自己就可以啦!洛冉姐啊,我都多大的人了,你这段日子能让我和你住在一起我已经非常感激啦,开心点嘛。” 林洛冉扑上来抱住我,有些伤感“唉,开心不起来,我家小孩得去学校,很长时间都见不到一面,真是舍不得啊。” 我鼻子有点发酸,安慰似的摸了摸林洛冉的头,然后从她怀抱中挣脱出来,推着两个行李箱跑了。 我不习惯这种场景,所以不敢回头看,但如果我此刻望去,定能看到林洛冉与前皆截然不同的脸,后悔、复杂、痛苦、畏惧交织在一起,难以名状。 我想,我是很恨学校这个地方的,因为在那里并没有发生什么好事,起码对我来说。它更像一个绞肉机,把我寸寸割裂碾碎,与其说恨,倒不如说是深深的恐惧。那是刺入血肉纹理,钻入骨骼的疼痛。 坐上滴滴后,司机说预计时间还要半个小时,我便习惯性看向窗外。 月河市终究是不一样的,几乎没有人在街上走,取而代之的一辆辆小电瓶车。这里更发达,生活节奏更快,压力更大。它竖着无数高楼繁华却冰冷,规整单调,没有人情味。 我第一次想念起玉泽来,那个隔着一千五百公里,被我拼命想逃离的故乡。 玉泽其实是很出名的旅游城市,虽然落后但漫天覆盖着树与花卉。 它曾是一位亲王的封地,传闻中他不爱权势与纠纷,带着他的妻子来到那里,夫妻极为恩爱,妻子难产而亡后,他便也郁郁而终。 玉泽有座神奇的山脉,四季飘雪,就像把世俗隔开的另一个仙境,传说中亲王与他美丽端庄的夫人就藏在那里。 我没去上过,但从小听那些传说长大,此刻我很想回家,一行清泪掉下来,我赶忙擦去,幸而坐的是后座,司机不会发现的。 “小妹妹你是外地人吧?”司机问道。我清了清喉咙,回到“嗯,玉泽来的。”他回头看了一下我,然后又看向前方“怪不得,我瞧你长得很像那种俄罗斯或者新疆女孩,真漂亮啊。玉泽是个好地方,那么多少数民族,风景也很好。小妹妹你是哪个民族啊?你怎么想到要来这里读书的,这里可无聊了。” 我思索一阵,说道“我曾祖母是新疆人,我现在是汉族的,来这里是因为我很好的朋友在。”我说的朋友,是林洛冉。 “我看地址是师范学院,以后出来想当老师吗?”司机问道。这下可把我问住了,但我还是第一时间摇头。我说“以后想自己做生意,赚很多的钱。”这倒是真心话,赚很多钱,这样父母应该就不会无休止的吵架了。 “想法挺好,好好挣钱,没有钱真的要命啊。”他半感慨半抱怨道。 这时我才仔细打量他,他应该和我爸爸一样年纪,穿着一件洗得开线发皱的上衣,眼睛里布满血丝,比我爸爸更多皱纹,像地图经纬般交错。 他车子方向盘上包的塑料胶层,也有很多剥离开了。我觉得,有点心酸。 我下车,他帮我来提行李,我道谢后,他又开始打量我,然后笑眯眯地说“姑娘,找不找对象啊?我儿子今年…”后头传来的喇叭声把他的话打断,我忙推着行李向校门走去,边跑边道“不了!谢谢叔叔!” 我推着行李,我来得其实不算特别早。周围已经有不少学生,他们都是由父母陪着,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模样。 我有点羡慕他们,羡慕他们有父母陪,也羡慕那些男孩女孩干净的面孔,那种在温室里抽芽生长,顺风顺水的普通平坦人生才能养出的滋润与朝气。 我的行李其实很少,黑色贴着海绵宝宝贴纸的行李箱是我一早准备的,里头有一本安娜的诗集,化妆品与护肤品,一颗石头,蓝色星辰的床罩。 另外一箱是林洛冉给我的,我看她赶着早起,甚至脸都没洗就开始往里头塞东西,边塞边说“这是防晒霜,非常无敌好用的!保证你军训回来只黑一丁点,这是胃药啊,到学校没我看着可别乱吃什么东西!还有还有,这卫生棉塞一些在鞋子里,保证舒服很多喔!朝朝,这个夹层里是我买的零食,时不时给宿舍的女孩子们分,这样关系应该融洽很多!” 想起她,我只觉得心里温暖。她对我实在太好了,就像亲人一样,甚至于第二次生命,也是她给我的。 我拿出手机,给她发了条信息:我最亲亲爱爱的洛冉大美女,我到学校啦,不用为我担心,一切顺利。 而我的父母,自我离开以来,没有打过一个电话,发过一条信息。其实还是很难受的,本来以为早就习惯了这些,以前是怎么也不会来的家长会,现在,其实也理所应当吧。 我只是很孤独,一直以来都是。 “傻瓜!”突然有个人拍了下我的肩膀。我吓了一跳,转身一看竟然是江潮。他脚边放着一个行李箱,俯身歪着脑袋打量我“开学干嘛不跟我说?还傻傻地自己一个人来。洛冉姐跟我打电话啦,让我来照顾你。” 我发誓这辈子第一次这么想见到江潮,眼眶微微发红,我别过头倔强地哼了一声。 第12页 可能看我一个人孤零零还推着两个行李箱可怜吧,他不再捉弄我了,他把我摁进他怀里,像我早上摸林洛冉的脑袋那样,摸着我的头,语气很温柔“好啦好啦,多大的孩子了,我不是在这里吗?有我在什么都别想别怕。”他身上有些许酒精的味道。 然后我就真的想哭了,这个男人…真讨厌。 在我掉了两行泪以后,江潮突然不说话了,我抬头看他,他又挂着很欠揍的笑容了,然后他说“傻瓜,你看别人都看着我们。” 果然,来往的家长都盯着我们看,有点恶毒的批判意味,那些男生女生嘛,可能开始幻想未来校园里的粉色邂逅和爱恋了,简直目不转睛。 然后我就推开江潮大喊了一句“哥,咱妈让咱多吃点饭!”然后那些看着我们的大人就兴致缺缺,那些男孩女孩们目光更亮了,从看我们,瞬间变成了看我和江潮。 江潮接过我手里的一个行李箱,然后和我并排走着。我这才发现,他穿着正装,板正的西装配皮鞋,说实话他是我见过最适合戴眼镜的人了。 “江潮,你觉不觉得你好像那种,禁欲系的病娇医生。”我坏笑着问他。 他邪笑起来,他说“第一,我的确是医生,第二,如果把漂亮女孩扔荷塘里喂鱼算病娇的话,我不介意这么做。” 然后我才发现,我们走到了一个很大的荷塘旁边,看着江潮的表情,吓得一激灵便闭嘴不说话了。 “傻瓜。”江潮看着我又说了一句。然后我就把他给揍了。 从报到处登记拿了校服,知道了在哪个宿舍后,我和江潮扛着三个行李箱,爬到四楼。其实这个时候就不得不表扬一下江潮的可靠性,他把两个行李箱先搬上去后,又返回来接我。 我问他累不累,他说“你再像花痴一样盯着我不往上爬,我才要说累。” 到407宿舍,我才发现其实已经有四个女孩占着下铺床位了,炸弹一样堆放的被芯、洗脸盆和洗漱用品等等。这可不太妙,我畏高,看来得睡上铺了。 江潮看了一下里头的女孩子,走到一个长得很可爱,眼睛圆得像杏子,身材较小一看就非常开朗的女孩子旁边,他很绅士地说“请问方便换一下床位吗?” 那个圆眼女孩好奇的咦了一声,然后江潮看向我,露出营业式微笑“我家这个小孩有些畏高,然后笨手笨脚,爬上铺的话怕是一天得摔个两次。” 那个圆眼女孩听他说这种暧昧的话,有些害羞,她点了点头“当然当然。” 江潮帮她把东西几下放到上铺后,圆眼女孩朝我走过来,帮我推行李“姐姐你现在需要铺床吗?我帮你吧!我叫许子姚哦,漂亮姐姐你叫什么?”她对我甜甜一笑,像开始融化的棉花糖一样。 “你好,我叫程舒。谢谢你的好意,我现在先不铺床,我还没买被芯什么的。”我也回她自己认知里最温柔大方的笑。许子姚点点头,跑其他宿舍串门去了。 “傻瓜,看这是什么。”江潮把他带的银色行李箱打开里头是崭新的被子,被套和枕套已经装好了整齐叠着,只是这个图案… “江潮,虽然我很感激你,但是我可以自己买被子。而且,为什么是海绵宝宝的图案!”你能想象吗,一个穿着西装的冷酷男人,眼镜一推,端端正正从行李箱里取出海绵宝宝的被子,海绵宝宝的枕头,海绵宝宝的抱枕,海绵宝宝的水杯,海绵宝宝的碗。 然后把这些,放到床上,故意一本正经看着我,很认真地说“来,铺上。” “我不喜欢海绵宝宝!我很高冷,我是个大学生了!”我两眼一瞪,怒视着他。“你喜欢,那天你吃饭的时候看的就是海绵宝宝。”他一边铺床,一边示意我过来。 “你再不过来,我就把你扔荷塘喂鱼了,还告诉洛冉姐你在学校不适应,一直哇哇大哭,她会信的。”江潮声音十分平静。 唉,我只得叹了口气,乖乖照做。 宿舍厕所简直不知多久没打扫了,我和江潮去下面小超市买了草酸,中午时分,宿舍里已经没什么人了。想来也是,她们这会儿应该和爸爸妈妈高高兴兴吃饭去了。 我看着戴一次性手套,用抹布仔细擦拭墙壁的江潮,其实非常感动。他其实不必做这些,他应该舒舒服服坐在办公室里,穿着白大褂,翻本书或者品尝咖啡。 “谢谢你啊江潮。”我说。我本来蹲在他旁边擦地,看他自然也是仰望。 他愣了一下,随后笑道“傻了你。”然后他摘了手套,开水龙头冲了下手,然后一把捏起我的下巴,仔仔细细打量我,极其欠揍地说道“哎呦,这么傲气的女孩子,也有这么一天,终于不是高高在上了哈。” 他刚冲洗的手上还满是水,随着他这个动作,水珠一下子灌入了我的脖子还有胸口,冷得我惊叫一声,直打哆嗦。 然后,江潮又被我打了。 为了表达谢意,我请江潮吃了顿饭。学校在火车站附近,回来的路上,总能看到一堆堆游客,他们提着大大小小的行李箱,和家人朋友一起满脸笑容。 我觉得他们的笑容有些刺眼,江潮也意外地沉默。通知上是下午四点集训,现在时间还太早。 “你怎么知道我没买被子?”我问他,然后先他一步走上前去,路过学校门口,朝更上面去。 第13页 “因为我那个时候就没买被子。”江潮步子迈得大了些,两步跟上我,然后揪住我的袖子,似乎在防止我走得更快。 “那个时候?”我用手指狠狠掐了一下他白得夸张的手背,他微微皱眉,却也没松开手。 “我上大学的时候啊,我爸妈没来送我,江黎也没,那时候去上海念大学。一个人能带多少东西啊,没买被子,学校超市里头的被芯不好,又薄又次,冷得好几个晚上睡不着。”他像讲笑话似的讲给我听。 “所以我看你,就像看到当初的我一样。不过哥哥那时候可没那么幸运,有人帮带海绵宝宝,不过你这个女孩子没有礼貌啊,我啊,比你大六岁,你就只叫我江潮。”江潮摇头,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模样。 不知该如何回应,就像我和江潮踏的这条柏油路一样,一边被太阳晾晒得温热发腻,一边却被阴暗的树影笼罩,僵硬冰冷。 人真的就是不同的,一些人就是如莲蕊上的露珠,被层层花瓣包裹呵护着。而像我这样的人,是被风随意传递的草种,落在酷热干燥的土地里,没有玫瑰高贵的命格,没有蒲苇那样傍水而生的幸运。 可是它依旧是想要开花的,再难也想,再疼也想。 “我一直觉得你很孤独,说实话,你有些格格不入。”江潮松开我的袖子,同我一起踏着安静步子向前,他语调平缓地说着“你好像和别人的喜怒哀乐隔着一层玻璃一样,寂静无声,虽然你的举止得体无可挑剔,但是我知道你不开心。我以前也有过这种时候,我父母离婚了,因为父亲有了别的女人。江黎跟着父亲,我跟着母亲,我上大学前十天,妈妈上吊没了。” 江潮的瞳孔变得很灰暗,那双往日里散发金属光芒的眼睛,显得那么颓败与灰烬般的哀伤。 他面上是夕阳余晖般浅淡的笑意“所以看到你,我就想保护你,就像当初渴望有人保护我一样。” 我踮起脚尖,做了一件大胆的事,我像抚摸小兽一样抚摸他的头,用毕生最温柔的声音说“江潮啊,我心疼你。”他明显一怔,却一动也不敢动,他的手慢慢握住了我另一只手,我没有推辞。 还是那么冰凉,同我的手一样,寒风吹过来,冰凉刺骨。 我知道,在这个栽种无数棵墨绿色柏树的斜道上,在这截阴影斑驳的剪影里,我们之间是有些不同了,或者说早就不同了。 其实那天,林洛冉同我说“如果你不愿意去见江潮,那我把手机交给江黎。”我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来见他。 也许从那刻开始,我便有了些许期待,一捧砂砾大小的期待。所以江潮说我是个坏女人,说就是随时抽身也不要紧,他说的,是对的。 很难不对他产生好感吧,看到他就像见到另一个自己,孤单与难受好像都上了麻醉剂一样。 “我低着头好累啊,我能抱抱你吗?”好久,江潮说出这样一句话。我这才发现,他185的大个子,像喝水的长颈鹿一样垂着头,还弯着腰,再看看我自己,其实是踩在一个比他低很多的地面上的… 我温顺点头,他牢牢抱过我,下巴磕在我的额头上。“暖点了没小僵尸?瞧你的手冷得。”我闻言冷哼一声“那你是大僵尸?” 他声音有点沙沙痒痒的“是是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别闹,静静待会儿。好舍不得你啊,等会儿得回家了。” 眼眶有些模糊,我轻声说“江潮”“嗯”他答道。 “我会想你的。” “傻瓜,我知道。” 我穿上军训服,早晨化的妆已经清洗干净了。江潮又帮我涂了好几层防晒后,才安心。 我送他到楼梯口,他叮嘱我“以后在学校里别洗脸,最好往脸上抹点泥,你这脸真是祸害,还是直接戴个口罩吧,免得我担心。” 我白了他一眼,学着他的话阴阳怪气道“以后在诊所里你也别洗脸,你这个祸害出门戴口罩吧。” 他点头答应了,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口罩戴上。我对他这个人,很无语。 “不闹了,三点五十了,赶紧去操场吧。军训会很累喔,能坚持吗?”江潮伸手摸着我的头,然后神神秘秘凑过来“要是实在撑不住,我给你开病历单。” 我昂起头对他说“我可以。”江潮捏了下我的脸,他说“我知道。” 我看着他的背影,一分钟,他回了六次头。 太阳实在太烈了,我和同寝室的许子姚、余余被排到了相近的地方,区别是她俩在前排,我在后排。 余余相比许子姚是个非常沉默的女生,名字也非常特别,她肯定算好看的类型,她长得很清素,脸上从没有过笑的表情,至少在今天没有。 排好队形后,教官说我们大一新生要提前军训个十天,也就是说比起大二大三,多个十天。 “教官,我有心脏病不能参加训练。”队伍里的余余等教官走到我们身边时,用很清澈却小声的语调说。 “知道了,等会儿登记一下病例,今天不训练,只是训话,先站一会过会儿就散了。”教官声亮如洪。“是。”余余说。 徐子姚频频回头看我,想和我说话。她特好奇江潮和我的关系,在刚才一起下楼时我告诉许子姚,说江潮是我朋友。 然后许子姚就疯了,她是一个资深饭圈女,她说她的后宫有几百个明星,最大的爱好就是磕CP。她说江潮和我的长相简直在她审美点上,然后开始挖一切我们俩的细枝末节。 第14页 我有点害怕这个女的,在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对我投来星星时,我都希望教官把她抓走。 天不遂人愿,并无事发生。 吃完饭后,我和徐子姚在校园里散步,校园里有很大面积的绿化,我和她躺在草坪上,看天空。 然而,这片黄昏并没有我和江潮一起看的好看。 “舒舒,我有一个愿望!”徐子姚侧过来,笑眯眯看着我。“什么愿望?”我也不由笑着看她,她就是有这种魅力,甜润得像水蜜桃。 “我今年要谈恋爱,遇到喜欢的人。就像你和江潮那种感觉!这是今天我看到你俩以后,有的想法。”许子姚一脸天真看着我。 我本来在喝水,听到她的话差点被呛死。“子姚啊,我和江潮真的没在谈恋爱啊!”的确是还没在,我很无奈地说。 “咦,骗不了我的。以我多年经验,你知道我扒出过多少对爱豆吗?”许子姚很真诚地看着我“而且完全用不到那些吧,那个男孩子简直满眼都是你,想什么都是为了你,所以我才想谈恋爱。” 此时微信传来两条信息,一条是林洛冉的:朝朝,没有你在身边,我简直像丢了魂一样,好想你。所以你把蓝莓酱放哪儿了?好想你。哦对了,我弟弟林宿也要来这儿读书,临时决定的,过几天来,是个很帅的臭小子,以后你们就互助互爱啦! 然后是江潮的:要不你别涂防晒霜了,多擦芦荟胶修复,这样不会脱皮,晒成碳我就安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5章 林宿 我梦到容辞了。 梦里是在夜晚,他站在我面前,我应该是恨极了他,无可救药的恨,浑身上下的理智都在告诉自己要去谩骂他、要去说恨他,可他面容哀伤地站在我面前,不发一言,我只用像月光一样冷的眼睛,瞪着他无声流泪。 然后我便醒来,发现枕头上湿润一片。我真是个没出息的人,我对自己说。 时间还太早了,从余余还没有起床看书便可以判断。她总是在五点准时醒来,她带了全套的十宗罪,开着台灯,慢慢翻阅,然后会露出与平日不同的兴奋表情,有些许恐怖。本来沉默到极致的她,现在又多了一份怪人标签。 我轻手轻脚下了床到窗边,我第一次发现,其实这座城市也没那么冰冷。因为外头的黑暗被扩散相互浸润的霓虹给打败了,黑夜似乎成了比白天更有鲜艳感的存在,厚重、神秘却不恐怖。 军训的确是累的,手臂肌肉与腿部肌肉酸胀疼痛,我躺回床上,睡意全无。盖被子的时候不小心触到胸前的项链,令我像触电一样,收回了手。 那是容辞给的,十字架。刻着:我心切慕你,如鹿切慕溪水。 多么讽刺恶心啊,我把它塞回睡衣里,再不让露出来。其实戴着它不是为了纪念什么,什么都不配我纪念,我只是给自己当个教训。它像一个耻辱柱一样,把我的手和脚都钉在上头,让我痛苦流血。 我觉得放得下恨意的要么是圣人,要么是还没体会过人性最低处的人。真正的恨,并不能消除,它是就算旋下皮肉,骨头也依旧在流血。 我告诉自己,不管未来怎样,都不会比过去更糟糕。 很不幸的大太阳,月河真热啊,我不止八百次这么念叨。昨晚才洗好的军训服,不需要一小时就被汗湿透了。 教官是一个很年轻的男人,皮肤黝黑,传说是在空军部队退役回来的。他是那种真正眼神坚毅如铁的类型,常把:流血流汗不流泪,掉头也不能掉队,谁敢说我不行就去操场跑十公里挂在嘴边。 严苛程度有点恐怖,搞得我们像特种兵一样。 徐子姚和我已经变成了非常好的朋友,她是那种强力输出型,让她闭嘴简直不可能,我就像一个容器一样,一直听从不打断。 那天,在她一停不停说了两小时后,她热泪盈眶,说我是第一个听她讲这么久的人,她要和我当一辈子的朋友。 然后,军训时便不那么枯燥难捱了。许子姚本身就想精想怪的,她可以在任何情况任何累得要死的训练下,还和你发送暗号,暗号就是Wink。 “知道吗?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骄奢享福太过!身体是一切的基础啊,我敢负责任的告诉你们,一个身子懒惰的人精神也一定懒惰!想要有自己的一片天空,就得去受磋磨,去受苦!”教官眼神肃穆,走到我们这一列旁边。 许子姚其人,不畏危险与强权,在敌方驻扎在她身边的时候,抽了一秒钟的时间回头看我,并做了一个嘟嘴的鬼脸。 然后她就被抓住了,准确来说,是教官拿他的无情铁手钳住了她的脸,那张像水蜜桃一样滑嫩的脸。 教官用鼻孔瞪着她,然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了一脸忐忑的我“你们两个!出列!”我和徐子姚闻言迅速出列。 他盯着我们,转了一圈又一圈。看得出来他很生气,周围的同学却是很努力不笑出声来。 “你们两个整天眉来眼去的,我是搞不懂现在这个时代了,你说要是男孩子女孩子眉来眼去我还觉得情有可原,你们俩图什么?”教官这话一出,周遭的人便憋不住笑了。 他回头狠狠瞪上一眼,队伍又恢复了整齐与纪律。“这么一刻不能分开要不然我给你们把民政局搬来?”然后,队伍便炸了,哄堂大笑。 第15页 然后,教官仔细盯着着徐子姚苦口婆心道“尤其是你啊,女孩子要讲究仪态和端庄的,挺周正的小姑娘像章鱼一样嘟着嘴,你觉得你好可爱?” 徐子姚闻言脸红得像烧红的铁块一样,红到脖子根。 “好了,先解散。你们俩站一个小时,下次再犯就一起十公里。”教官拍了拍掌,随后便解散了。 “我觉得我们俩火了。”徐子姚叹着气说道。“自信点,把你觉得去掉。”我看着海鱼一样四散的人群,无奈地说。 其实人很奇怪,这样常理来说难堪或者不符合规定的事,却为我们引来了更多注目,准确说是男孩的注目。 那些随着队伍离去的或高或矮,或白或黑的男孩子们,几乎都会打量我和徐子姚,而且是看好几眼。 我们终于可以去食堂时饭菜已经没了,军训期间,食堂只开放一会儿。我们只能去超市买,我买了板酸奶打算拌着苹果吃。 我和徐子姚回到寝室后,我才发现我的床上堆了一小堆零食,此刻余余在寝室里看书,她清了下嗓子,小声说“这是刚才在楼下的时候,几个男孩子送的,说帮忙送给程舒。” 我以前从没有过这种待遇,我对余余说“对不起麻烦你了,他们有说叫什么名字吗?”余余有些害羞,并没有抬头看我“没,没有。他们只说给程舒。” “果然,长得漂亮真的可以当饭吃。”徐子姚打量着那堆小山一样的零食,感慨道。 其实我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这是曾经齐夏才有的待遇。 她那个时候高调得无以复加,她会随口说很多脏话,在老师看不见的时候把酒和烟带进学校,她打英雄联盟,而且打得很好。 七夕节平安夜这种日子,她的桌洞里总塞满了礼物。在男生间受欢迎的程度可见一斑。不得不说,那时候虽然有很多女生讨厌她,但又都羡慕她。 然后现在,虽然可笑怪异,但是我居然体验到了她的快乐。 我拍了张零食的照片发给江潮,别的什么都没说。然后把零食全部均匀的分给寝室里其他人。其实如果知道是谁还好了,主要不知道,就还不回去,扔了还挺不好。 江潮打电话过来了,我出了寝室,接通电话。他声音还是那么凉丝丝的“傻瓜,有句话叫做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知不知道?” 我开始幻想他在电话那头的模样,是不是还是那副冰块一样冷的脸,蹙着眉。 “哎,江潮。”我趴在走廊外头的窗户上,朝下看。楼下来往的男孩子会驻足向上看,对面男生寝室传来若有若无的口哨声,我真是觉得,一切都变了。 以前那个丑陋得被所有人欺负唾弃的我,不起眼得就像雨天角落里冒出的白色蘑菇一样,不会被人注意,注意到还会被人用脚踩碎,因为没有用处,因为看起来太脆弱会有让人想摧毁的冲动。 只是短短一段时间,世界翻覆。 “我没有想过我能变这么好。”我沉默很久,跟江潮说“以前的我很糟糕很丑陋,我被火烧烂过脸,丑到前段时间,受了无数委屈和欺负,我甚至都没有想过,我的人生能变好。” 江潮沉默了,听筒里传来他均匀的呼吸声,半晌他说“脸还疼吗?以前怎么不跟我说这些?” 我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疼了,已经好了。我觉得,以前提这些没有必要嘛,虽然好像一切都正常起来,但是除了自己心绪平和了以外,没有太注意别的东西。可是现在我才觉得,真的不一样了江潮。我的人生真是不一样了。” 江潮的声音很温柔“难怪呢,觉得你那么傲气,明明看着只是个小女孩却令人不敢轻视。原来自己做了这么了不起的事,恭喜啦程舒同学,所有一切都是你应得的,还有璀璨的未来也是。但是有句话我不同意,你以前不糟糕,你很勇敢,傻瓜。” 窗外的世界是橙色的,阳光把它们糊住了,我觉得味道应该像橘子味的糖果。 只有几朵云,懒懒的,我说“江潮,我永远愿意同你说话,说很多的话。”想说的我并没有说完,不管未来发展到何种地步,我们都一定不会止于任何粗浅的感情,我看得到东西,他也一定能看到。 但是我知道,他懂得。 我感觉徐子姚被教官针对了,扎马步和站军姿时,教官总把她单独提出来,他的口头禅从“流血流汗不流泪”变成了“来,许子姚同学,出来示范,大家跟着做!” 然后许子姚就再没力气同我嬉皮笑脸了,她每天都是第一个跑出去集合,生怕被教官挑刺,然后一解散便一摊泥似的趴在床上,倒头就睡。 这天下午,教官让徐子姚和我去器材室拿两人三足的绳子,说下午要组织比赛。 我和她穿过升旗台,徐子姚瘦了,一双大得夸张的眼睛里满是疲惫,她垮着肩膀,颓废得就差在脑门上挂一条“我投降,我认输!” “我看见男的就头疼,就是我这辈子单着,一个人孤零零不找对象,也死都不找教官那样的!人家也看不上我哈,但是死都不要这种男的!”徐子姚骂骂咧咧,把唯一一点力气用在鄙视教官上。 “打扰一下,请问学校小门在哪里?”问话的是一个头发金灿灿,瘦高,穿着湛蓝色外套,十分潮流的男生。 准确来说是个好看的大男孩,因为徐子姚垮成彩虹的肩膀立马变直了,那双刚才饱经风霜的眼睛重新投射出光芒。 第16页 怎么说呢,非要形容就是漂亮,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把这个词用在男生身上。可他的确像个瓷娃娃一样,皮肤白皙,睫毛微卷,鼻子高挺,嘴唇薄而红润。 可是综合在他身上却很和谐,感觉像毛太阳一样暖暖绒绒的,一种从内而外的精致感,并不娘气。 “我们正好要去器材室,器材室再过一段就是小门,不介意的话请随我们来吧。”我说。金头发灿烂一笑“那就麻烦你们啦!”然后他就同我们一起走着。 其实我觉得这个人有些奇怪,他明明拿着军训服却没穿,而且我们新生已经军训很多天了他才来,头发还黄灿灿的,明显不符合规定。 徐子姚一反常态,非常文静,她的脸上是微微的红晕,看上去就像丰盈时期的水果。路上有很多教官经过审视了我们好几眼,不得不说这个男生,这个时期这种装扮真的是惹眼。 我们在器材室拿了一袋绳子,便把他带到了小门那里,原本我以为是要去办校园卡什么的,因为电信公司的职员前些日子在小门里插了把大伞,给新生办卡弄套餐。 可是现在一看并没有,小门也紧闭着,金头发却好像并不吃惊。小门这一带前些日子还在施工,把围墙拆了,由坚固的宽格金属网围起来。 金头发打量了一圈,并举起着手机四处拍照后,做出了一件令我和徐子姚瞠目结舌的事情,他退后三两步,把军训服往地上一扔,然后助跑扒上了铁丝网,并转头极招摇地对我们俩说“谢谢两位美女啦,我决定还是不军训了。” “舒舒,我们怎么办?”徐子姚吓得脸色苍白。我一脸淡定“管他呢,这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事情。” “对了,刚才我的教官让我去教务处登记,我发了你们俩的照片,说你们在带我去的路上了,我还说你俩是我的好朋友,我们做什么都在一块。”黄头发露出一个标准的八齿式微笑,非常可恶的模样。 我觉得这个人真的可耻,我们帮了他还要把人拉下水,违法乱纪可不是什么十公里或者罚站就能解决的,于是一股火气冲上来。 我也朝他露出微笑,然后扯住他的脚,幸而他爬得不高,然而我长得还能算是高,在他一阵惊恐加不明所以的叫声后,我把他用两人三足的绳子绑在了铁丝网上。 先是一只,用绳子绕过脚踝后和铁丝网打结。 然后是两只,其间他不断晃动踢脚,然后我恐吓他我带了打火机,不听话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烧他屁股了,可能是我这模样过于凶恶,他信了,然而我并不可能带。 我用了好几根绳子,反反复复绕了好几圈,相同的是个个打了死结。 其实要是平常要解是很容易的,但是他双手得扒在铁丝网上保持平衡,可以弯腰试着一只手解,可是我打了死结,而且是很多个。 做完这些,徐子姚已经是非常复杂地盯着我,有点佩服又有点害怕。我把剩余的绳子捡起来向前走“走吧,晚了咱就要被罚十公里了。” “那他…”徐子姚还在往回看。“现在是午间,我预计是一点十分左右,每天一点半的时候我们就得打扫倒垃圾”我偏了下头“那儿不就是垃圾场吗?打扫完总有人倒垃圾,不用担心,一会就有人发现他了。反正只要他逃不出去,就不关咱的事。” “舒舒…你好像个女侠。”徐子姚不胜怯弱般看着我。我突然有点不知怎么回话… 下午训练完毕,我和徐子姚洗漱完后,瘫在宿舍里休息,忽然听到非常刺耳的校园广播“各位安静,现在播报一件非常恶劣的事件,来报道的新生林宿妄图翻越铁丝网逃离校园,逃避军训!这是相当可耻的行为!幸而被见义勇为的无名氏把他栓在铁丝网上,这才没让这起奸诈小人爬出,再顺便提醒一下啊,翻铁丝危险!施工的时候工人打碎了一面玻璃墙在外头,一直难收拾干净,一跳下去脚得扎成刺猬的!” 广播反反复复播着。 一旁的徐子姚笑得捂住肚子,眼泪都出来了。而我…实在百感交集。他怎么能是林宿呢?林洛冉这种人物,为什么有这么奇怪的弟弟? “程舒!程舒在不在?”楼下突然传来惊天动地的呼唤声。我觉得奇怪便忙出去看,然后广播里还在播报的人物林宿,就那么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我的宿舍楼下。而且很大声,引得很多人看。 我赶忙跑到楼下,到楼梯口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我拍胸脯缓了一下,强迫自己做出一副相当镇定的模样,走到他身边。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好像比中午的时候黑了点。我觉得他有点很我,因为他的眼睛眯着,眼神怎么看都是带有鄙视意味。 “你想干嘛?”我也把眼睛眯起来,不过不是因为想扳回面子,而是我对着太阳光有点辣眼睛。 “你好狠毒的心。”说着林宿蹲下身,摩挲着脚踝被勒出的红印。我咳嗽一声,一本正经道“这事是你理亏,哪儿有人让人帮忙还给帮忙的人下套的?” 林宿懒懒地捶了捶背,打着哈欠站起来“我可没有,我是看林洛冉天天说你这儿好那儿好,我才好奇。” 他凑近看了我一眼“林洛冉说的,长得像混血的高个子漂亮女孩。”又鄙视道“漂亮是很漂亮,可惜太残暴,见面就差点置我于死地。我虽然想逃军训,但是没给教官发什么东西,就是看你好玩,跟你开玩笑。” 第17页 林宿叹了口气,幽怨委屈道“然后,我就挂铁丝网上了,我的名声啊,我社会性死亡了。” 我有些无奈“其实,你的名声迟早保不住的,还是要被抓回来。而且,没听广播吗外面都是玻璃渣子,你一跳出去可能就得进医院,然后还是得上广播。” 他眉毛一蹙,生无可恋“你说负伤上广播好,还是栓铁丝网上广播好?” “我为什么非要选,我又不爬铁丝网。”我简直要哭了“但是,丢脸总比挨痛好,你觉得呢?”我灵机一动“要不换上你最酷的衣服在学校里绕几圈,让所有人都看见你,用美貌掩盖你的白痴行径,你觉得如何?” 林宿沉思片刻,郑重点了头“行,不过你得陪我去,还有那个你的共犯,也得陪我去,这是你们俩造成的恶果。” 我觉得林洛冉这个弟弟,脑子有点不太灵光。 “舒舒…”徐子姚像小白兔一样,扒着我的手臂,她抬头眼睛里像装着一汪水,委屈地看着我“为什么我们要在学校里绕来绕去啊,还是和这个怪人?” “喂!我听得见!”林宿回头凶巴巴地盯着我们俩。 “我也不知道,子姚啊,我们俩命好苦。”我叹了口气,徐子姚和我的脚步越来越慢,我觉得真的好心累。 “你们俩为什么要摆出一副被胁迫做苦力的老实人的样子,明明就是你们俩!”林宿像一只炸毛的狮子一样念叨,然后小道上有两个女生经过,林宿立马住嘴摆出一副高冷模样。 哪两个女生看了他几眼,然后羞涩对视。其实,这个方法还是有用的。 “明明就是你们俩!”人一走林宿又接着上面的话念叨。 “给我闭嘴!”徐子姚撂开我冲到林宿跟前,她什么都没做,只是把拳头握紧,拳头发出了啪嚓地脆响。然后林宿就真再也不说话了。 在绕了好几圈以后,我们终于坐到了教学楼前的草坪上,这时候星星已经出来了,我和徐子姚抱成一团。 我们俩特别喜欢这片草地,因为草地左边是一条小小的路,再过去还是草地。然后便是水池,水池边有很多的垂柳。 当我们以为林宿这个臭小子偷偷溜走,不告而别时,他提着一堆零食出现了。 “今天咱都辛苦了。”他把东西放在草坪上,自己盘腿坐下。然后用开香槟一样的架势打开了可乐,倒了三杯“来,咱们今天也算很有缘,以后就把不愉快的事全忘了吧。” 他一副乖乖巧巧的模样,把可乐塞给我和徐子姚。 我和徐子姚对视了一眼,看了下可乐,又看向林宿,他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这时徐子姚捂住嘴,眼睛睁得老大,一副受惊吓的模样“有…有什么东西在那里…”她指向草坪尽头,那里有一棵很大的树,的确,有黑影在动。 然后林宿用一打开手机手电筒,便照到了一对靠在树上亲吻的小情侣。 我们仨面面相觑,敛声屏气收拾东西,在那对情侣回过神之前跑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6章 容辞 说实话,我曾无数次想过再见到容辞的场景。 最理想的可能是在艳阳天里,我脸上是最精致的妆容,穿着红色长裙与他擦肩而过,然后抬都不抬眼看他。 对他我永远有种报复心理,还有要溢满胸腔的不服与怨恨、委屈。 因为齐夏告诉我,容辞觉得我恶心。 我也忘不了那天,他那么冷漠地盯着我,仿佛我是条肮脏的虫子,每次想起他那个模样,我都恨不得把他的脸像画布一样戳烂,撕破。 他是在我快掉进深渊时,狠狠把我踢下去的人。 可是我没能如愿以我想要的方式见面,实际上上那天也不是艳阳天,倾盆大雨。 我们没法在操场训练了,教官让我们在宿舍两侧的墙壁上靠着,站军姿,站了两个小时后,大雨丝毫没有小下来的迹象,教官就让我们解散了。 这应该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夸张最恐怖的雨吧,天和地的界限变得那么模糊灰蒙蒙的,透不过气来的窒息感。感觉被水雾硬生生缝合在一块,给我一种恐怖的联想,就像恐怖片里头被针线缝上嘴然后关在棺材里的冥婚新娘一样。 教官说今天是大二大三大四集中返校的日子。 其实人是有预感的,那天我从行李箱内翻出了所有化妆品,给自己洗了个澡,吹干了淋得湿漉漉的长发,任它披散在后背,实际上我觉得它有点太长了,已经到了尾椎。我化了个妆,穿的是墨绿色长外套。 心里的灰烬被搅动起来,我不太喜欢这种感觉,但总觉得非那么做不可。 我打着伞,一个人去了图书馆,徐子姚和林宿这会儿应该都蒙在被子里睡觉。我把伞抖了抖水合上,捆好后放到伞篓里,里头还有一把伞,黑色的。地面上留有水渍,我想应该是图书管理员。 推开门,里头光线非常黑暗,没有开灯。我打开墙壁上的白色开关,灯光渐次亮起,整个空间亮堂了起来。 我喜欢图书馆里的装饰,它是一种古旧的棕色基调,书架不是冷冰冰的白色金属,或者漆着白漆的木头,它就是简单自然的木架子,年久的就暗下去。 窗帘是酒红色,窗户边挂着仙人掌球和几盆多肉。我在标注着白银时代的俄罗斯文学中寻找诗集,可惜没有我想要的那一本。 第18页 此时我发现,书架对面是有人的,我听得到脚步声,我觉得对方也停住了。 我绕过书架,走到对面,然后我看到那个人也朝我而来。其实到那一刻才发现言语其实是匮乏苍白的,我看到了他,那张无数次在梦里迷人却又可恨的脸。 他是容辞。我的脑子里已经没法去思考为什么这个人会在这里,我只觉得我在发抖。外头的肮脏黏腻的雨好像灌进我的五脏六腑里不断冲击着,它们像岩浆一样灼烧,在我身体里迸溅出金色的火花,我觉得我很想吐。 看到我他的脸色也一瞬间苍白下来,眼神黯淡下去。真是没变啊,即使对他恨成那样,第一眼看他也还是赏心悦,真是可悲。 容辞变得很高了,远高过我。他淋了雨,头发和衣服都是湿的,呼吸间是一团团白色的雾气,他比过去更好看了,眉眼更加深邃,脱去了少年的稚气变得沉稳,如墨般温润谦和的模样。 他和江潮是不同的,论不出谁更好看,江潮像刀尖的光芒一样锋利有侵略性,容辞更像雨后温湿散发热气的草地。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那么多挤压叫嚣的情绪,让我最清楚感受到的却是深深的哀伤,像被丢在雨里的纸张一样,牢牢贴在地面,湿透,肉眼可见残缺下去的绝望。 我镇定下来,面无表情地看他“你湿透了,没关系吗?”我的声音真是冰冷,连自己听着都心有余悸。 “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呢。”容辞看着我,声音温柔得像开始融化的积雪一样。我的心狠狠一颤,随后便剧烈跳动起来,很久都无法平歇。 我随手抽过一本书,坐到旁边座椅上,翻开第一页假装很有兴致的模样,我对他皮笑肉不笑道“太老土的搭讪方式了学长。”他愣了愣,没说什么,但坐到了我对面的位置。 我翻过了一页又一页,容辞还是一言不发,暴雨被隔在窗外,雨声变成唯一打破死寂的东西,灯光却很柔和,像掺了水的果汁。 这应该是我以前的我最期盼过的画面吧,那个可怜可悲,疼痛难忍的我,觉得眼前这个男生像黑暗里唯一的光亮一样,是那时候活着的希望。 现在却以这种方式呈现,一个沉默,一个怨恨。多么讽刺。 “学长,你要盯着我看到何时啊?你这样可不太礼貌。”我看着他,毫无畏惧。“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容辞说。 “程舒。”我答道。他有些失落,我却觉得好笑,故意问他“我长得像谁啊,我猜是个无聊的人?” 他浅棕色的眸子像被水泡过一样,看久了觉得有金箔碎在里头,他看着我认真地说道“是我很重要的人,可是我已经找不到她了。” 我却一点都不信,只觉得这样随意胡诌的话刺痛了我,让我恶心,再懒得和他多言了。 他注视着我手里的书,伸手将它调了个位置,原来我拿反了,他一直清楚。却在看着我演戏,像看小丑一样。 “你应该能找到她的,在非洲澳大利亚什么的,你应该去那些地方找找看。”我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这样的环境简直让我窒息,让我忍不住对他刻薄。 我把书本胡乱塞回书架,想逃离这个地方,我看到容辞将我刚才拿的书放回原来位置,他的身影看起来很落寞,衣衫湿透了,还在往下滴着水。 我冷眼观望,情绪却是破败如絮。我难道不该恨他吗?这些人把脏水污水泼在我的身上,让我背上小偷的罪名,害我那么狼狈的离开学校,害我得了抑郁症。 我永远记得别人对我指指点点的样子,我记得别人对我轻蔑与不齿是何种模样,我妈妈看着不敢出门,不敢见光的我,她面色很平静她说:当初没有生下你这种废物就好了。 我记得那些绿色汁液的味道,很苦很涩,难喝到吞咽完后是会痉挛。 家里并没有钱让我天天去医院吃西药,于是他们找了隔壁县城的老中医,给我开了一箱子药。说白了,就是让人嗜睡的药,睡着了自然就不会忧虑与痛苦,这种醒来又该为了继续睡的日子,我过了整整两个月。 我麻痹了很多,但是记忆开始下降,人也变呆了。每天觉得人生黑白,情绪迟钝得像一堆干了的水泥是什么模样? 他们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所以容辞,到底为什么又要遇见他?我第一次觉得命运残酷到可怕,它又要扼住我的喉管,让我屈服求饶吗? 我不愿意。 打开门后,暴雨依旧,我却像过了好几年。我撑开伞,准备离开,身后又是一阵推门开门的声音,容辞出来了,图书馆里又变成了阴暗一片。 “你是新生对吧?”容辞从伞篓里拿出伞,撑开后轻轻抖了抖,他站在了我身后。 “是。”我头也不回走入雨中,伞底发出了剧烈的响声,又是这种感觉,又是这种只有一个人的感觉。我停步,手指颤抖着摸出手机,想也不想拨通了江潮的电话。 “哎呀,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你主动给我打电话了?”江潮的声音还是那么欠欠的。“呸。”我下意识回道。 果然,听到他的声音就好多了,我把伞拿得稳固些,继续向前走。 “怎么这么大的雨声啊?你在外头淋雨吗呆瓜?”江潮有些急切。“我去了躺图书馆,马上就回宿舍。”我朝右边的小径走去,那里的树木高大,应该能挡一些雨。 第19页 “赶紧回去!不过还是慢点,不然你摔了!记得别往大树下走啊,会被雷劈,我可不想年纪轻轻当鳏夫。”江潮喋喋不休道。 我抬头正是一片树,我觉得江潮可能在我身上安监控器了,又想起他那句“年纪轻轻当鳏夫”,心跳加速起来,我凶道“我呸,是不是好几天没修理你,你就猖狂起来了?” 电话里传来江潮很好听的笑声,我相信如果他在我面前,一定是那种嘴角勾着好看的弧度,眼睛眯起来,然后眸光温柔的模样。 “可恶,真是犯罪。”我脱口而出。“嗯?”江潮疑道。我又往侧面没有树木的空旷地方走去,我的鞋和裤腿都湿了,有些沮丧“江潮,如果把你卖了,你觉得我能变成富婆吗?” “干嘛非得卖我,你嫁给我也可以当富婆。”江潮叹口气无奈地说。“算了,那我还是没钱的好。”我叹口气,郁闷前行。“嘿你这个人!一天到晚不知道想的什么。”江潮哭笑不得。 终于到宿舍门口了,我像逃瘟疫似的逃进宿舍大门。转身时却发现早就一身湿透的容辞,站在不远的地方凝望着我,我看不清他的眼神,因为雨实在太大了,这并不是回男生宿舍的路,难道他从刚才就一直跟在我的身边看着我吗? 见我在看着他,容辞便往回走去,那个身影显得格外孤单落寞,在灰蒙蒙的天地间,一个人。我想如果过去有人看我,应该也是这种感觉吧。 我摸不透容辞的想法,但心里又灰败起来,像冲芝麻糊的时候没放够热水,变成一团浆糊。 “傻瓜,你到宿舍没啊?下这么大的雨你去图书馆做什么?看帅哥?”江潮有点鄙视我。听到这句话我呼吸一滞,手滑把手机重重摔了下去。 幸好没什么问题,我把手机捡起来后,忙跑回宿舍楼梯口。江潮似乎察觉到我的不对劲,安静再不说话了,他在等我开口。 傍晚的时候,教官通知我们在食堂二楼的会场集合,说师哥师姐们准备了节目,说要培养我们心中的爱国理念,坚定信念什么的。 我和徐子姚撑着一把伞,举步维艰,徐子姚非要和我挤一把伞的谬论是:身体与身体的距离近了,心和心的距离就会更近。 然后在路上风雨飘摇的时候,林宿突然冲出来了,他像土行孙一样钻进我和徐子姚中间,然后三个人在别人诡异的注视下,撑着一把伞,走得比刚才更为艰难险阻。 “徐子姚同学,做人要有点眼力见,你已经变成一亿瓦的大灯泡了你都不知道!来,别混到这么复杂的世俗中去!”突然出现的教官把徐子姚连拖带拽移到了自己伞下,留下我和林宿更尴尬地停在人潮中间。 “这个教官是不是对徐子姚有点那什么意思啊?”林宿皱着眉头,我也一脸复杂的表情“走吧大哥,咱别丢人现眼了。”我把衣领竖起来,把脸埋进去。然后和林宿以飞快的速度转移到最边边的角落去。 到了会场里头,教官并没有叫我们按训练队伍坐好,我便坐到了余余旁边,然后林宿也挤到了我旁边。 我本来在找徐子姚,却发现最前排,教官坐在她旁边。而徐子姚笔直精神得就像在站军姿时的状态一样,敛声屏气,目视前方。 我不禁替徐子姚悲鸣“这种活动怕要两三个小时呢,我可怜的子姚宝宝哟。”“他绝对是瞧上许子姚了。”林宿看着我,坚定点头。 然后我发感觉,有一堆像混了辣椒粉一样的目光灼烧着我的背,我悄悄转身一看,原来是很多女孩子,她们极整齐的看看林宿,又看看我,然后目光无比毒辣,像要发射激光把我烧得灰飞烟灭。 我回头看林宿,真是一张勾引少女,不,吸引少女的好皮囊啊,可是我无辜躺枪,真是无言。 “林宿,请你约束好你自己不要试图靠我太近,不然我可能被你的迷妹沉塘。”我严肃地说。 林宿撇撇嘴,装出一副委屈模样“我姐说让我们互助互爱,这才几天啊,你就嫌弃我,还要抛弃我。”我冷眼看着他过烂的演技“你这是互助互爱吗?你这是谋鲨。” “快看快看!那是不是抖音上的那个林宿啊!被铁丝栓网上那个小可爱,他真人好好看啊!”一群刚进来的女生叽叽喳喳,没猜错的话,就是今天刚返校的高年级生了。 “你看他旁边的那个女孩,我去,是那什么程舒吧,真的好像俄罗斯混血啊。话说他们俩为什么坐一块啊?那个人间水蜜桃徐子姚呢?”一个戴眼镜的矮个子女孩带着一堆女孩像看猴子一样,看着我们俩。 然后几乎整个会场的人都转过来看我和林宿了。我还好,我已经学会了悄悄衣领一竖,把头一沉,腰一弯直接装失聪的本领,林宿尴尬地无地自容,恨不得站起来吼上一句:把栓铁丝网上那个赘述去掉! “安静,大家请安静。”一个极其熟悉的女声响起,我顿时就把低下的头抬起来了,因为多少年了这个声音就像寄生虫一样钻进我的血肉里,不断啃食撕咬着我。 是她,齐夏。 那个在玉泽一中,曾成为现象级的女孩,那个拿烟头烫在我皮肉上,把我关在实验室里,给我无数零零碎碎磋磨,让我痛不欲生,那个栽赃我是小偷,让我在警察局里待了整整一夜的女孩,齐夏。 把我的人生变得那么痛苦,满目疮痍的恶臭女人。真是,终于又见面了啊。 第20页 台上的她一改过去风格,妆容变得清新温柔,她穿着一条雪纺长裙,留了长发发尾处卷起。她真像一个温婉清纯的女孩子啊,漂亮又优雅。如果不是认得她早些年的模样,我都要被她骗过去了。 “嘶。”林宿听着上头齐夏的声音,双手交叉摩擦着双臂,他像被恶心到一样小声对我说“你看到没,那个主持,刚才有个小姑娘给她递稿子的时候动作慢了一点,瞪得人家都快哭了,然后一讲话,居然又这么温温柔柔的。” 我诚实地摇了摇头,因为我刚才的确没看到,不过的确在台下有个女孩子眼圈发红。“我感觉不是善茬。”林宿皱眉。 其实我一直觉得林宿脑子有点不灵光,可是自从他表现出对齐夏敏锐的判断力后,我觉得这个人其实还算有点聪明。 接着,容辞踏着一步步踏着台阶,走上了与齐夏一齐的位置。 这个场景给我一种还在初中、高中时的错觉。那是我在观众席最后排的位置,仰望了他无数次,看着这个意气风发的大男孩被万众瞩目。 一个最不起眼的我,当时那么努力昂着头一次又一次看走向台上的他,在学校无趣苍白的日子里,我最喜欢的就是五四、元旦这些节日,因为这表示我又可以看他在台上朗诵了。 我知道他喜欢叶芝,喜欢济慈,喜欢泰戈尔。我买了他们的诗集,在他上台之前会反复阅读并猜想他可能选择的诗歌。 我记得我有一次猜中了,那是叶芝的《当你老了》,我记得那一句:多少人爱过你青春的片影,爱过你的美貌,以虚伪或真情,唯独一人爱你那朝圣者的心,爱你哀戚的脸上岁月的留痕。 他永远不会知道的事,那天他在掌声雷动间诵读这些精致的诗行,而我在台下,用谁也听不到的声音,也跟他读着。 所以命运啊,真是一个轮回,明明做了无数的努力,千方百计想逃离这些人,却还是不期而遇。坐着同样的位置,看着同样的人。 真正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我有点脊背发凉。 我的脸肉眼可见的惨白下去,然后在剧烈的腹痛中,我预感我的生理期快要来了。我轻声在一位值班女老师经过的时候说了这件事,她很大度地提议帮我转达教官,并让我回宿舍。 林宿还在对齐夏越来越深刻的鄙视中无法自拔,同时嫉恨上头的容辞生了一副好相貌。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我悄悄离开了会场,我不可能知道的是容辞看着我离开的背影,一度忘了主持。 太黑了,我出门后就是这个反应。虽然会场灯火通明,可是走廊却是漆黑的,我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的,紧握着扶梯,在恐惧中走着一个又一个台子。 突然会场里一阵哗然,我听到里头有人说停电了的声音,然后便是老师们维持秩序,可还是有几个胆小的女孩尖叫起来,在空荡漆黑的楼梯里,本就十分恐怖,再加上外面本来的光亮都消失了,我有点不敢下去了。 我掐着自己的衣服,告诉自己要冷静。这时突然有个人影很急的冲上来,我吓得几乎尖叫。“傻瓜,是我。”是江潮的声音,我忙用光照了一下确认是不是江潮,然后我就哭了。 江潮似乎被我这个样子吓到了,忙抱住我,他像在哄小孩一样哄我“别怕,没事的。我这不在这儿呢吗。” 我趴在他肩头上,只觉得今天一堆淤血般凝住的情绪一下子涌出来,眼泪便止不住了,我哽咽着说“我太委屈了江潮,我太害怕了,我害怕有人要欺负我,像以前一样都欺负我。” “有我在,不会的。现在有我了,谁都不能欺负你,你知道吗?我会保护你的,一辈子都保护你,不会让你一个人的。”江潮的声音极温柔,却也带着微微沙哑,他一直重复着。 我听着他说这些话,更想掉眼泪了。过了好久,我终于冷静了些,我松开江潮,泪眼朦胧的看着他。我看到他眼眶也是发红的,他那么好看的脸,为什么看着会这么让我揪心难过呢。 “江潮你知不知道?”我用我最温柔的目光看向他“你知不知道你是我男朋友了。”说完,眼眶又滚落一颗泪珠。然后我踮起脚尖,对他的额头轻吻了一下。 江潮原本还没反应过来,直到我吻了他以后,他才抱住我。 他拿鼻子蹭了蹭我的脖子,然后吻掉了我脸颊上的泪水。他看着我,脸上露出孩童般的笑“真是,终于答应和我在一起了啊。恭喜你成为我的初恋啦,江太太。” 我不可能知道的是,在停电的那一刻,容辞便不顾老师的阻拦跑出来找我,然后他看到了江潮一把抱过了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7章 相爱 徐子姚生了场大病,这还要从军训结束那天说起。 那天被磋磨了一个多月的我们终于要解放了,我不禁想起如懿传中魏嬿婉最后被灌牵机药时的模样她说“终于熬到头了。” 我也觉得终于熬到头了。 我感觉林洛冉的防晒霜真的非常有用,虽然较之前一定是黑了,但是比起高中军训下来变成炭烤非洲鸭的模样,我已经非常满足了。 每个连都要表演走正步这算一个整体节目,还有其他的便是个人节目。这是个很尴尬的事,因为教官说了既不在操场摆舞台,又不去会场。相当于我们要在球场那个天苍苍野茫茫的假草地上,用拉着一百米线的插板然后插上长话筒,被一圈人围着表演。 第21页 球场没有树木遮蔽,又直对着大风口,能随随便便把人吹成沙雕。我听过风把校长假发直接吹飞糊在学生脸上的新闻,准确说在教官通知在那里表演以后所有人都知道了那个传闻。 在沉默一分钟后没人报名,林宿他们的教官一把揪住了林宿,就如我们连的教官一把揪出了我和徐子姚。真是造孽啊。 然后林宿、我和徐子姚就去找教官商量看能不能我们仨凑一块,就演一个节目,教官摸着下巴细细打量了我们一圈后,说行。 我们选了一首老歌,奥黛丽赫本的《月亮河》,这与月河这个城市名字相得益彰。林宿用吉他弹伴奏,我和徐子姚唱歌。 很快到了晚上,我们吃了“忆苦思甜饭”后便开始了节目。说实话,当我们一起走出军队一样的气势与协调时,每个人都是热泪盈眶的,教官那钢铁般坚毅的人也滚下了热泪。 其实教官说得对,人只要不断磨练与约束自己,然后有一天你会发现在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已经站到了以前想也不敢想的高度。 他说那便是人生最幸福的时刻。 我猜得没错,齐夏果然和容辞一起表演节目,和那天在会场一样。学姐们的八卦里,齐夏和容辞是学校的风云人物,说容辞儒雅俊秀,齐夏温软如春水,非常相配。可不知道为什么容辞没有接受齐夏的表白。 我听着这些八卦,觉得无聊透顶。这不是和以前在一中时一样吗?我真的不得不佩服齐夏的好毅力,从高中表白到现在,我也不得不佩服容辞的好耐性,从高中拒绝到现在。 好巧不巧,他们也唱歌。唱的是《山鬼》,其实唱得挺好听的,我是说容辞。我应该是第一次听容辞唱歌,他这个人本来就温润克制,歌声更是如珠玉滚落玉盘似的。相比之下齐夏就逊色太多了,并不是我对她有偏见才那么说,她的声音除了刻意的甜与娇柔,毫无感情可言。 我一直相信会有很多人都喜欢容辞,以前相信,现在也相信。因为我旁边的女孩子已经开始疯狂打听他的名字了,也是,长得好,有才华又被学校重视怎么会不吸引人呢。 “想什么呢程舒,你有点怪怪的。”林宿抱着他那把冰蓝色吉他,侦探般的盯着我。我叹了口气“说实话,有些紧张啊,上台表演什么的,对我来说太不真实了。” 林宿轻轻敲着吉他,把琴头上的线调紧些,他说“我小时候非常胆小,那个时候应该是小学?反正是六一的时候,游乐场里不是会办那种表演节目按排名给玩具的活动吗?林洛冉就把我骗到台上去唱歌,那天我把比林洛冉还高的公仔赢回家了。那次以后,我就喜欢上人们的视线了,因为受瞩目与仰望是世界上最棒的东西,而且我们这么优秀,独一无二,天生就该那样。” 林宿浅笑着,卷曲的睫毛一颤一颤,我觉得他的瞳孔里好像有星星,他微微点着头“所以,不用担心,我觉得你一定会爱上那种感觉。被埋没不见,可不是你这样的人该屈服的人生。” 我第一次觉得这个臭小子,还蛮不错。 其实我很会唱歌,只是后来不是那么愿意唱歌了。 在我还用朝歌的身份和容辞交谈时,那时候我只知道他是朝阳,我录过很多歌给他听,他曾说我的歌声只属于他一个人。 可是,世事变迁。 当我和徐子姚、林宿站在人群中央,接受着无数目光时,我终于理解林宿所说的含义。实际上,是看到余余之后。她就像曾经的我一样,蜷缩在人群中,一副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的模样。 我曾经也那样,可我现在不再是了。林宿的吉他弹得很好,我因紧张而剧烈的心跳开始慢慢平复,替代它的是从未有过的从容。 徐子姚的声音清澈透亮,我的声音偏温柔有质感。月亮河的歌词很美,我最喜欢这么一段是这么翻译的:总有一天,我会优雅地与你相遇,织梦的人啊,那心碎的人,你所到之处,定有我相随。 我知道我们发挥得很好,因为掌声雷动,更甚于方才的容辞与齐夏。 然后我看向了他们,用一种波澜不惊的,无比坦然的目光。我看到齐夏仿佛见了鬼一般的惊恐模样,她死死捂住嘴,然后看着容辞。容辞倒是看着很冷静,也没有丝毫想理会齐夏的模样,只是用他比以往更静默的眼神凝望着我。 我侧过头,嘴角挑起极好看的弧度,不再把我的目光分给任何不再值得的人。 这时候我们的教官上前来了,手里还捧着一大束玫瑰花,他迈着坚毅沉稳的步子,一步一步走近包围圈里的我们,然后走到了徐子姚面前。 “呃…教官,虽然我们表演得很不错,但是花就太夸张了吧。”徐子姚一脸不解的模样,我和林宿对视一眼,都咬着牙不敢呼吸。 “咳咳…徐子姚同学,鉴于你在军训期间表现优异,我奖励你做我女朋友。”教官一本正经,又声如洪钟,就像平时命令让我们“头抬高!屁股不要翘起来!往下沉!”的语气一样。 真是雷死人了,我和林宿都被雷得外焦里嫩。周围的学生们先是愣了半秒,然后便瞎起哄起来,一口一个“在一起!”“答应他!” “艹!”徐子姚反应过来后先是一句脏话,恶狠狠那种,就是用那天跟我说“就是我这辈子单着,一个人孤零零不找对象,也死都不找教官那样的!死都不要这种男的!”这样的语气,然后回过神突然她看见教官那张板正严肃得跟铁板一样的脸呼吸一滞,晕过去了。 第22页 没错,是真的晕过去了。 现场一片混乱,我和林宿还没跑过去把徐子姚扶起来,教官就急匆匆像阵风一样把她背到医务室去了。 我脑门上冒了一串的汗,还来不及擦就见林宿张着嘴,仿佛刚看到母鸡生出一头驴般的惊讶他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表白把人吓晕过去的。真绝啊…徐子姚这个人,也真的不是凡人啊。” “把下巴收收,快去医务室啊!”我忙瞪了他一眼,和他一起赶去了医务室。 校医说,是怒急攻心加惊惧过度…然后她便在医务室发了一天的呆,然后受了冷风,感染风寒,病势缠绵了好几天。 然后那个教官经此打击,便在一夜之间看破红尘了,往后再见到他的日子里,他胸前挂着一个十字架,然后经常独自坐在学校荷塘边握着一本精读版厚到能砸死人的圣经,一口一句:不可含怒到日落。 军训结束后,学校给了我们一个周的假期。当我和林宿边拌嘴边回到林洛冉的住处,她一开门都惊呆了“朝朝宝贝,臭小子你们回来啦!” 她忙扑过来抱我,然后脑袋在我脖子间蹭来蹭去,十分煽情“哇啊我的宝贝瘦了,也黑了。” “啧啧啧,合着我是你隔壁垃圾桶捡回来的弟弟?”林宿把书包扔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一脸鄙视的看着我们俩。 闻言林洛冉松开我,坐到沙发上揉林宿的头发,像揉小狗狗一样“你说的什么话,你可是我几万颗麦丽素数不完的AD钙养大的乖宝宝。” 林宿有些不好意思不情愿道“你还说呢,要不是你小时候把麦丽素当仙丹灌我嘴里,还说能变成蜘蛛侠我也不会差点窒息而亡被拉到急诊了,而且我都多大了,你知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 林宿扒开林洛冉的手,然后林洛冉泪眼汪汪看着他“果然,人家都说男孩子长大了就嫌弃姐姐了,我还天真以为,我们会不一样,可事实不过如此。” 林宿深深叹了口气,一副任命的模样不再反抗了“说吧,又看了什么恶俗伦理剧,又扮的谁的角色。”林洛冉一脸正色,手又立马回到林宿被他搅得像鸡窝的脑袋上,狠狠一拍“最近特火的绝望的主妇!那个林如如,丈夫出轨,婆婆恶毒然后还有个白眼狼弟弟,欠了五百万,让她还债!” 这么一看,林洛冉和林宿还挺像的,一样的好看模样,一样的欢脱脾气。其实仔细看,林洛冉和林宿左侧脸上都有一颗痣。 “对了朝朝”林洛冉看着我一脸坏笑“听说你和江潮在一起啦?”我脸上咻地一红,还没来得及说话,林宿就站起来,十分震惊“什么?你这个恶毒的人,居然谈恋爱了?江潮是谁?是哪个不怕死的臭小子给我抓来看看!” 他这话说的,好像我是那种嫁不出去的东施丑妇,在他这里还要加上一条悍妇。我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人家江潮啊,可是个正儿八经的帅小子。”林洛冉说着,拿起了电话“正好你们回来啊,今晚叫江黎江潮都过来吃完饭吧。” 说罢林洛冉就拿起了手机,拨通结束搞定只用了三十秒。 没半个小时,江潮就来敲了门。 然后就有了以下这个画面:林宿直勾勾地打量着江潮,江潮冷冰冰地盯着林宿,然后我和林洛冉一脸无奈站在一旁,等这俩别扭的人谁先受不了。 “哎呦我的眼睛。”林宿拿桌上的纸巾揉了揉眼睛,然后意味深长地对江潮道“江潮哥哥,我看你长得一表人才,怎么就想不开喜欢上这么个…”说着看了我和林洛冉的方向一眼,我还没怎么样,林洛冉就扬起一只养得滋润白皙的手做警告模样,然后林宿就不敢往下说了。 “我家小孩挺好的呀,乖巧懂事又那么漂亮温柔,是我见过最好的女孩子了。”江潮看着我,脸上是和煦的笑容。 林宿听这些形容词被安在我身上,可能想起当时我栓他时的狠厉模样,吞了吞口水。 半晌垂着头走到林洛冉身边“姐,我觉得我失恋了。本来被她那张脸骗到,刚开始有那么一丁点想去追她的意思,可是又觉得以后打架会被完虐这才犹豫,可是犹豫着犹豫着,就飞了。” 我晓得这个白痴又在胡扯,索性就没理他,江潮却眉头紧锁,他忙把我拉过去藏到他后边,用混了冰渣一样的声音说“这是我的人。” 嘶,这人冷起来也太冷了。虽然他只说了这一句,但是简直就像拿着把□□,抵在人后背随时准备扣动扳机的样子。 林宿停止演戏,忙举起双手道“误会误会,我喜欢男孩子。”随后林洛冉也相当自然的点头。 然后江潮脸上的表情就像冰川融化,我却愣住了,顿时心里一亿只羊驼奔跑而过。 然后和刚才的情况截然相反,我不让江潮坐林宿旁边了。因为我脑海里始终都是林宿的那句“江潮哥哥那么好看”。 “呵,瞧瞧这对冷心冷肺的夫妇。”林宿鄙视我们。 林洛冉在冰箱里搜罗着食材,她围着围裙,把一头靓丽的长发扎成马尾,格外利落清爽的模样。我和江潮站在她后头接东西,我和江潮把蔬菜都洗干净,土豆削皮胡萝卜切丁肉解冻好以后被林洛冉毫不留情地从厨房轰出来。 因为我们俩讨论该在煮牛肉里放苹果合适还是香蕉,我们觉得香蕉虽然香甜但是煮久以后会变成糊糊,所以一致的意见是放苹果,当江潮把苹果切成丁后,林洛冉就把我们赶出来了。 第23页 再过两秒,她开了厨房的门,然后把盛着满满的苹果丁盘子扔到柜台上,上头还插着小签子。可是我和江潮还是不理解她为什么生气。 再过几个小时,江黎来了,此时的林洛冉已经完全不是刚才的模样。她重新化妆洗澡,换上了一件十分修身的束腰长裙,白色的底,上头晕着红色与橘色大朵绽开的花,就像把一幅名画穿在身上。 江黎与她十分亲热,一开门就亲吻拥抱在了一起,然后江潮看着他们俩,又看看我,有点委屈。我这次见江黎十分紧张,因为那时候江潮与我还没有交往,而这回开始便不一样了。 “您好。”江黎和林洛冉不舍地分开后,我极其礼貌的对江黎打了招呼。江黎对我很和善“乖孩子,不必这么客气。江潮这小子眼光好,能和你这么优秀的女孩子交往,是他的福气。” 江潮闻言笑着点了点头,他牵过我的手“是,是我的福气。” 晚餐很丰盛,让我再次刷新了对林洛冉这个女人的优秀认知,桌上有红烧鱼、炒肉、红烧肉、牛肉炖土豆、炒土豆丝、炸小肉丸子、海带汤、炒青菜。 “冉冉真是无所不能啊。”江黎看着林洛冉,一脸痴迷模样。“江潮你多学学你洛冉姐,不然以后人家程舒跟你吃饭简直和受刑没两样,什么肉里炖苹果,炸香蕉撒盐这是人的肠胃能忍受的东西?”他似乎想起被这些东西支配的恐惧,倒吸一口冷气。 然后江潮和林洛冉同时看了看我,我有些尴尬,低头扒饭。 林宿和江黎倒是意外地和谐,林宿这个臭小子在江黎面前完全收敛了他二货的本性,从头至尾彬彬有礼,偶尔江黎问起对未来的规划时,林宿也是应对十分得当。林洛冉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她一只手撑着下巴,一只手轻轻摇晃着红酒杯,风情万种的模样。 随后,江黎与林洛冉约会去了。我和江潮收拾完东西后,也手牵手出门了,剩下林宿一个人,探出头在窗口咆哮。 我其实很喜欢这样漫无目的走路,刚开始是因为减肥,后来是因为出门看风景让我十分安心。 我喜欢这条路上的风景,种着无数棵高大挺拔的梧桐树,灯光又是偏黄的米色,光照到一片区域开始稀薄时,又会出现新的路灯,那种银色的,里头像有小房子似的路灯。 以前到哪儿都是一个人,只能看着影子行走,可是到了暗的地方,影子也会消失。 现在,终于不是一个人了。我握着江潮的手又紧上几分,他似乎发觉了什么,安抚似地触了触我的手。 “江潮,说我是你的初恋。”我看着被雨冲刷过格外干净的地面,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他“你为什么不找女朋友呀,你怎么好看应该很多人都喜欢你啊。” 江潮先是沉默了一下,他应该是没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而我以为他像以前的我一样,心里住着什么不可能在一起的人,想起他可能那么喜欢过别人,心里便细碎地疼痛起来。 我悄然松开他的手,有些失落。他愣一下,忙又牵起我的手“是不是傻?”他停下脚步,摸了摸我的头,看着我无比认真“因为我在等一个配得上我的人,我不管她丑不丑,年纪是不是比我大,但是如果我是远离绵羊与鹿群的狮子或猎豹,那她一定要是匹孤独桀骜的狼,我不管什么立场好坏,但是我的女人,我喜欢她特别、高傲、不屈。” “如果我有七分才华,他也得有七分。”我笑着看着他说出这话,江潮眼睛里是翻腾的星光。 其实这是朝歌,是那时候的我说过的话。 微博原文是:其实我不一定要那个人多好看,但他得是一头雄狮,我不管他长得丑不丑,老不老。但是如果我是匹野狼的话,他要是头狮子,如果我敢为了我的人生去拼命,去受苦受难的话,他也得敢。其实我不管好坏,只是站的立场不同,但是我的男人,必须杀伐果断,有野心、有能力,如果我有七分才华,他也得有七分。 这是我自己那时候的殷切希望,连我自己都忘了,可今夜却听到从江潮嘴里说出来。 “都是某个博主,我自从看了她的那段文字就着了魔似的,找女朋友总是诸多挑剔,一个能入眼的也没有,我甚至想,如果我一辈子找不到对象,我一定要找到那个什么朝歌,和她算账。”江潮看着我,目光特别温柔“不过我还是遇到你了,看到你第一眼便爱上了,没错,我说我爱上你了程舒。就像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一样。” 我整个人就像从一朵粉色又温软的云上飘下来那样,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原来因为我,他一直没有找女朋友,然后在很多年的某一天,遇到了我,与我相知、相爱。这简直就像以前粗糙绘本里的希腊神话那样,迷人奇异。 “我是朝歌。”我看着江潮,眼眶里滚落簌簌热泪。“江潮,我是朝歌,我是那个害你好几年找不到女朋友,结果自己出现在你面前,跑来当你女朋友的人。” 我说了很多遍,江潮无法缓神般微张着嘴唇看着我。我拿出手机登录账号,然后翻出那条多年前微博来给他看。 然后江潮便安静凝望我,他轮廓好看的脸映着灯光,嘴角是掩不住的笑,我也凝望着他,然后他低头吻了我。 这是我们这辈子第一个吻,温暖如秋风。然后他抱着我,像要把我们变成一个人那样,牢牢地。 第24页 我真是爱上这个男人了,此刻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原来爱是这种滋味,安心、静谧、热烈、深厚。 “你这样不嫁给我很难收场啊,你这个人坏女人。” “谁说不嫁给你了?你什么时候娶我我就什么时候嫁你。” “那明天好了。” “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8章 曲歌 以前我是不喜欢粉色与娇嫩的碎花系列长裙的。只觉得太过柔软,一不小心就能摧毁的模样,反觉得黑色灰色白色让人安心。 可是当某一天我把自己塞进粉色衬衫与同色的小外套,半身裙是云朵一样清轻薄的白色,出现在镜子前的那一刻我才觉得我错了。 原来不是不喜欢,而是觉得配不上。觉得自己的干枯腐坏,配不上那抹抹温柔明丽的亮色,原来不是它们脆弱易被销毁,而是自己怕在鲜活馥郁的色彩里,显得更苍老可怜。 我很用心化了妆,涂的是西柚色唇釉,水润剔透的镜面效果,我用睫毛夹把睫毛夹好,再用睫毛膏刷得根根分明。我一向喜欢戴妮妮棕的美瞳,因为它与我原本的瞳色一致。 做完这些,我再把习惯自然散落的长发抓起,用银色的头绳固定,扎成一个丸子,面颊两侧留着几缕温柔卷曲的长发。 还是一只耳坠,银色坠着很多只蝴蝶的长款,懒散地垂落在我肩头,裙子是粉白交加的碎花图案。我很喜欢照镜子,真的是非常美的模样,就像我家后头那片数不清到底有多大的蔷薇,娇柔又不轻浮的媚色,到了花期便是温软如稠的,香气漫天卷地。 这是我江潮第一次约会,我很想见他。 我们还是决定在东大街见面,原本江潮想来接我的,被我拒绝了。我说:我好久没吃拔丝面包配咖啡了。然后他就懂了。 我喜欢今天的天气,积着一半的云,均匀刷在天空上。月河的天空并不是像玉泽是特别清澈的蓝色,而是灰蒙蒙的,但是看久了便也习惯了。 我从花店买了一束玫瑰,其实略显俗气,但是我真的想不到有什么花比它更高傲,它美丽却有锋芒,所以它适合江潮。 东大街似乎来往的人多了,那些安静的街巷被踏出一个又一个的裂缝。我看到书店外的胖女孩,她忍受着别人路过时的异样眼光,并开始警惕所有路过的人,她手里的书叫《我知道他存在》,是艾米丽狄更斯的诗集。 又是一个孤独,但发光的灵魂。随着喝空掉的星巴克杯子,扔到垃圾桶,里头还有未完全碾灭的,星星点点的烟灰。 江潮并没有告诉我见面的地点,我也没有告诉他要走哪条路,可我总能知道他在哪儿,他知道他在哪里能被我找到。 稳稳当当从无意外。 他坐在名字叫“故事开始”的书店前,穿着白净的衬衫,手里捧着一大束玫瑰,他在看到我之后,站起身朝我走来。然后他看着我,满眼的惊艳和赞叹。 对我来说,这应该是很浪漫的场景,不是说他抱着玫瑰,也不是因为他长得好看。而是他总是在我走进他之前,先走进我,毫不吝啬地夸奖我。我想,我本只该爱这样的人。 “本来纠结过要不要送你玫瑰花,因为实在太常见了,一百个人有一百个人送玫瑰花,可又觉得,其它花是称不上你的。”江潮对我说。 我满怀欣喜地收下他的花,把怀里安静躺着的花束送到他手上,无比虔诚“我觉得,只有玫瑰花的迷人和高傲才配得上先生。” 他抱着两束花,将它们放在长椅上,牵着我坐下。 江潮从纸袋里取出两杯咖啡和一袋椰蓉拔丝面包,他递了一杯摩卡给我。在别人眼里我们好像两个奇葩,当我们把面包浸到咖啡里,过路的人都会皱起眉,摆出一副夸张的表情,然后这时候我和江潮便相视一笑。 要不人们都说遇到有缘人不容易呢,我不要那么老套又缥缈的说辞,我只觉得遇到一个陪我一起吃东西,他还和我口味一致,便觉得是恩赐了。 “我觉得你这样一直江潮江潮的喊我名字,不太行。”江潮握着我的手,用他拇指和无名指轻轻按压我的每一个指腹,他喜欢那样,可能他自己都没发现。 “那你想让我叫你什么?”我撇撇嘴,他说“反正不能江潮江潮的,多生疏啊。”我看他苦苦思虑的模样,突然起了想捉弄他的心思“我知道叫什么了,亲~爱~的~”我故意把声音拉得很长,每个字都停顿,然后十分流氓的模样,就那样看着他。 然后江潮捏我手指的动作就顿住了,他那张怎么看都冷冷冰冰的脸,竟然出现了薄薄的红晕,一直红到耳朵根,没想到这个冰山,这么纯情。 “咳咳…”江潮装作在咳嗽的模样,视线落在地面,我便更想戏弄他了,凑到他面前眨巴着眼睛。江潮看着我,托起我的下巴,指尖摩挲着我的嘴唇,他的手指沾上了我唇釉的颜色。 “宝贝我妆花了。”我挑起嘴角,对他浅笑着。他脸上的红晕渐退,装没听到的样子,凑到我耳边轻轻咬了我的耳垂一口。没错,是用咬的! 气氛突然变得很微妙,风那么烈的刮过来,我感觉不到冷。 “啊!”我忙缩回身子,惊叫一声。然后我捂着发烫的耳朵,偏过头再不看他,我知道我的脸现在一定也红透了。“呵,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是你先调戏我的。”江潮一脸得意,脸上一副很欠揍的表情。 第25页 我生了好一会儿的气,最后江潮主动伸手让我咬了好几口这才作罢。 我真的很喜欢他,我乖巧又温柔的大男孩。 江潮说,他要带我去一个地方。我们像所有热恋期的情侣那样,不管去哪儿都牵着手。我以前没想过有男生会牵我的手,可突然反应过来时,却觉得异常习惯。可能因为那是江潮吧,我想。 巨大的玻璃映出两个影子,男生左手抱着两束玫瑰,女生提着一个纸袋,男生故意走得很慢,然后女生总是不经意间靠得男生更近些。 影子里头的我们,也有一个甜蜜如金桔的故事。 原来江潮要带我去的是那天,我们用偷借来的楼梯搭着爬上去的琴行。我看了江潮一眼,为难道“虽然说不管你去哪儿,我都应该仗义奉陪,可是宝贝啊,这是白天诶,人家会报警把我们抓走的。” 江潮十分满意他的新称呼,怜爱的看了我一眼,牵着我推门进去。 这个琴行,名字叫热与尘。里头十分清爽干净,一应的白色装饰,我推测这个老板应该有强迫症,因为里头所有东西都摆放得极为规整,而且真的,连所有琴都是白色的,钢琴也好吉他也罢,我觉得这家店生意应该不会太好。 在一堆白得几乎刺痛人双目的吉他中,有一把冰蓝色的吉他静静摆在地面上,成了整个屋子里唯一一抹颜色,它像冰蓝色的火焰燃在北极大地一样,单薄却又带着温度。我总觉得它很眼熟。 然而空无一人,江潮熟悉地带我走上二楼,然后转入第二个屋子里。这儿是没有门的,然后我就看到十分冲击我的一幕:林宿和一个男孩子,坐在白地毯上,林宿亲昵地歪在那个男孩子的肩膀上睡着了,听他弹吉他。 我以为我看错了,揉了好几次眼睛,可那真的是林宿。江潮似乎也未预料到这件事,但却也没过多的反应,他等我平复下来,带我进去。 “曲歌,我带女朋友来拜访你了。”江潮声音很轻,弹吉他的男孩抬头望向我们,忙慌乱地把林宿推开,林宿受了惊吓也醒过来。 “你好,我是曲歌,江医生的挚友。”男孩对我露出很青涩却和善的笑。我对他点了点头,对他露出同样和善的笑容“你好,我是江潮的女朋友程舒,很高兴认识你。” “这样不行,以后不管看到谁都不能把我推开喔。”林宿打着哈欠,又把手搭在曲歌上,曲歌看了看我们,十分为难的模样。 “乖,没事的。都是我很好的朋友。”林宿用我从未听过的温柔声音安抚曲歌,并牢牢牵住他因紧张而颤抖的手。 曲歌一看便是身体不太好,有些清瘦,他并不是太高的男孩子,清瘦但模样很好看,不知道为何,他很像起雾时森林中的花鹿,极其纯净又无辜。 我们走到了一楼,坐在沙发上。林宿并未向往常一样同我们开玩笑,他几乎是把曲歌藏在身后,生怕我和江潮露出异样的眼光,不小心刺伤了他。 但其实,我们不会的。 也是后面我才了解到,曲歌有很严重的抑郁症。江潮和曲歌之所以认识,也是因为他想不开做了伤害自己的事,被人拉到了江潮的诊所抢救,往后江潮放心不下,便时常开导与照顾他,并定时查看他的情况,他们便成了很好的朋友。 我和江潮看着曲歌和林宿的情况,便先告辞出去了。 林宿望着关上很久的门,心里其实有些隐隐的失落。曲歌看林宿眉眼黯淡下去,主动从他身边退开了一点,他说“对不起。” 林宿闻言心颤了一下,他靠近曲歌一些,声音温柔地安抚道“又犯傻啦?”曲歌把手握紧放在膝前,目光落在手上,再不发一言了。 “我不是在意他们看到什么,江潮和程舒是我很好的朋友,是非常善良的人,而且就算其他人看到咱们,我也是不怕的。”林宿耐心解释道“就是你啊,以后遇到事再不能推开我了,行吗?” 曲歌只觉得心里不断暗下去,沉下去。他觉得,自己是这个人的负担。他抬头向林宿,那个璀璨如星河的男孩子,看着他时,总是那么悲伤痛苦的模样。 曲歌觉得,他有罪。 “你不是什么负担,你是救我的人,没你我早死掉了,你忘记了吗。”林宿似乎感觉到曲歌在想什么,他看着曲歌,一脸坚定。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林宿记得小时候他们家似乎一直都在逃亡,他们搬了无数次家。他们的父母从不说是什么原因。 林洛冉和林宿记得,他们家以前其实是没有钱的,可是逃亡了很长时间后,突然就富有起来,换了很大的房子,然后爸爸妈妈又是十分出色的商人,再几年,就再不可同日而语。 虽然还是会做表面功夫,但是渐渐懂事起来的林洛冉发现,爸妈的感情并不是那么好,因为爸爸老是不回家,而妈妈总是叫阿姨做一桌子菜等到半夜,又一脸麻木地全部倒掉。 直到有一天,那个女人来了。那是一个打扮庸俗虽不年轻但十分漂亮女人,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用挑衅的目光看着林夫人,林夫人让阿姨把林洛冉和林宿支开,可两个小孩还是趁阿姨不注意偷偷藏在楼梯后,还是目睹了一切。 林夫人和那个女人吵得很凶,到后面甚至把桌上所有的东西都砸了。林洛冉捂着嘴,牢牢把林宿藏到自己怀里,她感觉林宿在发抖。 第26页 没一会儿,林先生就回来了,他冷眼瞧着歇斯底里哭泣的林夫人,林夫人已经毫无理智可言了,平素温婉大方的她简直像个疯子,她扑到林先生身上又是咬又是打。然后他打了林夫人狠狠一耳光,林夫人的眼神,其实从那一刻便死了,永远再没鲜活过来。 然后林先生像扔垃圾一样把那个漂亮女人关在了门外。听说他给了那个女人一笔钱,彻底断绝了关系。 那个像垃圾一样被林先生扔出来的女人叫曲伊伊,她在认识林先生之前当了十几年的陪酒女,在年轻不懂事的时候爱上了嫖客,生下了他的孩子。可那个男人其实是有家室的,然后他差点没找人把她和孩子打死,在一个月亮被乌云埋没的日子里,她带着儿子逃离了那座城市。 再后来,遇到了林先生,她又爱上那个男人了。她沉浸在林先生为她编织的甜美笼子里,相信他一切虚假的诺言与情谊。 实际上,林先生共有五个情人,她只是只是最傻的那个。不知好歹地为了那个男人的一句,我以后要娶你而杀到别人家,去给女主人示威,却忘了她的本质不过是个玩物而已。一个下贱的,可以随时丢弃的玩物。多可悲啊。 曲伊伊不再照顾曲歌了,她用一种近乎疯狂的样子去林家偷窥,当她看到林夫人和林先生将一对儿女视若珍宝时,一个疯狂的念头从她脑海里滋生。 她要毁了他们,既然她只能过这么悲惨的日子,这么无望的人生,那么那个口口声声说爱她的人,也应该同她有难同当才对。 她用林先生给她的钱雇了两个混混,放学时,他们从学校把林宿掳到曲伊伊那个破败如垃圾场的小房子里。那是个乡下的小房子,极其偏僻,林先生为母子俩租的公寓把他们扫地出门了,他们只能回到这里。 曲伊伊倒也懒得虐待他,只是把林宿关在以前养鸡的温棚里,尽管如此,温棚内的气温高得可怕,再加上曲伊伊不给林宿食物,这样也撑不了几天的,她想把林宿慢慢耗死。 曲歌刚开始不知道温棚里关了个人,直到下午,他看到他的母亲看着温棚痴笑,那笑容诡异恐怖,吓得曲歌不敢上前。然后曲歌听到了温棚里的呼救声。 深夜,曲歌趁妈妈睡着悄悄出去,打开了那个臭气熏天的温棚,他看到有个男孩,被绳子捆着手脚,直直扔在肮脏的地面上。 林宿警惕地盯着他,眼神虽恐惧,却咬着嘴唇死死不肯出声。“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曲歌举起双手,他朝林宿跪下“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妈妈为什么会这样。” 他看到林宿干裂的嘴唇,似乎意识到什么,忙跑到厨房拿了水和馒头藏在衣服里,带给林宿。“我不能留太长时间,妈妈白天一直守着,我没办法,但是我晚上一定会来,你好好撑着,我会想办法联络别人的好吗?”林宿迟疑着点了点头。 曲歌将绑在林宿身上的绳索解开“明天早上你把这些绳子又绑回去,松点,不然她会发现。” 往后七天,曲歌每天夜里都会偷偷来,然后林宿也完全开始相信他。曲伊伊却终于开始起疑了,然后曲歌终于决定了一件事。 林先生一家报警找遍了许多地方可还是找不到林宿,记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突然警察告诉他们,可能有林宿的线索了,说是一个小男孩报的案。 曲伊伊已经越来越神志不清了,她原本就对林宿不吃不喝这么多天还不死的事抱有疑心,可是单看家里的粮食其实没怎么减少,因为曲歌是自己从自己的饭菜里省下来给林宿吃的。 她还是决定装睡,看看里头究竟出了什么问题。果不其然,曲歌看她一睡着,就偷偷起床从厨房里拿馒头去温棚了。曲伊伊从不做饭,但是她会三天买一大袋馒头,按一天几个给曲歌吃,但她从来也不会管曲歌什么时候吃,吃不吃得饱,不过不会例外的是如果数量不够就是一定是一顿打。 曲伊伊一脚踢开温棚虚掩着的门,脸孔都扭曲了“畜生,我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你吃我的肉喝我的血,如果不是因为你这种东西,我怎么会过得这么悲惨?” 曲伊伊声音极凄厉,说着说着便笑了“既然你要背叛我,那么你也别活着了,你也死在里头,你们做个伴,我就天天看着你们,哈哈哈,哪儿也不必去了!” 这一关就是一天一夜,林宿同曲歌抱在一起,互相安慰,夜里冷得发抖时,也就不再那么冷了。 警察终于来了,他们给曲伊伊戴上手铐,把她带上警车时,曲伊伊狠狠瞪着曲歌,像如果没有束缚,恨不得扑上去掐死他一样。 她用几乎凄惨的声音看着曲歌大叫“我恨你,你这种人为什么不去死,我恨你,我活着的每一天都要诅咒你。” 曲歌看着妈妈哭得浑身发抖,他抱着头捂住耳朵,希望声音都消失,可是没有用。在很长时间,甚至一辈子,他还是清清楚楚听得到妈妈的声音。 林宿被救回家后,林先生因念着曲歌对林宿的救命之恩,在离家很远很远的地方买了个小房子给他住,算是谢礼,但也仅止于此。 因着林家对曲伊伊的怨恨,林宿很难见曲歌一面,而林洛冉总会帮他隐瞒,甚至帮他偷跑出去。 这时林宿发现,曲歌得了抑郁症,他几乎无法入眠。林宿便骗家里,说申请了住校,实际上他是和曲歌在一起,有他陪着,曲歌总算能睡着了,虽然睡眠很浅。 第27页 可曲歌还是一日日消沉下去,也难怪,他心里总算充满着无穷尽的恐惧与歉意。然后林宿陪了他很多年,他的世界里终究也只有一个林宿。 再后来,林宿渐渐长大,也有了些支配财产的能力,他便在僻静的地方买了个店铺,给曲歌开了间琴行。虽然弹吉他是林宿教给曲歌的,但是曲歌却明显有天赋得多,他很爱这些指尖拨动间温柔的乐声,曲歌告诉林宿,弹吉他的时候,他便听不到任何可怕的声音。 然后林宿便抱着他哭了。 “曲歌的生命里只有一个林宿,可是林宿的生命里也只有一个曲歌。”林宿看着曲歌,握住他的手。 曲歌如鹿眼般纯净的眼睛里滚出泪来,他倔强地摇头“不是的。林宿没有了曲歌,便能去拥抱世界”他把手从林宿掌心里抽出来,指向外面,那是一片阳光照得过分明亮的景象,曲歌声音平静“那种堂堂正正活在阳光下,温暖干净的世界,而不是和我这种人在一起。” 林宿不住摇着头,将脑袋埋在曲歌的胸膛里,他感到一股旋涡般的哀伤。 “你生在健康、干净的世界里林宿。你想要什么,就可以得到什么,和我这种人不一样,我一生下来就看到未来在沼泽里。”曲歌抚摸着林宿的头,像哄孩童那样。 “我活着就是为了保护你,这是我人生的意义,也是我唯一想做的事。”林宿轻声说。 “不是这样的,不该是…” “我说是就是了,你再不听话我要生气的。”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因为自身资历太浅,有很多不足,一直在学习也希望在进步。谢谢可爱的读者~ 第9章 子姚 我和林宿谁都没提起那件事。 刚上没一星期的课林宿就从日语专业转到了汉语言,也就是我和徐子姚的专业,好巧不巧,还是和我和徐子姚同班。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去上课的第一天桌洞里就被塞满了情书,然后一到下课时间跑来看他的女生络绎不绝,他十分苦恼,所以决定让我和徐子姚和他一起承受这些痛苦。 “不知道为什么,一到你们俩身边我就感觉安全了。”林宿看着我和徐子姚傻笑。不过他更欠揍的解释是,以后毕业后要回去接管老爸的生意,所以学校只是个过程。 在后来某一天,当我发现他看着一本全日文的《源氏物语》时,我才真的相信他半开玩笑说的那句“不想从基础学起,这些我很早就自己琢磨透了,学日语就是为了脱离字幕看日漫”的说辞。 然后他厚着脸皮把坐我身边的徐子姚挪到后排,再把自己挪到我旁边,徐子姚连连给他吃了几个暴栗,可这还是不能阻止他搬书的动作。 这一幕恰巧被路过窗外的书法老师看到,那是一位活像几百年前教书先生模样的老师,为人板正严肃,留着细长八字胡,常年穿着素色中山装。他给我们上课时要求我们坐姿端正,不可乱动,不可发声真的十分难熬。 当他看到林宿和徐子姚动作这般不分轻重,林宿还不顾阻拦非要在我旁边时,他的价值观坍塌了,连连感叹世风日下,并且在课间休息时再不从我们教室路过下楼了。 然后我们教室和容辞的教室,便成了学生课间来往最多的地方。 齐夏把容辞从教室喊出来时,有很多人围观,她清楚如果不是自己发短信说自己有苏河的东西要交给他,容辞是绝不会出来的。 她和容辞下了楼,走到相对僻静的地方,容辞再无一分耐心“东西给我,然后你可以走了。”容辞清俊的脸上是寒霜白雾。 她知道,他可以对所有人都谦和礼让,唯独对自己永远一副看蛆虫的模样,他恨她。想到这里齐夏的心像是悬在高处,被风刮着。 “她和苏河太像了,你也知道吧。”齐夏咬着嘴唇,半天嗫嚅着。容辞闻言平素那双温润的眸子也消去了光芒,他看着齐夏,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你配提到苏河两个字吗?”容辞难得抬起眼看她,却是带着鄙夷又迫视的意味,容辞一脸平静“难道你忘了你爸爸的那些脏事是拜谁所赐才被牵连出来的,他有没有谢谢你啊,孝顺的女儿。” 齐夏被容辞的模样吓到了,她一脸不可置信,捂着嘴留下眼泪“你怎么会说出这么残忍的话呢?怎么可以对我说出这么残忍的话?” 那次陷害苏河的事迹败露后,齐夏的爸爸为了护住女儿,便动用了很多关系,在摆平这件事之后,警察却在调查中发现齐校长其人涉嫌多次贪污,多番调查后坐实他在建设学校教学和操场时多年间贪污了近一千万元,这还不包括私下收礼买卖进校名额之类。 齐夏的父亲被革职抓去坐牢了,齐夏自此以后便从云端跌入了地狱。她学会了在学校里规矩的扎起头发,素面朝天,学会夹起尾巴做人。那些明明是从她身上学走了擦口红,抽烟的女生,那些曾把她奉为神明的人,一个个转头回来欺负她。 于是她便更恨苏河了,都是那个丑八怪,把自己的人生变得破碎,如果不是因为她,她会一直是高高在上的女王,被所有人瞩目。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因家境贫困,需要靠母亲嫁给一个离了四次婚的男人,才能出得起她的学费和生活费。 真好啊,听闻苏河离开学校后便得抑郁症想不开,自己把自己熬死了。那本来只是一个传闻,但很多人都说再没见过苏河这个人,好像彻彻底底消失了一样。然后所有人便觉得,苏河是真死了。 第28页 “这是你们家自作孽,该受的而已。我告诉你什么叫残忍”容辞朝她走来,用力抓住齐夏光滑的胳膊,一字一句道“你陷害我,让她恨我,再把她逼死才是残忍。” 齐夏似乎豁出去了一样,她流着泪,声音却格外大声“她那张脸,那个样子,我见到她就想吐。只有你,才会把她当成宝。”容辞手上的力道更重,齐夏痛得直皱眉头,容辞轻笑一声,望着她“我觉得一个劣迹斑斑,差点就得和你父亲一起吃牢饭的恶臭女人,被我拒绝几百次还死皮赖脸跟我到同一所学校的你才恶心。” 字字诛心,齐夏看着容辞不住掉泪,容辞松开手,从她的手里抢过一根细小的手链,他记得,那是苏河常戴在手上的。 那是一根毫无装饰的银链子,最普通,最不值钱的模样。容辞知道,苏河永远不会回来了,他把银链子小心翼翼绕在自己手上,视若珍宝。 齐夏看着容辞的背影逐渐消失,心就像被割裂成千千万万片,再被摁进泥浆里。她双腿一软,跪坐在地上。 齐夏已经记不清刚来到玉泽一中的模样了,但是却清楚无比的记得第一眼看到容辞的模样。 他真是个很好看的人啊,而且与那些看着她便一直盯着她看的人是不一样的,不管自己怎么对容辞笑,怎么示好,容辞永远只是那么淡淡的模样。 她便和周围的女孩打了一个赌,她说她一定要追到容辞。在那以后,她便天天绕到容辞的教室附近,总是提高嗓门和她认识的很多人说笑。 刚开始容辞的确被声音吸引过来了,他转过头,只看了她一眼便转回去看书,且再不管用了。后来齐夏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进入容辞的教室,在所有人面前和容辞表白。 她说“你真好看,你做我男朋友好不好啊?”那时候齐夏虽然很紧张,但还是一脸洒脱不羁的模样,她懒懒地踱步,最后直接坐到容辞的书桌上,抽起了烟。 那时候,特立独行的模样,总会让人觉得是最吸引人的,齐夏深谙这个道理。 “不好意思,我不打算谈恋爱。”容辞把桌上被她压跑的课本扶正,并在书本上记下了她的名字“齐夏,违规抽烟一次。我会报给德育处。”容辞淡淡的说,那时候他是学生会主席。 后来便是无数次表白,无数次的拒绝。刚开始是为了赌一口气,不想输掉面子,但越到后来齐夏也分不清是胜负欲还是真喜欢上容辞了。 齐夏从小被当成金枝玉叶长大,想要的东西便永远能得到。到现在,她也还那么想。 她扶着栏杆站起来,脑海中却是一张漂亮到让她害怕的脸,那是大一新生程舒。 其实很奇怪,程舒明明漂亮得想让齐夏把那张脸撕烂。不止齐夏,其实很多人都应该有那种冲动,因为的确那个女孩子一出现就夺走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种压迫人的冷艳,加上她在军训时唱歌那么得心应手,高高在上的模样。很多人都默认了她是学校里新校花的事实,可是那样一个人,却让她想到了苏河,明明没有丝毫可比性。 如果一个像天上的星星,那另一个便是蝼蚁。 样貌上可能是有一点像,最像的还是声音,明明隔了那么久,甚至完全记不起来,可程舒一唱歌一说话,齐夏就想起来了。 那个女孩竟然有着和死掉的苏河一样的声音,多么恐怖啊。 齐夏想起程舒,便对她厌恶起来,更别提如果容辞因为苏河而对她另眼相看那得多么恐怖。 “既然有那么像的声音,那她遭过的事情,也得一样才行。”齐夏擦干泪,露出恬静的笑容。 老师刚才说要进行一周测验,外头又传来八卦了,说校草容辞和齐夏好像终于在一起了,两个人到没人的地方独处什么的。 我觉得,有点心烦。并不是因为他们怎么样,而是如果传言属实那么齐夏就会开心了,而我希望她永远都不开心,最好走路崴脚,上厕所没带纸还被反锁在里头三天三夜什么的,最好还断电然后从马桶里爬出个鬼把她带走,那么世界就会美好了。 反正我就是讨厌那个女的。但我觉得,容辞应该还没那么眼瞎,所以应该不是真的。 徐子姚和林宿不知道在悄悄密谋些什么,不过看他俩邪恶的表情,我便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等老师把试卷拿进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们在密谋什么了,大概就是林宿没好好复习,然后徐子姚对古代史一直非常精通,林宿买了三杯蜜雪冰城和一大袋酸奶泡芙给徐子姚,作为交换徐子姚要给林宿抄选择题。 我其实不算那种有天赋的人,在学习上不是,我能做的就是去花更多的时间去死记硬背,这才能合格。林洛冉说过我的天赋在文字里,说一个人只有靠自己擅长的东西才能发挥自己的最大价值,才能发光发热。 并不能说我对所有的题有把握,但我知道能过老师那个及格标准再往上一些,我喜欢这种感觉,让我安心。 林宿和徐子姚在试着用传递修正液的方式,一点一点传着答案。那个修正液是蘑菇形状的,蘑菇头头一拆便能用。徐子姚也算非常聪明,她把手纸撇成细细一条,上头写上答案,再塞到小蘑菇的伞盖下面,一传一递的。 但是这样效率太慢,而且传多了老师也会起疑。在老师出去上厕所的时候,林宿和徐子姚便更猖狂了,林宿直接把徐子姚的卷子拿过去藏在桌洞里,他把头低得非常低,然后看一眼抄一眼。 第29页 徐子姚急得只往窗外看,老师却很快回来了。“林宿!”徐子姚敲敲他的背,往后摆手“马上马上。”眼看着老师就要回到教室,徐子姚再也耐不住了,忙抬脚狠狠朝林宿屁股踢下去。 “砰”地一声巨响,把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老师。他急忙跑回教室,映入眼帘的却是他这辈子都没见过的景象:一个好端端的俊俏男孩,头伸在课桌里,手扒在书桌边框死死用力,还发出连连惨叫。 林宿的头卡在课桌里,拔不出来了… 原来刚才林宿本来在低头抄答案,正处于专注状态,结果徐子姚一脚刚好使足了力气,一脚就把林宿塞进了课桌,这种课桌桌洞较小,然后就怎么都拔不出来了。 我在老师赶来之前忙把徐子姚的试卷抽了放到后面,不然这俩人,丢脸不说还得挨骂。 “林同学你这是做什么?放肆!光天化日做出如此疯魔的举动来!快给我起立!”老师气得脸都紫了,周围人虽然想笑,但是又不敢笑,只有往死里憋着然后发出像哭一样颤抖两下又止住的声音。 我和徐子姚吓得脸都白了,我帮着林宿撑着课桌,徐子姚在后头扯他衣服。“不是我不想出来,是我出不来了!救命啊老师!”林宿发出绝望又绝望的声音,我觉得他可能这辈子都不想见人了。 “你吃多了没事把脑袋往桌洞里塞干什么!我活这么大年纪,我从没见过有谁像你这样!猥琐!奇葩!下流!”老师气得颤抖,但骂完后还是打电话通知了总务处的老师,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办法。 然后总务处那个一身腱子肉的老师便提着一大箱工具箱来了,里头有榔头、起子、锯子、还有斧头。哦,都没上头,那个老师只是刚好在下面修门把手的时候听到这么个信息,就提着一大箱东西跑上来了,把我们吓得一身冷汗。 再一会儿就午休了,然后隔壁班的学生和老师几乎都过来了,在总务处老师像拔萝卜一样,拔了十分钟没有结果以后,校长给消防队打了电话。 我觉得林宿这次真是社会性死亡了,真真正正,骨头渣子都没落下。 “啊啊啊,那个林宿!又把头塞课桌里了!”外头女生的声音很大,林宿听到这句话,还在挣扎的身子一下子瘫软下去,再无动静。 杀人诛心啊,太惨了。 最后还是消防队来了,用工具把桌子锯开,才把林宿救出来。然后还是校长亲自开车把林宿送到医院去的,没什么大事,就是有点淤肿,给他脑袋缠了好大一圈,近日是来不了学校了。 然后老师说了,这个锯掉的桌子算在林宿头上,要赔。但其实托了林宿的福,为防止再发生类似事件,学校就趁下课的时候把全校学生的桌椅都换了,老师说的“塞两个头,都不能卡住的大课桌。” 林洛冉本来在办公室刷抖音,然后刷着刷着突然刷到一个同城的“震惊!某校大学生竟把头卡在课桌里,最后出动消防队。” 林洛冉看了两眼便笑得肚子疼,还把这个事告诉了所有同事,然后看到最后面的介绍才晓得是林宿,然后她尴尬得僵了一会儿,在众目睽睽之下,优雅地戴上口罩、墨镜,耳朵里塞上了耳机。 没了林宿,其实我和徐子姚的生活无聊了很多。 我微信和抖音包括所有社交账号,都换了和江潮的情侣头像,是非常可爱的猫咪头像,我是白猫他是黑猫。朋友圈里是我和他的合照,背景也是。这是江潮强烈要求的,他说“如果别人把你拐走,那我就出家。” 所以那些一度十分夸张跟我递信表白的男孩子少了一半,剩下还非常执着想要我微信的,我就直接把江潮的名片给他们,然后江潮每天都气得半死。 其实徐子姚的追求者不少,只是她都一一拒绝了。其中不乏那些长得好看,又优秀的男孩子。我曾经问她“你不是想邂逅一场浪漫的恋爱吗,为什么现在又不想找了。” 徐子姚先是沉默,然后便笑着对我说缘分未到啊,还没有看着特别喜欢的。 这时我不知道,其实徐子姚心里早就已经有了林宿。 在初次见面的时候,徐子姚便觉得他就是她等了一辈子的那个人。 林宿在那么一个热天里出现,有着星子般明亮的眼眸,徐子姚便觉得他眼睛的光,照到自己心里了,经久不息。 可是后面她觉得,林宿似乎好像更喜欢凑近程舒,不管是一起出去还是说话,他总是先找的程舒。 其实徐子姚没有意外的感觉,正常吧,那么好看又自信优秀的女生,谁又会,不喜欢呢? 加上徐子姚把程舒当成很好的朋友,因为她待她耐心真诚,也因为这个漂亮到所有人都惊叹的女孩带她走进了一个新的世界,一个闪闪发光受人瞩目的世界。 徐子姚其实在普通又温馨的家庭中长大,安安稳稳平平淡淡长大,看过校园里青涩却又美好的爱情在别人身上萌芽,开花结果。 她虽然算可爱,但却也不是像程舒林宿他们那样一眼便惊艳别人的存在。她遇到程舒开始,就像被拉入了一个明显分割的世界里,一个彻底隔绝当初寡淡无味的自己的分割线。 她开始有了以前少女时代憧憬的圈子,那些举手投足便是校园大新闻的朋友们,然后自己,也成了其中一员。开始有很多的男孩子注意到她,并给她写情书,可她心中只有林宿。 第30页 那个在她眼里永远只注视着程舒的林宿,但是她并不难过,因为程舒是江潮的女朋友,她深深爱着江潮。 这天下了课,徐子姚买了水果,同林宿问了地址后便到了他家。开门的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穿着杏色的修身长裙,温柔的大卷发,妆容精致,十分知性的模样。 徐子姚顿时脑袋一片空白,手里的果篮差点掉下去。 “你好呀,你叫徐子姚对不对?”漂亮女人露出十分亲切的笑容,请她进门。徐子姚点点头“请问,怎么称呼你?”漂亮女人微微一笑“我是林宿的姐姐,我叫林洛冉。” 徐子姚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她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姐姐好,请问林宿身体好些了吗?”林洛冉把徐子姚带进客厅里“好多啦,他在看电视呢,子姚你先陪他说说话,我得去弄个档案,对不起,实在是招待不周。”林洛冉一脸歉意。 “是我冒昧打扰您才对。”徐子姚同林洛冉寒暄了一会儿,林洛冉便进屋了。 徐子姚将果篮放在桌上,林宿一脸哀怨的望着她,他的脑袋和脖子被缠着厚厚的绷带,看上去十分凄惨。 “是我对不起你嘛,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徐子姚坐到他身边,关切地问道。“我身体没事,就是迈不过心里这道坎,所以我下周还是不想去学校。”林宿病病恹恹的回答。 徐子姚听了这话,歉意就更深了。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她也想不到会变成这样,徐子姚眼眶有些湿润了,她及时抽了抽鼻子,把想哭的感觉压下去。 “诶诶诶,我开玩笑呢啊,你是不是傻了徐子姚,我没事了!你别难受啊!”林宿忙跳起来,胡乱转动头和脖子,然后他自豪的笑“你看,我就说没事吧!” 徐子姚看着他,笑出了声。林宿见她笑了,又坐回沙发把头一偏“哼,可是还是生气,我都上玉泽市新闻了,这下我的脸都没了。” 徐子姚对他露出甜润如苹果茶的笑“没事的,到时候人家只会记住,哎呀,玉泽居然有这么帅的男孩子。”林宿听着这话还是开心的,可看到徐子姚与往常都不同的柔软目光时还是心里一惊,忙装傻躲过去了。 他见过那种目光很多次,在很多恋慕他的女孩那里,可是这是徐子姚,他的好朋友,他觉得是自己看错了,并且一定要是自己看错了。 徐子姚看林宿慌张转过头的样子,心里像有一坛酿得太久的酸梅子,酸涩与刺鼻蔓延开来,真是又涩又疼痛。 这时她看到林宿打开了的微信,他在他们三个人名叫世界三大首富的群里回程舒的消息,她看到林宿给程舒的备注是:橙橙子她再往上头看去,林宿给她的备注:徐子姚。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喔~感谢在20210828 18:48:51~20210829 20:09: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54891771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4891771 3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痛苦 日子很平缓的过着,我开始用新的笔名,重新写东西,林洛冉成了我的责编。她告诉我,如果沿用朝歌这个名字其实我会轻松很多,而我告诉她,我想开始新生活。 我的笔名叫:潮。 那天晚上我打开微博,那里还是沉寂多时的朝歌的账号,其实我很怕去动那些东西,因为展示的过去过于残破。 早期的动态底下还是有人断断续续留言缅怀,甚至有的私信说:我是他们的青春,然而青春总是稍纵即逝。 这个世上总有太多恋旧的人。 容辞那个号我已经拉黑了,但我仍清楚的记得他的账号,过去反反复复背下的东西,像一块结痂的疤痕。我鬼使神差地搜索,然后发现容辞的动态痕迹也在我离开的那年戛然而止。 突然觉得这里的世界好像被尘封住一样,充满灰尘与古旧气息,表面看起来还完好,其实内里早已翻天覆地,早就不同了。 顿时觉得拉黑与删除这些戏码幼稚了,一个永远不会再发生的存在,去它身上施加禁锢是为了什么?如此想,我便把他从黑名单里移了出来。 然后一个太久未出现的名字出现了。朝阳说:我很想你。这是我永远也发不出去,你也永远不会看到的消息。 这是晚上的十二点。 搭在键盘上的手指止不住的抖动起来,我第一反应来不及思考他为什么还在明知被我拉黑的情况下给我发消息,而是找镜子。 我像疯了一样把装化妆品的箱子全部倒在床上,从一堆瓶瓶罐罐中从摸出白色方形的大镜子。还好,镜子里的脸是光滑美丽的,只是镜子里的我唇色苍白,额头上腻着汗。 那一瞬间我真是害怕啊,就像一下子回到那个黑色绝望的空间里,变成那个永远盼不到光明的可怜鬼。我真的永远再不要过那样的日子,就算有人对我说,你回到过去体验一天,我给你几百万我都不愿意。 就是死了,我也不愿意。 曾经的我是靠着对以后的期盼而活,想着就是现在不好,以后就会好起来,总会好起来。 我像快窒息一样喘着粗气,躺着床上蜷缩成一团,我觉得好冷。 当容辞准备习惯性给朝歌的账号发消息时,他的心沉寂如死水。他可以预见结果,因为太长的日子以来,都是无一例外的红色感叹号。 第31页 因为,那个人不在了。就算还在,结果也不会有其他变化。她不会原谅他的,他一直清楚这一点。 其实第一次看到朝歌文字时,容辞的心就被狠狠刺痛了,他觉得朝歌的存在不是为了引起潮流或议论,他觉得她在求救,那个女孩在因痛苦而□□不止。 就那样,在容辞本来规整得过于单调的人生,在用浅金色壁纸装饰得体的房间里,突然开了一扇窗户,照进的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残酷暗黑,却又带着神秘感的世界。 他对朝歌总有种深深的怜悯,更有痴迷感。容辞心疼这个女孩,像手里握着羽翼未丰的小鸟那样。 再后来与她相处了很长时间,容辞发现,朝歌虽然习惯申诉自己的痛苦,但却坚韧高傲,她习惯在一堆破败如枯木的残骸里寻找新芽,她小心翼翼的对话总是以未来就会好转,我会很好结尾。 她并不喜欢说她的过去,准确来说是抗拒,她像活在悬崖边上那样惴惴不安,不敢接受人的任何好意。容辞发现她虽然伤痕累累,但心却是纯净温柔。 她的愿望是养狗,离开父母有自己的房子,她说要到一个无人之地,看清晨和日落。容辞本身就是温柔如暮光的男孩子,时间越久,朝歌的特别和疼痛就在他心里扎了根,使他也疼痛起来。 他因朝歌看到了世界背面,他知晓了在星空之下原来还有湿寒的土壤,里头有无数蛰伏与死亡的生命,那感觉震撼不可磨灭。 他喜欢上她了,荒谬又无法自拔。他居然喜欢上一个从未碰面,不知道姓氏名谁的人。 后来啊,他知道她叫苏河。不过那时候已经太晚了。 容辞从短暂的失神中缓过来,他只觉得他的世界一片死寂,再掀不起一阵波澜。他输入了一串文字,他只是想如实告诉朝歌,他很想她。 可是意外的,这次并没有被拦截。他在对话框内发现已读两个字。胸腔内的心脏开始一下又一下跳动,直到震耳欲聋。 容辞想起一个女孩,那个对他格外冷漠,高傲如玫瑰的程舒。她脸的轮廓很像苏河,不过她更高更瘦,声音调更高些,不过歌声却是几近相同。 容辞第一眼便把她看成是苏河了,她看到他时却十分平静与冷漠。苏河并没有那么大胆与倨傲,她像一个藏在书架上的玻璃容器一样安静,静静吸纳着所有光芒和水分。 容辞多么希望她是苏河,可摆在他面前的种种皆像在证明,她不是她。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苏河死了。 可容辞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去看,看那个有着苏河影子却浑身散发着尖锐立刺与光芒的人。 程舒有个男朋友,他叫江潮。一个与她极其相配一样散发锋芒,模样极好的男人。她在江潮的怀里哭泣,就像曾经苏河在手机里传来的哭声,那么让人揪心与难受。 容辞看到他俩,莫名觉得心在被慢慢抽干氧气与水分。 容辞看着聊天界面,眼眶发红。他心底将要冲破的喜悦与急切被紧紧禁锢,他怕自己只是白高兴一场,而他再承受不了第二次失去苏河的痛苦了。 第二天,他主动提出要帮老师登记各年级未补齐的教材,容辞打开了登记学生信息的资料档,他打开了程舒的资料,汉族,玉泽市人,19岁。 同苏河一样的年龄,一样的地方。他清晰记得小学时候,苏河比班里孩子都小一岁,是当时年纪最小的孩子,如果她现在还在,应该也19岁了。 容辞盯着电脑屏幕很久,一滴泪滑落砸在键盘上,很快便干涸不见。 我觉得林宿和徐子姚最近都有点怪怪的,他俩变得沉默寡言,不再打打杀杀了。虽然我理解林宿身心受创一会调节不过来正常,可我总觉得徐子姚在刻意躲着他。问他们,又一个个说我想多了,没事。 我挺不喜欢这种感觉的,我怀念刚开始那种热热闹闹的模样。 第二堂课,老师因着有事让我们自行安排,徐子姚说生理期有些不适便回宿舍睡觉了。 我拿了本书,杜鲁门卡波特的《蒂凡尼的早餐》,独自去了教学楼附近的草坪。 我是先看了书才去看的电影,影片中奥黛丽赫本的郝莉·戈莱特利的造型成为永世经典。但其实电影剧情还是大大偏离了原著,书中郝莉和保罗从未开始相爱,到最后郝莉也还是像天上那朵最纯净也最游离的云一样不知所踪。影片里保罗和郝莉在雨中拥吻,成为彼此的归宿,那是太完美的画面。 我坐在那天夜晚情侣偷偷拥吻的那棵树下,百无聊赖翻着书。“你跑到这种地方来做什么?扮演老电影里与世隔绝的美人儿?”林宿提着一袋东西,好奇的询问我。 他在我身旁坐下,把袋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倒出来。是几根火腿肠,薯片,还有两个三明治两瓶水,然后零食上头盖着一包烟。 我拿起烟,瞪了他一眼“臭小子,学什么不好学抽烟啊?洛冉姐知道会锤死你吗?”林宿从我手里拿过烟,一脸无所谓“林洛冉以前那烟瘾大得离谱,她不好意思说别人。而且抽烟这东西啊,从来就不用学,你看看你老公江潮就知道了。” 我合上书放到一旁草地上,林宿已经点燃了一根烟,烟雾弥漫。我第一次觉得这小子还真是个大人模样,不止他,我也是在还没意识到自己长大的同时就已经长大了。 从别人口中的小女孩,变成小姑娘。 第32页 “你和子姚怎么回事?”我问。林宿停下了抽烟的动作,弹了弹烟灰,灰烬掉落在草地上。“我觉得她对我,可能有些想法。”林宿怕我听不明白,顿了顿补上一句“女孩子对男孩子的那种想法。” 我闻言,再想想徐子姚这些一连串的反应和她平时提起林宿喋喋不休的模样,那的确是有些征兆的。可是林宿,已经有曲歌了,而且…我心里一沉,叹了口气。 “可你是知道我的,所以我只能装成不知道,可能伤了她的心。”林宿平素总是挂着灿烂笑容的脸现在如蒙上了一层乌云。 “不想了,总有解决的时候。”我轻轻捶了他一拳,脸上露出尽量明朗的笑。林宿眉毛一挑,又混不正经道“以后还不是对男的这么笑了,幸好江潮知道我的情况,不然被他这个醋庄老板看到,嘶…太可怕了。” “同学,现在是上课时间吧,而且校园内不能吸烟。”容辞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色校服,面色却阴沉。他手上拿着一个本子,我记得听人说他是学生会的副主席。 我真不想看到他,在经历了昨晚的时候就更不想了。“学长我们这节没排课哦,至于抽烟嘛”林宿将烟辗灭“你不说就没人知道啦。” 容辞没听他下面的话,在本子上利落记下林宿的名字。林宿无所谓地耸耸肩,站起身对我伸出手“走吧,我们回教室晒太阳。” 容辞看他的动作眉头一蹙,我没搭着林宿的手起来,我把草地上的东西放回袋子里后,便起身准备和林宿回教室。 “程舒你等等,我有话跟你说。”容辞冷不丁冒出来这么一句,林宿也站住了,回过头看我们。我冲他点头,示意他先上去。 容辞安静地注视着我,我也面色无波的看着他。“学长,请问到底有什么事?”我把视线转到草坪边缘的垂柳上,那纤长的枝条随风摆动,十分恣意悠然的样子。 “你过得好吗?”他的声音像被水浸透的糯米纸那样,湿润清透。我从他的嘴里听到这句话,第一反应竟是笑出声,我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心却是苦涩的“我很好啊,如果一个女孩子很漂亮,那她不就有全世界了吗?”我略带嘲讽笑着望他“就像学长这么好看的男孩子,不正是因为我漂亮,才会一次又一次和我搭话吗?如果我丑些,恐怕就只是被人欺负的可悲角色了吧。” 容辞那张儒雅好看的面孔很快黯淡下去,他语气有些伤感“不是这样,你吸引我的从来就只是不屈干净又特别的灵魂。而且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我保护你,以前没做到的,我都会做到。”他如是说着,语调很轻却十分坚定。 看着他,我只觉得哀伤,像被卷入谷底听到上头下着很遥远的雨淅淅沥沥。如果以前我能听到这些话该多好,如果听到这些话,就不会经历地狱了吧。 人都彻底死过一回了,再说这些到底有什么意义? 我依旧是笑着的,可是眼睛却有些被泪光模糊,我玩笑般说“学长又是把我当成哪个无聊透顶的人了?我有男朋友了喔,而且”想起江潮,我才觉得从昏昏沉沉中清明过来,语气软了些“而且我非常非常爱他,所以学长,以后请不要再刻意同我说话了,他会不高兴。” 容辞听到后半段,眼中的温热顿时黯淡下去,再不发一言了。我朝教学楼走去,一次也没有回头。 齐夏是在林宿走后开始窥探的,距离太远了,她听不到程舒和容辞的对话,她只看到容辞从未有过的模样,那么谨慎小心,温柔悲伤的模样。 她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容辞因为苏河的关系,终是开始对程舒另眼相看了。她用手机拍了几张照,便离开了。 下午,齐夏突然来教室找我,这让我十分意外。教室里并没有人,我对这个毒妇有后遗症,所以在她进门之前我就打开了手机的录音。 她抱着一本厚重的笔记本,将卷发温柔得体的放到一侧,齐夏穿着规整的校服,化着淡妆,活脱脱一副三好学生的模样。 她走到我的桌子前,脸上是十分温柔的笑“你好,你是程舒吗?” 我觉得这个场景其实有点滑稽,几年前她抽着烟涂着腥红的口红,把校服像麻袋一样栓在腰间,一副凶神恶煞给我永远享受不完的零碎折磨。而现在,她穿着得宜规范,而我却随意散着长发,嘴唇上是醒目的砖红色,一脸冷淡的望着她。 乍一看还真像乖乖女给坏女孩布置作业或是传达老师的批评来了。 “我是程舒,学姐有何贵干?”我露出皮笑肉不笑的商业式微笑。“有个社团,社长想请你参加一下呢,拜托我带你过去。” 啧啧啧,这个女的还真是换汤不换药,又来?如果真是社团消息,我肯定早就知道了,而且谁会为了个社团活动特地让她来请我? 不过为了我心里的计划,我还是和她演着戏“麻烦师姐您了,请问是什么社团啊?社长的名字是?”齐夏愣了半刻,面上依然是能沁出水的笑容“音乐社,社长…张立,他让我请你的,你在军训时候唱的歌很好听呢。” 我也回个笑容给她“好的,那麻烦师姐了。” 说罢,我就和她一起走了。“师姐,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就记得你特别漂亮,但是忘了你叫什么了。”我突然想起什么,问了她一句。她一脸腼腆“不敢当,我是齐夏,要说漂亮谁能比得过你呢,你可是所有男孩每天必议论的对象呢。” 第33页 问完了我也就懒得废话了,她说话时我就敷衍性地嗯两声。她觉得没趣,也就不再说话了。 果不其然,她这坏人哪里是带我去音乐社团,带我去的明明是实验室,还是一模一样的物理实验室,这个女人真是有毒啊。 到实验室门口,我装模作样地问“齐夏学姐,我们不是去音乐社团吗,怎么来物理实验室了?”她还搁这儿跟我演,一本正经道“那些音乐社的说就是来这里汇合呢,你别急,一会儿他们就到了。” 说着说着,把我骗进教室后,一样熟悉的配方,一样熟悉的动作。在我进了教室后,把门猛地一拉锁上了。我真心无语,不过还是装模作样喊了几声“齐夏学姐!你怎么把我锁实验室里了?” 她奸计得逞,一下子语气都变了“哼,猖狂东西!还敢勾引容辞,给我老老实实待着吧!记着这教训,以后给我别那么招摇,长张狐狸精似的脸,还真以为自己是狐狸精了!” 我假装抽泣,然后极其可怜的模样“我没有,齐夏姐姐你误会我了,呜呜呜,求求你放我出去,求求你!”听着好可怜啊,我自己都要哭了。 然后外头便没声了,我把手机录音一关,白眼一翻坐到一旁课桌上。哎,果然傻子这种东西,不是老天要灭绝她,而是自己灭绝自己。 她还够狠,把电箱弄跳闸了,屋子里黑漆漆的一片。我发微信给林宿“速来物理实验室拯救本宫,本宫被齐夏这个坏女人关里头了。” 然后半个小时,林宿没来,一个小时,林宿还是没来。这个不靠谱的臭小子,我刚想打电话给徐子姚时,突然出现剧烈的石头碰撞锁链的声音。 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是江潮。但是其实我没把这当成太大的事,也在我自己把握之内,就没想着告诉江潮,就理所应当的知道了不是他。 那个像没了理智,突然冲进来的人是容辞。他拿着一块被染红了血的转头,很明显是砸锁的时候把手弄伤的。 他看到我就什么都顾不得了,直接扑过来抱我,我吓了一跳,可还是本能的把他推开。他愣在原地,抬起腥红的眼睛看着我,他的手受了很重的伤,现在还搭在我的肩膀上,温热的鲜血穿透我的衣服浸入我的皮肤里,带来一股温热。 “对不起苏河,对不起没有保护好你。”他看着我,喃喃重复着这句话,脸上是绝望般的痛苦,眼泪那么一大颗一大颗的从他眼眶里滚落下来。 我突然不知道怎么办了,心里像被撕拉开的疼痛,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我不是苏河!我都跟你说了我不是苏河了!为什么就是不能饶了我放过我!”我抱着头蹲下去,嚎啕大哭。 “你是我的苏河,你还戴着我送你的链子。”容辞也蹲下来,用很温柔的声音试图说动我,也说动他自己。我低头看到我脖子上那一根十字架,发着森森寒光。 我从来没有这么恨过他,我昂头看他,眼泪像水一样往下淌,似乎完全不会疲倦,我死死瞪着他,头发糊在我的脸上,我觉得我应该像个鬼“我应该谢谢你,谢你让我想死死不了,想活活不下去是不是?” “你们多厉害啊,践踏别人的人生,看别人痛苦求饶,我都痛得要死了你们知不知道!怎么就不能放过我!我活着有罪是不是?我活着十恶不赦是不是?我那么拼命摆脱你们这些人,偏偏还是要缠着我,像鬼一样缠着我!”我觉得自己已经没什么理智可言了,言语最越来越狠厉,仿佛要把十几年所有的委屈与痛苦一次性宣泄出来一样。 我不知道林宿是什么时候来的,我只知道他抱住了我,一遍又一遍对我说“没事,没事的。”在我终于安定下来,他把我一把抱起,离开了实验室,也离开了一脸痛苦的容辞。 “林宿,我好困。”我把头倚在他的肩膀上,疲倦极了。“困了就睡觉吧,放心吧,有我呢。”林宿声音很轻。我像突然意识到什么,挣扎着要下来,可是却头痛欲裂。“别担心对不起江潮什么的,我喜欢的是男孩子记得吗。没有事的,我只是你的挚友,你可以依靠我,我不会伤害你的。”林宿抱着我下着一层又一层的台阶,一直很耐心的对我说话。 我终于安稳闭上了眼睛,进入梦乡。 下楼的那一刻,是看到林宿消息后,忍着剧烈的腹痛一路跑来的徐子姚,她急得就差哭出来。 然后她看到了林宿抱着熟睡的程舒,小心翼翼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啦~欢迎留言呀~ 第11章 相通 我把我录制的音频传到了学校论坛,意料之中的引爆全校,我在他们议论得如火如荼时,我出来解释为什么会有这个音频,我说我不小心按到录音键,意外记录下整件事。 他们不会怀疑的。 有谁能知道那个温柔似水的女孩,背地里却是心思这么歹毒的施暴者呢?他们这些高年级不知道,我这个受害者新生便更不可能知道了,毕竟谁都不能预料下一秒会被害。 于是齐夏便开始彻底发烂发臭,学校把她剔除学生会名单,老师不再让她做班委了,还把她约谈了好几次公开批评记过。 她像只过街老鼠一样被嫌弃,他们用曾经看我的鄙视厌恶的眼神看着她,真是好一场风水轮流转,不过我觉得远远还不够。 第34页 其实在齐夏转来一中之前,我虽然会被欺负排斥但并没有那么夸张,她来学校以后便盯上了我,肆无忌惮地欺负,加上那时候她是学校里呼风唤雨般的存在,想要攀上她的女孩子便和她“同心同德”,她们开始不约而同的以捉弄欺凌我为乐,以欺负我而引起她的注意。 那天我去厕所时,看到齐夏被一群女生堵在洗手台边,其中一个女孩抽着烟,被几个女孩簇拥着,她看着齐夏连连冷笑“怎么?现在不装了?以前告我状的时候不是装得很好吗?” 齐夏还是一脸无辜的模样,她摇着头想逃离,可一把又被堵着她的女生扯回原位。“知梅啊,这个作精还是不学乖啊,还在装可怜呢。”一个身材稍稍圆润的女孩揪着齐夏精心养护的卷发,一脸嫌恶道。 抽烟女孩吐了口口水,走进齐夏,她扯过齐夏的耳朵,然后警告般对她说“给我收起这副恶心的样子,你曾经给我们使了多少绊子?”说罢她便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把还燃着的烟慢慢的戳在了齐夏肩膀上,然后便传出一阵极凄厉的叫声。 我不由得往我肩膀上看去,齐夏曾经也对我做过同样的事,只是觉得她叫得太过凄厉,原来那时候,我是那么痛的,可那时候,我连叫喊都不敢。 齐夏满头大汗,她看到在外头的我了,恐惧的眼神转而变得冰冷,像要把我生吞活剥一般,我冷眼看着她的狼狈模样,勾唇笑了。 你相信有报应和因果轮回吗?我信了。 齐夏下了车,捂着肩膀朝着南原路走去,她查过江潮,因为这个医生在月河还是比较有名,在地图上确认过他的诊所就是在这里。 果不其然,被她找到了。她推开门进去,楼下坐着一排等候看病的客人,虽说是诊所但其规模并不亚于一家小医院。 齐夏在一楼没看到江潮的影子,下面都是休息室和临时输液的病房。她上楼到问诊室门是开着的,一个戴着口罩但仍能看出容貌冷峻,身材修长的医生正在同一位患者说着什么,那应该就是江潮。 不得不说程舒这个女人的幸运,江潮绝对是那种极好看的男人,气质冷漠令人不敢轻视。“请去下面排队吧。”江潮眼也不抬,说道。 齐夏冷笑一声,自顾自搬了一把凳子坐到他前面去,看病的阿姨也咨询得差不多了,便起身出门,临走前觉得齐夏这种不分先后廉耻的行为很不齿,她对齐夏摇摇头,齐夏翻了她好大一个白眼。 江潮看着她的行为,更不耐了,他冷冰冰的说“你看着也没有哪里不舒服的样子,如果只是来捣乱的,那请你出去。” “呵,江医生真是冷漠啊,也就程舒这样的也受得了你。”齐夏满脸不屑。江潮听到程舒的名字,不禁望了齐夏两眼,又移开视线。 “到底什么事,你和我女朋友什么关系?”江潮听着她语气不善,语气就更冷硬了。齐夏起身,把脸凑近江潮颇具玩味的意思“你猜啊。” 江潮眼睛里像有冬天的风暴那样,他把靠椅移到后头,随手拿过一旁的电蚊拍,朝着不知轻重凑过来的齐夏脑袋上一怼,她的的头发便挂上了两只蚊子的尸体。 “啊!”齐夏忙朝后退去,她以为那个东西通了电,就那么直直朝她过来吓得她一激灵。 “离我远点,凑这么近挺恶心人的,你明知道我有老婆,而且你又比不上她的万分之一漂亮。”江潮把电蚊拍放回原地,开始重新翻阅起桌上病例来。 齐夏忙把头发上的脏东西扒下来,一脸怒容语气却更有深意,她阴阳怪气道“江医生如此洁身自好,可程舒却不是这样了。” 江潮把笔往桌子上重重一掷,他扯下口罩,一张轮廓锋利的脸便暴露出来,他愤怒的盯着齐夏,仍谁都能看出他已经很不高兴了。 齐夏看着他的脸有一瞬的犹豫,但还是壮了壮胆继续说“她和我的男友容辞老是纠缠不清,她不知羞耻。”说罢,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翻出那天她偷拍的画面摆在江潮面前。 江潮本来是想把手机扔回给她的,可是当他扫到那张照片时,手却僵得不能动了。 画面里的女孩的确是程舒,她身边还有一个长相十分儒雅清俊的男生,他满怀深情与怜惜的看着程舒,看着他的女人。江潮更无法忽视程舒看他的眼神,那么炽烈又哀伤的情绪,像冰原里的一簇红色鲜花一样,明艳浓烈得谁都无法忽视。 在他眼里,程舒一直是高傲冷艳如霜花的女子,喜是有度的,就连哭的时候都几乎没有声音。更别提,她满含哀怨与痛苦,这样望着一个人,她眼里有泪,看着让江潮的心痛得颤抖。 可这样鲜活疼痛的情绪,程舒似乎从没给过自己。 “你现在信了吧,还有容辞也可是可在乎她了,那天我把程舒关在实验室,你猜怎么着,容辞直接提着个砖头就砸锁去了,因为这手受伤还缝了好几针…” 啪嗒一声,江潮把齐夏的手机直接给扔到楼下了,他扔之前还扫视了一下下面有没有人,他听到齐夏把程舒关在实验室时就受不了了,更受不了的是,这种事情他居然从不知道。 齐夏忙走到窗户边,她看到摔成两半的手机,对江潮怒目而视。 “闭上你的臭嘴,我的女人我不需要从任何人身上来了解。”江潮从口袋里摸出钱包,取出一叠厚厚的钱放在桌子上,他声音格外低沉“你要再敢欺负她,下次手机或许直接在你头上开花也说不定,拿着钱滚。” 第35页 齐夏虽生气,但却更害怕江潮,她觉得江潮真的做得出这种事,忙转身要跑,跑了两步又回头一把把钱捞走了,边跑边掉,她便跑边捡。 江潮摘下眼镜,疲惫地按着太阳穴,心里像外头突然阴沉下来的天一样,窒闷难忍。 他知道自己很爱程舒,回想着分别与每次接触,他也能清楚的感知程舒是喜欢他的,可是她爱他吗?还是因为她年纪太小又得到一直期望的依靠,而没空去想这些问题。 他发了条消息:我很想你,我想见你。 我看到江潮消息的时候,就立马叫了滴滴,地址是南原的诊所,江潮的诊所。 我不知道江潮怎么了,但我依稀能觉察出他的不对劲,例如我们平时发消息他总会当那个结尾的人,我发再多消息,他总会看了一一回复,可这次没有,我说我在来见你的路上,他并没有给我任何回复。 五分钟没有,二十分钟后也没有。期间我一直盯着屏幕,曾经显示正在输入中,但他最终也没有给我发消息。 我下了车,便看到江潮站在诊所外面等我。他还是和过去所有日子里一样,担心我迷路,担心我这儿,担心我那儿。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穿白大褂的样子,虽然我在脑海中已经幻想过无数次,可还是没有真真切切看到时更惊艳,江潮本来就十分禁欲的长相,配上纯白的制服,又带着泛着银光的眼镜。 真是很好看,好看到让我移不开眼。他看我瞧着他发呆,似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敲了敲我的头“傻瓜,再看眼珠子都掉出来了。” 我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因为我先生啊,长得实在太好看了,怎么反而能怪我看呆了呢?” 他也看着我笑,可是他又像想起什么,嘴角的笑意便凝固了。他牵过我的手,似乎比平日更冰凉些。他带我上了楼,然后到他平素休息的房间里。 这是一间十分整洁的房间,墙壁是蓝色的,浅蓝色更深一点,床上是我上次带去学校没用上的星辰的床单和被子还有枕头。 原来他这人,那么念着我。他的桌上放了两个水杯,黑色和白色是猫咪的图案,黑色的那个拆封了。墙上满是我朋友圈自拍,还有我和他的合影,被他洗成了照片装好银色相框挂在墙壁上。 他在门口放了我们的情侣拖鞋,海绵宝宝和派大星的图案。 我从未来过这里,这里却处处有我存在的影子。胸腔里是注入蜜糖般的甜蜜与充盈,我觉得很幸福。 江潮打开了电视,放的是海绵宝宝第九季,海绵宝宝拿奶昔执照那一集,我们一起看过很多很多遍了。我跟他第一次一起看海绵宝宝就是这集,我跟他说,以后我们都从这集看起好不好,他说好。 外面的天已经很黑了,江潮今天的确不太开心很少说话,倒是抱我抱得很紧,像怕随时我会不见似的。 我把脚从拖鞋里抽出来,放到沙发上,不再看电视了,我钻进他的胸膛里也紧紧抱着他。“宝贝?”我声音很轻。“嗯?”他也轻声回道。“你怎么啦宝贝,是不是谁欺负你啦?”我抬头看他,见他还是不说话,便用头顶轻轻触着他的下巴。 “老婆,今天有个叫齐夏的女人来找我。”我闻言有些吃惊,坐起身看他。“齐夏怎么会知道你?还来找你?”我有些莫名其妙。 “她给我看了些东西。”江潮这才真正凝视着我,毫不隐藏与逃避的。我也极坦然望着他“她给你看什么了?” “一张照片,你和容辞的照片。”江潮声音无波无澜,但却眼眶微红。我觉得非常奇怪,记忆里我和容辞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同一画面出现还被记录下来的机会。 “你看着他在哭,那么痛苦哀伤。”江潮一脸落寞,拿起桌上的烟犹豫了两下还是没点,他从不在我旁边抽烟。“那个容辞喜欢你,我感觉得到。”他把烟扔进垃圾桶,手指却机械一般反复点着打火机。 “我不是怀疑你,只是觉得很难受,你给他的那些洪流般深刻浓烈的情绪,你从未给过我。”江潮那双满是凌冽光芒的眼睛如今像灰烬般盯着,安静又像是控诉。 虽然我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但我不能再听这样的话了,看到他这副模样,听到他的这些话我只觉得我的心里在滴血。我跪坐在沙发上,朝他的方向什么都顾不得了,稍微起身抱住了他,我的下巴埋在了他的头发里。 “想什么呢,你想什么呢傻瓜。”我有些哽咽,不为了其他任何事,我只要想到他看到那些东西时心里的压抑与痛楚,我就心疼得好像要死了一样。 我知道我在掉眼泪了,眼泪顺着我的脸颊滑到他的头发里。“我呀,从不觉得在别人那儿的是什么爱,我遇到你才晓得原来爱是心疼,是彼此欣赏与陪伴,是我在危险害怕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你。” 江潮身子在剧烈的颤抖,我晓得他是哭了,我眼泪掉得更凶了,我不敢低头看他,我的男孩明明那么高傲,是让我不知不觉中将他奉他为神明的男子。 我放松了身躯,到达与他对视的高度,他那张冰雪雕刻般的俊美容颜,被泪水浇开了一道又一道的划痕。我抚摸他的脸,极温柔的吻去他脸上的泪。 “我没有同你讲过我以前的事情,描述过,但是没有具体过。”我吻了吻江潮的额头说“我都告诉你,你就能明白了。” 第36页 “我家里刚开始很有钱,后面爸爸和人做生意被骗,欠了很多债,那些人就点了一把火把我家烧了,也烧烂了我的脸。本来我是那么漂亮的女孩子,可是一切都毁了,我变成了人人讨厌的怪物,所有人都讨厌我,欺负我。”说着说着,我的眼泪便如在下雨,那种有着太阳时的雨,静谧又无尽。 江潮将我揽到他怀里抱着、护着,他的怀抱真是温暖啊,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地方了。 “那个时候,容辞为我说了话,在所有人笑我的时候,替我抱不平了。然后我就觉得他真好,我开始注意他了,我以为是喜欢,但是现在想来,可能只是对光明的一种极度渴望而已。他一直活在阳光温暖的世界里,那种明亮到那时候的我想过如果到他的世界里触一触那种温暖,那么是不是死也值得。后面,齐夏转到我们学校了,她一直欺负我,用烟头烫我,把我关在实验室里。那时候我不是有个微博账号叫朝歌吗,我发现有个同我一直聊天,安慰我鼓励我的人居然是容辞。他也没有想到会是我,后来齐夏偷偷看了我的手机,她故意把容辞的东西偷了,然后栽赃给我,然后他们都说我是贼。” 我说到后面已经哽咽了,江潮眼里也满是泪光,我的泪水沾湿了他整片衣衫。 “然后,齐夏告诉我容辞觉得我恶心。我被带到警局里,待了一夜,很久以后才证明我是清白的。” 我看着江潮,无比坚定“我不是因为某个人而怎样,我是恨这些人,又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了,又要来折磨我了。我不是为了容辞哀伤,我是为了自己,那么惨烈痛苦的人生。” 江潮的眼中满是疼痛和怜惜,他声音本就低些,现在的语调简直如沙与棉花混合般的迷人动听“不会重蹈覆辙的,你有我了记得吗?我活着就是为了你,一辈子都护着你,爱你,谁都不能欺负你。” 我轻轻点着头,脑海里却忽然闪过爸爸妈妈剑拔弩张时的样子,便有些难受起来,我说“亲爱的,你说以后你会不会不爱我了?我爸爸妈妈就是天天争吵,互相憎恨,恨不得对方去死了才好。” 江潮闻言,也像被扎痛了,我记得他的父母离婚了,妈妈也是因为这个不得善终。 “我不想管别人,也不愿意你因为别人受影响,他们是他们,不会是我们的。老婆,我其实一直觉得你像长在我骨血里的人一样,你和我有着很像的灵魂,我从不需要去别的地方去证明我对你的爱,因为我站在你面前,我就几乎变成了你。我知道要怎么给你承诺,我也一定会十分忠诚。我呀,喜欢你喜欢到只要想起就热泪盈眶。”江潮用最温柔动听的声音说着。 我想起了什么,从脖子上解下那根十字架,交给江潮“这是以前容辞给我的,我本来是留着鞭策自己的,但是现在我不需要了。” 江潮接在手里,眉眼还是一蹙,然后他就从开着的窗户轻轻一掷,它便彻底不见了。 “宝贝。”我抬着有些睡意惺忪的眼望他“我以后要养狗狗,我想住在很安静的地方,只有我和你还有咱们的狗狗,以后再要一个很可爱的小男孩。” 江潮十分温柔的看着我“好,我答应你。不过为什么要男孩不要女孩,明明女孩像妈妈,她以后会非常漂亮。”“女孩粘爸爸呀,我小时候就非常粘我爸爸,我会吃醋,我才不要生个情敌出来跟我抢老公。”我觉得有些困了,懵懵懂懂的。 “你这小白痴啊,那按你这么说儿子还跟我抢老婆呢,干脆直接扔给江黎养算了。”江潮从沙发上抱起我。然后我有认真思考他的话,点点头答应了。 他把我抱到床上,给我盖好了被子,然后他关了灯,静悄悄躺在我旁边。 “老婆,咱们早点结婚好不好?”江潮和我隔着很远的距离,他说。 我像毛毛虫一样贴近了他些,给他盖上被子抱住他。 我喃喃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发糖了快吃! 第12章 残酷 我太久没回家了。 我没收拾行李,只在床上呆呆坐着,像一个烂掉的木偶那样。 爸爸死了,我是在下午下课时知道这个消息的。当时下课铃一响,我打开手机便看到我妈的二十个未接电话,我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拨回去,然后我便听到她在哭“你这个没良心的,你为什么不接电话,你知不知道你爸爸死了?他想和你说句话,都没等到。” 我当时便听不到任何声音了,我像一台被扔到水里的电视机一样,光与亮瞬间便被掠夺光了。你说为什么一个好好的人,说没就没了呢? 我出来好几天前他还在跟我说,早点回来,那时候他喝着一瓶雪花,躺在沙发上摇摇欲坠。我那时候只嗯了一声,没有和他说太多话,然后他没有给我打过电话,我偶尔打给他们,他们在电话里也是争吵,无止境的争吵。 可是,他们是爸爸妈妈呀,怎么能就这么不见了呢? 我脸上的泪一直在掉,直到很多人开始围观我,我才像逃一样跑回宿舍。我坐在床上,我得赶紧买票,我得回家。我打开携程,看着一张张计票时却无助起来,然后我胡乱套了个外套,冲出校门,朝江潮那里去。 这个世界,真是冰冷啊,怎么天空永远下着雨,永远都亮不起来呢。 我想起爸爸跟我说话的样子,他会点书法,看过很多很多的书,以前我觉得他真是世界上最棒的人。后来我出事,他跟我说“孩子啊别自卑,爸爸不会让人欺负你的。”我却再没信过他的话。再后来我被送到奶奶那儿,我就很少见到他们了。 第37页 然后我可悲的发现,我这十九年里,和爸爸妈妈一起的日子简直少得可怜,在家里出事后,就很少很少了。一年见两次面,这样的日子维持到了我高三休学。可那又是一段最黑暗的日子,我对这些记忆很模糊,我只记得他们端来一碗一碗的药,然后我又睡着。 妈妈说他是喝酒喝多了,神志不清,误把窗台上的农药喝了。被发现后拉去洗胃,可是农药已经烧坏了他的五脏六腑,没有办法了。又那么拉回来,说走的时候一直喊着痛。我无法再想任何关于这个的画面了,我觉得我快要被绞烂了,从内而外,像以前烧在我脸上的炭火一样疼。 这老天爷真是看得起我,总把最残酷最恐怖的东西,通通给我。 我下了车后,直接冲到二楼的问诊室,江潮本来在写病历单子,被突然出现又整个乱得不成样子的我吓了一跳。我看到第一眼我就彻底崩溃了,我哭着说“江潮,我没有爸爸了。” 他只过来抱着我,我不知道我哭了多久,我也不知道我们站了多久。这天又暗下去了,又是这样。 江潮说要陪我回家,他买了直达机票,是晚上十点的飞机。他整理了一些东西,在我失魂落魄像水一样在床上摊着的时候,就准备好了一切。幸好还有这个人,不然我该怎么办,我这辈子真该怎么办? 我还是一直哭,江潮没有来劝我,他除了安安静静抱着我,再没做其他的事。他曾经失去过母亲,可他是怎么熬过来的,一个人孤零零的还要去上海,他说没有人送他去学校,学校的被子让他晚上冷得睡不着。 我觉得心里像有个沟壑一般,往下躺着的是我们的血与眼泪,它们不断积累,直到变成汪洋大海。真可怜啊,偏偏就让这么可怜的我们相遇,可我连自己都温暖不了,要怎么去温暖你呢江潮? 我的眼睛哭得红肿发炎了,不得不戴墨镜,我们到玉泽机场的时候还早,才七点。江潮把行李托运后,我们进了候机室,那些场景并不是我乐意见到的,那些同我们一班飞机去玉泽的人,应该是准备去旅游的,玉泽是个颇负盛名的旅游城市,那些一家子其乐融融。 离开的时候,我想的是,终于抛开这里的阴霾与痛苦,我会开始新的生活。那天我一个人在候机室,坐车过来的时候还把平板落在了不知是哪辆计程车里,和他们打电话问了很多次,他们自然不会归还,那时候只觉得不痛不痒,只是可惜了里头缓存了整整一季的吸血鬼日记。 但是我发现上了飞机以后,纯粹就是多虑了,它不让插耳机线,飞机上又极安静,所以也没有其实没多大区别。那是我第一次坐飞机,连安全带与调节靠椅都是旁边的男生帮我弄的。 我觉得那些云真美啊,它代表着我把痛苦与不堪的记忆甩得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老婆,你得吃点东西。”江潮拿着盒饭,用勺子舀了一勺送到我嘴边,我吃了两口便再也吃不下了。我隔着墨镜看着江潮,他一脸担忧的模样。我觉得太疲惫了,连坐着都费劲,我缓了几口气,就往他怀里靠去,闭上眼睛休息。 到了差不多八点的时候,登机口的航班显示屏突然改了消息,说玉泽市下暴雨将延误一半个小时的航班,航班变动为晚上十一点半。候机室里一片怨声载道,我和江潮却是格外安静。 十一点半的时候,航班又延误了,改成十二点半,到玉泽市得四点半了。索性这一班的飞机没有再延误,我们终于顺利登机,江潮买了头等舱的位置,这和我来的时候也不一样。 他侧身抱着我,我偏着头看向外面被一片霓虹烧得如火龙的城市,这个冷冰冰的城市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是热的。飞机起飞了,这些亮光越来越远,等真正到了空中时,只能看到远处红色信号灯刺目的红,其他都是一片黑暗。 “宝贝。”我轻声对江潮说。“嗯,我在”江潮在我耳边道。“我第一次来这个地方的时候,是白天,很漂亮很洁白的云。”我顿了顿“我爸爸以前总说当人太累,他下辈子就想当一朵云,你说,他现在实现他的愿望了吗?” 江潮顺着我的目光看去,窗外是黑漆漆的一片,他说“一定的,他现在一定如愿了。”“我以前很讨厌他说这种话,我觉得男人应该顶天立地,该野心勃勃,他却想当一朵云。”我叹了口气,眼泪又滚落下来“幸好他想当云,这样我一抬头便能看见,他要是相当别的,我就再也看不见他了。” 江潮轻轻捂住我的嘴,帮我把眼泪擦干“乖,你先睡一觉,睡一觉咱就到家了。”我闭上眼睛,眼角滚下一滴泪来,江潮在轻轻拍着我,我在不知不觉中,终于睡了几个小时。 飞机降落了,我们到的时候已经四点二十分,外头下着雨,我和江潮拿了托运的行李。我叫了车,报的是我们家的地址太平镇。 这里同月河是完全不一样的,它就像被绿色植被完全缠绕住一样,没有高到令人发昏的高楼,这里似乎更有人情味些。 我疲惫地望着车窗外的风景飞驰,飞机场到太平镇还有四十分钟左右,实在太难熬了。 “以后咱,不要这样两头跑了,在其中一个地方定居,好不好?”我问江潮。“好,你想在哪儿,你决定吧,决定好了我就买房子,然后把妈妈和奶奶接过来一起住。我会照顾她们的。”江潮十分真诚。 第38页 我眼里还是盈着泪光,我却无法定夺。月河这个城市太过冰冷,在那儿好像整个人都空掉了一样,但就是因为过于冰冷,没有过去可追忆,它不会痛,不会想。 可如果在这,那些渗血斑驳的往事就日日重现,它像糊在地面上的一滩滩血,风干后变成干瘪又易碎的血。可这是故乡,就像夏天浑浊却温暖的池水一样。 “我不知道。”我又开始发呆了。 我们到家的时候,里头还是灯火通明。不是为了等我们,而是守灵,太平镇总有这些规矩,人死后总要好几天有一堆人围着哭丧。 我们家是很正规的大院子,是整个太平镇占地最大的,也是很早以前最富裕的家庭,可惜万事变迁,被一把火烧掉繁华后勉强再支起来的空架子,现在连人也留不住了。 院里传来阵阵凄惨至极的哭声,我听得出来是妈妈的声音,我一路破碎枯槁的情绪终于在此刻变成了一滩再没有一丝僵硬的泥。 我毫无理智地朝院中间奔去,江潮在后面提着行李,他这样常年运动的人都难以追得上我。我看到了一堆睡在棺材两侧的人,只有我妈妈靠在放棺材的细长桌子上,撕心裂肺地哭。 “爸爸。”我喃喃了一声,直接瘫坐在地。妈妈看到我回来了,便一下子扑过来抱住我,在我怀里像个无助的孩童那么剧烈的哭泣。 江潮到我们身边后第一件事就是朝爸爸磕了头。 然后他站在我们身后,安静不发一言,只在我妈妈扫过他时很恭敬的点了下头。我知道妈妈看到他了,也能猜测我同他的关系,只是这种场面实在不是我能想象得到的见面方式。 我看着那副冷冰冰的棺材,心好像被剜了肉后泡在盐水里一样,我抬着眼看向妈妈,她瘦了,也苍老了老得我有些陌生,我的视线被眼泪模糊“妈妈,我能看爸爸一眼吗,我就看一眼。” 妈妈枯败如纸的面孔上,已经是近乎麻木的哀伤,她的嘴角下垂着,眼睛哭得和残阳一样红,她很坚定地摇头,声音嘶哑如撕碎的布帛“你不能看那个,你一辈子都会忘不了的。” “我想他,我想爸爸了。”我看着她哭,那么剧烈又无声的。她起身,有些麻木地凝视我“你应该听话,这是为你好。”说罢她转身看江潮“小伙子,麻烦你带她去左边房间睡觉吧,看她眼睛成什么样了。” 江潮点头应了,随后把我一把抱起来,我像被抽掉全部力气一样,其实我又何尝不懂,既已入棺又怎有打开之理,我只是痴人说梦罢了。 棺材上头的房梁上挂着爸爸的遗照,我静静看着他的照片,明明他还是那么和善又慈祥的样子,但我清楚的知道爸爸的确不在了,我觉得浑身冰冷。 江潮用被子把我捂得很严实,然后又陪了我很长时间,我哭着哭着便昏睡过去。 江潮把门轻掩好便发现程舒妈妈站在外头,她示意江潮跟着她来。等走到一个石桌子前,程舒的妈妈便坐到其中一个石凳上。 江潮十分得体的对她重新打了招呼“阿姨您好,我是江潮程舒的男朋友,方才对您实在失礼,请您不要放在心上。”程舒的母亲脸上虽然还有哀容,但看得出来她对江潮还是很满意的。 “坐吧乖孩子,你也受累了吧。”程舒妈妈看着庭院里漫天生长的爬山虎,眼底是十分寂寥,那是她丈夫种的。江潮坐到她旁边,十分乖巧的模样“我不累的阿姨,倒是您,太过辛苦了。”程舒妈妈脸上稍霁,她声音沙哑但却温和“有你这么妥帖的孩子,我以后倒不用担心那孩子了。” 她叹了口气“这丫头命苦,跟着我们夫妻受了太多磋磨,以前还受了伤,虽然她不说但是从她越来越敏感我可以猜到,她定是受了不少欺负。” “我和她爸爸也经常吵架,因为日子太苦了,很多夫妻只要一受没钱的考验,就能爱人变仇人,也不一定。”程舒妈妈嘴角微勾,一抹极勉强笑“这也不一定,主要我先生一直没熬过那次打击,他开始变得消沉,对什么事都倦怠,除非我拖着骂着便什么都不做了。我知道他被打垮了,可是我们还有孩子,还有家庭,我一直瞧不上他变成那样,一个男人,不该变成那样。” 她极平缓地说着“我心里也逐渐便怨恨起来,我是那种没有什么依靠的人,什么都只能靠自己。我没有好好看顾女儿,我不知道她生理期什么时候,没有给她梳过几次头,我没有护好她去反击那些欺负她的坏人,这些的确是我对不起她的。她这辈子受了太多苦,我希望你一定好好待她,她是个倔强的孩子,也是很善良的孩子。” 江潮听着这些话,百感交集,他认真应下了。 “好了,我也该去休息了。那些守灵的人啊,只是换个地方睡觉罢了,我也得去好好睡觉明天还有很多事呢。”程舒妈妈起身,自始至终都对江潮非常亲切。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13章 吾爱 程舒爸爸苏先生出殡的那天,算难得的好天气,对八月这种阴雨连绵的时节而言。八月了,再有一小段时间程舒就该放假了,程舒妈妈不禁这么想。 太平镇里有着十分繁琐的礼仪和规矩,这里不兴火化,一般都是土葬,除了那些得了死相太惨或害了恶病的人,这倒是需要火化的。 程舒的爸爸就火化了,所以当程舒说能不能看他一眼的时候,她坚决拒绝了。因为已经再没处看了,而程舒,不需要知道这个。 第39页 这里的葬礼十分麻烦,它需要请人吃饭,然后亲属守在棺椁边,那些宾客会来祭拜,这时候家属就需要哀声哭泣,这一过程往往得持续一上午。 江潮也随程舒坐在了棺材的左侧,当别人用诧异的目光打量这个相貌出挑,气质上佳的陌生男孩时,程舒的妈妈跟他们说“这是我未来女婿。” 程舒妈妈对江潮真是非常满意的,应该说所有人都会对他满意吧,举止稳妥安静,对长辈极其礼貌,最重要的是,他满心满眼都是程舒。 等所有人都用了午饭,再过一会儿就是出殡的时辰。程舒妈妈知道,这个棺椁会被抬到太平镇林区后面的山上,在划分着各家祖坟的山上,掩埋。而她以后也将是那样,她会同苏先生合葬。 抬着棺椁的是苏先生的两个表弟,程舒妈妈跟在第一列,然后便是程舒和江潮。老实说,程舒妈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那么哀伤,虽然所有人都在说她与丈夫情谊深重,但她却是不知道的。 嫁给他的那个时候,别人提起她的时候,叫的是程琳,并不是苏太太或者程舒妈妈。 她是那是出了名的美人,苏先生相貌虽也好看,但比起相貌更出名的是他的能力。刚认识的时候,程琳觉得他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男人。 当时苏先生毕业后先是在银行当的小职员,但他觉得实在没什么盼头便一边工作一边做生意,刚开始的时候他亏了很多钱,甚至足足一年的时间里只每天吃得起一顿饭,所有人都在看他的笑话,所有人都在说这个人的人生烂透了,不可能好了。 可是在那样的逆境里,他却站起来了,他不仅站起来了,还变得十分有钱,然后苏先生就变成了这个落后的玉泽市里的传奇人物。 英雄都是爱美人的,功成名就后的苏先生便自然而然把目光放到了当时最好看的女人程琳身上,程琳在看着如此器宇轩昂又能力出众的成功男人自然没有不答应的理。 她想,她是过过一段时间的太平日子的。那时候刚结婚,程琳也像很多单纯又热烈的年轻女孩那样,陷入过热恋,沉溺在爱情里。 苏先生实际上算个浪漫的人,他不像一般的生意人那样散发着纯粹利益与铜臭,他还会写点书法,博览群书。他曾经天天为她写情诗,每个月都会送她鲜艳如火的玫瑰。 程琳曾觉得,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这种幸福与甜蜜在发现她自己怀有身孕后达到了顶峰,那是她与苏先生的骨血。 那是个很漂亮的女孩,等她大一点长开了以后,便更那样觉得。不像程琳温糯过头的娇柔,而是带着苏先生骨相的深邃与高傲。 所有人,包括苏先生都说他们的女儿苏河,将来一定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 所有的美梦都在一个所谓林先生出现的时候结束,苏先生曾把他当做毕生挚友,然后听信他的话把毕生财富都投到了林先生所说的项目里。 结果林先生卷了所有的钱跑了,为了维持名下几个厂子的运转,苏先生不得不到处借钱,可还是没逃过卖了厂子还欠一堆债的下场。 他们的房子被烧了,他们的孩子被毁了容,一切灿烂温暖的日子顷刻坍塌。她的神被打倒了,一蹶不振。刚开始程琳对他说一切总能好起来的,但他已经失去了希望,彻彻底底变成了一个废物。 有什么比看到雄狮变成绵羊更可悲呢? 自那以后程琳便承担起了家里的担子,她刚开始的时候还妄想他迟早会振作起来,可是后来也便死心了。苏先生开始疯狂酗酒打牌,还每日必买彩票,他无可救药了。 他们往日密不可分的感情,被渐渐磋磨得面目全非,剩下的只有恨。程琳因劳累和生活的压迫迅速衰老下去,而苏先生因酗酒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他们都不是以前了。 他死前的那一天,他异常亢奋,眼睛里难得闪烁着光彩,他像有什么天大的喜事一样。 他卧在椅子里,看着电视里老掉牙的节目傻笑,程琳在收拾桌子,她听到电视声的嘈杂心里不悦便把东西狠狠掷在桌上,大声斥道“能不能放小声点?你是聋了还是怎么样?”说了很多次,电视声音还是没有调小,程琳便气冲冲到他面前把电视关了。 她对他只有无尽的厌恶与怨怼,苏先生想不到她会做出这种事,也愣了一会儿,然后他说“做什么呀你?”“你瞧瞧你自己,整天不是喝你那点马尿就是赌,你还算不算个人?你为什么不去死了算了?”程琳极其冷漠,说出的话语也不像一时气头上,而是平静熟练得像酝酿了几百次几千次。 他思索良久后苦笑“我知道你恨我。”程琳眼眸毫无波澜,她其实不想再听了,一句话都不想,她转身就要走出门。“琳,如果没有我,你会不会好过些?”苏先生的语气很疲倦,也很疲倦。 程琳心口已经干涸如沙漠,她头也不回,冷冷吐口“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吗?我也是女儿也是,没有你都会过得更好些。” 苏先生看着远去的女人,突然觉得过于陌生,记忆中那个温婉动人的女子早就被摧毁了,被他、被生活。 第二天他就死了,程琳无法推测他是真因自己的话而想不开还是因为真的喝酒喝糊涂。她不敢告诉程舒,她也并不觉得如释重负。 多少年啊,甚至恨他恨到期盼过有这么一天。可是,这一天真正来到,她却觉得自己彻底空了,她的人生只剩一个巨大的洞。 第40页 葬礼很多天以后,她才发现苏先生那么乐呵呵傻笑是为了什么,他买的彩票中了六千万。他用曾经程琳给他织的围巾盖住一张一看就是被他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的彩票。她发现,他的书桌上还有很多往期的彩票,都是相同的数字,她的生日和程舒的生日。 底下还有一张纸:吾爱,这是我所能弥补的所有亏欠。 短短几个字,程琳的眼泪却再也止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14章 鬼魂 我该怎么解释这段时间,就像电影里大喜到大悲的镜头,先是爸爸没了,然后妈妈告诉我,他留下了一张中了六千万的彩票。 然后妈妈去兑奖,上了好几日新闻,然后我家就突然变成千万富豪。 这奇怪跌宕的人生,我感觉更像一场梦,像把一袋内脏装进保鲜袋里再放到冰箱冷冻,就能隔开血腥与黏腻的自欺欺人一样。 我再次出门,看到浓烈的日光时只觉恍如隔世。妈妈在修剪爸爸生前种的爬山虎,她像呵护孩子一样呵护它们。自从爸爸的葬礼之后,奶奶便搬来和我们一起生活,她看上去更苍老沉默了,就像一块干掉的树皮那样,这样的场景让人揪心。 江潮替奶奶凉着茶,坐在一旁时不时同她说话,奶奶倒也愿意和他说上几句。我逐渐埋察觉到自己的不稳重,这段时间我好像除了难过什么都没做,迎送宾客,宽慰长辈,安排所有的东西都是江潮在替我。 原来我从未真正成长,能平安度过这些真正残忍且困难的事情,原因是多了一个江潮。 林洛冉和林宿他们已经打了很多次电话慰问我的情况了,林宿告诉我,他替我抄了所有笔记,叫我不用担心赶不上进度,他明明是个平常课都不听的人。 我也差不多也该回去了,临近考试,江潮的诊所也还一直关着。我和江潮决定明天晚上就走。 比起以前的门可罗雀,以前躲瘟神一样躲着我们的亲戚都极热情的来拜访。 其中有一个阿姨,曾经最是喜欢编排欺负我,在我得抑郁症休学的这段期间,她跟所有认识的人造谣,说我装病只是不想上学,她告诉别人我和猪圈里圈养的母猪没有区别,说这样的人活着还不如去死。 这是这辈子都不能忘记的。所以当她跨进门的那一刻,妈妈像赶一条狗一样赶走了她。妈妈说,以前得顾虑,现在我们什么都不用顾虑。 我想带江潮去玉泽一中看看,不为别的,只为当初我被关在实验室时,有一个姓洪的老师救了我,他说我是一个好孩子。 他说:记住不管未来到何境地,都绝不能放弃自己。我觉得我做到了,所以我得把这份人生答卷给他看,他是过去冬日早晨般黑暗的人性中,为数不多的热。 我在洗澡间把自己多日来不曾善待的脸好好收拾了一翻,我瘦了,面色很苍白,眼神较之从前已经不一样了,以前我的眼神坚毅,现在除却坚毅还有一种被岁月摩挲后的绵密细腻的质感,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很像林洛冉。 我化了最为妥帖的妆容,和江潮搭车去了玉泽市一中。学校已经不一样了,修得更大更气派,当初刷在建筑物上米黄色毫无生气的漆已经被淘汰了。 今天是周末,住校生的返校日。有很多年轻又朝气蓬勃的大男孩和女孩穿着校服,路过我和江潮时总偷偷打量,目光里是惊叹和艳羡。 在这种见证自己最卑微狼狈的地方收获注视,总比其他地方更让我感慨。 门口的保安还是几年前那个大叔,他脾气贼暴,见谁都骂骂咧咧,我以前冬天的时候总是来得很早,我记得有一天特别冷,我跟他说了一句“叔叔这么冷的天您还是戴个手套吧。”他愣了片刻,他以前同所有因为我长相的人一样排斥我的人一样冷漠,经过这件事,见我总是笑嘻嘻的。 他没有认出我来,只一脸不耐的把入校登记册拿过来让我和江潮签,我这次签的,是苏河。 大叔看了一眼我们的签名,扫到我名字时脸色一变,有些生气的对我说“小姑娘,你就叫苏河吗?这个名字可不敢乱签啊,还是你是故意闲的没事干了来戏弄我的?” 我感觉一头雾水,江潮听着他对我语气不善,脸上也沉下来,拿过笔把苏河二字划掉,改成程舒。 他拉着我往里头走。后头的大叔一副气急了的模样,骂骂咧咧道“在这个破地方,已经够吓人了,怎么还有人拿死人名字来随便用,也不怕晦气!” “死人的名字?”我不解道。“他的反应挺激烈的,不知道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事,或者他们误会了什么,而且和他多讲无益。”江潮看着我,语气温和。 保安室左侧是篮球场,我曾经那么畏惧上体育课,因为身体发胖,再加上得完完全全暴露在日光下,上体育课对我而言是种酷刑。 那个老师并不待见我,总是把我当空气,我和她说话她选择性忽略,在众目睽睽之下。所以我最不喜欢体育课。 篮球场上总有朝气蓬勃的男孩,和站在一旁扯开嗓子喊加油的漂亮女孩,以前那个球场是谢深和容辞他们的主场,一旁加油的女孩是齐夏和她的朋友。 那应该才是青春应有的模样吧,灿烂又喧嚣,在阳光底下蒸发消逝,该是什么样的甜蜜味道,很可惜我无从得知。 第41页 “江潮你会打球吗?以前你打球的时候会有一堆女孩子在球场边看着你为你加油鼓劲吗?”我和他路过球场时,我停步问他,十分期待的模样。他看着我殷切的眼神,思索着用手指敲了敲眼镜,然后把它取下来放到我手里。 “乖乖等我。”他摸了摸我的头,便进入了球场。我不知道他是和那些男孩子怎么说的,他们竟然也同意让他加入了。 “啊啊啊!那个男生是新来的老师吗!长得好像严屹宽啊!太帅了吧!而且打球那么厉害!”旁边是女孩子较之刚才更为激动的尖叫呐喊声。 我在不知不觉中站得同她们更近点,不可否认,江潮的球打得非常棒,虽然我不懂篮球,但是我看得懂他在频频进球。然后他进一个球,就停下来看我一次,十分得意的模样,就像一个考了满分后要表扬的小孩。 我的脸上滚烫,但却体验到了空前的甜蜜,感觉在青春期的美好岁月那样,稚气却美好。其实很奇怪,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把青春定义为一场球赛,可能因为耀眼夺目,那些暧昧又迷人的情愫,像盘根错节的大树那样生长。 那个最开朗的短发女孩看着我,她在学校不允许的情况下偷偷擦了一层显白的防晒霜,嘴唇上涂着草莓味道的唇膏,她喊得出球场上所有男孩的名字,男孩们也会回应她,就像当初的齐夏。 她十分坦然“漂亮姐姐,那是你哥哥还是男朋友?如果是哥哥我可以追他吗?” 我看着周围像狼盯着肉一样盯着江潮的女孩子们,咳嗽一声用比较大的声音说“是我的未婚夫哦。”短发女孩顿时瘪嘴“那太遗憾了。”周围的女生也一下子蔫了。 等轮完一场后,江潮朝我走来,我在一旁的小卖部买了水递给他,他掀起衣服擦汗,就那么一瞬但我看到了腹肌。“怎么样江太太,圆梦了没?”江潮额头上有细薄的汗,但依然呼吸平稳,十分自然。 他真的长得太好了,刀刻般的面孔,不可随意攀折的气质,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我看着他,笑着点头。 时间真是不会亏欠人的,就算有人亏欠你,只要熬过那些浮着血沫与疼痛的日子,便会有更好的人出现。所有痛苦都将成为未来最亮堂的地方,想通这些,我心里夜以继日堆叠的哀伤便轻了许多。 我牵着江潮往我以前的教学楼走去,我发现这栋楼似乎格外荒凉与破败,走上楼梯便发现这里头积了厚厚的灰,也唯有这里,保留着我离开时的面貌。 那种米黄色的肮脏的漆,正在层层剥落。 “千万别上去。”后头传来女孩急切的声音,我和江潮对视一眼忙下楼梯下去看。只见一个头发很长,面色苍白的女孩,呆呆坐在教学楼前的石阶上,在这野草丛生也无人打理的氛围下,有些诡异。 我下意识将江潮的手握得更紧些,江潮把我护在他身后。“请问为什么不能上去?”江潮询问她。 她叹了口气,语气幽幽“看来真是外人啊,没听过苏河的故事。”我和江潮对视一眼,继续听她说。“以前这个学校有个叫苏河的学生,小时候遇到火灾毁容了,然后因为相貌的原因一直受尽欺负,高三那年被诬陷偷了东西退学回家,可是那时候她得了抑郁症,自己没熬过去,死了。” 那个诡异的女孩伸出同样苍白的手指指向教学楼“可能是心怀怨恨吧,传说她的灵魂一直停留在这里,不愿离开。很多人在这楼里听过很凄惨的哭声,而且有很多诡异事件,连老师都撞见过好几回,所以这里就被荒废了。” 我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心底被一种极荒谬和奇异的感觉占据,江潮静静看着我倒也不问什么。 我问“既然不详诡异,那么你为什么会来这里?”那个女孩露出凄楚的笑“怎么能说不详呢?她对我们这种人来说可是保护神呢。像我们这种人”说罢,她把头顶的假发扯下来露出光秃秃的脑袋“因为苏河死亡的源头就是校园暴力,所以传闻中她最恨那种人,会对他们报复,所以玉泽一中几乎不会有这种现象发生。” 她把假发仔仔细细套回头上“但是大的事件苏河能帮我们避开,那些零零碎碎的折磨与不公,她却管不到。我天生就没有头发,这是遗传,所以那些人就排挤我,嘲笑我。” 我坐到她旁边把手搭在她的手上,我看着她发红的眼睛,轻声说“于是你便来这里求她保佑来了?”她看着我点头,怯生生的模样。 我叹了口气“你要自己强大起来才行,你要反抗,你得学会反击,别人欺负你时,你要把藏着的委屈与痛苦都宣泄出来,让他们看到你的愤怒,他们便不敢了。” 女孩呆呆看着我,似懂非懂的模样,半晌她说“我看过苏河的照片,你有些像她呢。真好,我看着你便很亲切,我想你和苏河一样是个非常温柔的人吧。” 我闻言只觉得难受与心疼,一个那么年轻的女孩,被排斥孤僻到觉得受到死去之人的庇护,看到所谓和鬼相像的人居然觉得亲切。 这是一个多么残酷又恐怖的世界。 上课铃响了,她皱着眉十分抗拒,但还是起身跑去前头的教学楼了,她还回头看了我一眼。我想我能理解她,一到人群中就要去忍受那些细碎又恶心的目光和毫不隐藏的恶意。 我待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这时候江潮从后背轻轻抱住了我,他嗓音低沉“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究竟受了多少苦啊。” 第42页 “我记不得了。说实话,这些东西的疼痛感都已经钝了,我只是觉得无力,为什么总有人在受苦受难,而且在他们没有任何错处的情况下。”我下巴搭在江潮环过我的手,觉得安心,我的安心永远只在这个人身上。 “世界是很残酷的,它的背面就像镜子背面那样污浊黑暗。这是我们无能为力的事情。但我可以做到一件事,就是保护你,让你避开这些污浊的东西。”江潮在我耳边轻声说。 “他们说我死了,按理说我应该感到晦气与怒不可遏,但是我并没有,我的另一个名字,另一个身份在这里永远死去。用那些沾满疼痛血污的痛苦,保护那些曾经和我一样的人,我觉得很神奇。” 我转身看江潮,我透过他的眼睛看到我的,里头是火焰将熄时最温柔舒服的热度。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15章 谢深 教室还是保留了原貌,天蓝色的窗帘,第二桌对应的窗户被以前的某某同学不小心打破后留下了裂纹。这些都没改变。 这里的确是废弃很久了,固定窗帘上头的框架开始脱落,蓝色有着孔雀花纹的窗帘发霉发烂,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腐朽的气息。江潮试着打开灯的开关,但是这栋大楼已经彻底切断了电源。 “老婆,你以前的位置在哪儿?”江潮打量四周。我走到教室最后面,右边角落里被刻意隔开很远的桌子,我说这里。 江潮跟着我身后,他突然瞧见什么似的,蹲下身去“看来受欺负然后把你当成救世主的人可真的不少啊。”他起身后将手里攥着的一大堆散落的信封递给我,署名都是:苏河、苏河姐姐、甚至有人称苏河大人。 我往桌洞里看去,我发现里头有许多蜡烛的痕迹,狭窄的桌洞里一层层堆积起来的蜡油上粘着肮脏的灰烬。好吧,我现在开始有些不舒服了,他们真就把我当鬼祭祀了。 江潮四处巡视着,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许久他在门口停下。他挑起嘴角,伸手触了一下中间的门便传出一阵极恐怖的哭泣声,凄凉哀怨令人毛骨悚然。 我吓了一跳,忙缩到江潮身边去,江潮安慰我道“别怕,我找到所谓鬼魂与怨气不散的原因了。”江潮从木门上轻轻拆下一个小金属块,他把这个东西放在掌心里“你看,这是科技的产物,你触碰一下就能发声。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小时候那种打开便有音乐的那种贺卡,和那个原理差不多,门的那线木头已经中空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里头果然塞着电线之类的东西。可是谁会处心积虑制造恐慌,营造我阴魂不散的假象,那个人的目地又是什么呢? 在教室外的洗手台里,我们又发现了玄机,打开便会出来殷红的液体,再经过江潮的一翻研究,他发现管道里被额外塞了一层过滤网,里头是块状的红色固体,一开便会与水混合看起来便是鲜血一般。 “老婆,我有点好奇了,你说是谁费这么大的心思?我总感觉这是在报复。”江潮对我说“你以前有什么关系特别好的人吗?”我第一反应就是摇头,可心里却出现一个男孩的名字:谢深。可是其实长大后我们便疏远了,而且他怎么可能参与到这些事情当中来,然后我便再想不到其他人了。 去老师办公室的路上我们听说了很多事,原来当初的洪老师已经变成玉泽一中的校长了,说他上任以来公正严明从不偏袒徇私。 他一直是那样的人。 我再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一张暗红漆皮的靠椅上读玉泽日报,桌上是一杯泡了足足有一半的浓茶。 我敲了敲门后,他把报纸放下,起身说“请进来,请问您二位为了什么事来?”“您好。”我和江潮同时说。洪老师推推眼镜,仔细打量我们“这位先生实在眼生,可是这位小姐有几分像我以前很喜欢的某个学生呢。”洪老师指了指旁边的座位“二位请坐吧。”我和江潮依言坐下。 洪老师看着我,眼神很慈祥“那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如果她现在还在,也应该这么大了。”我的眼睛被泪水模糊了,我说“您跟我说过,记住不管未来到何境地,都绝不能放弃自己。我做到了老师。” 洪老师看着我,瞳孔因震惊而放大“你是苏河?”我拼命点头“我不知道为什么都传我死了,可是我真的没有死。”洪老师缓过来后便是深深的感慨“那时候你不见了,再无任何消息,直到有一天谢深那孩子说你死了,我们也便都信了。” “谢深?”今日的所见所闻都太过离谱,而得知是谢深散布我死亡的消息更是觉得不可置信。我突然想起我离开那天他追着汽车奔跑的模样,他说永远不要再回到这个鬼地方,他的这些话在我不断淡化的记忆里也是尖锐刺耳的,因为他嘶吼是那么的沉重。 “就是谢深,因为他那时候和你是邻居,再加上你的确消失了,所以我们便信了。虽然不知道他的目地,但是这个孩子真是可惜啊”洪老师看着窗外,脸上的皱纹已经很明显“高三那年这个本来成绩还算可以的孩子一下子就堕落下来,高考落榜后就一直在咱们学校当保安呢,他变得太颓丧了,也很少跟人说话。” 我无法想象一个当初英姿勃发,在球场上发光发热的男孩,会在这样好的岁月里默默守在这个地方,而且还跟别人说我死了,甚至制造出一堆骇人听闻的事件。 第43页 “孩子,你变得更优秀,更漂亮也更强大了。”洪老师看我,他的目光一下子把我带回那个黑暗的晚上,他骑着自行车送我回家,我眼眶就湿润了。 “其实我能想象他们为什么喜欢欺负你,你呀,表面唯唯诺诺怯弱的模样,可是太倔强了,你的眼神总是有一股不服气,哭的时候是这样,沉默时候是这样,好像一直在呐喊,下一秒就要开始反抗。因为你总不屈服,不求饶,他们才觉得被挑衅,才一而再再而三。” 他仔细打量着我“我当时看你,就被你的眼神吓了一跳,像小狼一样森寒坚毅的目光,我这辈子没有见过第二次。”他笑着朝江潮炫耀“这个女孩子可真的不一般啊,以后绝对成就非凡。” 江潮回他一个很得体的笑容“老师您说得对,我也觉得这个女孩子,一定成就非凡。”洪老师笑着点头,这才仔细打量江潮“小伙子,我是真没见过你啊,你是?”江潮起身重新和他介绍自己“您好我是江潮,是程舒…是苏河的男朋友。” 洪老师道“懂礼貌的好孩子,而且仪表堂堂的。” 我又说起我的顾虑来“可是老师,校园里的传说有必要澄清吗?盲目迷信对学生发展不是很好。” “其实我们澄清过很多次,但是这种东西越想把它弄干净便越引人注意,况且”他面色凝重“这对校园暴力的确起着不可估量的作用,有些社团围绕着这个事件在校园祭的时候举办活动,在他们心里恐怕已经根深蒂固了。等几年吧,等熟知这些事件的学生都毕业完。” 我说“如果是有益的东西,那便留着也无妨,我从不在意这些的。” 我们同洪校长问了谢深所在的大楼分属,便告辞离去了。 谢深其实没有想过再能见到苏河,就在这样与往日并无不同甚至更为枯燥的日子里,她出现了,旁边还站着一个和她极般配的好看男人。 其实苏河变得和之前判若两人,变得美丽夺目得不可攀折,但是谢深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因为他们从小就认识,记得第一次见到苏河,谢深就觉得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好看的女孩子。 那个时候家附近有个很破旧的公园,里头有一些简陋的娱乐设施,谢深就经常把苏河千方百计拐去那里玩,那时候的男孩子看着苏河简直目不转睛,像盯着一颗包装精致的糖果那样。 他敢确定,在那种懵懂不知事的年纪,在那个地方就是随便拎起一个小男孩问他的梦想是什么,他们都会毫无意外的说娶苏河,娶那个眼睛像星星一样好看的女孩子。 她就是那样美丽到璀璨。 可是听说苏家出事后,再见到苏河的那一天,全都变了。他看到那个水晶娃娃般明丽的女孩,那张脸像残破的画布一样,她的眼神也变得如灰烬。 谢深觉得他的天暗下去,那天他像个懦夫一样尖叫着跑开了。也就是那时起,苏河便对他有意回避。 随着他们慢慢长大,谢深的心便更隐隐作痛,因为他看到了苏河完好的那边脸上残存的可能,他能想象如果没有那些破事,苏河会有多好看。 其实谢深心里是一直装着苏河的,只是她一直躲他,他那时不够成熟,害怕别人的嘲笑而隐藏起内心。可他始终是注意着她的。 谢深知道苏河喜欢上了容辞,因为每次苏河在注视容辞的时候,谢深也会注意着她。而这些,她永远也不会知道。 谢深对苏河其实还有一份愧悔,这也是导致他变成这样的原因。那天齐夏偷偷把东西放在苏河桌洞里,陷害她偷盗的时候谢深其实是看见了的,但是齐夏跟他说,他如果告诉别人,那么贼就会变成他。 他那时候犹豫了,然后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的样子离开。他以为最多就是个批评几下的恶作剧罢了,没想到齐夏心思如此歹毒,更没想到容辞直接让报警,后来,警察就把苏河带走了。 苏河彻底被打垮了,她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眼睛里是恐惧与绝望。她没法再读书了,听程舒的奶奶说她整夜整夜睡不着,醒着便是呆呆坐着流眼泪。 她搬走的那天,谢深觉得心里的痛苦发酵成了恨意,像根脉狠狠扎如泥土再扩张开,从而抓住整片大地。 他一直珍视的女孩子,被折磨得千疮百孔,那样安静彻底的消失在他的生命里,而那些凶手,却还安安稳稳心安理得的生活。 他恨,恨到要死。不过最恨的,还是他自己。 “我们很久不见了。”打断谢深回忆的,是面色恬淡的苏河。她化着精致的妆容,面上毫无以往的怯意,她牵着那个如冰山一样的男人说“这是我男朋友江潮。”江潮说“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他这语气,半分高兴都感觉不出来。 谢深目光落在二人紧紧牵着的手上,眸底涌起一阵落寞。他们二人真是如一整块玉璧一样,锋芒锐利纹理衔接得也天衣无缝。 反观自己,谢深已经发福太多,眉眼已经被鼓起的肥肉填得不成样子。曾经骨子里的雄心壮志也被磨成一滩淤泥,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块丑陋的背景板一样。 他觉得自己一下子被灰白的油漆从头刷到尾,然后油漆开始变干,一寸一寸撕扯着他的皮肤。 江潮见他不语,也无甚反应,只静静看着苏河右耳上的银色挂珠耳坠。 “苏河,这些日子…”谢深想问你过得好不好,但是明显就是白问的,她一看就过得很好。“我过得很好。”她答道。 第44页 “而且我已经改名了,我叫程舒,那个舒心的舒。”她如是说,太阳一下子藏在了乌云里,把整片地方都遮蔽不见。 他们在室外,谢深还保持着刚刚从金属套着胶皮的椅子上起身的状态。程舒和江潮站在离他较远的位置,就像一条残酷的分割线那样。 “程舒,和苏河一样是个好听的名字。”谢深喃喃道。“我今天来想问你一件事,你为什么造谣我死了,而且还在我们的老教学楼装神弄鬼?”程舒的语气十分平静,就像耳边沙沙而过的风声。 谢深突然被抽去了脊骨般萎缩下来,他坐到椅子上,神色颓败如烟灰“因为我后悔,后悔没有拆穿她们的阴谋,我看到了齐夏把东西放你桌洞里,我可以为你澄清但是我害怕她的威胁,我逃跑了。” “我一直被这件事折磨着,我脑海中总是浮现你被他们围住,无助绝望的样子,可是那个时候我依旧逃避了,我不敢出来帮你。”谢深双手扯着自己的头发,十分痛苦的模样。 程舒漂亮的脸蛋看不出是什么表情,良久她道“我们又没有什么关系,你不帮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不用谴责自己,我们都不是圣人。” 谢深发胖得几乎看不出当初轮廓的脸出现了难以名状的痛苦“你对我来说不是那样,我一直是喜欢你的。但是我是懦夫,我不敢承认喜欢你,不敢保护你甚至在你身处绝境,我都不敢帮你。” 程舒觉得自己像被结结实实裹上保鲜膜,然后扔到水里泡了一圈。江潮握着她的那只手稍微用了下力,很快又恢复如常。 “我的懦弱让我失去了你,这是报应我应该受的,但是他们这些始作俑者,凭什么能过着正常又幸福的人生,凭什么践踏伤害别人的人可以一点惩罚都不用受。所以我就骗他们,骗他们说你死了,然后再让他们相信。” 谢深的模样有些可怖“他们那些人很惨,被吓得没好好过一天安生日子。”他瞥了程舒身边的江潮一眼继续说“尤其是那个容辞,还因此生了场很严重的病,苏河啊,其实我发现那个容辞是蛮喜欢你的,不枉你喜欢他那么多年。” 程舒听到容辞的事一瞬间像被石头哽住一样,但很快意识到什么,安抚般用力握住江潮的手。 她说“你不必过这样的日子,我跟你说了,谁都不欠谁什么,谁都不需要为了谁付出什么。你的日子还很长,不要再在这里虚度光阴了谢哥哥。” 谢深回过神时,眼前已经没有程舒和江潮的影子了。 其实他一直没说出口,刚开始是为了报复,到后面时他发现他这开始怀着纯粹恶意的想法竟然起到了庇护作用,庇护曾经像苏河一样受欺负的那些人。 后面他便从他们口中天天听到苏河的名字,仿佛只有在这儿,苏河才存在像从未离开那样,所以他留下。 可是苏河说得对,不,程舒说得对,他在这里虚度了太久的光阴了,久到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桌上是摆放整齐的保安制服和钥匙,在开始有着潮气的阳光里,钥匙扣微弱的光芒像在预示着所有未知之事。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阅读~ 第16章 故人 我在爸爸的房间里发现了一张很小的照片,那是他和一个男人的合影,照片中两个人都十分恣意的模样。那时候的爸爸虽不是特别年轻,但眼神里那种坚毅与傲然却十分夺目。 另一个男人,我总觉得他有些眼熟,他生得好看,但眉眼较之父亲的锋芒毕露,更显得内敛自谦。 照片背面写了一小行字:今再遇林先生,只觉是毕生知己,相识已是大幸,相知更是修善积德的结果。 原来这便是林先生,那个把我们家送进地狱的人,我凝视着那个男人静默沉稳如旧书卷的脸,浑浊又汹涌的情绪凝成一块,如果不是他,想必这辈子的苦楚也不会这么多了。 我想把照片剪碎然后烧成灰,但是那另一边是父亲,他死了,我再也见不到他。心底那是一处荒凉又蓬勃的草地,被大风一吹,冷得彻骨。 我把照片夹在了我的钱包里,悄声出去,牢牢关上了门。妈妈不喜欢有人到爸爸的屋子里去,自爸爸去世她就把这里看得比自己更重要,她每日必定擦洗拖地,使其一尘不染。 奶奶看她这样十分感慨“阿瀚活着的时候,可从没有这样的待遇。”然后在妈妈比刀子还冷的白眼中,奶奶住了嘴,再不说任何多余的话。 我和江潮是在下午时分离开的,妈妈叫了出租,把我们送到机场。她这段时间意外的平静,做了许许多多的规划,她说要把老宅翻修,修成当初烧毁之前的样子。 她还在玉泽市中心买了栋别墅,说是未来给我和江潮的新房。我那时说“我们不一定在玉泽定居。”妈妈看着我,一副了然模样“不管你住不住,这都是你的。先装修好,以后如果去别的地方定居,把它租出去,每个月拿着租金也够你自给自足了,总和男人要钱不好。” 她坐在驾驶室副坐,眼睛平视前方,一身温婉的杏色衣衫。她罕见的化了淡妆,嘴唇薄薄晕了层唇膏,给人十分优雅的感觉。我不禁第一次惊叹于这个女人的美丽,虽然以前便知道她是美的,但是更长的时间,她为了上班赚钱甚至来不及好好打理头发,满脸蜡黄。而现在却像吸饱了水分昂起头,洁白无垢的百合花。 第45页 原来没有生活和父亲的压迫,她可以如此优雅恬静,不是印象里歇斯底里的刻薄和火爆,娴静温婉到极致。 司机看她的温柔得体,不由赞叹道“夫人您长得好看,连女儿和儿子都是极好的相貌呢。”她淡淡一笑“孩子们好看倒是真的,不过现在还不是儿子,是准女婿。”司机点点头,回头看了我和江潮一眼。 我缩在江潮怀里睡觉,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些轻微的晕车,可能是因为这车里橘子味道的空气清新剂喷得过猛的原因,那种不自然的甜腻味道,让人头晕目眩。 江潮把窗子按到最低,然后给我吃了个酸死人的糖果,我看了下包装是秀逗,刚开始酸得人口腔疼痛,到后头却是甘甜。我喜欢这个糖果。 到了机场后,她坐在车里并未下来,她十分怜爱的看着我和江潮“我就不进去了,妈妈不喜欢这样离别的场面,也没有勇气看你们俩离开。放假了你们就早点回来,妈妈会想你们。” 她从车窗伸出手,我和江潮一齐俯下身去,她温柔地抚摸了我们的头,并拥抱。“去吧乖孩子。”她温柔得就像小时候我想要却不敢觊觎的彩色棉花糖一样。 这次的航班十分守时,并无什么意外。我和江潮还是坐在头等舱,这时候还看得见云,被阳光浸得焦黄又温暖的云层,懒懒散散地浮在窗外。 我习惯靠着江潮,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我也习惯像他在无意识间按压我的手指那样按他的。他的侧脸被柔软的黄昏照得温柔诱人,我像欣赏泰纳的画一样,细细观察每一处的深浅与纹理。 “江太太,我很好奇。”江潮的喉结动了动,把脸朝向了我“为什么你总是看着我出神。”我摇摇头不说话,把自己贴得与他更近些,他的手指冰凉,身上却很温暖。 “你也就现在愿意腻着我了,这两个城市温差太大,一到月河热得把我推十万里远。”江潮修长的手指敲击在窗上,他从头到尾没看云,而是盯着一本杂志。杂志封面是一幅油画,一对相爱的夫妻抱着奶团子一样的婴儿,他们脚边是一条牧羊犬。 “我们养条秋田吧。柴犬看着太猥琐,哈士奇…就算了,阿拉斯加肠胃太脆弱。”江潮跟我说“而且秋田的毛发就像一小片麦地一样,感觉很温暖呢。”我笑着点头“要养只公的,叫秋麦。”“好,听你的。”江潮笑着看我。 刚开始约会那会儿,我和江潮曾经一起看过《忠犬八公》的电影,当时两个人哭得眼泪都止不住,那个八公就是秋田。那时候我被深深触动,说养狗一定要养秋田,但后来便忘了这回事,没想到江潮还记得。 下了飞机,我关掉飞行模式,我看到林洛冉和林宿给我发了很多条消息,大体意思就是他们在机场等我。 江潮提着行李,拉着我走到候机室,我看到林洛冉和林宿了。林洛冉和林宿都带着夸张的大墨镜,加上长得漂亮,周围的人纷纷以为是什么明星,都在打量他们。 林洛冉眼疾手快,冲过来一把抱住了我“朝朝,我可怜的宝贝。”她抱我抱得很紧,林宿也从座位上起来,他提过江潮手上的东西,静静看着我和林洛冉抱在一起。 看到林洛冉,就很想哭,很想很想哭。虽然这样说很奇怪,但是在一定程度上,她对我的影响可能大于我的母亲。 她告诉我女孩子的内衣原来不能只用肥皂洗,而要用专门的洗液,她告诉我蜂蜜茶的发色衬我,是她在我最黑暗最无助的时候找到了我,给我生活的希望。 我经常想上辈子该做了多大的好事,才能遇到林洛冉。 天已经黑透了,江潮依依不舍地把我交给林洛冉,诊所已经关了很多天了,他说他得去打理一些东西。“明天乖乖回学校,然后考完试我们去看狗狗。”江潮用鼻尖蹭了一下我,然后轻轻吻了我的额头。 我觉得他说得不对,他说一到月河我便不愿意腻着他了,这话不对,我还是不经意间就会扯住他的袖子,不管多热都一样,我还是愿意粘着他。 “乖一点,听话。”他把我的手轻轻扒开,然后往我手里塞了个糖果,是下午在车里的时候那个秀逗。然后他就走了,他总习惯回头看我。 “这个冷冰冰居然这么可爱。”林洛冉自顾自说着,打开车子后备箱把我的行李放进去后,“砰”地一声关上了门。我和林宿像废物一样瘫在后座上,一个朝一边,但无一例外都是在看林洛冉。 “我想学个驾照了,我下个学期就去报名。”我看着前头空荡荡的驾驶室说。“江潮和林洛冉江黎都会开车,你去哪儿都不愁,学那个干吗?”林宿说。我正要反驳,他有些不好意思道“而且我也可以学,你想去哪儿这辈子都有我们送你。” 这臭小子。我十分感动的模样看着他,林宿双手比了一个叉的手势“打住这位小姐,我是想让你开心,不是想让你哭。” 林洛冉打开车门,把车钥匙插进去,路上的风景便渐渐远去。我是真想学车,我想有一辆自己的庞然大物,我喜欢那种戴着墨镜穿着精致的女人,牢牢握着文件袋和车钥匙。换句话说,我喜欢林洛冉这样的女人,我的人生理想就是像她一样独立强大,又永远精致美丽。 “老爸又问起你和曲歌的事了,你知道吧。”林洛冉突然开口,车内的气氛突然就沉肃下来。“他知道你和他的关系了,他说知道很多年了,他一直以为你就是玩玩,但是他说这一玩也太久了,说变得危险起来。”林洛冉握住方向盘的手突然很用力“我一直想保护好你们,所以我能解决的事就绝不会让你知道,但是他是爸爸。” 第46页 林宿深呼吸了两下,他的目光朝窗外去,看着窗外霓虹互相蚕食的斑驳影像,良久他说“姐,你再帮帮我。”车子进入一段小隧道,林宿的瞳孔顷刻淹没在黑暗之中“你知道的,我和他,谁都不可能缺了谁。” 林洛冉想起她一直为了林宿和曲歌撒的无数次的谎与荒唐事来。 林洛面上是截然不同的平静“其实你们纠缠下去,没有什么好处的。准确来说,对你完全没有任何好处。”林宿将背猛地往后座上一靠,声音决绝“我不需要那些,我这辈子什么都不要,我只要和他守在一起。” 林洛冉叹了口气,无奈又温柔的说“臭小子啊,真拿你没办法。无论如何姐姐都会帮你的。” 其实很多年以后,我还是会想起那天晚上,我甚至想过如果那天晚上我和江潮一起回诊所就好了,如果那样我就可以一辈子无知与被蒙蔽下去。 如果那样,我身上就不会多了那么多痛楚。他们也还是我一辈子的好友与恩人,可惜世界上的事从不允许人假设。 林洛冉打开门便发现客厅的灯开着,刚开始其实也没多想,因为她经常在出门的时候忘了关灯,这我和林宿都习惯了。 可这次不是,我们进门时发现沙发上坐着一个中年男人,看他第一眼,我的世界便坍塌下去了,那是那个人的脸,和父亲一起合照的那位温雅如书卷的林先生。 他虽然老了些,但是想必这些年是在金银堆里享受习惯了的,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凌冽的胜利者气息,他的眼睛里有着高高在上的冷漠与傲气,多像当时我爸爸的模样啊。 可惜我爸爸死了,像一只老虎被活生生拔掉牙齿后,被绞下指甲,最后像一滩泥一样发烂发臭,那么悲惨又绝望的死掉了。我真是恨啊。 林洛冉一看到他,便条件反射似地转头看我,她那张描摹着精致妆容的脸像石灰粉一样苍白下去。林宿倒是意外地平静“爸爸,您来了。” 林先生并不理他,倒是一脸好奇地打量我“这个女孩,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思索一翻并无头绪,最后露出笑“记不清了,但是真是长了一副好相貌啊。” 我无法在发出任何声音,我只觉得浑身每一处血液都在让我去做点什么,那种疯狂的可怕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17章 赎罪 房间里寂静无声,我忘记我是怎么进来的了。应该是林洛冉推我进来的吧,我想。 外头是林先生斥责林宿的声音,我听到一句如果你不和他断干净,你就滚出林家这样的话。 我打量着四周,这一应装饰都是我喜欢的极简风格。纯白混合着木质书架,这还是我和林洛冉一起装起来的,书架上有我热爱的吸血鬼系列,下面一格则是林洛冉最爱的亦舒全套书籍。 我知道她最爱的女人叫姜喜宝,她知道我最喜欢的诗人叫茨维塔耶娃。但她不知道,我其实崇拜她,热爱她,甚至一生追求便是成为她那样的人。 可是现在看来未免像一个荒诞又残酷血腥的笑话:就像一个屠夫,杀了森林里的狼,然后屠夫的家人把残余的狼崽子捡回来精心喂养。 多么恐怖,简直令人毛骨悚然,我坐在床边手指摩挲着洁净的床单,我的牙床都在不断震颤,我太害怕了。 林洛冉是以什么心情找到的我,又是怎么样给我希望,明明深知因她家的卑劣行径,才导致我们一家人血肉模糊的人生,她在我面前还在谈笑风生,对我笑得那么迷人又灿烂。 如果没有她家,我不会毁容,不会被孤立与欺负那么多年,我的家庭一定十分美满。我可以像我羡慕的那些平凡却安安静静长大的少女,同她们一样在阳光底下的长大,如果不是他们我的爸爸就不会死,我的妈妈不必受这么多磋磨。 客厅的声音消失了,接下来便是一阵关门声。我的房门口是高跟鞋落在地面的声音,小心翼翼,她迟迟不敢开门,而我希望这扇门永远不要打开。 这样长久到无法估量的对峙中,林洛冉败下阵来,我可以想象随着她的动作玫瑰金手链会滑落到手臂,她在用纤细白嫩的手指压下门把手。 这个手链是我送她的生日礼物,我告诉她要一辈子鲜艳明丽,我说我把我今生所有的好运气都送给你。 这是我第一次觉得林洛冉那么陌生,她总是不厌其烦的把长发烫卷,然后在脸上铺满细致香甜的粉底,她的嘴唇永远那么鲜艳欲滴。她的面孔那么好看,甚至对我来说更好看了,像一捧盛开到极致的猩红玫瑰,步步紧逼不愿退让。 林洛冉脸色很不好,两颊的腮红虚浮在面上,她像做错事的等家长训斥的孩子,明明站着却感觉缩成一团。我看着她,还没说话眼泪就流了下来。 林洛冉把手握成拳,挣扎一翻后,这个艳丽如夏日,高傲如她妆奁里那颗数不清多少克拉钻石的女人,极安静地在我面前跪下了。 我的胸口十分沉重,呼吸像要经过土壤再透过一层苔藓。 我不想让她这样,我对看别人受屈辱与痛苦一点兴趣都没有,我的愿望其实只是安稳平淡的过我的生活,不要有人来伤害迫害我,我想向一株植物那样堂堂正正的享受阳光。我一辈子求的,只是这样而已。 可是,这对我这种破败干瘪如玫瑰尸体的人生来说,好像是奢望。 第47页 “程舒,我不知道该怎么弥补爸爸妈妈的罪,我也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让你好受点。”林洛冉说着,眼泪从她眼眶滚落,当个美人真好,流泪也能给人掉珍珠的错觉。 我真不喜欢她这样,但是如果她还像以前嘻嘻哈哈对我,我可能当场抓着她一起从窗户跳下去,同归于尽。 “你在这里扮演了什么角色呢林洛冉?”我眼角不断淌着泪,它从我脸颊滑落的时候,我觉得它是冰冷的,就像我声音那么冷。 “你是不是觉得,当救赎者很有意思?默默看着我痛苦挣扎,然后在我快要崩溃的时候,抛下一束新鲜的带着花露的树枝,你看着我一步、一步从深渊像狗一样爬出来,然后对你们这种犯下罪孽的人,感激涕零恨不得朝你下跪。” “就像你现在这样。”我看着她,言语恶毒起来,但是我真的控制不了。我的化妆包里有蓝色的修眉刀,我在克制自己的冲动,我真的太想让这个像完养成游戏那样愚弄我的人付出点什么了。 “我知道你现在会觉得我所有行为都那么可耻与虚伪,但是朝朝,我真的非常在乎你,你是我非常重要的人,求求你相信我好不好。”林洛冉声音哽咽,用膝盖朝我这挪了几步,她用手狠狠抓住我我,她在乞求甚至求饶,为什么到现在我却一副坏人模样。 我把她的手从我身上扒开,麻木地看着她“你们把爸爸还给我,我就原谅你们”我把衣衫扣子解开,露出锁骨处被齐夏用烟头烫伤的地方,那处虽然痊愈但伤疤依旧发灰难看的皮肤“你们让我这些地狱般的痛苦与回忆消失,我就原谅你们。” 林洛冉闻言跪坐在地上,近乎绝望般看着我,她的眼眶里还蓄着一包泪,我不愿意再看她了。 我开始很快收拾东西,我的东西不多,我把书和衣服等塞进行李箱这个过程不过五分钟。我发现,不管我到哪儿,我的东西好像都做好了要随时离开的准备,它们安安静静躺在柜子里,然后我发现,原来对我来说接受离别与疼痛竟成了我觉得理所应当的常态。 我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我把林宿给我抄的满满一本笔记放在书桌上,那是一本湛蓝色的本子,一看见便能想起林宿的模样。 我心头有个疑问,还没开口,林洛冉便说“林宿不知道这件事,我没敢让他知道家里那些事。”这样一来,我便好受多了,起码那些让人感觉温暖的东西不是依靠着肮脏可笑的框架,但是我知道,也就止于此了。 我把钥匙放到梳妆台,钥匙扣上挂着海绵宝宝,这是林洛冉给我的。我拉上门,只余一丝门缝时我像电影里那样窥探,林洛冉还坐在地上,留着眼泪看着我,我迅速关上门,走出去。 这房子没有林宿的身影,我猜测他是被他爸爸带走了,我关上大门时,望着外头声控灯照亮的两层楼梯,觉得陌生又奇特,好像第一天来的时候一样,这段路我从没有熟悉过。 我吃力地将行李箱抬到一楼,出了小区后,我搭上了出租。幸好,我不是无家可归。 我到江潮诊所时已经是凌晨一点了,我站在门口,明明有钥匙却不敢进去。我发了个消息给江潮:我想来见你。其实我是不想让他看见的,我自己都觉得,他应该睡着了。我的想法是去找一家宾馆,然后万事明天再说。 我提着行李箱走了一段路后,我听到后面的脚步声。“傻瓜,你干嘛自己走了。”江潮从身后抓住我的手,他有些着急。 我转身看他,他身上是白色睡袍,踩着一双灰拖鞋就出来了,我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失态。我看到他,便觉得浮动漂泊的心似乎被系住。我还是没说话,呆呆看着地面。 我脸上的泪痕已经被我在车上粗暴的擦拭干净,按理说不会有什么痕迹了,可江潮还是问我“为什么哭了?你每次哭过后眼神总是破碎无神。” “我现在,不太想谈这些。”我疲惫地摇头,一阵风迎面扑来,我觉得很冷。江潮把东西拎过去,牢牢牵着我回到诊所。 他打开灯,桌上是喝了一半的咖啡,江潮和我的口味一样,纯黑无糖苦得人皱眉。我先去洗澡间洗漱,用卸妆油把脸上十几个小时的妆彻底卸下来。冲澡的时候,我总觉得太冷,直到把沐浴露冲干净时我才发现,我背上已经被烫出醒目的印子。 我忘了拿衣服进来,江潮的白色衬衣还挂在洗衣机旁边的架子上,我犹豫了一下,把自己整个套进那件白色衬衣里。我打开门,发现江潮倒好了两杯水,他静默的坐在沙发上等我,一言不发。 我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一点一点往下滴着水,我没有拿毛巾擦拭的习惯,我经常往后背搭一块浴巾,等它自己干。 江潮见我这个模样,起身去床头柜里拿了吹风机,他帮我耐心的吹着那头长到尾椎又浓密的长发。吹风机的噪音和热风让我有点昏昏欲睡,我习惯性靠向江潮,他站着我便歪头靠在他的腿上,江潮摸了摸我的头,继续给我吹头发。 不知过了多久,我从床上醒来,窗外已经很亮了。我第一醒来还我以为睡在我家里,结果想起我已经回月河了,再顿了顿便想去喊林洛冉,刚睡醒的脑子真的不太清明,我去厨房看到江潮在煎鸡蛋时,我才想起昨晚的事,脑子里闪过林洛冉朝我下跪的画面,我头痛欲裂。 第48页 虽是早晨,但江潮已经穿好了妥帖的衣服,因为在做饭,所以并没有戴眼镜。他的鼻梁上方有两处浅浅的红印子,那是长时间戴眼镜的痕迹,他不戴眼镜比戴眼镜更惹眼些,就像戴了眼镜后就被贴上禁欲系冰山的标签,但没了眼镜就纯粹像刀刃与高浓度酒精那样的灼人。 “乖乖去洗漱,然后吃饭。”江潮把培根煎蛋放到盘子里,他在微波炉里热了全麦面包,定时三十秒。 我洗漱完后,便来到餐桌,我面前是热气腾腾的早餐,这饭做得还很诱人。江潮在看一份装修杂志,一边看一边喝着牛奶。 “我不愿意住林洛冉那儿了。”我把一块煎鸡蛋往嘴里送,眼睛盯着盘子里渗出的蛋液。江潮把杂志合上,放在桌子上“我的房子在附近,你随时可以搬进去。不过你告诉我,出什么事了?” 我的刀叉不停切割着盘里的食物,机械又麻木,良久我开口“那年卷走我家钱跑走的,是林洛冉和林宿的父亲。多年后,林洛冉找到了我。”我明明已经将声音控制得很平稳,但还是隐隐发颤。 江潮愣了一下,再看我时却只看到我麻木的流着泪,他忙从餐桌另一头绕过来抱我,他哄着我说“咱们今晚就去咱们家啊,得收拾一下呢,我保证让你以后安安稳稳的,什么都不用怕。江黎可以见,以后林洛冉我们再也不见了。你放心,不会有事的,你放心。” 我紧紧抓住他的衣角,仿佛要把所有的疼痛告诉他一样,我胸膛像被剖开,塞了棉花,用来掩盖林家血腥肮脏的真相。 江潮送我去了学校,我原本还在忐忑等会儿见到林宿要怎么办,结果进教室后,我看到他的位置空空荡荡。再抬头,便看到坐在后座,十分安静的许子姚。 我才想起来,离开到现在,没有收过她任何一条短信。一条都没有,也没有任何打招呼与交谈,我顺着她的冷淡,也默契的回了座位。 有点心寒吧,我翻找着手机的短息记录,那么多条未读,甚至连宿舍里最胆怯不合群的余余都发了几个字:听到这个消息十分难过,祝好。 而我的好友徐子姚在知道我爸爸死了的情况下,无动于衷,甚至见我就像看空气一样。 下午的时候,老师告诉我们林宿转学了,不知道具体学校,反正是不会再回来了。 外头残阳十分瑰丽,烧得漫天的污垢像火一样,发热滚烫,十分惨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18章 搬家 江潮告诉我,他的房子是很多年前买的,应该是在他爸妈还没离婚的时候。后来毕业后,就在诊所里置办了房间,他说那么大的房子一个人住总是冷冰冰的,他不喜欢。 然后我了解到江黎和他爸爸定居江苏,离婚时江父给了江潮母子一半财产。江父是做生意的,江黎完美继承了他的天赋,作为一个精明到像海鱼一样滑溜的江父,当着江潮和妈妈的面,直直指着江黎说:大儿子归我。 江黎自是没有辜负父亲所望,在生意场上混得风生水起。江潮说他和江黎感情一直很好,而江父却当从不存在一样,这么多年了,一句问候也没有过,江潮嘲讽般说这正是他的风格。 我听着江潮面不改色的讲这些,只觉得心像被撒了尖刺然后一把把摁进去。他越是静默越是稳妥,便越能想象他受过的苦楚与漫长的孤独。 我和江潮准备把东西搬进去的那一天,我刚结束期末考,我把一大箱书和一个行李箱整理好,申请了走读。 那天阳光单薄得就像不存在,江潮把车开到了我们宿舍楼下,我在楼上向下望去,看到他倚在车门上,也正抬头看我,对视一眼,他就朝宿舍楼来了。 其实我高中时盼望过这个场景,那时候同学的爸爸妈妈在放假的时候,也总是那样在宿舍楼下停着车,看到孩子后便帮忙提行李,一起回家。 徐子姚的床位早就空掉了,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收拾的东西,据说是搬到隔壁宿舍了,这个举动也未免太薄情。 她一直刻意躲着我,就像我刚回学校的那一天,回到寝室后我发现她已经和余余调换了床位,躲到离我远远的宿舍门口去。 我尝试过问她原因,但那天当她在试卷里抬起头,一脸厌恶的看着我时,我便再对她也无话可说了。我不喜欢那种眼神,带着仇恨与复杂的鄙视,我曾发誓不会再让任何人用这种眼神看我。 所以我们之间的关系自然而然便瓦解了。 林宿走了,我和徐子姚也疏远,其实我明显能感觉到以前热闹的校园安静了一半。齐夏在搅动我和江潮的关系无果后还曾做了许多有意思的事,就像在我桌洞里扔死蛇和鬼面具虫子尸体什么的,这些伎俩其实并不聪明,她还被人看见了很多次,每一次我都会用袋子把这些脏东西装起来,在休息的时候按原样塞回她的桌洞里,然后据说她们教室总有那么几天传出齐夏的尖叫。 太无聊了,没用的女人。 有敲门的声音,我的视线从窗边收回来,江潮来了。我对他笑了笑,宿舍里空无一人。“东西收拾好了吗?”江潮问。“好啦,也就这些书和东西了。”我说。 我扫视一圈,看看有没有遗漏的东西,然后我注意到了绕在床头的好几个头绳,那是我和徐子姚一起买的,因为我老是把头绳弄丢,徐子姚便让我绕在床头,她说这样就不会再丢了。 第49页 我把它们一一解下来,扔到了垃圾桶。 “好了,我们走吧。”我推着行李箱,像一个等家长的孩子那样。江潮搬起那一箱子书,再从我手里接过行李箱,我们一起下了楼。 其实这个画面有些熟悉,那天他送我来寝室的时候,也是这样拿着所有东西,极其可靠的陪着我。我下楼梯的时候,脚步很快,我有些恍惚,我依旧习惯性看向江潮,我说“宝贝你累吗?”他像想起什么,脸上是很温柔的笑容“不累,不过你啊,怎么还是这样,一脸花痴。” 我一脸认真“当时是因为你很好看,现在是因为我愿意看而且我先生宇宙无敌好看。”江潮咳嗽一声,脸上是掩不住的得意与喜悦。 我们把东西放到车里,他稳稳当当开着车。我坐在他旁边,脑袋靠在车窗上,十分颓丧。“程漂亮同学,考试如何?”江潮看我垂头丧气的模样问。我思索几秒,噘嘴说“过了吧,应该。” 我叹了口气“好好的假期,非要搞什么社团募捐活动才可以彻底放假,大概三天以后吧,社长让我想主题呢。就是想活动或者项目,然后让同学来消费。”江潮转头看我“你们社长有眼光啊,你这小脑袋瓜的确装着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我假装瞪了他一眼,他笑道“我夸你呢。不过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摇头“卖吃的喝的套玩具都太无聊了,隔壁齐夏就准备那么干,她要边卖棉花糖边给人唱歌。”我翻了个白眼“就她那腻死人的夹子音,我怕吃她棉花糖的都得得糖尿病。” “鬼屋怎么样?你们这些小屁孩不都喜欢这些刺激的东西吗?而且校园里情侣不少,为了在女孩面前装出一副大胆可靠的模样,男孩子们会很愿意试一试的。”江潮说。 我闻言眼睛一亮,低头思索一阵后“场地设施太有限,所以得想个新颖的东西弥补。”然后我抬头看到后视镜,兴奋得拍掌道“有了,基础的东西不变,变色烟雾、演员。道具都按普通来,唯一不同的嘛,得找些长方形的竖形大镜子,然后把里头布置成小型迷宫,在拐弯处放置多面镜子和墙壁完全贴合,里头灯光很暗加上恐惧使然,人就很容易迷失方向感,然后我们的鬼就到处走走,这样刺激加倍。” “嘶,有画面感了。”江潮皱着眉头看我“老婆,你老实告诉我平时都看的什么影视?”我犹豫几秒坦然道“实不相瞒最喜欢的系列是美恐和吸血鬼,不过怕你觉得我暴力一直没敢和你提,但海绵宝宝蜡笔小新也是我的心头肉。” 江潮憋笑“实不相瞒,我也喜欢美恐,第二季荆棘崖可以封神。我怕你觉得我血腥暴力,也一直不敢在你面前看。” 然后我们俩对视一眼,笑得停不下来。 我很喜欢这房子的装饰,感觉与江潮十分相称。大体是象牙白的基调,家具是黑白为主,客厅旁边摆着纯黑的钢琴,灯是水晶吊灯。我有种太不真切的感觉,这个房子非常大,下面还有个小花园,里头有小型喷泉,中心搭着一个银色金属架,上头攀爬着密密交缠的紫藤。 地理环境优越,除了房子外还有把整栋别墅围起来的大片草地。二楼有小型泳池,隔间是图书馆一样的书房,书房里摆放着西洋棋,穿过书房后便是江潮说的,我们的卧室。 进门的那一刻,我才认认真真问“请问先生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有钱到什么地步?”江潮闻言有点无奈,他捏捏我的脸道“傻子,都在一起那么久了你怎么现在才想这些问题。” 我讲真的从没想过这些,我知道江潮年少有为十分优秀,可我也仅仅以为如此而已,因为江潮平素从不摆什么架子与挑剔行为,可谁能想到这样低调安静的男孩子,其实富得流油,有着一看就贵死人的房子。 “其实也没太多吧,月河叶城里十家店面,还有西里的一家健身房也就没了吧,我从不是做生意的料。”他说这些话时就像喝水呼吸般自然。 我不知道该有何反应了,叶城是月河市最大的景区,但凡进入叶城的地界就是寸土寸金,比如那些在外头五块钱能买到的东西进里头价格就变成了二十,更别提什么店铺或者地了。 这人,也太有钱了。 然后我就自闭了,我身边是一座金矿,然后那么多日子我还浑然不知。 江潮坐在我对面歪着头看我“你呀,真呆呆的。你知道林洛冉为什么和江黎在一起吗?林洛冉问江黎的第一句话就是,他名下有几套房子几辆跑车多少存款。”他似乎意识到自己提了不该提的人,话音戛然而止。 其实我想问,那么这样的他为什么会看上一无所有的我。江潮似乎看出我的疑问似的,他摸着我的头极温柔的笑笑“我太太呀是见过眼神最坚毅,最有傲气的女孩子,有那么强大的灵魂,在所有人中闪闪发光。” “我一定会功成名就,拼了命去争取想要的东西,然后站在自己想要的位置,让别人仰望,而不是仰望别人。”我看着江潮,无比坚定。 “我知道,也一直那么坚信着。”江潮目光温柔,就像掉落花园的星子。 天已经很黑很黑了,我和江潮坐在外头的小花园里,我们坐在一个长椅上,江潮拿着一本茨维塔耶娃的诗集,在念给我听:我想和你一起生活,在某个小镇,共享无尽的黄昏,和绵绵不绝的钟声。 第50页 江潮的声音略低些,但却很有磁性很动听。我太喜欢这样的日子了,我老是习惯靠近他怀里,闻他衣服上淡淡的酒精混合着烟草的气息。江潮说我身上有种很好闻气息,我跟他说,应该是沐浴露混合洗发露的味道,他摇摇头,说像檀香。 其实很奇怪,我第一次真切感知到回家,在家的感觉。我不再那么恐惧与忧愁了,我安心得可以随时睡着。我知道,是因为我身边有江潮。 江潮就像我的归宿与灯塔一样,是在大雨天里,我紧紧握着的那把伞。 “宝贝,我以前好羡慕别人。回家有爸爸妈妈接,出去有爸爸妈妈接。” “以后,我也来接你,永远接你。” “你说的,不能骗我。” “不骗你。然后我的房产证存折在床头柜里,密码我怕你记不住,写了纸条放在上头了。支付宝密码、微信密码011117。你的生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最近疯狂迷上读别的太太的小说了~ 第19章 背叛 今天是校园活动与募捐的日子,我们社团早早把帐篷等设施弄好,在开始的前一天,社长从漫画社借来了两套中世纪服装,就是让站外头的门面打扮成吸血鬼贵族的模样。 扮鬼的成员们很早便在休息室化妆了,帮他们化妆的是社长李琪,她是个极端的莎士比亚狂热份子,爱得如痴如狂,连护手霜都用包装上写十四行诗的那种,我隐约记得当初她为了抽貂蝉的金蝉子,只靠喝水活了半个月,然后在体测的时候被救护车拉走。 医院的诊断是节食过度,她嘿嘿笑着,差点把老师吓死,打了好长时间葡萄糖后才让她回校。然后我记得貂蝉那句:吟诵十四行诗,作为仲夏之梦的开场。就变成了同学们调侃她的口头禅。 李琪活脱一副假男孩的模样,瘦高有中性美。不可否认她的化妆技术十分高超,那些丧尸和恐怖修女和贞子的造型简直吓得人肝颤。 我在一旁把要放在门口的手指蛋糕、眼球蛋糕和内脏蛋糕小心翼翼分批放在纸盒子里,我得把它们安稳无虞地搬到我们的帐篷外头,放在暗红的玻璃长桌上然后明码标价。 说实话这些蛋糕是我和江潮一起买的,寻常蛋糕店不做这么奇怪的造型,我们跑到的月河最边边的地方,从美团上搜到了这么一家名叫“黑暗料理”的蛋糕店,由于买的数量很多,就按较低价给我们了。 “程舒,能过来一下吗?”李琪在另一头喊我,我赶忙答应,把蛋糕先放好然后马上跑过去。她抱着一套极其华丽的宫廷礼服,绕着打量我“不错不错,这样好的身材,这样好的相貌,吸血鬼女公爵就非你莫属了。” 她看着我有点激动过头,有点像黑执事里格雷尔看到塞巴斯蒂安时的那种表情,有点吓人。 我看到桌上还放着一件礼服,是同我礼服配套的宝蓝色宫廷男装,还有浅棕色的假发,我第一反应就是李琪要穿,因她平时都走中性风格,就也没多问。 她开始给我化妆了,她准备了暗红色的美瞳,然后银白色假发,还有假牙。说实话,这些东西搭得太在我的审美点上了,于是化妆的过程我格外乖顺配合,李琪选了非常白的粉底液,把我暴露出的皮肤全部遮盖。 准备好一切后,我换上那套折磨死人的束腰暗红色与黑色蕾丝交织的抹胸宽摆礼服。头发用发网牢牢裹住,然后便是固定假发的过程。那长发比我原来的头发更长,就那么直直垂落,脑袋上是一定暗红色小礼帽,上头装饰着一根染着黑色的羽毛。 李琪让我看镜子,我看了一眼其实就呆住了,镜子中的女孩十足十邪恶吸血鬼的模样,浑身上下散发着哥特的黑暗与迷人。本就深邃的轮廓因着李琪堪称强悍的修容,更为立体了,看上去完全与欧洲女性的面孔无异,而且是那种很漂亮的欧洲女人。 她在我的一边脸上勾勒出了一种镜面破碎般的效果,看上去有浅浅的血痕,然后在美艳迫人的效果下更是诡异加凄美。我鬼使神差般想起以前脸上带着疤痕的样子,心里有些感慨。 “太棒了,简直就是艺术品,这样一站在我们帐篷门口能拉来多少男孩子啊,哈哈哈哈。”李琪更加疯狂地大笑起来,我无奈摇头,就知道她打得是这种主意。 我这个笨重的裙子,搬蛋糕是不太可能了,走路不把自己摔死都可能是万幸。我只能把蛋糕都整整齐齐放到纸箱里,等待其他人了。 这是,休息室里突然进来一个人,我有些惊讶,差点把手上的小蛋糕弄翻,那是容辞。 “哎呀大帅哥你来了。”李琪十分殷切,容辞进来后看着我微微愣神,但很快收回眼神走到李琪旁边,从桌上拿起那件宝蓝色衣服,他问“学姐我该做什么?” 李琪十分激动,把他按到梳妆台前“什么都不用做,乖乖坐着就行了。”他们好像很熟的模样,李琪有些捉弄意味“哎,你说我前前后后请你入社这么多次,你都推辞,要不是这次我说那个特别漂亮的程舒也在,我猜你也来不了,当真英雄难过美人关。” 容辞并不搭话,但面上一直挂着浅笑,李琪见他这模样转头对一旁不自在的我拍着胸脯说“程舒,容辞看上你了哦,我和他认识很久很久啦,我用我们的革命友谊担保。” 我干涩一笑,便退出了休息室。 第51页 我一直不想见到容辞,尤其发生前次那件事后便更不想,但今天不是可以由得我喜恶而来的日子,一想到等会儿得和他站在一起,长达几个小时我便觉得不很舒服。 我提着夸张得要命的裙摆,步履艰难地朝我们帐篷走去,我晓得今天这个妆容是无比成功的,因为所有人都在盯着我看,脸上是溢于言表的赞叹。 然后在前头,我看见了徐子姚,她在齐夏她们社团开的棉花糖贩卖机前和齐夏有说有笑的模样。她们穿着相同的粉色系包臀短裙,化着甜得要渗出来般的水润妆容,我忘记齐夏这是什么社团了,我从不关心这个。 但是徐子姚,是真的把我给恶心到了。她明明知道齐夏是如何把我关在实验室,对我满怀恶意,就算不做朋友了,我也没想到她会和齐夏勾搭到一块去。 齐夏看到我了,她看着我一脸嫌恶的表情,又看看徐子姚。她从摊位上拎起一个装满糖果的篮子,朝我走来皮笑肉不笑道“程舒,好巧啊,既然遇见了干脆照顾一下我们摊位的生意吧,这个糖果是我和子姚一起买的喔,可甜了。”说罢她回头瞥向满脸不自然的徐子姚,示威般的微笑。 我面无表情道“不了,我不喜欢吃糖。”齐夏咦了一声“不对吧,子姚说过你喜欢吃橙子味的软糖呀,以前林宿还天天给你买来着。”她露出嘲讽的笑“怎么?情人一走,你便又不爱吃了?” 我听了她的话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后头的徐子姚一直低着头,不敢抬头看我。我不禁觉得可笑,原来是为了林宿,可我明明跟林宿什么事都没有,徐子姚为着这个就把我的事抖给齐夏知道了? “怎么,被我说中啦?真是了不得的狐狸精,外头有着江潮,勾引着容辞,身边还放着一个林宿,好男人都被你占尽了。”齐夏越说越过分,她素日里伪装的那点子贤良淑德也消失干净了,现在的她又恢复成以前的女流氓。 “你觉得我稀罕勾引谁?或者说你哪只没来得及从胎盘里抠出来的眼睛看到我勾引谁了?”我被她气到想笑,我也还真的笑了。齐夏看我这无所谓的模样,气得眼睛瞪得像铜铃,她恶狠狠地盯着我“你不要太嚣张了,迟早有一天我会弄死你!” 我看着她与以前一般无二的狠毒模样,忽然想起以前她对我做的恶劣行径,心里的恨意也开始铺天盖地席来,我冷冷盯着她“你可以试试,看是不是我先把你弄死。” 齐夏把回身把篮子往桌子上一扔,趁这个空隙,我把手机录视频的键打开,转到前置摄像头,再装作手滑扔到了地上。 齐夏像只发疯的野狗一样,从路边随便抄起一根棍子,我看了一下不粗,挨一下也出不了事的那种。 我装作害怕的模样往后退两步,因着衣裳累赘,行动其实并不容易,声音无不透着惊恐可怜“齐夏学姐你不要太过分!我到底做什么了你要这样子对待我!”齐夏气昏了头,也没理智思考我怎么态度突然变了,她像泼妇一样“我就是要打死你怎么了,我就是要你死你有什么办法?” 说罢,她便拿那木棍狠狠砸在我的后背上,我顺势趴下,这是一个奇妙的角度,只能看见齐夏抡起木棍砸我的模样,但至于砸在哪儿看不清楚,说砸头也行哪儿都行,反正砸人的是她,怎么辩解都没用。 不过这死丫头虽蠢钝如猪但下手可一点也不含糊,我的背像烧了一样疼痛起来。需要的东西有了也再没必要装下去了,我按下视频终止键把手机揣回兜里,然后扶着疼痛的腰起身。 “你还敢起来?”齐夏一副母老虎般气势汹汹的模样,又举起木棍便要打我,这时突然出现一只手半空截住齐夏挥下来的棍子,是容辞,他一向温柔的眸子像寒冰一样,他的手死死握住那根棍子,所用的力气之大,让那根木棍像筛子一样抖。 “我告诉过你了不要碰她,不然我会对你不客气。”容辞的声音极其冰冷,齐夏像突然掉入了冰窟,又恐惧又无措,她忙把手里的棍子松开举起手连连摇头“不是我,不是我,我什么都没做。” 容辞不再看她,俯身对我伸出手,十分关切的模样。我忍着背后的疼痛,没有搭上他的手,但拉住了他手里的棍子,借力起来。 我把棍子抽到我手里,幸而我的束腰袋子没散开,我把遮住脸颊的假发拨到耳后,然后朝齐夏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20章 真相 “你想干什么?”齐夏警惕地望着我,我觉得真是离谱,搞得我好像才是施暴者那样。我懒得跟她废话,感受自己背部灼痛的位置,其实想过这种画面很多次吧,在黑暗时期无法控制地想,睡觉里都在想。 如果我这被荆棘缠绕的心,还有什么不甘心的话,那就是还没给重创我的人惩罚,一次都还没有。我想着这个,齐夏脸上的惊恐与害怕逐渐模糊,我毫不留情地用棍棒往齐夏的肩上挥去,那是一声沉闷的响。 “你是不是疯了!”齐夏痛呼一声,捂着肩膀退开两步。容辞忙跑过来挡在我和齐夏之间,他的表情十分复杂,有担忧和震惊“程舒,别为了她做什么不值得的事,这里交给我。”齐夏闻言,目光更加狠厉,像要吃人一般看着我和容辞。 我冷笑一声“我倒是想不做这么无聊的事呢,可惜有些人就是骨子里的肮脏。”我想再靠近,容辞却牢牢握住我手里的木棍,他神色哀伤的注视着我,我讨厌他表现出的怜悯与心疼,让我觉得太过沉重。 第52页 我松开手,绕过容辞朝齐夏走去,她面露凶光,那张我最厌恶的脸昂得很高,挑衅意味十足。我木然看她,从袖间利落抽下缎带,我比她高很多又带有目的性,没等她挣扎就用缎带绕住了她的脖子,那带子是哑光面料,有一截手指那么宽。她可能也不会想到这样,所有人应该都没想到。 容辞和一旁观望的徐子姚都急了,忙跑过来围住我们。齐夏仿佛此时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尖叫着反抗起来,我被她吵得皱眉,双手施加了力度,齐夏生平第一次受这种压迫,可能我的眼神也太过森冷,她的双腿瘫软在地,就像在对我下跪。 我说过她很多次没用了,今天得更正一下,她不是没用,她是废物。 “住手,程舒你住手。”容辞试图把我的手移开,我怒意上涌,瞪着他道“我有分寸你别插手,你忘了她对我做过什么事了?”我嘴角扯出极轻蔑的笑“还是你喜欢上这骄矜的泼妇了?” 容辞听完犹豫了,他眼神像大火遇水般熄灭下去,钳着我手背的手松开,停在半空中。徐子姚见这混乱的场面不知所措,害怕得捂着嘴,越来越往后退。“容辞!你帮帮我,她疯了!”齐夏叫喊太尖锐,这可不是件好事。 我把绕在她脖子上的带子扯下来,其实我没用多少劲,根本没任何痕迹,这比起她当初用烟头烫我,把盐泼我眼睛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不过我也不想就这么放过她,再过去一点点就是池塘了,我往她往水池边拖,可以算得上连拖带拽因为她一直踢我。 然后在容辞和徐子姚惊异的目光里,我一脚把齐夏踢到了水池。齐夏开始不断大叫扑腾,容辞见状就要跳下去救她,我扯住他的衣服,冷静道“死不了人的,这是洗拖把的池子,就是脏得要命罢了。” 他用一种打量陌生人的眼神,打量着我,真是有些伤人。 我寻思齐夏这么叫下去人就快到了,我从束腰缝隙里掏出两小袋假血浆,那本来是等会儿活动开始时用的,我把它咬开,往头顶一倒,那些冰冷粘稠的液体瞬间糊在我的额头与脸庞上。 那些液体淌过我的眼睛,让我的视线腥红一片,我露出比红宝石还艳丽的笑容对着容辞道“她打伤我了,学长你也看到了吧。” 容辞用那双浅棕色,盛满悲伤的眼睛望着我,就像岩浆流在绽开的血肉里。我受不了这种眼神,忙转过脸,去看徐子姚,对她一字一句“你也看到了吧。”徐子姚忙惊恐点头,然后逃命般跑走了。 怎么被当成怪物了啊我,我只是做应该做的事情罢了。 随后被齐夏叫声惊动的那些人,像一个大圈,人山人海围住了我们。我自然是一副伤心欲绝,不胜怯弱的模样,当跑来的第一个男生像拖垃圾袋一样把齐夏拖上岸后,看到了满头鲜血,满脸痛苦的我。 他打电话叫来了老师,由于老师们都知道齐夏曾经把我关在实验室,所以所有人都觉得是齐夏蓄意滋事。齐夏狼狈极了,身上粘着绿色的藻类植物,妆全部花光,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在她的皮肉上,里头的皮肤清晰可见。 她像疯了一样盯着我“她是个疯子,她拿棍子打我,还勒我脖子,她想杀了我!”齐夏一直歇斯底里着,而我则在一旁因恐惧而发抖,眼泪肆意在我的脸上流淌,肯定是十分凄楚的模样。 “是齐夏,她拿棍子打了程舒的头。”容辞站在校领导面前,十分从容。他开始绘声绘色地描述前因后果,就像真是那么回事一样,我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 齐夏被老师带走了,她用那种腐臭发烂的眼神望着我,仿佛下一刻就能流出脓血。老师让我先去医务室处理伤口,说募捐活动延后半个小时开始,我们社团需要换人的话赶紧换换。 容辞跟在我后头,我当然不打算去医务室,我把方才扯下来的缎带又细心的缠回去,还打了个精致的蝴蝶结这才罢休。 方才的休息室已经没人了,我用盆子接了盆清水,然后把一包新的抽纸放在桌子上。我一看镜子,把我自己吓了一跳,然后想起齐夏当时的惊恐模样,觉得有些好笑,可下一秒便有一种深深的悲哀袭来。 我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过于惨白的妆容下,我的一颦一笑都更冷漠,尤其额头上那一团血液,就像修罗恶鬼。我也终于变成和齐夏一样恶心算计的人了,想起方才容辞望着我的眼神,我的心里便像被烫出一个洞。他是在批判指责我吗?可是我呢,我这辈子变成这样又能去指责谁呢? 我用纸巾一点点擦拭着血浆,这时镜子里突然多了另一个人的影子。容辞把一袋包扎用的东西放在我面前,他搬来旁边的凳子,坐在我身边。他把那些绷带、橡皮膏、棉花、碘伏一样样摆放在桌上,他用棉花沾了些碘伏后再从旁边的框子里拿了一包血浆,打开后滴了几滴在绷带上。 “来,这样别人就不会怀疑。”容辞让我把假发拨开,然后把这透着碘伏与血液的绷带,贴在我脑门上,绷带饶了好几圈。 他十分认真的模样,面上的表情温润如玉,较之方才判若两人。我嘴角微勾,打量着他“学长这又是为什么?刚才又为什么帮我?明明对我露出那种失望透顶的表情。”说到这,我又心绪繁杂起来。 他一顿,嘴唇颤动了一下终是没说出口。他把我堆得像小山一样高的纸巾放到垃圾桶里,再把一盆子暗红的水倒出去,盆子放回原位。 第53页 我的妆花了,但不是特别严重,只需要补一点粉底便好,不过脑袋缠成这样,那顶漂亮的小礼帽是没法再戴了。容辞穿的衣服款式和我是相配的,是那种一看便是一个套装的颜色,裁剪的纹理与花纹也是。其实他扮成吸血鬼贵族还是很好看的,轮廓较往日锋利稍许,褪去温柔而有些冷。 其实我不想和他有什么CP服饰,始终怪怪的。容辞在一旁静默待着看我补妆,半晌他开口“其实刚才,我是后悔。”我闻言手里的美妆蛋滑下去,在桌子上弹起弧度。 “我不知道你遭受了什么,才会把你逼成这样。我很后悔苏河,我后悔没有保护好你,我后悔当初那么蠢被齐夏陷害,我后悔在听到你死后明明伤心欲绝却没去找一找你。”容辞语气像被刀片刮了无数口子那样疼痛。 “陷害?”我心跳漏了一拍,我转过身呆呆看着容辞。容辞满脸痛苦“我不知道你是被陷害的,更不知道你是朝歌。包里那些钱,是我为了和朝歌见面而准备的。我那个时候想告诉她,我喜欢她的一切,喜欢上她了,我做好了和她在一起一辈子的决定。所以他们说你是偷东西的那个人,我才会那么生气。”容辞说着痛苦难当的模样,双手扯着头发。 “可是…齐夏说,你知道我是朝歌了,你说我恶心。”我几乎是颤抖着说出这些话。容辞听了不住摇头,他眼眶通红“不是,不是的。你走之前我完全不知道这些,如果我知道你是朝歌,我日思夜想的人,我只会高兴你知道吗?你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人,以前是现在也是,我等你太多年了朝歌。” 容辞快要崩溃了,他漂亮的眼眶里淌下泪来,我看到了他手上的链子,是好今年前齐夏从我手里抢走的那条。 我听着他说这些话,四肢百骸都裂了无数口子,都在流血,却不知痛苦的源头在哪儿。我在意这么久又恨了这么久的人,原来一直记挂着我,那我那些地狱般的日子到底算什么?我的恨与绝望到底又算什么? 容辞一直记挂着一个以为死了的我,默默的,没有希望的。如果没有齐夏,我甚至可以想象出一个截然不同的结果,我和他当初都希望的结果。 我想起我对他的恶劣模样,冷漠的嘲讽的歇斯底里的,我看着容辞,他的样子模糊起来,然后我才发现我已经泪流满面。 无法形容这种感觉,就像一片积了多时的冰原,底下被冻僵早已死去数年的生命在冰水里抽动了两下。没有悸动只有清晰的陌生、彻骨的冷与痛苦。 “别哭了,没事的。”容辞离我越来越近,我只觉越浓烈的悲伤。“我们该下去了。”容辞本想伸手摸一下我的头,可又像想起什么,落寞一笑停住了。 今天过得很混乱,很多事都是不愿回忆的。我和容辞默契的不发一言,站在帐篷外头,我手里拽着一把门票,其实我们的镜子鬼屋比我想象中要更受欢迎。 有一半多的时间里,我就只盯着那些造型奇怪的排排蛋糕,因为那是和江潮一起买的,我觉得我很想他。 其实对江潮不太公平,因为我难受时,孤独时第一个想到的人永远都是他,就好像再害怕的事情,看到他就都能好起来。但是江潮说,他喜欢每次我无助难过时便第一想到他,他说这是爱和依赖最好的证明。他说,他感谢我这样。 “其实这样,我便满足了。”容辞突然开口。我把游离的目光收回来“嗯?”容辞面上是浅淡的笑容,虽然好看但还是像新生伤口般一碰便渗血“像这样与你站在一起,虽然不算单独相处,但退一步也能勉强算了。而且在一起待了很长时间了,很早以前是没办法,前段日子你老躲着我,像现在能一起呆一会儿,是我一直在奢求的事。” 我看着容辞越来越黯淡的笑,言语就那么苍白匮乏下去。 有两个买票的女孩子,拿了票后在进去途中回头看我们,她们说“容辞和程舒也太般配了,咱们学校的颜值天花板啊,你说这么合适为什么不在一起啊?”容辞听到她们这样议论,先是微微一笑,继而眼眸像灰烬一样暗。 “你很喜欢他,对吧。”容辞沉默半天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我几乎想都不想便点头“是,我很喜欢他。” “其实我能看出来,见面那天虽然你很漂亮,但却是冷硬没有活气,自从”他像在回忆,眸底有点点泪光“自从你们在一起,你便鲜活明媚得就像蘸了水的颜料一样,所以我知道他很爱你。” 容辞像是很艰难才把这些话说完,他眼睛微红声音哽咽道“我只是很舍不得很舍不得而已,我一直以为属于我最深爱的女孩,原来是别人的命中注定。你要永远幸福才行,你知道吗。” 眼泪缓缓躺下,不过我面上一定是露出了很漂亮的笑容的,因为我在拼命那么做“容辞啊,你困在过去太久了,该出去遇见新的人生了。我们一定都能幸福的。” “是啊,一定能的。我尽力。” 第21章 求婚 我很庆幸假期开始了,月河还是热得要命,所以我和江潮回到了玉泽。玉泽市气候宜人,像八九月份便是连绵的雨季,外出不带伞随时造访的雨一定把人淋感冒。 齐夏被开除了,据说是连夜搬离了学校。其实我到现在都不清楚她到底知不知道我是谁,不过她这个人在我人生里已经彻底翻篇了。 第54页 我们老宅在没日没夜的赶工,装修的杂音没有断过,后来妈妈自己弄了个花店,名字叫“瀚”,那是爸爸的名字。 她说“你爸爸以前每个月都会送我很漂亮的玫瑰呢。”她虽如是说,但我却没多少记忆,不由得把时间再向前推去,然后心底的悲凉便起来了。 我知道她很怀念父亲,因为她每次去花店的时候都打扮得极美,就像所有要去赴约会的年轻女人。后来她便莫名火了,有人把她拍下来发在了抖音里,别人称她为“花店西施”。 后来便有个从北京来的中年富豪开始猛烈地追求她,那个人相貌周正气质儒雅,他很像平行时空的另一个父亲,那种无波无澜的变老变成熟后的样子,母亲总愿意和他多说几句话,不过这都是后来的事了。 那是八月十七号,我和江潮开车到了玉泽的雪山脚下,我跟他说我听过无数次玉泽的雪山,但我从未上去过。他便利落整理好了东西,说今天就带我爬山。 要去到雪山的路程还是很漫长的,江潮的车里的音乐库已经被我尽数换成了拉娜·德雷的,才到雪山脚下便看得到蜿蜒道路上有积雪了,道路两旁是高大的松林,树尖的积雪半融未融,一派清冷与世隔绝的世界。 “我好想住在林子里。”我脑袋贴在车窗上,数不完的松林如雾气般涣散开来。“傻瓜别一直盯着外头,速度太快会晕车的,你看前面。”江潮温言道。他见我终于把视线移到前面,才问道“为什么想住在林子里?” 我看着他甜甜一笑,然后十分向往道“住在林子里多美啊,没有聒噪的人,只有高得碰到天上的树,白天在林子里看书,晚上我们散步。”江潮听到后面笑出了声,语气是宠溺的“我猜你还想养只猎豹当宠物,然后哥特风格的屋子里摆放银质餐具,外头最好有条小溪,你还想学画画,你想把你画的美人画像挂满客厅、卧室甚至厨房。说不定能邂逅妖怪或吸血鬼,你最希望邂逅吸血鬼。” 我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江潮有些得意,因临近雪上温度悄然降低了,车窗都被盖上一层朦胧的雾气,他就是在这样背景虚浮下,用低沉温柔的声音说“你抖音的连赞的都是猎豹和绘画内容,至于吸血鬼嘛”他看着我笑“你读的小说都是七八本一部的血族系列,看到吸血鬼相关的影视就两眼发光,很好猜吧。” 我看着他,在这冰天雪地里,觉得心里温暖。我很喜欢这样被注意的感觉,事无巨细。 把车停在车位上后,我和江潮换上了厚重的羽绒服,山腰和山脚的冷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周围已经成了一色的冰雪琉璃世界。江潮帮冷得直哈气的我耐心戴上了手套,说来惭愧,这些东西都是江潮准备好的,我出门就带了个自己。 这回是真的能清楚看到无数纸屑一样清薄的雪花,安静又缓慢地落下来,江潮还在帮我把衣服拉链拉到最上头,洁白又清冷的雪花落在了他的睫毛和鼻翼上,是那样好看。 我从车里翻出帽子,垫脚想给他戴上,他瞧着我努力的模样,脸上是脉脉温情,自己乖乖把头低下了,我给他戴好帽子又控制不住摸了下他的头。 我觉得江潮好看得就像白色毛皮,蓝眼睛的雪豹一样,往常虽然瞧着清冷,但真到了冰天雪地,他才真没边的好看。他皮肤很白,五官的线条利落得就像在金属上雕琢的图案一样,冷但又透着厚的光泽,与大片落到冰河然后融掉的雪毫无违和。 都是冷极,净极的模样。 我真是看痴了,想也不想便脱口道“亲爱的,要不你在这儿住着别回去了。”江潮一脸不解,然后看着我眼睛冒星星的模样哭笑不得,他把我的帽子往下拉把我的脑袋盖得更严实点,牵起我的手去工作人员的值班室。 工作人员给了我们两个背包,和氧气瓶。包里装着热水的保温瓶,一些压缩饼干和吃的,爬雪山顶算是非常严苛的挑战,因为几乎没人能不靠缆车到山顶。 我和江潮便开始往山上爬,这些路段都做了标记,而且道路明朗,完全不用担心会迷路。 江潮和我没有像其他人急于登顶的热切,而是像郊游一样随性散漫,这道路并不窄刚好允许两个人并排而行,我们牵着手,其实手套带来的触感很笨重,但却意外让人踏实。 雪上的景致与山脚的景象又全然不同,下头是密集生机盎然的树林,而山中因常年由冰雪覆盖,半分鲜艳的绿色也无,至多就是灰蓝色的岩石缝里还勉强存活的野草,也被冻成了黯淡的颜色。 很奇特,雪山上几乎没有土壤,都是灰蓝色的岩石。 “好喜欢这种地方。”我把氧气瓶放到鼻子底下,吸了口氧。江潮拉着我往前走,手愉悦的轻轻晃动“的确,很美啊。”他似乎想到什么,忙补充道“不过我们不能住这里,太冷了会死的。” 啧,这个人怎么知道我想说什么。我白了江潮一眼,他笑了。 “有个很美的故事呢”我的目光到了很远的山顶,那里有稍汹涌些的风暴,也是真正意义上纯净无垢的世界。 我轻声说“我听着亲王与他妻子的故事长大,他们为了避世来到这里,传说中他们十分相爱,妻子难产死后,亲王便也相思成疾,不久便死去了。”我步伐稍缓,江潮注意到我的变化也放慢速度,侧过来看我。“据说他们被埋在这里,这座雪山是他们生死难消的爱情的见证,也是守护者,据说一起爬到雪山顶的有情人会被终生庇护,得到幸福。” 第55页 话至此处,我才想起要来到这儿纯粹是一时兴起,并没有抱着什么目地,但的的确确是有这样一个说法。圣洁的雪山会庇佑有情人,让其免遭分离,厮守到白头。这是多美好的事情。 江潮不再往前了,他转身看着我,眸光微亮“老婆,我觉得那样不够。只到白头不够,得生生世世。虽然我不信轮回的存在,但如果有,我也一定会找到你跟你在一起。”我很感动,视线也有些模糊。 “我一直想问,为什么你会对我这么好,你为什么会喜欢我?”我面上是柔婉如蔷薇花瓣的表情。江潮垂眼,嘴角是温柔的弧度“刚开始是被吸引,你漂亮得就像金属做的玫瑰一样,冷艳夺目不屈不折。我被你迷住了,日思夜想。” 他把我揽进他温暖厚实的胸膛中,我听到了他的心跳声愈来愈剧烈“是因为你干净,你像把整个世界的肮脏隔开那样,与我又那么契合,让我欣喜若狂。至于对你好,这是本能,其实更像双向奔赴的结果。其实你特别温柔乖巧,你呀,总是安静倾听,对我的赞美那么真诚,让我觉得很受尊重与欣赏。再者你有独立强大的灵魂,坚韧不屈,却依旧时刻让我觉得你需要我,对你有保护欲。说实话,没有男人会不喜欢你的,因为你极度完美,所以我一直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我把身体深深埋到他的怀抱里,心里是一片温热澄明,那种散发果酱般香味的幸福,无尽蔓延。我抬头只能够到他的脖颈,我便那样轻轻一咬,他身体微颤,皮肤是冰凉的。 “乖宝贝”我含笑看着他,他冰棱般好看的脸上浮起了浅浅红晕。“嗯”江潮答应一声。 我觉得江潮最难得的地方,便是他毫不吝啬地欣赏赞美我,说在乎我,他把我的灵魂放到同他的同等位置。 这样好的人,不会再有第二个了,就算有,我那么爱他,我也装看不见。 我们又开始上路了,这不是件轻松的事情,因为越往上氧气越稀薄,得频繁使用氧气瓶。山路越来越陡峭,江潮几乎是扶着我上去。 路上有很多人放弃,原路折回,但我和江潮都是属于那种死磕到底的性子,两个人再苦再累,就算得歇很久才能继续,也没有放弃的念头。 江潮在途中说了一句“任何要的都是能实现的,只是时间与努力的问题。” 终于江潮把我连拖带拉带上一个陡坡后,我看到山顶的模样了。说实话,这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的震撼。 山顶有两条连接山脚的索道,像巨蛇般扎到深不见底的白雾里,一条是上来的缆车,一条下去,缆车像一个个灯笼滑动着。 山顶是无穷尽的白色,仿佛最上乘的云锦那样,层层叠叠,最后拿剪子破开抽出白色的丝线来。风几乎在耳边呼啸,带着刺骨寒意。我们站的地方是一个向前凸起的玻璃台,这样俯瞰下去,森林高楼都变成了微不足道,人便是微小到无迹可寻。我第一次感受到站到最高处时的超脱来,忽然觉得过往一切在此刻随着层层剥落下坠的雪片,坠到水里去,不值一提,全都销声匿迹。 我看向江潮,他也同我一样眼睛里有着不可名状的光芒。这样的高处,这样的风景,是因为他才能看到的。 我转身扑进江潮怀里,有些哽咽“谢谢你,谢谢你改变了我的人生,谢谢你陪我走很多的路,谢谢你,我永远永远爱你。” 江潮搂住我,露出最好看的笑容,他的声音像雪花一般蓬松柔软“你说错了喔,你该谢的是你自己。在深渊里那么努力爬起来的,是你自己,从未放弃自己的,也是你自己。至于我,我会永远在你身边,爱你怜你,和你一起走到人生的最高处去。” “乖,先松开我。”江潮低头吻了一下我的额头,他用湿润的眼睛注视着我“不然我没法向你求婚了。我查过哦,爬到山顶有雪山庇佑,也有王爷和他妻子庇佑,恋人永远不会分离,会永远幸福。” 我突然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直到江潮松开了我,然后没了他的遮挡冷风一下子扑到我的身上。原来他知道这个传说,然后…… 江潮十分郑重地单膝下跪,从口袋里取出一个暗红色绒面的盒子,他那么深情的望着我,他说“我觉得我活着就是为了你,程舒。我对你一见钟情,日久深情,痴迷、恋慕如此美好的你。我觉得,我遇到你开始人生才完整起来,我也曾被黑暗击溃过,抱怨过命运的残酷,但是所有苦难的馈赠便是你,我觉得我十分感恩。亲爱的,你是我所有的勇气与希望,我发誓永远对你忠诚,请嫁给我吧。” 这是美得离谱的画面,纯白的雪一直飘落,那些从缆车下来的人们看到这一幕激动得呐喊,声音被风刮成千丝万缕,淹没在寒风里。 我们在所能见到最高的山顶,被铺天盖地的寒冷与圣洁包围,最煽情的电影也不过如此。我的眼眶滚下热泪,被寒风刮得立马冰冷,但是我的心是热的,我不住点头说“好,我愿意嫁给你。” 江潮激动的手在颤抖,我蹲下保持与他同样的高度,把手套脱下,让他把戒指戴在我的无名指上。那是枚很漂亮的红宝石戒指,个头不小,戒身不是俗气的金而是清冷泛光的银,一浓烈一清冷衬得格外好看。 他紧紧抱住了我,我们在山顶,在风雪翻腾在众人的艳羡下下拥吻。 第56页 我想,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我好喜欢江潮我好喜欢江潮! 第22章 宋易 冬天到了,林洛冉抱着一个纸袋把家里的门打开,屋子里没有开暖气,冰冷刺骨。 纸袋里是三瓶蓝莓酱,椰蓉面包和一杯摩卡咖啡,她把东西一股脑倒在茶几上时,愣了一会儿神,随后她苦笑了一声,把吸管插入咖啡杯喝了起来。 那是程舒喜欢的东西,她总是习惯性带上,可是这屋子里早就没有她的身影了,而且以后程舒应该也不再愿意与她有任何交集了吧。 她突然很怀念程舒和林宿都在的日子,他们俩不停斗嘴,大眼瞪小眼的窝在沙发里打游戏,林洛冉下班后便会做一桌很好吃的菜,然后三个人一起吃饭,晚上看电影。她和林宿不会给程舒挑选电影的机会,因为程舒对恐怖片痴迷,而且是极端恐怖的那种。 林洛冉觉得程舒和林宿就像她两个需要保护的小朋友,她真想念那时候的日子啊,温暖热闹得就像夏日的太阳,反衬得这寒冬怎么看怎么难熬的模样。 程舒完成了当初在她手下签的那本书后便离开了林洛冉所管辖的网站,程舒是个在写作上极有天赋的人,那部作品火起来是意料之中的事。虽然她便去了别的网站,减损了些曝光,但笔耕不辍的她,也渐渐炙手可热起来。 林洛冉从江黎那里得知,程舒和江潮订婚了,这是个好消息。知道这个消息的那一天,林洛冉去珠宝店买了条红宝石项链,宝石周身由细碎的钻石包裹缠绕,链子是纯银,在看到它的第一秒林洛冉便觉得这样冷烈交织的美,只有程舒一人才衬得上。 她叫江黎把东西转交给江潮,卡片是珠宝商附赠的,十分优雅的黑色硬纸做成了信封的模样,用红色的火漆封口,里头是短短的五个字:一辈子幸福。这样简单的话,林洛冉花了半个钟头才决定好。 她没有署名,她怕程舒知道后就不收了。可是,她转念一想,程舒这样聪明的女孩子,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呢。她面露苦涩,最终还是没敢写上。 做完这些,她回家粗暴的扯掉脚上的高跟鞋,在沙发上瘫了好久。 响起了一阵敲门声,那节奏怪怪的,是克制、试探像随时可以不见。 林洛冉抽了一张纸擦拭了下嘴角,她起身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咖啡,飞溅的咖啡泼在了裙子和脚上。林洛冉莫名暴躁起来,她用纸胡乱擦了擦,便起身开门。 她看到了以为一生都不会再遇到的人,宋易正风尘仆仆的站在门口。该怎么去形容这种感觉呢,就像规整装在盒子里的东西被一下子砸烂粗暴地扯出摔在地上。 那是林洛冉曾经因他奋不顾身,放弃梦想与一切的人啊,也是他无比轻易的舍弃了自己,让自己成为一粒最悲惨可笑的尘埃。 最初的林洛冉单纯温柔,性子却刚烈固执,她坚信宋易对她许下的所有诺言。林洛冉从小便是出挑的美人,众星捧月般的长大,那样耀眼的她却瞧上了一个毫无才气,家世普通,相貌平平的宋易。 要说理由其实很简单,她冷的时候宋易给她买暖气机,她在理发店烫头发饿了的时候宋易给她默默定了午饭,他记得林洛冉喜欢吃蔓越莓蛋糕,记得林洛冉的生理期。然后宋易对林洛冉说了那么一句:如果我离开你或者变心,我就被车撞死。林洛冉心头一颤,她忙说别说这样的话,宋易看着她温柔的笑,他说他知道自己不会离开林洛冉,所以他很安全。 然后林洛冉便沦陷了。 宋易有过谈了两年的前女友,虽还未毕业却一度想和那个女孩结婚,后来因女孩觉得宋易太穷而分手。林洛冉在和宋易接触之前并未谈过恋爱,虽然觉得有些介意与伤怀,但宋易无数遍和她保证已经忘记了前女友,这才让林洛冉卸下心防。 可是那个问题没变,林洛冉家室数一数二的好,宋易却极度平常。林先生见过宋易,断言他绝不会有什么出息,他说一个人穷不可怕,可怕的是骨子里的平庸与甘于平庸,他坚决不同意林洛冉和宋易在一起。 在那之后林洛冉和宋易没敢见面,只打了一天电话,宋易哽咽着说他这个人像被命运诅咒了,他问林洛冉会不会重蹈覆辙,她会不会让他输。 林洛冉记得那天两个人一直在哭,她心如刀绞,她做了个决定,她这辈子要和宋易在一起,死也要和他在一起。 她不想让他输,事实上她也做到了。她在父母声泪俱下的哀求下,也还是没有妥协。 一毕业,她就跟宋易去了他的城市。一个没有月河市发达,建筑干巴得就像画板上的白泥,那么死气沉沉,半分都不好看的城市。 林洛冉本来是小有名气的才女,但她那些冷僻的特长,在这死板又毫无人脉的城市里,毫无用处。她像一个还没长牙的婴儿般无助,她也完全听不懂那个城市的语言。 宋易自然对她百般疼惜,他从没有让林洛冉外出赚过一分钱,林洛冉曾提出要去工作,宋易犹豫再三拒绝了。他说:你不熟悉路,也不懂这里的语言,等我们结婚后再说吧。 随后林洛冉便从花季少女瞬间到了家庭主妇的生活,她以前从不做菜,家务更不用说。但她什么都愿意学,她从什么都不行的娇弱女孩,变成了精通厨艺,把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的女人。 第57页 林洛冉的心里有两个声音在争执不休,她其实明白一旦离开这里便能有更广阔的天地,她可以实现自己的价值,她能做自己一直想要成为的人。但是她又觉得如果和宋易一生厮守,平平淡淡过日子,他们会有一个小孩,她说服自己这也十分幸福。 他们生活拮据,如果结婚林洛冉就必须去找个不上不下的工作,得照顾家庭未来的孩子。这是他们俩都可预见的事。 只是后来…… 林洛冉见到宋易的第一反应就是冷着脸,要甩上门。宋易知道他的企图,忙用身体抵住门缝,他十分激动“冉冉,你让我跟你说句话!”林洛冉面如死灰,她踱步往屋里走去,顺手便拿起那杯洒了一半的咖啡,走到宋易跟前,打开杯盖就那么哗啦啦从宋易头顶浇了下去。 “好久不见,你没被车撞死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23章 锥心 宋易修剪得短的头发被淋透了,他是五官平淡过头的样貌,眉宇间多了几分苍老。林洛冉看了不免有些心酸,但胸腔里汹涌的恨意还是占了上风。 林洛冉想过很多次再见的情景,她能想到的就是对他的恨,可是当这个活生生的人重新站到她面前,那些在一起生活的记忆片段,那些相拥而眠的日子便像浪潮般粗暴打来。 睡觉时宋易总会抱着她,紧紧地温柔的。 “冉冉…”宋易又开口,林洛冉勉强维持镇定望向他,把空掉的咖啡杯朝他脚下掷去“别那样恶心的喊我啊姓宋的,你不是发誓离开我或者变心就死吗,我瞧你活得挺好的,你替多少渣男戳破了谎言啊。” 宋易的眼眶很红,想说什么却只张了张嘴,他静静注视着林洛冉,仿佛想透过她美丽的妆容窥探些过去的影子。林洛冉是他见过最单纯最善良,最真诚的女孩子,她那时候不怎么化妆,素面朝天,却依旧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为了自己放弃整个世界的女孩子,宋易把她弄丢了。 本就是滴水成冰的寒冷,楼道的冷风不住灌进身体,冷得人发颤。林洛冉知道那杯咖啡灌到宋易衣服里去了,她犹豫片刻,还是松了口“先进来吧。” 宋易身体里好像有些什么东西被啪嚓点燃,他的眼神恢复聚焦,甚至燃起些许光亮“谢谢,谢谢。”他一直重复着,声音谨慎又可怜。 林洛冉没说话,她等宋易进门后,关上了门。宋易进门后,其实更加局促,他站在鞋架附近往前不是,退后也不是。林洛冉垂眼,低声说了一句“去客厅坐。” 宋易点头,随林洛冉来了客厅,当他找了个靠右的位子坐时,林洛冉突然说“别坐那里,换个位子吧,那是我男朋友惯坐的位子。” 宋易的身体僵硬在半空中,脸上像被霜打了一般枯萎糜谢下去。林洛冉不是存心想刺激他,她不屑于那么做,只是江黎的确惯坐那个位子,她不想让别人,尤其是宋易沾上一星半点。 “好。”宋易往旁边挪了很远,离那个位子远远地,林洛冉也坐下,坐在江黎惯坐的位置上。她从茶几架子底下拿出遥控,开了空调,屋子里渐渐温暖起来。 “你想说什么便说吧,刚好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林洛冉声音像浅得透明的薄雾,她的脸也是一样的表情。宋易的记忆里,林洛冉总是看着他笑脸盈盈,总是为了他掉眼泪,吃醋也好心疼他也好,一哭就是好几个小时。 那样情绪饱胀的女孩子,现在却死气沉沉,一片寂然的克制,她就那样望着自己,宋易觉得自己有些窒息。他是有多混蛋与残酷,才把她变成这样,宋易想都不敢想。 他勉强压住胸腔里的钝痛,深信一口气后开口“我离开你是有原因的,我舍不得。”他目光闪避,怯懦的看了眼林洛冉,他看到林洛冉身子一颤。 林洛冉只觉极尽屈辱,他舍不得?瞎他妈扯淡,自己为了他放弃一切,他就那么抛下自己走了,让她跌入深渊寒潭,这叫舍不得?她死命咬着嘴唇,压制住想拿桌上的杯子砸他的冲动。 “你在那里并不适应,你为了我放弃家人朋友故乡,我看到过很多次,你在哭,你很想他们。我不舍得你承受这些,那天我看到你和你妈妈打电话,你站在窗前流泪,我怎么都忘不了。”宋易有些哽咽,林洛冉是第一次听这些话,心头虽宋易的话而颤抖。 “而且我太失败,没有能力给你很好的生活,冉冉我真的特别特别爱你,但是我无法那么自私的困住你,我不想你以后一辈子痛苦。”宋易抱头痛哭。 林洛冉当时认定是宋易变心了或怎么样,她没有过度纠结原因,她只知道这个人没有担当薄情,如今听他说从未说过的话,也如鲠在喉。 她太累了,这些东西过于残酷,她一辈子都害怕宋易,害怕过于他的所有事。 “我赚了很多钱冉冉”宋易像抓住救命稻草那样,从怀中掏出一张卡,他颤抖地给林洛冉看“我去创业,然后现在有自己很成功的事业,这些都给你,全部给你,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们重新在一起,我保证永远不会辜负你了冉冉。我永远都不会像爱你一样,再爱上别了。” 林洛冉突然觉得命运残忍得可怕,她看着宋易不禁笑出声来。在一起生活的日子里,林洛冉说我们创业吧,可是胆小安分的宋易一口否决,他说风险太大了。然后林洛冉离开后,他又自己埋头苦干,然后他跑来说,他成功了。 第58页 太荒唐了,林洛冉看着他发笑,眼泪却掉落下来。宋易看着她痛苦的沉默着,眼神里绝望混杂乞求。林洛冉颤抖着从包里掏出香烟,她的手不稳,点了很多次火都没点燃。 宋易起身,帮她点了烟。林洛冉一下子激动起来,暴怒起身“你真他妈,让你戒烟你不戒,我说的话你就没一句听的。” 宋易像被触痛滚下泪来,和她同样激动“我戒了,这是你给我的打火机,我一直带在身上。”林洛冉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在耳边炸裂,她看向宋易手里的打火机,还在冒着暗黄色的火苗。 那是她送的没错,古银色雕着翅膀的Zippo打火机。那时候她写了卡片:我永远相信你,永远以你为荣,我爱你。林洛冉把眼神移到地板上,那摊泼洒的咖啡渍让她恶心。 宋易抽烟,从他们认识时就抽,林洛冉多次让他戒烟无果。可他们住一起时,宋易买了台空气净化器,抽烟时就打开,说明书上说的,能净化烟里的脏东西,林洛冉在身边时他就打开。 “冉冉,给我们个机会,你知道我们有多相爱,我们再遇不到了这样的感情了,求求你了冉冉。”宋易几近哀求。 林洛冉手里的香烟烧了一截,带着火星的烟灰落在她手上,她感觉不到烫。良久,她坐回沙发,抽了几口烟却被呛到了。 她说“宋易你先走吧,我得好好想想。”宋易出去的时候,林洛冉并没有看他的背影,只觉得身体疼痛,锥心刺骨。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第一更~ 第24章 江黎 回归沉寂,林洛冉就像被抽光了所有力气那样向后倒去,烟被随手扔进了垃圾桶,她只觉得累。 其实宋易说得没错,像当初那种掏心掏肺以自己为燃料的感情此身再没有第二段了,因为太过伤人。林洛冉堕落过一回,和宋易分手后她便用酒精和烟麻痹自己,整天无所事事,等天亮再等天黑。 她那时候烟瘾大得不行,毫无节制,她毫不怀疑再这样抽下去就会得肺癌。 这是她一辈子的污点,而带来这些伤害的人是宋易。林洛冉瞥见那张银行卡,嘲讽一笑,就这件事真有她爸的作风,把钱甩给女人。 她起身把灯关了,光线太过刺眼。可一回归黑暗,她的眼前便都是宋易的身影,他们第一次出去玩的城市是四川,明明抢到了最热门的电影票,却因为起不来而错过时间。 他给她买的早餐是小笼包,配咸豆浆,他们在夜晚牵着手走在马路上,眼里只有彼此,他们说未来要生一个孩子。林洛冉说以后想要有家自己的店,宋易问她想卖什么东西,林洛冉眨巴着水灵又清澈的大眼睛,真诚的说“我没想好。”宋易到哪儿都牵着她的手。 有一天晚上,宋易和同事们去吃饭,那天也带上了林洛冉。饭局散后便下起了瓢泼大雨,宋易让林洛冉呆在餐馆先别出来,周围没有雨衣卖,他买了一把伞。 宋易骑的是电动车,他让林洛冉撑着伞,不断说别向前倾斜盖住你自己。林洛冉撑着伞,还是偷偷往宋易身上移,到家后,林洛冉只湿了裙摆和鞋,宋易就像刚从水底捞出来一样。 林洛冉在那个时候想,这辈子非他不嫁。 回忆过于漫长,林洛冉回过神来的时候,脸上已经全是眼泪。宋易一定是爱她的,很爱很爱,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林洛冉好像又回到当初稚嫩青涩的年纪,会因宋易动听的情话而脸红心跳,可现实是,她已经变成了和男人上床也脸不红心不跳的女人。 那些撞击内脏甚至让灵魂发颤的爱意,林洛冉再没体会过,这是毫不掩饰的实话。如果和宋易重新开始,那又会是什么光景。 这个念头冒上来两秒钟,就被林洛冉掐回去。她已经有江黎了,那是个各方面都很优质的成熟男人,相貌好看、事业有成、面面俱到,很适合结婚。 我爱他吗?林洛冉心底响起一个微弱的声音,然后林洛冉突然觉得脊背发凉,凉得发疼。 屏幕上闪动着江黎的消息:“冉冉,记得早些睡觉。”“记得明早别空腹喝咖啡,饭后半个小时再喝。“伯母前次说手脚冰凉,我已经叫管家明早送疗养品去了。”“伯父做的那个项目有漏洞,我提醒了一句,他今天夸我了嘿嘿。” 林洛冉颤颤巍巍摸黑去了浴室洗漱,不卸妆会变丑的,她才不要。 江黎到游乐场的时候,刚刚中午十二点,他一直信奉着宁愿久等也不能让女士久候的原则。可林洛冉并不是他过去交往过的那些骄矜女人,她在几乎一样的时间出现,并且对他微笑。 林洛冉穿着驼色风衣,妆容较往常更加精致,但她眼睛里有血丝,嘴唇也有些干,南瓜色口红浮在干燥的死皮上。 江黎与她见面的第一件事必定是拥抱后亲吻,这是江黎给林洛冉的浪漫与约定。江黎觉得林洛冉今天很反常,她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同他紧紧拥抱。 林洛冉的脸色一定不好,虽然由脂粉覆盖,但江黎总觉得她有些易碎感,就像漂亮冰冷的瓷娃娃,一摔就变成千万片。 “冉冉,你有什么为难的事你告诉我,我帮你分析。”江黎看着她,面上是沉稳厚重的笑意。林洛冉露出娇美的笑容,她揽过他的手臂,一言不发。 江黎十分默契地陪着她走路,他低声说“冉冉你要知道,以我现在的能力几乎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所以你有任何困扰都要告诉我,你是我的女人,我的女人从不需要有超过半天的烦恼。” 第59页 林洛冉拉着他走到碰碰车区域,旁边是巨大的湖,中心的喷泉溅起层层巨大的浪花。林洛冉坐在长椅上,等着江黎,等他回来的时候,他手里已经握着整个游乐场里能买到的最大的气球,那是十分白与粉交织的梦幻颜色,由数不清的小气球组合而成,江黎把气球递给林洛冉时,几乎俘获了所有女生的目光。 那是羡慕、嫉妒的味道。 林洛冉接过气球,并吻了江黎的脸庞。“我想买花的,但是我还是觉得你会更爱这个。”江黎微笑着从捆绑气球的末端轻轻摘下一根项链,那是条款式极其繁复耀目的钻石项链,却不俗气。 江黎动作轻柔地替林洛冉戴上,林洛冉心里逐渐有混沌初开的架势,天越来越往上,地在下沉。 他们坐在长椅上,良久林洛冉对江黎坦诚道“昨晚我前男友回来找我了,他辜负过我,放弃过我,但是他说了很多原因,所以…” 林洛冉讲着讲着把自己吓了一跳,没有谁会在现任面前讲这些事的,按常理来说谁受得了这个。可是她又觉得江黎是不同的,这点莫名其妙的认知让她不知道是喜是愁。 江黎沉默半晌,并未有丝毫气愤,他温柔地看着林洛冉说“所以冉冉在纠结,是不是该给他个机会,给过去的感情一段机会?”林洛冉有些诧异,镇定片刻后还是点了头。 “傻冉冉。”江黎十分宠溺地摸着林洛冉的头“没有什么大道理和原因的,一个男人最清楚女人的界限在哪里,他知道做什么事会带给女人什么样的下场”他似笑非笑“男人生来理性,他们权衡的结果是利益,不是感情。” 林洛冉看着江黎,脑海中突然想起宋易曾对她说过的话:路费怎么办,以后生活压力怎么办。她自嘲的笑笑,眼中烦忧顿时一扫而光。 是了,他明明知道自己为了他放弃梦想和家人故乡,却还是提出不在一起这种想法,却还是要折磨她。他把林洛冉拖进深渊,教她何为世态炎凉,感情的廉价与不堪,击碎了她剔透如玉璧的世界观。他这种人,怎么配宽恕? 而自己一大把年纪,却还是会被他蒙蔽,实在是太可耻。 “是我糊涂了亲爱的,原谅我一时冲昏了头。”林洛冉抱着江黎,对他道歉。“冉冉还太年轻,所以不用说对不起。” 江黎吻了吻林洛冉,他目光温厚如茶水“不用惦记着别人的好,其实说白了谈恋爱对对方好是基础,没有什么忘不掉的。所谓的好到极限,其实没有极限,只是你当时接触的人太少,把能得到的就当成最好。感情这种东西是逐渐淡化的,能和平维系两人的是责任感和能力,两样缺一不可。” 林洛冉平静的看着江黎,江黎没有江潮那么冷俊到锋利,更多些温儒气质,可依旧是万里挑一的好相貌。她觉得江黎太过理智,不由得想他以前的经历,什么让他这样清醒。 其实理智的人最是薄情。 江黎似乎猜到她想说什么,先开口道“没有男人会不喜欢漂亮的女人,冉冉你十分漂亮,又能力出众。不无理取闹,很省心,你有能力让我们的关系处于我很想给你什么,而不是你说要什么的状态。我们家世般配,而且我们在一起很开心。” 林洛冉听完,发自内心地笑了。其实她对江黎的想法何尝又不是如此呢,她要找一个条件与她匹配,相貌好到能对下一代的遗传安心,可靠稳重的男人,江黎完美符合。 爱情这种东西,附加在珠宝、安稳、开心里都可以长久维系,唯独只有爱的时候会变得不堪一击。 她低头看着脖子上闪着碎光的项链,像个小孩似的摇晃着腿,她喃喃道“亲爱的我想结婚了,想去法国,我卡里的钱在巴黎买套房和车绰绰有余,我要在那里定居。你要一辈子送我鲜花和宝石,我得一辈子浪漫,直到老直到死。” 江黎看着她目光十分温柔,像融掉的巧克力那样“好,我对你承诺。” 到家后林洛冉叫了快递,把银行卡和一张纸条邮给宋易,它的内容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曾经让你毫无损失和伤害的继续安稳生活。 林洛冉用宋易的钱买了七辆车,因为数辆太多,不得不挪几辆停到她老爸老妈的宅子里。 对林洛冉来说这算不了多少钱,但她就是恨,没有谁需要感激别人给的伤害,总有人说给你伤害的人是让你脱胎换骨,哪个白痴说的?熬过来的人是过来了,没熬过来的就死在那儿腐朽得连骨头渣子都找不到。 谁不想一辈子单纯干净的活着,谁想拖着一身缝缝补补的疤痕。 她就是希望宋易过得不好,生理性的反应。 其实到现在林洛冉才感慨起程舒的聪明来,在程舒告诉她在学校里与容辞相遇时,她几乎预见了未来的走向。她觉得程舒会再在容辞身上再跌一次,可她没有。 程舒总会用在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明确选择好保护自己的路,她聪明到深爱上与她最般配能给她幸福的人,而且江潮看她的眼神就像向日葵看着太阳那样迷恋。 嫁给最爱的人会是什么滋味,林洛冉今生已经不得而知。 她觉得她也不必知道了,过不久她就会流连在巴黎街头,身上遍布昂贵香水的味道,她会有可爱的孩子,会和江黎有个永远充满仪式感与浪漫的家。 活着还算不赖,林洛冉想。 第60页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25章 结局 下雪了,曲歌已经好久好久没有睡个好觉,一到冬天东大街便更冷清些,他穿着羽绒服,守着没有一个人的琴行。 林宿离开很久了,但林宿给他的那张余额多到数不清的卡里,还是每个月都汇来生活费,因为不适应外界,林宿从很早开始就叫了个钟点工每天给曲歌做饭打扫。林宿说他被爸爸关起来了,但是他会想办法出来,曲歌点开林宿的信息界面,上头只有凌晨时分发的一条消息:等我。 打开门的时候是十点半,太阳光昏昏沉沉的照着整个小巷,他实在抗拒出门,但对面摆放的花朵却是艳得夺目,冰天雪地里的红,就像泼洒在雪地的血液一样,朦胧的雾气给人还在散发热气的感觉。 他就是在这样的诱惑下,走了出去。然后他看到了一个长相十分可爱的女孩,眼睛像杏子一样圆润,但却同自己一样,有着乌青的眼圈。 那是徐子姚,但曲歌从未与她见面,也从未听过她的名字。 徐子姚挡在曲歌面前,对他上下打量,曲歌本就害怕与人接触,面对这样明显不善的举动更是手足无措。他眸底清亮,纤长的睫毛不自然的颤动,曲歌的眼神一直凝在积满雪的石板路上。 “曲歌,我们谈谈吧。”徐子姚开口,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善。曲歌怔愣了一下,他从不懂怎么拒绝别人木木地点了头,然后下一秒那个女孩就擅自推开琴行的门走了进去,曲歌心里有不详的预感。 徐子姚较他更为冷静些,仿佛她才是这琴行的主人一样。这里头装饰经年不变,还是那样冷的白色,甚至比外头更彻底些,这样一来有时会分不清到底哪里才是里头哪里才是外头。 徐子姚扫视一圈,在沙发上坐下,她又开始注视着曲歌。其实曲歌算是非常好看的男孩,十分清秀干净的容貌,有些病气,他的嘴唇微微泛白,但却更有种羸弱的美感,眼睛很亮,无辜无邪。 难怪林宿…徐子心里却复杂难言。 她本以为程舒在有男友还跟林宿不清不楚,因为齐夏拍到了程舒和林宿一起回家的画面。齐夏恨极了程舒,又摸到了徐子姚的隐秘心从痛点狠狠踩下去,这样,徐子姚便恨上了程舒。 可那天,她终于从林宿那里得知了真相。她知道林宿爱的人叫曲歌,还是个男孩子。这样荒唐剧烈的冲击使她连冤枉程舒导致两人形同陌路都没心思愧疚。 最后她从林宿的朋友圈里找到了一张他和一个男孩的合照,那个男孩子把脸埋到了吉他里,看不清样貌。背景里有着东大街特有的墨绿色门牌标识,徐子姚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走到了这里。 “我只想说一句话”徐子姚眼几乎是哀求地望着他“你不要再拖累林宿了。”只一句话,就让曲歌身子开始颤抖,眼前的女孩显然是知道自己和林宿的关系,他们小心翼翼维护着在阴暗角落里的关系。 而且,曲歌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拖累,从以前就是,现在林宿被关起来,他的不安与自责已经快要溢出来,把他死死缠住。 曲歌不敢与徐子姚对视,只小声说“你是林宿的朋友吗?”徐子姚见他怯懦的模样,心里的不甘与气愤便蹭蹭上涨。她故意表现得更为坦然“是朋友,而且我喜欢林宿,非常喜欢。”曲歌心底像被投掷了一块大石,先是巨浪后是沉沦到黑暗。 他没敢说出那句,可是我和林宿一直在一起。作为一个一直以来的拖累,他配吗? 徐子姚见他如一张被抽干水分的叶子,心里莫名痛快起来,她继续说了下去“没有人想过着一辈子见不得光的生活,林宿是那么优秀的男孩子,他家世那么好又前途无限,他一生唯一的污点,就是你。没有人会不希望自己有个家庭,有孩子。” 徐子姚盯着曲歌愈发惨白的脸,也有些不忍,她动情道“我也喜欢林宿,但他说他只喜欢你。我今天来找你不是为了自己想和他怎么样,而是我不希望他被人诟病,我希望他能幸福,一辈子快乐。”说着徐子姚的眼泪下来了。 徐子姚的真情流露比起刚才的锋利更能扎同曲歌的心,自己好像成了世界上最大的自私鬼,他自己在黑暗里,还要拖着林宿下地狱。他怎么能这样? 徐子姚走了,曲歌像被泡在水底的腐烂根系,肿胀脆弱。外头的雪下得越来越大了,屋子里开着的空调似乎没了作用,里头洁白的颜色就像冰冷的刀尖,刺痛着人的皮肉。 林宿那把冰蓝色吉他还静静躺在原地,还是那冰原里唯一一抹亮色,但现在它的热度好像再也无法与外界抗衡。这个房子,还有曲歌已经太久没有听到林宿的声音了,只剩下侵蚀人皮肉与骨髓的寒冷。 曲歌从急救室里推出来的时候,林宿的心脏好像才归到实处,那强烈到甚至想要呕吐的情绪,终于在看到曲歌苍白却还是在呼吸的脸庞时,卸了大半。 林宿在林洛冉的帮助下成功逃出了家,顺带安排好了去国外的一切事宜,他已经决定了,他要和曲歌去法国开始新的生活。 当他推开琴行的门,看到一屋子亮光喊曲歌却没有回应时,他便有极不好的预感,最终他在他们经常练琴的房间里找到了曲歌。 曲歌抱着林宿那把冰蓝色的吉他,地板上是洒了一地的药片,曲歌就像困在冰天雪地里那样蜷缩起身子,像被遗弃的流浪猫那样凄凉的模样。 第61页 曲歌吃了一整瓶安眠药。林宿像疯了一样打了救护车,他觉得他害怕得在发抖。他从未这样恐惧过,就像把所有的光亮抽去,让他走在悬崖边,随时会坠落却不知死亡何时到来,他只能提心吊胆。 其实林宿挣扎过的,毕竟那条路荆棘遍布,而且残忍残酷。自己会被当成畸形怪胎,被人歧视和指指点点,他觉得他和曲歌其实都不是天生的同性恋,只是在某种契机的催发下变成了深刻到四肢百骸的爱。 他的所有顾虑,都在一个结论下得出答案,那就是永远不能没有曲歌。它可以是黑暗里栖息的蛇,可以是土壤里爬来爬去的生命,但它本质也只是爱情,由血肉组成的心脏生成的迷幻又绵密的感情。 没有人因为与他人不同就要接受惩罚与审判,没有人需要遭受这样残忍的命运。你说是不是曲歌?林宿心里默念。 曲歌已经被转到了监护病房,医生给他洗了胃,说无大碍只是需要再观察一个晚上就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了。 曲歌太虚弱了,很久很久才醒,他发现自己打着点滴,另一只手的无名指上有血氧饱和度夹,而小心翼翼握着他这只手的,是眼眶发红明明困得睁不开眼还要强撑着的林宿。 他一看见林宿,眼泪便从眼眶滚落,要不是胃里烧灼般的疼痛,他都要怀疑自己其实是进了天堂。他差点以为上天听到他的祈求了,他吃药前,他说他很想见林宿,哪怕只是一面。 林宿见他醒了,握着他手的力度不禁增大了几分,随后又惊醒般松下来。那样漂亮耀眼如星辰的男孩子,看着曲歌嚎啕大哭起来,那样撕裂般的哭声一直持续着,像要把所有恐惧与疼痛都变成眼泪流干净。 “我不是叫你等我吗,你得听话啊,我们不是到哪儿都要一起的吗。”林宿把头埋在白色的被子里,被子弥漫着一股酒精与消毒水的味道。 林宿哭得有些喘不上气,好像从水底捞上来那样脱力。曲歌刚经历过一次死亡,只觉得全身都麻痹了,只有这颗缓慢跳动的心是自己的。 他从没有过这样强烈的欲望,他很想留在他身边,自私也好下地狱也罢。当他意识模糊在生死边缘时,他被这样的想法所占据俘虏。 曲歌艰难地滑下去一点,勉力拿头碰了碰林宿,他声音还很哑“等你,再也不走了,这辈子都同你在一块。”林宿抬头看着他,明显一愣,他在曲歌眼中看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东西:坚定。 他求过曲歌很多年很多次,但都没有结果。曲歌担心自己会是他的阻碍与屈辱,一直重复着:离开我你会过得更好些,没有我你就能有最明媚璀璨的生活,起码是正常人的生活。 曲歌漂亮的眼睛里总是哀伤和无措,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散发着柔和与坚定的光芒,那样温暖有力量,林宿突然便再不像说什么了。 他和他之间,再不需要任何多余的话。 东大街有一间琴行正在转售,最后盘下它的是位相貌极好的医生,他沿用了“热与尘”这个名字。 他的未婚妻非常喜欢画画,于是医生就开了间画室给她玩。听说他未婚妻是个挺出名的小说家,长得就像混血一样漂亮,两个人极其般配。 据说原来琴行那个性格孤僻的老板定居国外了,还结了婚,他先生和他一样是个男人,他们在孤儿院里领养了一个俄罗斯血统的女孩,眼睛是天空般深邃的蓝色。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会有番外。一直想写耽,无奈文笔故事写得太拉胯,不敢动手,林宿曲歌算是尝试吧哈哈哈,爱每一个角色,爱所有的读者小可爱~ 第26章 番外·秋麦 秋天到了,窗外总有大片银杏叶翻飞再坠落,很有诗意的季节。我和江潮都很喜欢秋天,它不那么燥热也不过冷,我们在这样的季节里结了婚。 我还没毕业就嫁人了,这对以前的我来说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但因为那是江潮吧我想。 我出名后更卖力地写东西,早上四点的闹钟开始接触键盘再去学校一切倒也不误。江潮将诊所卖了开了私立医院,我们都很忙,但每天每天都是在互相扶持与陪伴中度过。 我觉得这是最美好的时光,我庆幸选择了这样安静却强大如雄狮的男人。 这是周末,我难得赖床,一起床却发现江潮已经在厨房里了。他身上套着黑色熊猫图案的围裙,这是我们一起买的,而我的白色熊猫却永远挂在一旁。 江潮煮了荞麦面,锅里是少油煎的鸡胸肉,昨天我看着体重秤上的数字尖叫连连,一直哀嚎要减肥,没想到江潮就真开始给我做减脂餐了。 江潮就是这样,永远记得我说的每一件事,他不会说没用虚假的甜言蜜语,而是尊重你,然后帮你。 我绕到他身边,从背后抱住了他。“老婆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啊?”江潮停下手中的动作,把火关上后转过身,他永远用那么温柔的眼神注视着我,我抬头笑眯眯看了他一眼,然后抱他抱得更紧。江潮低头吻了吻我的额头,也环住我的腰。 餐桌上是挂满着水珠的玫瑰花,江潮和我的默契一样,家里永远有芳香馥郁的花朵,永远不会萎掉。厨房里是我画的我们的合照临摹画,我对感兴趣的东西一向刻苦,教我的老师说了,我颇有天赋。 江潮说我是一块玉石,遇到他时已经打磨完全,现在是切割后镂刻图案的耀眼。他看着我的眼神里总是有光的,有欣赏的意味,这让我更加爱他。 第62页 我们在湖北的狗舍里选定了一只两个月大的公秋田,空运到这儿,到达日期是今天。我们赶紧吃饭整理后就出门了,因为寄存地点离我们家不远,所以我们没有开车。 秋天还是有些冷的,风一阵阵过来,让人不禁打寒颤。江潮总会自觉牵起我的手,不管去哪。在我冷得微缩时,他把我的手放到了他的兜里。 “我们家小孩快要二十一岁了呢。”江潮侧过头看我。我有些不开心,噘嘴道“哎,我要是一直能永葆青春该多好啊宝贝,我不想长大。” 其实我妈妈说我定位一直不清,因为我已经结婚了,是个彻底的大人了,而我和以前还完全一样。其实很奇怪,我也觉得我和江潮并没有大的改变,唯一的改变就是感情越来越好。 “你是我永远的小朋友啊,再说了你再长大,也永远比我小六岁。”江潮从另一侧兜里变魔术般掏出一瓶AD钙给我“给,我亲爱的宝贝老婆,我放兜里很久了,应该不会太冷。”我故意转过头装生气“我这么高冷的美女,怎么可能喝小孩的饮料。” 江潮停步走到我面前,微弯了腰他像小猫一样用鼻尖蹭我的脸“哎呀宝贝老婆我错啦,不要生气嘛。宝贝老婆,女神,小可爱,好姐姐。” 我终是绷不住笑了,江潮面上如秋色般温热迷人,我拿过那瓶AD钙喝了起来,江潮注视着我,良久他说“宝贝老婆,你当我一辈子的小朋友就好。”我的脸有些烧得慌,忙同那瓶饮料一起,埋到他胸前。 我觉得很幸福,江潮就像秋冬时节紧紧贴在皮肤上给予人温暖的大衣一样,温暖、安心,我这一生再无所求了。 看到狗狗的第一眼,我和江潮对视一笑,在视频里狗狗虽然可爱但并没有实际看到那样毛茸茸。怎么说呢,萌到像一整块烤得焦香蓬松的面包。 小家伙被放到一个粉色笼子里,里头有最基本的水碗和饭碗。江潮事先准备好了绳子和一小把饼干,小家伙可能是饿坏了闻到江潮身上的饼干味道,刚出笼子就追着江潮摇尾巴。 江潮喂它饼干的同时还喊它的名字:秋麦。然后这小秋麦也算非常聪明,就那样记住了名字,回头我们和老板说的时候,老板都觉得不可思议。 就这样我和江潮牵着手,牵着小秋麦回家了,这个小家伙耳朵山有奶白色的一点,尾巴像卷尺一样卷起来,非常乖巧的模样。 我们走的路被树影斑驳遮盖住了,地面是一层层的碎影,十分安然。 “就差最后一点点就完满了。”江潮和我同时说,然后我们诧异地看着对方,然后笑了。江潮懂得的看着我“这个不急,起码再过很多很多年二人世界,咱们再考虑要个小电灯泡。” 这个提议我十分赞同,不过这未来的孩子会像我多一点呢,还是像江潮多一点。我私心里是希望像江潮,因为我太喜欢他,想象着延续的骨血能有他一般模样,想着便要热泪盈眶。 “宝贝老婆,我希望未来宝宝像你多一点,这样我就能弥补没有陪你长大的遗憾。”江潮静静地看着我,以往面上的冷全然不见,他就像所有秋色盘踞在山头时的绚烂与温热。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篇番外~ 第27章 番外·指引 时间过得太快了,容辞不禁这么想。转眼间他已经毕业很久,像有指引般,他又回到了玉泽一中,不过这次他是来当老师的。 这个学校里关于苏河鬼魂的传闻愈演愈烈,甚至每次校园祭时,有专门的社团来祭祀举行仪式,苏河这个当初像苔藓般不起眼的名字,现在却成了这所学校的代名词。百度搜这所学校,第一弹出的一定是苏河的诡异传说。 容辞对这种现象,情绪非常复杂。他渴望天天听到苏河的名字,这样她好像还在自己生命中生长,而不是已经完全脱离。 可越是接触,便越滞闷疼痛。谣传已经根深蒂固,不可能再清理干净。可是容辞明明知道她还活着,他知道她在哪一天嫁给了江潮,自己却只能活生生像被剜肉一样,任由她越来越远。 她过得很幸福,也越来越出名,甚至在上海办了新书签售会。那天,容辞买了上海的机票,四个小时的航程,他排在极长的队伍后踮起脚看她。 不得不说程舒更加美艳了,褪去了青涩质感,她就像一捧被树胶包裹起来的花,颜色瑰丽,花瓣纹理如掌纹清晰,但却锋利高傲,让人望而却步。 那是江潮独有的感觉,他们倒真是越来越像了。 前面的人逐渐少去,快到容辞时他跑了,他不敢去见她。明明想得要死,明明牵肠挂肚,可他问自己拿什么身份与位置去同她见面时,容辞竟然自己也答不出来。 心头失去的那块血肉,平日里像是愈合了,可只要稍微牵扯,就又会撕裂冒出血珠子来,能把人疼得大汗淋漓。 还有一种灰色粘稠的情绪,那就是挫败感,她已经抓着荆棘爬到了他遥不可及的地方,那么明亮的光照得他无地自容。 天和地,两个世界。 其实容辞在同龄人中已经算非常优秀了,再过上几年便能有自己的一番天地。只不过他看到的那个女孩太过特别,从不走寻常路,那些路危险艰苦却更高耸。 他下了飞机,出了机场后便发现下雨了,他便折回附近的商店买伞,他旁边还站着一个女孩,当店员把最后一把伞递给容辞并对女孩说伞已经卖光时,那个女孩叹了口气。 第63页 容辞打量着外头的雨,看向一旁的女孩,她穿的衣服太过单薄,如果淋雨势必走光,容辞想也不想便把伞递给了她。 “给,你用吧。”容辞把伞递到女孩面前,他点点头,极其温和的模样。他本来就是很好看的男孩子,眉眼如水墨,又是这般温润谦和,这让那个女孩的脸刷一下子红了。 那女孩长得很干净,像木兰花一般纯白的漂亮模样,那样娴雅一双眼睛却特别坚毅,容辞觉得她的眼睛很特别。 女孩还没来得及开口,外头容辞叫的车便把喇叭按得震天响,容辞把伞放到女孩敞开的提包里,头也不回地冲到雨中。 学校里转来了个新的地理老师,按理说这没什么奇怪的,可她偏偏姓苏,还叫苏河。这叫一直陷于苏河传说的校园一下子便炸锅了,很多人都围着看她。 容辞听到这个消息时,脑海里唯一的想法就是程舒是不是来这里了,于是他几乎像疯了一样跑到那个新老师在的教学楼,结果一看,便被打醒了。 那不是她,也对,怎么可能是她。 不过下一秒容辞便呆住了,那是那天在机场遇到的那个女孩,她叫苏河? 苏河也微微愣住,但很快便朝他走过来,她露出十分灿烂的笑“好心的先生,我又遇到你啦!”苏河在机场与他见面后便一直忘不掉他,记着他那张好看得过分的脸,甚至盼望再见他一面。 苏河本来不该来这里教书的,她是个云南人,离这儿好几千公里,不过原来定好的学校把她鸽了,她一气之下便报了个远得不行的地方。 其实说来奇怪,那时候她的目标城市有很多个,但玉泽同她们家乡的某处都带了个玉字,她便定了玉泽。她似乎从小便预感到自己不会呆在家乡,总有一天会离开的。 容辞看着她,笑容温煦“真巧啊苏河小姐。”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感谢所有读者,我会更加努力的,我爱我的儿子女儿们,他们都是我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