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第三种绝色》 第1页 [GL百合] 《她是第三种绝色》作者:天在水【完结】 文案 【伪柔弱懵懂、真温柔倔强女一(鹿饮溪)x伪清冷禁欲、真病娇腹黑女二(简清)】 [文案1] 鹿饮溪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穿成小说里的炮灰女配。 女配是反派捡回家的金丝雀,柔弱懵懂,纯良无害,菟丝花一般,紧紧依附在反派身上。 反派简清,人如其名,清冷疏离,如枝头薄雪,偏生眉梢眼角沾染一丝阴郁,斯文败类,睚眦必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最终落得个凄惨结局。 鹿饮溪惜命,决意一步步逃离简清的掌控。 将要逃离那晚,简清喝醉了,把她圈在怀里,红着眼眶,克制地亲吻她唇角,声音又低又轻:“不要离开,我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文案2] “有时去治愈,常常是帮助,总是在安慰。” 这句名言,是肿瘤科最真实的写照。 肿瘤领域,医生的成就感从不来自救死扶伤的治愈,而是,延长每一个癌症患者的寿命,缓解每一个患者的痛苦。 “现代医学的殿堂,由森森白骨堆叠而成;我们都是蝼蚁,我们一生所做的贡献,只是沧海一粟。” [文案3] 若逢新雪初霁,满月当空 下面平铺着皓影 上面流转着亮银 而你带笑地向我步来 月色与雪色之间 你是第三种绝色 ——余光中《绝色》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业界精英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鹿饮溪;简清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你是第三种绝色 立意:1.有时去治愈,常常是帮助,总是在安慰;2.身处逆境,砥砺向前,救赎她人,救赎自我 第1章 绝色 * 月华如水,满堂浸润。 鹿饮溪从睡梦中醒来,一时不知今夕何夕,此地何地。 她茫然地眨了两下眼,视线滑向右手边巨大的落地窗。 窗帘未拉,窗外正是新雪初霁,满月当空。 冬天,雪后。 月圆夜,万籁俱寂。 许多年未见过这般亮澄澄的月光,印象中,只在童年的乡下看过。 那时盛夏,外婆抱着她,她腿上躺着猫,在院子里纳凉,赏月。 美好得太不真实,恍如置身梦境。 是不是还在梦中? 太阳穴突突跳动,脑海异常混沌,鹿饮溪闭上眼睛,揉按额角。 那该醒了,还要赶通告。 她习惯性伸了个懒腰,左手伸出,忽然触到一团绵软。 触感尤为温暖柔软,她下意识握住,按了一按。 五指感受到生命力的回弹,鹿饮溪僵住,睁开眼睛朝左边看去。 下一秒,她烫着一般收回左手,拉起被子遮住前胸,身子向后缩了缩。 有个女人躺在她身侧。 月色下,那女人乌发如瀑,铺散在枕间,眉目如画,鼻梁高挺,气质冷冽,宛如嗅见枝头薄雪的味道。 雪有味道吗? 有的。 乡下的冬天,大雪压青松,压一整夜,第二日推开门,青松化琼枝,雪色裹松香,一口冷气乍吸进肺中,干净,凛冽,沁人心脾,与平日完全不同的味道。 鹿饮溪轻叹一声。 果然还在梦中。 现实哪有这么美的月色? 月色里,还有这么一位绝色躺在身边…… 认清了现状,鹿饮溪慢慢放下戒备,松开遮住前胸的棉被,低头打量自身衣着 ——猩红色睡袍,崭新的,没有丝毫凌乱的痕迹,一条腰带松松垮垮系在腰间,睡袍领口大敞,锁骨之下,风光无限。 这打扮…… 难道梦里的自己喜欢走性感狂野风? 想不到自己这么闷骚,鹿饮溪手忙脚乱拢好衣领,系紧腰带,然后转过头,凝视身侧女人姣好的容颜。 她想起从前看过弗洛伊德《梦的解析》,书上说:梦是人类潜意识欲望的满足。 不由对自己有些失望 ——好没追求。 难得做了一个春.梦,居然跳过了事前缠绵,直接跳到事后共眠。 好亏。 鹿饮溪扶额轻笑,给自己的大脑找了个理由:大抵因为对方是同性,大脑也编织不出具体的细节,索性略过。 毕竟,活到二十五岁,她是真的没有和同性.交往的经验。 她从事的行业有不少同性恋,或者说,很多人不拘性别,男女皆可。 名利场里,纵情声色的人很多,她不愿做那样的人。贸然开始一段感情,然后不知所谓地结束,那不是她想要的。 她不喜欢混乱的关系,无论同性异性,她只想认认真真爱一个人。 一夜情、包养、潜规则、酒后乱性,这些字眼离她很遥远 ——所以,现在这种情况,只会是出现在梦中。 强化了这个念头,鹿饮溪看着床榻上的女人,犹疑片刻,小心翼翼靠近,跪在她身侧,伸出左手,想碰一碰她。 梦而已。 镜中花,水中月一般的存在。 指尖将触到她红唇那刻,鹿饮溪硬生生刹住。 她怕吵醒她。 她的睡容沉静柔美,在月色下好似一幅水墨画,清幽疏简,浓淡皆宜。 第2页 鹿饮溪不忍心吵醒她。 修长的手指停在红唇之上,将碰未碰,温热绵长的鼻息拂过指尖,指尖随之轻颤。 鹿饮溪蜷起手指,缩回手臂,静静的,只用温柔的目光描摹她的容颜。 随后抬头,借着亮堂堂的月光,打量这个陌生的房间。 三面白墙,一面落地窗,房间物品很少,一眼扫见了床头柜。 柜上摆了一叠期刊杂志、一根墨蓝色签字笔、一个黑色眼镜盒,还有…… 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 为什么要在床头放一把匕首? 鹿饮溪皱眉不解,转瞬又觉得这个梦境太过真实,入眼所见,纤毫毕现。 正看得出神,左手手腕蓦然缠上一抹冰凉的柔软,鹿饮溪下意识望向枕上的女人。 枕上的女人,双目微阖,一手揉按眉心,另一手钳制鹿饮溪手腕。 手腕被捏得发疼,鹿饮溪微微蹙眉,没来得及出声,扣住皓腕的手陡然一拽,鹿饮溪半身不稳,顺势跌进那女人怀中。 手腕力道卸去,腰间却被一双手紧箍。 两具温软的身子相贴,鹿饮溪埋首陌生女人颈侧,唇瓣擦过光滑细腻的肌肤,脑海瞬间一片空白。 怔了几秒,鹿饮溪慌忙移开唇瓣,撑起身子,正对上陌生女人的视线。 她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如秋水,似寒星,目光却极为冷淡,看自己的模样,和看路边一颗石子没什么区别。 所触皆是女性独有的绵软温热,鹿饮溪一双手无处安放,视线游移片刻,只好撑在她肩侧,轻声细语,问:“你叫什么名字?” 身下的人没有回答,目光流露一丝审视意味。 她稍稍松开禁锢,贴在鹿饮溪腰背的右手,抚向鹿饮溪的脖颈。 鹿饮溪继续开口:“我叫鹿饮溪,就是‘霜落熊升树,林空鹿饮溪’的那个鹿饮溪。我出生的时候是冬天,我妈妈说她做梦、梦见一只小鹿越过丛林,蹦哒到溪边喝水,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很好记的。” 一本正经的模样,像是幼儿园小朋友在课堂上做自我介绍。 幼稚而认真。 顿了顿,鹿饮溪轻声问:“你呢?告诉我你的名字,好不好?” 哪怕春.梦了无痕,只是一场镜花水月,她也想知道对方的名字。 十分认真。 身下的女人,眸光清冽,冰凉的手指从鹿饮溪的后颈,流连至她的耳垂,轻拢慢捻,一字一句,开口说:“简清,简单的简,清水的清。” 简清,简清…… 鹿饮溪默念了两遍,牢牢记住,心头不期然涌现一丝怪异。 这个名字十分耳熟,好像在哪里看过…… 耳垂已被□□得通红,简清改用拇指指腹,轻轻刮蹭鹿饮溪眼尾下方的褐色泪痣。 游离在月色中的暧昧一点点缠绕上来,鹿饮溪挤出一丝清明,打破沉默暧昧的氛围:“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这好像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第一次见面,在一家私人会所。” “然后呢?”鹿饮溪蹙眉,想不起来何年何月去了哪家私人会所,碰见了这个人。 这人这么好看,她如果见过,定会过目不忘。 “然后——”简清用指尖抚平鹿饮溪的眉心,语气平静,眼中审视意味不减,“我把你带回了家。” 此话一出,暧昧瞬间冷凝在月光下。 鹿饮溪慢慢坐起身,拉开彼此的距离:“什么意思?” 什么带回家? 包养?还是一夜情? 无论哪个,都不可能发生在她身上。 就算是梦境,就算这人长得好看,也不能这样随便侮辱人…… 简清伸手,挑开她的腰带与睡袍,用行动回答了她的问题。 腰带松开,睡袍如水般滑落,堆叠在腰间,月光虔诚地亲吻她脊背,照得肌肤宛如羊脂白玉般细腻无暇。 鹿饮溪赤.裸着上身,跨坐在简清腰上,满腔柔情尽数褪去。 她闭上眼睛,掩去眸中翻涌的怒意,扬起左手,“啪”一声,狠狠扇了身下人一耳光。 * “啪”一声,冰箱门被人随手关上。 一个穿黑色睡袍的女人站在冰箱边上。 女人身材高挑,脸颊红肿,神情冷淡,殷红色鲜血沿着她的左手指缝蜿蜒而下,滴答滴答,攒了一地。 她扯过一条薄毛巾,裹上从冰箱拿出的医用冰袋。 冰袋贴脸,刺骨寒意沿着肌理融入血肉。 简清不动声色,一边敷脸,一边看向客厅的沙发。 沙发上的人,黑发,红唇,眉目清澈,抱着膝盖,红了眼眶,纤弱干净又委屈的模样,好像她才是那个挨打的人。 察觉到简清的视线,鹿饮溪抬头看她。 对视两秒,鹿饮溪唇色苍白了几分,下意识抬起左手拢紧衣领,身子往沙发角落缩了缩。 像只受惊的小猫。 简清放下冰袋,走过去,居高临下俯视她。 鹿饮溪盯着看了简清几秒,又低头,看着她不断滴血的左手,有一瞬的心悸眩晕,面色更加苍白,颤声道:“你、你包扎一下……” 扇了这人一耳光后,鹿饮溪顺手拿起床头柜匕首自卫,谁料这人竟眼也不眨地握住刀锋,拽过匕首丢地上。 空手夺白刃,简直像个疯子。 第3页 简清置若罔闻,抬手看了看满掌的鲜血,又看了看鹿饮溪苍白的唇瓣,思忖片刻,食指弯曲,挑起她的下巴。 鹿饮溪惊魂未定,屏住呼吸,不敢动弹。 下巴被抬起,沾血的拇指覆上柔软的唇瓣,沿着唇线,自左向右,缓慢涂抹,直至唇瓣鲜红欲滴。 指尖冰凉,血液温热。 红色液体沿着唇缝渗进口腔,血腥味弥散,舌尖品尝到鲜血的滋味,鹿饮溪浑身轻颤,眼眶红得像只兔子,艰难地撇开头,怒骂:“你有病!” 第2章 金丝雀 * “没有。”简清松开手,冷冷淡淡反驳,“任何会通过血液传染的疾病,我都没有。” 你是脑子有病! 胃里翻江倒海,鹿饮溪恶狠狠瞪她,抬起左手挡住嘴,努力抑住干呕的冲动,用力擦拭唇瓣,很快,手背上就沾满鲜红的血渍。 简清翻出药箱,坐到沙发另一侧,默不作声,在灯光下观察左掌伤口。 左手虎口至小指下方掌横纹处可见一长约5cm的斜行伤口,创缘齐整,创面活动性渗血,五指屈曲活动不受限。 锋利刀具导致的手掌切割伤最怕两点,一是神经、肌腱断裂,需要做个局麻手术修复;二是感染破伤风梭状芽孢杆菌,引起破伤风。 适才对峙时,她伸手抢匕首,鹿饮溪几乎在瞬间松手,任由匕首被她夺走,所以左掌切割得不算特别深。 匕首都在酒精中泡过消毒,也不必担心感染破伤风。 压迫止血,清创缝合,避免伤口感染就好。 止血清创都不是难事,麻烦的是左手受伤,单靠右手不方便进行针线缝合操作。 伤口长达5cm,不缝合,容易反复出血,愈合慢,还容易发生感染。 简清用碘伏和生理盐水清理了左掌后,翻了翻药箱,没找到能代替缝针的皮肤钉和器或医用胶水,只好先行包扎,以免创面长时间暴露在空气中。 鹿饮溪瞥见她娴熟专业的动作,像是练习过成百上千回,终于想起来这人是一名医生。 肿瘤内科医生。 和曾经的鹿饮溪,同一个专业。 察觉到她的视线,简清转过头看她。 目光相接,鹿饮溪咬牙切齿冷哼一声,别过头,避开对视,望向客厅的落地窗。 落地窗被黑色窗帘遮得严严实实,透不进半点光。 偌大的客厅,宛如一个密不透风的囚笼。 五分钟前,一巴掌扇出后,鹿饮溪终于想起“简清”这个名字为何耳熟。 她在一本小说上看过。 昨晚月朗星疏,皎洁的月轮旁,有两颗异常明亮的星星。 新闻都报道说那是难得一见的天象,双星伴月——金星、木星、月球同时出现在夜空中。 她搬了台电脑,坐在阳台外面,一边看月亮看星星,一边处理工作往来的邮件。 电脑右下角时不时弹出一些广告,她一遍遍关闭,偏偏跳出一条怎么也关不掉的小说推广。 无奈之下,点进去看了眼,发现是一本都市言情小说,男主是胸外科医生,女主是娱乐圈演员,书名是《刀尖星光》。 鹿饮溪是一名演员,也念过两年医科大学,医疗和娱乐圈都是她熟悉的领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发现书中有个女配和她同名同姓。 同名同姓就算了,家庭出身、外貌爱好几乎都是照着她写的,还写她被一个女人包养。 简直扯淡。 鹿饮溪草草浏览几页,直接划拉到后面,发现前期清冷淡泊的金主,不知何时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反派。 她连忙搜寻自己的结局,看见后期的“鹿饮溪”,三番两次出卖金主。金主一怒之下,把她囚禁在别墅。她忍无可忍,选择自.杀,最后被埋在了梅花树下当花肥。 同名同姓实在太出戏,鹿饮溪跳着看完小说后,想关闭网页,连续点了好几遍鼠标都没反应。 看上去像是网页卡了,她直接合上电脑盖,强制关机,洗澡睡觉。 谁知一觉醒来,就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成了一只金丝雀,未来还会被这个清冷貌美的女人埋在梅花树下当花肥。 鹿饮溪收回视线,双臂抱住膝盖,缩在沙发角落,红着眼眶,越想越绝望。 简清顺着鹿饮溪的视线,也看了落地窗几秒。 她单手收拾好药箱,将要放回原处时,看了眼鹿饮溪沾满血迹的手背,再次打开药箱,拿出一包无菌纱布和免洗手消毒凝胶,走到鹿饮溪面前,递给她。 鹿饮溪转开头,不理会。 好意不被接纳,简清没说什么,把东西放到茶几上,右手牵过鹿饮溪的左手。 “你别碰我!” 鹿饮溪下意识要挣脱开,却被拽紧不放。 情急之下,她抓起简清受伤的左手,发狠用力一握,挤压伤口,试图刺痛她,让她松开自己。 包扎好的掌心再度渗出鲜红的血液,手掌传来钻心的疼痛,简清一声不吭,依旧不放人,只是皱了皱眉头。 鹿饮溪看见血,面色一白,停下挣扎,怔怔看着眼前人。 这人感觉不到痛吗? 简清见她安静下来,做了个深呼吸,随即拿起沾了消毒凝胶的纱布,替她擦拭手背上的血渍。 鼻腔窜进一抹浓烈的酒精味。 第4页 熟悉而久违的味道。 鹿饮溪有些恍惚。 半晌,有温热的触感覆上唇角。 简清开始用沾温水的纱布擦拭她唇角的血渍。 她的动作很轻,眼神专注而认真,像是在悉心擦拭一件精致的雕刻品。 鹿饮溪回过神一般,按住她的手,红着眼眶说:“我自己来,你别欺负我。” 简清动作一顿。 她的左掌和脸颊都还疼得厉害…… 究竟是谁在欺负谁? 到底没说什么,把干净的纱布递给鹿饮溪,简清走到落地窗边,将脏污的纱布丢进一个套了黄色垃圾袋的垃圾桶中。 鹿饮溪擦拭完血渍,抬起手腕擦了擦眼泪,然后看着手中沾血的纱布,犹豫了几秒,也走过去,将纱布丢进那个垃圾桶。 黄色垃圾袋一般用于装置医疗废物。 简清站在落地窗边,点击墙上的电子屏幕。 窗帘自动向两边散开,月光倾泻而入,满地皎洁。 鹿饮溪抬头看了一眼。 窗外月朗星稀,皎洁的月轮旁,只有两颗异常明亮的星星。 又转过头,看右手边上的简清。 简清安静地站在月色下,侧颜如玉,脊背挺直如松,气质冷冽如雪,漂亮得像个吸食日月精华的妖精。 这人是不是高山之上的冰块修炼成精? 冷冰冰的能冻死人。 简清察觉到鹿饮溪的视线,转过头来,也看着她。 相视无言。 近距离看见那道鲜明红肿的巴掌印,鹿饮溪有些尴尬,避开对视,眺望窗外。 窗外是花园,园中栽了许多梅树,朵朵红梅,胭脂一般,立于枝头,枝头栖着三两片薄雪,一红一白,交相映衬。 花前月下,鹿饮溪无心欣赏,后退一步,准备离开,左手手腕却被毒蛇一般冰凉细腻的触感缠住。 简清攥紧鹿饮溪的手腕,不放她走。 手腕被牢牢扣住,鹿饮溪挣脱不开。 她想起这人睚眦必报的性子,有些后怕,磕磕绊绊辩解:“简医生,我扇你耳光是不对,但是,我只是拿匕首自卫,你自己要抢的,我没打算主动伤你。而且,是你先侮辱我人格的……你、你还一言不合,剥我衣服……” 简清缄默不语,堵在鹿饮溪身前,完好的右手扣住她左手手腕,压在落地窗玻璃上,垂眸冷冷淡淡打量她。 “你、好好说话……别靠这么近……”鼻尖所嗅皆是女人身上独特的冷香,周遭空气似乎越发稀薄,鹿饮溪忍不住后退半步,后背紧贴在落地窗上。 简清走近一步,墨色眼眸直勾勾看着她,仿佛要透过外在的躯壳,看清内里的灵魂。 一退一进间,两人靠得更近,身体贴着身体,鼻尖抵着鼻尖,彼此气息交融、缠绕。 月光照耀下,地上两团身影紧贴在一起,宛如一对亲密无间的恋人。 盯了片刻,简清稍稍别开头,红唇一张一合:“我记得你惯用右手,什么时候成了左利手?” 温热的气息拂向耳廓,鹿饮溪心跳剧烈,不自觉绷紧了后背。 这要怎么辩驳? 她确实是左利手(左撇子),刚才很多动作都下意识使用了左手。 可书中原来那个“鹿饮溪”不是。 书中的“鹿饮溪”是以她为原型创造的人物,却不是全部的她。 她想到电视剧里穿越后惯用的失忆借口,但无严重脑外伤、无心理因素刺激,在一个医生面前装突然失忆,无异于班门前弄斧。 何况,失忆也不会让一个人突然从右利手变为左利手。 “我一直都是……”手心急出了一层薄汗,鹿饮溪半真半假解释,“之前怕被你歧视,就假装正常。今晚第一次和你相处这么长时间,太紧张,忘了掩饰……” 她打算赌一把。 这个时间点,两人只见过几面,今晚是相处时间最长的一次。 就赌简清和她,不算熟络。 “你右手用得很习惯,不是假装。”简清看着她,目光冷淡,“要说实话。” 第3章 手 * 被直白地揭穿,鹿饮溪面不改色,又小声解释了几句:“我小时候用左手,很多人说我不正常,会用奇怪的眼神看我,老师看我用左手就打我手心,同学围着我,看我写字,还笑我,好像我是一个怪物……我就去学会了用右手,但私底下,还是会下意识习惯用左手……两只手都用,时间久了,看上去都很灵活。” 这话没掺假。 鹿饮溪天生就是左撇子,被强行纠正过。 小时候,她被母亲丢给乡下的外婆抚养。 那个年代,乡下人比较迷信,都觉得左撇子不吉利,看她用左手写字吃饭,就打她手,说她没教养,要她改掉。 后来,上了村里的学校,老师一看她用左手写字,就拿竹条抽她手心。 竹条很细,打人很疼,她的手心被抽得又红又肿,可她觉得自己没错,就不哭不闹,也不改,固执地继续用左手写字。 老师恨铁不成钢,不管她了,倒是有些同学喜欢嘲笑她,借故欺负她,给她取各种难听的外号。 乡下的小孩,散养惯了,上下学没家长接送,都是几个小孩成群结伴走。 从幼儿园到小学,其他同学都是手拉手一起蹦蹦跳跳回家,热热闹闹的,只有她,从来都是孤零零一个人,慢吞吞走回去,有时还要被路过的同学笑上一两句。 第5页 回到家,邻居又在指指点点,有的劝说左撇子不正常,违背自然规律,趁年纪小,要赶紧改掉;有的说指不定就因为她是左撇子,克死了她爸爸,她妈妈才不要她,把她丢在乡下不管不顾。 这话伤人,她听了,信以为真,抱着小书包在院子里站了很久,最后拿出练习簿,坐在院子的石桌旁,憋着泪水,练习用右手写字。 简清一言不发,沉默地看着她,似在辨别话语的真假。 鹿饮溪不再躲避对视,迎上简清审视的目光,长睫颤了颤。 简清移开目光,点不对题地回应:“习惯用左手,不叫不正常,只是不一样。” 鹿饮溪牵起唇角,笑了一笑:“有时候,和多数人不一样,就是异类,就会被他们当作不正常。” 笑容看上去有些苦涩。 简清说:“我不会。” 言外之意是不用在她面前伪装。 鹿饮溪看着简清的眼睛,一时没说话。 简清垂眼看她,也没再开口。 手腕被冰凉的柔软缠住,脉搏突突弹跳,一下一下,敲打那人冰凉的掌心。 圈住她手腕的人,一定能感受到。 静默对视许久,鹿饮溪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人好像在委婉安慰她,于是开口说了一声:“谢谢……” 简清盯着鹿饮溪依旧泛红的眼眶,又低头看了眼她的双脚。 双足白皙纤巧,赤.裸裸踩在地板上。 地板很干净,但简清有一点洁癖。 “洗脚,睡觉。”丢下这四个字,她松开鹿饮溪的手腕,没追究扇耳光、误割手掌的事,冷冷清清幽灵似的飘回房间了。 鹿饮溪目送她离开,抬起左手,看着手腕。 手腕余留了几道指痕,很浅,转眼就消失不见。 皮肤上冰凉细腻的触感,却印在了心底,久久不散。 鹿饮溪垂下手臂,不用演戏,眼中柔弱脆弱尽数褪去,只余冷静。 窗外月色清浅,红梅映着白雪。 鹿饮溪依旧无心欣赏。 她想到书中的结局,自己被囚在别墅逼得自.尽,尸体埋在梅花树下做花肥,怎么也欣赏不起来。 看着红色的梅花,仿佛就能闻见淡淡的血腥味。 鹿饮溪揉了揉鼻梁,点击墙上的电子屏幕,窗帘自动合上,把红梅白雪隔绝在视线之外。 她没有洁癖,但她有个怪癖——心慌意乱时喜欢洗个热水澡。 鹿饮溪摸索到换衣间,挑了一件白色睡袍,找到浴室,脱下原主性感的红色睡袍。 打开花洒,热水兜头而下,浇遍全身,鹿饮溪抹了一把脸,站在氤氲水汽中沉思。 她真希望这一切都是梦,一觉醒来,她还在自己的床上。 可如果不是梦,她真的到了另外一个世界,那抱怨无用,害怕也无济于事,唯有冷静下来,远离危险人物,保全性命,等待时机回到现实。 怎么离开,什么时候离开,还需要一步步计划。 温水一遍遍冲刷身体,洗去原主浓郁的香水味,也渐渐洗去鹿饮溪忐忑不安的情绪。 洗完澡,擦干身子,鹿饮溪穿上睡袍,走到镜前的洗漱台边,捧起水,不停漱口,冲去口腔中弥留的淡淡血腥味。 脑海还是那个冰块挑起她的下巴、在她唇上抹血的画面,又血腥又变态。 鹿饮溪嫌弃至极,对简清的好感从床上那会儿的无限拔高,到现在无限踩低。 漱完口,鹿饮溪擦去镜面的水汽,定睛打量镜中面孔,愣住。 这脸与现实的她一模一样,只是年轻了几岁。 二十出头的模样,漂亮,干净,不惹尘埃。 这么清纯不做作的一张脸,看着就很洁身自好,怎么可能被包养? 鹿饮溪一边在心里骂骂咧咧,一边把头发吹到七分干。 * 吹完头发,她回到客厅。 别墅装了地暖,室温尚可,她不想再去那个冰块身边睡,打算在沙发上囫囵窝一晚。 躺下时,她看见桌上剩余的无菌纱布和免洗手消毒凝胶。 翻了个身,面朝沙发背,不去看。 看到那些就会想到那个冷冰冰的女人,以及女人的职业。 鹿饮溪对医生这个职业不陌生。 她的父母都是医学院的教授,也是大学附属医院的医生。 时下流行“劝人学医、天打雷劈”的调侃,但有些医生家庭出身的孩子,耳濡目染下,还是会选择学医。 鹿饮溪也不例外,高考后,志愿填了一水的临床医学专业,最后被父母所在的医学院录取。 八年制临床医学,本博连读,前五年内科、外科、妇产科、儿科等什么都学,第六年开始选导师选科室。 大一时,她就做好职业规划,选定肿瘤领域作为将来的研究方向。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大二结束那年暑假,她在肿瘤内科见习,遇到了一些变故,从此改变了她一生的轨迹。 陈年往事历历在目,鹿饮溪原以为这辈子除了看病吃药,再不会接触医疗领域的人和事,没想到,遇上了简清。 虽没走上医学的不归路,但她对从事肿瘤专业的医生,始终怀有一种异样情怀。 那曾是她梦想所在,是她一生的遗憾。 鹿饮溪转回身,盯着了桌上的纱布和手消看了许久,最后一个翻身坐起,拖出药箱,走向主卧。 第6页 * 卧室开着灯,简清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没有阴郁幽冷的目光,长睫浓密,睡容恬静,宛如童话故事中走出的睡美人。 刚才在月色下,带着旖旎的滤镜看她,她好似雪中卧着的一块无暇美玉。 现在知道了剧情走向再看,她就像幽林中躺着的一条美人蛇,带剧毒的那种。 鹿饮溪恨不得上前踩两脚。 理智劝住了她。 她看见那把重新被擦得锃亮的匕首,明晃晃摆在床头。 鹿饮溪提着药箱,轻手轻脚走进去。 她想让简清重新处理一下左掌的切割伤,以免伤口发生感染。 没想到这个冰块又睡过去了。 有这么困吗? 鹿饮溪站在床边,垂眸看着床上的人,犹豫要不要喊醒她。 犹豫间,视线扫过她落在被子外的双手。 她的左手被纱布缠了一圈又一圈,本已止血的伤口,遭受挤压后再度开裂,血液浸润,染红了纱布,如今创面已和敷料黏连在一块。 她的右手骨节分明,手指纤长,指头圆润,不留一丝指甲,手背肌肤比其他地方更显苍白,还带着几道冻裂的小口子。 这样的手,竟令鹿饮溪生出一丝亲切感。 她在医院见过许多双这样的手。 每到冬天,医护人员的手都不怎么好看。 医院院感科三天两头强调手卫生,查房要洗手,换药要洗手,接触病人要洗手……一天下来,少说要洗上百次手。 医务工作者的手,十有八.九会在冬天脱皮、皲裂、生冻疮,久而久之,糙得厉害,摸上去都带着一层磨砂感。 很多人会在睡觉时抹一层厚厚的护手霜,当做保护。 这人睡觉时怎么不抹点? 她隐约觉得这个冰块很不爱惜自己,总一幅冷冷淡淡什么也不在乎的模样,弄疼了也不吭一声,只默默忍着。 也不知道经历过什么,才会在床头摆一把匕首陪着睡觉。 鹿饮溪将目光转到床头柜的匕首上,试图回忆有关简清的更多剧情细节,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早知会穿进书中,昨晚就不该跳着看的,哪怕完整地看一遍,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看什么都像雾里看花,朦胧不清。 鹿饮溪叹了一声气,从药箱翻出一支化瘀止痛的药膏,仔细阅读说明书后,拧开盖子,挤了一些药膏到棉签上,俯身在简清脸上轻轻涂抹。 留下巴掌印主要是因为皮下毛细血管破裂,引起瘀血,短时间内冰敷促进毛细血管收缩足矣,一般不需要额外用药。 但鹿饮溪有那么一丝心软和愧疚——扇太狠了。 她的左掌现在还能感受到一丝麻麻的痛意,更别提眼前人红肿的右脸颊。 她也庆幸,对方是女性,不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攻击性和压迫性比男性低得多——挨了一记狠狠的耳光、被锋利的匕首豁得鲜血淋漓后,也只是愣了片刻,然后找了条毛毯给她披好,自己默不作声走出去敷脸…… 看上去,不算很坏。 至少,目前不算坏。 药膏已抹匀,鹿饮溪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简清的脸颊,当做小小的报复,然后收回手,正准备起身,脸颊忽然覆上一层冰凉的触感。 鹿饮溪僵住,目光落在简清脸上。 床榻上的简清,摸着鹿饮溪的脸颊,嘴唇翕动,冷冰冰吐出两个字: “陪.睡。” 第4章 医院 * 鹿饮溪甩开她的手:“不陪,我睡沙发。” 简清单手撑着坐起身,半倚在床头,斜眼打量她,淡道:“客房在隔壁。” 言下之意是让她去客房睡。 鹿饮溪愣了片刻,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停下,转回身说:“我把药箱带进来了。” 简清扫了眼鹿饮溪拎过来的药箱,没理会,指尖点了点身侧的枕头:“你的,抱回去。” 客卧是供原主休息的,上半夜原主抱着枕头跑过来,说怕黑,怕冷,要和简清同床。 鹿饮溪走过去,捞起枕头抱进怀里。 在这个冰块眼里,今晚她就是一个抱着枕头过来蓄意勾引,临门一脚又反悔,扇人耳光,骂人有病,出尔反尔、反复无常的女人。 鹿饮溪尴尬得想用脚趾在地上刨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简清拿起床头的杂志,借以助眠:“不走,要留下来?” 还是那副冷淡的腔调,似乎对鹿饮溪提不起半点兴趣,还带有一点嫌弃。 鹿饮溪踌躇片刻,抱着枕头,提醒了一句:“你左掌的伤口,要不要重新包扎一下?” 简清看了眼被纱布缠住的左掌,又看向鹿饮溪,沉吟片刻,试探道:“我昨天教你的清创缝合,还记得多少?” 此言一出,鹿饮溪怔在原地,拼命回忆剧情。 原主是传媒学院大二的学生,经人介绍进了卫健委、宣传部、影视公司联合拍摄的医疗剧剧组。 由于是国家单位联合出品的任务剧,意识形态方面不能太出格,医疗知识方面也不能错得太离谱。 所以,导演专门组织剧组的演员到医院实习两个月。 卫健委牵头拍摄的任务剧,医院自然不敢怠慢,让医教科安排各临床教研室的医生点对点带教。 简清恰好是鹿饮溪的临时带教。 第7页 鹿饮溪看着简清的眼睛,抱紧枕头,弱声说:“全忘光了……” 她学过医,可大二结束就辍学了。 大一大二的医学生,只上过组胚、生化、系统解剖、局部解剖等理论基础课,清创缝合一类的临床操作技能,等大三上《外科学》的实验课时才会接触。 简清凉飕飕的眼神扫过来,鹿饮溪更加没底气,却还是小声反驳了句:“就算记得,也不能让我给你缝吧……” 她大二时被临床技能大赛的培训老师抓去集训过,练过那些技能操作,但都多少年过去了,手法早生疏了。 “就算我能缝,家里应该没有麻醉药品,没法局麻,总不能学电视剧里的人硬缝,那得多疼……要不,到附近的诊所缝一下?我可以开车,这个我会,我送你去。”这会儿鹿饮溪倒没存什么芥蒂,只把简清当做一个左掌割伤的普通患者,尽可能地释放自己的善意。 简清低头翻杂志:“不用,明天再说。” 看出这是在赶人了,鹿饮溪点头喔了一声,不忘提醒说:“那你记得把伤口重新清理一下。”说完,她抱着枕头走出去,顺带关上了门。 房门合上,室内重新陷入寂静,简清低头翻看杂志上一篇关于多重人格障碍的文献。 她根本没教过鹿饮溪清创缝合,何来忘光一说? * 第二天清晨,简清直接收拾行李,带鹿饮溪从乡下别墅赶回江州市区。 倒不是为了手掌缝针,而是组上几个病人情况危重,下级医生有些应付不来,一晚上打了十来个电话,明面上咨询汇报,实则在发求救信号——你快回来,我承受不来。 元旦假期就此泡汤。 工作以来的常态,简清早已习惯,稍一思索,把鹿饮溪也抓到了医院。 简清在医院的形象向来是冷漠严肃,不苟言笑,忽然带着一道淡淡的巴掌印和一道5cm的口子出现在医院,同事看到都在揶揄地偷笑,想问又不敢上前问。 简清视若无睹,指着一个娃娃脸的女医生:“魏明明,来缝针。” 魏明明连忙拿上缝合包,感动不已:“呜呜呜老板你真好,那些病人看我挂着研究生的胸牌,都不要我动手,连自己人都不待见我,上回赵医生被划伤了我主动请缨,她都不信任我——”话锋一转,忍不住八卦,“话说这么大道口子,咋弄的啊?还有脸上,谁这么胆大包天……” 鹿饮溪低着头,努力把自己的存在感缩到最小,在心底呵呵冷笑:那都是好色的代价。 “切水果割的。”简清斜睨魏明明,没回答脸上的巴掌印怎么回事,反问她,“喜欢缝?那下个月去急诊科轮转。” “不喜欢不喜欢,我只喜欢鞍前马后伺候老板你。”魏明明把头摇得像拨浪鼓,生怕被发配到急诊科,一个劲地拍马屁,“瞧这伤口,处理得真及时,一点都没感染,一看就是——” “闭嘴。” 魏明明瞬间噤声。 * 傍晚,简清和别人换了值班。 她值的是二线班,可以在家听班,也可以在医院的值班室睡觉,有一线医生和住院总医师解决不了的问题再出面。 今天搭班的一线医生怀有5个月的身孕,病区也有危重病人,她就在医院守着。 肿瘤科的夜班相对平稳,但也只是相对外科系统而言,不用手术,不怎么需要处理门急诊病人。 肿瘤病人会出现各种危急值,有时还会碰上棘手的抢救,倒霉一点的值班医生,晚上根本没得睡。 危急值一线值班医生大多能应付,还有住院总医师协助,魏明明打下手,简清安静地在电脑上查文献,制定病人的治疗方案。 鹿饮溪被简清塞了厚厚一叠的资料。 她离开医疗行业已有五年之久,如今莫名其妙到了这个陌生世界,回到了熟悉的医疗环境中,心底还有一种茫然的不安感。 她忍不住再次怀疑,这是不是一个离奇古怪的梦? 她穿到了一个书中的世界,重返20岁,重返医院,重新学习医学知识。 鹿饮溪曾在无数个日夜做过类似的梦,但从未有过如此真实的体验。 她用力咬了自己手腕一口,手臂传来钻心的疼痛,手腕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牙印。 鹿饮溪看着那道牙印,险些又要红了眼眶。 欲哭无泪的茫然与无力,再度激起内心的惶恐不安,偏偏还不敢表露。 简清似有所觉,转过头来,看着鹿饮溪,神情冷淡。 她的气场太强大,不说不笑,面无表情时几乎压迫得人不敢大声喘气。 鹿饮溪低下头,不敢和她对视,试图把惶恐不安的情绪塞到角落,不让任何人察觉。 简清盯着鹿饮溪看了几秒,沉吟片刻,从自己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一颗奶糖,一声不吭,塞到鹿饮溪的口袋里。 鹿饮溪愣住,抬起头看了看那张漂亮冷淡的面孔,又低头看了看口袋,犹豫几秒,伸手拿起,剥开,放进嘴里。 甜意自口腔蔓延开。 简清又掏出一颗,放到她口袋。 鹿饮溪蓦然想起小时候,她的外婆背着她走亲戚时,也喜欢在口袋里放几颗糖。 路途遥远,她在外婆背上闷得无聊,瘪嘴想哭,外婆也是这样,一颗一颗投喂糖果。 第8页 便又剥了一颗,放进嘴里。 奶糖带来的童年回忆驱散了些不安感,鹿饮溪向简清低声道谢。 简清从口袋里掏出第三颗奶糖。 这回,鹿饮溪伸出手心接。 两人右手、左手一冷一热,短暂相碰。 简清给了糖,收回手,继续在电脑上敲敲打打。 鹿饮溪嘴里含着糖,一点点平复情绪,目光落在桌上的资料堆里,试图转移注意力。 无论是不是梦,她都应该冷静下来,尽快熟悉这个环境,在这个陌生的世界生存下去。 江州大学附属第一医院,是A省首屈一指的省会三甲医院,也是全省规模最大的教学医院。 医院建设了专门的肿瘤综合治疗大楼。 肿瘤科、放射治疗科、介入科、血液肿瘤科、肿瘤中心实验室都设立在这里,统称为“肿瘤综合治疗中心”。 肿瘤科设有三个病区,简清是肿瘤二区的副主任医师,主攻肺癌、食管癌的诊治与研究,也会涉及胃、肝、乳腺等部位恶性肿瘤的诊治。 鹿饮溪默默记忆这些信息点,看到一半,她拿出手机,悄悄搜索简清过往发表的论文,主看第一作者,以及SCI一区、二区的文章。 她父母都是医生,她在医院的家属院长大,也曾立志投身医疗领域,对这一行再不熟悉不过。 肿瘤是医学界的研究热点,相对来说容易出论文。 但论文数量多少不代表科研水平高低,一个好的研究起码要两三年的时间才能出成果,有些人在SCI四区换汤不换药地灌水,不懂行的媒体也跟着胡乱宣传,什么医学天才年纪轻轻发表20余篇SCI。 看得业内人士拍断大腿——竟有如此惊才绝艳的少年? 一查,都是水刊,水漫金山。 鹿饮溪点开简清的论文,一篇篇仔细看过去。 “怀疑我学术不端?” 耳畔传来一道清冷的嗓音,鹿饮溪绷直了脊背,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头。 彼此鼻尖堪堪擦过 ——差点亲上。 第5章 相处 * 鹿饮溪本能地后仰。 简清站直身子,指尖在桌上敲了两下,桌面发出清脆的“笃笃”声响。 她看着鹿饮溪,唇角微勾,罕见地笑了一笑。 并非洋洋自得的嘲笑,而是一个年轻学者成竹在胸、气定神闲的微笑。 宛如小孩做出了幼稚的挑衅行为,而大人在无条件包容。 鹿饮溪蓦然涨红了脸。 她确实觉得这人私德有些败坏,连带论文也想查一下,看看有没有学术不端。 被这么一笑,倒像是她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简清低头卷白大褂袖口:“我去会诊,你慢慢查,待会回来打印一份考卷给你做。” 羞意和惭意瞬间被考试的恐惧掩盖,鹿饮溪抓住简清的手腕:“你刚刚可没说要考试……” 她怀疑这人在蓄意报复。 简清慢条斯理回应:“现在说也不晚。”顿了一秒,拨开鹿饮溪的爪子,冷道,“在医院,没洗手,不要碰我。” 鹿饮溪悻悻收回手,收起手机,不敢再查简清的论文。 她看出来了,这人就是在公报私仇。 死洁癖,小心眼。 * 会诊结束,简清没有返回科室,转身出了肿瘤大楼,脱下白大褂,走进医院南门口的一家饮料店。 适逢期末月,店里几乎都是医学院的学生,面前放着厚厚的蓝皮书和白皮资料,一个个愁云惨淡,埋头苦背。 让简清想到了办公室里委委屈屈背资料的鹿饮溪。 年轻的女店员笑着招呼:“欢迎光临,有什么需要?” 简清低头看菜单。 菜单上的名词都很陌生,她问店员:“销售量前三的是哪些?” “噢,这几款,四季奶青、波霸奶茶、波霸奶绿,都是附近学生爱喝的。” “各来两杯,少糖,热的,配料随便搭。” “好的。”结了账,店员笑眯眯打量简清,寒暄问,“您是附一的医生吧?” 简清点头嗯了一声。 店员继续猜测:“请科里的实习生喝奶茶呀?” 简清犹豫了一秒,继续点头。 那小孩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像一只被捉回家的猫,惶惶不安,极度不适应陌生环境。 她要安抚一下。 店员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 面前的医生穿着白色羊毛衫,臂弯挂着白大褂,淡蓝色口罩掩盖住口鼻,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睛,清冷斯文的气质,与饮料店青春洋溢的氛围格格不入。 像是一个沉稳的学者,突然闯进了零食店,来买小孩爱吃的糖果。 打包时,店员额外赠送了一些甜品。 简清道谢接过,拎着奶茶甜品,回到肿瘤二区的办公室,没看见鹿饮溪和自己手下的研究生魏明明。 偌大的办公室只剩下住院总医师张跃和进修生赵文倩。 她放下奶茶甜品,问电脑前的赵文倩:“她们呢?” 询问的语气很平静。 因为办公室剩下的两人——张跃正抽出空闲和女朋友视频聊天,赵文倩在安静地敲打病程。 不是剑拔弩张的氛围,说明她离开的这段时间,病区没有出现特别紧急的情况。 第9页 “两位妹妹去示教室里面背书了。”埋头写病历的赵文倩抬起头,看见奶茶和甜品,开心地一蹦三尺高,连忙跑去洗手,“领导我爱你!” 科室的二线值班会轮流包下值班人员的早餐,但买奶茶甜品当夜宵属实不多见。 简清面无表情,点点头,表示接收到了爱意。 怕奶茶过会儿就凉了,她拿走几杯,放保温箱里保温。 出来时看见赵文倩还在写病历,就说:“早点回去,明天再写。” “好咧,写完这份就回去。” 不同的科室有不同的氛围。肿瘤科算是氛围比较压抑的科室,常年和各种癌症患者打交道,能在这个科室长久待下去的医护人员,大多是乐观豁达想得开,或是性格淡漠不轻易共情的人。 虽然也有事业单位的老毛病,论资排辈,等级严明,拉帮结派,但多数时候相处还算友好融洽。 赵文倩离开后不久,鹿饮溪从示教室回到办公室。 “简医生,我背完了,可以考了。” 简清把打印好的考卷递给鹿饮溪:“45分钟。” 试卷内容涵盖了江州附一医院的基础介绍,肿瘤综合治疗中心的业务范围,还有一些肿瘤基础知识。 像是一份入职试卷。 半个小时后,鹿饮溪提前交卷,张跃给她递了杯奶茶,笑道:“给,我师姐请大家喝的,还是热的。” 张跃和简清师出同门,还在读博,如今正经历最难熬的住院总医师阶段,等熬过去了,博士毕业后,就能直接考主治。 住院总医师,大家习惯称之为老总,是升主治的必经之路,一年365天,天天24h住医院,负责常规会诊和实习生带教工作,以及科里的大小行政工作。 质控科医务科下临床督察时第一句话就是:你们的老总呢? 原本医教科给鹿饮溪安排的带教是张跃,后面被简清以熟人的名义揽了过来。 鹿饮溪接过奶茶:“谢谢张哥。” 简清伸长耳朵,等了会儿,没听见鹿饮溪感谢自己,改卷子的手稍一停顿,把98分改成了89分。 鹿饮溪接过试卷一看,气成了一只河豚。 只错了一道选择题,怎么可能是89? 简清没理会她幽怨的眼神,低头抿了一口咖啡,神情淡淡:“不早了,去休息。” * 鹿饮溪喝完奶茶,消化了会儿,就被赶进值班室休息。 医院的值班室又黑又狭小,没有窗户,床铺是那种铁架子式的上下床。 鹿饮溪想起很小的时候,她爸爸还没去世,值班时不放心留她一个人在家,也会带她来医院。 晚上,就让她躺在值班室里睡。 也是这样漆黑的房间,也是这般老旧的架子床。 冬天时,她的爸爸会在床上放一件厚厚的大衣,给她当被子盖。 她不喜欢医院的被子,总带着消毒水味。 如今这张床,没有异味,只有沁入肺腑的冷香。 与简清身上的香味如出一辙。 那个洁癖值班时都是从家里带床单、毛毯、枕头套,讲究得很。 鹿饮溪有些认床,睡不着,枕着手臂,在心底默默计算时间。 现在是新历1月初,导演让演员在医院实习2个月,拍摄大概要3个月。 国内小演员的片酬习惯分期支付,不会一次性结清,待满5个月左右,全部片酬到手,大概能有一二十万。 比不上大明星的成百上千万,但足够让她出国生活一段时间。 她不打算参与纸片人的恩恩怨怨,更不想干扰故事的走向,初步计划是躲国外,远离这些剧情人物,本本分分当一条咸鱼,安安静静等待故事大结局。 这样,说不定就能回到现实世界。 鹿饮溪翻了个身,又默默思索——这5个月里,有没有办法不待在简清身边? 这部医疗剧将来会在附一取景,聘请附一的专家进行把关,她饰演的还是一名肿瘤科医生,只要涉及肿瘤,就绕不开简清。 除非不接这部戏了。 但她在这个陌生世界身无分文,举目无亲,连个信得过的朋友都没有,要怎么存活下去? 并非拉不下身段做兼职,早些年她发传单、当群演、当尸体、做模特,什么样的兼职都做过。 只是性价比相对来说不高。 除了捡现成的戏拍,有什么样的兼职,能在5个月内挣到一二十万? 反正最终目的是活下去,苟到故事的大结局,回到现实世界。 自我疏导一番,鹿饮溪枕着胳膊,瞥了眼房门所在的方向。 房门底部的缝隙透进一丝微弱的光,那是办公室里照进来的光。 简清让她进来睡觉,自己却还待在外面。 不困吗? 鹿饮溪盯着那束光,若有所思,半晌,慢慢爬起来,蹑手蹑脚打开门走出去。 办公室里,简清穿着单薄的白大褂,趴在桌子上,枕着右臂,双目紧闭,浓密的长睫投下一片阴影,遮盖了淡淡的黑眼圈。 这人不是不困,似乎只是不想在黑漆漆的值班室睡觉。 她好像习惯在光底下睡。 亮堂堂的月光,卧室明亮的灯光…… 鹿饮溪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没吵醒简清。 她去换衣间取下简清的大衣,轻轻盖在简清身上,然后重新回值班室休息。 第10页 * 一夜天亮。 鹿饮溪早早醒来。 她想到简清的左掌昨天缝了针,不能沾水,洗漱时应该会有些不方便。 可又不太好意思主动帮忙,显得像无事献殷勤,她就倚在洗手间门口,看简清刷牙,等简清开口请她帮忙。 简清从头到尾没看她一眼,缠着纱布的左手负在身后,单手完成刷牙操作。 鹿饮溪心说刷牙可以单手,洗脸总要用双手拧毛巾吧? 简清无视鹿饮溪的存在,右手撩起清水,打湿面孔,抹洗面乳,拍洗干净,然后抽出架子上的一次性洗脸巾,擦拭水渍。 依旧全程单手操作。 洗完顶着一张白净的面孔,走到鹿饮溪面前,居高临下打量她:“干站着不动,等我帮你洗?” 被冷冰冰嘲讽了,鹿饮溪轻哼一声,走进去洗漱,心想刷牙洗脸你可以单手操作,等你洗澡时看谁帮谁! 她一边刷牙,一边在脑海幻想,高高在上的简医生到了晚上低声下气恳求她帮忙洗澡、帮忙擦头发擦身子的画面,用精神胜利法安慰自己。 * 昨夜值班,上午还得在医院熬,下午才能休息。 肿瘤科属于内科系统,没有外科系统的大型手术,早交班后,开始教学查房,查一两个小时,剩下的时间开医嘱、看病人、写病历。 下班后,鹿饮溪和简清回到家,共处一室,没有多余的交流。 鹿饮溪猜想,也许简清本身就是沉默寡言的性子,工作原因,需要在医院和患者、家属、同事进行大量的沟通交流,回到家后,自然就不想开口多说话了。 很多医务工作者都有的毛病 ——临床上见惯生死与挣扎,情绪被反复刺激,情感阈值变得很高,只要不涉及生死,对身边人的病痛和情绪反而更冷漠,安慰与陪伴都留给了陌生的患者。 如同她的母亲顾明玉。 冷漠就冷漠。 鹿饮溪根本不在乎简清的态度,也对简清提不起半点兴趣。 她甚至没把简清当真实的人看待,只看作是虚拟世界里的纸片人,宛如游戏世界的NPC,可以利用通关游戏的工具人。 需要在意工具人的态度吗? 当然不需要。 * 昨晚没睡几个小时,鹿饮溪困得眼皮直打架,中午扒拉了几口饭,就回房间睡觉了。 等午休醒来,迷瞪着眼走出卧室,客厅没有人。 这间公寓在27层,四房一厅,复式结构,装修简洁,简洁干净到不像是有人住着的地方。 没有一点烟火气息,像是嫦娥住的广寒宫,还真应了字面上的“高处不胜寒”。 和公寓主人如出一辙。 鹿饮溪走了几圈,没在室内发现人,就转悠到客厅外面的阳台。 阳台上,日光正盛。 鹿饮溪走过去,看见躺椅上的女人,裹了一身白色浴袍,身材窈窕,面容姣好。 她闭眸仰躺在长椅上,露出白皙的脖颈,柔软的胸脯随着呼吸节奏微微起伏,浓密如海藻的长发未拧干,自然垂下,水珠自发梢滴落,砸在地上,碎成一片。 金黄色阳光打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一层朦胧的滤镜,恰似东风解冻,冰雪消融,融露出她的万种风情。 鹿饮溪呆在原地,欣赏片刻,搬了张小椅子,坐下,戳了戳简清的肩膀,轻声开口:“哎,我帮你把头发吹干吧。” 躺椅上的人睁开眼,冷淡地看过来。 第6章 战争 * 鹿饮溪用毛巾裹住简清的发尾,轻轻拍打,和她分享护发小技巧:“擦头发不要太用力,像这样,先用毛巾按一按,拍一拍,挤走多余的水分,然后再用吹风机吹,最好买瓶护发精油,吹到半干的时候抹一抹……” 简清闭目养神,没有回应,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 鹿饮溪理解她的疲倦,把吹风机调到最低档,降低噪音,以便她入睡。 医疗这一行向来过劳过累,不在劳动法保护范围内。 且不仅是身体上的疲倦,还有精神,必需时刻处于高度专注状态。 沉甸甸的人命压在肩上,稍不注意,一个小失误就可能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 吹到七八分干,鹿饮溪留头发自然风干。 现在日头正盛,可过了14点就会弱下去。 鹿饮溪起身去沙发上拿了条毛毯,给她披着,然后坐回她身边,拿了纸笔,一笔一画勾勒她在阳光底下晾头发的模样。 傍晚时分,简清出了一趟门,回来后,鹿饮溪发现家里多出各种护发用品,还有许多左撇子专用的工具。 鹿饮溪习惯用左手,但很多日常用品,如剪刀、鼠标、吹风机,都是贴合右手手型设计的,左手用起来很不方便。 从小到大,她都是将就着用。 从没人察觉到她的将就。 鹿饮溪拿起新剪刀,比划了两下,十分顺手。 她看向简清,眼神变得澄澈柔软。 简清没看她,一如既往沉默地做自己的事。 鹿饮溪收回视线,低头一笑,把工具整理归类。 她头一回觉得,这个脑子有病的人,有那么一丝丝的体贴。 * 第二天是周日,但医院没有周末,只有轮班。 工作状态的简清更加六亲不认,多数时候会忽略鹿饮溪的存在。 第11页 鹿饮溪也不是时时刻刻待在她身边,偶尔会去帮医生护士跑腿送东西打印材料。 肿瘤科二区走廊上有一块心愿墙,鹿饮溪路过,会停下看几眼。 墙上贴满五颜六色的标签,写着一些鼓励性的话语。 【我一定能战胜肿瘤,我还要读书,还要考试,还要喝奶茶,我还没交过女朋友!】 【希望我的爸爸能够好起来,我要带他去看长城和□□。】 这些是患者和家属写下的愿望。 【所有病友都是我们的战友!】 【加油,加油,不可以倒下,不可以气馁,病人和家属都在看着你!】 这些是医护人员写下的留言。 这里的人都在互相鼓励安慰。 鹿饮溪一条条看过去,忽然有人轻轻扯了扯她白大褂的衣角:“姐姐。” 她低头一看,是一个光头的小女孩,眉目清秀,左手戴有腕带。 她蹲下,和小患者平视,柔声问:“怎么了?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小女孩眼里全是无措:“我找不到我的妈妈了……” 鹿饮溪闻言一惊,下意识做了最坏的联想。 医院里有陪伴安慰,也少不了放弃遗弃,人性的光辉面和阴暗面,随时随地上演。 鹿饮溪站起来,牵过小女孩的手,带她往医生办公室走:“住几床呀?” 小女孩走路一瘸一拐:“8床。” 鹿饮溪低头看着她的小腿,再次蹲下身:“要抱抱吗?” 小女孩摇摇头,掀起裤脚,露出假肢给鹿饮溪看,稚声稚气道:“上个星期刚有的新脚脚,我想多走一走,很久没有走过路了。” 鹿饮溪没有露出怜悯的眼神,也没有安慰,只是摘下自己的口罩,露出一个笑容:“好,我陪你走。” 一边走,一边打探她最后一次见到妈妈在何时何地。 走到医生办公室,简清看见小女孩,和面前的患者说了声“抱歉,稍等一下”。 然后看向小女孩:“桑桑?” 怎么又偷跑出来了? 名为桑桑的小女孩显然有些害怕,抱着鹿饮溪的大腿,躲在身后,用黑黢黢的眸子看简清。 鹿饮溪摸了摸她的小光头:“8号床的,找不到自己的妈妈了,病历上应该有家属的联系方式。” 简清和桑桑说:“你的爸爸昨天摔伤了腿,你的妈妈去骨科给爸爸送晚饭,待会就回来。”又告诉鹿饮溪,“送她回病房,我今晚要加班,你先去吃点东西。” 鹿饮溪在心里松了一口气,点点头,牵着小女孩的手离开办公室。 还好,历史没有重演,这一次,她遇到的不是被遗弃的病人。 * 加班到晚上8点,简清从工作中抽开身,想起鹿饮溪送桑桑回病房后,一直没回办公室来。 她起身去8号床找人。 8号床的桑桑是简清手上年龄最小的病号,骨癌截肢术后复发转移,今年才10岁。 发现恶性骨肿瘤那年,她才8岁,某段时间一直喊腿疼,父母没在意,以为是小孩玩闹时磕磕碰碰,贴了几片中药药膏了事,后来看她疼得一瘸一拐了,才带到医院检查。 当年,医生给她做了截肢手术,锯去左小腿,防止癌细胞扩散。 肿瘤领域有个重要指标叫“5年生存率”,只要5年内不复发,就可以看作达到了医学上的治愈标准,5年以后,复发的概率大大下降。 桑桑没有熬过那5年,截肢术后第2年,复发转移。 癌细胞转移到了肺部,这次已经不适合手术,经过MDT(多学科会诊)讨论,从骨科转到了肿瘤科。 肿瘤患者在夜间会感受到更明显的疼痛,有时桑桑半夜被疼醒,看不到妈妈,会害怕得溜出病房,走到医生办公室里找人。 简清第一次看见她进办公室时,难得流露了一丝温情,让她在自己身边坐着,等妈妈回来。她不敢拒绝,像是被坏人绑架,一脸委屈坐在她身边,害怕得快哭了。 简清不擅长安慰小孩,小孩也怕她。 从前她在儿科轮转,一走进病房,哭声四起,吓得儿科主任连忙把她推走。 有时她和患者挤同一班电梯,碰到抱小孩的,小孩一见穿白大褂的她,准会哇哇大哭。有的还会伸出小手推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喊:“坏人,坏人走开。”她不得不走出电梯,等下一班。 * 走到8床病房门口,简清没有进去,抱着手臂,倚在门边,看鹿饮溪哄小孩。 鹿饮溪支起一张床上小桌,盘腿坐床上,在纸上画涂鸦,一边画,一边编故事。 “说好了,最后一个故事喔,讲完就得放我去吃饭了。” “嗯,最后一个。” 鹿饮溪用墨蓝色签字笔画了一个Q版的癌细胞,有鼻子有眼,举着矛,张牙舞爪。 又画了个形态正常的细胞,勾出笑眯眯的表情,然后写上“细胞”两个字。 “这些叫细胞,我们身体里面住着很多细胞,突然有一天,出现了一个坏细胞,这个坏细胞是正常细胞里的叛军。” 桑桑的目光粘在纸上,安静地听鹿饮溪编故事。 “坏细胞会抢正常细胞的营养,我们吃进去的食物会被它抢走,它又不肯干活,好吃懒做,养着没用。” 鹿饮溪接着画Q版癌细胞扯了一面大旗,旗子上写了“招”字。 第12页 “它们还会招兵买马,不断壮大,而且速度很快,在我们身体里烧杀抢掠,安营扎寨,嗯……就跟你看的《三国演义》绘本里面作乱的叛军一样。” 桑桑床头放了很多故事绘本,西游,水浒,三国…… 三国放在最上头,也最旧,封面已经起了卷。 鹿饮溪又画了一个带军帽的细胞:“有叛乱的坏细胞,自然也有去镇压的好细胞,我们一般把它们叫做免疫细胞,免疫细胞是我们身体里的警察。” 然后画了两个肺:“有时候坏细胞会把自己伪装成好细胞,逃过警察的追杀,聚集到肺这里,占山为王。它们长得很小很小,所以数量少的时候,我们人可能察觉不到它的存在,等到数量多了,规模大了,才会被发现。” 桑桑隐隐约约听明白了:“我身体是有很多坏细胞吗?” 鹿饮溪点头:“嗯。以前坏细胞聚在你的小腿上,医生就直接做手术把坏细胞一锅端,这是目前打败坏细胞最有效的方式之一。” 把整个战场一锅端的截肢术,就是手术治疗,实体瘤较小,早、中期没有局部和远处转移的患者,手术能最大获益。 鹿饮溪指了指肺:“但这些坏细胞很狡猾,它们会逃跑,会转移阵地,原本在小腿上的,现在又跑到肺这里,东山再起了。” 她想了想简清的模样,画了一个穿白大褂的女医生形象:“这是肿瘤医生,可以看成是指挥打仗的将军,或者指挥官,会帮助你打败坏细胞。你白天挂的那些药水——” 指了指输液瓶:“那相当于是指挥官往战场上投放了一颗炸.弹,把坏细胞炸死。这样做有一个缺点,好细胞可能会被一块炸死,所以输了这个药水以后,会掉头发啊、呕吐啊,很难受。” 输液治疗就是化疗,即化学药物治疗。化疗药物敌我不分,杀死癌细胞同时,也会杀死正常细胞。 “除了炸.弹,指挥官还有激光枪(放疗),用射线射死坏细胞,当然,有同样的毛病,好的坏的都被射死了。” 放疗,即利用放射线治疗。放疗疗法同样是敌我不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桑桑皱眉问:“就不能不把好细胞杀死吗?指挥官她这么凶还这么笨?” 听简清被小女孩稚声稚气骂,鹿饮溪乐不可支,附和道:“嗯,她又凶又笨!” 倚在门边的简清:…… 下一秒,又解释说:“当然,也不能怪她的,是我们还没有发现更多更好的武器。嗯……倒是有一种方法,可以不杀死正常细胞,你想象一下射箭。” 鹿饮溪画了一把弓箭,和一个靶子:“射箭时,我们的弓箭需要瞄准那个中心的红点,就是靶点。坏细胞身上也有靶点,只要指挥官手中的箭(靶向药),瞄准了靶点,就可以精准地杀死坏细胞,而不会杀死正常细胞。” 桑桑说:“这个就很好……” “是很好,但存在两个问题,第一,目前找到坏细胞的靶点不多;第二,我们缺少合适的箭(靶向药)。所以,很多时候,没办法用这种方式治疗。” 靶向治疗,即精准地瞄准癌细胞的靶点,杀死癌细胞而不损伤正常细胞。 “没有其他方式了吗?” “有,发动内战,让免疫细胞攻击坏细胞。” “有几种方式,我举例其中一种。我刚才说过,坏细胞会伪装,逃过警察(免疫细胞)的追杀,你猜怎么伪装?” 桑桑摇摇头:“猜不出来。” 鹿饮溪指了指之前画过的那个带着军帽的免疫细胞。 “这个免疫细胞,它身上装有一把锁(PD1),而坏细胞身上有一把钥匙(PDL1)。 只要坏细胞手上的钥匙,和免疫细胞的锁对上,那么免疫细胞就看不出它是坏蛋,误以为它是良民,不追杀它了。 我们要做的,就是糊住那把钥匙,或者糊住那把锁,让他们对不上,这样,免疫细胞就能识别出坏细胞,把它杀死。” 这种发动内战,回归到免疫细胞消灭癌细胞方式,就是免疫治疗。 免疫疗法,是近十年来,肿瘤领域最大的突破。 桑桑看着涂鸦,慢慢消化这些知识。 鹿饮溪继续在纸上勾勾画画,很快勾勒出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女孩,牵着女医生的手。 她把画递给桑桑,温柔笑说:“医生和你是并肩作战的战友,所以不要怕医生,要好好听那个医生姐姐的话,乖乖吃饭睡觉,你休息好了,你身体里免疫细胞的力量会更强大。” 从公元前446年左右,波斯王后切下患癌的乳.房,开启手术治疗癌症的初代革命,到21世纪,免疫治疗时代的到来,人类与癌症的战争长达数千年。 癌症不消亡,战争便不止。 任何一名直视疾病,勇敢与疾病对抗的患者,都是医生的战友。 * 拧开水龙头,温水哗哗流下,鹿饮溪冲洗手上沾染的墨迹。 病房内,桑桑的妈妈已经回来了,抱着桑桑,哄她入眠。 鹿饮溪走到门口,看了眼躺妈妈怀里的小女孩。 生病时,能躺在妈妈怀里,才是最安心的吧。 家人带来的安全感,是任何人都无法给予的。 鹿饮溪笑了笑,转身离开。 她盘腿坐久了,腿脚有些发麻,扶着墙壁走得很慢。 第13页 路过一扇小窗时,她停下,抬头仰望窗外的月亮。 她的文学修养不高,看到月亮,能想到的也只是那句“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故乡,故乡。 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回到自己的故乡? 还能不能……再见到自己的家人? 她很多年没见过自己的妈妈了,二十岁那年,决裂之后,她们再没说过一句话…… 晚风流淌,她站在窗前,一动不动,就只是望着月亮,思念故乡。 简清提着一袋小面包寻过来,没有出声打扰。 小窗只投进来的一小片月色,恰好能笼罩窗边的人。 鹿饮溪站在月光下,简清站在阴影里,看着她的背影,默默守着她。 第7章 牙疼 * 鹿饮溪望着月亮,一点一点收拾好脆弱的情绪,转过身时,险些吓了一大跳。 身后站着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 医院里穿着白大褂带着口罩不好认人,鹿饮溪偏偏一眼就认出那是简清。 床上一言不合剥人衣服,床下一本正经不食人间烟火的斯文败类,她也就认识这么一个。 那个败类悄无声息倚在墙上,漂亮冷淡的面孔没什么表情,手里还拎着一袋小面包。 鹿饮溪走过去:“什么时候来的?” 简清没回答,也没问鹿饮溪为什么红着眼眶像个小兔子,只是把手里的小面包递出去。 鹿饮溪犹豫了会儿,伸手接过。 她确实饿得前胸贴后背。 撕开小面包的包装袋,闻到浓郁的奶香味,鹿饮溪几乎是一口吞下。 简清静默地注视她,怕她噎着,走到旁边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一瓶饮料给她。 鹿饮溪小口小口抿着,心中对简清体贴的认知又加深了一层。 * 第二天,简清值科研班,一上午都在中心实验室待着。 附一医院的肿瘤中心实验室有专职的科研人员,也有临床过来轮值科研班的医生。 简清的左掌受了伤,有些操作不方便进行,鹿饮溪就被抓到了实验室,替她跑腿、录数据、干杂活,任劳任怨。 科研班相对比较清闲,到了下午,简清把工作带回家做。 室外细雪飘飘,室内一片静谧,只闻得键盘的敲击声。 回了家,鹿饮溪不用干杂活,闲得无聊,翻找出一条卷尺,挺直腰板给自己量身高。 167cm,比现实的躯体低1.5cm左右。 她捏着卷尺,自言自语:“我觉得我还能长高。” 长到和现实世界一样高。 键盘敲击声凝滞,简清看了鹿饮溪一眼,冷不丁开口:“你20岁了。” 其实心理年龄是25。 鹿饮溪有心装嫩,不以为然:“20怎么了?说不定我的骨骺线还没闭合,还能继续长,长到比你高。” 目测简清有一米七出头,腿长腰细,身材姣好,好到让鹿饮溪有些嫉妒。 简清收回视线,没说话,指下键盘“哒哒哒”的敲击声更显轻快。 确实是很年轻的小孩。 小到还在冒牙,疼得红了眼眶,在某医生面前晃了又晃,看样子是想让人问上几句,说些关心体贴的话语。 简清偏偏不问不说,装没看见,纤长的五指继续在键盘上敲打。 鹿饮溪终是按耐不住,凑到跟前主动说了声:“我牙很疼,长智齿了。” 简清眼也没抬:“我从事肿瘤,不从事口腔。” 假意冷淡的态度。 鹿饮溪捂着脸,弯腰平视简清,含含糊糊回答:“不是请你帮我拔牙,肿瘤科也可以治疼痛的。” 约有60%~80%的晚期患者会产生癌痛,晚期癌症治愈希望渺茫,医生能做的十分有限,缓解疼痛是其一。 简清抬起缝了针的左手,淡声道:“我不给暴力伤医份子看病。” 鹿饮溪病急求医,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角:“简医生,一码归一码,希波克拉底在天上看着你,做医生要有良心,你宣过誓的。” 不能这么睚眦必报小心眼。 简清看着她,回忆了会儿搁心底沾了灰的医学生誓言和希波克拉底誓言,淡淡哦了一声,上半身前倾,靠近,唇瓣几乎要贴上她的耳垂:“鹿同学,我没有良心。” 说完,朝她耳朵轻轻吹了一口热气。 热气拂在耳廓上,又痒又酥,激得鹿饮溪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捂住耳朵踉跄后退一步,差点摔倒在地。 瞪了一眼沙发上的女人。 女人云淡风轻若无其事,继续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看也不看她。 胸口砰砰跳,耳朵烫得快冒烟,鹿饮溪红着脸捂住耳朵,用力揉了揉。 有病。 要勾引人要撩拨人也得看清对象。 她又不是男的,朝她耳朵吹气算什么? 在心底骂骂咧咧几句,鹿饮溪后知后觉想起来—— 金主和金丝雀。 呸,败类! 鹿饮溪不再理会简清,自己委委屈屈地去扒拉药箱。 热气钻进耳朵的酥麻感久久不散,鹿饮溪一边感受耳朵灼热的烫意,一边忍不住猜想那个冰块是男女通吃,还是只喜欢女的。 关心她做什么?谁要管她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脑海倏地冒出另一道恨铁不成钢的声音,鹿饮溪晃了晃脑袋,撇开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专心扒拉药箱,想找几片布洛芬止痛。 第14页 药箱很大,分门别类放了不同的药物和一次性医疗器械。 鹿饮溪翻着翻着,忽然在药箱翻出了好几盒盐酸吗啡片,还发现许多七氟烷。 吗啡用于缓解癌症患者的癌痛和急性的剧烈疼痛,七氟烷是麻醉科常用的全身麻醉药,微小剂量就能把人放倒。 这两种药物具有强烈成瘾性,滥用会造成依赖,过量会引起死亡。 书中,后期的简清利用精麻药品,杀害了不少人,最后自己也吞咽注射了大量药物,躺在雪地中,静默地等待生命结束。 简清见鹿饮溪扒拉半天,只抓出几盒精麻药,走过去,拿走她手里的药放一边。 鹿饮溪疼出了一脑门薄汗,柔软的发丝贴在耳际,可怜兮兮的。 简清盯着她看了几秒,伸手拂开她的发丝,拿过一个电子测温仪,对着她额头“嘀”了一下。 额温36.8℃,没发热。 “张嘴。” 下巴被捏住,这回不是调戏,鹿饮溪没挣扎,顺从地张开嘴:“啊——” 冰凉的手指在她下颌触摸、按压,感受淋巴结的大小,她皱了皱眉,忍住痛意。 看过也摸过,简清问:“疼痛程度从0到10,你选个数字描述?” 数字分级法是疼痛量化评估常用的方法,从0到10依次递增。 鹿饮溪瘪嘴:“6,好痛。” 4~6算中度疼痛,肿瘤科有不少7~10的重度疼痛患者,简清见惯不惯,一脸冷漠,问:“有什么胃肠道疾病和药物过敏史?” 除了对症下药,还必须考虑到药物可能带来的毒副作用,有些药对胃黏膜刺激大,有些人对某些药过敏,有些药物不能联合使用。 鹿饮溪回忆了会儿这具躯体的记忆,摇摇头:“都没有……最近也没有服用过其他药物。” 简清翻出阿莫西林和甲硝唑递给她:“盐水漱口,各吃两片,一日三次,饭后服用,饮食清淡,不要喝酒,布洛芬你自己看情况服用。” 说完,随手挤了些免洗消毒凝胶揉搓,转身打算继续去赶论文。 鹿饮溪拉住她的衣角,不放她走。 衣角被扯住,简清停下脚步,看向鹿饮溪,微微挑了挑眉。 鹿饮溪垂下眼帘,没说话。 白底黑字幻化成一帧帧影像,脑海不断浮现简清躺在雪地中,等待死亡的画面。 她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不该说。 疼得没有精力多加思考,踌躇半晌,还是开了口:“药是救人的,你不要用它做坏事,好不好?” 药是治病救人的。 不要用它结束别人的生命。 不要用它,结束自己的生命。 简清看着鹿饮溪,不明白这小孩为什么突然说出这种奇怪的话。 她看向药箱里的吗啡和七氟烷,无声思考片刻,问:“我能做什么坏事,吸.毒么?” 她在门急诊的时候,确实会遇到一些毒瘾发作的不法分子,谎称癌症晚期、身体剧痛,骗取注射吗啡。 鹿饮溪不回答,只是攥紧她的衣角,颇有些得不到承诺誓不罢休的架势。 简清被闹得有些没脾气。 “好,我不会做坏事。”依旧有些冷淡的口吻,却多了一丝哄小孩似的无奈,“去吃药,待会儿去医院。” 得到了承诺,鹿饮溪松开她的衣角,捂住脸颊,问:“去医院做什么,不是说下午让我休息吗?” 简清乜她一眼,伸手轻轻弹了一下她的脑门:“拍片,拔牙。” * 口腔科里。 拍完牙片后,牙医直接在电脑上读片,又打量一眼鹿饮溪,笑眯眯道:“小姑娘模样标志,牙齿长得也别致,下边两颗横着长的智齿,贼对称了,都得拔啊。” 鹿饮溪闻言,鼓着腮帮子,险些想晕在简清怀里。 智齿的生长比较随心所欲,横着、斜着、正着都有。 横着生长的,医学术语叫做横向阻生齿,离神经近,拔除风险高、难度大、术后反应激烈。 常有病人在麻醉效果过后,痛得嚎啕大哭、涕泪四流。 简清毫不怜悯:“等消炎了就带她来拔。” 牙医乐呵呵点头:“顺便让我的学生观摩学习一下啊。” 教学医院里,有带教任务的医生最喜欢那些症状典型的病人,碰到一个恨不得把所有学生都抓过来摁头学习。 于是,鹿饮溪拔牙那天,身边围了一圈又一圈穿白大褂的实习生。 牙医托着她的脸,慢条斯理给学生讲解:“你们看,她这样的阻生齿,需要切开牙龈,翻瓣暴露牙冠,还需要分割牙齿,逐块拔除……” 灯光太刺眼,话语太吓人,鹿饮溪闭上眼睛,手指紧紧捏住衣角。 麻醉生效后,开始拔牙。 宛如在嘴里放了一个施工队,又锤又撬又钻,叮铃哐啷一阵倒腾,口腔弥漫着血腥味,混合了医用手套的乳胶味,耳畔还有学生的窃窃私语。 鹿饮溪皱眉忍住不适,全力配合医生的动作。 没人会喜欢在惶恐不安时,还被当做教学标本,被一群陌生人围观。 可教学是医学传承的根本,代代医者口口相授,薪火相传。 这世上也许有绘画天才、音乐天才,但在生物医学领域,没有天才,只有一点一滴的积累。 任何一名医生的成长都依赖大量病例的积累,这是一个特别注重实践和经验的领域。 第15页 鹿饮溪明白这些,心甘情愿当小白鼠供实习生观摩学习。 最后的缝针也是交给的实习生操作。 实习生肉眼可见地有些紧张,打结不顺不说,手还有些抖,等到缝好,局麻的药效都过了。 简清忙完工作过来接鹿饮溪时,鹿饮溪正双手搭在膝盖,安静地坐在一旁输液。 她咬着棉签,看了眼简清,面色苍白,腮帮子肿得像只仓鼠,痛得说不出一句话,咽口水都像刀割般疼痛。 牙医呵呵夸道:“你家小姑娘好乖啊,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哭也不闹。” 鹿饮溪看了牙医一眼,默默腹诽:那是因为疼得没力气嚎,你的学生技术水平太差…… 简清从冰天雪地的室外进来,还带着一身寒气,她把手搭在鹿饮溪脑袋上,轻轻揉了两下,淡道:“别被她外表欺骗,她可能在心底骂骂咧咧。” 鹿饮溪:…… 你胡说! 第8章 生病 * 拔牙后忌辛辣刺激,只能吃流食或半流食,简清摸着缝了针的左掌,叮嘱鹿饮溪:“接下来饮食要清淡,我来做饭,有什么不舒服就和我说。” 鹿饮溪感激地点头,这些天都是吃食堂或外卖,她还没吃过简清亲手做的饭菜。 谁料,拔牙后的第一天晚上—— 简清煮了一盆香气四溢的火锅,当着鹿饮溪的面,慢条斯理涮小肥牛、涮毛肚、涮蔬菜,吃得有滋有味。 鹿饮溪在香气腾腾中,木着一张脸,捧着一碗寡淡的鸡蛋羹,一勺一勺,咽得艰难。 第二天晚上,简清下班晚,没亲自下厨,打包了麻辣小龙虾回来。 她左掌还没拆线,不方便剥壳,就指使鹿饮溪给她剥。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鹿饮溪闻着麻辣鲜香味,被欺负得快哭出来了,忍住投毒的冲动,给她一只一只剥好。 故意的,绝对在故意报复,她左掌受伤也该忌口,偏偏宁愿自损八百,也要杀敌一千。 又狠心又小肚鸡肠的女人…… 简清长相斯文,吃相也斯文,夹起一只虾肉细嚼慢咽吃下,目光黏在鹿饮溪脸上,慢悠悠开口:“又在心里骂我?” 冷冰冰的口吻,吓得鹿饮溪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捧起米粥慢慢吞咽。 第三天晚上,鹿饮溪实在受不了她了,打算离家出走。 跑外面一个人吹寒风吃面糊糊,也好过被简清折磨。 没成想,还没走出家门,脚步一阵虚浮,接着浑身发烫,烫得脑袋一片混沌。 发热了。 拔牙后引起的感染性发热。 口腔是有菌环境,拔牙后,免疫力低下的人群,如老人、小孩,稍不注意就容易引发感染。 她之前在医院输过液,没想到还是中招了。 这具身体的素质比现实世界弱了许多。 鹿饮溪扶着脑袋,冷静地翻找出药箱,给自己测体温。 38℃。 拔牙后引起的发热,不超过38.5℃,在家吃粒消炎药就好。 鹿饮溪给自己喂了药,灌了一大杯热水,拿了个抱枕躺沙发上闭目养神。 * 简清下班回来时,客厅不像前几日那般亮着灯,一片昏黑,冷意森森。 她站在玄关口,怔了几秒,回过神后,双手慢条斯理剥大衣排扣,眼中阴郁寒意却在一点点堆积。 褪下黑色大衣,挂衣帽架上,视线扫向鞋柜—— 鹿饮溪的长靴还在。 没离开。 阴郁的神色瞬时缓和了几分。 简清换好鞋,走到客厅,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看见沙发上缩着的一团身影。 她走过去,想伸手探一探鹿饮溪的额头,又怕自己冰凉的手冻着人,于是先贴在自己脖颈上暖了暖,然后再去摸。 滚烫的额头。 本就半睡半醒的鹿饮溪听见细碎的动静,皱了皱眉。 吸入呼出的气都是烫的,喉咙又痛又干,她睁开眼睛,望见一张漂亮冷淡的面孔。 鼻翼耸动,用力嗅了嗅,某人原本清冽的冷香被手消毒凝胶的酒精味掩盖。 于是微微皱眉,小小声嘟囔一句:“你都被医院腌入味了……” 也就烧糊涂了,才敢这么大胆,嫌弃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 简清轻轻弹了一下鹿饮溪的脑门,拿测温仪给她测量体温,问:“吃药了么?” 鹿饮溪躺在沙发上,搂着抱枕,轻声道:“吃了消炎药……” 嗓音干涩嘶哑,不如往常悦耳。 简清开灯,去倒了一杯温开水:“多喝热水。” 鹿饮溪接过水杯,笑了一笑。 这话经常被调侃直男、敷衍,其实从医学角度出发,多喝热水挺好的。 当然,不能太烫(65℃以上),太烫的食物会损伤食管粘膜,粘膜上皮细胞灼伤后脱落,食管内又会分裂生长出新细胞。 反复烫伤脱落,就反复分裂生长,而基因突变发生在细胞分裂期,分裂次数越多,突变的概率越大。 其中有种突变的细胞,会打开桎梏自身的枷锁,避开免疫系统的追杀,掠夺正常细胞的营养,在人体内横行无忌、攻城掠地——即所谓的癌细胞。 一言以蔽之,长期食用太烫的水或食物,会提高罹患食管癌的风险。 昔年学过知识在脑海一一回放,鹿饮溪曾有意逃避与医学相关的一切事物,如今却总在不经意间想起。 第16页 她小口小口抿着温水,润嗓,默默思索其中缘由。 也许,在陌生的世界,面对一个个陌生人,熟悉的东西能带来一些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她的大脑,在潜意识里帮她寻找安全感。 人体是一台精妙的仪器,无论主观上接不接受外界环境的变化,机体总在潜移默化协调适应变化,以求尽快融入环境。 酒精味还在鼻尖飘浮,鹿饮溪像是想起什么,忽地丢开抱枕,踉踉跄跄跑回卧室,又跑出来,往简清怀里塞了一盒东西。 简清拆开包装一看,是一支崭新的护手霜。 前几天逛街采办生活用品,鹿饮溪看见展架上的护手霜,莫名就想起了简清的手,于是顺手买下,但一直找不到理由拿给她。 今天正好,有了正当理由—— “一双手都是酒精味,抹点香香的。” 简清看着鹿饮溪,没说话。 她一向话少,情绪不外露,一双眼睛极为漂亮,墨玉色的瞳仁,直勾勾盯着人看时,能把人心勾得砰砰跳。 被盯得浑身不自在,鹿饮溪捏紧水杯,鼓起勇气,小声凶她:“看什么看?用你的钱买的,羊毛出在羊身上。” 她穿到这个世界,身无分文,连躯体都被人包养了,目前一切开支都由简清负担。 她在手机上记了账,打算等离开时,全部还给简清。 被人凶了,简清也只是淡淡哦了一声,收起护手霜,说:“待会抹,我还要做饭。” 鹿饮溪提醒说:“晚上睡前也要抹,要经常抹,抹厚厚的一层。” 在医院一天要洗几十上百次的手,不好好保养一下,一双手得糙成什么样? 简清点头,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鹿饮溪愣了一下,随即喜上眉梢:“要喝肉汤。” 她被折磨了两天两夜,只闻着肉香,吃不到半丁儿肉,快要馋死了。就算现在咬不动肉片,她也要往胃里灌点带肉味的汤水。 * 简清去厨房忙碌,鹿饮溪像只粘人的猫,拖着发烫的病体,跟着她从客厅走到厨房。 烧得头昏脑胀,意志力下降,自控力不如平常,嘴巴像开了锁的匣子,叽里咕噜往外倒傻话。 “为什么你没有五百米的大床和前呼后拥的管家保姆?” 她以前看穿书小说,主人公不是脚踹男主怀拥女主就是家财万贯,她穿进来成了金丝雀不说,跟着的这个金主还很没排面,事事亲力亲为。 连做饭都要亲自动手,难道不是该喊个什么阿姨。 简清没有嘲笑她的傻话,一面切葱段,一面配合地回答问题:“没那么多钱。” 发热时,大脑皮层处于极度兴奋状态,脑组织代谢加快,处于相对缺氧状态,进而导致脑细胞功能紊乱,外在表现就有可能是颠三倒四说胡话。 “你家很有钱。” 这个纸片人是名副其实的富二代,如果不当医生可以回家继承家业的那种。 “他们的,不是我的。” “没钱为什么还要带我回来?” “你让我带。” 鹿饮溪轻轻哼了声,想不起来这段记忆。 她看小说都是跳着看的,不知道这段剧情,原主的记忆也是断断续续不连贯。 于是,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了:“我不记得了,我让你带你就带了?” 简清没回答,陷入了沉默。 鹿饮溪误解了她的沉默。 这些年,鹿饮溪看过不少狗血剧本,什么替身情人,睹物思人——顿时戏精附体,怒道:“你是不是还有一个什么爱而不得的白月光出国了?我长得像你的白月光,等你的白月光回来就要踢开我?” 气势汹汹,凶得像只炸毛的奶猫。 简清抬头看了眼鹿饮溪,没忍住,轻笑出声。 笑声很好听,像是落在心尖的羽毛,扰得人心痒痒。 鹿饮溪避开对视,背对简清,趴在门上,用爪子挠门:“你还笑话我……你这人怎么这样……你不仅是败类……你还这么渣……” 语气越发委屈起来。 简清微不可闻地叹了声气,解释说:“没有,别胡思乱想。” 她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白月光。 鹿饮溪从门上起来,像是巡视工作的领导,摆出一这还差不多的表情,随后又放低了声音,软声道:“你家地板好软啊,踩上去都软绵绵的。” 简清看了眼地板。 地上铺的是质地坚硬的抛光砖 ——真是烧得不轻。 她走过去,把鹿饮溪揪出厨房,按到沙发上,又给她测了一次体温,已经超过38.5℃。 “要吃退烧药了。” “我空腹,饿了,不吃药,要吃饭。” 简清拿毛毯裹住她,又拿了个冰袋,用薄毛巾裹住,放她额上物理降温:“别乱跑了,坐着休息,做好了喊你。” 烧得头昏脑胀,但鹿饮溪莫名心情舒畅,拉着简清的衣角讲道理:“我牙不好,你肉要煮得软一点,最近的饭也要蒸得软一点,不可以在我面前吃好吃的了。还有,你不能这么记仇了,我这病很有可能就是被你气出来的。本来你看了我的裸.体,我扇你一耳光,就算扯平的……不小心伤了你的手掌,我也遭到牙痛的报应,现在真的扯平了,不要记仇了,我们同住一个屋檐下,要同甘共苦……” 第17页 一堆无理取闹的长篇大论,简清伸出手,轻轻抚摸鹿饮溪眼尾的泪痣,没说什么。 她觉得自己捡了个小祖宗回家。 * 果真同甘共苦了。 没有区别待遇,今晚两人都是鸡蛋羹,搭配瘦肉清汤。 简清的厨艺很好,鹿饮溪心满意足地喝光所有汤,把空碗底给简清看:“明天有空继续煮好不好?我还想喝。” 简清点头同意。 饭后,吃了药,鹿饮溪又躺沙发上去了。 简清洗了澡,抱着电脑,坐在她身边写科研基金的申请标书。 今天一天,鹿饮溪几乎都在沙发上度过,宁愿在沙发角落缩着,也不想回房间的大床上躺着。 房间很大,床也大,但一个人显得太空旷。 她想有个人陪着。 生病的时候,总是比平常更容易感受到孤独和无力,尤其在这个无亲无友的陌生世界里,她只认识简清。 简清还是个医生。 医生能给病人带来莫大的安全感。 虽然她在家里没穿白大褂,但鹿饮溪重新嗅见了她身上熟悉的冷香,像是冬日下雪时,冷气吸入鼻子,那股清冽干净的味道,能让人回忆起家乡的雪天。 鹿饮溪嗅着她的气息,听着“哒哒哒”的键盘敲击声,迷迷糊糊入睡。 键盘敲击声偶尔会停下,世界陷入一片寂静,然后有冷冰冰的手掌探过来,手心紧贴额头,接着翻转,换冷冰冰的手背贴过来。 等到这只手掌温度与额头温度一致,就换另一只手。 意识沉沉浮浮,鹿饮溪只觉一片心安。 两只冷得像冰块的手都变暖后,微弱的键盘敲击声再度响起,伴随了一句低声的感叹:“比暖手袋好用。” 鹿饮溪指尖动了动,瞬间把感动吞了回去,只恨自己烧得浑身绵软无力,不能爬起来咬她一口。 第9章 距离 * 拆线这天,鹿饮溪依旧去了口腔科,把自己交给实习生练手。 教学医院里,主治、主任级别的医生早已不需要做拆线这些基础活,都是交给实习生做,也许实习生比他们还熟练。 简清刚好结束门诊,顺带拐了弯,来口腔科接鹿饮溪去食堂吃饭。 她站在鹿饮溪身旁,抱着手臂,盯着实习生操作。 实习生看到她,战战兢兢喊了声:“老师好……” 实习生算是医院食物链的底层,无论见到哪个科的医生护士,都得喊声老师。 简清瞥了眼实习生,礼貌性应了声:“你好。”见他紧张得手在抖,就走开了,转身去找老同学叙旧。 她走开后,实习生明显松了一口气,三下五除二就拆完了。 鹿饮溪从牙椅上爬起来,漱口,客气地说了声:“谢谢,耽误你下班时间了。” “没关系,没关系……”实习小哥脱下手套洗手,又紧张得搓了搓脸,然后深吸了一口气,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手机,鼓起勇气要联系方式:“上次不好意思……缝得不太熟练,我们加个微信可以吗?我请你喝奶茶……” 桃花运来得太突然,鹿饮溪捂着腮帮子,下意识望了眼简清所在的方向。 简清正埋头翻看口腔颌面肿瘤的病例,似乎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鹿饮溪对这些纸片人没兴趣,婉言谢绝了请求。 实习生动了动唇,话还没说出口,简清站起身走了过来。 “走了,去吃饭。” 鹿饮溪挥挥手,和牙医、实习生说再见。 走在路上,她问简清:“吃食堂还是回家?” “食堂。” “下午还有门诊吗?” “没有。” “下午在病区吗?” “在。” 一连问了几个问题,简清都是言简意赅地回答。 鹿饮溪看出来了,她没有聊天的兴致。 这人只是平常不爱说话,并非沟通能力差,甚至可以说,沟通技巧很好,有时会委婉提示病人让家属陪着来,以应对后续告知一些不太好的检查结果。 现如今一副爱答不理的冷淡模样,纯粹就是不想聊天。 鹿饮溪抿了抿唇,识趣地没再开口。 生病时,她会觉得简清没那么冷冰冰,两人的距离没那么远。 也许,照顾病人,亲近病人,只是医生的职业习惯。 鹿饮溪也没有生病时那股软乎乎的黏人劲,理智重新恢复,大脑时不时就会发出警戒,警告自己要和这人保持一定的距离。 明知保持距离最好,却还是因为简清忽近忽远的态度萌生了一丝委屈。 好不容易把那股委屈摁下,鹿饮溪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她竟开始在意简清的态度。 * 精心构筑的心理防线,因为生病时的一次依赖,塌陷了一小块。 其实,简清对她的态度,从始至终都称不上热络。 班内时间,公事公办,一视同仁;班外时间,彼此之间的交流几乎为零,像是同住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除了最初的那晚,和生病的那晚。 最初的那晚,是身体距离最近的一次,她从里到外都竖满了刺,把简清扎得鲜血淋漓。 生病的那晚,是心理距离最近的一晚,她放下了所有防备,靠近,依赖,耍小性子,简清照单全收。 第18页 然后,她开始贪恋彼此距离靠近时的心安与温暖。 在不在意是很私人的情绪,私人情绪不带到工作中是职场的基本素养。 鹿饮溪在社会上摸爬滚打有一段时间,明白这点,到了下午,依旧老老实实跟在简清后面当小尾巴。 她试着不去在意。 她只想重新熟悉医疗环境,把自己代入角色,拍摄完医疗剧,拿到钱,就远走高飞。 可看简清的次数却不自觉多了起来。 简清低头卷袖口,眼睫随之垂下。 她的睫毛又长又卷,垂眸、闭眸时会削弱她的清冷感和距离感。 鹿饮溪看着她,忍不住想靠近,数一数、摸一摸她的睫毛。 她的相貌很出色,鹿饮溪第一眼看到她时,只觉她美得像镜中花,水中月,可望不可及。 稍一接触,又觉她阴郁变态,私德败坏,连带面目都可憎起来。 接触多了,今天再看,恍然发觉她身上的白大褂很合身,像一件贴身定制的白色风衣,衬得她身姿挺拔,如竹如松,在人群中一眼就能望见她。 像是陷入了“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三重境界。 鹿饮溪低头一笑。 简清这个级别的医生,已经不需要亲自书写病历,那是实习生、研究生、住院医生的活。 有一种病历除外—— 临床试验的病历,必须由研究者亲自书写。 她手低下有两三个临床试验,经常被研究助理堵在办公室,逼着她敲病历。 她会面无表情小声吐槽:“我都两三年没写过这东西了……” 一面小声吐槽,一面在键盘上认真敲打。 鹿饮溪会觉得被逼着干活的简医生有点可爱,忍不住偷笑。 笑容太灿烂,被简清抓个正着。 简清看着她,淡淡挑眉。 鹿饮溪瞬间笑不出来了,低下头默默背诵手头资料。 简清没有实习生的带教任务,只负责研究生、住院医生、进修生的教学。 她教学查房时从不故意刁难人,会抽丝剥茧、由表及里引导下级医生的思路,似乎什么疑难杂症都知道,像一本行走的教科书,惹来无数钦佩的目光。 鹿饮溪想起上回听下级医生们八卦,说当年简清负责带教实习生时,几乎每届都有实习生喜欢上她,风言风语闹得医教科的主任找她谈话,后来收研究生时直接不收男的了。 魏明明是简清手底下唯一一个研究生,也算是她的开山弟子。 魏明明性格大大咧咧,包揽了拿外卖送材料等杂活。 送完材料回来,会毫不客气和简清说:“老板,我渴了,想喝奶茶。” 简清坐在电脑前敲敲打打,看也不看她:“不健康,少喝。” 魏明明:“您上周还给我们买了!” 简清:“上周喝了,这周就没了。” 魏明明向鹿饮溪投去求助的目光。 整个科室的人都知道她俩是熟人,似乎还是沾亲带故的远房亲戚。 鹿饮溪收到求助,犹豫片刻,比了个“OK”的手势,凑到简清身边,扯了扯她白大褂的衣角:“简医生,我也想喝。” 简清转过头瞥了她一眼,又转回去看电脑屏幕,同样丢了句冷冰冰的:“不健康,不许喝。” 直接禁止她喝了。 下一秒,又捞出白大褂口袋里的手机:“点果汁。” 鹿饮溪双手背在身后,比了个“耶”的手势。 魏明明上前拿过手机,熟练地点开外卖APP:“果汁也行,点哪家的?我要挑最贵的,老板你要喝点啥?” 简清敲完病历,在电脑上看CT片:“不喝,去帮我冲杯咖啡。” 埋头点外卖的魏明明抬起头,拆台:“老板,咖啡很健康吗?” 简清冷冰冰的视线扫过去。 魏明明把手放到嘴边,熟练地做了划拉链闭嘴的动作。 再不闭嘴她担心自己会被简清用针线缝合。 鹿饮溪自觉地揽活,去开水间帮简清冲泡咖啡。 医院里喝咖啡不追求口感,只为驱散困意,冲泡手法亦是简单粗暴。 放好咖啡粉和白糖,开水浇下,浓香味钻入鼻腔。 鹿饮溪轻轻搅拌杯中琥珀色液体,忍不住猜想,上午简清是不是听到了自己和牙科实习生的对话,怎么忽然对奶茶有了成见…… 又隐约察觉,她对自己的态度有了一丝改变。 似乎得到了她的某种偏袒。 那是不是意味着,其实她也是喜欢彼此距离靠近的? 鹿饮溪不敢确认。 为这若有似无的猜测,心跳忽然乱了几个节拍。 * 身处医院,没有太多时间与空间整理私人情绪。 泡好咖啡,鹿饮溪回到办公室,正看见简清和一位白发苍苍的家属谈话。 家属身边坐着一位穿病号服的年轻病人,看上去不到三十岁。 实体肿瘤与年龄密切相关,肿瘤科中老年患者居多,可近些年,十几二十岁的年轻患者渐渐多了起来。 癌症呈现年轻化的趋势。 “检查结果出来了,CT显示病灶没有缩小,比原来大了一点,原来的化疗药可能已经产生耐药效果,就是说失效,不起作用,接下来要换一个新的化疗方案。” 一如既往冷静平淡的口吻,不熟悉医疗环境的人,第一反应会觉得医生太过冷漠。 第19页 其实已经蕴涵了一丝体贴。 肿瘤科的医护人员在病人面前交谈时,怕刺激到病人的情绪,会避免用癌、肿瘤这些字眼,习惯说ca、cancer、tumor,或是占位、病灶,有转移了就说M灶。 得知病情进展,病人脸色灰白,家属惶惶不安,用祈盼恳求的目光看着医生。 这是肿瘤科的常态,医生一次次地向病人宣告方案失败、疾病进展;病人和家属一次次面对宣判、失望、绝望。 简清没有停下安慰,继续冷静地同他们谈论治疗方案。 徘徊犹豫不忍心,都不能解决问题。 老练的医生,已经习惯了一针见血,直面问题,把病人的真实情况告知家属,提出后续可供选择的治疗方案。 直面问题,是医患双方最好的选择,也是必须的选择。 * “还很年轻啊。” 病人和家属离开后,鹿饮溪看着病人的肺部CT惋惜。 “28岁。”简清低头抿了一口咖啡。 “几期了?” “IV期。” 鹿饮溪垂下眼帘。 28岁,只比她年长了3岁,人生大好年华,这个年纪就直面死亡,谁会不想挣扎求生? 简清看了鹿饮溪一眼,往她怀里塞了一本《肿瘤学概论》:“待会跟我去上课。” 她下午4点要给学生上两节理论课。 鹿饮溪从沉重的情绪中抽开身,问:“我去做什么?” 上课还需要专门一个人给你端茶倒水伺候? 简清:“听课。” * 北风呼啸。 江州大学临床医学部,与附属医院仅一墙之隔,医生脱下白大褂就能往教学楼赶。 走在校园里,鹿饮溪像被父母逼着上学的熊孩子,迎着北风,一步一步,走得很不情愿。 校园已被冬雪覆盖,鹿饮溪驻足在一丛绿植前,伸手捏树叶子,轻轻一折,揭出一片脉络清晰的冰叶子。 小时候,乡下的冬天,她经常揭树叶上面凝结的冰片,还会含进嘴里吃,一口一口嚼得嘎嘣脆。 想起童年回忆,沉重的心情舒缓了几分,鹿饮溪捏着冰叶子,看向前面那个高挑的背影。 她是不是怕自己继续在肿瘤科待下去心情会压抑,才把自己喊出来的? 这么一想,心情万分柔软。 鹿饮溪追上前,拉住简清的衣角:“简老师,送你一片叶子。” 简清接过晶莹剔透的冰叶子:“再这样慢悠悠走,我就要被医教科抓迟到了。” “咳,迟到5分钟是不是算教学事故?只要不是被主任抓到,被医教科其他老师抓到还是可以说说情的吧?” 医院医教科的老师很多是临床退居二线的医生,不从医了,但又不想离开医疗行业,所以转了行政。 从临床走过来,自然知道医生有多忙碌,偶尔抓到一两次迟到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且来给学生上课的多是副主任、主任医师级别的医生,卖个人情有利无弊,指不定哪天亲朋好友求医看病时就需要这份人情关系了。 简清避过这个问题,指尖在冰叶子上敲了两下,反问鹿饮溪:“你对医院、医学院很了解,是不是学过医、在医院待过?” 冷淡而又笃定的口吻,惊得鹿饮溪瞬间收了所有柔软的心思。 第10章 精神科 * “我学表演的,怎么可能学过医?不过我的父母都是医生,我在医院家属楼长大,逛医院就像逛自家后花园一样。” 依旧是半真半假的解释。 鹿饮溪庆幸自己是一名演员,演技、临场反应都比普通人要好一些。 “哪个科的?” “爸爸以前是肿瘤内科的,妈妈在心胸外科。” 简清淡淡挑眉:“以前?” 她总是这般敏锐,能抓住好多细节。 鹿饮溪平静道:“我爸在我5岁的时候牺牲在岗位上,我外婆和我妈把我拉扯大的。” 语气不带半点哀伤。 哀伤早已被时间冲淡,衍生不出多余的情绪。 简清点了点头,继续问:“怎么没学医?” “劝人学医,天打雷劈。”鹿饮溪拿套话搪塞。 “有父母铺路,会好些。” “应该吧,医二代嘛,身边的医疗资源会多一些。”鹿饮溪回答得含糊。 路确实会好走很多。 被父母所在的医学院录取后,鹿饮溪可以到医院见习,各个科室随便挑,科里的主任、护士长几乎都认得她,会看在父母的面上照顾她。 有的实习生连手术台都还没摸到,她被主任亲自带教一个星期后,直接送进了手术室观摩。 课堂上有什么不会的,下了课她可以直接回家属楼,敲主任的门请教。 手术依赖团队协作,她是左撇子,下意识会使用左手,操作起来多少有些不方便,所以她早早放弃了外科,选定了内科系统作为职业发展方向。 她对医疗系统极其熟稔,每一步都走在同龄人前面,绩点,导师,科研,职业规划……每一步都完美无缺。 如果不是大二暑假那件事,如今的简清,几乎就是未来的她。 鹿饮溪停下回忆,问简清:“你呢,为什么学医,为什么选肿瘤?” 简清淡道:“学医稳定,肿瘤科钱还行,医患纠纷少,容易发论文。” 第20页 一言引得鹿饮溪失笑。 没有高大上的理想信念,没有救死扶伤的情怀,俗气的回答,也是多数医生最真实的想法。 恶性肿瘤(癌症),在民间的称谓是“绝症”。 踏进肿瘤科病房的患者、家属,对疾病有了一定的心理预期,不会苛责什么,甚至会把医生当救命稻草牢牢抓紧。 所以,肿瘤科的医患纠纷相对较少。 而肿瘤算是医学领域的研究热点,SCI发起来也相对容易些。 钱多事少,容易出论文,大家一股脑往里面挤,相应的,进入门槛就高,地区顶级三甲的肿瘤科招聘最低博士起步,还得拿论文出来证明科研能力。 简清又问鹿饮溪:“为什么学表演?” 鹿饮溪敲着脑袋回忆。 她家里人都长得挺好看的。 她的母亲顾明玉,从大山里走出来,是那个年代那个村唯一的大学生,脑子好,相貌也好。 大学时走在街上有星探塞名片,说要捧她当明星,顾明玉抱着医书不撒手,坚定从医路。 她的父亲鹿鸣算是艺术世家出身,祖辈都是音乐家、舞蹈家,但都是戏曲、舞蹈、音乐等传统艺术行当的,没有学表演的。 到了鹿鸣那一代,鹿鸣弃文从医,与艺术更沾不上半点关系。 鹿饮溪念大一那会儿,有剧组借医院场地拍摄医疗剧,她路过围观,副导演见她相貌出众,把她拉去客串。 就一段哭戏,几分钟的镜头。 她在医院见惯患者、家属的眼泪,表演起来信手拈来,感染力强,人又不怯镜头,灵气十足,导演直夸她是祖师爷赏饭吃,问要不要签他的公司,转行当演员。 那年,鹿饮溪和顾明玉一样,坚定从医不动摇,笑着摆手拒绝。 后来,她无法再从医,辍了学,拖着行李只身北上,三番五次去公司拜访,才签下一纸合约,还被冷藏了两年,机缘巧合下才走红。 过往坎坷鹿饮溪揭过不提,只笑着回答简清:“因为人的一生很短暂,我希望能在这个世界留下一点东西,歌曲也好,电视也好,电影也好,都可以证明我来过这个世界。” 简清捏着冰叶子,点评:“你们文艺工作者,说话都很文艺。” 鹿饮溪笑意温和:“简医生,你做科研,也是在这个世界留下了一点东西,我们有共通之处的。” 相处半月有余,直到今天,她才愿意主动敞开心扉,把眼前人当做初识的朋友,探听分享彼此过往的人生,寻找一些共同点。 简清不愿过多谈论自己,换了个话题:“说说你的妈妈。” “她是个很优秀的外科医生。” “没了?” “没了。” 顾明玉是个优秀的外科医生。 但外科几乎是男性的天下,女性要留在外科,要攀上顶峰,注定要面对更多的挑战与质疑,要付出更多的代价,要抛弃更多。 鹿饮溪就是那个被抛弃的。 父亲鹿鸣在世时,鹿鸣负责照顾她吃喝拉撒,鹿鸣去世了,她就被送到乡下,让外婆抚养。 10岁那年,外婆也去世,顾明玉才勉为其难把她接到身边养着。 顾明玉几乎不着家,鹿饮溪也不关心她。 鹿饮溪:“倒是可以和你聊聊我的外婆。” 简清:“说。” 鹿饮溪:“说来也巧,和你的专业相关,她是因为肺癌去世的。某段时间一直咳嗽,我哭着要带她去医院看一看,她不肯去,觉得是小毛病,不要紧,熬一熬就过去了。我在电话里告诉我妈,让她回来带外婆看病,她忙着工作,没有回来。最后,活生生拖到晚期才去治疗。” 外婆去世那天,她瘫坐在院子的泥地上,抱着攒了一罐子、想用来给外婆看病的零花钱,哭得撕心裂肺。顾明玉姗姗来迟,连自己母亲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自那之后,鹿饮溪便与顾明玉有了隔阂,母女俩的关系十分冷淡。 鹿饮溪忽然皱了皱眉头:“哎,你不是说快迟到了么?” 简清低头踢了踢脚边的雪,没说话。 其实还有二十分钟才上课。 “你又耍我?”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被欺骗了,鹿饮溪哼哼两声,拽过简清的手,抢走她手里的冰叶子,塞自己嘴里,嚼得嘎嘣脆。 “我吃掉,不送你了。” “不嫌冰?”简清捏住鹿饮溪的下巴,想掰开看看,被鹿饮溪笑着挣脱开。 笑着闹着,鹿饮溪忽然察觉这样很像校园里漫步聊天、打情骂俏的小情侣。 心头泛起别扭又肉麻的滋味,很陌生的感受,鹿饮溪抿唇,止住笑意,不自然地移开视线,藏在乌发下的耳朵,隐隐泛红。 学生还在上课,偌大的校园一片白茫茫,看不到几个人影。 她和简清漫步在寂静的校园里,轻声细语交谈,简清多数时候缄默不语,静得像枝桠的薄雪,与天地构成一副成色上佳的画。 某个时刻,鹿饮溪转过头看了眼简清,简清刚好也转过头看她。 视线交缠,静默地对视了两秒,又默契地同时移开视线。 此时无声,胜有声。 鹿饮溪在心底默默回味彼此的对视。 身处冰雪琉璃世界,此时未降雪,她好似捧了红泥小火炉,从里到外,暖意融融,融了一池霜雪。 第21页 * 临床磨练久了的医生,脱下白大褂,站在讲台上,自带从容不迫的气场,又习惯了克制情绪,所以会给人一种淡淡的疏离感。 鹿饮溪坐在最后一排,撑着脑袋看讲台上的简清,越看越觉得赏心悦目。 就是有点听不懂她讲的课。 英语班,教材、PPT全英文,教师上课也用英语。 鹿饮溪的英语视听说能力还行,但医学基础知识丢了不少,每个单词都认识,合成一句话就有些看不懂了。 只能靠欣赏讲台上教师的美色,捱过困意。 后排不少学生和她一样的想法,困得打哈欠了,还要撑着脑袋看老师,还有的拿出手机偷拍。 下了课,学生一哄而上,把简清围住,眨巴着眼卖萌撒娇。 “老师老师给我们画个重点。” “老师,给个大题的范围好不好?” 已经到了期末月,本学期最后一堂课,惯例被学生缠着要重点。 简清慢条斯理抿了一口温水,拿套话搪塞:“病人会按重点生病么?” 学生一叠声叫“老师”、“老师”、“老师”。 简清:“重点我在课堂上强调过,认真听课的同学应该知道。”说完不再理会,拿上讲义,离开教室。 鹿饮溪站在门口,盯着花坛的树丛发呆。 简清走过去,轻轻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回医院。” 回医院就回医院,敲脑袋做什么? 鹿饮溪揉了揉脑袋,好脾气地没有在心里骂人。 医院与学校的新校区仅一墙之隔,走出教学楼,步行几百米,穿过一道大门就是医院。 简清没带她回肿瘤科,反而带她去心电图室、脑电图室、影像科室做了一些检查。 下班时间,病人不多,简清打了个电话,检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一切正常。 鹿饮溪有些不明所以:“我最近没什么不舒服啊……快过年了,你要给我安排个年终体检吗?” 是不是金丝雀岗位的福利待遇? 简清揉了揉她的脑袋,安抚她的不安,然后拉着她的手,坐职工电梯到内科楼16层。 职工电梯里没有贴楼层科室示意图,鹿饮溪也不知道16层是哪个科,心里愈发不安,总觉得自己像一只被除妖师拐去封妖塔的妖怪。 “简医生,你要带我去哪?” 简清牵过她的手,平静道:“去咨询些问题。” 鹿饮溪低头看了看两人十指相扣的手,心情微妙,没再多问。 十指相扣,掌心相贴。 陌生的触感搅乱了鹿饮溪的思绪,她忍不住回忆从前和亲朋好友牵手的感觉,与当下的感觉稍作对比,咂摸出一丝微妙的不同。 和亲友牵手不会想太多,和简清十指相扣,她的心思像是打了一个百转千回的结,弯弯绕绕,琢磨不清。 她趁机吃了点豆腐——偷摸简清的手背。 不如自己的那般光滑,之前有几道冻裂的小口子,现在好一点了,但摸上去还有一点糙。冰冰凉凉的,夏天牵着肯定很舒服。 走出电梯,拐过几个弯,到了一间办公室。 简清把鹿饮溪拉进去,按到座位上。 “主任,我电话里和您说过的熟人,刚才去做了一些检查,都很正常,基本可以排除器质性病变。” 面前的主任医师慈眉善目和蔼可亲,鹿饮溪礼貌性微笑点头,打量他几秒,目光下移,看清他胸牌上的字眼,笑容僵在嘴角,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 她站起来,几欲拍桌。 这他爷爷的是精神心理科! 第11章 辜负 * 简清慢条斯理和主任分析情况:“我观察过一段时间,她没有感知觉障碍,没有思维障碍,没有情感障碍,鉴别诊断中,可以排除精神疾病范畴的精神分裂症,更像是心理疾病范畴的多重人格障碍。” 多重人格障碍,是一种心理疾病,也叫解离性身份障碍,简称DID,即一个人身上表现出两个或两个以上角色的人格特点。 鹿饮溪站起来想拍桌子,简清按住她的肩膀,摁回椅子上:“听话。” 鹿饮溪听话地坐下,辩白说:“我没病。” 老主任看她的眼神更慈祥了 ——每一个被强压着来看病的患者,都会说自己没病。 “别闹。”简清站在她身后,搂住她的肩膀,语气比平常温柔许多。 继续和主任描述病情:“目前我只发现两个人格,之前那个人格对医学知识一窍不通,性格相对柔弱,没有攻击性。” “目前这个人格,是女性,性格相对成熟,有独立的记忆、行为习惯、思考方式、自我认知,对医学知识也有一定的了解。” 主任:“现在这个有表现出强烈的攻击性吗?” 简清:“还好,只有一点。” 这不就是变相地在说她有一点凶。 鹿饮溪抓着简清搂住她的手,忍不住想咬一口。 可咬了不就证明她真的存在攻击性了? 主任问:“两个人格知道彼此的存在吗?” 简清说:“不知道。她会出现遗失时间的情况,不记得某段时间发生过什么事,一开始甚至忘了我的名字。” 主任问:“有抑郁倾向吗?” 研究表明,多数DID患者伴发抑郁症。 第22页 “没有,短期接触发现这个人格比较开朗,但她的童年有过创伤,遭受过同龄者的孤立和欺凌。” 主任点头:“童年是人格形成的关键阶段,很多DID患者在童年都受过心理创伤,衍生出另一个人格是一种自我保护。当然,这个情况比较复杂,还是不能轻易下诊断,这样,先做几份量表吧。” 越说越离谱,连童年的伤疤都拿出来探讨,鹿饮溪出离愤怒,掀开简清的衣袖,恶狠狠咬向她的左手手腕。 手臂冷不防传来钻心的痛楚,简清“嘶”了一声,松了圈住鹿饮溪的力道。 鹿饮溪趁她吃痛,站起来推开她,疾步走出诊室。 * 败类、人渣、混蛋…… 鹿饮溪一边在心里骂骂咧咧,一边疾步走出医院。 她做了几个深呼吸,在心底默背《莫生气》。 背到“为了小事发脾气,回头想想又何必”这句,简清就追上来了。 鹿饮溪看见那张冷淡的脸,怒火瞬间又上来了,指着她,一字一句骂:“你就是个王八蛋!” 骂完转身就走。 简清没有生气,也没有解释,隔着一米的距离,默不作声跟在鹿饮溪后面。 鹿饮溪漫无目的走着,不知不觉又游荡到了校区。 她站在指示牌前,锁定校园操场的位置,记下方位,凭借良好的方向感,准确地摸索到操场。 身后的人像个哑巴,一声不吭。 鹿饮溪怀疑自己现在转过身,扇简清一耳光,简清也还是这般冷静。 跟这样的人在一块,吵架都吵不起来。 鹿饮溪不是憋闷气的性子,但也不想用吵架发泄情绪。 到了操场,她脱下大衣外套挂栏杆上,扎起头发,蹲下系紧鞋带,做了些热身运动,然后,沿着400米跑道慢跑。 全程无视简清的存在。 期末月,来锻炼的人不多,操场上只有零星几个学生,以及医院的教职工。 简清掏出口袋的手机,把音量调到最大。 临床经常有突发情况,无论值不值班,都有可能被叫回医院。 她抱过鹿饮溪挂在栏杆上的外套,走到操场门口的自助机前,买了一包湿纸巾、一瓶含盐饮料。 再走回操场,走到看台上,和周围的同学要了张草稿纸,垫着坐在看台边缘。 她掀开左手衣袖,低头看着那口牙印,沉思片刻,又抬头望向跑道上的鹿饮溪。 鹿饮溪埋头跑步,把所有委屈愤懑都化作汗水蒸发。 跑完一圈习惯性抬头,看一眼自己的外套所在的方向。 不见了! 脚步放慢,目光四处搜寻,终于在看台上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和自己的外套。 呸,学董永偷仙女的衣服,不要脸! 鹿饮溪冷哼一声,继续跑圈。 跑第二圈时,她开始摒弃怒气和怨气,默默在心底制定健身计划。 说到底,她是演员,不再是医学生,形体、台词都是基本功,不能因为穿进这个陌生的世界就虚度光阴,说不定某天还能回到现实世界。 风物长宜放眼量,眼前一切都是过眼云烟,回到现实世界,才是最该上心的事。 跑第三圈时,鹿饮溪又瞄了一眼简清的方向。 简清恰好也在看她。 两人隔着遥远的距离,对视五秒。 哼。 鹿饮溪又冷哼了一声,转开视线。 还是有些委屈。 相处这么多天了,好不容易攒了点信任,愿意和她分享过去的人生,倾诉自己的童年,告诉她自己的父母与家庭,还把童年的伤疤剥给她看。 从小到大,只剥给她看过。 她却觉得自己有病,一板一眼地当做病史,剥给别人看。 信任被辜负,才是最让她难过的事。 鼻子有些发酸,鹿饮溪吸了吸鼻子,默默跑步,决定以后再也不要和那个败类说心里话。 跑到第四圈,体内堆积了大量乳酸,双腿发酸发软,机体供氧不足,开始忍不住用嘴呼吸,无法集中注意力思考,于是将速度放得更慢。 这具躯体的极限是五圈。 简清的目光始终追随着鹿饮溪。 周围有些同学认出了简清,惊喜地打招呼,她才收回视线,转过去礼貌性点头回应,然后继续看鹿饮溪。 有调皮的同学挤眉弄眼八卦:“老师,陪男朋友锻炼啊?” 简清摇头。 “那陪谁呀?” “河豚。” 一只生气的河豚。 同学没听明白:“什么?” “同学,离考试还有十天,复习完了么?” 来自教师的灵魂拷问,同学背起重重的书包,捂着心口离开:“老师再见,我滚去背书了。” 鹿饮溪跑完五圈,双腿灌了铅般沉重,心脏搏动剧烈,仿佛能听见血液在血管奔腾咆哮。 怒气已经宣泄,她沿着跑道,进行最后一圈的散步,顺便整理思绪。 她望了眼被冷落在一旁的简清,想走过去,趾高气扬问一句:“知道错了吗?错哪了?” 然而现实是,怒气褪却后,她看见那张疏离冷淡的面孔,就像没做作业的学生见到了老师,忍不住一阵阵犯怂。 都怪那个败类,不说不笑时,总有一股强烈的压迫感,逼得人不敢和她对视。 第23页 她的直觉太敏锐,心细如发,不动声色间,就把人摸了个底朝天。 鹿饮溪回想起初见的那个晚上,简清审视的目光,拽过左手的逼问,还有,若有似无的试探。 穿过来的第一天,就被她怀疑了。 鹿饮溪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怒气和委屈淡去,理智重新恢复,她试着换位思考。 简清观察到的那些症状,人格突变、记忆缺失、童年创伤,确实符合DID患者的表现。 她是医生,看到那些症状只会联系到精神心理疾病,而非鬼怪乱神。 在精神心理领域,剥开过往难堪给医生看,如同脱下外衣接受医生的体格检查,病人也许会觉得羞耻,医生眼里却只能看到疾病。 什么辜负不辜负信任,完全是很主观的个人情绪。 站在客观角度,有病就治,是一名医生最直接的想法。 换位思考一通,鹿饮溪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走向看台。 简清孤零零坐在看台前缘,居高临下俯视她。 她走近,别别扭扭抬起头,仰望坐着的人。 眼里不再有戾气,清澈干净,像一汪泉水;鼻尖冒着汗珠,脸颊白里透红,双唇微启,靠近了能听见细微的喘.息声。 简清盯着鹿饮溪看了几秒,垂眸,撕开湿纸巾包装袋,抽出纸,拨开她的碎发,替她擦拭汗水。 额头,脸颊,脖颈。 鹿饮溪被助理照顾惯了,一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配合地抬头、扭脖子,任由简清把自己擦拭得干干净净,还主动伸出手,摊开,掌心朝上,想让她帮自己擦一擦手心的汗。 这个动作一出,彼此不约而同愣了片刻,然后再次对上视线。 鹿饮溪想起初见的那晚,简清要帮她擦拭手背的血渍,她极度抗拒,还反手挤压简清左掌的伤口。 如今,却愿意主动伸出手让她擦拭。 身体下意识的反应倒很诚实。 鹿饮溪撇开视线,耳根浮起一层热意,手却没收回。 简清托着她的手,一根一根手指细心擦拭,打破沉默,主动开口:“消气了?” 鹿饮溪嗯了一声。 “你这个人格,从事哪一行?” 瞒不过她,鹿饮溪老老实实回答:“演员。” “衣食住行都有助理贴身伺候?” 鹿饮溪又点头嗯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你嫌我娇气?” 明星出行确实有助理照顾,有些还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我是党员。”鹿饮溪红着脸强调,“不拿粉丝一针一线,力所能及的事情都会亲力亲为,偶尔实在腾不开手才让人帮忙,像擦汗这种,有时候就是累得不想动弹……” 简清笑了一下。 很轻很淡的笑意,转瞬即逝。 鹿饮溪撇开头,脸更红了。 下一秒,她听到了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道歉。 “对不起,党员同志,没有征求你的意见,就把你带去看医生。” 怒火的余烬彻底被这句低声的道歉扑灭,鹿饮溪看向简清。 简清一面替她擦拭手指,一面继续解释:“担心你会讳疾忌医,所以我才先斩后奏,是我没有给予足够的尊重。” 这种冷静平和的态度,是简清面对患者时才有的。 鹿饮溪咬了咬唇,小声凶她:“我没病,你别把我当病人。” 默了片刻,又低下头,看着脚尖,忍不住有些难过。 这人根本不懂自己生气的真正原因…… 自己信任她,只愿和她倾诉往事,而她辜负了那份信任,辜负了那份唯一,还在一本正经道歉,以为是她的做法不够尊重。 她根本不知道,某个时刻,她成了自己的唯一。 偏偏这份心思不好直言,若直言,太过幽怨缠绵,像是在抱怨恋人不明白自己的心意。 她们根本不算恋人,连朋友都不一定算得上。 鹿饮溪说不出口,只好重重叹了声气。 简清还在看着她,等待她的回应。 不指望这个冰块能领悟,鹿饮溪轻轻叹了一声气,一改往日柔和的姿态,流露出与外表年龄不符的成熟,温声开口道:“简医生,你判断错了,我童年没有创伤。虽然因为左撇子,被孤立嘲笑过,但真正欺负我的人,我都欺负回去了—— 撕毁我作业本的,我也拿打火机烧了他的; 往我抽屉塞毛毛虫的,我去菜地里挖了蚯蚓、抓了无毒蛇塞她书包; 敢打我的,我也会打回去,打完还会先找老师告状,还要到田地里抱着他妈妈的腿哭得撕心裂肺,假装被欺负得很惨,这样所有人都偏向我,他会被老师罚,他妈妈会把他打得屁股开花…… 我确实很胆小,第一次反抗的时候,害怕得全身都在抖,说话都带着颤音,那些人走后,蹲在地上哭了好久。 但是,我不需要衍生出其他人格来保护我,我从来都不需要别人的保护,我自己会保护自己。” 话音落地,手掌擦拭完毕。 简清没说话,沉默地看着鹿饮溪,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鹿饮溪拿过简清手里的湿纸巾,跑向远处的垃圾桶。 简清望着她纤弱的背影,想起在乡下别墅的那个夜晚,被扇耳光、被刀豁口子的是自己,偏偏她红着眼眶缩在沙发角落,一脸的委屈难过,还理直气壮说“你别欺负我”。 第24页 原来从小就这德行。 简清低头抚摸左掌的疤痕,淡淡一笑。 丢完垃圾,鹿饮溪小跑回来,简清把盐水饮料递给她:“补水。” 鹿饮溪咕噜咕噜灌了几口,然后抓过简清的左手,掀起她的衣袖,借着微弱的灯光,打量自己留下的那口牙印。 咬得很深,但没破皮。 松了一口气。 临床常年处于职业暴露状态,会接触到各种携带乙肝、艾滋、梅毒等传染病的病人,身为一名临床医生,身上有暴露性伤口绝对是一件危险的事。 简清掀起右手衣袖,将皓腕送到鹿饮溪唇边,淡道:“气不过,可以继续咬。” 鹿饮溪拍开她的右手。 这两周,班内时间,为预防职业暴露,她的左手都戴着医用手套,也不知道伤口长得怎么样了。 鹿饮溪放下她的衣袖,遮盖牙印,转而观察她的掌心。 左掌的切割伤早已拆了线,留下一条长约5cm的丑陋疤痕。 鹿饮溪用食指指腹来回抚摸那条疤痕:“你的生命线、感情线都被我割断了,这说明什么?” 是不是说明她们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掌心传来温暖的触感与难捱的痒意,简清收回手:“你还会算命?” 鹿饮溪点头,眼中绽开璀璨笑意:“会,我算出你会长命百岁。” 她希望这个拿反派剧本的人,今生今世,平安喜乐,长命百岁。 简清看着她的眼睛,伸手,做了个很不正派的动作——捏住她的下巴。 “老实交代,你是谁?” 第12章 秘密 * 简清的力道很轻,鹿饮溪轻而易举挣脱开,还可以开玩笑:“庄重点,你在学校,你是人民教师。” 夜色浓重,操场上只剩下两三个人在跑步,看台上亮着昏黄的灯。 简清还是那副淡淡的神情,看着鹿饮溪,等待她的回答。 她揉了揉鼻梁,心想,要是说自己是穿过来的,这个世界是文字构成的虚拟世界,只怕会被简清再次押送去精神科。 她试探性问了一句:“你小时候看过穿越类型的电视剧或者小说吗?” 简清没回答。 鹿饮溪叹道:“好吧,一看你就是没童年的人,话说你童年都看什么电视啊?” 简清识破她的小把戏,轻轻弹了一下她的脑门:“不要岔开话题。” 不敢再自作聪明以为能含糊应付过去,鹿饮溪揉了揉脑门,认真回应:“我真的就是鹿饮溪,原来那个也是鹿饮溪,但你确实可以把我看作是一个更全面、更真实的人格——你那什么眼神?又想把我抓到精神科是不是?我不去!” 简清伸手揉了两下她的脑袋,安抚她的小情绪。 她问简清:“简医生,为什么人生病了要看医生?” 简清知道她话里有话,没拿看傻子的眼神看她,平静地回答:“因为痛苦。” “嗯,因为痛苦。虽然DID这类精神心理疾病在影视文学领域被妖魔化得很厉害,人们存在很多刻板印象,但我有医学常识,我知道疾病的本质是伤害,会给人带来身心的痛苦,科学就医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简清打断她小作文式的发言:“有话直说。” 鹿饮溪噎了一下,言简意赅道:“我没病,不要把我送去看病。” 顿了顿,觉得话太短,说服力不够,继续补充:“如果感受到痛苦,我会主动就医,我的依从性很好,会老老实实打针吃药。现在我没感受到痛苦,不要把我抓去精神科。你把我送去看病,才会让我真正感受到痛苦。” 简清冷淡地觑她一眼:“这么能说会道,看来平时没少给人洗脑。” “谢谢夸奖,我们这一行的人活在银幕前,讲话有渲染力一点更讨人喜欢。” 简清没再开口,双手撑在看台边缘,目光落到远处的天边,似在思索鹿饮溪话语的可信度。 鹿饮溪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角:“不要再送我去看病了,好不好?我真的没病。” 每次说软话,鹿饮溪总要扯着简清的衣角,晃啊晃。 晃着晃着,简清就心软了。 鹿饮溪吃准了她会心软。 果然,简清没再逼问,怕鹿饮溪着凉,把外套还给她:“穿上。” 鹿饮溪穿上大衣,双手撑着看台,身子向上一提,想爬上看台,尝试了两遍,都没爬上。 简清出声提醒:“左右两边都有阶梯。” “我不上。”鹿饮溪很有骨气地不打算上去了,还拉了拉简清的衣角,“你下来,我饿了。” 看台上的人民教师瞥了鹿饮溪一眼,扶着她的肩膀,很不庄重地直接跳下来,落入她的怀抱。 像是在投怀送抱。 鹿饮溪下意识抬手想抱住她,下一秒怀里就空了。 冷香远去,鹿饮溪看着她的背影,跟上她的步伐。 走了几步,简清忽然停下,鹿饮溪差点撞上她的后脑勺。 她原地转身,垂下眼帘看鹿饮溪:“你刚刚是不是想偷抱我?” 什么偷抱?顺手扶一下的事能叫偷吗? 鹿饮溪看着简清的长睫,摇头,正要反驳,简清直接伸手揽过她的腰,往自己方向一带。 身体贴上。 隔着厚厚的大衣,轻轻拥抱了几秒。 第25页 时间很短,鹿饮溪依旧感受到她的脸颊擦过自己的耳尖,冰凉细腻的触感,似星星之火一般,灼得整只耳朵火烧火燎,滚烫不堪。 不到五秒的拥抱。 松开后,简清说:“实现你的愿望。” 她的语气太过一本正经,面上又一派淡然,鹿饮溪怔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调戏了。 简清双手插在大衣口袋,慢悠悠走在前方,鹿饮溪亦步亦趋跟上,红着耳朵,小声嘟囔数落。 “什么我的愿望?我的愿望可不是抱你,你少自作多情,是不是你想抱我?” 简清在心底嗯了一声。 她想抱她,从她说“我不需要别人的保护”开始,她就想给予她一个拥抱。 不需要别人的保护,但可以需要一个拥抱。 * 简清偶尔会亲自下厨,但多数时候没那么多空闲,两人只能吃食堂、餐厅或外卖。 今天去的是一家火锅店,藏匿在医院后门的一条小巷里。 简清饮食清淡,鹿饮溪喜好鲜辣,两人点了鸳鸯锅。 热气腾腾中,鹿饮溪辣得红唇鲜艳泪光盈盈。 简清举止斯文,热气晕绕在她身边,衬得她跟仙女似的不食人间烟火。 鹿饮溪想把这个表里不一的假仙扯下凡尘,捞了麻辣锅底里的食物放她碗里:“你吃。” 简清看她一眼,依旧慢条斯理吃完,面不改色。 鹿饮溪:…… 简清:“我小时候在蜀地待过。” 并非不能吃辣,只是不想吃辣。 极少听到她主动谈论自己,鹿饮溪默默记下这个信息点:“待过很久吗?” “12年。” 鹿饮溪点头:“那是有点久。” 她想问一问简清的年龄,八年制本博连读毕业的医生,普遍比较年轻,简清看上去只有二十六七岁的模样,可已经是副主任医师,再怎么年轻,应该也在三十岁左右。 转念又想到,女性一般不喜欢透露自己的年龄,尤其面对年长者,询问年龄很失礼。 鹿饮溪便不问了。 “简清。” 她郑重地喊了简清一声,正经得让简清以为她要宣布什么大事,放下了手中筷子,看着她的眉心,认真倾听。 鹿饮溪恍然又察觉到简清的一个优点,礼貌。 她性子冷淡,不苟言笑,给人第一眼感受除了淡漠,就是不好接近。 可实际上,为人体贴细心又注重礼貌,无论谁打招呼,都会正面回应;正经交谈时,会注视对方眉心认真倾听;从未真正强迫过自己做什么不喜欢的事,也不会从她嘴里听到什么负面情绪或负.面.评价;熟悉她的同事学生,会肆无忌惮和她开玩笑,向她撒娇卖萌…… 越数发现越多优点,鹿饮溪搓了搓脸蛋,心想这个败类那么多闪光点,原著里怎么都没提到这些。 半晌没听见鹿饮溪开口,简清重新拾起筷子吃东西。 鹿饮溪为她涮了几片清汤锅底的肉片,试图用年龄差刺激她,唤起她为人师表的道德感和羞耻心:“简医生,你上初中的时候,我差不多才出生。” “你在学史地物化生,我在吃奶换尿布。” “你考上了高中,我刚上幼儿园。” “你念了大学,我还在念小学。” “你博士毕业工作了,我差不多刚读高中——” 简清轻声打断她:“说重点。” 鹿饮溪夹了一块肉放简清碗里,眼里写满了亲情:“只要你不把我抓去精神科,从今以后,我拿你当异父异母的姐姐一样敬爱。” 潜台词就是:姐妹之间不存在乱七八糟的关系,以后不要再说什么陪.睡不陪.睡的话。 简清放下筷子,问:“你这个人格多大?” 鹿饮溪刚想装嫩说20岁,又听见简清补充:“你不止20岁,要说实话。” 语气笃定,不容置疑。 鹿饮溪低下头,小声地实话实说:“25了……” 简清拿冷冰冰的眼神盯她。 盯得鹿饮溪无地自容,想在地上刨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我错了……”鹿饮溪涮了满满一盘的牛肉,摆简清面前,双手合十道歉,“姐姐,我错了,我以后不骗你了……” 简清微微蹙眉,低声警告:“不许这样喊。” 她不喜欢这样的称呼。 鹿饮溪见好就收:“好的,简医生,我以后再也不对你说谎了……” 一面卖乖,一面猜测,或许是她们这样的关系,喊姐姐背德感太强烈;又或者,她真的有一个妹妹。 还是后一个猜测靠谱些。 毕竟这么个表里不一的败类,只怕不会因背德而羞愧,而是会隐隐感到兴奋。 * 饭后,两人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在街上逛了逛,消食。 鹿饮溪逛到一家书店门口,停下脚步。 简清察觉到她的想法,带着她走进去:“想买什么?” 鹿饮溪走到儿童区挑选绘本:“桑桑快过生日了,送她一些书。” 桑桑是肿瘤二区年龄最小的患者,骨癌截肢术后复发转移,她的父母忙着打工攒治疗费,很少有时间陪她,她只能自己在病房看书。 鹿饮溪打心底怜惜那个乖巧文静的女孩。 她在儿童区逛,简清在电子产品区的展架上精挑细选,斯文清冷的气质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第26页 鹿饮溪挑选完绘本,去找简清。 简清挑了一款白色手表,掀起鹿饮溪的衣袖,在她的左手上试戴。 鹿饮溪玩笑道:“要送我手表?这看着可不像名牌,不够意思,这不是给小孩带的吗?” 简清低头替她系好表带,淡道:“戴着,有GPS定位功能,紧急联系人设置成我。” 说完拿过鹿饮溪手里的绘本去付款。 鹿饮溪怔在原地,几乎在瞬间明白她的用意 ——她在情真意切地牵挂自己,担心自己存在另一个人格,担心另一人格苏醒时,忘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陷入迷惘恐慌的状态,或是一个人游荡在街上,不小心走丢。 心好像被泅湿了一大块,细微而柔软的情绪蔓延到四肢百骸。 鹿饮溪摩挲着手表腕带,看向简清。 迟早要离开的,她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像两点相交线,在某个点短暂交汇,交点之后,越行越远。 距离靠近有意义么? * 回到家,鹿饮溪洗了澡,裹着睡袍,从自己卧室里捧了一盏星空投影,蹲简清卧室门口,给自己做心理工作。 她送自己一块手表,自己送她一个星空灯,那不代表投以木瓜报之琼琚,只代表自己要和她两不相欠。 嗯,不是互赠信物,只是恩怨分明。 “嘎吱”一声,房门忽然被打开,鹿饮溪傻愣愣蹲地上,没反应过来,抬头仰望门边穿黑色睡袍的女人。 简清抱着手臂,居高临下打量她:“等我给你赐座?” 鹿饮溪连忙抱着星空灯站起来,脚步一迈,想进简清的卧室。 简清堵在门口,不放她进去,面沉如水:“做什么?” 上回这小孩抱着一个枕头过来,最后她挨了一巴掌,手掌还被缝了好几针。 “我……”鹿饮溪欲言又止,踌躇片刻,还是小声说出口,“我这次不是来做不好的事。”把星空盏塞到简清面前,“送你。” 简清不为所动:“什么?” “星空的投影,睡不着时你可以数一数星星。”鹿饮溪侧身挤进卧室,关了灯,打开星空盏投影到天花板。 亮白色的灯光褪去,淡蓝色星光如潮水般涌来。 鹿饮溪抬头看着满天花板的繁星:“我知道你有心事,你不愿说,我不会问,你有秘密,我也有秘密。如果有一天,你想倾诉了,再和我说。如果有一天,我足够信任你了,我也会和你分享我的秘密。” 简清站在星光下,沉默地看着鹿饮溪。 鹿饮溪牵过她的手,走到床边,想让她躺下看星空:“不要总开着灯睡觉了,灯光太亮,会影响褪黑素分泌,所以你总是失眠。你躺下看看这样够不够亮?不够我再调一调。” 她边走边抬头看了眼天花板,没注意脚下,冷不丁一滑,身体前倾,重心不稳,顺势把简清扑倒在柔软的被褥上,压得简清发出一声闷哼。 冷香满怀,鹿饮溪趴在简清身上,手足无措,望着近在咫尺的容颜,颤声道:“简医生,我……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 第13章 聊 * 头顶星河璀璨,身前温香软玉,简清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别开脸咳了几声。 鹿饮溪迅速翻身爬起,不敢再压着她。 床榻上的人没有跟着爬起,咳了几声顺气,就势躺在被褥上,仰望天花板的繁星点点。 星辉如水,室内一片静谧。 像是回到了初见的那晚。 鹿饮溪脱了鞋,坐在简清的床上,抱着膝盖,用温柔的目光细细描摹她的容颜,轻声细语问:“在别墅那晚,你就开始怀疑我了,是不是?” 简清嗯了一声,没有看鹿饮溪,继续看星星。 鹿饮溪把下巴抵在膝上,笑了笑:“那天晚上,第一次见你,我以为自己在做梦,梦里才有这么好看的人……” 被夸好看,简清神情淡淡:“我那晚见你,以为你有病。” 鹿饮溪敛了笑,小声凶她:“能不能不要破坏这么浪漫的氛围……” 又被凶了,简清看了鹿饮溪一眼,闭了嘴,缄默不语,与安静的星辉融为一体。 鹿饮溪看了看床头,食指搭在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上,隔着透明包装袋,轻轻抚摸黑色字体,没话找话:“你喜欢看这书?听说它是西方人眼中的《红楼梦》。” “不了解,听说催眠效果很好,买来试试。” 鹿饮溪收回手。 果然,不能聊文学。 她和简清都是上了大学就没再碰过语文的人,文学熏陶停留在中小学生课外必读书目,能记住个四大名著就算不错了。 “哎。”鹿饮溪又哎了一声,唤过简清的目光。 简清看向她,等待她的话语。 鹿饮溪屈膝坐着,支吾半晌,始终没有勇气把“你更喜欢以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这话问出口。 简清等了会儿,没等到她的话,转回头,枕着胳膊,继续看星星:“想留下来陪.睡?” 鹿饮溪恼了:“陪什么陪?为人师表说出这种话羞不羞?” 简清面不改色,置若未闻。 鹿饮溪还想再骂些什么,垂眸看着简清,脑海跳出的却是一些少儿不宜的画面。 白纱遮眼,腰带捆手,窗前月下,从半推半就,至迎合索欢…… 第27页 从前看文字,脑补不出对方的脸,鹿饮溪尚能看得心平气和,如今,牢牢记住了对方的身材相貌,脑海画面顿时变得活色生香。 她的视线不由自主扫过简清的红唇,锁骨,曲线…… 停! 不能再看了。 视线被烫着一般,鹿饮溪迅速爬下床:“留星星陪你睡。”走到门口,又停下,看着床榻上的人,柔声道别:“晚安,简老师。” 等了会儿,简清回以一句轻声的:“晚安,鹿同学。” 鹿饮溪心满意足地离开,留下一室星辉。 * 穿进来这些天,鹿饮溪习惯在睡前打开备忘录,在脑海一遍遍回忆看到过的原著剧情,然后记录下关键的时间点、人物。 她留了个心眼,涉及剧情的关键人物全部使用了化名,只记录自己能理解的关键字,不记录任何一句旁人能猜出意思的完整话语。 已经大半个月多了,能回忆起来的差不多都记下了,再想不起更多的细节来。 鹿饮溪点开备忘录,再次看了眼原著里的结局。 来年的冬天,也就是差不多一年后,她这个炮灰会自.杀,简清那个反派也会死亡。 不清楚人物变化的起因、经过,只知道这个结局。 为了逃避这个结局,她给自己设定了5个月的安全期。 5个月后,拿到了钱,她打算远渡重洋,远离是非地,明哲保身。 鹿饮溪拿起床头的白色智能手表。 手表桌面是一张白图,白底黑字写着简清的名字和联系方式。 那人希望将来出现意外状况时,自己可以第一时间联系上她。 鹿饮溪搁下手表,放在床头,开始思考人格分裂的事。 根本不会再出现另一个人格。 原主是以她为原型创造出来的人物,本就是她性格中的一部分。 这些年,不止有黑粉会用她的名字和经历写文,她有一部分粉丝,也喜欢写同人文,给她凑CP,男女皆有,荤素不忌。 因她左下角眼尾有颗褐色泪痣,十篇不可描述文里,有八篇会写她被人按在身下,舔吻泪痣。 她的粉丝很能写,有时她是站街小姐,有时她是清纯学妹。 她们赋予“鹿饮溪”这个名字各种角色、各种经历,鹿饮溪尊重粉丝的小爱好,向来一笑了之,不甚在意。 毕竟,成了公众人物,“鹿饮溪”就只是一个符号,一个被凝视、被解构的对象。 观众看到的她,黑粉看到的她,粉丝看到的她,从来都不构成真正的她,只是她的十之五六。 简清总在提到那十之五六的人格,是不是侧面说明,她更喜欢那部分的自己? 柔弱,听话,毫无攻击性,菟丝花一般,紧紧攀附在她身上。 她把自己送到医院治疗,是不是很希望原来那部分人格回来? 酸胀的情绪在黑夜里发酵,鹿饮溪缩在被窝里,把自己弓成一只虾米。 就算自己会骂人、会咬人,不如原来那般柔弱听话,也不能这样明目张胆嫌弃吧。 菟丝花有什么好? 清纯柔弱只是曾经荧幕上的人设之一,她就没发现自己多出来很多优点吗? 比如,和她有共同话题,能理解所有医学相关的事情;比如,更开朗大方,会主动聊天调动氛围;再比如,性格更坚毅些,适应能力强,有什么小情绪也能很快疏解…… 鹿饮溪厚着脸皮,在心里一一列举自己的优点,坚定地认为现在的自己比菟丝花型人格好。 可万一那个败类就喜欢菟丝花呢?爱好这种事谁能说的准? 好比粉丝喜欢明星,很多时候只是喜欢那个人设,并不是喜欢真实的人物。 鹿饮溪愁肠百转,辗转到夜半,熬不过困意,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吃早餐时,她和简清讲了“叶公好龙”的寓言故事。 简清听出了淡淡的嘲讽,没听明白她的意思。 “有话直说。” 鹿饮溪叹了一声气,摇头不语。 简清态度冷淡:“爱说不说。” 上班时,走到医院门口,简清领悟过来:“现在的你,是更真实的你。是这个意思么?” 鹿饮溪已经揭过了这茬,正捧着一杯奶茶喝,冷不丁没反应过来,懵懵懂懂问了句:“什么?” 简清:“没什么……” 亏她琢磨了一早上…… * 在医院,个体与情绪都变得很渺小,生死之外无大事,除了患者,无人会被照拂。 穿上白大褂,戴上口罩,剥去私人的情绪和情感,克制和冷静是唯一武装。 简清全身心投入工作,鹿饮溪跟着参加了早交班和教学查房后,被护士长喊去了钢琴室。 肿瘤二区右侧走廊尽头原本有一间杂物室,后来公益组织捐赠了一架钢琴,杂物室就变成了钢琴室。 每周都有江大的学生志愿者,或是医院的医护人员,过来弹琴给病人听。 音乐能安抚患者压抑的情绪。 最近学生在备考,没时间来,鹿饮溪就顶上了。 她恰好会弹几首简单的曲子。 时常有老人家坐在钢琴室的阳台晒太阳、听曲子。 鹿饮溪遇到了一对很乐观的老太太,一个姓赵,一个姓周。 赵老太太今年七十有二,是名退休的英语老师,患有肺癌,每次乐呵呵地来医院,化疗结束也是乐呵呵地回家;见到医护人员都是中气十足地打招呼,会从家里带好吃的分给大家,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开心也是活,不开心也是活,还不如活得开心点,能活几天是几天。” 第28页 很活泼的病人,生机勃勃的病人。 住院期间,丈夫、小孩从没来探望过,都是那个文静的周老太太陪床照顾。 周老太太年轻些,六十出头,是名退休的中学音乐老师,有时,她在室内弹《奇异恩典》,赵老太太就在外面晒太阳,拉着人唠嗑家长里短。 患者和家属对医生有天然的信任感,尤其是上了年纪的长辈,遇到了医生,好像就成了啰嗦的老小孩,爱拉着人絮叨家长里短。 经常有被带教指使去练习问病史的小实习生,落入长辈的魔爪中,不唠嗑个半小时停不下来。 鹿饮溪交际能力好,看到谁都能聊上几句,长相又清纯甜美,病区的医生护士都熟悉她,连带部分长期住院的患者,也爱拉着她唠嗑家长里短、介绍对象。 赵老太太一看到她就喜欢打开手机相册:“闺女,喜欢啥样的?我侄儿的儿子在法院工作,今年28,家里两套房,长得那叫一表人才,你看看——” 鹿饮溪想陪老人家多聊聊天,没直接拒绝,看了眼老人家的手机,装嫩说:“28岁?我才20呢,不行,差太多了。” 赵老太嘿了一声:“年龄大点才懂疼人呢,小的不会照顾人。”又翻了翻相册,“那你看看这个,小周老师侄女的儿子,今年22,也是读医的,还没耍朋友呢。” 鹿饮溪:“读医的?更不行,医生太忙了,不能陪我。” “那你想找个什么样的?” “我的要求不多。首先要人品过关;然后要长得顺眼,对我好,年龄差控制在七岁以内;性格嘛,要开朗热情,不能半天憋不出一句话;心胸要开阔,不能太小心眼;斯文谦逊,不要太霸道;如果喜欢看书,文学素养高一点,能和我互补,那就更好了……” 鹿饮溪一一列举,赵老太太努努嘴,眼神越发嫌弃,就差揪着她耳朵喊“你这叫啥要求不多?” 室内琴声戛然而止,钢琴边的周老太太扶着眼镜站起来:“简医生,您来啦,是老赵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吗?” “结果今天下午出,我会进行评估,周老师,您下午有空来办公室找我一下。” 阳台上的鹿饮溪,听见那道清冷的嗓音,瞬间噤声,看向简清。 简清转过头来,也看着她,目光冷淡。 第14章 情绪 * 截止到14点零时零分,简清已经有4个小时没和她说话了。 上午10点,简清提了一袋柑橘,到钢琴室找她。 鹿饮溪确信简清是来找她的,那袋柑橘也是给她的。 因为她前几天才说想吃小柑橘,一口一个的那种,她一口气可以吃三十个。 最后简清手里那袋柑橘却送给了周老太太,转身离开时,连声招呼都没和她打,只留了个清瘦的背影给她。 今天简清值二线班,中午没回家休息,值班护士订了饭,食堂直接送过来。 值班人员围在办公室吃饭,简清还会和别人简短地交流一两句,偏偏没搭理鹿饮溪,连个眼神交流都没有。 鹿饮溪埋头扒饭,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简清。 简清话少,但和她的眼神交流不会少。 从前,她看向简清,简清总会默契地察觉到她的视线,转过头来,安静地凝视她。 一言不发,只是安静地对视,也能给予她一份独特的心安。 如今,她在故意冷落她。 应该是生气了…… 鹿饮溪隐约能猜到是因为自己那些话。 可,她为什么要在意自己的话? 不敢深思,也不愿深思。 如果决定要离开,那就应该克制住所有的好奇心和窥探欲,不要过分深究她的行为和动机。 越深究,越了解。 彼此的距离停在这里刚刚好,不需要更进一步。 就当她生气是因为自己这只金丝雀说了不该说的话,拂了她的颜面,而非因为什么更深层次的微妙情绪。 鹿饮溪低下头,轻轻叹了一声气。 她不愿深思,却想要安抚简清的情绪。 如同昨天,简清始终跟在她身畔,无言相伴,无言安抚。 午休时,简清趴在办公桌上小憩,鹿饮溪像一只做错了事的猫,乖巧地守在她身边,看着她睡觉,最后自己也打了几个哈欠,耍了个小心机,用食指勾住她的衣袖,趴在桌上陪.睡。 一觉醒来就到了14点整,离正式上班还有半个小时。 鹿饮溪身上披着自己的大衣外套。 简清坐在她身边,慢条斯理剥橘子。 她趴在桌上,没起来,嗅着柑橘的清香,盯着简清纤长白皙的十指,看个不停。 橘子剥了皮,橘瓣的白色筋络被简清摘得一干二净,像是剥了壳的鸡蛋,柔软又干净。 橘瓣送到唇边,红唇微启,滑入口腔。 细微的咀嚼声钻入耳畔,鹿饮溪盯着简清的红唇,情不自禁,跟着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简清察觉到她醒来,垂下眼帘,冷飕飕的视线瞟过去。 鹿饮溪连忙从桌上爬起来,疾步走去开水间,倒了一大杯凉水,咕噜咕噜灌进胃里,浇灭脸上的热意和心底的燥意。 吃个橘子而已,为什么要盯着她挪不开视线? 灌了两大杯凉水,鹿饮溪走出开水间,回到办公室,已经不见简清的身影。 第29页 她的位置上多出了一盘剥好的柑橘。 橘瓣的白色筋络被摘得一干二净,整整齐齐摆在圆形塑料盘上。 一看就知道是谁剥的。 鹿饮溪洗了手,走过去,捏起一瓣送进嘴里,口腔绽开柑橘的冰凉清甜,脑海一遍遍回放简清坐在她身旁,垂眸认真剥橘子的模样。 心头既甜又涩。 像是踩在了一座浮空的玻璃桥上,吃了一颗糖,满心满眼都是甜的,不经意间低头一看,脚下是万丈深渊,再次开始提心吊胆。 * 14:30,医生、医学生、患者陆续涌入办公室,开始了新一轮的忙碌繁杂。 简清外出还没回来,鹿饮溪看见了门口徘徊的周老太太的身影。 她走出去打招呼:“周老师。” 周老师克制着焦急的情绪,问:“小鹿医生,下午好,我想问一下老赵的检查出来了吗?” 简清上午让她下午来办公室一趟,她一中午都没休息,一到上班的点,就跑来办公室蹲结果。 每隔一段时间,医生就要对肿瘤患者的治疗效果进行评估,根据检验检查结果,测量病灶的大小,作出疾病进展、疾病稳定、部分缓解、完全缓解的疗效评估。 鹿饮溪理解家属此时的焦躁,平静道:“我帮您看一下。” 她用简清的账号登录医生工作站,点开24床赵老太太的检验检查报告逐一查看。 江州附一医院前年上线了电子签名系统,病历文书全部电子化,所有诊疗流程实行闭环管理、无纸化管理,医生查房都不再拿着病历夹,而是直接随身携带iPad。 “血常规、血生化、肿瘤标志物这些常规的检验结果已经出来了,但胸部CT还没出结果,闭环管理这边显示——已经到了上级医师审核这一环,最多……”鹿饮溪凭借个人经验判断道,“最多再过1个小时就能出报告。” “还要再等一个小时啊……”周老师紧盯着电脑屏幕,目光焦灼不安,“那,现在能看出是检查结果是好还是坏吗?” 鹿饮溪看见肿瘤标志物检验单里,CEA、CA125这两个指标有明显的升高,犹豫了会儿,摇了摇头:“不能,要以影像学结果为准,医生看片子才能看出病灶是变大还是变小。” “这些天晚上,老赵一直睡不好,一直头晕、呕吐……我就怕,怕是不是瘤转移到别的地方了……两年了……坚持两年了……我怕接下来,接下来会有什么不好的结果……” 鹿饮溪微微一愣。 印象中,面前的老人家向来是优雅体面的形象,话不多,不像赵老太太那样热情活泼,永远对人客客气气,平静地陪伴治疗,陪伴检查。 竟会有如此惊慌的一面。 鹿饮溪看向电脑屏幕,看见检查那一栏里,除了胸部CT,简清还开了脑部MRI的影像检查。 是在怀疑脑部转移吗? 肺癌脑转移是晚期肺癌患者的常见情况,典型表现是头晕、头痛、喷射性呕吐。 鹿饮溪不敢表露太多的情绪,安慰老人家:“周老师,一切要等全部检查结果出来了才知道,赵老师体能状态很好,心态也很积极,我们要对她有信心。” “谢谢你,我待会再过来……”周老师勉强笑了一笑,垂着头离开。 鹿饮溪目送她步履蹒跚离开。 癌症折磨的不仅是患者,还有一整个家庭,尤其是患者身边最亲密的人。 医院可以看见很多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患难真情。 鹿饮溪想起自己曾去24床,练习问赵老太太的病史,结果被赵老太太拉着絮叨了好久的家长里短。 赵老太太说她自己是江州本地人,在邻市有一个二婚的丈夫和一个继子,生病以来,丈夫和继子从未来医院探望过,陪伴在身边只有几十年的老同事、老邻居周老师。所谓的爱情亲情,有时还不如一份真挚的邻里情谊。 她年轻时,父母长辈都在告诫她女人一定要结婚生子,这样老了生病了才有人陪、有保障。 殊不知,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 简清从胸外科会诊回来,坐电梯时遇到了同班同学,现在在儿科工作的医生。 两人打了个招呼,简清盯着她口袋,问:“还有糖么?” 儿科医生口袋里常年放着糖果哄小孩,她们是全院脾气最好、最温柔的医生——脾气不好的要么转了行,要么被患者家属砍了。 “有啊。”儿科医生笑着抓出一把糖果,“看不出来,你居然喜欢吃奶糖,这是不是小年轻经常说的反差萌?我们科多得很,喜欢吃就经常过来坐坐。” 简清矜持地道谢。 她才不喜欢吃糖。 乳臭未干的小屁孩才喜欢吃糖。 回到办公室,简清点开赵老太太的脑部MRI检查结果,清晰地看见了颞部的病灶。 她组下的医生一起凑过来看:“脑转移了?” 简清沉默了会儿,嗯了一声,说:“她跟了我两年了……” 空气有些沉默,谁都不愿看见这个结果。 踏进了肿瘤科,不仅患者有了心理预期,医生护士也有自知之明,这里很难有治愈,更多的时候,只能见证一个个患者的缓慢挣扎,见证一个个患者的离去。 张跃低头道:“是啊,她在我们这里治了两年了,前天还说要给我介绍媳妇呢。” 第30页 魏明明有些沮丧:“唉,感觉我们谁都救不了……” 赵文倩给她指了指墙上的红色标语:“看到没,‘有时去治愈,常常是帮助,总是在安慰’,这就是肿瘤科。” 张跃:“她家里人也够狠,一次都没来看过。” 赵文倩:“我妈还总催我结婚生小孩,说老了才有人养,啧,婚姻不见得就是避风港,不如跟朋友关系搞好点,关键时候说不定能捞我一把。” 简清摇头:“还不如多赚点钱。” 抗风险能力只能自我给予,不能寄托在任何一段人情关系上。 没等其他人说话,简清又平静地开口:“魏明明,去把周老师叫过来。” * 周老太太被叫去医生办公室,鹿饮溪坐在赵老太太床边,继续由她给自己介绍对象。 笑闹了几句,赵老太太忽然说:“小鹿啊,我想死。” 鹿饮溪一怔,反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慰:“别这样想,周老师会难过的。” “就是怕她会难过,才不在她面前说,你不要和她说……” 鹿饮溪握紧她的手:“好,我不会说,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和我说,如果说出来心理能好过一些。” 赵老太太笑了,皱纹挤成了一团:“还是继续说说我那个学生吧,真的算年轻有为,人品又好,你错过可就可惜了的……” 鹿饮溪分不清眼前的老人家,究竟是真乐观,还是只因旁人不希望她消极,所以强颜欢笑,强装乐观。 * 周老太太回来后,鹿饮溪把空间留给她们,起身回办公室。 简清一定也回来了。 她想见简清,又怕见简清,沿着墙壁,走得很慢。 走在肿瘤科的病区,能看见很多悲苦。 病房里有胃全切的胃癌患者,吃不进半点东西,躺着就觉烧心、反酸,只好在病床上枯坐一晚;有晚期的肝癌患者,脸色蜡黄,双腿浮肿,瘦成了皮包骨,已经不像人了,像一个披着人皮的骨头架;有身上插满管子的肺癌患者,没有治疗的希望,医生已经在和患者家属沟通下次急救时是否放弃抢救…… 所有别扭的小情绪,此时都已烟消云散。 生死面前,人类所有情绪都变得万分渺小,万分珍贵。 哪怕闹别扭,也是一种生命鲜活的体现。 吃饭、走路、呼吸新鲜空气,这些再平凡不过的东西,在部分人眼中,都是可望不可及的奢侈。 走到走廊的拐角处,冷不防撞进一个柔软的怀抱。 鹿饮溪后退一步,抬头一看,看见那张冷淡的面孔,身体比理智先一步做出反应,立刻凑近,无赖般伸手抱住她的腰,软声开口:“简医生,别生我的气了。” 第15章 渡人 * “简医生,别生我的气了。” 医院的味道并不好闻,病区的阿姨打扫得很勤快,空气里总漂浮着刺鼻的消毒水味。 彼此的距离很近,简清身上没有清冽的冷香,只有淡淡的酒精味窜入鼻腔。 鹿饮溪稍稍抬头,直视简清无波无澜的双眸,双手贴在她腰后,掌心触及质地结实的白大褂,白大褂底下的身体一僵,霎时绷紧了脊背。 简清嘴唇一动,话还没出口,鹿饮溪像是触电一般,主动松开了手。 医院算不上是一个干净的环境,看似洁白的工作服上也许沾满各类病菌。 她记得简清有点小洁癖,怕像上回一样,被毫不留情推开。 不仅如此,鹿饮溪的耳根随之浮起一阵阵热意,心里陡然升起一丝怪异。 搂腰的感觉太不对劲了。 她偶尔会搂朋友的腰,撒娇玩闹,但从不会有这样触电般的感觉,神经末梢仿佛敏感了无数倍,陌生的触感被无限放大,连带心跳频率跟着加快。 简清看着鹿饮溪收回手的动作,抿了一下唇,眼底波澜不惊:“我没生气。” 相处这么久,鹿饮溪也摸清了眼前人的性子,软声反驳说:“没生气你还一中午不理人?” 语气里还有点小委屈。 简清移开视线,不看她,声音很轻:“你是三岁小孩?需要我拿糖哄你,时刻关注你?” 鹿饮溪默了片刻,挪了下脚步,把自己重新挪到简清的视线范围内:“不想关注我就算了,我还不稀罕呢,但有个患者需要你们特别关注下。” 在医院,简清关注工作大于关注个人,自动忽略了鹿饮溪的前半句,问:“谁?” 没等鹿饮溪回答,简清看了眼四周:“回办公室说。” 鹿饮溪跟着简清回到办公室,坐到最角落的位置上,低声道:“赵老师有轻生倾向,要让医生护士护工们留意一下,病房内不要放利器,不要留她单独一个人,看紧一点。” 简清习惯性挤压手消洗手,边揉搓双手边问:“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就刚刚,我和她聊着天,聊得还挺开心的,她忽然说想死,我听到时心里咯噔一下,都不知道要怎么安慰才好。她看上去都很乐观,也一直在积极接受治疗,和大家有说有笑的,上次我还听到她在劝隔壁床的病人看开一点……” 简清揉了揉眉心,微不可闻叹了一声气:“我会叫大家留意的。” 在医院工作久了,几乎都会目睹患者自杀。 尤其是晚期肿瘤患者,治愈无望,都会有抑郁焦虑的倾向,那些消极的情绪会降低他们的依从性,从而影响到治疗效果。病人压抑绝望久了,生怕自己成为家庭的累赘,拖垮了别人,很容易就选择了轻生。 第31页 如果病人直接表现出了睡眠障碍、躁郁易怒,或是长时间的低落,那很容易就能看出并实行干预措施。 但有些病人不深入交谈完全看不出来,他们表面谈笑风生、无畏生死,给了家属、医护人员一种积极治疗的假象,实则只是在强颜欢笑。 若无人察觉这类病人的内心世界,他们也许会走向自我毁灭,跳楼、割腕、吞药……以各种痛苦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鹿饮溪低头看脚尖。 这种死亡并不能解决问题,只能带走一些问题,然后制造出新的问题。 病人选择一了百了,以为是减轻了家庭的负担,其实会给家属带来另一个层面难以摆脱的阴影,甚至主管医生护士也会陷入自责挫败的情绪,那种失职感会牢牢盘亘在心头,逼得人彻夜难眠。 鹿饮溪抬起头,看着简清的面庞,问:“哎,你好像在沮丧?” 简清脸上没什么表情,可鹿饮溪却准确解读到了她的情绪变化。 鹿饮溪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角,安慰说:“别沮丧嘛,以后有经验就会留意了。赵老师隐藏得那么好,她不说,别人真的很难看出来。而且,有些病人会怕医生的,就像学生看到老师会紧张一样,不敢多说话,更别提说什么心里话了。” 在肿瘤科的这些日子,鹿饮溪留意到患者、家属从不敢拉着简清唠嗑家长里短。 简清那张脸看着年轻漂亮,却总是冷冰冰的,眼里也不带什么感情色彩,除了严肃还是严肃。 有些家属明明比简清年长了好几轮,查房时,看见她还是像学生看见老师一样,乖乖站起来,聆听医嘱。 鹿饮溪继续温声安抚简清:“我不是真正的医生,所以可以表现得有亲和力一点,和她们交个朋友,说说心里话,要是医生都像我一样,可能不到两年,就会心理崩溃,辞职不干了。 我们那里有个专家说过,治病救人就像背人过河。所以我想医生不能是软乎乎、吸纳负面情绪的海绵,要背人过河,首先得保证自己不能被淹死了,对吧?” 和患者保持距离是一种自我保护。 在其他科室,医生可以亲近病人,甚至可以和病人交朋友,但肿瘤科是一个没什么治愈成就感的科室,很多病人注定会走向死亡,医生投入的感情越深,病人走的时候,越容易觉得痛苦挫败,无能为力。 鹿饮溪曾是一个背人过河,却被河水淹死了的人,如今,她不希望看见任何一个人,落得她那样的下场。 简清看着她,眼里有了浅淡的笑意,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你话好多。” 叭叭叭说个不停。 鹿饮溪轻轻挥开简清的手,哼了一声:“我安慰你,你还嫌我啰嗦,我不理你了。” 她转开头,不说话了。 简清又揉了揉她的脑袋,也没说什么,打开面前的电脑,登录医生工作站,点开患者的病历看。 鹿饮溪等了会儿,没等到简清的安抚,又小声地发出一声冷哼。 简清转过头,看了鹿饮溪一眼,依旧一言不发,只是勾起唇角,微微笑了一笑。 习惯了她的冷冰冰,冷不丁见她这么一笑,鹿饮溪有些挪不开视线,情不自禁想把她沾染笑意的眉眼印在心底,牢牢记住。 片刻后,却又忍不住小声凶她:“你又笑我,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 简清摇摇头,敛了浅淡的笑,一本正经投入工作。 鹿饮溪没多计较,回味了一番她的笑容,不自觉地唇角微扬,捂着心口,心想要不要去拉个心电图,最近的心跳频率好像不太对劲。 想着想着,又想到了现在是工作时间,于是思绪绕回到了医疗。 目前来看,简清不算传统意义上的好人,但她是一个好医生,于医德、医术无亏。 她不记得24床的赵老太太,在原书中是否有戏份,是否会对简清造成影响。 但以她的经验推断,病人在医院自.杀,主管医生若没有提前察觉,大概率会被家属闹到医务科,或是直接告上法庭。 哪怕医生无任何医疗过错,出于人道主义,医院还是会选择赔偿道歉,息事宁人。 万一赵老师真选择了轻生,一直陪护照顾的周老师也许不会闹事,但赵老师的家属就不一定了。 没有家属陪护的重疾病人,往往是医患纠纷的高危因素,这类重疾病人一旦在医院身亡,那些素未谋面的家属说不准会齐齐出现在病区,拍桌子、吼嗓子、揪着医生的领子讨要说法。 现实世界里,有些时候,有些医院的医生是不敢收治这类病人的。 简清收治这类病人,其实承担了极大的风险。 鹿饮溪不清楚自己这样做算不算干扰剧情走向,但于情于理,都做不到坐视不管。 这个虚拟世界太真实,那些病人都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围绕着主角转的工具人,在不曾被作者描述的角落里,她们也会展现自己的喜怒哀乐、人生轨迹。 哪怕不是为了简清,只是为了一个生病的老人家,她也要出手干预。 鹿饮溪重新凑到简清身边,开口问:“简医生,你会和周老师说这件事吗?” “会。” “赵老师让我别告诉周老师,她怕周老师难过。” “不能不说,她是陪护人员,要告知她24小时不间断陪护。” 第32页 若未履行告知义务,医生要承担一定责任。 “我知道。”鹿饮溪低声叹气,“我只是在想,赵老师不想让周老师难过,但周老师肯定要知道,知道了肯定会难过,说不定她也不想让赵老师知道她难过,就假装不知道不难过,我代入想一想,就觉得好心塞。” 简清被她绕得有点晕,也不理解有什么好心塞,冷淡道:“那就不要代入想。” 鹿饮溪噎了一下,正要反驳有些共情是难以控制,转念想到,简清或许早已经免疫这些了。 医务工作者,刚踏入临床那会儿心肠最软,满怀热忱,想救死扶伤,想善待每一个病患,尚未经历无端的质疑与谩骂,尚未遭受伤害、背叛、农夫与蛇,还会为患者落泪,为世间的悲苦落泪。 等到后来,见惯人情冷暖,磨灭了天真,一颗心千锤百炼,学会了防备、保持距离、克制情绪、不去共情,就成了他人眼中严肃冷漠的“白大褂”。 不知当年的简清,踏入临床时是怎样一副光景?会不会为患者红了眼眶? 鹿饮溪想象不出来这个冰块红了眼眶是什么模样,她看起来冷情又内敛。 但还是继续将话题接了下去:“哎,你刚下临床的时候哭过吗?” 简清在电脑上敲敲打打,抽空瞥了眼鹿饮溪:“哭?你以为我是你。” 哼,又被这人冷冰冰嘲讽了。 鹿饮溪转开头,陷入了沉默 但确实被说中了,她刚见习那会儿,听到家属哭凄厉的哭嚎,会忍不住跟着一块红了眼眶。 她的共情能力太强,能够轻易代入到各种情绪。 是优点,有时也是缺点。 她仰头望向办公室墙壁上嵌着的一条红色标语—— 【有时,去治愈;常常,是帮助;总是,在安慰。】 这是肿瘤科最真实的写照。 肿瘤领域,医生的成就感从不来自救死扶伤的治愈,而是延长每一个癌症患者的寿命,缓解每一个患者的痛苦。 她也曾满怀热忱,投身此中,后来,梦想被现实砸得一地破碎,所有理想抱负都成了奢望。 她落荒而逃。 简清话少,不喜闲聊,和鹿饮溪聊天,却会比平常耐心一些,见鹿饮溪缩在角落自闭了,以为这小孩被嘲讽不开心了,认真解释说:“临床上需要头脑冷静、判断专业,不能情绪化,会影响到诊疗工作。”说到此处,微微摇头,“魏明明的心也太软,有病人走了,还会躲着我哭。” 鹿饮溪从沉默中抽开身,人身攻击简清:“可能是怕你骂人,你这么凶。” 简清微微挑眉:“我凶?” 鹿饮溪点头:“很凶。” 其实不算凶,只是偶尔有些坏心眼,会戏弄人,会嘲讽人,沉默不语时还有一丝阴郁,小孩看见她就怕得嚎啕大哭,从外表来看,绝非良善之辈。 不愧是拿反派剧本的人。 简清没理会小屁孩幼稚的人身攻击,站起来找出一叠资料丢给鹿饮溪:“等我回来提问。”说完打算去护士站,找护士长交代一声,特别留意病人的情况。 鹿饮溪喔了一声,听话地低头看资料。 简清转身离开时,低头摸了摸口袋,捞出几颗奶糖。 想起先前自己冷冰冰的放话—— “你是三岁小孩,需要我拿糖哄你,时刻关注你?” 简清看了看奶糖,又看了看专心致志背资料的鹿饮溪,趁她没注意,把奶糖偷偷塞进她白大褂口袋里,然后若无其事般转身离开。 第16章 人间烟火 * 疾病具有一定的季节性,冬季易发呼吸道疾病和心脑血管疾病。 对生病的患者,尤其是老人而言,寒冷的冬天是一个考验,很多老年患者熬不到春暖花开。 一到冬季,肿瘤科病人危急值肉眼可见地变多,死亡率也明显升高,尤其是肺癌一类的呼吸道疾病,容易并发感染。 简清自己去看了眼赵老太太,又找到护士长报备了情况,还和自己组下的医生交代要特别留意,必要时请心理科医生会诊。 交代完,自己一个人去病区走了一圈。 平日里她到病房,身旁几乎都跟着人,有时是几个人,有时是一群人,有时是科主任大查房,更是乌泱泱一堆人。 除了患者家属主动到办公室、诊室寻她,她似乎没有给过他们单独与自己交流的机会。 她会花时间查阅文献,和其他学科医生会诊讨论,制定治疗方案,但从不会和病患寒暄家长里短,也甚少关注他们的情绪状态,只会一针见血地告诉患者家属现阶段病情怎么样、接下来可以选择哪些方案。 她不是一个温情的、有人文关怀的医生,她只负责看病治病。 走到7号床边,简清和床上的病人打招呼。 7号床是一名五十来岁的教授,姓李,中文系出身,学识丰厚,固执地认为自己比其他病人、乃至并主管医生懂得更多。 但不会流畅地陈述病情,有时会漫无边际絮叨一堆没有重点的话,还会上网查肿瘤相关的文献,阅读最新治疗指南,查症状对号入座,给自己下了主观的诊断。 每当他絮叨,甚至是顶嘴,简清总是冷冰冰打断,用提问的方式提取所需信息,或者直接冷眼无视。 今天,她试图去共情,去换位思考,思索背后缘由。 第33页 在一个全然陌生的领域,面对陌生的疾病,任何人都会存在未知、恐慌心理,上网搜索了解,是很正常的事。 术业有专攻,不是每个人都学过医,不是每个病人都有医学常识。 病人有意强调那些,或许是希望医生能够多关注自己一些。 就像一个爱显摆的小孩,想在长辈面前表现得好一点,说得多一点,希望自己成为最特别的那个。 短暂思索片刻后,简清站在床边,和李教授聊了几句病情,然后开始寒暄,问他:“有什么人文历史类的书籍可以推荐?” 李教授像是看见了一名勤奋好学的学生,立马流露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在自己熟悉的领域滔滔不绝起来。 简清安静聆听,眼角余光瞥见了隔壁8号病床的小丫头。 桑桑看到简清,咧嘴一笑,眉眼弯弯,露出一口小白牙。 看上去不像从前那般怕她。 她和7号床寒暄完,走到8号床边,掏出口袋里的几颗奶糖,放到桑桑手心里。 桑桑用稚嫩的嗓音道谢,剥开糖衣,把糖果塞进嘴里,再次露出豁口子的小白牙。 简清看见她上颚少了颗牙,捧起她的小脸蛋观察:“张嘴,啊——” 桑桑跟着张开嘴:“啊——” “又换牙了?” 桑桑点点头。 简清轻声道:“好好刷牙,少吃糖。”说着抢走了她手里的一颗糖,重新塞回自己白大褂口袋里。 儿童换牙一般在6~12岁之间,桑桑今年10岁,简清希望自己能看到她换完牙。 像这样,一间间病房走过去,挨个看过组里的病人,这次简清很少谈论病情,只是观察他们的情绪状态,叮嘱冬天要注意保暖,注意室内通风,出门戴个口罩,预防流感。 简单地寒暄一两句家长里短就离开,她不会长篇大论安慰她们。 这里不缺那一类的安慰话语,从治疗开始那刻,亲朋好友就投以怜悯的眼神,患者和家属听过许多—— “虽然得了这个病,但要保持乐观的心态啊。” “要和正常人一样,积极面对,乐观向前看。” “好好生活,珍惜当下。” …… 诸如此类正确而美好的废话,其实只能靠当事人自己领悟。 旁人说多了,有时会起适得其反的效果。 * 今晚搭班的一线值班是隔壁组的低年资主治医生,临床经验丰富,外加下危重通知的病人不多,踩在生死线的基本都转去了ICU,简清决定在家听班。 江州附一医院位于寸土寸金的市中心,简清买的房就在医院对面,隔着一条街,上下班只要几分钟。 简清在家听班,鹿饮溪自然不用跟班,兴奋地去操场跑了几圈。 她开始进行规律地健身,严格控制饮食,不再吃辛辣,保持体重,为下下个月的拍摄作准备工作。 可人一旦开始计划健身,似乎就有各种纷至沓来的意外打破规划 ——第二天下午,张跃邀请她参加聚餐:“不是整个科室的聚餐,我请我手底下几个实习的小孩吃些烧烤唱唱歌,就在医院附近,一块来玩吧?” 鹿饮溪心想自己也得有点社交,愉快地点头同意。 傍晚她在家化妆打扮,简清看到了,随口问:“去哪?” “聚会,你不去吗?” 简清独来独往惯了,从不参与下级医生的聚餐,张跃来邀请时一如既往地回绝了。 “还真不去啊?我以为你会一块去的。”鹿饮溪凑到简清跟前,晃了晃她的手腕,“要不一起去吧?就当是陪我。” 简清犹豫片刻,嗯了一声,给张跃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自己改主意了。 吓得张跃差点把手机甩出去。 他就礼貌性询问一下,没预料简清真会来,他手底下那些小崽子们也没心理准备,个个鬼哭狼嚎—— 工作时要看上级冷冰冰的脸色、提心吊胆就算了,谁愿意聚会时还跟上司待一块? * 张跃提前赶到烧烤店,确认店里的卫生情况。 他的实习生们也来得很早,几个年轻人围坐在吵闹拥挤的小烧烤店里,吐槽学业吐槽医院吐槽老师,聊八卦聊得热火朝天。 “护士长真的好凶啊,我今天又被骂得差点自闭!” “医院真抠搜,把我们当免费劳动力压榨,一点辛苦钱都不发,过年也没假!还是张哥你对我们好点,上个月考研给了我们两个星期的考研假,听说隔壁组的都不给放假。” “都是这样熬过来的,我们是后期英雄,猥琐发育呗。”张跃笑容爽朗,“不过给你们放假这话自己人说说还行,千万不可以说出去啊,要是让医教科知道了,我会被叫去喝茶的。” “放心!我们那些天都躲示教室里复习,没在宿舍复习。” “你们听说了吗?隔壁班的林xx出轨了!脚踏三条船啊!渣得令人发指!” “卧槽!那样的人都有女朋友?为什么我还是母胎单身!” “三条船?他哪来那么多时间?我每天回到宿舍就想躺下睡觉了。” “上啤酒上啤酒!上肉上肉!边喝边说!” 等到鹿饮溪带着简清出现在烧烤店时,热络的氛围顿时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年轻的学生们端坐在长桌边,个个变得含蓄内敛,岁月静好,热爱学习,热爱医院。 第34页 “叫点饮料吧,大家不要喝太多酒。” “昨天我低血糖差点晕倒,护士长给了我两块糖,一整天都没骂我,她人真好。” “我记得出科考是在下个星期吧,我的腰穿还有点不熟练。” “这星期大家组队一块去练练。” 烧烤的烟雾晕染在简清身边,简清轻轻挥了挥,漫不经心提问:“腰穿的注意事项是什么?” 刹那间,空气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学生们低下头,喝酒的喝酒,吃肉的吃肉,不敢和简清对视。 度秒如年的沉默。 唯有鹿饮溪看穿简清眼里的揶揄,给她倒了小半杯梅子酒,笑盈盈道:“简老师,难得聚在一块吃饭聊天,就不要教学了,来喝一杯。” 张跃也站了出来:“对啊对啊,师姐,我还没怎么请你喝过酒,来,敬你一杯。” 简清和张跃碰杯。 “简老师,你明天好像没班,我们也敬你!”有滑头的学生主动先向简清敬酒。 其他人纷纷相仿,简清没有拒绝。 学生更来劲了,前赴后继开车轮战,想灌醉她。 简清只喝了几杯就不喝了,站起来叮嘱在座的人:“不许多喝,不要玩太晚,张跃、明明你们送学生回宿舍后发短信给我。” 魏明明不想放她走:“老板,干嘛这么快开溜?你明天又没班,我们这才刚开始,待会儿还有KTV,我要唱一首感恩的心给你听!” 简清敲了下魏明明的脑壳:“我明天还有个会,要回去准备一下。” 她原本担心鹿饮溪与他们不熟,不好融入,现在看来,这小孩的社交能力很好。 反而是她留在这里,学生们不敢放开玩。 简清离开后,鹿饮溪看着简清留下的餐盘发呆。 餐盘干干净净。 她只喝了几杯酒,根本没吃什么。 她似乎融入不到热闹的环境里,永远习惯冷冷清清。 明知融入不到,为什么还答应自己来? 只因为自己那句“陪我”吗? * 冬季的街头,华灯初上,车水马龙。 鹿饮溪走出烧烤店,追上前面的简清,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简医生,陪我逛超市好不好?” 简清原地站定,问:“怎么出来了?” “不想吃烧烤了,太油腻,影响我的健身计划,我想亲自下厨,做点蔬菜沙拉,走啦,陪我去逛超市。” 鹿饮溪牵过简清的手,带她走进附近的商业广场。 乘坐电梯到负一楼的超市时,鹿饮溪抬头看向商场的名字:“银河广场?这名字有点眼熟。” 身旁的简清平静地解释:“全国连锁的,一、二线城市都有。” 眼熟也不奇怪。 鹿饮溪点点头,没有多问。 她依稀记得这是简家的产业链之一,但简清和简家的关系好像很一般。 朝夕相处这段日子,从未听她聊过家里人,也没见她家里人联系她。 她好像一直都是一个人,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孤孤单单,冷冷清清。 心尖隐隐泛疼,鹿饮溪皱了皱眉头,蓦地攥紧简清的手腕,力道大得简清低头瞥了一眼。 鹿饮溪也跟着低下头,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牵着简清走了好长一段路。 烫着一般松开手。 抬起头,正撞进简清充满探究的眼眸里。 对视两秒,两人默契地同时移开视线,望向四周。 都是女的,牵牵手没什么大不了的。 鹿饮溪企图忽略陡然加快的心跳频率,四处张望,没话找话:“这超市好大,我第一次逛。” 简清嗯了一声:“想逛,以后可以经常逛。” 鹿饮溪微微笑了笑:“我很喜欢逛超市。” “为什么?” “很有生活气息。”她熟练地拉出一辆购物车,“就算不买东西,看到那些分类摆放整齐的蔬菜水果心情也会变好,也很喜欢看人来人往,看大家在货架上挑挑拣拣。在医院里可能会习惯压抑情绪,看到最多的就是白色、蓝色,超市不一样,超市里五颜六色,在这里不会思考生死,只会很实际地想今晚吃点什么?兜里还剩多少钱?要不要买薯片?要不要买水果?天气这么冷,煮个火锅怎么样?就会给人一种活在当下的踏实感。” 简清听着耳畔的温声细语,视线一一扫过货架上的果蔬粮食。 “有没有听过海子的一首诗——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鹿饮溪的台词功底很好,声线又温柔有磁性,念起诗歌来,能轻而易举地让人感受代入她的情绪。 简清摇头:“没听过,挺好听的。” 她头一回觉得那些莫名其妙、难以理解的诗歌,变得平易近人起来。 路过五谷杂粮区,鹿饮溪指了指散装的面饼:“简老师,你猜我最穷的时候,吃这些面吃了多久?”没等简清回答,她笑着自问自答,“吃了快大半年,面饼、火腿肠、青菜叶,还挺省钱的,要是光吃饭,我还会想喝汤,煮面自带面汤,大冬天灌下去很暖胃。” 简清停下脚步:“你说过,你的父母是医学院的教授。” 虽算不上大富大贵,但至少是书香门第,不至于落魄到喝面汤。 第35页 这些不是书中鹿饮溪的经历,是属于现实世界鹿饮溪的记忆。 鹿饮溪看着简清,眉眼带笑:“想不想听我作为演员的成名经历?” 第17章 吻 * 简清摇头,淡道:“回去再听。” “喔。”鹿饮溪把一肚子的话咽了回去,敛了笑,轻哼一声,“等回去,说不定我就不想说了。” 倾诉欲是有时效性的。 “那以后想说了再说。” 她们还有很多的时间。 走到了零食区,简清在摆满薯片的货架上挑挑拣拣。 鹿饮溪低头看购物车,黄瓜味、番茄味、烧烤味……购物车里塞了十几包的薯片。 抬起头时,鹿饮溪恢复了灿烂的笑容,眉眼弯弯:“虽然你破坏了我节食健身的计划,但这种行为——”手指点了点各式各样的薯片,“还是很值得鼓励的。” 简清的目光在鹿饮溪脸上停留了三秒,拉过购物车,到水果区挑选鹿饮溪喜欢的橘子。 再次路过五谷杂粮区时,鹿饮溪拽着简清的衣角停下。 简清看了看鹿饮溪,又看了看货架上大米绿豆红枣,问:“想买什么?” 鹿饮溪没回答,左右张望,见附近没有超市的工作人员,抓过简清的左手,按到绿油油的绿豆堆里,扒拉几下,埋住。 “是不是很舒服?冰冰凉凉的?我每次逛超市都会把手插进去摸两把,又舒服又解压。” 简清抽出手,又重新埋回去,重复插了几回,面无表情抽开手,在鹿饮溪肩膀上蹭了蹭,擦去手上的浮尘:“幼稚,小孩子才喜欢玩。” 那你还不是玩得很开心? 鹿饮溪在简清耳边轻轻哼了一声,好心地没有揭穿她,自得其乐摸了两把,也抽开手,继续跟在她后面转悠。 购物车已被塞得满满当当,简清开口问:“待会想吃火锅,还是想吃烧烤?” 鹿饮溪疑惑道:“不是说我给你做蔬菜沙拉吗?” 刚才在烧烤店,简清面前的盘子干干净净,根本没吃什么。 她似乎吃不来那些香辣刺激的东西,鹿饮溪想给她做点清淡的食物。 “你做沙拉,我煮火锅,或者烧烤,不冲突。” 某人爱吃那些重口味的。 鹿饮溪轻轻喔了声,语气带了一丝雀跃:“那就烧烤,我们在阳台上烧烤。” * 从收银台出来,两人手里各提了两大袋商品,简清走到服务台,填了电话地址,把商品留下,让专人送到公寓。 她们都喝了酒,没有开车,就走在街上,慢慢回去。 简清今天穿了一件黑色大衣,内搭纯黑色毛衣,一身利落的纯黑打扮,反衬得她肤色极白,宛如枝头皑皑白雪,冷而夺目。 寒风扑面而来,鹿饮溪刚从暖气充裕的超市出来,有些不适应,抱着手臂揉搓:“好冷啊。” 简清冷淡地点头:“是有点冷。” 鹿饮溪看了简清几眼。 简清看回去:“不看路,一直看我做什么?” 鹿饮溪微微摇头,似笑似叹:“你肯定没看过偶像剧,一般这个时候,一方要脱下衣服给喊冷的那个人披上。” 简清紧了紧衣领,面无表情:“衣服给你了,我感冒了怎么办?” 她不能感冒,要接触许多免疫力低下的肺癌患者。 鹿饮溪啧了一声。 她在名利场见惯各色纵情声色的人,男男女女,逢场作戏调情暧昧信手拈来,还没见过这么不上道的。 不料,下一秒,简清就把她拉进了一家饮料店,点了杯滚烫的红枣奶茶,递给她暖手。 鼻尖漂浮着红枣香与奶香,鹿饮溪手握奶茶,沉默片刻,一只一只抓过简清的手,贴在热饮杯外壁,再覆上自己的手,温热的手心紧贴她冰冷的手背。 两人握着同一杯奶茶暖手。 简清薄唇翕动,想说“我再去买一杯”,贴在手背上的葇荑,忽然开始轻轻摩挲,从腕关节,到手背,再到指节、指尖,来回抚摸。 鹿饮溪感受到掌心的温度迅速攀升,将视线落到眼前人清冷的面庞上。 简清和她对视一秒,迅速垂眸,稍稍移开视线。 雪白的耳朵不知何时染上了一抹胭脂色,宛如枝头薄雪红梅,红得惹眼。 鹿饮溪的视线落到了简清的耳垂上。 她盯着通红的耳垂看了几秒,莫名地,脸颊跟着泛起阵阵热意,五脏六腑被温水荡涤过一般,情不自禁,漾起浓浓的暖意和欢喜。 被铺天盖地的欢喜包裹,四周人来人往,鹿饮溪看着眼前人,有一瞬的恍惚,四周寂静得好像只能听见自己的砰砰心跳声。 只有一瞬。 下一秒,喧嚣嘈杂声重新聚拢在耳畔,鹿饮溪松开手,拍了拍脸颊,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忽然变得有些慌神。 “怎么了?”一只温暖的手掌覆上后脑勺,轻轻揉了揉,像在揉小猫的脑袋。 鹿饮溪轻轻挥开简清的手,极快地收拾好情绪,转过头,凝视她的双眼,笑道:“没什么,时间不早了,我们快点回家。” * 简清极少下厨,厨房各色器具却不少,小到微波炉,大到烤箱、烧烤架一应俱全。 简清在阳台上摆弄烤架,鹿饮溪打开电视播放音乐,走到厨房制作简单的蔬菜沙拉。 第36页 制作完成,她拿上啤酒,在烧烤架边坐下。 “酒柜里有红酒。”简清睡前会喝点红酒助眠。 鹿饮溪拉开啤酒易拉罐拉环,放到简清面前:“吃烧烤要配啤酒。” 简清端起要喝,鹿饮溪止住她,把沙拉推过去:“先吃点东西垫胃,以后不要像今天这样,空腹喝酒。” 简清嗯了一声,低头吃蔬菜。 烧烤架上的烤肉发出滋滋声响,肉香四溢,鹿饮溪戴上透明手套,挑了几片油盐少的烤肉,用生菜叶子包好,递给她。 简清接过。 鹿饮溪撑着下巴看她吃东西,体验到了饲养小动物的快乐。 “怎么不吃?”简清终于察觉到不对劲。 从外面回来后,鹿饮溪就时不时就盯着她看,眼神出奇的温柔。 “我刚才在烧烤店里吃了一些,不是特别饿,你应该比我饿,当然要先照顾你。”鹿饮溪移开视线,笑着拉开一罐啤酒,“确认明天没班吗?” “没。”简清与她碰杯,“喝吧。” 简清下班后不爱说话,最初两人相处时,沉默是常态,到如今熟稔一些了,多数时候是鹿饮溪在说,简清安静聆听。 今晚鹿饮溪和她分享娱乐圈的趣事,说拍戏开机时烧香拜神的风俗,说出道要请师傅算五行八字改名,说明星为了保持饱腹感吃饭都会多嚼几口。 听着听着,简清先有了醉意,白皙的脸颊罕见地泛红,耳朵充血,完完全全红透,深邃锐利的目光渐渐失了焦距。 鹿饮溪放下筷子:“你去休息吧,我来收拾。” “快12点了。”简清看了眼手机,眼神有些迷离,强撑着保持清醒,“放这里,明天再收拾。” 两人的卧室各有独立的洗浴间,鹿饮溪三下五除二冲完澡,裹上浴袍走到客厅,发现简清已经洗好,头发吹得半干,躺沙发上就睡过去了。 她的酒量似乎很浅,刚才站起来走路时步伐还有些不稳,脸颊上的红晕至今未退去。 鹿饮溪蹑手蹑脚坐到她身边,轻轻戳了戳她的脸颊:“演不了偶像剧情节了,我抱不动你……” 不能一个公主抱把她报到卧室,鹿饮溪只好到简清房里,取了毛毯和星空灯出来。 替她盖好毛毯,鹿饮溪犹豫要不要关了客厅的灯,给她开星空灯。 这灯送给她了,也不知道她用得习不习惯? 不如等她睡得熟一点再关灯。 鹿饮溪把灯放在了一旁,坐在她身边,静静凝视她的容颜。 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她的骨相周正,皮相亦是一绝,额头饱满,鼻梁直挺,鼻尖略翘,下颌线条清晰,搭配上冷白皮,自成清冷气韵,只是一双眼睛太过锐利,眉眼狭长,眼尾略微上挑,沉默不语时,隐约有一丝阴郁。 清冷而阴郁。 看上去很不好接近。 可实际上,挺好相处的。 鹿饮溪又伸手,轻轻摸了摸简清的睫毛。 闭眸时,那丝阴郁会被长睫掩盖。 鹿饮溪很喜欢她睡着时,沉静柔美的模样,就像现在这样,可以坐在她身旁,安静地数她的睫毛,或是像一只小动物,贪婪地嗅她身上清冽体香。 她嗅着简清的气息,等待了许久,确认简清熟睡后,打开星空灯,关了白炽灯。 她怕简清忽然醒来,不适应星光,就坐着她身边,继续默默守着她,看着她。 客厅满室皎洁星辉。 半晌,像是要确认什么,鹿饮溪左手撑在简清肩侧,缓缓俯下身,一点点靠近。 近点,再近点。 靠得不能更近了,感受到她的气息拂过脸颊,薄雪一般沁人心脾。 鼻尖触及她脸颊温热细腻的肌肤,鹿饮溪情不自禁闭了眼,将唇瓣落到她唇角。 柔软,清香,沉醉,怦然心动。 贴合数秒,确认了结果,鹿饮溪慢慢撑起身子,难过得快要哭出声。 心跳依然比平常快,心头却是五味陈杂,滞闷感与酸楚感齐齐涌上心头。 她喜欢简清,第一眼看见时,就很喜欢,喜欢到不敢触碰。 一直以为,那份喜欢止步于欣赏,就像是欣赏一副美丽的水墨画。 可如今才察觉,距离靠近时的怦然心动,是别样情愫。 她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一颗心像是分裂成两半,一半清醒地告诉自己那是一场必输的赌局,不要踏入,另一半不顾阻挠,眼睁睁看着自己沉沦。 心头苦涩至极,鹿饮溪想要抽身离开,腰间却蓦然一紧。 简清睁开眼,冰凉的手掌贴在鹿饮溪腰侧,与她四目相对。 第18章 同眠(入V三合一) * “夜半不睡觉, 做什么?” 寂静的夜色中,响起一道清冷的嗓音,宛如山涧清泉, 又带有一丝沉睡后初醒的沙哑, 冲淡了清冷感, 平添一分慵懒。 “我、我……”鹿饮溪看着简清忽然睁开的眼睛, 想从中寻找出一丝讶异, 可明亮的双眸里, 只有一贯的冷静自持。 没有慌乱,没有惊讶,没有暧昧。 她似乎没发现……没发现自己偷偷吻了她…… 悬在半空的心落到了实地, 鹿饮溪将实话、酸涩一同吞进腹中, 撒谎说:“我只是想帮你盖一下毛毯。” “是么?”简清显然不信, “上回你半夜醒来, 是在一声不吭偷摸我。” 第37页 “我——”目光落到简清胸口, 鹿饮溪想起初见那晚,伸懒腰时,无意的触碰, 温热的绵软,脸颊迅速窜红:“我不是故意的……” 简清轻描淡写:“那是有意?那天晚上也是你抱着枕头敲开我的门, 说你很冷, 你怕黑, 想和我一块看月亮,要和我睡一起。” 最后她却挨了一耳光。 乍听这话, 鹿饮溪脸红到了脖子根,几欲脱口而出:不是我说的! 是原主说的。 这种话,想一想就臊得慌, 她哪里说得出口? “你怎么记到现在……”嗫嚅了会儿,实在不知道要如何驳斥,鹿饮溪破罐子破摔:“就算我是有意的,你会被我勾.引,只能说明,你、你的意志很不坚定……” 这话强词夺理很不要脸,简清听了却没反驳,看着鹿饮溪,视线缓缓扫过她的眼睛,鼻梁,红唇,锁骨,然后…… 然后没再往下,稍稍侧脸,移开目光。 她躺在沙发上,长发随意地铺散在肩侧,毛毯盖住了全身,只有脖颈处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脸颊白里透红,锐利的眼神失了焦距,削弱了白日里冷硬强势的气场。 鹿饮溪借着星辉,细细打量她的神色,又俯下身,凑近,嗅了嗅她的脖颈,没有酒精的味道,清冽的冷香掩盖了所有。 简清瞥了鹿饮溪一眼:“怎么像只小狗?” 鹿饮溪又嗅了嗅,低声问她:“你是不是喝醉了?” 话语吞吐间,温热的气息落到了敏感的脖颈,简清怔了片刻,随即伸手按住胸前的脑袋,轻轻揉了揉,反驳说:“没有。” 声线依旧有几分沙哑,在昏暗的夜色中,显得格外好听。 鹿饮溪埋首简清的胸口,触及温软清香的身体,脑海一片空白。 她涨红了脸,险些被闷得憋不过气,艰难地撑起身子,刚拉开一点距离,禁锢在腰间的手猛然一用力,斗转星移间,她变成了沙发上躺着的那个。 她从下方望着简清,简清直勾勾盯着她,身后是璀璨星河。 “你……你不能做坏事……”她有些害怕,紧张得声音在发颤,“就算你喝醉了,你、你做坏事,我也会打你的……” 简清静默地凝视她,一言不发,对视片刻,俯下身,在她眼尾的泪痣处落下一个温柔的吻。 再无多余的动作。 只是用柔软的唇瓣贴着她眼尾的泪痣。 铺天盖地的冷香沁入肺腑,鹿饮溪闭上眼睛,心脏跳动剧烈,迟疑了片刻,鼓起勇气,伸手,勾住简清的脖颈,稍稍移动身子,抬起脑袋,亲吻她的下巴。 理智不复存在,只是凭借本能行事。 欣喜、苦涩、怦然心动都被掩埋,她只想靠近她,亲近她,越近越好。 压在上方的身体越来越重,鹿饮溪沿着她的下颌线一点点啄吻,身上的人却慢慢没了动静。 鹿饮溪茫然地睁开眼,入眼是浓密的长睫。 她张了张唇,难以置信:“你、你怎么又睡着了?” 寂静的客厅里,无人回答她的问话。 “亲着我你还能睡着?你、你——”缱绻缠绵的氛围一扫而空,鹿饮溪哭笑不得,“还说没有喝醉……” 她叹了一声气,躺在沙发上,将视线落到头顶的璀璨星河,一下一下抚摸身上人的长发,带着无限的爱怜,慢慢回味彼此的亲密拥吻。 心思变得柔软细腻,满腔的欢喜似要溢出。 欢喜到极处,又生出丝丝缕缕的惶恐不安。 她对这个世界、这个人,所知甚少,唯一知晓的结局,也是不美好的结局。 滞闷感堵塞在心间,鹿饮溪被压得越发喘不过气,她使出全身力气,推开身上沉睡的人,从沙发上爬起来,重新替简清盖好毛毯。 她蹲在她身边,在星光下,看了一遍又一遍,竟有些舍不得离开。 可有些事情必须要去做。 就像临床医生发现病症、思考病因、治疗疾病一样,情绪化不能解决问题,发现了问题,要去行动,去思考、去解决。 鹿饮溪站起身,从房间拿出纸笔和台灯,蹲坐在沙发前的茶几上,做了几个深呼吸平复心绪后,开始在纸上涂涂写写。 她心底的惶恐不安,源于对剧情的一知半解。 从前她不在乎剧情结局如何,只想远远的逃开,明哲保身,回到现实。 如今,她抛开逃避心理,第一次尝试推导猜测剧情。 简清是反派设定,后期会谋杀他人。 从犯罪动机分析,谋杀无外乎情杀、财杀、奸.杀、仇杀。 “奸.杀”二字,直接被鹿饮溪画了个大大的×,排除在外。 情杀,原文中简清从始至终只有一个暧昧对象,那就是鹿饮溪自己。 鹿饮溪回忆了自己在书中的形象,实在算不上正面,是朵柔弱的菟丝花就算了,还会给简清戴好几顶绿帽子…… 她揉了揉鼻梁,心想作者肯定是她的黑粉。 她确实被凑过好几个CP,但都是播剧时配合营销荧幕情侣的正常操作,又不是真的谈了无数回恋爱,还脚踏N条船。 居然把她写成那幅德行…… 鹿饮溪在心底轻轻冷哼一声。 可撇开她的问题,短期接触来看,简清不是那种为情犯罪的人。 她不是爱情至上主义者,有时甚至会因为工作忽略鹿饮溪,她在自己的专业领域有所建树,有科研的理想,有治病救人的信念,不会为了情情爱爱自毁前途。 第38页 情杀被排除在外。 财杀……也不可能,她不缺钱,更不是贪财之人,且不说她是富二代出身,就算她与家里关系一般,但她有稳定的收入,足以温饱。 财杀排除在外。 只剩下仇杀,鹿饮溪圈了起来,不敢排除。 无论是原书人物设定,还是真实接触后得到的观感,鹿饮溪都觉得简清是睚眦必报的性子。 她为人看似冷漠,爱恨之心却比常人强烈。 若深爱一个人,到死也不肯放手;若有人与她结下深仇大恨,她必会千方百计报复,玉石俱焚也不在话下。 鹿饮溪在圈起来的“仇杀”二字旁边,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若是仇杀,也分新仇和旧怨。 若是新仇,那应该会发生在未来的一段时间。 若是旧怨…… 鹿饮溪想起初见那晚,简清床头的匕首,还有怕黑的心理阴影,在纸上画了一把刀和一盏灯。 说实话,截止到目前,她看不出简清与什么人结过怨。 简清的人际关系很简单,与任何人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偶尔会真心待人,但从不与人交心,包括自己在内。 她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包裹得严严实实,像一只茧,活得清醒又封闭。 从前,鹿饮溪不想剥开她,是因为不感兴趣。 如今,鹿饮溪依旧不愿剥开她,怕一不小心扯到她的伤口,只想等她向自己敞开。 真心喜欢一个人时,她就愿意接纳她所有的过往,好的,坏的,照单全收。 思路推导到这,暂时凝固了,鹿饮溪想不出更多的原因。 她放下纸笔,蹲在简清身前,轻轻抚摸她的长发,低声许下承诺:“就算有一天我离开了你,离开了这个世界,我也一定会先保护好你,不让任何人伤害你。” 过往二十五年里,鹿饮溪还未向谁许下过这样的承诺。 沙发上的这个人,娴静,但不柔弱,从不会示弱,脸上永远看不出失落、伤心、黯然一类的表情,好像天生感受不到负面情绪,所有疼痛都一声不吭捱过,更不会让人产生任何保护欲,只会产生疏离感。 她竟对这样一个冷冰冰的女人,产生了怜惜的柔情。 人的情感真是千奇百怪。 她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无依无靠,所知甚少,这个人把她带到了一个熟悉的环境中,彼此之间,仿佛就有了一种微妙的牵挂。 撇开喜欢的情愫,因着那份微妙,简清于她而言,也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鹿饮溪背靠沙发,坐在地上,低头一笑。 今晚,她体会了太多百转千回的情绪,心动、欣喜、苦涩、缠绵、理智、怜惜,兵荒马乱,溃不成军,睡意全无。 总不能在沙发边枯坐一晚,鹿饮溪只好重新拿起笔,重新抽出一张干净的纸,在纸上一笔一画勾勒简清沉睡的模样。 这是第二次画她。 第一回 画她时,鹿饮溪还没把她当真实的人看待,无所谓她的态度,无所谓她的生死,只想利用她,好让自己在这个陌生的世界生存下去。 第二回 画她,鹿饮溪心里有了她,想要保护她,笔触变得前所未有的温柔。 她要把这些画藏起来,不给任何人看。 如同藏起心底那份隐晦的喜欢,不告诉任何人。 * 清晨的太阳晒到了身上,迷迷糊糊中,鹿饮溪感觉到那份暖意,睁开眼,抄起脑袋边的手机。 上午9点。 她爬起来,看向沙发另一头的简清。 简清还在睡梦中。 难得一见睡了懒觉。 简清习惯早起,无论是否处于假期,每天雷打不动6点起床,今天居然到了9点还没醒。 看来昨晚是真的醉得厉害。 鹿饮溪笑了一笑,又担心她是不是生病了,爬过去摸了摸她的额头。 正常的温度。 睡梦中的人受到了打扰,眉头皱了皱,似有醒来的迹象。 鹿饮溪愣了片刻,立即戏精附体,把睡袍领子扯开了一些,头发揉乱了些,抽出一张纸巾,抱着膝盖坐在沙发角落,轻而易举地红了眼眶,拿纸巾擦拭根本不存在的泪水。 简清睁开眼时,望着天花板,眯了眯眼,觉得有些陌生,不是往常醒来熟悉的环境。 四肢处于沉睡后初醒的绵软无力状态,她挣扎地爬起来,视线里撞进鹿饮溪红着眼眶抹泪水的画面,微怔,僵在原地,没有动弹。 这种酒后宿醉,醒来身边一个小姑娘面容憔悴、抽抽搭搭的场面,简清头一回遇到,但不是头一回看到。 科室里的小孩,拿着手机外放各种豪门狗血电视剧时,她瞄过一两眼。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睡袍。 还算齐整。 她看了看鹿饮溪的睡袍,有些凌乱。 还没等鹿饮溪红着眼眶说出“你要对我负责”的经典台词,简清先拿起手机,看了眼有无医院的未接来电,然后打开相机,照了照自己的脸颊 ——没有巴掌印。 她放下手机,走过去,替鹿饮溪拢好睡袍,淡声问:“好玩么?” “不好玩,你一点都不配合……” “你往我脸上留个印,说不定我会被你多骗一会儿。” 鹿饮溪冷哼一声:“我听出来了,你在变相损我,觉得我很凶是不是?” 第39页 简清伸手轻轻弹了一下她的脑门:“憔悴了,没睡好?” 鹿饮溪撒了个小谎:“昨晚喝多了,帮你盖好毛毯,我也就在沙发上睡着了,没人给我盖被子,冻着了。” 绝口不提亲密拥吻和夜半无眠。 简清伸手抚摸她眼底淡淡的黑眼圈,没再说什么,转身去洗漱间洗漱。 鹿饮溪化身小尾巴,拿着口杯牙刷,趿着毛拖,挤到简清卧室的洗漱间里。 简清正在挤牙膏,看见她来,微微挑了挑眉。 鹿饮溪抢过她手里的牙膏,一边挤到自己牙刷上,一边问:“昨晚发生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简清面不改色,漱口,吐水,看着镜子中鹿饮溪,淡道:“我没睡你。” 被她直白的话语噎了一下,鹿饮溪也看着镜中的简清,轻声问:“除了没睡,其他发生什么都不记得了?” 简清沉默片刻,平静道:“你要是想发生些什么,今晚可以过来陪.睡。” 说完开始刷牙。 每次她说陪.睡都只是口头上说一说,没真的威胁人做什么,鹿饮溪快要对这个词免疫了,直接当耳旁风。 看来是真不记得什么了。 两人没再交谈,并排站在洗手池前刷牙。 洗漱间里只有电动牙刷的嗡嗡声。 刷着刷着,两人忽然在镜中对视,鹿饮溪情不自禁漾开一个笑,笑容灿烂,唇角还沾着牙膏的白沫。 简清望着她的笑容,仿若霜雪融化一般,眼里渐渐也有了浅淡的笑意。 * 吃完早餐,简清搬出电脑要写论文,鹿饮溪攥着她的衣角,要出门。 简清问:“去哪?” 她出门总是要有计划和目的,不会和鹿饮溪一样,漫无目的转悠。 鹿饮溪给出了目的和计划:“我想买些盆栽和玩偶,顺便再一块逛逛花鸟市场,买一些花花草草,装饰一下家里。” 简清的公寓住着像广寒宫,太过干净简洁,没有一点生活气息。 她打算买些小玩意儿装饰她的公寓。 本打算直接到商场里购买些玩偶,路过一家门口放有娃娃机的店前,鹿饮溪却停下脚步,自信满满和简清说:“看我用最省钱的方式给你把玩偶带回家,说,想要这里面哪一只玩偶?” 简清随手指了最上面一只、最大的兔子。 “等着,我要把它抓到你怀里。”鹿饮溪搓搓手,投了币,操纵着摇杆,视线紧盯兔子玩偶,爪子落到兔子上方,她立马按下“抓”,爪子颤巍巍落下,眼见要抓住兔子的耳朵,那爪子跟得了帕金森综合征似的,颤颤抖抖松开了。 鹿饮溪一拍大腿:“我再试一次。” 一分钟后…… “再来一遍!” 五分钟后…… “最后试一次!你相信我!” 十分钟后…… 鹿饮溪依旧两手空空。 简清站在一旁,抱着手臂,实话实说:“人菜瘾还大。” 鹿饮溪哼了一声,怼她:“你行你上。” 简清拉开她,走到娃娃机前,从容冷静地一顿操作 ——什么也没抓出来。 “哐啷”一声,鹿饮溪投下5个币,温声细语道:“简医生,继续啊。” 简清看她一眼,重复操作了5遍。 依旧什么也没抓出来。 鹿饮溪还要投币,简清止住她的动作,酝酿了会儿,面无表情开口:“我不行。” 头一回见她认栽,鹿饮溪哈哈大笑,拍了拍她的肩,走进店里,和店老板交谈了几句,不知说了什么,哄得老板心花怒放,走出来,用钥匙打开娃娃机,抓出那个兔子玩偶,递给鹿饮溪。 鹿饮溪把玩偶塞简清怀里:“诺,是你的了,以后让它陪你睡觉。” 简清戳了戳兔子脸颊,揪着兔子耳朵陪鹿饮溪溜达到商场,买了一堆的玩偶和抱枕,又开车到附近的花鸟市场转悠了一圈。 鹿饮溪问她:“你有没有喜欢的花?” 简清认真思考了会儿,摇头:“你看着挑。” 鹿饮溪没有挑选大红大紫色彩浓艳的鲜花,挑的大多是耐寒耐旱好养活的绿植。 市场里还有各色虫鱼鸟兽,鹿饮溪在一只五彩斑斓的鹦鹉面前驻足。 简清体贴道:“想买就买。” 鹿饮溪摇摇头。 她没打算买小动物,一是没时间照顾;二是,简清看上去就不像是喜欢小动物的人,估计在实验室里养小白鼠、小兔子一类的实验动物已经够呛。 抱着一堆小玩意回到公寓,鹿饮溪布置了一下午,客厅墙壁挂上了吊饰,沙发上摆了抱枕和毛茸茸的玩偶,阳台遍布波斯顿蕨、铺地锦竹。 她特地在进门的玄关处摆放了两株水培的长藤绿萝,和简清说:“你从医院下班回来,一进家门口就看到翠绿色的植物,肯定会觉得:哇,好有生命力啊。” 简清没有那么文艺的想法,很实际地考虑:“枯死了怎么办?” 鹿饮溪说:“这东西水培的,很好养活,不需要经常浇水,看瓶子里没水了给它灌灌就行,也不怎么需要阳光,放在这里,接受玻璃的散射光就好。”又笑着自夸,“就跟我一样好养活。” 简清看着她,笑了一笑。 “笑什么?本来就很好养活啊,只要有光有水,随便在哪里都可以生存。” 第40页 简清摇头不语。 她以为自己捡了一株柔软细嫩的菟丝花回家,结果菟丝花告诉她它是一株很好养活的绿萝,不需要攀附寄生,只要给予一点点水和一点点光。 真是,可爱。 鹿饮溪习惯了她的沉默,没有追问,柔声道:“随便你好了,想笑就笑,反正你笑起来挺好看的,哎,你再笑一下。” 偏偏简清不笑了,转身去忙自己的事。 鹿饮溪也收回了视线,蹲下身子,细心擦拭绿萝的叶片。 她希望简清能活得开心点。 她不愿剥开她过往伤疤,不奢望能在一起,只是希望,余生她能常欢喜。 * 又到了工作日。 鹿饮溪帮护士送血样到检验科,回肿瘤科途中遇到了会诊回来的张跃。 张跃身边跟着一个眉目俊朗、气质出众的青年医生。 三人打了招呼后,鹿饮溪看清青年医生胸牌上的字眼 ——江州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心胸外科,主治医师,褚宴。 喔,男主。 鹿饮溪盯着他多看了两眼。 之前她一直逃避接触书中的主要人物,对男、女主都不关心,没去留意他们的存在。 褚宴和简清是大学同班同学,二人年龄相仿,只不过一个主外科,一个主内科。 胸外科和肿瘤内科会有些业务冲突,两个科室都可以对胸部肿瘤进行诊治,在一些小医院,有时会互相截留病患的不良风气,两个科室的医生颇有些既生瑜何生亮的意味。 江州附一医院并不缺病患,各市各县的患者源源不断涌来,有时一个床位要排一两个星期才能轮到,肿瘤中心也有成立专门的多学科会诊小组,各学科之间共同讨论制定对患者最有利的治疗方案。 按理是不会有业务冲突的,但简清和褚宴好像天生有些不对付。 书中曾描述,他们俩是两个科室眼中郎才女貌的金童玉女,大伙明里暗里撮合,奈何两人就是看不对眼。 鹿饮溪印象中,这个世界的男主并没有什么大的缺点,只是喜欢解开扣子,把白大褂当风衣穿,把女主堵在角落,掐着女主的腰,哑着嗓子说:“把命都给你了。” 褚宴离开后,张跃戳了戳鹿饮溪的胳膊:“看上人家啦?那可是我们医院远近闻名的院草。” 鹿饮溪扑哧一笑,摇摇头,半真半假道:“比起看上他,我看上你师姐的概率更大。” 男主是女主的,跟女主抢人没啥好果子吃。 张跃以为鹿饮溪在说玩笑话,嘿嘿一笑,跟着开玩笑:“我还真不知道有哪个男人配得上我师姐,你俩凑一块也养眼。” 这话鹿饮溪听得舒坦,抛给张跃一个“还算你有眼光”的眼神,又打探道:“张哥,是不是有很多人追你师姐啊?” “不算多。我师姐像古墓派里冰清玉洁仙气飘飘的小龙女,可远观不可接近,太有距离感了,一般男人不敢追,敢主动追她的都是有钱的公子哥。” 鹿饮溪听了这个比喻,摇头一笑:“她是李莫愁。” 斯文美貌,表里不一。 张跃啧了一声,维护道:“妹妹你这是嫉妒,我理解,漂亮女人之间的攀比嘛,我前女友也会,以前还揪着我耳朵问她和我师姐谁更好看。” “你怎么回答的?” “我又不傻,当然女朋友好看。” 这回换鹿饮溪维护:“明明你师姐更好看,我看过那么多明星,就数她气质最特别。” “你小孩子不懂,情人眼里出西施,就算我女朋友只有7分美貌,我喜欢她的时候,她在我眼里就是满分。” 冷不丁被塞了一口过期狗粮,鹿饮溪敲了敲脑门:“看不出来,张哥你还是个痴情种。” “那当然,小鹿你挑男朋友可要擦亮眼睛,要挑我这种专一的,可别被花花公子哥拐去了,要不张哥给你介绍几个学弟认识?” “我不要学医的,你们太忙了,没空陪我。”鹿饮溪把头摇得像拨浪鼓,继续把话题绕回到简清身上,“你师姐怎么没结婚?我看和她同期的二胎都快出来了。” 她对简清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遇到熟悉简清的人,总忍不住想多谈几句,拐弯抹角,把所有话题都拐到她身上,恨不得连头发丝都打听清楚有几根。 张跃说:“那不一样,我师姐上学早,16岁就念了大学,24岁留学回来进医院,比同期年轻了一大截。从她进医院开始,给她介绍对象的,能从我们办公室排到医院南门口。后来她说她有个前男友,得白血病死了,她就是为前男友学医的,她心里只有他,还决定为他终身不嫁人,大家才消停一点。” 鹿饮溪听得半信半疑:“真的假的?” “应该是真的,我师姐不会骗人,唉,她才是痴情种,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一辈子都搭进去了。” 鹿饮溪听得心里咕噜咕噜冒酸泡,不想继续聊下去了。 三言两语切断了话题,她和张跃回到了科室,耷拉着脑袋看资料,看不进半个字。 上回,她说她没有白月光……呵,原来是有了难以忘怀的朱砂痣,还为他学医,为他终身不嫁。 真是情深似海。 简清见鹿饮溪回来了,坐在她身边,打开电脑:“谁欺负你了?” “没人欺负我。” 第41页 “那怎么了?” 低眉垂眼,像一只被抛弃的小猫,又委屈又可怜兮兮。 鹿饮溪小声冷笑:“你还懂关心我?” 不是心里只装着前男友吗? 简清瞥她一眼,默默反思片刻,想不出最近自己又做了什么惹她生气了。 还有临床研究的病历没写,无暇理会莫名其妙的阴阳怪气,简清看着电脑屏幕,淡声道:“有话直说。” 被她冷淡的态度刺伤,鹿饮溪捱下心头的苦涩,低下头:“没话。” 不再看她,低头看资料。 看着看着,又忍不住抬头看一眼,想知道她在做什么。 不料撞进一双漂亮的眼眸。 简清像是猜到鹿饮溪会忍不住看过来,静默地注视她。 视线撞上,秋水寒星般的眼眸里,晕开星星点点的笑意。 心头的苦涩被这份小默契冲散,鹿饮溪看着简清,绽开一个微笑,澄澈的眼神变得万分柔软:“你偷看我做什么?” 简清神情淡淡:“你不偷看我,怎么知道我偷看你?” 鹿饮溪指了指资料:“我是碰到问题了,想向你请教。” “说。” 哪里说得出什么问题,资料都没看几行。 简清没拆穿她,安静地看着她,眼中似笑非笑。 鹿饮溪揉了揉眉心,大脑飞速运转,憋出了一个问题:“我知道肺癌、肝癌这些实体瘤疗效评估用RECIST标准,那非实体瘤,比如白血病、淋巴瘤,用什么标准评估治疗的效果?” 特地强调了白血病。 简清随手拿过一张草稿纸,在纸上写下PD、SD、PR、CR、Lugano等字母,慢条斯理讲解:“PD疾病进展,SD疾病稳定,PR部分缓解,CR完全缓解,这几个概念通用,淋巴瘤用Lugano标准评估,我打印出来给你看。” 说着用外网电脑打印了整整两面的白血病、淋巴瘤疗效评估标准给鹿饮溪。 鹿饮溪看着密密麻麻的知识点,揉了揉额角,有些头疼。 头疼的同时,又有一丝微妙的庆幸。 简清对“白血病”这个字眼没什么特殊反应。 有一个难以忘怀的前男友什么的,大概率是骗人的吧? 鹿饮溪心满意足地低头,继续学习资料,耳畔是熟悉的键盘敲击声,“哒哒、哒哒”,一下一下,像是敲击在她心上。 * 简清念大学时的导师胡见君是肺癌领域的大拿,如今也是江州附一医院的副院长,兼肿瘤综合治疗中心的负责人。 近两年,胡见君醉心于行政权利斗争,名下博士生全放养,开学见个面,接下来几乎找不到人,新入门的弟子都靠师哥师姐拉扯大。 张跃就是被简清拉扯大的,又教临床又带科研,每次碰上简清值班,他还能蹭上免费的午餐和晚餐。 他知道那是师姐有意照拂他这个师弟。 读医成长周期长,他的同龄人都结婚买房了,他这个博士还在苦逼地混住院医,扣完五险一金工资到手不剩多少。 上次他父亲生病,他拿不出多少钱,简清知道了没安慰什么,直接给他转了5万,说先欠着,等毕业了再还。 把他一个大男人感动得稀里哗啦,恨不得当牛做马以身相许,结果被简清一脸冷淡地塞了面镜子,让他照照自己。 他知道自己配不上,嘿嘿一笑作罢。 同事多年,他也没见哪个人能让他师姐上心,这天下班,却被他师姐堵在了值班室门口,冷冰冰砸来一句问话:“你欺负我手底下的人了?” “师姐我哪敢?魏明明不踩在我头上就不错了……是不是她又在你面前说我坏话了?” “不是明明,另一个。” “小鹿?那我更不敢啊,那不是你远房表妹吗?又乖又漂亮,我宠着还来不及。” 简清抱着手臂,冷飕飕的视线扫过去:“她跟你一块回来后,怎么一脸不高兴?” “人一小姑娘的心思我一大老爷们哪猜得到?”在高压视线下,张跃险些就想抱头蹲墙角,“估计是思春了吧,刚刚遇到胸外科的褚大帅哥了,每年都有被大帅哥勾走魂的小姑娘,话说师姐你下周不是有个学术会议吗?褚宴好像也要去,你把小鹿一块带去,给他俩创造创造机会,说不定褚宴那小子就成你表妹夫了,你就压过他一头了——” 没听他说完,简清罕见地打断了对话,冷道:“改你的论文去,少胡言乱语。” 张跃指了指自己的黑眼圈:“师姐,我24小时没睡了,再改论文会猝死的,你忍心这样摧残你的小师弟?” 简清直接转身离开:“给你急救时我会专门请麻醉科的过来气管插管。” * 晚上,两人回到家,简清忽然开口说:“我下周末有个学术会议,魏明明要考试,你和我一块去C市,负责对接工作。” 承认身份的好处在于,鹿饮溪可以大方地展现真实的自己,减去了很多沟通成本。 她打开手机备忘录,问:“课件可以提前给主办方吗?” 学术会议的主办方百分之百会在会前催专家的课件,有些知识产权意识强的专家,不喜欢提前提供自己的PPT以供主办方会场调试,等到了现场,才拷贝上去,会议结束还会要求删除。 “可以提前给,我没禁忌,周三能出来。” “需要医学继续教育的学分吗?” 第42页 医疗职称晋升需要连续多年获得一定的学分,学分靠发表论文、参加学术会议获取,有时大家争着抢着去听学术讲座,并不是多热爱学术,而是抢着要学分。 每到年末,都有一堆的医生发现今年学分没攒够,赶忙全省全市各地跑,蹭学术讲座。 由于学分有一定的数量限制,学术讲座的主办方通常会提前问授课专家是否需要学分,如果需要,会提前预留名额给专家。 “我今年够了,留给别人吧。” “周五晚上去?还是周六早上去?” “周五晚。” “什么时候离开?” “周日上午12点左右结束,买13点的票。” …… 沟通清楚了一切琐事,鹿饮溪低头在手机备忘录上,记录得一清二楚,然后抬起头,比了个“ok”的手势,笑道:“简老师,交给我吧,你负责讲课就好。” 简清看着她的笑容,点点头,伸手帮她把鬓边碎发拨到耳后,将要收回手时,视线落在她雪白的耳垂上,情不自禁,伸手轻轻捏了一下。 鹿饮溪瞬间愣住,敛了笑,捂住耳朵后退一步,恶狠狠瞪过来。 简清若无其事般移开视线,面上一派淡然,耳尖却是白里透红。 鹿饮溪捂着耳朵,转过身背对简清,边在手机上划拉,边在心里骂。 败类,表里不一,白瞎了一副好面孔。 一面骂,一面又觉耳朵越发滚烫。 * 学术会议大多有药厂、医疗器械厂的赞助,负责对接的有时不一定是医院的工作人员,而是赞助商。 赞助商会出专家的路费和食宿费。 C市是地级市,赞助商那边的钱助理很爽快地买好了高铁乘车票,也定好了酒店,和鹿饮溪对接。 鹿饮溪一一确认,在看见只定了一间房时,告诉钱经理:“经理您好,有两个人需要入住酒店喔,简老师会带一个女助理。” 钱经理噼里啪啦打字回复:“老师您放心,我定的是双人间!” 鹿饮溪:我不放心…… 但免费的东西不好说什么,也许他们经费有限只能定双人间呢,再说临近过年,各家酒店活动多,也不容易订到房间。 鹿饮溪礼貌性回了句“辛苦了”,没多计较,和简清汇报了这些情况,简清也没说什么。 鹿饮溪就去准备出差用的随身用品了。 要在酒店住两个晚上,她收拾了一大箱的行李:“化妆品、护肤品、一次性洗脸巾,换洗的内衣裤,还有睡衣……” 要和简清共处一室,鹿饮溪纠结自己要带风格保守的睡衣睡裤好,还是带一件性感的V领吊带睡裙,或者毛茸茸的长耳兔造型睡袍? 简清不知何时出现在她房门口,端着咖啡慢条斯理抿了一口,扫了眼满满当当的行李箱,又看了眼衣柜前纠结的鹿饮溪,不咸不淡道:“拿长耳兔那件,我喜欢。” 鹿饮溪转过身,面色薄红:“你喜欢有什么用?我又不是穿给你看,我喜欢才行。”说着扯下V领吊带睡裙,“我就喜欢这件。” 简清哦了一声,又低头抿了口咖啡,轻描淡写提醒:“我也喜欢你穿睡裙,但C市没有暖气。” 鹿饮溪连忙把睡裙丢了回去,扯下最保暖的长耳兔睡袍塞进行李箱。 * 星期五傍晚,下了班,两人拖着行李乘高铁去C市。 时间赶,没来得及吃晚饭,两人就在车上吃了些面包糕点。 正值年末,车上大多是放寒假归家的学生和单位年假放得早的年轻人。 车厢外已是一片漆黑。 列车驶出城市,驶向郊外。 郊外尤带乡野风光,隐约能看见冬季荒芜的稻田,低矮的房檐,零落分布的灯火。 鹿饮溪坐在靠窗座上,眼睛盯着外面看个不停。 外侧的简清问她:“看什么,这么出神?” “看田野风光。”鹿饮溪曾在乡下生活过一段时间,对乡村的春夏秋冬记忆尤深,“你有没有看过那种农村的大灶台?就是那种用泥土和砖头垒起的灶台,表面可能只粗糙地刷了一层水泥,也可能贴了白色瓷砖。” “说来听听。” 鹿饮溪便和她诉说乡下的灶台。 说灶台之上,有两口大锅,一口专门用来炒菜做饭,另一口用来烧水。农家人会早早起床,烧一锅沸腾的热水,用于清晨的洗漱,到了晚上,照样也烧一锅水,沸腾后舀进桶里,提去洗澡。 灶台之下,是燃烧柴火的灶洞,灶洞前会摆一张长长的木椅,冬天时,家中的小孩最喜欢坐在木椅上,一边帮忙拨柴火、添木柴,一边盯着灶洞中跳跃的火苗搓手取暖。 柴火燃尽,灶洞里中的炭灰可以扫进竹片和荆条编成的小竹笼,当做取暖的工具。 寒冬腊月里,人们就提着一个小竹笼四处走亲访友;到了晚上,小竹笼还能放进被窝里暖床,堪比电热毯。 简清听得很认真,鹿饮溪讲着讲着就有些困倦,打了几个哈欠。 简清把她的脑袋摁到自己肩膀上,她轻轻蹭了蹭,就睡过去了。 抵达C市时,钱经理已在车站外等候,派专车送把她们安顿到酒店。 钱经理还客气地要请她们吃饭,简清看了眼时间,将近深夜十点多。 “我们吃过了,您早点回去休息,这些天辛苦你了,谢谢。” 第43页 语气冷淡,话语却是无比贴心,钱经理卸下职场的假笑,露出一个真心笑容:“那两位老师早点休息,明天一早我再来接你们去医院。” 鹿饮溪和她挥挥手说再见。 走进了酒店的双人间,鹿饮溪放下行李,缓缓打量室内环境,看见浴室时,瞬间愣住,喃喃道:“浴室的玻璃,怎么、怎么是透明的……” 简清顺着鹿饮溪的视线,看了眼浴室,一本正经科普:“视觉效果,这样设计会让房间看起来更大。” 她盯着鹿饮溪不断变红的脸颊,慢慢凑近,低声问:“鹿同学,你想到哪里去了?” 鹿饮溪脸憋得通红,后退一步,避开对视,挥开脑海关于情侣间、情.趣浴室等乱七八糟的想法。 简清不疾不徐靠近,神情淡淡,继续问:“你先洗?还是我先洗?” 作者有话要说:  不如一起洗_(:з」∠)_ *感谢在20210127 21:00:31~20210130 00:01: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夕岚 9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知北游、尼路班、天街小雨、阿瞳、鲸落万物生、蛤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anta 20瓶;阿舟、青绯、智慧的象征 10瓶;松岗爱衣催婚协会会员 5瓶;小胖子 3瓶;f 2瓶;老憨憨、东莞·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酒店 * 鹿饮溪记得简清有点小洁癖, 从医院风尘仆仆赶到C市来,肯定会难受,就说:“你先去洗吧, 我整理下行李。” 简清没有推辞, 闻言, 当着鹿饮溪的面, 伸手, 一颗一颗, 剥开身上大衣的扣子。 鹿饮溪没料到她行动力那么快,视线没来及挪开,就此粘住, 盯着她手上的动作, 时间流速似乎在那一瞬间变慢, 眼前人的一举一动被无限放大, 从最上面一颗纽扣, 一路剥到小腹前,剥衣服的细枝末节看得一清二楚。 “要看到什么时候?”简清慢条斯理褪下大衣外套,露出内里的纯白羊毛衫和玲珑有致的曲线。 一言惹得鹿饮溪脸红到了脖子根, 自觉失礼,立马转过身, 面对墙壁, 小声地道歉:“对不起……” 简清没搭话, 惯例检查了一遍室内有无摄像头,确保安全后, 捞出行李箱里的换洗衣物,准备去洗浴。 鹿饮溪还在面壁,低着头, 像一朵自闭的蘑菇。 进浴室前,简清丢下一句:“罚背醉翁亭记,等出来背给我听。” 鹿饮溪默默腹诽:你一医学院的老师,居然罚人背文言文…… 腹诽完,她拿出手机,搜索原文一字一句默背,背着背着,冷不丁想到上回她说理想型时,希望另一半文学素养高一点,能和她互补…… 不由失笑。 《醉翁亭记》是初中义务教育的内容,能体现哪门子的文学素养? 一面觉得好笑,一面又忍不住猜想简清究竟是不是为了自己那些话做出了改变? 想着想着,一颗心变得不上不下,欢愉的念头一扫而空,眼睛变得有些干涩,鼻子也酸酸的。 喜欢上一个人,总是忍不住去琢磨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翻来覆去推测是否和自己有关,在臆想中咂摸出一丝甜味来。 若能两情相悦,于任何人而言,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可鹿饮溪看不到这段关系的未来。 她可以无所谓性别、年龄,喜欢上简清,但她和简清始终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不是小孩了,清楚地明白,喜欢一个人,不一定要在一起。 人的一生,不止爱情,还有亲情,友情,理想与信念。 她首先是鹿饮溪,其次才是喜欢简清的鹿饮溪。 她对简清的喜欢,不足以让她放弃另一个世界的人生,永久地留在这里。 离开这个世界,回到现实世界,才是她的最终目的。 理智与情感碰撞,鹿饮溪蹲下身子,难过得想落泪。 她揉了揉眼睛,不敢放任悲观情绪蔓延,重新把注意力转回到手机上,默背《醉翁亭记》。 背到“山行六七里,渐闻水声潺潺而泻出于两峰之间者,酿泉也”这句,浴室的潺潺水声,一丝不漏地钻入耳畔。 思路霎时凝滞。 鹿饮溪听得心猿意马,回过神后,立马搬了张靠背椅坐下。 在医院工作的人,都有个通病,下班后,没换衣服前绝不碰床铺被褥。 她坐在椅子上,脊背挺得笔直,努力集中注意力默念文言文,偏偏浴室的水声萦绕在耳畔,久久不散。 鹿饮溪慌慌张张摸起遥控器,打开电视机,让电视剧的声音掩盖浴室传来的水声。 简清不着寸缕站在水中,湿透的长发紧贴在腰背,闭眸,任由热水打湿身子。 睁开眼抹沐浴露时,她瞥了眼浴室外。 鹿饮溪还在老老实实面壁,不敢转过身看一眼。 其实浴室的玻璃并非寻常完全透明的玻璃,而是电解雾化玻璃,人走进去,感应器自动感应,里面看外面,一览无余,外面看里面,就似蒙上了一层白雾,朦胧不清。 简清擦干身子出去时,没有告诉鹿饮溪这点。 “等我洗好再背给你听。”鹿饮溪抱着换洗衣物走进浴室,也不管简清同不同意。 第44页 简清穿着白色浴袍,抱着手臂,倚在墙上,坦坦荡荡站在浴室正对面,看着浴室的方向,好整以暇欣赏。 鹿饮溪衣服脱到一半,看见简清坦荡且无耻的行为,连忙穿上衣服,哐地打开浴室门,探出脑袋,咬牙切齿:“你、不许看!去窗户那边!我没出来前,不许过来!” 她自己行得正坐得端,不做任何偷鸡摸狗的事,差点忘了眼前这人根本不是正人君子,是败类! 简清一步步走过来,一双长腿在浴袍下摇曳生姿。 鹿饮溪屏住呼吸,捂紧了自己的衣领。 简清扫了眼鹿饮溪的胸口,指了指自己,脸有多冷淡,话就有多无耻:“你有的,我都有。” 言下之意是不稀罕看她的。 “走开!” 简清听话地走开了。 去窗户边吹冷风。 不一会儿,浴室传来淅沥淅沥的水声,简清站在窗边,低头,面无表情在iPad上翻阅明天需要展示讲解的PPT,耳尖在不知不觉中一点点变红。 鹿饮溪穿上大红色的珊瑚绒长耳兔睡袍,蹦哒到简清面前:“我会背《醉翁亭记》了,要背给你听吗?” 简清抬头打量这小孩。 眼眸沾着湿润,头发带着清爽的水汽。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简清低下头,克制住摸兔耳兔的冲动,继续看PPT:“不用,去吹头发。” PPT停在同一页,已长达五六分钟之久。 深夜,折腾完一切,两人准备就寝。 上床前,简清看着灯光,陷入了犹豫。 鹿饮溪没等她开口,主动躺好,戴上了一个眼罩:“不用关灯,我带了眼罩。” 简清望向床榻上的鹿饮溪,见她双眼被黑色眼罩蒙住,露出高挺的鼻梁与红润的唇瓣,目光在她脸上流连数秒,才挪开视线,按下开关,将冷白色的灯光切换成朦胧柔和的暖黄色。 鹿饮溪扒开眼罩,偷看了眼灯光,觉得这颜色有些暧昧。 像是干坏事时才会开的灯。 她侧身躺着,毫无睡意,看向隔壁床的简清。 简清半倚在床头,拿着iPad,登录教务处的工号,进入后台,批改学生提交的期末作业。 “简老师,你为什么不睡?” “你不也没睡?” 鹿饮溪没话找话:“你在做什么?” “改作业。” “什么作业?” 简清耐心地和她有问有答:“学生的期末作业。” “要改多少份?” “273。” “要我帮忙吗?” 简清看了她一眼,问:“英文水平怎么样?” 题目和答案都是全英文的。 这点鹿饮溪不谦虚:“还行,会翻译文献。” 医疗这一行要写论文,要学习了解国内外最新研究进展,对英文水平的要求不低。 当年她被八年制临床医学专业录取,所在班级是双语教学班,教师授课用普通话,教材、讲义、考试全英文。 高中时她的英文水平就很不错,大学两年磨练下来,算是十分出色。 后来进了娱乐圈,面试国际合作的电影项目时,这点还是个加分项。 简清把答案和账号密码报给她:“你从最后一页开始改。” 鹿饮溪一边改作业一边絮叨:“我还会用epidata、SPSS、Python,可以帮你爬取清洗统计分析论文数据。” 简清嗯了一声。 鹿饮溪等了会儿,没等到她的夸赞,揉了揉鼻子,继续自卖自夸:“虽然吧,我长得很好看,很容易被当成花瓶,但是我真的不是花瓶喔,有时候,我还是很有用的。” 简清还是一声冷淡的:“嗯” 鹿饮溪不说话了。 她觉得还是娱乐圈的人好,你夸我我夸你,从头夸到脚,从里夸到外,能把人吹捧的天花乱坠,这些搞学术的没有眼力见,不懂夸人。 半晌没听见小话痨开口,简清视线掠过去,问:“是想我夸你一两句么?” 鹿饮溪轻哼一声,拿着iPad侧过身背对她,不理她了,又化身成了自闭的蘑菇。 算是看出来了,她不是没眼力见,纯粹是在故意逗人玩。 * 有些搞学术的,其实很会来事。 清晨七点,C市学术会议的主办方C市市一肿瘤科的主任、医生们就亲自来陪专家们吃早饭、聊天、联络感情,亲自接他们去医院的学术厅,还带到病区参观了一溜。 会议持续一天半,授课的专家约有十来名。 在一众秃顶、啤酒肚的专家团队中,最显惹眼的莫过于简清和褚宴,大伙纷纷夸赞二人郎才女貌很是般配,学术会议开始前的拍大合照时,还特地把他们俩的站位安排到一块。 安排的专家席座位也是左右相连的。 尽管知道这两人从头到尾都不会来电,鹿饮溪还是看得直冒酸泡。 她没有专属座位,前排都是各市的专家,她只能坐在后方,看那两人时不时凑近,低声交流些什么。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简清对褚宴的态度好似比对一般人热络些,偶尔会浅笑,淡笑,还有过一次相视一笑。 职业原因,鹿饮溪对人的面部表情、肢体动作会比常人更留意些,也能很容易察觉到他人的情绪变化。 她看到简清和褚宴说话时,身体会主动向他倾斜,冷冰冰的脸色也会变得柔和一些。 第45页 瞬间不止是冒酸泡,还冒出了星星点点的妒火。 妒火渐渐蔓延,烧得她不肯再看他们一眼,跑到会议厅外面的休息室里喝茶吃点心,和工作人员聊天聊地,舒缓情绪。 等到简清上台时,鹿饮溪才重新回到学术厅里,坐到最后一排,看着她。 简清分享了一个肝癌免疫治疗的个案,以及乳腺癌免疫治疗的最新研究进展。 台下不少人拿出手机拍照,鹿饮溪也打开相机,拍下简清在台上风度翩翩的形象。 她分享的肝癌个案是一个免疫治疗很成功的案例。 患者4年前术后病理确诊肝癌,3年前发现双肺多发转移,予PD1治疗后,双肺、肝脏病灶明显缩小,2年前复查,双肺病灶几乎消失,肝右后叶还有少许斑片影残留,今年复查仍是稳定转态。 PPT上放了该患者的从头到尾的用药情况、前后影像资料对比,简清一一展示,然后宣布说:“截止到目前,该患者PFS(无进展生存时间)长达46个月。” 她分享这个数据时,目光落到了最后一排的鹿饮溪身上。 隔着几百号人,鹿饮溪忘却了所有酸涩妒忌的情绪,抬起头,与她默契地对视,绽开一个微笑,一同感受她发自内心的喜悦之情。 没错,喜悦。 台上的简清,神情几乎没有什么变化,语调也没有多少起伏,但鹿饮溪就是察觉到了一位医生、一位科研工作者,从死神手中夺过一条生命时,发自内心的喜悦、欣慰,与骄傲。 作者有话要说:  热心肠的张跃:估计小鹿是思春了吧,师姐,你把小鹿一块带去参加学术会议,给他俩创造创造机会,说不定褚宴那小子就成你表妹夫了~~~ 简清:……(懂了,这就去“创造机会” * 感谢在20210130 00:01:00~20210131 00:27: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夕岚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天街小雨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今天也睡的很晚、蛤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5162844 24瓶;黎小瑾呀 20瓶;笔下超人、成某林、sara 10瓶;花花草草也想你 5瓶;廿一 3瓶;47854390 2瓶;拾玖、远鱼、小鸽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意外 * 简清讲完, 下一个是褚宴。 鹿饮溪没兴趣听,又溜出去,到学术厅外的休息室里找工作人员喝茶聊天吃点心。 休息室里还有电动按摩椅, 抖动力度十足, 按得人浑身舒畅, 鹿饮溪决定下午也待在这里, 舒舒服服按摩, 再不进去找气受。 会议过半, 简清给她发了一条消息。 【鹿助理,咖啡冷了,该给我换一杯了。】 鹿饮溪躺在按摩椅上, 噼里啪啦打字回复。 【简老师, 自己动手, 丰衣足食(*▽*)】 会场内有专门的工作人员负责茶水, 专家席更是重点照顾的对象, 简清纯粹在消遣她。 她才不上当。 一分钟后,简清亲自端着杯子到了休息室,给自己装热水泡咖啡。 工作人员赶忙上前帮忙, 简清婉言谢绝。 鹿饮溪看见她,从按摩椅上蹦起来, 凑过去, 正笑着要开口说些什么, 忽而脸色一变,托住自己胸口。 简清放下咖啡, 扶住她的肩问:“怎么了?” 鹿饮溪回过头恶狠狠瞪了眼按摩椅,凑到简清耳边,想说什么, 又不好意思说出口。 一跺脚,往卫生间跑。 简清追上去看情况。 鹿饮溪见她追过来,脱下大衣,丢她手上,走进卫生间隔间。 简清敲门问:“怎么?有哪里不舒服?” 隔间里,传出鹿饮溪声若蚊蝇的嗓音:“没有……按摩椅把我内衣带给抖开了……” 简清愣住。 “不许笑!”隔间里又传出羞愤的声音,“偷笑也不许!” 简清哦了一声,没多说什么。 没一会儿,鹿饮溪系好内衣扣,打开门出来。 简清右手抱着她的外套,左手虚虚握拳,抵在唇边,面上一本正经。 鹿饮溪故作镇定,撩了撩头发,走到镜子前,拿出小化妆包,补了个口红,掩饰尴尬:“其实这种小意外不算什么,我当明星的时候,遇到的突发状况多得去了,这点根本不算什么……” 简清望着她薄红的脸颊,点头,没吭声。 鹿饮溪抢过简清手里的外套穿上,一边穿,一边低声威胁:“你不能说出去!” 太丢脸了!说出去她的偶像包袱就掉光了。 简清面不改色点头,淡淡道:“我咖啡冷了。” 鹿饮溪听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揉了揉鼻梁:“那我去给你重新泡过……” 简清双手环胸,面无表情,矜持地点头,指尖弹钢琴般,在手臂上轻快地敲了几下,泄露了愉悦的心情。 于是,这一整个下午,鹿饮溪真成了简清的助理一般,坐在她身后,端茶倒水伺候她,随时听候她的差遣。 内衣扣被智能按摩椅抖开一次后,下午又松开了两回。 鹿饮溪跑了两趟卫生间后,默默反思是不是这件内衣不太合身,难道最近健身不小心把胸围给减下去了?等回去是不是要重新买过一些了? 第46页 想到一半又摇摇头,台上的专家还在大谈特谈学术研究,她在底下心不在焉想内衣,委实不妥。 鹿饮溪试图集中注意力,认真倾听,奈何专家研究得太过深入,有些名词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没听十分钟,就困得想打哈欠。 下午本就容易困倦,除了前排专家席的人纹丝不动,抬头认真倾听外,后排也有不少医生掩嘴打哈欠,连忙跑出去冲咖啡提神。 鹿饮溪只好看着前面的简清,捱过困意。 每当褚宴转过头与简清低声交流时,鹿饮溪都在后面轻轻咳嗽一声,间接提醒他们自己就在后面盯着看,交流就交流,两个脑袋不要凑太近。 * 傍晚五点,会议告一段落,C市市一的主办方邀请所有参会人员参加晚宴。 有些时候,医院举办学术会议,不仅是为了学习分享临床经验,更多的是想传播医院的影响力,与各省市专家建立一定的交流合作关系,偶尔还会进行挖墙脚工作。 饭局是中国维护人情关系最好的地点,有时在医院里不好说的事,在餐桌上,几杯酒,几句话就解决了。 酒店里,市一肿瘤科的张主任、分管肿瘤业务的林副院长不停敬酒,邀请各大省市的专家每个月来坐诊一两回,或是寻求建立远程会诊合作模式。 肿瘤属于重疾,病患大多集中在省城或一、二线城市的大医院。 有些小城市的肿瘤科属于边缘科室。 患者要么被相关专科科室截留。 要么是大医院的医生宣布没法治了,穷途末路了,才选择回小城市的肿瘤科进行姑息治疗。 再要么,是一些比较穷苦的家庭,经济条件无法支撑他们去大医院接受更好的治疗,只好留在这里。 与大医院建立合作关系,一方面可以引流病患,另一方面,也能给予患者更专业的治疗。 鹿饮溪在隔壁桌,伸长耳朵,听得一知半解。 简清和褚宴在一众四、五十岁的专家中,显得尤为年轻,多数时候是他俩起身给众人倒酒。 简清在正式的社交场所不会冷言寡语高高在上,出于礼仪,会适当地与众人沟通交流,谦逊地发表自己的看法,于人情世故并非一窍不通,甚至可以算是游刃有余。 鹿饮溪远远看着她,又在心里悄悄推测她的年龄。 上回听张跃说,她16岁上大学,24岁海外留学回来进医院,今年刚评上的副主任医师。 医疗体系里,博士毕业专培1年后,可以直接考主治,主治执业满2年,期间到基层下乡帮扶1年,第3年就可以参评副主任医师。 理论上最年轻是27岁。 但公立医院是事业单位,财政拨款,编制数量有限,一个萝卜一个坑,每个科室设置几个主任医师、几个副主任医师都需报备上级部门审批。 有时哪怕职称考试过了,医院受限于编制数量,也不能聘任,还是要论资排辈,等前面的萝卜退下来。 所以,实际上,也有可能是28、29、30,乃至30出头。 鹿饮溪撑着下巴,微微一笑。 比现实的自己大个4、5岁左右,某种程度上倒是符合了自己理想型7岁年龄差之内的要求。 酒过三巡,市一的林副院长开始了挖人才工作,想把简清、褚宴挖到自己医院来。 简清在江州附一算是低年资的副主任医师,上面有一众主任医师、高年资副主任医师压着,医院人手紧张时,低年资的副主任都是当主治用,主治当住院医用,住院医不当人用。 若是换一个小一点的医院,确实能过得更轻松自在些。 鹿饮溪挺直脊背,伸长耳朵听简清的回答。 没等她听到简清开口,后背忽然一松 ——内衣扣又松开了。 顾不得听简清的回应,鹿饮溪强装镇定,不紧不慢离席,走到卫生间门口,迅速钻进去。 等到她打开门出来时,撞见简清在洗手池前洗手。 看见鹿饮溪出来,她烘干手,淡声道:“带你逛商场。” “逛商场做什么?” 简清扫了眼她的胸口:“买内衣。” 鹿饮溪也低头看了看,脸上有些烫:“没关系,回去再买也来得及,你们晚宴不是还没结束吗?” 简清一本正经道:“我和他们说,我的助理今天下午一直咳嗽,可能有点感冒,要回去多喝热水早点休息。” “咳咳咳!”鹿饮溪又咳了几声,还吸了吸鼻子,说,“喉咙一直有点痒,可能真的有点感冒吧。” * C市也有银河广场,就在她们住的酒店附近。 走进广场,两人并肩而行,惹得路人频频回目。 简清身材高挑,气质清冷,自带上位者的距离感,一双冷冰冰的眸子扫过去,无人敢与之对视。鹿饮溪气质温和,但接受过艺人专门的形体训练,成名后,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久而久之,举手投足自成气场。 两人置身人群中,都是赏心悦目、可远观不可靠近的存在。 走进一家内衣店,店里的导购迎上来,问她们喜欢什么款式的内衣。 鹿饮溪不打算慢挑细选,随便挑了件看上去合身的,走去试衣间试穿。 简清拉住她。 鹿饮溪转身问:“怎么了?” 简清看了眼她的胸部,平静地建议:“换一件试,你手上这件尺码太小,不合适。” 第47页 鹿饮溪看了看手里的内衣,又低头看了看胸。 冬季,穿着厚厚大衣,不容易看出大小,简清能一眼判断来,绝不是靠现场观察得出的结论,而是,从前…… 想到月色下赤.裸着上身跨坐在她腰间的场景,鹿饮溪脸颊迅速泛红。 她瞪了一眼简清,恨不得用眼神杀死她:“你给我忘掉!” 简清点头:“我尽量。” 眼力和记忆力太好不是她的错。 鹿饮溪轻哼一声,不想理会她,转回身重新仔细挑了件,去试衣间试穿。 重新挑选过的果然更合身,鹿饮溪让导购拿了几件全新的装好。 导购借机推销:“小姐,要不要再看看其他款式?我们店最近新推出了一款防癌内衣,能预防乳腺癌,一套只要1888元。” 鹿饮溪摇头,表示没兴趣。 如果一件内衣就能起到预防乳腺癌的效果,实验室里那些没日没夜养动物、跑数据的科研工作者都回家种地算了。 一套1888,交的都是智商税。 她身后的简清却问了一句:“什么材料制成的?什么防癌原理?” 导购小姐A以为简清有兴趣,忙围上去推销:“是这样的,这款防癌内衣由我们品牌顶尖设计师设计,制作材料都是从海外进口,像D国的肉硅胶棉、H国的金玉蝉丝等等,造价昂贵,绝对物超所值!” 导购小姐B也围了过来:“现在很多女性都患乳腺癌,而且我听专家说,这个病有年轻化的趋势,像去年就有个女明星,才三十出头,就因为晚期乳腺癌去世了,好可怕啊,我自己都买了两件来穿。” 导购小姐C接着说:“还有专家调查发现:每天穿有钢圈内衣超过8小时,患乳腺癌的概率就会提高20倍呢!我们的防癌内衣全部是无钢圈设计,不会压迫乳.房,可以促进血液循环,预防很多疾病。我给你们拿两件试一下吧?就是这边展架上的。” 三个导购轮番上阵,真真假假一堆名词砸过来,要是普通人,兴许就被唬住了。 鹿饮溪懵了片刻,看了眼简清,心说:三句话不离专家,现有个真正的专家就站在你们面前。 简清扫了眼展架上五颜六色的内衣,没多说什么,只是言简意赅指出:“虚假宣传。” 四个字,相比导购小姐一堆术语,显得很没说服力,偏偏她不苟言笑冷冰冰的模样,唬得导购小姐心中也很没底。 中间那位导购说:“没有虚假宣传哦,我们品牌是老字号,都有科学依据的。像这位小姐第一次挑的那件内衣,太小太紧的话,会引起乳腺增生,乳腺增生又会导致癌变。” 简清面无表情反驳:“如果内衣太紧会导致乳.房癌变,那穿紧身裤,是不是会导致腿部肿瘤?穿的鞋太紧,是不是会导致脚部肿瘤?” 几个导购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如何应答。 鹿饮溪认真和她们科普:“乳腺增生和内衣没关系,内分泌失调才是主要高危因素。也有研究发现和月经紊乱、流产次数、痛经等因素相关。没有哪款内衣可以防癌,也和穿什么没关系,乳腺癌只和家族遗传、年龄、高龄初产等因素有关。你们不要上当受骗喔。” 有个年长些的导购察言观色,看出这两人不是目标客户,识趣地见好就收,温柔笑说:“原来是这样,受教了,那两位小姐可以看看别的款式。” 见她态度好,简清也没再说什么,付了钱出店。 出了店,两人沿着商铺继续逛。 鹿饮溪感叹说:“现在这种谣言好多,也有那么多人信,傻乎乎的。” 简清淡声道:“其实是医患信息不对等。错的是那些利用大众对癌症的恐慌,进行虚假营销的人,缺位的是相关部门的健康教育和监督管理。” 鹿饮溪闻言,停下脚步,转过身子,认真看着简清。 简清也停下,看着她,目露疑惑,似在问停下来做什么? 鹿饮溪摇摇头,眸中盛满温柔笑意。 没什么,她只是从这人身上,学到了点东西 ——不站在自己擅长的专业领域,傲慢地嘲笑那些非专业人士。 简清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没说什么,拐进了另一家内衣店。 鹿饮溪拉住她:“哎,我买够了,不需要了。” “我需要。”简清垂眸看向鹿饮溪的胸口,冷静地指出,“我们原来的内衣同家店买的同款同颜色,你昨晚收拾行李,把你和我的弄混了,今天我们都穿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鹿饮溪:大型社死现场orz *感谢在20210131 00:27:44~20210201 00:48: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天街小雨 2个;拜金主义少年、虚源、贪欢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砚栖 30瓶;狂笑风暴、八木 20瓶;神不在的星期天、林澗、锦瑟 10瓶;莫听风远 5瓶;胡图图 4瓶;远慕 3瓶;远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生变 * 鹿饮溪站在酒店的衣柜前, 胸口一阵阵发烫,不断回忆昨晚整理行李箱时的场景。 一共两个行李箱,昨晚她拎到衣柜边, 同时打开, 取出两人的衣物, 简清的挂左边, 她的挂右边。 只出差两个晚上, 两人就只带了一套换洗衣物。 第48页 简清的衣服黑白灰居多, 很好辨认,款式也更成熟些。 鹿饮溪出于职业习惯,各种颜色各种款式的衣服都有, 能连穿两个星期不重样。 两人品味唯一相似的地方就是贴身衣物都喜欢买纯黑色的, 一整套的。 平时在家她们各自有独立的洗浴间和晾衣物的阳台, 根本没发现彼此买了同款同色系的内衣物。 昨晚她收拾行李时, 听浴室的水声, 听得心猿意马,也没注意彼此的贴身衣物一模一样……兴许就是那个时候挂错了。 鹿饮溪捂着胸口,尴尬羞愧得想在地上刨个吭, 把自己埋进去。 她一回酒店就脱下了内衣,简清则是直接去浴室洗浴。 简清有点洁癖, 从医院的病区回来必洗澡。 今天她被市一的人带去参观了病区, 一定会先简单冲洗再睡觉的。 换做平常, 鹿饮溪不会多想,但现在, 她忍不住怀疑简清是不是很嫌弃她。 出于礼貌,才什么也不说,默默忍着。 鹿饮溪想到最初在医院时, 自己碰一下简清的手都会被甩开,如今,害得她穿了自己的不合身的贴身衣物,平白无故忍受了一整天。 一定很难受。 鹿饮溪低下头,羞意被愧意和怜惜覆盖,心中惴惴不安。 既担心被她嫌弃,惹得她厌烦,又心疼她这一整天都不好受。 自己只是偶尔松开,需要跑卫生间重新扣上,她……她一定被闷了一整天…… 简清擦着头发出来时,鹿饮溪站在衣柜前面壁,耳根还是充血通红的,背对着简清,小声地和她道歉:“对不起……” 简清站在鹿饮溪身后,拿浴巾擦拭长发,听见道歉,把浴巾挂脖子上,伸手把她的身子掰过来,扶着她的肩,和她平静地对视,淡声道:“我没怪你。” 鹿饮溪脸上的红晕尚未褪去,还有些淡淡的绯红:“我只是觉得让你难受了。” 简清看着她,抬手用拇指指腹轻轻摩挲她眼尾的泪痣,薄唇翕动,想说些什么,最后却抿了一下唇,没有把那句“如果是你,我不介意”说出口。 “我帮你把头发吹干吧。”鹿饮溪看见她的发尾还在湿哒哒滴水,想帮她吹一吹,以弥补今天害她平白无故难受了一整天。 话刚问出口,又觉有些不妥,帮吹头发似乎是关系亲密的人之间才会做的事——理发店里除外。 上回帮她吹头发,是因为割伤了她的手掌,害得她不能碰水,这回她难受的是胸口,又不是手…… 分明是自己想借机亲近,才说出这样的提议。 意识到自己潜在的隐晦心思,鹿饮溪暗暗唾弃自我。 简清松开手,重新拿起肩头的白色浴巾,一边擦拭长发,一边轻轻嗯了声,同意鹿饮溪帮她吹头发。 酒店的吹风机是固定在墙上的,鹿饮溪左手用得很不方便,只好改用右手握吹风机,左手拨弄简清的头发。 简清的头发很柔软,和她冷冰冰的性子截然相反。 听说头发软的人脾气好。 她看起来可不像是脾气好的人。 但对自己好像比对其他人有耐心。 察觉到被特殊对待,鹿饮溪忍不住在心底小小地雀跃了一会儿,越发想要简清面前表现得好一点,展现自己温柔体贴的一面。 五指插入浓密的黑发中,从发根梳理至发梢:“简老师,要是太用力了,弄疼你了,你就和我说。” 简清闻言,忽然回过头,看了鹿饮溪一眼,眼神变得很古怪。 “怎么了?弄疼你了么?那我再轻点。”鹿饮溪接收到她的眼神,不知所措地关了吹风机,缓缓放下。 简清的眼神恢复平静,转回头,说:“没有,继续。” 鹿饮溪喔了一声,重新开启低档风速,左右轻晃。 乌发清扬间,她瞥见简清的藏在乌发底下的耳尖隐隐有些泛红。 应该是被吹风机热风吹红的, 鹿饮溪看着简清的耳尖,回味了会儿刚才的对话,第一遍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再回味一遍,隐约咂摸出一丝不对劲来 ——瞬间也红了耳尖,再不敢开口胡乱展示什么温柔体贴。 * 今晚,简清没有改作业,但依旧拿出iPad在敲敲打打。 鹿饮溪问她:“在写论文吗?” 简清摇头:“给互联网平台问诊的患者写回复。” 当下各行各业都流行互联网+,江州附一也搞了个互联网医院,在医院住过院的患者可以随时随地问诊,医生会抽空回答。 这个鹿饮溪帮不上忙,安静地躺在床上,不打扰她。 简清回复到一半,忽然停下,把iPad递给鹿饮溪:“这题给你答。” 鹿饮溪拿过一看—— 【主任,您好,我想请教一下,肿瘤生长规律与肿瘤二级预防的关系?还有,什么是肿瘤的克隆源性?如何对肿瘤克隆源性进行研究?】 提问者资料显示是个二十一岁的男青年。 鹿饮溪扑哧一笑,打字回复—— 【同学,作业要自己完成!】 这种在互联网平台上,找医生帮忙做作业的事,鹿饮溪也不是第一次见。 从前,她的舍友也喜欢这样做。 简清拿回了iPad,看见鹿饮溪的回复,微微一笑,继续回复其他患者。 第49页 鹿饮溪侧躺在床榻,看着灯光下简清专注工作的面庞,也笑了一笑。 明天就要回江州市了,今晚是共处一室的最后几个小时,鹿饮溪宛如攥着口袋里为数不多的几颗糖,视线总是游移到隔壁床,盯着简清看,看不够一般。 那样冷淡的一张脸,偏偏她就是忍不住想亲近。 回复完了所有的问诊咨询,简清揉了揉手腕,收起了iPad,转过头对上鹿饮溪的视线。 鹿饮溪莞尔一笑。 她爱笑,长相清纯,带了点纤弱干净的书卷气,笑起来像颗薄荷糖,清新自然,极有感染力,很讨长辈的喜欢,在银幕上也很有观众缘。 简清视线扫过去,在她脸上流连几秒,收回,看向天花板,眨了眨眼。 鹿饮溪坐在床头,乖巧地征求她的意见:“简医生,你忙完工作了,现在才10点,还很早,我可不可以打开电视机看一看?” 从事文艺工作的,依赖灵感、情绪、知识储备,需要输入大量的影视文学作品。 她没忘记自己是一名演员,每个星期都会抽出时间观看分析影视作品,也就是业内俗称的拉片。 简清没有看她,点头说:“可以。” 双人床之间,有一个小柜子。 柜上放了电视的遥控器,一些杂志,和一些避孕套。 几乎每家酒店都会在房间放置避孕套。 鹿饮溪见怪不怪,拿走遥控器,反而是简清抓起避孕套,打量了眼品牌。 鹿饮溪视线黏在她的动作上,怔了片刻,转开头打开电视,胡乱挑了个频道观看。 思路不自觉地发散,心思不知不觉悬到了半空,片刻后,又稳稳落了下来。 都不是雄性生物,就算要趁夜黑风高做点什么事,也用不着避孕套。 医学院校的健康教育工作落实得比较全面,每年防艾日,预防医学专业的学生都会在校园内发放避孕套以做宣传。 每年也都有老师开放两性.教育相关的选修课,聊聊男男、女女、男女之间的事,场场火热爆满,哪怕学生没抢到选修课名额,也愿意精神抖擞站在教室最后一排,汲取知识的养分。 两人有相似的医学教育背景,对避孕套都没什么羞涩扭捏的情绪。 甚至还能一本正经地展开讨论。 鹿饮溪问:“你猜,为什么酒店都要放这个?” 一般人会说酒店体贴入微,考虑到了顾客的生理需求。 但稍微了解卫生部门、卫生政策的人,就知道—— “控制疾病,预防性病传播。”简清面不改色回答,然后丢开避孕套,下床洗手。 卫生部门出台过相关规定,要求酒店旅馆等公共场所必需放置避孕套,或者放自动售卖机——属于预防医学的知识点。 预防医学不同于临床医学的个体化诊疗,预防、疾控,面向的是大众。 大众一些微乎其微的行为,如性行为时戴套、传染病流行期间戴口罩,都可以在很大程度上阻止疾病蔓延传播。 简清洗完手回来,走到鹿饮溪床边,看了她一会儿,缓缓弯腰,左手撑在她脑袋边,挡在她身前,问:“你是不是没交过男朋友?” 行为有些流氓,面部表情却正经得像是在诊室询问患者个人史。 靠得太近,被铺天盖地的冷香包裹,鹿饮溪望着近在咫尺的容颜,下意识双手抱住胸口:“你问我这个做什么?” 难道她是那种很容易被看出空有理论知识,没有实际经验的人吗? 她于男女之事并非一窍不通,只是……接受过的性.教育比较简单粗暴。 12岁时,她的母亲顾明玉就把她抓到产科,让她看产科的科普手册,简单明了地科普精子和卵细胞结合过程;看避孕措施,看女人怎么生孩子;看十五六岁就去做人流的少女和不负责任的少年。 然后告诉她:“你要是敢早恋早孕,我打断你的腿。” 鹿饮溪的中学时代都被生孩子和打断腿的恐怖阴影笼罩着,没有早恋,一心向学,考上了医大。 上了大学,成了一名医学生,顾明玉忙里抽闲,又把她抓到妇科、泌尿外科,让她看各种性.传播疾病,告诉她避育套、安全套不仅为防止怀孕,更重要的是,保护自身安全,防止疾病传播。 恰好那年医学院有个女生怀孕休学,被推到舆论风口,成了所有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许多人嘲笑那女生念了医学院还不懂避孕,顾明玉却破口大骂男的不是东西,又告诫鹿饮溪:“你不要去嘴碎,这件事也好,以后碰到其他事也好,专注你自己,少管别人。你成年了,可以恋爱可以开.房,给我做好安全措施,要是因为怀孕放弃学业,我打断你的腿!” 吓得鹿饮溪小鸡啄米般点头。 后来,她还没来得及遇上什么有好感的人,就遇到了人生的变故,只好专注自我,一直专注到二十五岁,还是一只单身狗。 自觉不能丢了脸面,鹿饮溪补充说:“虽然没谈过对象,但我拍过好几部偶像剧,谈不上身经百战,也不能说完全没经验的。” 简清看着她,墨色的眼眸中,沾染了星星点点的笑意。 鹿饮溪看着她的笑容,忍不住伸手,想碰一碰她的唇角,刚伸出,又蜷起手指收回,笑说:“原来你笑起来有梨涡,我今天才发现,你以后要多笑一笑。” 第50页 真好看。 简清慢慢敛了笑,轻轻捏了一下鹿饮溪的耳垂:“傻。” 说完,直起身走开了。 被说傻,鹿饮溪有些不服气,捂着耳朵,弱声反驳:“排队追我的人,能从这里排到长城。” 简清嗯了一声,看似漠不关心。 鹿饮溪继续补充:“男的、女的都有。” 简清依旧只是一声嗯。 鹿饮溪揉了揉鼻梁。 再补充下去,未免太过自吹自擂,她犹豫片刻,只说:“但我都不喜欢他们。” 说完这句,她悄悄观察简清的神色,想从那张冷淡的面孔上寻找出情绪变化的蛛丝马迹。 简清背倚在床头,低头翻阅杂志,乌黑的长发别在耳后,露出雪白的耳朵,眼中不起半点波澜,只是捏着杂志的右上角,迟迟未翻阅。 鹿饮溪心想,如果是简清说那番话,自己肯定会追根问底。 问她为什么不喜欢? 问她更喜欢男的还是女的? 再探听探听她究竟喜欢怎样的人? 若是客气礼貌地不多问,倒是显得她对自己很不感兴趣。 鹿饮溪抿了抿唇,掩去心头些许失落酸胀的小情绪,不再多言,收回视线,看向电视机,转移注意力,开始拉片。 简清盯着杂志的同一页看了足足有三分钟,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她转过头,目光落到隔壁床的鹿饮溪身上。 克制地,仅看了几秒,就收回视线。 这天晚上,鹿饮溪睡得很沉,还做了一个梦。 梦里回到了她和简清初见的那天晚上。 月华如水,满堂浸润。 她忘却今夕何夕此地何地,腰带被纤长的手指挑开,睡袍如水般滑落,简清的眼神瞬时消冰融雪,化成一池春.水。 第二天,两人天未亮就起床。 睡梦中的暧.昧在脑海一遍遍回放,鹿饮溪从起床开始,迟迟不敢直视简清的眼睛。 刷牙时她还在自我劝慰,每个人都有生理需求,那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今日的清晨,雾色迷蒙,朔风凛凛。 穿衣洗漱完,简清拉开房间的窗帘,站在窗边,眺望了会远处的白茫茫,闭上眼睛,揉按眉心,淡淡道:“我昨晚做了一个梦。” 她身后的鹿饮溪在收拾自己的行李,闻言,接过话茬,问:“什么梦?” 简清沉默片刻,转过身,看着鹿饮溪,罕见地文艺起来,慢悠悠念了句诗:“霜落熊升树,林空鹿饮溪。” 鹿饮溪没敢直视她,微低了头,笑说:“你梦见了我?” “嗯。” “梦见我什么了?” 简清没回答,盯着她看了会儿,转过身,负手而立,继续眺望窗外景色。 她梦见了冬天,山林空寂,霜雪融化,空气瞬间变得潮湿,野熊攀上了树梢,一只小鹿闯入一片丛林,在山涧嬉戏,流水潺潺。 霜落熊升树,林空鹿饮溪。 * 学术会议九点开始,专家们八点五十五分就已落座。 鹿饮溪替简清泡好热咖啡,继续坐在她身后。 简清正要将手机静音,张跃的电话打了进来。 她起身到外面接电话。 通话只短暂地进行了一分钟。 一分钟后,简清疾步走进来,俯身在第一排主办方的林副院长、张主任耳边说了什么。 林副院长和张主任连忙站起来,打了个电话,指使专门人员给她们派车。 简清这才过来拉起鹿饮溪:“有点事情,我们先回江州市。” 会场人多耳杂,鹿饮溪猜到也许是医院那边的事,克制住了好奇心,没有多问,跟着简清回酒店提着行李离开。 市一医院安排了专车送她们到车站,钱助理买好了矿泉水和最近一班的动车票,亲自送她们进站检票。 等上了车,鹿饮溪才开口问:“是不是医院那边出什么事了?” 简清看了她一眼,用平静的口吻告诉她:“昨晚赵老师突发脑疝,急诊入院,转到我们科,半夜陷入昏迷,抢救无效,死亡。” 鹿饮溪霎时瞪大了眼,五雷轰顶般,瞠目结舌,怔在原地。 大脑宛如一张白纸,一片茫然。 她张了张唇,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口。 惊诧、茫然、无力、悲伤……数种情绪骤然袭来,酸甜苦辣各种滋味齐齐涌上心头,断片的大脑开始回放一幕幕往事—— 上个星期,艳阳高照,她们还在阳台一块晒太阳、聊家常…… 老人家笑得皱纹挤在了一起,不停地要给她介绍对象,她想和老人家多聊几句,兜着圈子说话…… 老人家躺在病床上,脸色枯黄,流露了一丝轻生的念头,她连忙报告了上去,让简清采取行动…… 回忆一幕幕闪过,鹿饮溪拧开手边的矿泉水,带着凉意的冰水灌进喉咙,淌进胃里,冷却了复杂的情绪。 从未没预料到离别来得这么快,她还没来的及和她进行最后一面的告别。 生死无常。 时隔五年,鹿饮溪再次深刻地体会到了这点。 为什么知道了她有轻生倾向,也采取了足够的措施,还是落到这般结局? 是不是有哪里做得不够好? 正常肺癌脑转移后,应该还有3~6个月的生存期,为什么走得这么突然? 第51页 简清握住鹿饮溪的手,冷静地疏导情绪:“肺癌脑转移后很容易引起颅内压增高,诱发脑疝,你不是她的医生,你只是来见习、旁观,不需要自责。” 鹿饮溪低下头,努力克制混乱的情绪:“没事,你不用管我……那,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匆匆忙忙赶回医院?” 医院死亡很常见,大抢救时都有一、二道班和其他组的高年资医生帮衬,通常情况下,一个病人死亡,不需要在外开会的上级医生急匆匆赶回去。 简清急着赶回去,一定是医院里出了其他事。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嗷我放新预收了,你们快点进我专栏看看,一篇荒岛求生,一篇也算医疗和爱情吧,精神病题材的~~~ * 感谢在20210201 00:48:57~20210202 23:58: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我很平常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蛤、天街小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很平常 20瓶;写互攻的都是人间瑰宝、花花草草也想你、shawXroot 10瓶;不纠 6瓶;宁祁 5瓶;月亮不属于你 3瓶;吃瓜群众。。。、幽月 2瓶;了了了、远鱼、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死亡证明 * 肿瘤科里, 每一张床位的病人都能书写一场悲欢离合的故事。 有些人很幸运,有伴侣、子女风雨同舟,不离不弃, 可以苦中作乐, 哪怕结局不尽人意, 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里, 也能不留遗憾, 相守相伴。 有些人很不幸, 在苦海中孤舟求生,撒手人寰后,还留下一地鸡毛。 两人下了车, 连行李箱都没来得及放回家, 马不停蹄打车赶到医院, 提着行李直接到了肿瘤二区。 还没进办公室, 远远就听见了一道气势汹汹的拍桌声, 以及一个男人响亮的大嗓门:“我和我妈才是在同一个户口本上的,她算个什么东西?给她不给我?!就没有这个道理!你们说是不是?” 办公室门口围着一群看热闹的患者和家属,往里头探头探脑张望。 护士长叉腰喊:“都别围堵在这儿看热闹啊, 还有人要进来开药看病谈话呢!” 又进去劝说:“有话好好说,不要拍桌子, 我们还要工作, 其他病人还要看病。” 男人稍微放低了声音:“那你们把我妈的死亡证明开给我, 我拿到证明就走,我也不想跟你们闹, 我也要回单位上班挣钱,我不闲。” 张跃在电脑上敲病历,看也不看他, 语气不耐道:“死亡证明按规定就只能开一份,我已经给了周老师了,你找我闹也没用。你就算把我投诉到医务科去,我也就只有这一句话!” 简清回到病区,围在门口的看热闹患者和家属自动给她让开道。 简清冷冰冰遣散围观群众:“不要围在这里,都回自己房间去。” 她不苟言笑的严肃模样挺能唬人。 虽然爱看热闹,但大家都有些怕简医生,恋恋不舍往里面看了几眼,又小心翼翼看了眼简医生冷冰冰的脸色,拉着身边人慢慢散去了。 办公室里,张跃身后坐着一名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面黄,瘦削,秃了半个脑袋,双手环胸,翘着二郎腿,看着张跃写病历:“你不给我,我以后有空就来医院,坐在你身后,看着你工作,我也念过书,算半个知识分子,我不医闹,我就要讨一张证明书,就这么简单。” 简清没来得及换上白大褂,直接进去,先让围观劝说的几个医护人员散开去做自己的事,然后拉了一张椅子坐下,亲自和中年男人对峙:“两年前给你打电话,叫你来医院,没听见你喊妈喊得这么亲切。” 冷漠的语气一如既往有些讥诮。 当初鹿饮溪和她不熟的时候,偶尔会被她这么嘲讽一两句,让人恨得牙痒痒。 中年男人是赵老师没有血缘关系的继子,姓王,名恩义。 两年前赵老太太生病入院,确诊癌症后,简清要来亲属的联系方式,打电话给他,让他来医院办入院手续。 为预防医患纠纷,医院救治一些无亲无故无友的“无名氏”,如流浪汉时,必须先上报给医务科,经医务科同意后才能收治;如果尚有直系亲属存在,医院一般会先联系亲属,催亲属过来办手续、签字同意。 两年前,王恩义听到赵老太太得了癌症,二话不说,挂断了电话。 那年赵老太太捏着报告单,孤零零一个人坐在门诊候诊区的蓝色椅子上,小小的身子越发显得佝偻。 简清下了门诊,看见她还一个人坐在那儿,就说:“你叫个邻居来也行,我给你办入院。” 赵老太太就找来自己的邻居周老太太作陪,简清才敢把她正式收入院,给予治疗。 后面,她让人多次联系王恩义补办手续,王恩义直接把医院电话拉黑了。 简清就在承担极大医疗风险的情况下,给赵老太太实施治疗。 王恩义看简清穿着常服,语气不善,问:“你谁啊?你认识我?” 张跃站起来:“师姐,怎么提前回来了?” 王恩义一听就问:“你是管他的领导?那你管不管事?” 简清没回答,只冷道:“死亡证明我们只出一份,你要天天来,我们也只能天天请保卫科的人来。” 第52页 患者在医院死亡,医生会开具《居民死亡医学证明书》,一共两页,其中一页医院存档留底,另一页有三联,分别由家属、公安局、殡仪馆保管。 “我是她名义上的儿子,你们把死亡证明给了别人,我怎么办?我怎么去公安局替她销户?再怎么说她也是我家的人,就算活着的时候关系不好,死了也要帮她操办点后事吧。” 办公室里见多识广的医生护士纷纷在心底冷笑,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什么销户?怕是有什么房子、遗产要过户,才眼巴巴地来抢死亡证明。 隔壁医疗组的一个医生说:“小张医生给了谁,你就去找谁要,你之前又没来过医院陪护照顾,我们医院当然选择交给知根知底的人。” 王恩义:“我要是找得她还用得着来医院看你们的脸色?” 他十多年没和他继母联系过,根本不知道她住在哪,也不知道她的同事、邻居叫什么,还是今早在几十个人的家族群里看到她邻居拿她手机发的死亡讣告,才知道人走了,连忙和单位请了假,跨市来医院拿死亡证明。 他们家房产证上有继母的名字,需要拿到继母的死亡证明,房子才可以过户给他。 简清神色淡漠:“我们这边谁交钱,谁陪护患者,最后死亡证明就给谁。” 张跃跟着打配合:“这两年赵老师在我们医院治疗花了十几万,都是她邻居交的钱,要不然你替她邻居补交一下医药费?” 其他医生附和说:“对啊,你补交一下,我们再帮着劝劝,让她把死亡证明给你。” 提到金钱钱,王恩义一激动,又提高了嗓音:“哪里是她交的?那是我妈银行卡里的钱!现在我妈银行卡里还剩下的钱,说不定都被她划走了!” 简清摇头,冷道:“她每个月的退休金,一大半都给你‘妈’治病了。” 两年来,这个一口一个“我妈”的“孝子”,从没来医院看过一回。 自知这点理亏,王恩义放下翘着的二郎腿,摸了一把秃头,强词夺理:“得,我不跟你们掰扯这些,按照法律规定,我是她名义上的儿子,我是不是就有权利拿她的死亡证明?你们不给我,你们是不是违法?” 简清态度强硬,毫不退让:“我学医,不学法,不懂那些,但懂法律规定子女有赡养扶助父母的义务,你要是想谈法律,就去医务科说,医务科那边有学法的,我们这边还要干活。再不走,我报警,顺便让你们单位的领导来评评理。” 扯到了单位,王恩义站起来,指着简清的鼻子放狠话:“你等着,我去找你们医务科的领导,你们不要后悔,到时候让你们吃不了官司兜着走!” 他单枪匹马赶到医院来抢死亡证明,身边没个壮胆的人,也不敢真在病区闹起来,放完狠话,直接出了病区,去医务科投诉。 看见他走,简清打开赵老太太的病历,检查各项医嘱、报告单、知情同意书、签名是否完整,还把上次的住院病历调了出来,检查是否有记录“严防自杀”,确认病历文书都无疏漏。 张跃说:“放心,师姐,我全都检查过了,真站在被告席上,我们也不是过错方,让他去闹。” 鹿饮溪插话:“别担心,他不敢告。” 张跃:“小鹿你咋知道?” 鹿饮溪:“我听赵老师说过,他在X局工作,体制内的,不敢闹大,只敢在我们医院扯嘴皮子。” 继母得了癌症,名义上的儿子未尽赡养扶助义务,人一死就火急火燎来医院拿死亡证明,闹大了,传到单位上去,再被人举报一下,遗产能不能到手不好说,他的前途算是毁了。 简清同样清楚这点。 她从不和患者唠嗑家常,但她在最初就会收集清楚病人的家庭信息,牢牢记住。 医患纠纷有一套固定的处理流程,先找医务科介入处理,院内协商解决;解决不了的申请第三方仲裁机构介入调解;调解不成功,再起诉到法院,由法院裁决。 多数人都按流程走,但有些时候,碰上某些同是体制内的人,就不喜欢走流程了。 而是会选择走关系,找人情,找领导,动用权力去压制。 所以更要谨慎对待。 简清揉了揉额角:“张跃你打个电话,先和医务科报备一下这个情况,我去找主任说下。” 肿瘤二区的科室主任是胡见君,也是简清的导师。 胡见君身兼数职,博导、学科带头人、肿瘤综合中心负责人、医院副院长,多数时候都在全国各地飞,参加大小会议,近年名气水涨船高,隐隐有望争夺下一届的院长之职。 他这时候一般不在病区的主任办公室,而是在行政楼的副院长办公室。 简清简单汇报了情况,胡见君端坐在办公椅上,低头在文件上签字,板着脸沉声道:“你看着处理。” 早年他是一个儒雅的医生,如今身处高位久了,不怒自威,喜怒不形于色。 他曾是她的导师,如今是她的上级,他带着她从临床一步步成长起来,她在临床的行事风格,很大一部分就是从他这里学习而来。 简清应了声:“好。” 胡见君抬起头,看着她,开口问:“还不嫁人?” 简清说:“不嫁。” “那就好好工作。”胡见君低下头继续批改文件,“女娃娃不一定就要嫁人生子,搞科研搞临床带学生,做出一番成就来。没事的时候回家看看,陪陪家里人,你爸爸上次还和我问起你。” 第53页 胡见君对自己这个得意门生给予厚望,科室的人都在传他拿她当接班人培养。 他说这些话时,是以老师的立场,而非科主任的立场,简清就换了个称谓:“嗯,谢谢老师。” * 回到办公室,张跃和简清说:“医务科蒋主任的意见是,看看能不能劝劝周老师那边,让她把死亡证明拿回来给王恩义。” 医务部的主任常年协调院内院外各方关系,和稀泥和惯了,为人处世滑溜跟个泥鳅似的,能避免产生纠纷就尽量避免。 简清没表态,看了眼时间,说:“知道了,下午上班再看。” 下了班,简清和鹿饮溪先把行李丢回公寓,然后一同外出觅食。 路上,路过一栋老旧的筒子楼,简清拉着鹿饮溪停下脚步。 “要不要上去看看?周老师住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纯走剧情的一章,今天可以说早安了_(:з」∠)_ *感谢在20210202 23:58:52~20210204 06:24: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天街小雨、大大大大虾子、蛤、knight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默许无声 40瓶;aKUMA 12瓶;无关。 2瓶;远鱼、水冷隐河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陪伴 * 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 企事业单位住房面积紧张,单位给员工安排的宿舍,都是这种学生宿舍似的筒子楼。 筒子楼毗邻工作单位, 楼里每层住有3~4户人家, 大家共用一条狭长的走廊, 走廊尽头是公用的洗浴间、厕所。 上个世纪, 进了单位, 离开平房, 住上了楼房,会兴奋得一晚上睡不着。 当年无数个家庭在这里结婚生子,邻里之间, 炒菜的锅碗瓢盆声、夫妻红脸吵架声、小孩的哭闹玩笑声, 听得一清二楚。 历经几十年风风雨雨, 这栋建筑的墙面早已蒙上了一层灰黑色, 墙体斑驳脱落, 破旧的阶梯露出了钢筋。 像是一位迈入了风烛残年的老人。 当年的住户早已随子女搬进了宽敞明亮的高楼大厦,余下的几户人家,要么是不愿随子女一块生活的老人家, 要么是经济条件不足以买新房,只能继续住在这里。 鹿饮溪手上提了一大袋水果, 踏上阶梯:“以前我跟妈妈也在这样的楼里住过, 阳台上看出去就能看到医院。” 她很意愿和简清分享自己过往的人生, 把自己大大方方地展示给她看,想要被她了解。 也想了解她。 可惜她很少谈论自己。 她只说:“有些刚毕业的学生, 或者长期看病的病人,会租住在这里。” 江州市房价高得离谱,市中心附近的有医院、学校的地段更是寸土寸金。 有些学生和生病的家庭承担不起小区高昂的租金, 就选择暂住在这栋破旧的筒子楼。 楼梯位于筒子楼中间,上到三楼,耳畔隐隐约约传来菜进入油锅的滋啦声、铿里框朗的翻炒声。 简清带着鹿饮溪拐向左边的301间,敲门。 房门是大敞开的。 这一层似乎只剩下301、302两户人家。 鹿饮溪转了个身子,探看旁边的301。 301房门也是敞开的,但房内物品有些凌乱,门口还放着几个纸箱,像是在收拾东西准备搬走。 “哎呦,简医生,小鹿医生,你们怎么来了?” 鹿饮溪提起水果,露出一个浅笑:“周老师,我们来看看你。” 周老师连忙把她们请进室内:“你们先坐一会儿,我去把锅里的菜翻起来,大中午的,吃了没?没吃的话就留下来一块吃个饭。” 午饭有了着落,鹿饮溪挠了挠脑袋,小声说:“早知道应该买点菜带过来的。” 简清环视室内。 室内干净整洁,客厅角落有一架钢琴。 周老师是一名退休的音乐教师,弹得一手好琴,哪怕头发已经花白,脸上皱纹纵横,却依稀可见当年的娴雅文静。 墙上挂着不少合照,鹿饮溪一一看过去,看见了年轻时的周老师挽着自己的丈夫,笑容灿烂。 她情不自禁感叹:“周老师年轻时好美,好有气质。” 简清跟着看过去,嗯了一声,夸了句:“好看。” 鹿饮溪看向简清,说:“以后我也要给你多拍几张照片,等你老了,年轻人看到你年轻时的容貌,也一定会惊艳赞叹。” 就是不知道,那时候是谁陪伴在她身边? 谁会那么幸运,与她携手走完一生呢? 听到鹿饮溪的委婉夸赞,简清转过头,定定看了她一眼,干巴巴回应:“你也好看。” 说完,就转回去继续看墙壁上的照片。 这些年,鹿饮溪听过各种五花八门的夸赞,以为自己早已免疫了,听到眼前人用清冷的声线说出褒奖的话,心中仍是泛起一丝雀跃,忍不住微微笑了一笑。 “赵老师年轻时也好看。”简清指了指墙上的合照。 合照上,周老师一身素白色连衣裙,赵老师一身朱红色连衣裙,两人互相搭着肩膀,相视而笑。 鹿饮溪遇见赵老师时,赵老师已称不上好看,被折磨得掉光了头发,面容枯槁,瘦成了皮包骨,笑起来时皱纹总是挤成了一团。 鹿饮溪试探性问:“简老师,如果有一天我不在这个世界了,你会不会有一点点的……就那么一点点的,想我?” 第54页 简清静默地看着她,不回答, 鹿饮溪揉了揉鼻梁,移开视线,不敢和她对视:“不说这些了,我去厨房帮忙。” * 民以食为天。 老百姓的日子很朴素,管你在医院经历了多少生离死别、人情冷暖,到了饭点,该炒菜吃饭就得炒菜吃饭。 三个人吃了一顿简单的午饭,饭后,周老师到隔壁的301继续收拾整理。 鹿饮溪和简清一块帮忙。 周老师边收拾赵老师的遗物,边和她们诉说往事。 “我和老赵做了几十年的同事、邻居,我们两个还算忘年交。她二十几岁毕业,到我们学校教书,我还是她第一届的学生,我毕业了也回去教书,和她做了同事,做了一辈子的老姐妹。” “以前,她结过一次婚,丈夫对她不好,会打她,她家那边的人劝她男人都有犯错的时候,忍一忍就过去了,我劝她不要忍,该离就离,不要心软。她离了,她娘家人觉得丢脸,又给她安排了一个结婚的对象。 二婚的丈夫对她倒是体贴,就是她继子对她不好,经常骂她,她的丈夫心软,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她那时候天天哭,我就劝她别回去了,干脆就住学校这里,吃食堂的饭,省钱,不要回家受气,还能和我做个伴,以后老了,我和我儿子替她养老。 她还真搬出来了,住这里,一住就是几十年没回去。 她丈夫来找过她几回,劝她回去,我在旁边说‘有什么好回的?回去还不是要被你儿子欺负’,把他骂走了。她娘家人那边觉得结了婚住外面不回家伺候男人,很不像话,也叫她回去,也被拿扫帚赶走了。” 鹿饮溪微微一笑,实在想象不出来文静娴雅的周老师骂人、抄扫帚赶人的模样。 “我让我儿子认她当干妈,以后给她养老送终,可惜他走得比我们早,前年掉水里淹死了,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啊。现在,我又送走了老赵。 老赵得了这个病不好受,很早以前就想走了,怕我死了儿子心理不好过,就想多陪一陪我,才忍了那么久……她这个月,没有一个晚上睡得好的,昨晚进了医院,上了点止痛药,说好很多了,还让我回家,替她拿一些换洗衣服来,可能又要在医院住几天了,谁知道我回来,人就走了……” 话到此处,她哽咽了一下,摘下眼镜,擦去眼角的泪花。 鹿饮溪拍着她肩膀安慰她。 简清也停下动作,看着她。 过了会儿,周老师拍了拍鹿饮溪的手,重新戴上眼镜,问简清:“简医生,你今天来找我,是不是想劝我把死亡证明拿回去给那个姓王的?我直接和你说,我是不会给他的,你让他自己想办法去。 他们家现在那个房子,当年老赵也是出了一半的钱。老赵为了治这个病,积蓄都花完了,房子、首饰、值钱的都卖了,也没见他来看过一回,问都没问过一句。现在老赵一走,他就来捡便宜了,你将心比心看看,换成是你,你给不给?” 鹿饮溪有心维护简清,想说简清从不和患者、家属建立私交,今天来是带着自己来探望的,不是想劝死亡证明那回事。 刚说了“周老师”三个字,简清就给她使了个眼色,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多言。 鹿饮溪听话地闭嘴。 简清自己开口问:“周老师,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周老师说:“我一把老骨头了,到哪里都可以。这两年积蓄都给老赵治病了,也欠了不少钱,以后我就拿退休金慢慢还。我闺女让我过去帮她带外孙女,我办完老赵的后事就去找我她。” 简清沉默片刻,点头说:“我明白了。” * 到了下午上班时间,鹿饮溪留在筒子楼帮周老师整理赵老师的遗物,简清独自去医院上班。 刚到医院换上白大褂,医务科的蒋主任就打电话过来,让她去医务科一趟。 被叫到医务科能有什么好事? 简清心中有了大概的猜测。 果然,刚进主任办公室,就看见桌边三个正在喝茶聊天的中年男人,其乐融融。 老泥鳅蒋主任,赵老师的继子王恩义,还有个西装革履身材中等的男人。 简清叩门:“蒋主任。” “小简啊,进来进来。”老泥鳅脸上堆着笑,“林科,这是我们肿瘤区的骨干,胡副院长的高徒,小简,这是X局的林主任,今天来我们医院做检查,顺道来找我喝茶。” 简清看了眼王恩义,和林主任客气地握手寒暄。 如预料的那般,王恩义没走正规流程,而是去找关系,想私了。 蒋主任给她倒茶,说了几句场面,简清开门见山道:“我病区还有病人,领导们长话短说吧。” 林主任笑道:“是这样的,恩义和我是大学同学,我也听说了他妈妈去世的事情,知道这中间有点误会……” 他将他听到的事情从头到尾阐述了一遍,然后恳求蒋主任、简清通融通融,再开一份死亡证明出来。 上午还在病区撒泼的王恩义,到了下午,就换了一副正经的嘴脸,端坐在沙发前,双手放在膝盖上,在老同学和蒋主任面前,装孝顺、装后悔。 有些人在社会上待久了,就成了变色龙,看人下菜碟,变脸变得比谁都快。 简清也不拆穿他,也知道老泥鳅把自己喊过来,是想把责任分给她担一部分。 第55页 毕竟,按照规章制度,医疗机构的死亡证明就只能出具一份,一页医院留底,另一页分成了三联,上联家属保管,中联交给公安局销户,下联交给殡仪馆证明可以火化。 老泥鳅身为医务科的领导,也不敢明着带头违反规定。 她踩着林主任给的阶梯下,若有所思道:“我有一个解决方法。” 蒋主任问:“什么办法?” 简清:“我们病案室那边不是还有一张留底的?” 蒋主任摆手:“不行,不能给原件,我们医院必须要留原件存根。” 老泥鳅在关键处立场很坚定。 简清说:“不是把原件给王先生,是复印一份给他,然后加盖医院章,证明效力。” 王恩义问:“医院的存根和家属那联死亡证明一模一样吗?” 蒋主任说:“不一样的,我们医院的存根内容更细致,病案室要根据存根的信息进行上报。” 简清补充说:“房子过户手续需要死亡证明,只是要确认原户主真的死亡,那张证明是医院存根还是家属存联不是最重要的,只要保证真实性、有效性就行。” 林主任觉得言之有理:“那就给复印件吧。” 蒋主任正要打电话给病案室,简清又说:“不急,还有一件事需要和王先生说一下。” 王恩义摆出一张感恩戴德的脸:“简主任,您说您说。” 简清神情寡淡:“我之前误会了王先生,以为王先生是狼心狗肺、不赡养母亲,母亲一死就跑到医院争遗产的人。”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骂人,王恩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干笑说:“没关系没关系,不用道歉,我知道医院有很多这样的人,主任你这样想也不奇怪,但确实就是我和我后母误会比较深,并不是没有一点感情,我现在就十分后悔……” 简清摇头,一本正经道:“不用后悔,有弥补的机会。” 王恩义:“啊?” 简清:“赵老师的丧葬费王先生要出一下,还有,赵老师有个邻居,这两年替您陪护照顾老母亲,她垫了不少钱,欠了不少外债,王先生您就在这两天补给她吧。” 林主任再度觉得言之有理,拍了怕王恩义的肩:“老同学,确实要好好补给人家啊。” 王恩义脸色更难看了,但为了维持“孝子”人设,还是强撑着笑脸,说:“应该的应该的……” 接下来就是商讨补多少钱、怎么补的事了。 应付完她们,简清回到肿瘤二区,盯着鹿饮溪的白大褂看了会儿,然后投入到忙碌的工作当中。 * 鹿饮溪帮周老师整理了一下午的物品,累得腰酸背疼,回到公寓,先冲了个澡,然后裹着浴袍瘫在沙发上点外卖。 等待外卖送达期间,她终于将思路闲下来,思考白天发生的事。 虽说实体瘤发生脑转移的,都不能排除有突然死亡的可能,但她还是对赵老师的死亡耿耿于怀。 似乎,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如果在原著剧情中,赵老师注定是死亡的结局,那么就算她阻止了赵老师提前自.杀,赵老师依旧会发生其他意外事件,导致死亡。 若真是这样,是否意味着每个人的结局都已注定,不可更改? 原著中,她和简清都是不得善终的自.杀结局,难道真的不可逆转? 不,她不服。 凭什么她的命运要攥在别人手里?由别人几行文字决定? 她不会自.杀的,她大学第一堂课学的就是敬畏生命,无论身处什么境地,她永远不会放弃自己的生命。 哪怕最后不能回到自己的世界,她也要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心头迸发出强烈的求生欲和对抗信念,鹿饮溪打开自己手机备忘录,查看她纪录下的,为数不多的几个剧情点。 她要再试一试,看看他人的命运能否被改变。 * 简清下班回来时,恰好在楼下撞见外卖员,顺手把外卖给拎回来了。 回到家,她脱下外套,拎着外卖,走到沙发边,问沙发上的人:“掐点订的?” 鹿饮溪有心卖乖,抱着毛茸茸的玩偶,拿小动物一般亮晶晶的眼神看她:“对啊,你一下班,刚好就能吃上我亲手的订的外卖,有没有感觉很幸福?” 还有,是不是觉得她很体贴懂事? 简清看着她的眼睛,很不给面子的拆台:“一般不是亲自下厨,才会感觉到幸福么?” 亲手点个外卖算什么? 没有听到夸奖,鹿饮溪轻哼一声,站起来,抢过简清手里的外卖走向餐桌:“有的吃就不错了,不要挑。” 刚走两步,又倒回来,目光在简清冷淡的面孔上梭巡片刻,认真问:“你今天看上去有点累?要不要给你一个抱抱?一百元一次,1分种以内不加收费,1分钟以后每多抱2分钟,加收五十元。” 简清坐在沙发上,揉了一下眉心,平静地望着鹿饮溪:“我一个挂号费才二十。” 两人一坐一站。 鹿饮溪鲜少地能够居高临下打量简清,她克制住想摸摸她脑袋的想法,俯下身与她平视,莞尔一笑,柔声道:“嫌贵就算了,等我哪天心情超级好时,给你一个免费的抱抱,现在先洗手吃饭吧,等大后天有空,我们一块去逛逛公园?” 简清嗯一声,顿了一秒,敏锐地抓住了话里的细节,问:“为什么要特地强调大后天?” 第56页 鹿饮溪怔住。 这个冰块是不是有读心术?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定时发表的,么么哒大家,继续说一声早上好~~~ Ps:我后台又多出了好多月石,看来源是被推荐后获得的,虽然不知道是谁,但是蟹蟹小可爱的推荐,摁住小可爱狂亲(* ̄3 ̄) * 感谢在20210204 06:24:27~20210205 04:04: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天街小雨、王奕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王奕 14瓶;林澗 10瓶;aturee 3瓶;XX 2瓶;远鱼、植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承诺 * 大脑飞速运转, 鹿饮溪面上镇定自若,嘴上憋出了一个理由:“因为我这两天还要去帮周老师整理赵老师的东西,她们两位老人家都对我很好, 来医院时都会给我捎吃的, 赵老师还经常给我介绍对象——” 听到介绍对象, 简清乜了她一眼。 怎么谁喂她都能把她喂熟? 接收到冷冰冰的视线, 鹿饮溪止住话头, 想到她上回一言不合的生气, 连忙站直身子,解释说:“那些介绍给我的,我都没同意见面, 也没有加联系方式。” 简清面无表情转开视线。 看似漠不关心。 鹿饮溪忽然觉得自己的解释有些多此一举, 心头萌生一丝淡淡的尴尬。 那种感觉就像是你生怕对方误会些什么, 拼命解释后, 发现对方根本不在意 ——交浅言深、用力过度的尴尬。 越想越不是滋味, 默了片刻,鹿饮溪恼羞成怒,小声凶她:“到底要不要去逛公园?你给个准话!” 简清抬眸看她, 目光平静,淡声道:“我没说不去。” 她总是被这小孩凶, 明明在医院只有她凶别人的份。 得到了答案, 鹿饮溪点头:“喔, 那洗手吃饭。” 简清把食不言寝不语贯彻得很到底。 最初鹿饮溪和她同桌吃饭时,为了缓解尴尬的氛围, 总会没话找话。 如今彼此之间可以不说一句话,却不会觉得尴尬,只是偶尔会抬起头, 对视一眼。 似乎想要确认彼此的存在。 确认了,便心安。 吃到一半,简清冷不丁开口,问鹿饮溪:“接下来两天,你都不来医院?” 鹿饮溪咬了一下筷子:“放我两天假,应该可以吧?除了去赵老师那里,我还想回学校一趟。” 演员这一行不同于医疗,出名要趁早,事业巅峰期大多在年轻时,所以表演系很多学生刚上大一、大二就签了公司,开始请假拍戏。 书中,原主还没签公司,但被人推荐,进到了国家单位投资出品的医疗剧剧组,和学校请了半年的假,期末时还需要回学校一趟,参加考试。 大一、大二的表演系学生尚在学习表演基础理论,学习要求是解放天性,观察人物,体验生活。 现实世界的鹿饮溪并非科班出身,只在进入娱乐圈后进修学习过表演知识。 如今她没有明星的光环,只是以学生的身份在医院实习。 医院是最能检验人性的地方,许多人在电视剧里才能看到的生离死别、抛家弃子、长情陪伴,医院里,每时每刻都在上演。 作为演员,观察他们的生活,体验他们的情绪,其实就算是一种学习。 将来若是回到了现实世界,在医院的这段日子,也将成为一段弥足珍贵的经历。 听鹿饮溪说要回一趟学校,简清开口问:“认得路么?” 她没忘记现在这个小孩古里古怪,像是另一个人格住进了这个身体,忘记了许多事。 鹿饮溪笑了一笑:“没事,我这么大个人了,不会丢——” “的”字还没出口,鹿饮溪看见简清忽然转开视线,侧过脸,秀眉微蹙,神情有些反常。 鹿饮溪又咬了一下筷子,轻声问:“我……说错什么话了么?” “没有。”简清摇头,重新把视线转过来,“我最近都有班,没时间送你去。” 鹿饮溪斟酌着措辞:“没关系,找不到路,我看地图、找人问一问就知道了。” 简清嗯了一声,没再开口。 鹿饮溪埋头吃饭,一遍遍在心里回味刚才的对话,琢磨简清为什么对“丢”这个字眼有那么大的反应。 难道说,她被人丢弃过吗? * 用完餐,简清去书房写论文,鹿饮溪到阳台上吹风,顺便照顾阳台上的绿植。 给绿叶子擦擦灰,喷喷水,看它们重新变得浓绿油亮,心情也会一点点变好。 照顾完绿植,鹿饮溪打开躺椅,躺下,手臂垫在脑后,仰望头顶深蓝色星空。 这个世界,夜晚的天空总能望见漫天繁星,璀璨耀眼,或是皎皎月色,如水清澈。 美好得太不真实。 大城市里的光污染和空气污染,会影响城市上空的可见度,仅凭借肉眼,绝不可能看到这些景象。 这个虚拟世界一草一木皆逼真,人物鲜活,各有各的喜怒哀乐,只有夜空是不符合逻辑的存在。 可这里的人似乎察觉不到这个异常,理所当然地认为夜空本该如此。 她莫名其妙穿到这个世界,不知能否从夜空中寻找出蛛丝马迹? 第57页 鹿饮溪正看得出神,眼前倏地出现一张冷淡面孔,遮盖了夜幕一角。 她抽回枕在脑后的胳膊,虚虚挡在胸前:“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要不是这张脸过于冷艳动人,也许她就被吓得蹦起来了。 简清没多言,站起身,也拉开一个躺椅,在鹿饮溪旁边躺下,闭目养神。 鹿饮溪收回仰望星空的视线,转过头,看着简清姣美的侧脸。 星辉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一层银白色清华,越发衬得她肤白如玉。 无论看过多少回,鹿饮溪都会对这张脸心动。 心动,却不能表白。 她始终无法确认简清的心意。 简清对她的态度很特别,但远远没有特别到能吸引她的全部注意力。 鹿饮溪记得,原著剧情中,她们的的确确发生了关系,白纸黑字的大尺度描述,稍一回想就会令人面红耳赤。 但在乡下的那晚,她莫名其妙穿进来,表现出了强烈的抗拒,回到江州市后,简清就给她单独准备了客卧。 迄今为止最出格的动作,也就是捏了一下她的耳垂,以及,醉后亲吻她的泪痣。 在这一方面,简清表现出了足够的尊重。 可,隐约还是有一丝不平等。 就像是……宠物与主人之间的不平等。 简清可以对她好,如同主人对待饲养的小猫,提供了猫生存必要的水、食物、住所,包容猫的撒娇任性。 这种好,可以随时给予,也可以随时收回。 鹿饮溪没办法因为这些好,就和她在一起。 她不缺爱。 被施舍般的怜爱,她不想要。 她要的是两个灵魂之间的平等。 除去这点不能在一起的原因,还有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她给不了简清相守的承诺。 哪怕是像赵老师周老师那样,相伴一生、相互扶持的友情,她都给不了。 今天在周老师家里,她看到两位老人家从青春少艾到满头银发的合照,突发奇想,问简清:如果有一天她不在这个世界了,会不会想她? 简清没有回答她,只是看着她。 那时候她就想,她的简医生,应该去认识一个更好的人。 一个能给予承诺、能相伴一生的人。 就算不是爱情,只是赵老师、周老师那样的同事、朋友,也能陪伴她走过漫长岁月。 鹿饮溪自认不是那个人。 她无法许下相守一生的诺言。 倘若凭借这份心动,不管不顾表白了心意,就算两人在一起了,某天这个世界的剧情结束,她回到了自己的世界,两人再无相见的可能,那该怎么办? 到那时,她要去哪里寻简清?简清又该去哪里寻她? 与其得到后再失去,不如不要开始。 鹿饮溪轻轻叹了一声气,收回了视线,重新看向星空。 夜风徐徐,那声轻微的叹息随风消弭在夜色中,无人察觉。 良久,简清还在椅子上闭目养神,鹿饮溪推了推她,轻声道:“简老师,想睡觉就回房间睡,现在没有太阳,小心感冒。” 简清睁开眼。 前两个晚上,她和鹿饮溪共处一室,睡眠质量不错,都是一觉到天亮。 她想今晚在她身边多呆一会儿,能不能有同样的效果。 现在要被赶走了。 她站起来,淡道:“你也早点休息。” 鹿饮溪嗯了一声。 简清站在原地等了几秒,没等到鹿饮溪说晚安,默默转身离开。 鹿饮溪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在心里说了声晚安。 * 接下来两天,鹿饮溪没去医院,上午去周老师家帮忙,下午去学校排练小品,准备期末考。 简清则是忙着处理王恩义,确认王恩义给周老师补了钱,才把死亡证明的存根复印给他。 第二日早交班完,趁着病人还没过来,魏明明笑着拍马屁:“老板,我感觉你最近和从前有点不太一样,好像变温柔了一点……” 从前的简清,不会关心病人的身后事,碰上纠纷就报警叫保卫科,遇到摩擦直接推给医务科处理,我行我素,不多给别人一个眼神。 简清抽出魏明明胸前口袋的笔,低头签字,没说话。 魏明明继续打探:“老板,说实话,您前段时间是不是背着我们偷偷谈对象了?” “很闲?”简清头也不抬,冷冰冰给魏明明派活,“去把最近死亡病人的死亡讨论记录写完。” 魏明明一拍脑袋,连笔都不敢要回来:“我一定是出现幻觉了。” 怎么会觉得她导师变温柔? 接下来两天,魏明明都活在水深火热中,组上每个新入院病人的入院记录、病程首程都由她书写,简清还抠字眼检查—— “7床主诉漏了句号。” “9床首程超8小时才书写。” “16床患者提供的病史资料没双引号。” “21床停用奥美拉唑,病程没记录。” …… “魏明明,下个星期想不想去质控科轮转?” “去质控科做什么?”魏明明茫然,但没忘记拍马屁,“老板,你要相信我只愿意帮你干活!” 简清拿笔重重敲了一下她脑门,冷道:“派你去拍马屁,免得我下个月奖金被你这些缺陷病历扣光。” 第58页 魏明明:! * 第三天,鹿饮溪重新回到了医院。 早上八点。 肿瘤二区开始早交班,办公室外已有不少患者家属在等候,还有各种需要找医生签字的行政人员和药企人员也蹲守在门口。 早交班是科室医护人员最齐全的时候,上至科室大主任,下至见习生实习生,都在办公室里听值班护士汇报昨夜夜间情况。 这时候签名签得最全,等交班完了,有的去门诊,有的去查房,有的去开会,可能一整天都找不到人。 交班结束,简清一出门就被几个人围上。 她接过笔,刷刷刷在文书上签字,签完十分自然地把笔揣进自己口袋。 底下人欲言又止,想要回来又不敢开口。 笔在医院是最容易丢失的物品,大伙经常戏言:往桌上放个一百元可能没人要,放一根笔绝对被顺走。 鹿饮溪憋着笑,拉了拉简清的衣角:“把笔还给人家。” 简清这才反应过来,把笔掏出来归还。 丢笔的那人给了鹿饮溪一个感激加敬佩的眼神。 临近中午下班,简清组上有个病人心跳骤停,连忙组织实施抢救。 抢救完,已是中午一点多,所有人累得不想回家。 鹿饮溪提前订好了饭,抢救完病人的医生护士,就围在办公室的大桌上吃饭。 吃饭时间是难得可以刷一刷手机的时候。 魏明明边刷微博边说:“诶呦,孙天王被爆劈腿了。” 张跃低头嗦面:“正常,他们娱乐圈俊男美女多,要我就一月换一个。” 魏明明呸了一声:“你进得去吗你?”又捅了捅鹿饮溪胳膊,“小鹿,你前两天不是回学校了吗?快说些圈里不为人知的八卦来听听。” 鹿饮溪笑说:“都不为人知了,我怎么可能知道呢?而且我还是个学生,还不算进圈。” 各行各业都存在一些刻板印象,说到娱乐圈就觉俊男靓女荷尔蒙旺盛,说到医疗学术就觉严肃正经一丝不苟,其实众生百态,都有好有坏。 如同娱乐圈,能红起来的都不是傻子,在学术圈,混得如鱼得水的也都是明白人。 有时,会跑关系的,会拉帮结派的,财源滚滚;埋头苦干的,申请不到基金经费,穷得揭不开锅。 魏明明打开相机:“就你这相貌,进圈红起来还不是迟早的事,得,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事业粉了,来,先来张合照,让我发个微博纪念,等你以后红了,我跟着沾光。” 鹿饮溪配合地凑近,和她合照:“顺便发我一份,等你以后成名医了,我也跟着沾光。” 张跃也打开了相机:“我也要拍,拍完发条朋友圈炫耀一下。” “你个不会修图的直男滚蛋。” “你会修?我俩的合照你从来只P自己不帮我P!” 简清打断两人的聒噪:“吃饭,别吵。” 两人瞬间化身鹌鹑,埋头吃饭。 鹿饮溪想起前两天说要给简清拍照的玩笑话,找人借了台数码相机,傍晚下班后,按约定带简清去医院附近的白鹭公园闲逛。 简清没吃晚饭,鹿饮溪随便在路边的小店里买了两个肉夹馍,递过去。 “不能吃了晚饭再来?”简清啃着肉夹馍,眼神难得流露了一丝嫌弃。 鹿饮溪又掏钱买了一个肉夹馍和一杯热饮,塞她手里:“要吃饱点。” 吃饱了待会儿才好干活。 说着拍了几张简清啃肉夹馍的照片。 不远处,一群大妈大爷排列整齐,随着节奏欢快的音乐跳广场舞;下了班的年轻人,沿着走道一圈圈跑步锻炼;湖面上,携老扶幼的一大口家子在追逐玩闹。 两人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了半个小时。 简清看着不远处欢天喜地跳广场舞的大爷大妈,低头搓了搓手,面无表情问:“你想学舞蹈?” 想学她可以送她去培训班,用不着来公园看大爷大妈扭腰。 “不想,我是在观察人群,这是我们表演专业学生的课后作业。”鹿饮溪面不改色扯谎,目光紧盯着每一个跑步的年轻人。 她要带着简清做一个测试,测试书里人物的结局,能否被改变。 作者有话要说:  简清:以为逛公园可以花前月下谈天说地,结果看了半个小时的广场舞 *感谢在20210205 04:04:30~20210206 06:54: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原是故人归 6个;千反田 2个;亦然、蛤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4269797 18瓶;啦啦啦 10瓶;雨季的朦胧月光、45401214 3瓶;漁、小胖子 2瓶;望月凝香、远鱼、七三i、植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感冒 * 冬季的公园, 湖面结了冰,草木不见葳蕤,白雪压在枝头。 在医院工作, 每天打底要走一万步。 所以很多人下班后的不愿多走路, 健身锻炼时宁愿选择羽毛球、网球、篮球一类的室内运动。 简清确实对逛公园的兴趣不大, 但在长椅了坐了半个小时, 听着耳畔轰炸的广场舞歌曲, 也忍不住打开手机, 搜索白鹭公园有什么值得一看的景点,打算带鹿饮溪四处走一走。 鹿饮溪指尖放在膝盖上,跟着广场舞音乐有节奏地敲打, 目光始终放在远处, 来回梭巡 第59页 她怕简清无聊, 没话找话说:“在医院你教我观察疾病, 现在我教你我们表演专业的怎么采风。” 演员的采风, 指的是观察各类人群,什么样的人物,碰到什么事时, 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艺术来源于生活,对各类人物的行为习惯揣摩透彻, 才能不悬浮地演好角色。 “你看那个冰面上滑冰的小女孩, 穿红色羽绒服的, 她动作很不熟练,要是不小心摔到了肯定会哭, 她左边那个穿白色大衣的妈妈,一直在教小妹妹,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妹妹身上了, 哭一哭才能把妈妈的注意力吸引来。” 简清抬头看过去,看到那个妈妈弯下身扶着小女儿,生怕她磕着碰着,旁边那个年龄稍大些的女孩双手攀着横杆,慢慢向前挪动,一步三回头,看着自己的妈妈和妹妹,似乎想知道妈妈有没有关注自己。 简清看得很专注,忽地垂下了眼帘,双手十指交叉,如蝶翼的长睫微微一颤,然后收回了视线。 鹿饮溪稍怔,片刻后举起相机,拍下她的侧脸。 难得看到她流露出了一丝怅然的情绪。 因为那一家三口吗? 鹿饮溪抬眼望去,看见那个较为年长的红衣小女孩忽然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小女孩回过头看了一眼妈妈,就地嚎哭起来。 妈妈赶紧抱着妹妹跑过去,蹲下身,扶起姐姐,温声哄她,妹妹抓起姐姐的手,放嘴边呼呼吹气,姐姐渐渐止住了哭泣。 鹿饮溪收回视线,轻声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 寻常人家总是更偏爱年龄小的孩子。 简清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 鹿饮溪再次把目光落到远处,像是在努力寻找什么。 半晌,她把视线锁定在一个黑衣运动装的年轻女子身上,伸手指了指:“那个穿黑色运动装的,我觉得她感冒了,一直在咳嗽,刚才还停下来,锤了锤胸口。” 简清微微蹙眉:“感冒了怎么还跑步?” “可能以为感冒了要多出出汗。”鹿饮溪站起来。 有些人以为感冒发烧了,出出汗就能好,所以进行大量运动,其实是一个误区,出汗是感冒发烧痊愈的一种表现,而非原因。感冒期间大量运动,会导致机体过度损耗,进一步削弱免疫系统的抵抗力。 简清看她站起来,目露疑惑:“你认识她?” “不认识,但她看上去很不舒服,我们一块过去——” 剩下的话没说完,那个黑衣运动装的年轻女子身体忽然失去平衡,向前倾,砰一声,一头栽倒在地。 简清见状,近乎本能般站起来,迈开腿疾跑过去。 鹿饮溪紧跟在她身后。 公园里的人迅速围上去—— “怎么回事啊?这闺女怎么突然倒下了?” “不知道啊,刚刚还在跑步……” “要不要翻过来掐一下人中?” “赶快打120送到附一去吧!” …… “让一让!我是附一的医生。”简清跑过去,表明身份,拨开围观人群,蹲下身,把年轻女子的身子翻过来,拍她的肩膀呼唤她。 年轻女子面部着地,额头磕破,渗出了血,面色苍白,瞳孔散大,浑身冰冷,呼吸心跳全无。 头一回在院外遇到急救场面,鹿饮溪有些目眩头晕,心脏砰砰跳个不停,她蹲下身,掏出纸巾,颤颤巍巍替年轻女子擦去鲜血。 简清判断女子无呼吸无意识颈动脉无搏动后,跪地,摆正体位,解开她的外衣,冷静地开口,点名道姓:“鹿饮溪,打120,看管好她的手机,尽量联系到她家属。” 一边指挥,一边双手交叠,放在女子胸口两乳.头中央,开始有规律地快速按压。 头一回被她指名道姓喊全名,鹿饮溪条件反射般拿出手机拨打120,告知情况。 简清做完按压,抬高患者下巴,查看有无口腔异物,准备人工呼吸,鹿饮溪连忙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一包纱布,拆开给她垫上。 竟像是提前准备好的一般。 简清匆匆瞥了鹿饮溪一眼,没有多问,迅速低头,实施人工呼吸。 吹气后,年轻女子胸廓隆起。 鹿饮溪捡起女子从口袋里掉落出来的手机,试图解锁。 女子的手机有锁屏密码,她抓过女子的右手,挨个手指尝试指纹解锁。 120调度中心接到电话,立刻就近安排附一急诊科出车。 心脏骤停的黄金抢救时间只有4分钟,每延迟1分钟,病人的生存率降低10%,超过4到6分钟,脑组织将发生永久性损害,超过10分钟就脑死亡,无可挽救。 鹿饮溪解开锁屏密码,联系上年轻女子的母亲,询问女子的既往病史和最近身体状况,有没有什么过敏性药物,让她尽快赶到附一急诊科。 然后将情况汇报给简清。 简清跪地实施徒手心肺复苏,没一会儿,鼻尖上已经沁出了些许汗珠。 抢救不仅是技术活,更是一门体力活。 要保证有效的心肺复苏,每分钟按压频率至少要达到一百次,通常按压不到三分钟,就会大汗淋漓。 鹿饮溪看手机,协助记录时间。 18时28分开始心肺复苏,现在18时32分。 过去了4分钟。 肉眼观察来看,年轻女子没有丝毫苏醒的迹象。 第60页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广场舞音乐已经停下,周围人群越围越多。 “能救回来吗?” “看着好年轻啊?” “那两个女娃娃是附一的医生,应该能救吧。” …… 鹿饮溪不是第一次接触急救场面,往常在医院,她都会选择回避,把位置让给专业的医护团队,偶尔远远看一两眼,现今在室外近距离接触,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压在头上,心理压力、心跳频率齐齐飙升。 镇定,镇定…… 有简医生在,能救回来的…… 她看见简清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水,连忙伸手替她擦汗,强装镇定,问:“要不要换我按压?” CPR(心肺复苏)是很基础的操作,当年她上大一时,学校的红十字会就组织了医学院全员新生进行培训考核。 每个医学院的学生,在校期间都会掌握这个知识点。 医院实习的这段时间,鹿饮溪在假人身上练过,从前片场拍戏,遇到心跳骤停的工作人员,她也出手施救过。 并非毫无经验。 简清却不愿让她动手,不间断进行胸外按压和人工呼吸,喘气说:“你去门口接引救护车,我们医院的,很快就会来……” 鹿饮溪没有多纠结,站起身跑去公园门口等待。 她没有多少急救经验,但这个时候能做的,就是保持镇定,不干扰抢救工作,服从上级的指挥。 18时42分,附一的救护车抵达白鹭公园。 鹿饮溪接引救护车,自报家门,有条不紊告知患者情况:“我是附一肿瘤科的实习生,那边正在实施心肺复苏的是附一肿瘤二区的副主任医师。昏倒的是一名20岁左右的女子,18时27分跑步时不明原因昏厥,心跳骤停,28分开始实施心肺复苏,现在还没苏醒。联系到患者的家属,家属说患者没有心脏和脑部的疾病,没有慢性病,没有任何过敏史,但两周前出现过感冒咳嗽,一直没好。” 这话一听就是自己人,急救人员不疑有他,下车把年轻女子抬上车,简清和鹿饮溪跟着一块上车。 * 车子启动,窗外车水马龙迅速掠过。 车内有一名年轻的男医生和一名年轻的女护士。 全院没几个人不认识简清,两名急救人员看到她,惊喜地出声打招呼后,迅速接过胸外按压的工作,以防简清力竭。 急救护士动作熟练地上心电监护,开通静脉,推注肾上腺素。 简清连续按压了十多分钟,已经是满头大汗,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却不敢松懈,拿过呼吸气囊辅助呼吸,同时观察心电监护的指标。 心电图不是一条直线,患者在几分钟前应该就已经恢复了微弱的心跳。 心肺复苏起效,不再处于停搏状态。 鹿饮溪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看向简清。 简清没有看她,目光紧盯着监护仪。 监护仪上,病人血压不停下降,心电图的QRS波消失,显示出不规则的室颤波形。 代表心律失常的心室颤动 ——意味着病人尚未脱离危险。 简清指挥:“再推两支肾上腺素,准备除颤,鹿饮溪你来拿气囊。” 简易呼吸气囊是代替人工呼吸的一种器械,罩住口鼻,简单按压即可对患者进行人工通气。 没什么操作难度,鹿饮溪接过手,学简清按压的幅度,规律地按压。 护士推药,剪开年轻女子的衣服,简清拿过AED机,贴电极片,涂抹导电胶,再次确认患者确实出现室颤后,开始充电:“来,让开。” 胸外按压的男医生让开位置,简清手中的电极板紧贴患者身体,放电、除颤,恢复正常的窦性心律。 “继续按。” 一分钟后,再次出现室颤。 第二次进行除颤。 按压,除颤,用药。 按压,除颤,用药。 循环往复…… * 好在医院就在附近,不到十分钟,救护车稳稳当当停在江州附一急诊科门口。 抢救室鹿饮溪不能进去,和他们把病人抬进去后,主动退出,把抢救的位置让出来。 急诊科立马组织人手开展抢救。 一位长发扎成马尾的急诊科副主任医师颜淼淼风风火火冲进抢救室,看见简清,惊喜地吼道:“老同学,你留下来帮一帮我!” 班外时间,急诊科人手比班内时间少,正愁没个打下手的,难得有送上门的免费劳动力。 简清按压得几乎脱力:“别说了,我怀疑是感冒后病毒性心肌炎引起的心源性休克,安排检查,准备插管,把心内科和重症医学科的EMCO团队喊下来。” 这时候她不再吩咐护士用药,把用药选择权交给了首诊医生颜淼淼。 * 鹿饮溪胃里早已是翻江倒海,冲去急诊科的卫生间,大吐了一顿,把傍晚吃的肉夹馍全吐光了。 应该能活下来吧…… 要不然她就平白遭这些罪了…… 年轻女子的手机还在她身上,她不敢离开急诊区。 用矿泉水漱了口,又到负一楼的小商店买了瓶漱口水漱口,然后急匆匆返回急诊区,等待简清出来,也等待年轻女子的家属到来。 急诊科属于科室鄙视链底端,是全院人流量最大、最鸡飞狗跳的科室,也是最容易发生医患纠纷的科室。 第61页 将近夜晚7点,候诊区依然座无虚席。 鹿饮溪站在墙边,听着耳畔的人声鼎沸,看着一张张或肃穆,或疲惫,或病态的面孔,竟有一瞬的恍惚。 虚拟世界里的嘈杂,逐渐与现实世界的画面重叠。 候诊区有吃野生蘑菇中毒的患者,出现了幻觉,穿得一身黑,蹲在地上,觉得自己是一朵毒蘑菇,有人靠近就大喊:“不要摘我!我有毒,不好吃!” 有喝醉酒打架的大汉,鼻青脸肿,酒气熏天,大伙自动离他一米远,有些大胆的上前一问,原来酒后和朋友抢着付钱,打起来了。 有不信邪非要往嘴里塞灯泡的年轻人,张着嘴,含着灯泡吐不出来,脸上留下的眼泪就是当初脑子里进的水。 还有一群不良少女扶着头破血流的大姐大来缝针,看到角落里的鹿饮溪,大姐大轻佻地吹了个口哨,低头和周边的小姐妹一商量,抬起头,一伙人看着鹿饮溪合声唱:“对面的女孩看过来,看过来,看过来!这里的表演很精彩,请不要假装不理不睬……” 鹿饮溪翻了个白眼送给她们。 护士站里的一个小护士站起来,叉腰喊:“不要在医院喧哗!再闹我叫保安来!” 不良少女们嘻嘻一笑,然后也变成安静的蘑菇了。 十分钟后,年轻女子的父母赶到医院,一进急诊科就大喊“蓓蓓!我的蓓蓓在哪里?” 鹿饮溪看过原著,熟悉这个名字,连忙拿着年轻女子的手机跑过去:“叔叔阿姨,她在急诊室里,不要着急!” 她把手机交给这对中年人,确认身份。 中年女子握着她的手,老泪纵横:“大妹子,就是你救了我们家蓓蓓吗?我给你磕头了——” 说着就要下跪。 鹿饮溪连忙搀住:“阿姨,不用谢!我只是刚好路过,是附一的一名医生救的她,现在还在抢救室里参与抢救!” 她搀着这对中年人找了个位置坐下,然后跑到抢救室,告诉里面的人,年轻女子的家属赶来了。 颜淼淼立刻指派一名实习医生跟着鹿饮溪出去找家属谈话、告病危。 实习生确认了家属的身份后,告诉他们:“您女儿患的是病毒性心肌炎引发的心源性休克,情况比较严重,我们的专家团队还在抢救中,待会可能要转到重症监护室上EMCO治疗。” 听到要住进ICU,中年妇女两眼一翻,几乎要晕倒:“我家蓓蓓只是一个小感冒啊?怎么会是什么病毒什么心肌炎?还要进ICU?” 鹿饮溪和中年男人搀住她。 中年男人道:“你别急!褚宴那孩子不是也在这家医院工作吗?我打个电话,把他喊过来!” * 等到这个世界的男主从家里赶过来,已经是半个小时后。 他一来,先是安抚那两个中年人的情绪,然后也进了急救室,加入抢救。 从18:28分,一直抢救到晚上21点,十多名医生将近3个小时的抢救,患者终于脱离险境。 简清脱下白大褂,从抢救室出来时,浑身是汗,脚步已经有些虚浮,双手微微颤抖。 她今天经历了两场高强度的抢救,中午一场,晚上一场,如今只觉两支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鹿饮溪连忙冲过去扶住她,递给她一瓶饮料补水。 简清把身体的大半重量交到鹿饮溪身上,鹿饮溪背靠着墙,扶住她的腰,拿纸巾轻轻擦拭她的脸颊上的汗水。 她拧开饮料,慢条斯理抿了几口,看着鹿饮溪,问:“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鹿·看过原著·饮溪(给肉夹馍):吃饱点,吃饱了才好干活 简·抢救的工具人·清:…… * 感谢在20210206 06:54:59~20210208 00:10: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天街小雨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黑糖 6个;天街小雨 3个;蛤、死磕五花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锦瑟 10瓶;林澗 9瓶;坐骨神经病 7瓶;aturee、阿香 4瓶;远鱼、望月凝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沦陷 * 她的鬓角被汗水濡湿, 柔软的黑发贴在耳际,鹿饮溪忍不住伸手替她撩到耳后。 这动作有些亲密,简清抓住她的手腕, 不让她随便乱碰。 鹿饮溪没有抽回手, 发挥演技, 懂装不懂:“我能知道什么啊?” 简清盯着她, 墨瞳深邃, 像是看穿了一切:“你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提前带我去公园等候,连人工呼吸的纱布都提前准备好了。 一如从前那般,冷淡而笃定的口吻。 鹿饮溪被她吓唬过两三回, 事后复盘, 猜想到也许她是在套话——用笃定的口吻, 将半信半疑的揣测说出口, 观察自己的反应。 如果自己侥幸逃过了诘问, 用花言巧语瞒过了她,她会暂时假装放下戒备,继续默默观察, 还会趁自己放下心防,时不时套些话 ——狡猾得很。 有过被突然送到精神科的经验, 这次鹿饮溪不会轻易上当, 直视简清的眉心, 柔声解释:“纱布是中午你们大抢救时没用完,剩下了两包, 我帮忙收拾的时候揣进了口袋,准备用来练习心肺复苏的。下午我跟张哥去示教室练习时还用掉了一包,不信你去问张哥。至于去公园, 那天晚上你回来,我看见你一脸的疲倦,有点心疼,所以才想带你出门走一走。你想想看,我再怎么稀奇古怪,我也是个人,不可能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否则那不成神仙了?” 第62页 温言软语拂过耳畔,带着恳切与真诚,简清听到那句又低又软的“心疼”,胸腔霎时泛开星星点点难以名状的情绪,冷硬的心肠被邪门又肉麻的滋味软化了大半。 她站直身子,松开鹿饮溪的手腕,转开身,低头抿水,双眸变得清澈又明亮。 鹿饮溪弯了弯唇角,走开去丢垃圾。 她吃准了简清吃软不吃硬。 但吃不准后续还会不会被怀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颜淼淼捂着肚子从重症监护室回来,看见简清还在急诊科,大力一拍她肩膀:“咋地?还想留下来帮我?” 简清转过身,习惯性观察人物动作,瞥见颜淼淼捂小腹的动作,问:“哪里痛?” “你还要给我问诊?”颜淼淼拍了拍她的肩,笑说,“胃的老毛病了,干急诊的谁没个小毛病!我到现在都还没吃晚饭,今晚多亏你心肺复苏及时,要不然人能不能救回来都难说。” 简清又从上到下打量了颜淼淼几眼,神情严肃:“你瘦了很多。” “得得得,我最近在急诊累死累活,哪能不瘦啊!知道你在肿瘤很闲了,别整天板着一张脸,患者没被病害死,都要被你吓死了!瘦了有什么不好,多少女孩求之不得呢!” 简清抿唇,提醒说:“你要去做个胃镜检查。” 颜淼淼挥挥手:“你不会要怀疑胃癌吧?就不喜欢你们科的和我多说话,不是这个癌就是那个癌,晦气!上个月做过啦,胃炎。我还有病人要处理,没空和你叙旧,改天请你吃食堂!” 说着利落地转身离开,继续投入到急救工作中去。 急诊科的工作,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急”字当头。 鹿饮溪丢完垃圾回来,看到那个纤瘦的背影,问简清:“你大学同学?” 简清嗯了一声。 鹿饮溪啊了一声,惊讶道:“八年制的?留在急诊科?” 简清说:“她喜欢。” 任何一位对医疗行业稍微了解的人,听到这个选择都会惊讶。 急诊科是出了名的又苦又累杂而不精还容易挨骂挨打的科室。 在医学生最不想去的科室中排名前五——排名第一当属儿科。 颜淼淼名字里带了六个水,行事却是风风火火,拍胸脯说干急诊正合了她的性情,当年在同学的不解和父母的白眼中,毅然决然留在了附一的急诊科。 如今,她的同期大多还在混主治,就算考到了晋升副主任的资格,但前面的萝卜还没退下来,医院不给聘,还得熬几年。 她和简清是为数两个评上了副高职称的医生。 医疗这一行很看年龄资历,且职称晋升大多与论文数量、影响因子挂钩。 年纪轻轻的副主任医师,业内人士看到了,不一定会觉得她临床水平好,甚至会下意识觉得科研实力很强,临床实力有待考证。 毕竟,科研做得好的医生,难免会分散临床的精力。 往常,外院同行看见简清的职称,会先一愣,然后再打探打探,是不是科研做得特别好?是不是碰上什么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上前线支援了?是不是有什么过硬的背景关系?哦,胡副院长的高徒啊,那不奇怪了。 看见急诊科颜淼淼的反应就不同了,博士毕业的?待在急诊科?那是要给个副主任医师当一当,否则留不住人才。 鹿饮溪看了看颜淼淼的背影,又看了看简清,笑道:“你们俩是很典型的内科医生和外科医生。” 不同科室的医生有时有着与科室契合的性格,内科系统医生会安静内敛些,说话做事慢条斯理,查房慢,写病历慢,慢工出细活;外科系统医生,尤其是妇产科的主任们,个个风风火火,雷厉风行,吼一嗓子能让人抖三抖,光用鹰一般的眼神就能震慑一大批初出茅庐的实习生。 当然,不具备普遍性,具备普遍性的共同点是——走路都很快,有时在医院不需要穿白大褂,凭借脚下生风的走路速度,就能辨认是医务工作者。 简清也看了眼颜淼淼,目光流露一丝担忧。 她的眼白似乎有些泛黄…… * 回家路上,鹿饮溪让简清先上去,自己花了几分钟在楼下的生鲜超市逛了一圈,买了些食材。 回到家时,她看见简清累得不想动弹,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她蹲下,小声在简清耳边说:“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给你煮点吃的。” 鹿饮溪跑到厨房,打开冰箱,又跑回沙发上,小声问:“其实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菜?喝什么汤?” 简清闭着眼,低声回答:“随便弄。” 鹿饮溪喔了一声,回到冰箱边,努力回忆自己做过的每一道菜。 最后煮了番茄鸡蛋汤,炒了盘山药炒木耳,端上桌。 她很久没下过厨,这些菜色还是看着教学视频完成的。 简清半睡半醒间,闻到了香味,主动爬起来,洗手做到桌边,等待厨房里的人一同出来用餐。 鹿饮溪端上最后一盘拿手菜——蒜香排骨,落座,开餐。 被食物的烟火气环绕,医院里的生生死死都抛到了脑后,两人只是很实际地考虑,要填饱饥肠辘辘的肚子。 简清再饿,手上的动作也是不急不躁,慢条斯理。 鹿饮溪按耐住迫切的心情,试图也表现得云淡风轻些,等简清主动开口夸她。 第63页 偏偏简清迟迟不表态,只是专注用餐。 过了五分钟,鹿饮溪故作轻松,开口问:“味道怎么样?” 她自觉味道不错,卖相也不错:番茄蛋汤色泽饱满,翻炒过的番茄入口即化,酸甜可口,暖汤入肚,舌尖余留了煎蛋的焦香与番茄的酸甜;山药切成了薄片,卷着淡淡的葱香,口感清爽。 简清不夸不赞,淡道:“饿了,吃什么都是好吃的。” 鹿饮溪险些被气成了河豚,鼓了鼓脸颊,想到简清今天的劳累,和她漂亮的脸蛋,才按下小性子,把蒜香排骨转到简清面前:“你还没尝过这道。” “我不爱吃重口味的。”简清有些挑剔。 鹿饮溪拿波光潋滟的桃花眼瞪她。 不凶,反而有种娇嗔的味道。 她勉为其难,夹了一块排骨到嘴里。 最后收拾碗筷时,鹿饮溪发现大半的排骨都进了某医生的肚子。 用行为肯定了她的厨艺。 心中顿时冒出一个哈哈大笑的小人,鹿饮溪心满意足地小声哼着歌,洗碗。 她的指尖有蒜香,有洗洁精的柠檬香,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烟火气落到了身上,她一点也不讨厌,只觉无比心安、满足。 下一秒,遽然意识到心念动摇。 她抬头,看向窗外的夜空,星辰浩如烟海。 她告诫自己,这不是一个真实的世界,不要陷在这里,身、心都不要。 * 第二天上午,鹿饮溪以救命恩人的身份,去探望重症监护室里的年轻女子,何蓓。 何蓓躺在病床上,面色苍白,身上插满各种管子、戴上了各种仪器,ECOM暂时替代了她的心肺。 暗红色的血液从她体内抽出,进入到膜肺中进行氧气氧和,排出二氧化碳,鲜红的血流再泵回她体内。 ECMO,一种人工心肺机,核心部分是膜肺和血泵,起着人工肺和人工心的作用,是目前针对严重心肺功能衰竭最有效的支持手段,被誉为重症患者“最后的救命稻草”。 谁也不会想到,一场小小的感冒,会给她带来如此严重的后果。 两周前,何蓓出现了轻微的乏力、胸闷、咳嗽、心悸(心跳加快),以为只是一场小感冒,自己买了点药吃,吃了两周多还没好。 她有运动健身的习惯,感冒了也没落下锻炼,还想要多出出汗,以为能让感冒好得更快一些。 其实,那些症状并非感冒,而是与感冒症状极为相似的暴发性心肌炎。 感冒发烧通常不会出现胸闷喘不过气、心跳加快的症状,且大多会在两个星期内痊愈。 心肌炎,就是心脏的炎症性疾病,大多由病毒感染导致,如流感病毒;暴发性心肌炎,顾名思义,发病时,如疾风暴雨般迅速,病毒直接攻击心脏,使其停跳。 这个病多发在儿童以及40岁以下身体健康的年轻人身上。 年轻人免疫系统更活跃,面对外来入侵病毒,反应会更激烈。 年轻人的免疫细胞就像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发现外来物种入侵后,一定要跟对方拼个你死我活,杀红了眼,无法区分病毒和自己的心肌细胞,干脆全部扑灭 ——进一步加重心肌细胞的损伤。 原著中,何蓓倒在了公园,无人施救,等送到医院时,已经死亡。 如今,她躺在病床上,还有生命体征。 鹿饮溪握住她苍白的指节,轻声道:“你一定要活下来啊……” 你活下来,我才有改变命运的希望。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记住感冒不要去跑步啊(就算是学校老师强制要求跑操也要拒绝),有出现胸闷、心悸,及时到医院就诊,两周以上未痊愈,一定要到医院看。 还有,不要看着病症自我代入自己吓自己啊,很多医学生读书的时候,会看着那些病,代入自己想,觉得自己有这个病有那个病,其实啥事都没有~~~ * 感谢在20210208 00:10:43~20210209 00:48: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QAQ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师清漪是洛神的人、sara、天街小雨、蛤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珏 4瓶;南风吹过的角落 2瓶;远鱼、小可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按摩 * 住进ICU(重症监护室)的病人, 都是各科室转过来、踩在生死线上的危重症病人。 有的处于昏迷状态,始终未转醒,上级专门派了个小医生在床边站着, 时刻观察生命体征。 醒来的也几乎无法说话, 只能颤颤巍巍在板上写字, 告知护理人员自己的需求。 监护仪的显示屏上, 跳动着各式的波线与数字, 瓶装袋装的液体被高高吊起, 药液通过细长的管子输进病人体内。 病人们不说话,病房里却不安静,医疗设备的“滴滴”声, 呼吸机的警报声, 随时会响起。 这里和肿瘤科一样, 都是与死亡打交道的科室。 不同的是, 肿瘤科面对的是漫长的、渐进式的死亡, ICU里的死亡,每时每刻都可能发生。 这里不允许家属陪护,护士、护工会照顾病人, 家属每天下午有30分钟的探望时间。 鹿饮溪凭借那身白大褂,才能在上午进来。 第64页 她只待了两分钟, 就脱下隔离服离开。 ICU的门外, 有几个零星守候的家属, 隔着一道厚厚的门,隔着那层朦胧的玻璃, 张头探脑,想看一眼自己的亲人。 医院宣传科的干事换上了隔离衣,扛着相机进来, 给床边的何蓓拍照,采访何蓓的父母。 院内员工见义勇为、急诊、心内、ECMO团队极限抢救的事迹已经在院内传开 ——是院领导们最喜欢的宣传素材。 为了扩大影响力,不仅要在院内宣传,还要登报宣传,什么都市报、晚报,当地的电视台都要上一上。 这是老一辈喜欢的、又红又专的传统宣传模式。 自从90后、95后进入事业单位,各种宣传方式也变得接地气起来,微博、抖音、微信公众号、小视频一个没落。 有时拍摄出一个火爆全网的说唱小视频,全国各地医院的宣传科几乎都会过来调研取经。 是家医院都希望扩大自己的知名度,所以有时候还挺喜欢与影视片、纪录片一类的剧组合作。 鹿饮溪回到肿瘤病区时,看见简清戴着口罩,脊背挺得笔直,站在病区的走廊上,接受本市记者的采访。 她的余光瞥见了鹿饮溪,示意摄影师暂停拍摄,把鹿饮溪喊了过来,一本正经和记者介绍:“她是第一个目击者,当时她发现患者神情不对劲,拉着我过去实施心肺复苏,具体情况你让她说,我还有病人要处理。” 鹿饮溪在娱乐圈摸爬滚打几年,练出了一身敏锐的宣传嗅觉,摘下口罩,露出招牌性的笑容,找到最好的角度,站在摄像机前,和记者聊了起来。 她猜到这是简清给她留的机会,否则以那个冰块的性格,不一定会接受记者采访。 鹿饮溪把事情的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最后还花了不少时间,手绘了一些感冒、病毒性心肌炎、心肺复苏的漫画图,用以科普。 * 中午午休时间,两人在食堂吃了饭,回家休息。 简清换上了睡袍,在阳台上晒冬天的太阳,鹿饮溪黏着她,坐在她身边,和她一块晒。 太阳打在身上,暖意融融,简清剥了一个砂糖橘,捏着,假意送到鹿饮溪唇边。 鹿饮溪瞥了她一眼,又低头看着眼前修长白皙的手指,嗅着橘香,眼里晕开一丝笑,笑意有些羞涩。 张开了嘴正要咬。 “让你闻一闻而已。”简清迅速收回手,把砂糖橘送进自己嘴里。 逗猫玩似的。 鹿饮溪轻哼一声,撇开头,自己三下五除二剥了一个吃,吃完还要骂简清一声:“幼稚。” 简清面不改色,问:“不睡觉,黏着我做什么?” 鹿饮溪转回视线,认真道:“我想看看你的膝盖。” 简清有意曲解她的话:“你要看我的腿?” “我说膝盖!” 简清想到她前几天抱抱要收费,也给自己标了价,面无表情道:“两百元一次,1分种以内不加收费,1分钟以后每多看2分钟,加收一百元。” 在她的价格上,翻了一翻。 鹿饮溪指了指简清的膝盖,一字一句问:“你这膝盖金子做的?” 简清不回答。 爱看不看。 鹿饮溪打开支付软件,转了二百五十元给简清:“我就看两分钟。” 简清收了钱,犹豫了一秒,撩开睡袍的下角。 从小腿,一路撩到膝盖,露出一片洁白无瑕的肌肤。 她个子高,双腿笔直修长,腿上肌肤在太阳照射下,白得几乎有些反光。 鹿饮溪怔了片刻,把视线挪到她膝盖上。 膝盖一片淤青。 她昨天跪在地上抢救了十多分钟,按压力度又大,膝盖作为受力点,必然有所磨损。 鹿饮溪的心泛起密密匝匝的疼意,轻轻抚上膝盖:“这……要不要上点药?” 温暖的触感落到膝上,简清转开视线:“不需要,明后天就消了。”又放下睡袍下摆,遮住自己的小腿,“你没说你要摸,加钱。” 此刻鹿饮溪满心满眼都是心疼,没理会她的逗弄:“我的钱还不都是你的,左口袋进,右口袋出,有意思吗?我给你按摩抵债,好不好?” 她从前学过一些按摩手法,说是能助眠,她也没在别人身上试过,就先拿简清做试验。 简清拢了拢衣领,神情冷淡:“又要打我?” 她没忘记那响亮的一巴掌,以及手掌上至今未消的疤痕。 简清思路跳跃得很快,鹿饮溪却瞬间明白她的言下之意,咬牙说:“就是单纯的按摩,没有陪.睡。” “哦,那你按吧。” “进房间按,你在这里,我把你按睡着了,又不能抱你进去。” 简清穿着睡袍,摇曳生姿地走进去了。 她穿常服和白大褂时都透着股冷硬强势,拒人以千里之外,唯有在家套着睡袍时,会流露出十足的女人味。 鹿饮溪跟在她身后,心想,这样的她,只有自己能看到。 真好。 转念又觉得自己卑鄙自私。 明知该保持距离的,为什么要靠近? 她从前演偶像剧,男女主会因为避免伤害而刻意保持距离,刻意伤害,虐身虐心顺便虐观众。 从前她不理解为什么要那么做,导演说那样演就那样演,演出来的效果一度很浮夸,至今还是她的黑历史。 第65页 如今,算是明白了几分。 如果注定要分开,看不到两人的未来,那还要不要靠近? 靠近了再离开,是否是一种更大的伤害? 鹿饮溪有意逃避这些问题。 此时此刻,她不想思考这些,更不想刻意伤害简清,她只想对她好一点。 “这样的力度够不够?” 简清躺在床尾,鹿饮溪揉按她的耳朵、头皮。 “嗯……轻一点……” 鹿饮溪的动作不娴熟,按得简清有点疼。 简清闭眸道:“你是不是第一次给人按?拿我当小白鼠?” 鹿饮溪莞尔一笑:“被你发现了。” 简清不说话了。 鹿饮溪轻轻戳了戳她的太阳穴:“生气了?” “没。”简清淡淡道,“这有什么好生气?我又不是你,爱生气。” 跟只小河豚似的。 鹿饮溪一拍她脑门:“谁爱生气了?” “谁应了就说谁。”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简清还是那幅冷淡倨傲的神情:“那要做点什么两个人做的事么?” “你还是闭嘴吧。”鹿饮溪脸皮薄,比不得某人道德感薄弱,没有一点为人师表的样子。 简清微微笑了一笑,然后就安静了。 她不愿意,她便不会轻薄她,只会嘴上调侃一下。 安静下来,暧昧浮动,卧室的氛围更加微妙。 鹿饮溪咳了一声,开口打破沉默:“前两天回学校,我和同学排练两个小故事?” 简清轻声问:“什么故事?” “一个是《美人鱼》,另一个是《楚门的世界》。美人鱼和小王子的故事,你肯定听过吧?美人鱼爱上了小王子,喝下了药水,把自己的鱼尾巴变成了双腿,变成和小王子一样的人,想和他在同一个世界生活。可惜小王子没有爱上她,最终她化成了泡沫。” 简清渐渐有了困意,语气还是有一丝嫌弃:“我不需要听童话故事才能入睡。” 鹿饮溪轻轻喔了一声,继续揉按她的脑袋:“那改天再给你讲《楚门的世界》。” 简清嗯了一声。 鹿饮溪继续按了一会儿,等简清睡熟了,替她盖好了被子。 离开前,鹿饮溪站起来,盯着简清光滑白皙的前额,俯下身,靠近,唇瓣将要落下,她却止住动作,重新站起来,回自己房间睡觉。 如果爱上简清,她就要把自己的鱼尾巴丢掉,变成一双腿,留在这个世界。 她不愿。 * 电视台的采访一经播出,引起了不少网友的舔屏讨论。 “完全听不进去她说了什么?光顾着看脸了。” “一个5分钟的科普小视频而已,妈妈问我为什么看了半个小时。” “啊第一位女医生的眼睛也好看,虽然戴着口罩,但一看就是我梦中情人的脸!” …… 鹿饮溪的镜头感本就好,随便哪个角度拍,都能截下来当桌面,加上生动形象的手绘图,节目效果十足。 普及心肺复苏知识,恰好符合国家强调引导大众学习互救技能的要求,各级大大小小的官媒,都帮着转发科普。 一度冲上了热搜前三。 热搜广场铺满了一众蓝V,热搜底下的网友都在舔屏。 在这个颜即正义的年代,网友的视线都被她的颜值吸引。 鹿饮溪熟练地开通注册了一个新账号,通过认证,转发官媒的视频,把自己画的科普漫画放上去,引流粉丝。 这才是她最熟悉的操作——靠脸吃饭。 第二天,宣传科的人到肿瘤二区来,逮着鹿饮溪死命拍照,说要给她写一篇专稿。 中午魏明明刷手机刷到了鹿饮溪,卧槽一声,抱着鹿饮溪胳膊问:“你是不是要红了?我现在抱你大腿来不来得及?要不要多留几张你的签名照以后好卖钱?” 鹿饮溪老实道:“如果过几天有很多人打电话给我,邀请我签约、当主播、代言一些三无产品,那我可能会成为一个不怎么知名的小网红。如果再有个团队帮我运营一下,我会红得更久。但是大概率过几天就没影没声啦,网友都是三分钟热度。” 她在这个世界,没有红透半边天的野望,如果能当个小小的网红也好,用粉丝经济挣一点点小钱,能够让自己在这个世界独立生存下去,不依赖任何人,等待时机回现实,足够了。 魏明明闻言,忽然觉得脖子一寒,转过头,正对上自家导师冰冷的视线。 简清盯着魏明明抱鹿饮溪胳膊的动作,面如寒霜。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各位投月石的小可爱!居然还有小可爱投了52个月石,好的,本海王表示收下你的表白了,摁住狂亲! 大过年的,不想刀配角,先写点日常,发展发展感情。我明天要陪家人,就不更新啦,么么么哒大家,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身体健康!恭喜发财! *感谢在20210209 00:48:28~20210210 14:34: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sara、沐染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死磕五花肉 2个;亦然、太极咩咩拳、九条鱼干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灵忆 13瓶;远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页 第28章 礼物 * 魏明明连忙放开手, 讪讪说:“老板,新入院病人的病历我都写完了,我干完活才玩的手机……” 简清收回视线, 淡淡地瞥了一眼鹿饮溪, 没有吭声, 转开身继续忙工作。 鹿饮溪揉了揉鼻梁, 安慰魏明明:“放心, 她不会骂你的。” 魏明明小声道:“她是不会骂人, 但她会小心眼地让我加班,还会拿冷冰冰的眼神盯我,盯得我毛骨悚然, 我们胡副院长也是, 做错了事, 他不骂人, 他就先冷冰冰地盯着人看, 那个恐怖啊,还不如骂我几句。” 鹿饮溪很少见到副院长胡见君,只有在一周一次的科主任大查房上, 才能跟在十几二十个人后面,看到他高大的背影。 往常有什么文书要签字, 都是科室秘书抱着文件送来送去。 鹿饮溪调侃说:“你跟简医生跟个几年, 说不定以后也成那样了, 用眼神就能杀人。” 魏明明拨浪鼓般摇头:“太吓人了我不要。” 张跃从外面回来,插话说:“就是, 凶巴巴的嫁不出去。要跟我学,看我对手底下的小孩们多好啊。魏明明你晚几个几年读博,等我成了博导, 我来收你!” 魏明明怼他:“你丫的闭嘴吧!你对他们好得太过分了啊,一个个病历都不写,昨晚下班前12床有个新入院的,不知道你的哪个学生,直接把隔壁床的首程给复制过来了,一个字没改,还好我发现了给修改了几句,要不然你就等着被骂吧,月底了,质控科不知道哪天就抽风来检查了,你悠着点吧!” 这话刚说话,下午上班没多久,自门外涌进一行穿白大褂戴口罩的年轻人,拥着一位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二区的老总在吗?例行检查,把你们科的各种资料拿出来检查一下。” “诶在这!”张跃站起来回应,无声给魏明明做了个“乌鸦嘴”的口型,然后上前接待,“科长,今天怎年亲自出动了,要查哪些资料啊?” 往常都是质控科的年轻干事们下来检查,年轻人之间,好说话,说几句软话,有些非原则性的问题能不扣分就不扣分了。 质控科的吴科长双手背在身后:“年底了,到各个病区转一圈,你们把危急值登记本、疑难病例讨论本、交接班本,就是平常要检查的那些都拿出来看看。” 每年年末,上到卫生行政部门,下到医院行政科室,都会来医院、病区走几圈。 张跃早早准备好了材料,一边翻箱倒柜拿文件,一边吩咐她们两个搭把手:“小鹿去把危急值和交接班本拿过来,明明去把疑难病例、死亡病例讨论本找出来。” 进进出出的医护人员和吴科长打招呼,吴科长一一点头回应。 没一会儿,科里的人就把文件找出来了,整整齐齐放到桌上,还翻到了本月的纪录,方便检查查阅。 质控科的干事们在科长面前说好话:“二区的质控一直都是比较认真的,核心制度落实得比较到位。” 魏明明点头,拍马屁说:“都是领导们督促工作做的好,要过年了,领导们少扣几分啊。” 吴科长笑说:“别贫嘴,还有病历要检查,每个组抽调2份运行病历出来,要住院3天以上的。” 魏明明喜道:“我们自己抽吗?” 吴科长:“异想天开,小刘,去抽。” 简清组上被抽到的两份病历都是张跃的,张跃又是让实习生写的。 吴科长亲自坐在电脑前看:“让我看看胡院长学生的病历写的怎么样。” 虽然没怎么被亲自管过,但张跃还算是胡见君的博士生。 魏明明说:“现在有实习生来,都是先教实习生写。” 吴科长教导说:“那不能光让实习生写,每一份都要你们和你们的上级审核,出了问题实习生不用但责任,你们要但担责任的。” 张跃忙不迭道:“是是是,我每天都有检查审核,上级也都有看过一遍。” 吴科长指了指12床和11床的病历,觉得不对劲,皱眉问:“怎么,这两床的IV期胃癌病人都有冶游史?体能状态这么好?” 冶游史在医学上指的是嫖.娼史,用来判断患者是否存在性传播疾病的可能性。 张跃解释说:“没有没有!可能是模板忘了改过来!我现在就改!” 也有可能是,学生《诊断学》病历书写那一章节没学好,把冶游史误当成了旅游史。 吴科长点开张跃账号下的新入院病历看,果然,几乎所有病人都写了有冶游史。 “你们组下的病人,一个个都很风流啊!”吴科长微微摇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伸出手指点了点病历,“小刘,这几床全部记下来,月底全院通报!” 通报不会记实习医生的名字,简清回到病区,收到质控科下发的《检查反馈单》,看见那一行行的病历缺陷,默不作声,盯着张跃看。 张跃被她盯得无地自容:“师姐,我每天都有检查的,谁知道今天突然撞上质控科?” 简清面无表情:“以后每个新入科的,先教怎么写病历。” “这一批的都是从其他科轮过来的,我以为前面的人已经教过了。” 简清:“以后多提问,看他们会不会写。今天之内你把组下所有在院病历都检查一遍,明天我检查,不要让我发现还有什么疏漏。” 第67页 月底全院通报批评时,通报文件上,缺陷病历责任医生那一栏赫然列着“张跃/简清”的名字,奖金也被扣去了不少,科主任胡见君还特地把他们两个抓到办公室,数落了一顿。 从副院长办公室出来,张跃耷拉着脑袋,和简清道歉,还说:“以前这些小事胡老师都不会关注的,怎么今天这么严厉?” 简清淡声提点:“因为院长快要退休了。接下来要谨慎点。” 特殊时期,越少犯错越好。 院长即将退休,院内的几帮人马明争暗斗,他们和胡见君有师生关系,自然被划分到了hu/派,医务科的蒋主任也是胡见君这边的人,质控科的吴科长却跟另一名孙副院长走得更近,属于孙派人马。 张跃挠了挠头:“搞不懂,上面的人斗法,遭殃的都是我们这些虾兵蟹将。” 简清平静道:“别管那么多,他们再怎么斗,医院也要治病救人,写病历去。” * 还有几天就要过年,张跃这个天天24h待在医院的人,请了小半个下午的假,说是要买些江州市的礼物特产寄回家去。 简清问:“过年还要买礼物?” 张跃说:“还得发个大红包呢,师姐你这么大了又不是没过过年!我出门在外人不能回去,总得买点东西回去吧?” 简清挥挥手,准假,自己也抽空去了趟商场。 这些年来,她万事只考虑自己,还没想过给另外一个人买什么礼物。 于是,头一回,漫无目的地在商场闲逛。 逛了半个小时,逛到一家珠宝店,她看见玻璃内展览墙上贴着一张海报,海报上是一条鹿角坠饰的银项链,旁边题了一行字“林深时见鹿,梦醒时见你”。 她想起月光下醒来,看见鹿饮溪的场景,走进店里,买下那条鹿角坠饰的项链。 回到家里,鹿饮溪抱着薯片缩在沙发上看电视,见她回来,绽开一个温柔的笑,趿着毛拖啪嗒啪嗒跑过来:“我今晚学做了糖醋鲤鱼,你过来尝尝看。” 简清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左手捏着口袋里的方形首饰盒,没有说话。 鹿饮溪拉过简清的右手,把她拉到餐桌边摁下。 简清说:“我还没洗手。” 鹿饮溪喔了了一声,又把她拉到洗手池边,叽叽喳喳说话。 最近,每隔一天鹿饮溪就做一道新菜。 “我算好了,等到过年那天,我会油爆虾、蒜香排骨、白斩鸡、啤酒鸭、糖醋鲤鱼,鸡鸭鱼肉都有了,还缺一道汤,就算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也能吃很多好吃的了。” 温水打湿了手背,简清盯着水流,出声说:“你不是一个人。” 她不会留她一个人在这。 鹿饮溪诶了一声:“你不回家过年啊?” 简清擦干手,回到桌边:“不回,除夕那天我的班。” 鹿饮溪在她身边坐下:“我记得是白班,晚上也不回你父母那儿去吗?大年三十也不回吗?” “不回。” “你父母不会怪你吗?会不会叫保镖把你抓回去。” 简清盛了半碗饭:“少看那些乱七八糟的小说和电视剧。” 说的她们俩跟私奔似的。 鹿饮溪拿亮晶晶的眼神看着简清,就差没长一条尾巴出来,疯狂晃动。 她左手撑着脸,感慨说:“很多年没有人陪我一块过年了。” 10岁以前的年味最浓,乡下喜欢一大伙人聚在一块过年,小孩追逐玩闹,放炮放烟火,大人杀鸡宰猪,一个大圆桌能坐满十来个人,从初一到十五,四处走亲访友。那年头大伙日子过得苦,小孩也没什么压岁钱,多往兜里塞些饼干糖果就很心满意足了。 10岁以后,她随母亲顾明玉到了市里,住在医院的家属楼,医院里可不敢放炮,医护人员倒会比平常少些严肃,多几分喜气。每年除夕,顾明玉很少回家,几乎都是对面的邻居看她可怜,把她抱进自己家里一块吃年夜饭。 20岁后,她彻底与顾明玉断了联系,哪怕后来有了经纪人、助理、朋友,她也觉得他们有各自的家庭生活,不好融入,不方便打扰,就自己一个人在家随便包点饺子吃。 简清嗯了一声,专心吃鱼,不多问。 她也有很多年,没人陪着一块过年。 今年,有人陪了。 * 夜晚,简清捏着口袋里的首饰盒,迟迟没有送出手。 她把首饰盒掏出来,放在客厅的茶几上,想等鹿饮溪明早起来自己发现拿起来戴。 放了一分钟,她又收回,打开冰箱,想放进冰箱里,等鹿饮溪准备炒菜时发现。 想了想又觉不妥,她拿了出来,打算等除夕前再亲自送。 到了除夕前一天,简清几经犹豫,把首饰盒放进了鹿饮溪大衣的口袋里,还是想等鹿饮溪自己发现。 除夕前一天,何蓓病情好转,转出了ICU,鹿饮溪开心地又跑去病房,和她握了两次手。 大概是她三天两头的探望和发自内心的开心,感染了这一家三口人,何蓓的父母给了鹿饮溪一个大大的红包。 鹿饮溪连忙推拒:“叔叔阿姨我不能收,我不收!我其实已经工作了,不能收红包了,不是小孩子了!” 何蓓的父母一定要往她口袋塞:“拿着拿着!就当是叔叔阿姨的一份心意!顺便帮我们给小简医生带一份。” 第68页 “她就更不能收了!收了要被举报的!还好我今天没穿白大褂过来看你们,否则我说不定也要被举报到监察科去了。” 何蓓的母亲连忙收回手,笑逐颜开:“是阿姨考虑不周了,来来来我们加个微信,阿姨用微信转给你!” “阿姨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们是真的一分钱都不要,看见何同学好起来我们就很开心了!阿姨我先走了,新年快乐!”鹿饮溪几乎是跑着出病房的。 她出了心内科的门,没有坐电梯,选择走楼梯,像只小兔子,一直从内科楼25楼蹦跶到1楼,再风一般地跑回肿瘤大楼,想给简清一个大大的拥抱。 简清今天晚了一个小时下班,正在换衣间,脱下白大褂,换上大衣外套。 鹿饮溪冲进来,一头撞进她怀里,把她撞得后退一步,背抵在柜子上,虚虚搂住鹿饮溪。 她轻轻拍了拍鹿饮溪的肩:“怎么开心成这样?” 鹿饮溪从简清怀里出来,眉眼弯弯,笑道:“何蓓转进普通病房了,她活了!” 一个配角的命运被她成功改变。 简清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目光清冽,面容沉静。 鹿饮溪拍了拍自己大衣的口袋:“她爸妈刚刚还要往我口袋里塞红包呢,我没收——诶这是什么?”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方形盒子,“怎么他们还给我偷偷送礼了?不行,我得再去一趟心内科,还给他们!” 简清拉住她:“不要去。”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牛年大吉! * 感谢在20210210 14:34:18~20210213 02:18: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天街小雨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三缄藏拙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天街小雨、原是故人归 4个;深陷七五 2个;千反田、48440789、上杉华离、白、你张腿我动、廿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8440789 47瓶;穆 41瓶;黎小瑾呀 36瓶;三缄藏拙 34瓶;上杉华离 30瓶;Aurora. 25瓶;寥寥几笔 15瓶;天街小雨、狂笑风暴、顾橋 10瓶;小鸽手、38324116 9瓶;郁郁菲菲、幽月 3瓶;bolinnn 2瓶;凪翊、远鱼、小可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过年 * “不要去。” 简清拉住鹿饮溪, 语速比平常快了几分,“你先打开看看。” 左手被拽住,鹿饮溪转回身, 有些惊讶:“决定不收的礼物怎么能打开?” 简清松开她的左手, 转开视线, 淡道:“不是他们送的礼。” 说完这句, 没等鹿饮溪给出反应, 简清又揉了揉她的脑袋, 自顾自走在前面:“走了,回家。” 鹿饮溪懵了片刻:“啊?那是谁送的?” 她看了看简清的背影,又打量手上的方形小盒子, 犹豫几秒, 三下五除二拆开透明包装袋, 打开, 一条鹿角坠饰的项链映入眼帘。 她拎起来, 在眼前晃了两晃,默默回味适才简清婉转的行为态度,心底明白了几分。 鹿饮溪把项链小心翼翼攥进手心, 一路小跑,追上简清, 从后面抱住她。 简清顿时停住脚步, 面部表情跟着凝固。 傍晚六点半, 病区不似白天那般人来人往,静寂无声, 走道空荡荡,只有亮白的灯光,还有喜庆的小灯笼。 鹿饮溪踮起脚尖, 从后面环着她的腰,把下巴隔在她的肩膀上,用力抱了一下,小声说道:“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背后一片温软,简清抚上腰间的手,垂眸问:“这个拥抱要收费么?” 身子贴着身子,感受到了她胸腔说话时的震动,鹿饮溪扑哧一笑,松开了怀抱:“不收。” 满腔的喜悦与爱意似要溢出,她极力克制再给简清一个拥抱的冲动,牵过简清的手往前跑:“不收费,但是要陪我逛超市,买年货!” 跑了几步,简清反牵过鹿饮溪的手,拉住她:“院内不许疾跑。” 鹿饮溪拖着她还要跑,笑道:“这都下班了,没人来抓医护人员的行为仪态。” 简清稳稳牵住她,像是牵住即将脱缰的野马,给她指了指墙上的挂着的医务人员行为准则。 准则上规范了仪表装饰、语言行为等二十条守则。 鹿饮溪看着第十六天,念出声:“举止端庄文雅,抬头挺胸,步履轻盈,双人行走不可勾肩搭背,嬉笑打闹。”她敲了敲“举止端庄”这四个字,看着身侧的简清,摇头晃脑笑了笑,又走近,拂开她的发丝,凑到她耳边,呵气如兰,“简医生,你在家举止端庄么?” 往人耳朵吹气这行为一点也不端庄,在床上剥人衣服也剥得干净利落,偏偏在工作场所一本正经装端庄。 简清面不改色,耳朵一点点变红,平静道:“守则只需要在医院里守。” 鹿饮瞬间狐狸精附体,背靠在墙上,勾过简清的腰,贴上自己的身体:“简医生,你要是在医院里,被抓到举止不端庄会怎么样?” 变脸就发生在一瞬间,眼睛不再像是清澈干净的一汪泉水,成了勾魂摄魄的女妖精,连声音都带了几分魅意。 也不是第一次见识鹿饮溪的演技,温香软玉贴在身前,简清定定看了她几秒,目不斜视,扒开她的手,后退半步:“别玩了,我陪你去超市。” 第69页 鹿饮溪笑得几乎弯下了腰。 她决定了,以后在家要是再被简清调戏,她就在医院里变本加厉调戏回来。 这个败类在医院里不敢有出格的举动。 简清安静地站在一边,看着她笑,低头,也浅浅地笑了一笑。 她今天,看上去真是异常的活泼,开心。 简清问她:“开心程度从0到10,你选个数字描述?” 鹿饮溪脱口而出一个:“8。” “才8级?” 鹿饮溪但笑不语。 因为还有一点点遗憾。 10级的开心,应该是没有遗憾的,如同所有偶像剧,是圆满相守的结局。 她不知道她和简清能不能相守。 此时此刻,她只知道,她可以改变彼此的命运。 * 超市里到处挂满红彤彤的灯笼、彩带,喜气洋洋的背景音乐萦绕在耳畔,简清推着购物车,跟在鹿饮溪身后,鹿饮溪负责把展架上的零食丢进购物车。 简清问:“你不是要减肥吗?” 鹿饮溪说:“等过完年我可以减下来。” 这具身体比现实年轻了5岁,新陈代谢旺盛,容易饿,也容易消化吸收,不容易吃胖,配上适量的运动,穿衣显瘦,脱衣有肉,正是身体状态最好的阶段。 鹿饮溪忽然转回身,笑着对简清说:“你太幸运了,遇到了这个年龄的我。” 再过5年,她就因为拍戏落下一身伤了,25岁的身体和四五十岁的人一样,一到下雨天、冷天,不是这里酸就是那里痛。 大概是成名的代价。 简清淡笑:“你要告诉我,你是未来穿过来的人么?” 鹿饮溪耸耸肩,没说话。 简清太过敏锐,她不敢多说什么。 “上次逛超市,你说要和分享你作为演员的成名经历。”简清翻起了旧账,“你到现在,都还没说。” 鹿饮溪丢了一包开心果进购物车:“上回你自己不想听的。” 简清:“我说的是回家听。” 不是不想听。 “我不管喔,你错过了上次的机会,就得等我想说的时候再说了。”鹿饮溪毫不介意在她面前展现任性的一面,顿了顿,又笑着转过身,“算了,我今天心情好,再给你个机会,来,石头剪刀布,你要是赢了我就告诉你。” 简清停下脚步,眼神透着淡淡的嫌弃。 嫌弃鹿饮溪幼稚得像个小孩。 鹿饮溪凶她:“到底来不来啊?” 简清把右手背在身后,做好准备的姿态。 鹿饮溪:“我数三二一石头剪刀布就出,三、二、一,石头剪刀布——” 鹿饮溪出石头。 简清伸出五指,出布。 鹿饮溪正要收回手,简清手势转变,瞬间收了拇指、无名指、尾指,把布变成了剪刀 ——故意输给了鹿饮溪。 鹿饮溪愕然,抬头,撞进简清湛然眸子,眨了眨眼。 简清也跟着眨了眨,似在无声回应。 鹿饮溪问:“你不想听吗?” 简清收回手,继续推购物车,淡淡道:“等你。” 无论是哪些事,她都愿意等她想说时,再说,再听。 * 除夕这天,病区冷清了许多。 大过年的,大家都不爱来医院。 一年到头满床、加床都不够用的病区,难得空出了床位。 只要不是重急症的患者,几乎都办了出院手续。 有些上午刚输的化疗药,下午就火急火燎地要出院,不愿留院观察一晚。 “平时你们都赶我出院,今天大过年的我要主动出院还不让啊?” 大医院承担着更多救治任务,有床位周转率的考核指标,病人住得太久都会去催促尽快出院,平时床位特别紧张的时候,也会让一些体能状态特别好的、熟悉的、好说话的老患者,早点出院空出床位。 护士笑着解释:“叔叔再待几个小时吧,我们怕有什么不良反应。” 患者挥挥手:“不会的不会的!我都输了好几次的药了!不能等啦,票都提前买好啦,我是一定要赶回去的。” 劝阻无效,和医生商量了下,只好放人走。 简清一边让患者签字,一边叮嘱:“不要吃太油腻的东西,刚化疗完不要吃乱七八糟的中药,有不舒服尽快到附近的医院去。” 有些是参与临床试验的患者,她会多叮嘱一句:“有不舒服尽快到附近的医院去,记得要拿上那个联系告知的单子,让那边医院的医生打电话联系我。” 除夕这天,实习生随带教排班,带教没有班的也可以放假,带教有班的也需留守医院,带教心情;研究生多数处于规培期,更没有假期,都是随排班表走。 魏明明上午就提着行李到了医院,打算下午下班提着行李直接回家。 简清中午就让她走:“下午病人没那么多,你先走吧。” 魏明明恨不得抱住导师啃两口,奈何导师面若冰霜,她实在不敢,只好激动地抱住旁边的吉祥物鹿饮溪。 简清看见,面无表情,勾住魏明明白大褂背后的腰带,往后一拉,拉开她和鹿饮溪的距离,语气不善:“医院里不要搂搂抱抱。” 不像话。 魏明明生怕假期泡汤,道声新年祝福就拉上行李溜之大吉了。 第70页 简清看着被人抱过的鹿饮溪,又说了一句:“医院里不要搂搂抱抱。” 要推开。 被忽然抱住又被忽然分开的鹿饮溪懵了片刻,拍了拍自己的衣服。 还好是中午下班时间,她们都没穿白大褂。 又反应过来,她昨晚抱简清,简清可没说不要搂搂抱抱。 心里炸开了几道烟花,鹿饮溪捂住胸口,笑着说:“我要去拉个心电图。” 简清问:“心脏不舒服?” 她随手抓起桌上的一个听诊器。 鹿饮溪没等她再开口,连忙捂住胸口:“没问题没问题,不需要听诊。” 简清把听诊器放回原处,看着鹿饮溪。 鹿饮溪也看着她,相视一笑:“下午也给我放假吧,我回家准备年夜饭。” 简清说:“不急,晚上回家一起准备。” “下午我做什么?” 简清想了想,说:“帮我筛选临床试验的病人,我的科研助理也放假了。” 自从上次出差之后,简清发现鹿饮溪学东西上手很快,对医疗知识也有一定的了解,做个助理,绰绰有余。 鹿饮溪拿出纸笔:“你得先教我一遍。” 简清拿出临床试验的研究方案和研究者手册,递给鹿饮溪:“你先翻几遍,熟悉一下入排标准。” * 临床试验,指的是药物/器械上市前,要在受试者(志愿者)身上先试一试,保证药物的安全性和有效性。 一般要经历I、II、III、IV期四个阶段,前面三期合格有效,药物就可以上市。IV期也叫真实世界研究,是药物上市后的跟踪研究。 肿瘤科每个月都要进行临床试验的成果汇报,每个月也都有医药公司过来开启动会、专家会议,汇报国内外最新研究进展,或者来稽查临床试验的数据是否存疑。 鹿饮溪记得,原著中,作者只是几段话带过医学相关,字里行间,能明显看出作者没有医学教育背景。 原著中没提到的这些研究方案、研究手册,如今看来却是十分专业,看不出丝毫纰漏。 这个虚拟世界,会自动修正补充许多细节。 如同每天接触的那些病人、病情,几乎都像真实存在的一般。 到了下午,简清见鹿饮溪在座位上目不转睛看得认真,随口一问:“看懂了多少?” 鹿饮溪抬头看向简清,拿捏着分寸,说:“大概能看懂60%,《评估HEA114用于治疗二线以上非小细胞肺癌的有效性、安全性II期临床研究》,是PD1的免疫治疗研究,国际合作研究项目,适应症是肺癌,如今在国内进行II期试验,江州附一牵头国内的医院,PI(主要研究者)是胡副院长,当然,原理那些我完全看不懂。” 简清打开电脑:“知道大概的入选、排除标准就行,来,我教你。” 筛选受试者,是开展临床试验的前期准备。 民间会把受试者看作小白鼠,但临床试验其实都是经过了严格的动物实验,保证了安全性后,再进行的临床研究。 参与肿瘤临床试验的病人,通常有两种情况。 一是市面上的药物已经不起作用,迫不得已只能尝试新药,把临床试验当做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二是家境贫寒,承担不起癌症的治疗费用,参与试验可以获得免费检查与治疗。 但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参与试验,任何一项试验都有一定的筛选标准和排除标准,比如年龄限制,比如既往用药限制。 还有个默认的潜规则,做试验,自然是希望数据好看些,所以不会纳入体能状态太差的受试者。 简清一项项讲解,亲自筛选了一遍给她看。 鹿饮溪听了一遍就能上手。 简清看着她熟练的动作,问:“你以前是不是做过?” 岂止做过,她的医学生涯就因为一场临床试验而中断。 这段伤疤鹿饮溪不想揭给简清看,只说:“魏明明帮你筛病人的时候,我在旁边看过几次,我记忆力还是不错的,背台词背个三五遍就能滚瓜烂熟。” 要不是跳着看的原著,没有一段完整的记忆,她早把这个世界的剧情摸透了。 简清看她不愿意多说,也就没有多问:“筛完你先回家休息。” 鹿饮溪想说我要留下来陪你,转念想到家里还有一堆食材没弄好,就点了点头:“我先回去把菜洗好切好,等你回来一块做。” 这对话太有搭伙过日子的感觉,简清笑了一笑,转身去病房忙活。 鹿饮溪一边翻阅研究方案的入排标准,一边筛选合适的肺癌症患者。 她在这里跌倒,坠落,渡人过河自己却被淹死。 尽管跌倒后的那些年,她刻意逃避与医院有关的一切,但无数个深夜里,她会梦见自己还在医院,还在帮老师筛选临床试验的病人。 那是刻进潜意识里的记忆,终身难忘。 她一直以为自己不会后悔放弃医学,可她的潜意识里,似乎一直在恳求上天再给她一个机会。 时光逆转,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不会在那里跌倒,不会轻言放弃。 * 绚烂的烟火在天幕绽开,五颜六色,纵横交错。 简清回到家,客厅播放着音乐,厨房里传来利落的切菜声。 她脱下大衣,鹿饮溪从厨房探出脑袋:“你回来啦。” 第71页 简清嗯了一声。 鹿饮溪跑出来:“今天下班后,我去给你买了一个滑稽脸的抱枕,算是给你的回礼。” “嗯。”简清继续点头,顿了一秒,微微挑眉,“嗯?” “噔噔噔噔——”鹿饮溪变魔术般拿出一个超大的黄色滑稽脸抱枕,塞到简清怀里,“是不是很可爱?” 简清眼神流露一丝嫌弃。 “我觉得和你的气质很互补。” 简清轻轻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埋汰我?” 鹿饮溪拨浪鼓般摇头。 她只是觉得那个滑稽的表情,猥琐中透着不羁,不羁中透着鄙夷,鄙夷中还带着三分薄凉七分漫不经心。 “你带到医院去,你不喜欢去值班室里睡觉,趴桌上睡觉好不舒服,有个东西垫一垫多好,而且你一觉醒来,看见这个表情,一定会觉得好笑,心情也会开心。” 简清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目光还是很嫌弃。 又在嫌弃她幼稚。 鹿饮溪捕捉到了那丝嫌弃,抢过她怀里的抱枕,在她耳边轻轻哼了一声:“不要就算了,我自己用!” 简清抬手揉了揉耳朵。 哼得还挺好听。 她伸手拿回来,抱在怀里:“没说不要。” 鹿饮溪站在原地,等简清的道谢。 简清没有出声感谢,把抱枕放进了房间,径直走去厨房,洗手,切菜。 真是一个……没有一点仪式感的人。 偏偏又懂得买礼物哄人开心…… 察觉到这点矛盾,鹿饮溪醒悟过来 ——该不会是看到谁买新年礼物了,她才有样学样,跟着买的吧? 鹿饮溪走进厨房,把心中疑问问出口:“你昨天怎么想到要送我礼物啊?” 其实好几天前就买好了,一直没好意思送出去。 简清低头切菜:“看到张跃给他上高中的妹妹买练习题当新年礼物了。” 鹿饮溪:…… 还好自己不是高中生了…… 可这理由没一点旖旎暧昧的味道,还透着一股浓浓的亲情。 鹿饮溪想起半个月前,自己在火锅店里说“我把你当异父异母的姐姐一样疼爱”的玩笑话,揉了揉胳膊。 她才不要亲情。 就没见过谁家姐姐喝醉后抱着妹妹亲的。 恰在此时,客厅自动播放的音乐,切换成了苦情与亲情味满满的《酒干倘卖无》。 鹿饮溪听见耳畔回荡着的“假如你不曾养育我,给我温暖的生活,假如你不曾保护我,我的命运将会是什么……是你给我一个家,让我与你共同拥有它”,连忙一个激灵,冲到客厅,把亲情歌曲切换成爱情歌曲。 她性子软,却不喜欢听软绵绵的歌曲。 客厅里播放的音乐铿锵豪迈,唯有一句“人世间有百媚千红,我独爱你那一种”唱得婉转低沉,柔情刻骨,听得鹿饮溪心中一荡,转过身看了眼简清。 简清在认真地准备年夜饭。 她多数时候都是认真的,专注到会忽略外界所有人。 显得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鹿饮溪知道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无法真心融入这里,可简清呢? 她为什么也无法融入这里? 只因为性格孤僻吗? * 从傍晚六点,一直忙碌到晚上八点,两人才准备好一顿丰盛的年夜饭。 鹿饮溪拿出酒柜的红酒:“今晚要和喝这个。” 简清说:“不要喝多。” 鹿饮溪莞尔笑道:“上次喝断片的人可不是我。” 红酒倒入杯中,鹿饮溪坐下,看着一桌子的菜,说:“明天要包饺子。” 过年不包饺子,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简清点头,她已经快忘了年要怎么过了,全凭这小孩安排。 她第一次看见这小孩时,像是看见了一只被弃养的奶猫,可怜兮兮,蜷缩在角落里。 她把她捡了回来。 然后,她发现自己有了一个家。 鹿饮溪又问了简清几句爱吃什么馅的,有没有什么不吃的。 简清一一摇头。 鹿饮溪认真记下:“我们明天就一起去买,然后一块包。” 有了改变命运的希望,她开始逃避思考两人是否要保持恰当的距离。 原本那些隐晦的感情,只是一颗幼苗,还经常被搬到阴暗的角落里,不给浇水,不给施肥,不让晒太阳,有了希望后,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她有些克制不住疯狂滋长的感情。 她就是很喜欢简清。 越是喜欢,越是珍视,越不舍得离开,不忍伤她一丝一毫,想方设法要对她好。 她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不知道自己最后会不会变成那条傻乎乎的美人鱼,心甘情愿喝下药水,把自己的鱼尾巴变成双腿,变成和小王子一个世界的人。 美人鱼的结局并不美好,化成了泡沫。 她害怕。 作者有话要说:  点一首《泡沫》送给小鹿同学,唱:全都是泡沫,只一刹的花火! * 感谢在20210213 02:18:52~20210214 06:08: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zidaaaaaaaaan、sara、太极咩咩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6207919 28瓶;智慧的象征 10瓶;林澗 6瓶;维C 2瓶;远鱼、陌上公子夜白、凪翊 1瓶; 第72页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哄 * 窗外烟花爆竹声不绝于耳, 鹿饮溪吃饱喝足,洗了澡,窝在沙发上, 抱着薯片看电影。 简清洗完, 裹着黑色浴袍, 擦着头发出来。 鹿饮溪的视线便从液晶显示屏上, 转到了简清的身上。 浴袍的腰带勾勒出她婀娜的身材曲线, 下摆堪堪只到腿弯处, 露出了大半截藕白色的小腿,小腿修长,线条流畅, 鹿饮溪偷看了三秒就收回视线。 爱美之心, 人皆有之。 但明知自己对她有别样的心思, 还不加克制的话, 哪怕彼此都是同性, 也算一种不尊重。 同性友人之间,牵手拥抱,乃至亲吻脸颊都很常见, 从前鹿饮溪偶尔会和魏明明一样,心情激动时大大方方用一个拥抱表示, 但如今意识到自己的性取向, 她会刻意避免与同性产生肢体接触。 其实她从未认认真真思考过自己的性取向, 目前为止,她只喜欢过简清一个同性。 无论是医学院, 还是娱乐圈,对待他人的性取向都更包容,学生时代她身边就有出柜的同学朋友, 工作后,圈内男女通吃的人居多,她早已见怪不怪,也没对未来另一半的性别设限。 反正大家都是精子和卵细胞结合而成的人,她只希望另一半善良开朗乐观正直 ——现在看简清,没有半点沾边。 事实证明,心动和预设的理想型,没有半毛钱关系。 室外的烟花爆竹声,混合着室内电吹风机的噪音,渐渐盖过了电影的声音。 鹿饮溪暂停了电影。 怕重蹈上次的覆辙,这回两人喝红酒,都只喝了几杯就停下,没有喝上头。 鹿饮溪咔嚓咔嚓吃薯片,简清吹着头发,转过身来看她。 她察觉到视线,看回去。 视线在空中交汇,擦出零星的暧昧火花。 鹿饮溪紧了紧睡袍的衣领,收回视线。 简清将头发吹至七分干,走过来,走到鹿饮溪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 鹿饮溪抱着膝盖,身子往后缩了缩:“不要这样看我……” 她不说话居高临下直勾勾看着人时,还是显得有几分阴郁。 气质十分不正派,看着就像要做什么坏事的人。 简清垂眸,一手拿过鹿饮溪怀里的薯片,一手拿起遥控,按下播放键,坐在她旁边,一块看电影。 光吃薯片容易口干,鹿饮溪去给简清倒了一杯橙汁。 两人中间隔着半米的距离坐下。 平常鹿饮溪看文艺片时,简清都是在书房写论文、查文献,或者做汇报用的课件,鲜少陪她一块看电影。 鹿饮溪的视觉好像失灵,看不进半个字,嗅觉变得异常敏感,清冽的冷香窜入鼻腔,沁入肺腑。 她揉了揉鼻梁,又坐远了一点。 简清转过头,视线掠过她,又转回去看电影,轻哂:“我会吃了你么?” 你会。 原著中这个阶段已经被她吃过好几次了。 鹿饮溪至今还记得原著中,今晚这个危险的剧情节点——这个败类把她压到落地窗边,禁.锢她的双手,蒙住她的双眼,一面看窗外的绚烂烟火,一面肆意玩.弄她。 败类到了极点。 应该早点回房间的,躲过这个剧情。 可偏偏还想和她一块跨年。 “这段怎么拍?”简清指了指屏幕上抱着老虎的男主角,“真抱一只老虎拍么?” 鹿饮溪把注意力拉回到电影上:“一般是让人抱一个玩偶,后期用电脑做一个老虎的特效。” “这一段呢?” “吊着威压飞的。” “恐高的人怎么办?” “大牌有替身,十八线的话,硬着头皮上。” 两人有问有答,鹿饮溪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打开了话匣子,凑过去,和简清分享拍戏的小细节,电影电视幕后制作的流程。 简清认真倾听,偶尔对上视线,撞进鹿饮溪湿漉漉的琥珀色眼眸,一颗心霎时变得软塌塌。 想伸手揉一揉她的脑袋,又怕惊扰到她,打断她的倾诉欲,被她误以为不怀好意。 只好拽过沙发的玩偶,揪了揪毛茸茸的玩偶,放任她在自己耳边叭叭叭说个不停。 零点。 烟花爆竹声,声声入耳。 室外的天空亮如白昼,鹿饮溪把简清从沙发上拽起来,拉到阳台上,看跨年烟火。 她对这场烟火印象深刻,原著花了巨大篇幅描述她和简清在烟花之下的……欢愉。 篇幅之多,行文之浪漫,简直不像是她的黑粉,倒像那些爱给她凑CP写同人小h文的粉。 并肩而立,鹿饮溪左手勾着简清的尾指,抬头仰望烟火,注意力却全集中在了左手。 无声的暧昧在空气中浮动。 一定是剧情的效力。 平常相处,不会总生乱七八糟的旖旎念头。 零点一过,鹿饮溪松开了简清的尾指,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掌心,然后松开,说:“该说晚安了,晚安,简老师。” 她对她有很多称谓,没有喊出来的,都是损她的:冰块、败类、人渣、纸片人;喊出来的,都是尊敬的,简老师、简医生。 简清没有回应她的晚安,仰头看着烟火,淡声问:“陪.睡么?” 第73页 鹿饮溪僵住,千万种骂人的词汇准备就绪。 “别骂人。”简清转过头,神情清冷,眸色从容,“不对你做什么,就是睡觉,让我睡一场好觉。” 鹿饮溪想要拒绝,听见后半句,想到初见那晚,她床头的匕首,怜惜之情浮起,不忍心把拒绝的话说出口。 “那好,就这一晚,一元。” 简清淡淡一笑,给鹿饮溪转了一元。 这回换简清抱着枕头来她的卧室。 同床,不共枕,不同衾。 脑袋陷在柔软的枕头里,鹿饮溪睁着一双大眼,看着天花板的吊灯,五感比任何时候都敏感,耳朵听见了枕边人一举一动的摩挲声,鼻子嗅到了她清冽的冷香,身下的床垫躺着似乎也觉得比平常更软,躺得人晕乎乎的。 鹿饮溪只能控制自己的目光,不转过去看。 脑海却在自动播放回忆,月光下的暧昧,酒醉后的亲吻。 心跳始终处于过快的频率,鹿饮溪坐起来,倚靠在床头。 “灯光太亮,我睡不着,我们聊聊天吧。” 简清闭目养神:“聊。” 鹿饮溪问:“你上学时有没有住过宿?就是学校的宿舍,还是都一个人住?” 她总要开着灯睡觉,无亲无故的舍友应该是不会迁就的。 果然。 “没有,校外租房子。” “你……你读书时,有没有喜欢的人?” 简清睁开眼睛,看向鹿饮溪。 鹿饮溪和她对视半秒,急急忙忙转开视线:“抱歉,问了隐私问题,可以不用回答的……” 虽然很想知道…… 她想知道她的父母,她的家庭,她过往的经历,她喜欢什么人,她想要和谁在一块……就算以前喜欢过什么人也不要紧,只要现在不喜欢了,她就不会觉得特别难受。 克制不住的好奇心和窥探欲。 简清淡道:“没有,他们很无聊,像背景板。” 鹿饮溪心说,确实都是背景板……有名有姓的人物都是为了推动剧情的发展…… 这个冰块有些心高气傲,眼光挑剔也正常。 鹿饮溪咳了一声,又试探道:“我听说褚宴是你的大学同学,他人长得挺好看的,医术也不错,性格也挺好,他也很无聊么?” 简清脸色微变,冷道:“他有未婚妻。” 许久没听到她用这种冰冷的语气对自己说话,鹿饮溪怔了片刻,反应过来,连忙摆手解释:“不是不是,我不是对他意思,我不喜欢他那款的……” 简清没说话,也不看她了,继续闭目养神。 生怕被误会,鹿饮溪补充解释:“你这么好看,一定遇到过很多很多优秀的追求对象,我就是拿他举个例子。” 简清还是闭目养神,不肯理人。 鹿饮溪伸手戳了戳她的肩膀,软声道:“你理一理我。” 简清不说话,面上结了一层霜。 被她冷淡的态度刺伤,鹿饮溪恼了:“你不理人,我不和你聊了!” 她从床头滑下来,把自己埋进被窝,转过身,背对简清。 至此,什么缠绵悱恻的心思都没了。 心头只有微微的愠怒,一言不合就不理人,怎么有这么坏脾气的人? 又很委屈。 她又没做错什么,只是拿他举个例子,又不是真的对别人有意思,怎么能一言不合就不理人? 她在心里翻旧账,开始万分嫌弃简清。 嫌她从不会说软话哄人开心,嫌她性情阴郁沉默,嫌她什么都不肯和自己说……明明自己把很多事情都分享给她听了,可她从不愿打开自己的心扉。 她根本不信任自己。 被这点认知刺伤,鹿饮溪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不想喜欢这个人了。 像一块捂不化的海中寒冰,你以为融化了她,其实只是融化了海面的冰山一角,海水之下,永远不为人知。 简清睁开眼,看着身侧的那一团热乎乎,转过身,也背对她。 沉默的空隙里,时间变得很慢,度秒如年。 简清转回身,放轻了声音,戳了一下身前软乎乎的热团子:“生我气?” 鹿饮溪背对她,冷哼了一声。 简清没再说话,目光有些无措茫然。 自己还没生气呢,怎么她反倒先气上了…… 这小孩怎么这么爱生气? 茫然了片刻,简清拿出手机,搜索相关资料。 鹿饮溪回过身悄悄看了一眼简清,见她面无表情在玩手机,气更不打一处来,只想把她踹下床。 又背过身去,重重哼了一声。 简清听到她的冷哼,放下了手机。 搜索词条“怎么哄生气的女孩”,看到的答案简清都觉得不太合适。 道歉,喊宝贝,太肉麻,她说不出口;抱住不放,可能会被扇一巴掌;送礼,大半夜的,去哪里找礼物送…… 简清看着鼓起的被子,一言不发。 她没什么哄人的经验,只觉现在的小姑娘实在凶不得,稍微凶一下就要委屈给人看。 从前也是,被扇耳光、被刀豁口子的是她,偏偏小姑娘缩在沙发角落,一脸的委屈难过,让人想说什么也不敢说了,还得反过来哄她看星星看月亮。 沉默半晌,简清捡起鹿饮溪枕边的一根发丝,拔下自己的一根头发,用两根纤细的长发,徒手打了一段外科结。 第74页 她把打了结的两根长发拎到鹿饮溪眼前,晃了两晃,想逗她开心。 鹿饮溪看到打结的发丝,连忙把自己身后的头发甩到胸前。 是不是最近疏于护理,她的头发开叉、打结了? 简清淡声开口:“我打的外科结,用你我的头发。” 鹿饮溪被简清异于常人的举动懵住。 外科结是缝合时经常用到的一种结法,就是在平结的基础上多缠绕一圈。 消毒过的头发丝也可以用来缝合小伤口。 有些医学生年少不知头发贵,会拔自己的头发,用头发丝练习缝合橘子皮、柚子皮。 如果没有医学教育背景,鹿饮溪会很自然地联想到那句“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但她了解头发的其他用处,加上简清也不像是懂文学诗歌的人,她的结发,也许就是单纯地用头发打个外科结逗人开心,不可能是借物抒情…… 简清学鹿饮溪刚才的模样,轻轻戳了戳她的肩膀。 没有听见“你理一理我”的软话,鹿饮溪却在瞬间抛弃了对简清的埋怨。 她把心里的碎片拾掇拾掇,拼凑好,觉得还能继续喜欢简清。 这一瞬间,她也察觉,喜欢一个人,让她的情绪变得像过山车,柔肠百转,忽喜忽怨,难以自禁。 鹿饮溪把头发丝放到了一边,浅浅笑道:“不闹了,我们睡觉吧,明天还要包饺子。” 简清嗯了一声,掀开被子下床:“我去拿东西。” 她把自己卧室里的星空仪拿了过来。 鹿饮溪正准备戴上眼罩睡觉,见她捧了星空灯,问:“你用得习惯吗?” 简清淡道:“还行。” 她打开星空灯,关了卧室的灯,披着星辉,一步步走到床边。 星辉下的身影冷冷清清,好似山野里的一抹幽魂。 她掀开被子躺下,目光流转,瞥了眼身侧的鹿饮溪。 鹿饮溪拢紧睡袍衣领,恍惚间,觉得自己像被妖精逼着成亲的唐僧。 可电视里的妖精千娇百媚,这个冰块穿得丧礼似的一身黑,冷冰冰的,能冻死人。 鹿饮溪身子往后缩了缩,以免被冻伤。 简清身子前倾,往她那边挪了挪。 鹿饮溪又往后退了退。 那个冰块恬不知耻继续往前凑,墨玉色的眼眸直勾勾盯着她,像是盯紧猎物的野兽。 鹿饮溪往后一摸 ——身后是床沿,再退就要掉下去了。 靠得太近,冷香萦绕在鼻翼,鹿饮溪拉起棉被遮住前胸,一颗心不争气地扑通扑通跳。 她张了张唇,想问些什么,踌躇片刻,又把话吞了回去,换了个话题:“你这样看我,是不是想睡我?” 作者有话要说:  鹿饮溪:她不可能是借物抒情 简清:我是 鹿饮溪:她这样看我,是不是想睡我? 简清:我不是 * 感谢在20210214 06:08:49~20210215 07:29: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沐染 2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舟下云影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十二和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也温柔的很 11瓶;舟下云影 10瓶;小姐妹 6瓶;无弋 5瓶;酱油炒面要加蛋 2瓶;aturee、远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精神病院 * 卧室的窗帘没有拉上, 窗外没有其他建筑,只有一片河滩,河水之上, 满城烟火。 室内的星光灯开着旋转模式, 满天星斗顺时针流动, 深蓝色星辉倾泻而下, 笼罩在两人身上。 简清神情冷淡, 伸手, 指尖重重弹了一下鹿饮溪的脑门。 无声否认了想睡她的话语。 脑门被弹得生疼,鹿饮溪嘶了一声,捂住脑袋,恶狠狠瞪简清,想骂些什么,又不敢骂。 她现在躺在床缘边,简清轻轻一推,她就得滚下床了。 她只好挥了挥手,赶简清:“走开,你睡过去点……” 简清侧躺着, 曲起右肘, 支着脑袋, 在星光下肆无忌惮打量鹿饮溪的容颜。 她右手的睡袍顺势滑落,露出小臂内侧羊脂白玉般无瑕的肌肤。 鹿饮溪盯着她小臂的肌肤看了两秒,对上她的视线。 在这样昏沉晦暗的灯光里, 她直勾勾的目光好似能把人生吞活剥。 鹿饮溪别开头, 左手挡脸,躲避她的凝视。 这个表里不一的败类…… 简清又靠近了几寸,身体几乎要贴上鹿饮溪。 感受到热源靠近, 鹿饮溪脸上热意滚滚,她侧过身,抵在床缘边,觉得自己简直是引狼入室。 简清把鹿饮溪耳际的头发拨到耳后:“昨天在医院,你不是很想我靠近么?” 靠得太近,说话的气息吹进了她耳朵里。 鹿饮溪捂住耳朵,把自己蜷缩成一只虾米,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心说,难怪大过年的忽然要和自己一块睡……感情又是伺机报复…… 昨天傍晚,自己去探望何蓓回来,心情激动得像是打了兴奋剂,拉着简清在医院里胡跑,还把半个身子倚在她身上,凑到她耳边,拂开她的发丝,在她耳边吹气,故意撩拨她,看她一本正经地推开自己。 第75页 亢奋状态会削弱人的理智和自控力,现在借自己一百个胆也不敢那样对她。 鹿饮溪把自己包裹在被窝里,裹得严严实实:“简老师,您的学生知道你背地是这幅德行吗?” 她特地喊了简清老师的称谓,不喊她医生,还用上了“您”的敬称。 医院里的张跃和魏明明,还有那些轮转的实习生,个个对她又敬又怕,敬她学术医术严谨认真颇有所成,怕她时不时来一个提问,被她冷冰冰嘲讽。 简清没说话。 鹿饮溪企图用老师的称谓,激起她为人师表的道德感和羞耻心,见她沉默不语,又多喊了几声:“老师,简老师,我现在归您带教,算不算您的学生?您拿到教师资格证了吗?您这样对我,是不是要被吊销资格证的?” “不算。” 充其量只是合作关系。 鹿饮溪张了张唇,正要说些什么,简清直接伸手捂住她的嘴,面无表情问:“你想玩这个?还挺会玩。” 什么会玩? 听她倒打一耙,鹿饮溪涨红了脸,和她大眼瞪小眼,使劲扒拉她的手掌,扒开后把她推过去,压下,帮她严严实实捂好被子。 “谁想玩了?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表里不一假正经……”鹿饮溪直接把心里话小声骂了出来,又抓起黑色眼罩准备戴上,“真不和你闹了,我困了,要睡觉。” 简清看她戴眼罩的动作,唇角勾起,一言不发,笑容浅淡,深邃的眼神却好似会说话一般,显露出几分不怀好意。 鹿饮溪看过数篇关于自己的、不可描述的同人文,作为一个成年人,也瞬间秒懂。 她一言难尽地看着简清,缓缓放下了眼罩,不敢再戴,随后收回视线,委委屈屈地钻回了被窝。 这个败类毁了她一个眼罩…… 她决定明天去买一个滑稽脸造型的眼罩,她就不信,看着滑稽脸谁还能不怀好意起来。 简清没再逗弄她,安静地闭上了眼。 烟火爆竹声渐渐弱了下去,寂静的卧室内,头发摩擦枕头声、自己的心跳声、呼吸声杂糅在一起,枕边人的冷香,混合着晒过太阳的被子味道,一抹抹窜进鼻腔,鹿饮溪闭着眼睛数自己的心跳。 人体安静状态下心跳正常值范围为60~100次/分。 她现在处于心跳过速状态。 她在心里复习了一下可能导致心跳过速的疾病,转移注意力,不去思考枕边人的存在。 过了许久,还未睡着,鹿饮溪睁开眼,转过身,看简清。 简清阖上了眼帘,呼吸平稳,薄如蝉翼的长睫在星辉下清晰可见。 既冰块成精后,鹿饮溪再度发出疑问,她是不是睫毛成精? 她的右手落在了被子外,没有收进去,鹿饮溪每回看见小孩睡觉手不放进被子里去,就觉有哪里不对劲,非要给人家塞进去,才能满足她的强迫症。 简清不是小孩了,鹿饮溪同样牵过她的手,掀开被子的衣角,塞进去,左手刚要收回,掌下的柔软一翻转,她的手腕瞬时被那抹温热的柔软缠住,动弹不得。 鹿饮溪要抽回,简清不放。 她小声凶简清:“你又装睡欺骗我。” 简清没睁眼,淡道:“你总吵我。” 她本来快睡着的。 鹿饮溪使了使劲,简清松了几分力道,鹿饮溪成功抽回左手,缩回到自己温暖的被窝。 “你怎么睡那么快?” 自己数什么都睡不着,她怎么能那么轻易就入睡? 简清的声音毫无起伏:“昨天只睡了三个小时。” “喔,那你睡吧,我不吵你了。”鹿饮溪乖乖闭嘴。 简清嗯了一声:“不要偷摸我了。” 才没摸,更没偷摸! 鹿饮溪在心里大声反驳,但不想多打扰她,只好轻哼一声,不和她逞口舌之快。 简清听到她的轻哼,淡淡一笑,没再开口。 鹿饮溪侧身躺着,看见简清唇角的笑容,也微微笑了一笑。 她不敢再碰简清的手,只是伸出右手的食指,轻轻搭在简清的一缕发尾上,然后闭上眼睛,数小绵羊入睡。 * 大年初一,没有排班,可以晚起。 简清平常习惯六点起床,今天却提早了半个小时,蹑手蹑脚起床,没有吵醒鹿饮溪。 她准备好了早餐,放好保温,又翻出个红包,塞了些现金进去,放在桌上,拿过一张小纸条,简短地写上一行:“压岁钱。我出门一趟,12点前回来。”压在桌上,出门。 买了水果、零食、新围巾新袜子新衣服,她开车到邻市第三医院。 三院,是一家精神病院,坐落于邻市的郊区,三面环湖,风景优美。 和多数医院一样,这类的医生也需要在上午查房开医嘱,所以家属探视时间一般都开放在下午。 简清与主治医生苻鸢相熟,同行也好说话,提前打了招呼,只要方便都可以进行探视。 精神病院的走廊,与肿瘤病区的走廊没什么两样,白墙白砖,病房林立。 家属带来的物品都要给院内工作人员的检查保管,不会直接交给病人。 简清提着好几袋的东西,几乎全交给了医院的护理人员,手上只提了两个苹果和一包梅子粉。 她没有去病房探望,直接到医生办公室里找主治医师苻鸢。 第76页 过年,办公室里只有两个值班医生。 苻鸢看到简清,熟练拉开一张椅子让她坐下:“自己看病历还是我给你说说?” “我自己看吧。” 苻鸢在电脑上打开56床的病历给简清看:“上个月还好,没怎么犯病,就是一直念叨,别人家每天下午都发了零食,怎么她没有零食,我说那是别人家里人带来的,她问我她家里人为什么不给她带?” 简清淡道:“我今天带了。” 一条条病程、医嘱、检验检查单看过去,简清指了指26号的病程:“上个月26号的辅助检查结果,没有记录到病程里,质控要扣分。” “眼真利。”苻鸢扑哧一笑,拉开键盘噼里啪啦打字补病程,“那天她说胸口闷,喘不过气来,我就给她开了心电图和心脏彩超看看情况,都挺正常的。” 简清嗯了一声,和苻鸢借了一把小刀,开始削苹果皮,然后切成小小块。 苻鸢闲聊问:“你几号的排班啊?” 简清:“排到了29,接下来到初四才上班。” 苻鸢点头说:“那敢情好,我这排班狗啃似的,昨天夜班,明天没有,后天下午又要来了。吃早饭没?” “吃了。” “还想说待会儿一块吃的,中午载我一块回江州市吧,我昨天蹭同事车来的。” “嗯。” “要不要先去看看她?” “好,谢谢。” 三院的病人大多在6点就起来,7点统一安排吃早饭,8点集合起来,在护士的带领下做一些广播体操,然后发药、吃药,等待医生查房。 简清借了个口罩戴上,严严实实遮住口鼻,大半张脸都伪装了起来。 三院里分开放病房和封闭病房。 开放病房收治的患者大多是轻症的、有自制力的患者,行动更自由些,可以带手机,需要家属陪同住院,有特殊情况可以申请离院外出,过年也可以回家过。 封闭病房里的患者不能带手机,不能有家属陪护,和医院里绝大多数躺床上休息的病人不同,这里的病人,每天必须带去室外或者大厅里活动,决不能在床上干躺着。 苻鸢带简清去306的封闭病房。 打开306病房的门,一名五十来岁的瘦削女人背对着她们,站在窗边,目光呆滞,口中念念有词。 “apple、banana、orange……” 发音标准,腔调尤其好听。 苻鸢走进去:“阮阿姨,昨天睡的好不好啊?” 瘦削女人置若未闻,依旧站在那边不动弹,只是不再背单词。 简清端着一个铝制小盆,里面盛着梅子粉泡好的苹果块。 她把小盆端到自己妈妈面前。 女人转了转眼珠,看着苹果块,露出一个呆板的笑容:“给我吃的啊?” 简清点了点头。 她不敢出声。 她母亲的情况时好时坏,有时认得出她,有时认不出她。 去年她不小心喊了一声“妈”,和她有了眼神接触,她立马伸手抓破了她的脖子,歇斯底里发作起来。 此后每次探视她都戴个口罩,尽量不说话,不和她有眼神交流。 女人接过塑料小汤勺,捞起苹果块放进嘴里,一边吃,一边问苻鸢:“医生,我什么时候出院啊?我已经好啦,可以让我的小女儿来接我回家了。” 苻鸢每天要听无数遍个这样的问题,“我什么时候回家啊?”、“我的家人什么时候来接我啊?” 然而有些病人,家人就站在眼前,她也认不出来。 苻鸢耐心解释,阮阿姨努努嘴,像个小孩,不知道咕哝些什么话。 早晨的太阳升起,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将她脸上的皱纹映得更清晰些。 简清安静地看着那张与自己六分相似的脸,不说话。 她看见她的指甲长了,等她吃完苹果,从自己的包包里拿出指甲剪,抓过她的手,替她剪指甲。 医生查完房,护士带着这一层的病人下楼,到楼下大厅包饺子。 病情稳定的患者大多已经被接回去过年了,余下的,要么是家属不管的,要么是情绪不稳定,随时可能发病的。 他们都是心智不全的病人,无论多大的年龄,都像个固执的小孩,一个劲的往饺皮里塞馅,也不顾饺皮根本包不起来了,撑破了,零零散散落了一桌。 医生护士跟他们说少塞点馅,他们嘟嘟囔囔要多吃肉,都过年了还不让他们吃肉。 大家哭笑不得。 简清也笑了一笑。 她忽然很想家里的那个小孩,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在赖床。 她答应她今天要一块包饺子,忘了约定具体的时间。 她以为自己的一整天都可以给她,一早上醒来,看不到她,肯定会在心里骂一骂她。 包了一个小时的饺子,医生护士又跟赶羊群似的,把病人聚集到另一个大厅,画画、打牌、看书、看电视,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总之不能待在病房里。 苻鸢俯身看阮阿姨画画,问:“谁生日呀?怎么画了个生日蛋糕?” 阿姨哈哈笑说:“我的小女儿呀,我除夕晚上生的她,她生下来第二天就虚岁2岁了,每年除夕都要给她过生日,昨天是她的生日,她昨天晚上肯定又去找她的姐姐一块睡觉了,睡到日上三竿还不起来。” 第77页 简清也靠过去,看母亲的简笔画。 一个大人,一个扎辫子的小女孩,一个生日蛋糕。 没有她的存在。 她坐回了原处,不喜不悲,继续无声陪伴。 * 十二点,她载着苻鸢回江州市。 上路前她先发了条消息给鹿饮溪—— 【迟40分钟回来。】 鹿饮溪回了个收到的表情包。 苻鸢坐在副驾驶座上,摇头晃脑,揉搓手腕,活动筋骨:“感觉值一次夜班少一年寿命,年纪大了,越来越熬不动了。” 简清没有说话。 苻鸢习惯了她的沉默,问:“去喝杯咖啡?” 简清点头同意:“我请客,你选地点。” 平常苻鸢对她和她母亲多有照拂。 两人的家都在市中心附近,就选了市中心的一家猫咖。 苻鸢爱猫爱到了极点,家里养了两三只不说,和朋友约会逛街也喜欢到猫咖坐上一坐。 简清有些嫌弃猫会掉毛,不肯抱任何一只猫。 有小毛团上桌勾引,她无情地揪起来,放回到地板上。 苻鸢正和她闲聊,怀里已经抱了一只,见简清赶猫,哎了一声:“那可是我最爱的美短。” 就这么被赶走了…… 简清没理会,看了眼手机时间。 苻鸢摸着怀里的猫,笑说:“怎么,急着回家,家里养小宠物了?你就应该养只小动物,你下班后不爱和人说话,但总要舒缓释放些压力,建立一些情感互动。软乎乎的小动物就很好,你可以给它投食,和它睡觉,带它出门散心,它会跟你撒娇,用小脑袋蹭你手心。不过你别养猫咪,猫这种生物给不给摸、让不让抱都是看心情,惹急了会挠人抓人,有时半夜不睡觉在你床边蹦跶闹腾,会凶人,还会掉毛,你这个洁癖不一定受得了。” 惹急了会挠人,半夜瞎闹腾,会凶人,还会掉毛…… 简清面无表情,又看了眼时间,说:“你该回家休息了。” “得,不耽误你干活,我也不能抱太久,否则家里那几只闻到其它猫的味了,不让我抱。”苻鸢打了个哈欠,恋恋不舍地放下怀里的猫,还往自己身上喷了点香水,“走了,下个月见。” 12点40分,简清踩点赶回到家。 开门进去,她脱下外套,换上棉拖,走进客厅。 鹿饮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给自己的右手消毒。 她走过去坐下,拽过鹿饮溪的右手看伤口,问:“怎么了?” 鹿饮溪鼻翼耸动,用力嗅了嗅简清身上的味道,巴掌大的小脸上泅满了委屈,嘀嘀咕咕絮叨了一堆话:“我今天上午想和你一块包饺子的,结果一起来你就不见了,我就自己去买食材回来切,切葱的时候不小心切到了食指,家里的碘伏用完了,我出去买,然后看到了你和一个漂亮的女人在猫咖里约会逗猫……你现在身上还带着别的女人的香水味,你还敢问我怎么了?” 简清拿过棉签,替她涂抹碘伏,清理伤口,轻声解释说:“不是约会,她是我认识一个的医生。” 鹿饮溪问:“那你今天一上午都和她在一块吗?” 简清没有否认,也没有看鹿饮溪,只是低着头,认真替她清理伤口。 鹿饮溪继续追问:“新年第一天,你就去陪她吗?” 简清淡声解释:“不是陪她,只是去了一趟她的医院,顺便载她回来。” 鹿饮溪猜出了大概:“那你就是去她的医院探望什么人咯?” 简清沉默片刻,嗯了一声,继续解释:“别生气,我陪的不是别人。” 是自己的母亲。 鹿饮溪温言道:“那你笑一个给我看,你笑一笑,我就不生气了。” 简清怔住,扭头看鹿饮溪。 鹿饮溪对上她的视线,眼神温柔似水:“你去探望的一定是你很重要的人,但你今天看上去不止有点累,还有点难过?大过年的,TA让你难过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鹿饮溪(委屈):我也很喜欢猫的,她都没带我去猫咖 * 感谢在20210215 07:29:09~20210216 20:39: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沐染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R小只 2个;太极咩咩拳、从今天开始做一个有名、啁啾、47138068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你张腿我动、啁啾 10瓶;望月凝香、远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动耳 * 演员对情绪的探知总是比常人更敏锐些。 简清眼中的讶异持续不到三秒, 就恢复了镇定。 宛如平静不起涟漪的湖面,所有波涛汹涌都藏在了湖水之下。 她低下头,撕了片创可贴, 贴在鹿饮溪食指的小口子上, 淡道:“不要碰水。” 没有回应鹿饮溪的话语。 鹿饮溪也不恼, 只是温柔地看着她的眼睛, 轻声说:“我想摸摸你的睫毛, 你不笑, 那让我摸摸你的睫毛,我也可以不生气……不许收费。” 简清抬头看她,眸光似水,又转开头,犹豫片刻,闭上眼睛,让她摸。 鹿饮溪微微一笑,伸手,左手的食指在又长又卷的睫毛上轻轻点了点。 第78页 如愿以偿摸到了她的睫毛。 像是呼哧呼哧的小扇子,轻轻扫过指腹, 又痒又酥。 摸着摸着, 鹿饮溪的掌心贴上她的脸颊, 指腹轻轻抚过她的眉毛。 掌中肌肤冰凉细腻,鹿饮溪眼中全是爱怜。 她愿她能活得开心些,不要总是这么压抑。 什么时候?她可以活得轻松些呢? 到底是谁, 让她这般难过? “你没说要摸脸。”简清睁开眼睛, 漆黑的眼眸直勾勾看着鹿饮溪。 被她这样看着,空气瞬间变得闷热起来。 鹿饮溪讪讪地收回手,不敢再看简清, 攥着自己右手的食指,左手拇指的指甲轻轻剐蹭食指上的创可贴。 简清收回了视线,忽然撩起耳边的发丝,露出两只洁白的耳朵,面无表情说:“我会动耳神功。” 说着,两只耳朵有规律地一抖一抖,像个小精灵。 “还生气么?”她问。 鹿饮溪摸了摸她的耳廓,扑哧一笑,摇摇头。 不生气,一点都不生气。 早上她醒来,意识清醒时,她没睁开眼,在心里想,要用什么样的语气和表情和枕边人说早安,心情有点害羞,也有点雀跃,一睁眼,身边却是空荡荡的。 她看了眼时间,10点。 她知道简清习惯早起,就乖乖洗漱好,然后在屋里找了一圈,没找到熟悉的身影,只找到一些压岁钱和一张小字条。 虽然有点小失落,但看到了早餐,她没好意思说什么,吃了饭,出门买饺皮、五花肉、香葱、香菇,打算自己先包。 切葱时不小心切到了食指,她出门买碘伏,路过一家猫咖店,隔着玻璃看见了窗边的简清。 简清对面坐着一个成熟知性的漂亮女人,女人怀里抱着猫,笑着和简清说些什么。 中午的太阳光有些强烈,她站在太阳底下,瞬间有些头晕目眩,五脏六腑泛起密密麻麻的痛意,针扎般的难受与钝痛,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匆匆离开,像是落荒而逃。 她回到家,她思考两人的关系,她猜想可能只是普通朋友喝咖啡聊天,没什么大不了的,然后她就想明白了,最令她难受的不是那副画面,而是自己和简清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关系。 似友非友,似情非情。 连喝醋指责的资格都没有。 委屈与失落,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各种酸甜苦辣的滋味混合起来泼在心头,心理感受牵扯到了生理,搅得她胃里一阵阵难受。 直到简清回来,出现在她面前,眼神不再明亮,眼底全是疲倦和黯然,还拽过她的手,看她的伤口,问怎么了。 那些埋怨委屈失落难受,就此烟消云散。 她只想听一听简清的解释,还想抱一抱她,问问她为什么难过。 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会露出那样黯然的神情? 简清揉了揉鹿饮溪的脑袋:“不气了,那一块包饺子。” 鹿饮溪点头,带简清去厨房,指使她:“你得先剁好肉馅,我手受伤了,不能剁了,交给你了。” 简清低头觑她食指的创口贴:“你管这么道小口子叫受伤?” 语气有些淡淡的嘲讽。 鹿饮溪给自己的食指吹气:“很痛,就是伤,不能干活的那种伤。” 简清耳朵动了动,没说什么,系上围裙,洗手,去剁饺子馅。 鹿饮溪放下食指,笑了一笑,像是吃下一颗又甜又软的棉花糖,整个世界都变得明亮起来。 她也没闲着,拿出几个精致的小碗,在厨房钻来钻去,调试各种奇奇怪怪的酱料,准备待会沾饺子吃。 * 餐桌上有煎饺、蒸饺、煮饺,鹿饮溪吃得撑肚皮,简清出声提醒:“不要暴饮暴食。” 不顾鹿饮溪恋恋不舍的眼神,她收了碗筷,不让人继续吃下去。 年初一到年初三,有三天的假期,简清下午又带鹿饮溪回了一趟乡下的别墅。 休假的日子几乎都在乡下度过。 别墅在山腰处,独栋,占地面积极大,视野开阔,装修精简,布局一目了然,相隔很远才能看见别的户主,平时有物业过来打扫通风。 简清不爱外出,室内有健身房,室外是梅花园,她的作息很规律,晚上十一点入睡,第二日清晨六点起床,白天喂野猫,写论文,梅园散步。 她只在年初二的上午,独自外出了一趟。 回来时,嗅觉灵敏的鹿饮溪闻见了简清身上的烛火香。 去寺庙了?还是去祭拜谁了? 鹿饮溪没有多问。 直觉告诉她,简清不会说。 她只能怪当初的自己,跳着看小说,剧情记得七零八落,最清楚的就是开端和结局,经过、缘由一概不知,只能靠推测。 原著中,这栋别墅是未来简清囚.禁她的地点。 鹿饮溪没事时,里里外外多走了几圈,摸透了每一个出口。 现在的简清,不像是会囚禁她的模样,但剧情还没走到那一步,她不敢断定未来会发生什么。 她还想到山上走一走,可她的活动范围仅限于别墅周围的梅园,再远一些,简清便不放她独自出去,说:“山里有野狗,会咬人。” 鹿饮溪听得半信半疑。 简清补充:“咬死过人,那人肚子被咬破,肠子流了一地,我报的警,叫的120。” 第79页 不带感情毫无起伏的语调,唬得鹿饮溪怔在原地,脑海不断浮现那个画面。 简清低头翻书,又说:“待在我这里,就很安全。” 鹿饮溪看着她,默默腹诽:一点也不安全,你是全书最危险的人物。 偏偏现在的简清,看不出半点危险的痕迹,低头看书看文献时,清冷斯文又安静。 鹿饮溪隐约觉得,这个冰块和当初自己在书中看到的,很不一样。 具体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 也许是穿进书中,看到了真实的人物,有了真实的交流,甚至,感受到了她的细心体贴,喜欢上了她。 当然,也许是她太好看,显得没那么变态。 鹿饮溪把书摊开盖脸上,自我唾弃 ——真是个颜狗。 * 年初三晚上,两人返回了江州市。 晚上,鹿饮溪趴沙发上,不想明天跟着简清去医院,抱着玩偶闹说:“我们这行年初七才开始上班,你明天不能叫上我,我还要睡觉。” 简清由着她去,第二天任她睡懒觉,没叫她,自己去医院上班了。 鹿饮溪一觉睡到九点,然后去厨房捣腾,捣腾完给简清发消息—— 【我中午要给你送饭,你不要去食堂,我要让你体验一下有人给你送餐的美好感觉。】 过了半个小时,鹿饮溪从家里出发时,简清才看到消息,回复她—— 【我每个星期都会点外卖。】 言下之意是每个星期都有能体会到有人给她送餐的美好感觉。 气得鹿饮溪险些就不想给她送了。 下一秒,又收到她的消息: 【来北区食堂,301包厢,有人请。】 鹿饮溪不情不愿地去了。 颜淼淼正请简清吃午饭,看见鹿饮溪来,豪气十足揽过她的肩摁到座位上,捏了捏她的脸蛋:“这不是我们医院最近的大红人吗?给你姐姐送饭啊?” “别逗她,她怕生。”简清睁眼说瞎话,打开鹿饮溪给她送的午餐,红烧排骨,清蒸茄子,炒莲藕,一一放到桌上。 鹿饮溪便当真摆出一副邻家妹妹害羞怕生的面孔来,抿唇微笑,怯生生打了个招呼。 生就一副江南女子温婉模样的颜淼淼,发出梁山好汉似的爽朗大笑:“我看她在电视上一点不像是害羞怕生的模样。”手下力道却是放轻了些,轻轻地拍拍鹿饮溪的肩,“妹妹放轻松,我请客,想吃什么就点什么?” 简清说:“不用点太多了,三个人吃不完。” 颜淼淼便点了盆水煮牛肉当大菜,然后又点了份鱼汤:“我今天下午补休,家里的老头见缝插针给安排了个相亲,搞得我不想回家了,先在这里吃饱了再说。” 简清动筷品尝鹿饮溪带来的清蒸茄子:“你胃不好,还是吃点清淡的。” “这不点给你家妹妹吃的嘛,我啃几颗青菜就够了。”颜淼淼又捏了捏鹿饮溪的脸蛋,“小年轻皮肤就是好,滑溜溜的跟豆腐似的。” 简清冷脸,看向鹿饮溪:“坐过来。” 鹿饮溪继续披着乖巧妹妹的人设,挪动位置,听话地坐到了简清身边。 颜淼淼翻个白眼:“德行!我又不是男人,我能把她拐走吗?” 为防止简清继续冷脸,鹿饮溪三言两语扯开话题,问颜淼淼急诊科的工作。 颜淼淼果然是个工作狂人,谈到急诊科就倒豆子似的说个不停:“害,最近不春节吗?这几天送来十来个急性胰腺炎的病人,昨儿没抢救回来,还走了一个,都是过节胡吃海喝惹出来的……” 有些疾病具有季节性的特点,高发期分布在不同的四季,有些疾病则是伴随着节假日高发,也被俗称为“节日病”。 每逢节假日,都是急性胰腺炎的高发期。 胰腺,是人体的消化器官之一,藏在人体胃部后方,脾的右方,长得像根小红薯,位置比较隐蔽,十分不显眼,也比较不为大众所知,所以常常有人胰腺发炎疼痛,却误以为是胃痛,做胃镜检查,吞几粒胃药了事。 节假日期间,有些人敞开肚子暴饮暴食,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大量食物堆积,胰腺也跟着大量分泌胰液,试图帮助人体消化食物,一不小心分泌得太多,引起胰液反流,就开始胰腺自己消化自己的悲剧。 颜淼淼倒豆子似的说那些个胰腺炎的病人,鹿饮溪认真听着,简清忽然开口:“淼淼,你要不要去做个腹部的彩超?” 作者有话要说:  简清(面无表情,心中得意):我会动耳神功(耳朵抖啊抖) 鹿饮溪(迷妹眼神):可爱可爱! * 感谢在20210216 20:39:58~20210218 00:34: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沐染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太极咩咩拳、R小只、深陷七五、长安归故里、稀饭加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YQ 20瓶;旁骛 10瓶;黎小瑾呀 9瓶;自我消融 5瓶;远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胰腺 * 午休时间, 急诊大厅人流量稍减,急诊中心的超声室,只开放了两间诊室。 绿色帘布后, 鹿饮溪和简清并排站, 颜淼淼躺在床上, 露出肚皮:“我这一上午都没怎么吃东西, 连颗青菜都还没啃就被简主任抓过来了!” 第80页 值午班的女医生往她肚皮上抹耦合剂:“颜大主任别嚷嚷了啊, 我这从早上到现在, 连口水都还没喝,刚吃口泡面就被你们拉过来干活了!” 颜淼淼送她一个白眼:“当年在外联部我没少照顾你吧,现在为人民服务一下就不情不愿了,有没有良心啊?你当年影像学学得怎么样?有没有挂过科?” 女医生嘘了几声:“嘘嘘嘘,我没挂过科,都及格了,安静安静,我要动手了,来,让我来一眼看穿你的肝胆胰脾肾!” 诊室里的三位医生都是江州大学出来的校友。 在学校的附属医院工作, 关系圈绕来绕去, 总绕不开校友、校友的朋友。 直属上司可能是前几届的师哥师姐, 科室的主任是几十年前的学长学姐,新入职的小医生是亲手带教过的学生…… 有时本院的员工得了痔疮或者要割包.皮,在本院动个小手术, 没几天, 几乎全院的人都会知道,碰到了还会笑眯眯来句亲切的问候。 因而有些员工不乐意在本院动刀子,宁愿千里迢迢跑其它医院去, 给别的医院创收,免得被本院同学、校友一阵围观,还得脱裤子给自己的学生当教材,尴尬得不行。 超声医生操作探头,贴在颜淼淼的上腹部:“也就现在学生都去午休了,要不然就让我的小徒弟上手练练,你瞅瞅你这肝、你这胰——” 说到胰,她忽然拉长了声调,咦了一声,然后沉默下来,调侃的神情登时变得凝重起来,睁大眼睛,脑袋往显示屏上凑近几分,握着探头的右手在颜淼淼肚皮上左右挪动。 颜淼淼探起脑袋,想看一眼显示屏:“我的小胰怎么了?” 简清抱着手臂,面无表情喝止她:“别乱动。” 颜淼淼被凶了,嘀嘀咕咕躺下:“好凶,我刚刚还请你吃饭,怎么喂不熟你呢……” “什么小胰,我还大妈呢……”超声医生嘴上依旧调侃,神色却不再轻松,松开探头,“我们去超声科找王主任给你看看,顺便再做点其他的检查吧。” 来急诊科轮班坐诊一线的、接触病人的几乎都是年轻医生,主任们坐镇大本营超声科。 颜淼淼坐起来,鹿饮溪给她抽自了张纸巾,她道声谢接过,擦拭肚皮上的耦合剂,问:“啥问题啊,还得喊你们领导来看?学艺不精啊你。” 超声医生看了眼简清:“简主任,你看到了么?” 简清看着颜淼淼,冷静道:“胰头占位。” 胰头占位,就是说胰腺的胰头部位,有个肿块,有可能是良性,也有可能是恶性。 若是良性,动个小手术切掉就好;若是恶性,大概率为胰头癌。 胰头癌是胰腺癌的一种。 胰腺癌,被称为“癌中之王”,五年生存率约为1%~3%,起病隐匿,早期无明显症状,进展迅速,恶性程度高,治疗效果差,预后差,一经发现,十有八.九是晚期,动不了手术;住院治疗了也几乎活不过6个月;就算是可行进行手术治疗的早中期,手术切除后,也有极高的复发概率。 现今医学手段对这个癌束手无策,哪怕是近年最热门、有效缓解许多癌类的免疫疗法,对胰腺癌也起效甚微。 狭小的诊室内,陷入了一阵沉默。 超声医生推了推眼镜,打破沉默安慰说:“我看着不像是恶性的啊,颜主任别自己吓自己。” 这话只敢在熟人面前说。 医疗,谨慎永远摆在第一位,没看见更多检查结果之前,谁也不敢、也不能和患者信誓旦旦做承诺、下保证。 是不是恶性,只有最终见到了病理结果才能确认,病理是肿瘤诊断的金标准,血液检验、影像检查结果,都只能算作是辅助检查、辅助判断。 颜淼淼脸色刷地变白了,神情凝滞数秒,然后笑了一笑,看向简清:“哎,老同学,你熟悉这些,还要安排什么检查?一次性给做了。是良性的早割早了事,是恶性的,那可能是胰头癌,我现在这个应该还属于早期吧——不,不会。”她垂下眼帘,笑了笑,摇头否认,“我今年才32岁,不吸烟不喝酒没遗传病史,最多熬夜熬得多了点,不可能是癌……不管了,先做检查吧……” 医生对疾病比常人了解更多。 也正因为了解更多,所以知道它有多可怕。 她在急诊科经历过许多生死,对待病人死亡,偶尔也会麻木,但当得知重疾可能降临在自己身上,依然无法坦然面对,做不到无惧生死。 医生不是神,也是人,人对疾病都会恐慌。 这是刻在基因里的本能反应。 * 术业有专攻,越大的医院分科越细,专业越精。 有时在同一个专科岗位上待久了,对于其他学科经久不用的知识点,也许还不如轮转医生知道的多。 急诊科学的杂,横向知识面广,但纵向学习不深,面对专病,还是要交给专科治疗。 消化系统也不是简清最熟悉的部位,她请来了肿瘤内科消化组、肝胆胰外科、消化内科、影像科、超声科等相关科室进行多学科会诊,胡见君得知这个情况,也从副院长办公室赶到MDT会诊室,牵头组织会诊。 颜淼淼没参与自己的病例讨论,她选择呆在病房冷静冷静。 生病时,最难捱的,就是等待检查结果的这段时间。 第81页 惶恐不安、祈祷恳求、后悔反思、自省自责,千思万绪冲上心头。 颜淼淼坐在简清给她安排的床位上,回首过去三十几年的人生。 她从小学习成绩好,人缘好,五湖四海皆兄弟姐妹,就是家庭出身不太好,亲生父母重男轻女,她出生不久,就被遗弃在了医院,一对生不出孩子的夫妻把她捡了回去,当亲生女儿一样好吃好喝养着供着,供上了全国最好的医科大学。 可惜别人家的女儿,二十出头就大学毕业挣钱孝顺父母了,读医的,哪怕读的是最快的八年制,也比别人多出了好几年,毕业刚出来那两年根本拿不到多少钱。她还选了又苦又累的急诊科,一年到头不着家,连年都没法陪家人过。 养父养母文化不高,经常戳她脑袋骂:“你还不如我养的咪咪呢,咪咪好歹还不在外面过夜,被别人家喂饱了肚子也还知道回家,你呢你呢!翅膀硬了就不着家,还没嫁出去就成了泼出去的水!” 骂归骂,逢年过节养父养母依旧提着鸡汤饺子送到科室来,亲眼看她灌下去才肯回家。 上回遇到急诊科有喝醉酒的人闹事,往她脸上扇了一巴掌,她养母刚好来医院,看到了,老母鸡似的把她拉到身后护着,抡圆了胳膊上前拼命,把人打得鼻青脸肿,差点被关进了局子。从警察局出来,二话不说就拉着她去找急诊科领导讨要说法,要领导给自家女儿换个安全点的科室待着。 颜淼淼不知道要是自己真得了胰腺癌,养父养母怎么办? 她要怎么说出口?她怎忍心说出口?让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让父母一大把年纪了还反过来伺候她? 成吨成吨的愧疚感压在心头,颜淼淼没来得及考虑自己,没考虑七七八八的治疗方案,掏出手机,打开手机银行,数了数存款,心说要真得了癌,干脆不治了,反正胰腺癌也不容易治好,别钱搭进去人也没了,老两口一辈子不容易,钱留给他们养老…… 想着想着,她心说自己不是坏人,没做过缺德事啊,相反,她救死扶伤救了不少人命,老天爷怎么会让她得癌呢? 还是最难搞的胰腺癌? 是不是熬夜熬多了?是不是泡面吃多了?是不是她亲生父母遗传给她的? 她发誓,如果不是癌,未来日子里,她一定要规律生活作息,少吃泡面,锻炼身体,养成良好的生活习惯。 院内的老师、同事、学生轮流跑上来探望安慰颜淼淼。 颜淼淼不肯在人前示弱,揉了揉眼睛,打起精神来,笑嘻嘻应对。 急诊科的工作很忙,太忙了,忙得没空内斗,所以科里几个同事好得跟穿一条裤子似的。 急诊科的主任背着手在颜淼淼病床前,左三圈绕,右三圈绕,一个快五十岁的老主任,最后急得红了眼,坐在床边说:“我耽误了你!” 颜淼淼高声嚷嚷:“别介啊!你这话说的我们俩有一腿似的,什么叫你耽误了我?” 老主任痛心疾首:“你这病就是干急诊累出来的,我当年就不该把你留在急诊科,你一八年制的好学生,有更好的发展,都被我给掐——” 颜淼淼打断她:“八年制怎么了?谁说八年制的不能来急诊科了?都是治病救人,还要分个高低贵贱啊?你当年一碗泡面,收买了我的人心,要我留在急诊科,现在又说耽误了我!我现在还没死呢,你别娘们唧唧的啊!给我哭丧啊?” 老主任被她吼得愣了一愣,也一拍病床,吼了回去:“那我不是娘们那还是爷们啊?” 颜淼淼还懂个尊师重道,缩了缩脖子,放低了声音,安慰老主任:“你看,我们急诊能调动全院千军万马呢,我叫哪个科来,哪个科敢不来?我来急诊不就图个爽快利落,我就喜欢站在生死边缘挑战,我就喜欢三下五除二搞定一个病人,像她内科这样的——” 手指点了点刚进门的简清:“慢吞吞查房,慢吞吞写病历,慢吞吞查文献,拖拖拉拉,吹毛求疵,也就病历写得好,一整年都救不回几个人来的,我还就不喜欢呢!” 简清冷下脸:“我还是能救几个人的。” 急诊科的老主任护短:“她童言无忌,你别介意。” “她比我大。”简清依旧冷着脸,“你的血生化、血常规、肿瘤标志物指标都很正常,影像检查结果来看,病灶边界很清晰,边缘有钙化,没有囊变、坏死,没有腹腔积液和肿大淋巴结,初步判断是低度恶性或良性的瘤,MDT讨论结果大概率是神经内分泌瘤,能切。当然,不能百分百确定,定性诊断还是要看病理结果,外科那边建议手术,看术后病理,你转肝胆胰外科去。” 神经内分泌瘤,除了指甲和毛发,可能发生在全身各个部位,最容易发生在消化系统,消化系统里,当属胰腺最容易中招。 胰腺神经内分泌瘤有三个分期,G1,G2,G3,其中G1、G2期,恶性程度较低,生长较为缓慢,算是瘤,G3期恶性程度最高,才能被叫做是癌。 颜淼淼闻言,当即从病床上蹦起来,不顾简清身上穿着白大褂,抱住简清嗷嗷叫:“老同学,我上学的时候不该在背地里骂你冷血无情死人脸!你现在简直是我的天使!” 简清冷酷无情地推开她:“收拾你的东西,让出床位。” * 肿瘤二区办公室隔间里,鹿饮溪借用了微波炉,给简清热饭热菜。 第82页 简清带着颜淼淼去检查,忙活了一中午,没吃没喝。 鹿饮溪不记得颜淼淼在原书中的戏份,或者说,她仅有的记忆里,没有颜淼淼这号人物。 也许颜淼淼与男、女主关系不大,所以戏份不多,或者直接没有。 不像何蓓。 原著中,何蓓和男主褚宴是青梅竹马的邻居,褚宴暗恋她,她死后,褚宴消沉了好一段时间,最后还是女主把他从阴影里拉了出来,和他在一块了。 如今这段剧情被鹿饮溪改变,牵一发而动全身,鹿饮溪开始担心,何蓓没有身亡,万一褚宴与何蓓在一起了,那原著中的女主怎么办? 她改变的是剧情,也是别人的命运。 可无论感情戏如何,她觉得,人的生命应当是最珍贵的。 救下一条人命,总不会有错。 同样,她为颜淼淼祈祷,祈祷不是恶性的结果。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也许这个世界,当真是与现实世界一样存在的某个时空、某个宇宙。 “吃了么?”简清推开办公室隔间的小门,走了进来,打断鹿饮溪的沉思。 “我吃过了。”鹿饮溪把热好的饭菜端出来,“你快吃点东西,颜医生的检查结果怎么样?” “可能是胰腺神经内分泌瘤,能动手术,有的救。” “那就好。” 在医院见惯了死亡,不死,成了最低底线要求。 肿瘤科很少体会到治愈的快感和成就感,这里最开心的一是病人的病灶变小了、变没了,二是发现病人根本不是癌,还有的救。 简清低头吃饭。 鹿饮溪盯着她吃饭,微微皱眉,问:“你吃饭时不看一看菜的么?” “你会给我下毒?”简清夹起几条茄子放碗里。 鹿饮溪费心费力摆好的一个茄子爱心瞬间就被破坏了。 她自闭了,不说话了。 她以后再也不和简清玩浪漫了。 简直是对牛弹琴。 简清边吃饭,边翻开HEA114的临床试验研究方案:“我待会有个病人要谈知情,是你上次筛选出来的病人,你要不要留下来看看。” 鹿饮溪立刻从自闭中走了出来,点头笑说:“好啊。”又脑洞大开,“在末世电影电视里,你们这些癌症的临床试验一般就是生化危机的源头,先给动物注射,动物咬人,或者不法分子直接给人注射,人变丧尸,然后人咬人,再然后整个世界就乱套了,开始求生大挑战。” 其实,出了实验室,应用于临床的药物,已经通过了一道道关卡的审核,现实中,发生丧尸类型生化危机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简清没有破坏鹿饮溪的幻想,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待会刚好有个病人要用药,也带你去看看像不像生化危机。” 鹿饮溪小鸡啄米般点头,把简清的不解风情抛到了九霄云外。 * 依照伦理要求,在病人身上试验时,必须经过病人的知情同意,签署知情同意书。 科研助理带着病人及其家属过来谈知情时,简清正好填饱肚子。 病人是一名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姓陈,家在农村,之前的治疗几乎花光家里所有的积蓄,能借的也都借完了,病情始终没有好转,也实在没有钱继续在省城治疗下去,正打算开点止痛药,回家里慢慢等待死亡。 这次被告知可以参加临床试验,获得免费的检查和药物治疗,但不能保证药物的有效性,大腿一拍,就想着死马当活马医,来试一试。 简清言简意赅介绍了一下试验的内容,然后让患者提问。 陈姓男子的老婆问:“医生,可以保证治疗效果吗?” “不能。虽然目前有几个患者取得了一定的效果,但每个人的体质都不一样,有些人用了这个药可能病灶就小下去了,有些人用了反而进展得更快了。我每个月都会给他进行评估,一旦发现进展太快,会立刻停止用药。” 陈姓男子问:“试用了这个药,我会死吗?” 他总觉得自己是电视剧里的试毒人,一不小心就有可能一命呜呼。 “大概率不会。”简清翻开临床试验的协议,“但临床无绝对,我们有给你买保险,一旦您在临床试验中因为药物的原因死亡、伤残,您的家属会获得赔偿。” “不想继续试药了我可以退出吗?” “可以,随时随地无理由退出。” “全部免费吗?” “全免,你来回的交通费也可以报销,但有些诊疗费、挂号费,十几二十块的,不一定能报。” 夫妻俩你看我我看你沉默了一阵。 简清问:“还有什么需要了解的?” 陈姓男子下定决心般,摇了摇头:“没了,试试就试试,死马当活马医了!” 反正最后都逃不过一个死,就算吃的药无效,至少还能有个免费的检查,给家里的老婆孩子减轻一些负担。 科研助理小黄拿出知情同意书:“陈叔,在知情同意书上签个字,签完字,我们这边给您新办一张就诊卡,就可以开始给您安排检查了,检查通过,就正式参与试验,检查不通过,我们也不会收这次的检查费。” 剩下的事情助理会处理,简清谈完知情,带鹿饮溪去病房看HEA114临床试验受试者的用药。 “那是001。”简清示意鹿饮溪,“全国首例给药的受试者。” 第83页 为保护隐私,进入临床试验的患者,姓名都被抹去,用数字代号指称。 参与临床试验的病人,和普通化疗的病人没什么两样,都是躺在病床上,挂吊瓶,输液。 只不过输的是疗效未知的新药。 简清看着001,眼中有些许欣慰的色彩:“他的病灶缩小了很多,这次疗效评估达到了PR。” PR,部分缓解,肿瘤最大直径及最大垂直直径的乘积缩小达50%,其他病灶无增大,持续超过1个月。 听着简清轻声的分享,鹿饮溪垂下的右手,轻轻碰了碰简清的右手。 两只手一热、一冷,短暂相触。 鹿饮溪忍不住伸出尾指,悄悄勾了勾她的尾指。 她又在和她分享自己的喜悦。 那份喜悦里,掺杂了骄傲、欣慰与自得。 她的简医生,是一名医生、老师,也是一名科研工作者。 有的时候,医生、老师、科研都只是一份工作,不是光鲜亮丽的身份,不是远大的情怀,就只是一份按部就班、养家糊口的工作。 也有的时候,治病救人、救死扶伤,是迈入医学院伊始的一份理想;科研,研究探索某个未知领域,为医学殿堂添砖加瓦,是知识分子固守的信念。 被社会捶打过的人,不会书生意气,把情怀、理想、信念挂嘴边,只会说“学医稳定,肿瘤科钱还行,医患纠纷少,容易发论文。” 但鹿饮溪确确实实感受到了简清藏在心底的信念感。 从C市的学术会议上,简清隔着几百个人,与最后一排的她对视、分享喜悦那刻开始,她就感受到了。 她在现实世界,曾看过一部小说,书中,在外星人的干扰下,地球上一些物理学家误以为物理学不存在,一切现行的物理研究都没有意义,因而纷纷选择自我了断。 她那时看得不是很明白,如今身临其境,才算理解了几分。 科研,研究的出发和归宿终究是人类自我。 若自我不是真实的存在,若人类不是真实的存在,若这一切都不存在,医学研究又有何意义? 这个世界不是真实存在的,你只是一个书中人物——这个想法一旦被证实,足以摧毁任何一个科研者的信念。 她永远不会将这话说出口。 * 说是初七才上班,这个下午,鹿饮溪送了饭,却没回家,粘在简清身后,当小尾巴。 傍晚下班,鹿饮溪去江大校区的操场慢跑,简清手插在兜里,围着操场慢走,偶尔瞥一眼鹿饮溪的方位。 有退休的老教授牵着萨摩满操场遛,看见简清,挥手打招呼:“小简,来锻炼身体啊?年轻人是要多锻炼锻炼,看看我老伴给我买的萨摩,可不可爱?自从有了它,我每天都要带着它出门溜弯。” 简清点头喊老师,一本正经夸道:“可爱。” 又看了眼原处的鹿饮溪。 她现在也每个星期要带人出门遛弯。 年初四,操场人烟稀少。 鹿饮溪跑第一圈时,路过简清身边,有意无意提了句:“简医生,我也很喜欢猫的。” 简清眼神冷淡,乜她一眼,说:“会掉毛,不许养。” 鹿饮溪轻哼一声,拧开头,继续跑圈。 她是想养猫吗? 不,她是想去猫咖。 第二圈,两人再度相遇,鹿饮溪放慢脚步,问:“大年初一,和你一块去猫咖约会的那个女人,她有喜欢的人吗?” 简清低头踢开脚边的石子:“她上个月刚分手。” 鹿饮溪冷哼一声:“你上次不是说不是约会吗?怎么这次不否认?” 简清愣了一秒,抬起头,认真道:“那你重新提问一遍。” 鹿饮溪撇开头,不理她了。 到了第三圈,鹿饮溪又凑到她身边:“今晚我们吃什么?” 简清思考片刻,问:“炸酱面?” “给我加辣!”鹿饮溪笑着跑开了。 第四圈,天色完完全全暗了下来,节约用电的校园,终于舍得点亮昏黄的灯。 灯光只能照到外侧跑道,简清行走在昏暗的内侧,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两人前后距离接近时,鹿饮溪从外侧改道到内侧,一同融入到昏暗中。 一阵风拂过,简清听见了熟悉的跑步声,等待鹿饮溪惯例的提问。 这次鹿饮溪却什么都没说,径直和她擦肩而过。 简清目光黏在鹿饮溪的背影上。 鹿饮溪跑出几米远,忽然放慢了脚步。 夜色晦暗不明,心脏砰砰跳得厉害,她的拳头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最终下定决心,鼓起勇气,转过身,问:“简清,你有喜欢的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过完年了,继续走医院剧情~~~ * 感谢在20210218 00:34:37~20210219 05:22: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沐染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知北游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岳察 178瓶;<(‵□′)> 39瓶;黎小瑾呀 20瓶;不纠 12瓶;小鸽手、藍冰諾 10瓶;奶酪喜欢姐姐 5瓶;凉季季季 3瓶;26295619 2瓶;远鱼、了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雨夜 第84页 * “简清, 你有喜欢的人吗?” 风中传递过来的声音又低又柔,语速快得有些含糊不清。 简清向前迈开一大步,靠近鹿饮溪, 问:“什么?” 微风没有缓解身上半分燥热, 呼吸也依旧急促, 鹿饮溪做了几个深呼吸, 右手拇指轻轻剐蹭食指的创可贴, 放慢语速, 直呼其名,又问了一遍:“简清,你有喜欢的人吗?” 简清走得更近些,没有开口说话。 她穿着黑色的大衣,与昏暗的夜色融为一体。 光线太暗,鹿饮溪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闻见她身上薄雪一般的冷香。 操场上只剩下她们两人,四下寂静无声。 风越刮越大,冷意刮在脸上,因运动而产生的兴奋感被削弱, 勇气像是戳了一个洞的皮球, 随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鹿饮溪把目光放到了远处, 不敢再看简清。 简清直勾勾盯着她,淡声道:“要喊老师。” 简短的四个字,清冷的声线没带多少感情色彩, 一如平常。 “喔, 简老师。”鹿饮溪转过身,给自己搭台阶下,“隐私问题, 不想说也没关系的,你就当我是随口一问。” 随口一问…… 耗去她许多勇气的一问。 鹿饮溪迈着沉重的步子,继续跑步,速度很快,把简清远远甩在了身后。 她想,应该伪装得再轻松一些,语气再轻快一些,就像两个好朋友,随心所欲打探彼此的感情状态,不用表现得太在意。 好朋友…… 鹿饮溪笑了一下,笑意有些自嘲。 从一开始,就没把她看作是朋友。 她是一眼惊艳的镜中花,水中月。 怎么可能是朋友? 世人对爱情有千万种注解,鹿饮溪不知道该套用哪一种。 最初察觉心动时,只是想要保护她,想改变她不好的结局。 后来,想要的越来越多,想陪伴她,想勾勾她的手指,想拥抱她,亲吻她。 这些天,逃避思考,放任感情自由生长,不加克制,随心所欲,冲动之下,还开始了试探,渴望她也能喜欢自己。 怎么能这么贪心呢? 明知是看不到未来的感情,明知无法许下相守一生的承诺,怎么能卑劣地渴望她能回应? 鹿饮溪揉了揉酸涩的鼻子。 不该这么贪,只要能改变彼此的结局就好。 只求她这一生,平安喜乐,长命百岁。 下一圈,与简清相遇时,鹿饮溪把她从黑暗的跑道内侧,拽到有灯光照射的跑道外侧:“里面有小水滩,这么暗,别不小心踩到了。” 然后没再说什么,继续往前跑。 简清看着鹿饮溪的背影远去,低头,行走在昏黄的灯光中,高挑纤细的身形在跑道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风吹衣衫猎猎作响,她看着地上的影子,扪心自问。 有喜欢的人么? 不知道。 只知道黑暗不见天日里,多出了一抹光。 * 跑到第七圈,大脑已经无法思考,鹿饮溪渐渐放慢了步伐。 最初只能跑五圈,现在能跑八圈,再过一段时间,应该能恢复到十圈的水准。 跑到第八圈时,天边滚过几道闷雷。 鹿饮溪慢慢停下脚步,抬头望了眼天空。 今夜没有漫天星辰。 疾风呼呼刮着,吹得操场边上的树木枝摆叶摇。 鹿饮溪又看了眼对面的简清,小跑过去。 简清说:“要下雨了,先回家。” 鹿饮溪刚嗯了一声,就有豆大般的雨水滴到脸上。 她抹去雨水:“怎么说下就下啊?” 简清没说话,拉起她就跑。 没有一点缓冲时间,顷刻间,雨点连成了线,骤雨倾盆而下,狂风卷着水汽,混着哗啦声劈头盖脸砸来。 鹿饮溪跑到看台左侧的栏杆边,急匆匆拿下自己的大衣外套,没穿上,把简清拉过来,用外套给她挡雨。 两人在外套下对视一眼。 鹿饮溪眼睫上沾着雨水,笑说:“我现在是偶像剧的男主角。” 拿外套给自家的女主角遮风挡雨。 在他人笔下,简清只是一个配角,但在她心里,她是她永远的主角。 她要护她周全。 简清顾不得多说什么,撑开鹿饮溪的外套,把鹿饮溪揽到自己肩侧,带她朝看台跑去。 两人躲到操场的看台上。 鹿饮溪的头发被打湿些许,大衣外套已经湿得不能穿了,身上只着一件轻薄的长袖速干衣。 气温骤降,冷意袭来,运动产生的热意被扑灭得一干二净。 她摸了摸大衣内侧的毛茸茸,也湿了一大半。 跑步前,她把手机交给了简清。 “手机给我。”她伸手,从简清大衣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我去自动贩卖机那里买点东西,你在这里等我。” 说着披着大衣冲了出去。 每次她跑步,简清都会给她备好纸巾和饮料,所以她只需再买两瓶八宝粥。 雨水噼里啪啦打在外套上,鹿饮溪冲到放自动贩卖机的屋檐下,扫码付款。 冬天,自动贩卖机里滚出来的八宝粥都是加热过的。 鹿饮溪多买了两瓶,抱在怀里,然后撑上大衣,跑回看台上,献宝似的把怀里的东西递给简清。 第85页 这雨不知道要下多久,两人都还没吃晚饭。 简清没有接,一声不吭拿开鹿饮溪手里的湿大衣,丢阶梯上,从包里拿出湿纸巾,掰正鹿饮溪的身子,替她擦拭脸上、脖颈的汗水、雨水。 鹿饮溪站在暖黄色的灯下,用湿漉漉的眸子看简清,像一只从滂沱大雨里跑回来的猫,湿溻溻的软发贴在脖颈,琥珀色的瞳仁清澈干净,没有丝毫攻击性,柔美,纤弱。 简清看着她,擦拭的动作渐渐放慢,指腹抚上她眼尾的褐色泪痣,轻轻摩挲。 冰冷的掌心贴上脸颊,鹿饮溪打了个哆嗦,鼻子一痒,连忙转开身。 “阿嚏!” 打了个喷嚏。 下一秒,鹿饮溪怀里的八宝粥被简清抽走,放到了一旁。 然后,简清敞开大衣外套,把鹿饮溪裹进了自己怀里。 沁人心脾的冷香,与温热柔软的肢体同时缠上来,鹿饮溪转回身,耳朵与脸颊渐渐充血,一片红霞。 简清依旧一言不发,身子紧紧贴着她,用彼此的体温,互相取暖。 天幕如墨,狂风骤雨不歇,时而炸响一道惊雷,掩过铺天盖地的哗啦声,时而划过一道闪电,点亮远处的黑暗。 鹿饮溪犹豫数秒,没有推开,伸手环上简清的脊背,用力抱了抱她,把脸颊贴到她脖颈处,柔声问:“你是不是怕黑?” 简清面无表情,回答得一本正经:“不,是我看出来你很想抱我。” 温馨暧昧的氛围被这一句不要脸的话打破,鹿饮溪懵了片刻,把“我在这里,别怕”吞回了肚子里。 从开始到现在,她就只想填饱彼此的肚子,可没想过要抱人。 她趴在简清的颈窝,小声骂她:“无中生有,倒打一耙。” 不按套路出牌。 简清环住她的腰,没回应。 无事可做,鹿饮溪开始给彼此编排剧本:“你是豪门千金小姐,我是穷困落魄的女大学生,一个雨夜,我们相遇了,我长得像你一个出国的白月光,你心动了,你飘了,走过来强抱——” 简清打断她的编排:“我不强迫人。” 鹿饮溪解释:“拥抱的抱。”继续编故事,“我推开你,你又抱上了我,还甩给我一张千万的支票,说只要抱一抱,就能拿到那一千万。我家里刚好有个生病的老人家,急需用钱,就屈辱地接受了你的强抱。” 简清听得一笑,笑声像是从胸腔发出一般,低沉悦耳。 “换一个。” “你是官宦世家的小姐,我是山野狐狸精,一个雨夜,我们相遇了,你把我的狐狸身抱在怀里,暖身子睡觉,睡到半夜,我化作人形,和你说其实是你五百年前救了我,现在我来报恩啦。” “白素贞?” 鹿饮溪摇头:“怀里抱蛇好恐怖,你还是抱狐狸吧。” 她继续絮絮叨叨,简清安静聆听。 外面的世界一团漆黑,狂风暴雨肆无忌惮席卷整个世界,她们躲在这个世界的一方小角落,相拥相抱,汲取彼此身上温暖,就像在相依为命。 鹿饮溪抱着简清,忽然很希望这场大雨下久一些,让时间停留在这一刻,永远不要过去,永远这样相依相偎下去。 * “你发热了。” 骤雨停歇,回到家中,洗了个热水澡后,简清看着鹿饮溪红彤彤的脸颊,抚上她的额头,拿过电子测温仪对准额头嘀一声。 38.6℃。 鹿饮溪又打了几个喷嚏,浑身上下虚浮无力,寒意阵阵,时不时就咳嗽,却不忘笑着和简清开玩笑:“快,投放武器,帮帮我的白细胞们……” 感染性发热是人体免疫系统的一场自我防卫战争。 病毒、细菌入侵人体,在体内四处巡逻的警卫巨噬细胞一旦发现它们,会张开大口,一口吞下,还会拉响警报,告诉体温调节中枢,马上升高温度,破坏细菌、病毒的生长环境,阻止它们繁衍生殖。 体内温度升高同时,人体免疫细胞军团会更加活跃,开始大杀特杀。 抗菌、消炎药物,就是协助免疫细胞对抗外来入侵物的武器。 吃了药,鹿饮溪裹着毛茸茸的毯子,黏在简清身后。 简清走到哪,她跟到哪。 简清给她喂热水,她乖乖喝下。 简清转身时不小心踩到她了,她也不叫唤、不骂人,只是拿亮晶晶的眸子看对方。 “想传染给我么?”简清弹了弹她的小脑袋瓜。 一生病就爱黏着人。 鹿饮溪浑身上下乏力酸痛,吃了药,又十分困倦,嗫嚅片刻,才说:“简医生,晚安。” 简清问:“要我陪你一块睡吗?” 鹿饮溪摇摇头,小声说:“不能传染给你……我明天不去医院了……” 医院里有许多免疫力低下的病人。 简清揉了揉鹿饮溪的脑袋:“先别睡,我去拿听诊器听听你的肺音,你——” 话说到一半,她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响起。 她的手机24h随身携带,不敢关机,不敢静音。 简清接起电话,简短地交流了几句,挂了电话:“我去一趟医院,你回房间休息,注意自己的体温……”说着说着,心底隐隐有些不安,不放心留她一个人在家,“你还是戴上口罩,跟我一块去医院,顺便做个检查。” 第86页 鹿饮溪不想麻烦她,摇摇头,声音又低又轻:“你快去,记得带伞……我要是不舒服,我自己会去急诊……那么近,就过一条马路的距离……” 简清看了她一眼,又揉了揉她的脑袋,然后转身回房换衣服,迅速赶去医院。 她离开了,家里变得空荡荡。 鹿饮溪缩在沙发上,抱住一个小熊玩偶,打开客厅的电视机,让电视的声音陪伴自己。 从小就这样,妈妈是医生,爸爸也是医生,明明都是医生,她生病了,却不能得到医生的陪伴。 外面又下起了瓢泼大雨,哗啦啦的雨声听得人心烦意乱。 鹿饮溪坐在沙发上,脑袋昏昏沉沉,胸口有些发闷,她用力地咳了几声,感觉到几分不对劲…… 上回的发热远远没有这么难受,怎么现在闷得有些喘不过气了? 心肌炎? 不能吧? 上次体检过,这具身体心脏功能良好,就算是病毒入侵,也不会那么快侵犯到心肌细胞。 电视上,当地的电视台频道,在重播年前她和简清在公园救何蓓的事迹,她看见了电视上的简清,戴着口罩,露出一双秋水寒星般的眼眸。 注意力被转移,她听见她清冷的声线,忍不住笑了一笑。 胸口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重新拉回了对疾病的注意力,鹿饮溪敛了笑,浑身上下冷得厉害,她捂着胸口,疼出来一脑门冷汗来。 真的很不对劲…… 不该进展这么迅速…… 她挣扎地站起来,想打个120,步子还没迈出,忽然“砰”一声,一头栽倒在地。 失去意识前一刻,脑海还是简清给予她的温暖怀抱。 真暖……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么么哒 * 感谢在20210219 05:22:02~20210221 00:07: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天街小雨、sara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R小只、图一世安逸庸碌、鱼摆摆、十二和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纠、letemps 10瓶;mimomomo 8瓶;啁啾 7瓶;小满 5瓶;维C、千反田、幽月 3瓶;forever鹿茸、郁郁菲菲 2瓶;妈妈木的高级手麦、莫听风远、远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求你 * 五感尽失, 四周一片漆黑,黑得像化不开的浓墨。 困得睁不开眼,身体在不断下坠, 坠不到底。 好累。 前所未有的疲倦,全身上下使不出一点力气,累得不想动,不想思考,由着身子下坠。 耳畔好像有人在呼唤什么…… 听不清,索性懒得回应…… 呼喊声断断续续, 鹿饮溪试图展开思考, 思维却像形状各异的俄罗斯方块, 连不到一块。 想到俄罗斯方块, 童年的画面一闪而过——她拿着任天堂的游戏机, 坐在空荡荡的家中, 玩着最简单的叠方块游戏。 游戏机是妈妈送的, 从小到大, 唯一送过的一个生日礼物。 成段的记忆宛如散落一地的照片,无序, 混乱,乱糟糟的一团,理不清。 她在一堆混乱里找到了妈妈的面孔。 她好多年没看见妈妈了, 不知道妈妈是不是还在生她的气…… “这有什么好生气?我又不是你, 爱生气。” “谁爱生气了?” “谁应了就说谁。”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这又是什么时候的对话? 画面一转,瞧见了另一张熟悉的面孔,眉目清冷,气质疏离。 叫什么来着? 简…… “简单的简,清水的清。” 有人在月光下这么说过。 她刚刚还在沙发上, 等那个人回家。 简清…… 鹿饮溪挣扎地动了一动,刚感觉自己坐起来了,下一秒,又察觉四肢灌了铅般沉重,根本抬不起来。 像是在做一场醒不来的梦,她拼命挣扎,拳打脚踢,咬自己的舌尖,试图开口说话,某个瞬间,她以为自己能动了,过个几秒,又察觉到身体纹丝未动。 灵魂与躯体分割开,似乎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权。 她安静了一会儿,不再挣扎,静静地由着身体陷入黑暗。 心中还在默念着简清的名字。 简清……简清…… 蓦地,有双手拽了她一把,把她拽出黑暗,犹如捞出一条濒死的鱼。 嗅觉、触觉恢复,铺天盖地的疼痛感袭来,鼻腔闻见了金属的味道,有什么坚硬的金属制品压住她的喉咙,恶心感从胃里涌上来,眼睛瞬间湿润。 好似恢复了对身体的掌控权,她动了动手指,能动,立刻伸手扒拉喉咙里的异物。 “别动!按住她的手!” 耳边有人这么喊。 “在给你插管通气,别怕。” 哦,被插管了。 她乖乖地不动了,张着嘴,任由他们摆布,还在心里复习了一下气管插管的要点。 眼角的泪水被人擦去。 听觉重新恢复,但有些听不清,太嘈杂了。 她试图睁眼,亮白色灯光太刺眼,只能睁开一条缝。 “醒过来了!” 有人在耳边这么喊,喊声震耳欲聋。 第87页 她皱了皱眉,看见了更多的白,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制服…… 还看见了一双熟悉的眼眸,刚刚在电视上也看过的,秋水明眸。 现在是通红的。 眼眶怎么那么红? 她伸出手,想摸一摸那双眼睛。 “别乱动!” 身边又有人吼她,凶巴巴的…… 她不动了,安静躺在床上,看着那双眼睛。 意识一点点复苏,认知逐渐恢复,她知道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身上贴着许多管子、电极片 ——像一条任人宰割的鱼。 边上好几个人围着,有医生有护士。 她与他们大眼瞪小眼。 有护士问:“小姑娘咋这么不小心呢?肺炎拖到这么严重才来医院,再晚点你就嗝屁了!” 拖? 没拖啊,她才发热不久……怎么就发展到重症肺炎了? 还是病毒、细菌在今晚之前就已潜伏在体内了? 鹿饮溪动了动唇,想说话,哼哼两声,旁边又有人开口:“别说话,插着管呢,躺着好好休息。” 又要问她,又不让她说话…… 鹿饮溪闭上眼睛,试图复盘记忆—— 她在操场上淋了雨,回家后发热,吃了退烧药,还喝下很多热水。 她黏着简清,想让简清多陪一陪自己,不要抛下自己一个人待在空旷的房间,可简清接了一个电话,出门了…… 她坐在沙发上等简清回来,脑袋昏昏沉沉想睡觉,听雨声听得心烦意乱,浑身发冷,冷汗淋漓,还有些喘不过气来。 胸口阵阵绞痛,她意识到不对劲,站起来想打120,脚下一软,没站住,倒地板上了。 醒来就到了医院…… 谁把她送医院里来的? 她觉得自己只思考了几秒钟,可睁开眼时,发觉已经换了个病房。 病房有些熟悉,但不是肿瘤二区。 “嘀—嘀—嘀—滴嘟—滴嘟——” 四下是呼吸机、监护仪等各种医疗设备的警示音。 她住进了ICU。 年前,她来过这里,探望何蓓,现在换成她躺在这里。 ICU不允许探视,却有人搬了张椅子,坐在她床边,守着她。 通常命悬一线随时可能心跳骤停的病人,才需要专门派个小医生守在床边。 她转了转转眼,看过去 ——不是小医生。 肿瘤二区,副主任医师,简清。 这里很看重年资,因为这里一砖头下去能砸死一片的博士,有课题有论文的博士升得很快,但临床经验不够,所以低年资的副主任医师也没多大实权,上有老下有小,在中间当夹心饼干。 不是小医生,也不是特别大的医生。 但是她最喜欢的医生。 她看着简清,期盼简清能和往常一样,默契地看过来。 简清却没看她,低头看她的检验检查资料,眉头微蹙。 她忍不住想伸手抚平她的眉,手刚出被窝,稍微抬起,就被人捉住,重新塞回被窝。 再没松开。 两人在被窝底下手牵手。 她想看一看简清的表情,简清却始终低着头,不肯和她对视。 她想起刚刚那双通红的眼眶。 是不是害人家担心了? 鹿饮溪轻轻捏了一下简清的掌心,简清这才抬起头来,先看了眼监护仪,然后才看病床上的人,问:“不舒服么?” 她递过来一根笔,和一个磁性画板。 鹿饮溪攥着笔,想在画板上写些字,努力了半天,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只好画了个颤颤巍巍的问号,寄希望于简清能明白她的意思。 简清看着那个问号,沉默片刻,说:“我走在路上,想到你面色有点苍白,觉得应该听听你的心音、肺音再出门,魏明明刚好从家里回学校,我遇到了她,就让她去看看你。” “还好……” 还好让魏明明去了,否则…… 说完“还好”两字,简清垂下眼帘,没再开口说什么。 她不擅表达内心感受,许多懊悔自责、担惊受怕、患得患失堆积在心,说出口的也就只有“还好”两个字。 鹿饮溪使出全身力气,用力捏了捏简清的掌心。 简清只感受到些许轻飘飘的力道,像是一根羽毛落在掌心。 她握紧鹿饮溪的手,看了眼监护仪上跳跃的心电波,轻声道:“情绪不要波动,我不和你说话了。” 鹿饮溪便听话地放空大脑,平复心绪,不去思考任何东西,听着耳边的滴滴答答声,无限怀念雨夜里的那个拥抱。 * “女性,20岁,平素体健,淋雨后发热……” 第二日上午查房,已经不见了简清的身影。 鹿饮溪猜想,简清应该回肿瘤病区工作了,今天有教学查房。 床边围绕着乌泱泱的医生、医学生。 鹿饮溪听他们讨论自己的什么休克型肺炎、右下肺听诊湿啰音、做培养发现是肺炎链球菌感染,淋雨受凉可能是诱因…… 有带教提问学生:“谁来说说休克型肺炎的临床表现?” 一众学生安静地低头沉默看脚尖,不和教授对视。 带教医生直接指了一位学生:“你来说说。” 学生绷紧了神经,把能想到的症状一股脑说出口:“额……发热、咳嗽、腹痛、呕吐,起病至发生休克时间通常在1~3天内……” 第88页 回答问题的时候,只要不是紧张得一声不吭,尽量多说几个字,在老师眼中就不是不学无术的印象。 且被提问时记下的问题和答案,过个三年两载都不容易忘。 鹿饮溪回忆自己昨晚的症状,在心里替他补充,还有胸痛、面色苍白、四肢厥冷、口唇发绀、烦躁嗜睡、冷汗淋漓…… 怎么会忽然这么严重呢? 她觉得很奇怪,可又没有精力多想,思维阻滞,无法集中精神进行思考。 带教又提问要特别注意观察什么指标,有学生答出来了:“血压。” 内科的查房,最容易遇见夺命连环问。 师生们一问一答,鹿饮溪躺在病床上,安静地当个教学标本。 不同的带教老师有不同的带教风格,有些是外放派,能和手底下的学生打成一团;有些是温和派,和学生保持不远不近的师生距离;有些是严厉派,逮着机会就提问,回答不出来还会骂人;还有些不负责任的带教,纯粹是在混教学课时,为升职称攒课时,要么无视学生,要么就让学生跑腿干杂活啥都不教。 简清……应该是属于严厉派的,但她不骂人,关系比较好的,她会开口嘲讽一两句不用功;关系一般的,她就只冷冰冰地盯人看,把人盯得面色通红无地自容。 鹿饮溪忽然很想念她。 明明是不相干的事,思绪拐了五六个弯,偏要想到她身上去。 也有些想念顾明玉。 鹿饮溪怕自己在这个世界不明不白的死了,再也见不到顾明玉。 一面有些想念,一面又极力否认。 都说断绝关系了,还想她做什么? 自己又不是没断奶的小孩,还要找妈妈。 她有意遗忘昏迷状态时,对母亲的思念心理。 浑身上下难受得厉害,鹿饮溪觉得自己熬了一上午,时睡时醒,终于在中午时分看见简清穿着白大褂走过来,把手背贴在她脸上,轻轻摸了摸。 “初七了。”她听见简清轻声说,“到你上班的时间了。” 鹿饮溪目光茫然。 怎么一下就初七了? 她记得自己是初四晚上住进来的,她觉得自己只睡了一上午,原来一睡睡了三天吗? 她都快分不清白天与黑夜了。 隔壁床似乎有人走了,ICU的门打开,传来家属声嘶力竭的哭嚎。 这里大多数时候都是安静的,只有机器设备的运转声,有人走了,才会掀起一阵喧闹。 鹿饮溪听到哭声,魔怔似的闭上眼睛,跟着一块流泪。 她忽然想起,某天曾问过简清—— “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这个世界,你会不会想我?” 还没听到简清的回答。 现在想问也没力气问了…… 她要是死在这个陌生的世界,简清会不会为她哭上一哭? 还是不要了,不要平白惹人家难过…… “鹿饮溪。” 迷迷糊糊间,她听见身边人连名带姓喊她的名字,语气前有未有的温柔。 她在心里应了一声:“诶。” 眼角的泪水被轻柔地拭去,耳畔传来近似恳求的呢喃: “活下来。” “我求你。” 作者有话要说:  我标了he的,像我这种甜文写手(膨胀),怎么可能写be的小说呢~~~ 不过我确实想过写些be的短篇报复社会,结果想的当晚就做了一个噩梦,梦见“我”和一个小青梅开开心心谈恋爱,忽然挂了,梦里那叫一个绝望透顶啊。梦里的“我”醒来,还发现自己其实是穿进了一个民国电视剧的百合CP身上,因为国内影视剧百合CP不许he,所以编剧把我写死了,气得梦里的我当场打开晋江,开了一本《穿进be百合剧后我he了(快穿)》,发誓要改变所有be的百合cp!改天有空和你们详细分享分享~~~ * 感谢在20210221 00:07:36~20210222 07:28: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沐染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很平常、原是故人归 2个;天在水今天更新了吗、太极咩咩拳、菜,还嚣张、看书叽、图一世安逸庸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天也很丧心病狂 74瓶;想做肥宅的废柴 23瓶;望舒是月亮 20瓶;艾尼玛 10瓶;不纠、zidaaaaaaaaan、黎小瑾呀、花花草草也想你 5瓶;湫湫湫 3瓶;小白、远鱼、凪翊、妈妈木的高级手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死亡 * ICU, 生命的最后一道防线。 这里的阵地若失守,等待患者的,大概率就是冰冷的太平间。 这里每天都在上演悲苦的故事, 门外墙根处站了一批又一批的家属,有些人到了深夜也不愿散去,就坐在墙角,隔着厚厚的大门,守候里面的亲人。 隔壁床的亡者已经裹上了白布,被送往太平间, 门外的家属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围在床边的医生们散开, 护士熟练地换上崭新的被褥, 等待下一位患者的到来。 这里的医护没有时间去感慨一个患者的死亡, 去体会他父母子女的悲恸, 也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这。 这时候能做的, 就是投入到下一个患者的救治工作中。 鹿饮溪的记忆还停留在初五上午的教学查房, 此刻听见耳畔传来轻声的恳求, 在心里悄悄应下:好,我会活下来, 不能死得这样不明不白…… 第89页 她愿意当教学病人,但不愿意出现在他们的死亡病例讨论上。 * 傍晚6点,下了班, 简清没有第一时间去ICU陪伴, 而是去行政楼7层的会议厅,参加院级的死亡病例讨论。 平常每个科室都有各自的死亡病例讨论时间,院级的死亡讨论是某领导出国了一趟,从国外医院引回来的模式,一个季度才开一次, 这是第三次。 医务部主任组织,各科室轮流分享,有时还会邀请其他医院相关专科的专家过来。 检查、诊断、用药、抢救,每个步骤都会被拎出来评判合不合理,临床、医技、药房、供血室……每个科室都有可能被分析责任到不到位。 病人死亡,对医生而言是很常见的事,但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站在这里接受讨论,乃至批判,需要一定的勇气。 在这里说实话,也需要一定的勇气。 科室的死亡病例讨论,上级指导下级很容易,哪里做得不好该说就说,但院级的讨论是以科室为单位,各大主任都是同级。 同级之间互相评价,就需要掂量掂量人情关系,否则今天你当着全院人面前驳了这个主任的颜面,明天他就敢来拆你的台。 因而讨论起来拈轻怕重,需要牵头人再三强调不是批评,而是讨论、改进。 有时效果还不如科室内部的讨论,但领导有自己的想法,底下人只能配合着来。 这次轮到心内科分享病例。 心内科一名医生站在台上,打开PPT:“各位领导同事晚上好,我是心内一区的丁晓麦,今天分享的死亡病例是一名20岁的女性,病毒性心肌炎(VMC)入院,经ICU救治病情一度好转,10号转入心内科,病情稳定,15号返院检查发现心衰加重,进展为扩张型心肌病(DCM),伴低血压,15号晚上9点30分,突发心跳骤停……” 病例分享中,患者的姓名被隐去,只显示住院号,52104。 简清坐在台下,记不清那一串数字代表谁,但看见PPT上展示的病史、体格检查、检验检查、入院诊断、治疗经过,她就猜出了患者是谁—— 何蓓,那天倒在公园,最后联合急诊、重症、心内抢救了近三个小时的病人。 简清无心感慨生死无常,只是蹙眉思索。 最危险的时候都抢救回来了,为什么病情稳定后,又突然进展成了扩张型心肌病?还发生心跳骤停,抢救失败? * 晚上九点。 鹿饮溪躺在ICU的病床上,睁开眼睛,眼神清亮。 压在胸口的大山被搬走一般,呼吸变得顺畅起来,混沌的神智也变得清晰起来。 不是回光返照吧? 她扭头看自己监护仪上的数据。 各项指标都在正常值范围,生命体征平稳。 “醒了?” 有人走到她床边,轻声问她。 她挪动脑袋,看见了站在床边的简清。 简清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平静地看着她:“明天可以拔管。” 鹿饮溪觉得自己的手腕能使上力了,抬起来,做了个握笔写字的姿势。 简清会意,摇高床头,递给她磁性笔,把磁性板摆到她面前:“想说什么?” 平常都是鹿饮溪叭叭叭说个不停,现在她不能说话,简清成了话多的那个。 鹿饮溪看了简清一眼,在磁性板上又写又画—— 【患者缝针伤口:—IIIIIIII— 带教指示拆一半:—IIIII— 学生拆一半:—IIIII —】 一个经典的医学笑话,说一个患者的伤口缝针后将要愈合,带教指示学生拆一半的线,正常操作是隔一根拆,结果没有经验的学生只拆了右半边的线。 她在讲笑话逗简清开心,她想让她开心,不是现在这副凝重严肃的模样。 简清面无表情。 鹿饮溪皱眉瞪她。 不好笑吗? 迫于威胁,简清拉开口罩,单耳挂着,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短暂的笑容给鹿饮溪看,然后重新戴上口罩。 鹿饮溪不逗她了,只是看着她。 简清也看着鹿饮溪,良久,眼里有了笑意,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 * 第二天,鹿饮溪拔了管,盖上氧气罩,又观察了一天,医生评估体征平稳后,转出ICU,腾出床位,转入呼吸内科。 这天简清值科研班,没有待在实验室,抱着电脑,守在鹿饮溪床边统计数据。 在普通病房她也戴着口罩,但没有穿白大褂,穿着常服。 鹿饮溪盯着她看,不肯休息睡觉。 魏明明跑腿送东西时,顺道拐来探望鹿饮溪,坐在鹿饮溪床头嬉嬉笑笑:“我可是你救命恩人,等你好了得给我跳支舞。” 鹿饮溪笑着点头同意。 深夜,简清没有回去,打算继续在病房守着鹿饮溪。 鹿饮溪在手机上打字给她看:【你回去休息吧,病情已近稳定了,有医生护士在,我不会有事的。】 简清看了一眼,收回视线,没理她,借用呼吸内科医生值班室里的卫生间,简单洗漱后,回到病房,打算趴在床边睡觉。 鹿饮溪戳了戳简清头顶的漩涡。 简清抓住她的手,塞回被窝里,抬起头看着她,没说话。 她只好又在手机上打字:【我为什么会这么严重?是我上呼吸道黏膜屏障功能太弱鸡?还是免疫系统方面有什么毛病?】 第90页 无基础病的情况下,感冒发展成肺炎需要一定的时间,哪怕是肺炎链球菌感染,也大多是起病1~3天后,无任何用药、治疗,才有可能引发重症肺炎。 她淋雨受凉后,短短半夜之间感染、发热、引发休克,太过罕见,是她的免疫系统全线倒戈,放任细菌入侵吗? 简直像是死神在拉她生命的进度条。 简清摇头:“做了很多检查,暂时没发现问题,可能是你的体质比较特殊。” 就像这世上多数人都需要一定的睡眠,但有的人可以做到只睡2、3个小时就精神奕奕。 “等过一段时间,继续检查看看,慢慢找原因,你先睡觉。” 鹿饮溪:【睡不着,我睡了这么久,都要长床上了。】 简清轻轻弹了一下鹿饮溪的脑门,淡淡道:“让你爱赖床。” 鹿饮溪笑了一笑,抓住她的手,牵着不放。 简清任由鹿饮溪牵着,凝视她清澈的眼睛,许下承诺:“以后,我不会留你一个人。” 都说无巧不成书,有时候,她的人生,她身边的人经历的事,巧合得还真像一本书。 她不想再经历一次这样的巧合。 她要身边这个人,永远不许离开她。 鹿饮溪看着简清,没有回应,只是浅浅一笑。 * 又过了几日,逐渐可以开口说话,下地行走。 鹿饮溪在病区走了几圈后,再也无法忍受被关在病房的日子,和主管护士说了一声,就到楼下散步了。 江州附一绿化设计得不错,虽然没有隔壁校园那般绿意盎然,但还是有不少供病人散步观赏休憩的花坛、小亭、长廊。 中午和傍晚、夜晚时分,病区的人都喜欢下来走一走,坐在长廊的石凳上闲聊。 鹿饮溪坐在亭子里,观察树木品种,简清提着午餐过来,淡声问:“怎么一声不吭跑出来了?” “我跟护士说过了。”鹿饮溪转过身,“今天中午还是吃面吗?我什么时候能吃大闸蟹、油爆虾、孜然羊排……” 听她报了一串菜名,简清还是面无表情,打开饭盒:“先把这顿饭吃了。” 鹿饮溪咕哝道:“你拿我当小孩……” “不是爱装嫩么?” 鹿饮溪轻哼一声,低头乖乖吃饭。 花坛旁边,坐着两个闲聊的学生:“我们组的带教好几天没来上班了,听说请了半个月的假。” “褚宴老师啊?出什么事了吗?” “好像是未婚妻病逝了,诶,本来还说要发喜糖给我们吃的。” 闲聊的话语断断续续飘进鹿饮溪耳朵里,鹿饮溪放慢了嚼咽的速度,怔了好几秒,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问简清:“你上回说,褚医生有未婚妻了,他……他什么时候有的未婚妻?” 简清面色平静:“何小姐醒来后,他在ICU抢救室里,向她求婚,何小姐同意了。” 他们本是相识已久的邻居,经历一场惊心动魄的抢救,差点生离死别后,彼此放下年龄的顾忌,打算走到一块。 鹿饮溪放下筷子,努力想咽下嘴里的饭,但怎么都咽不下去,灌了好几口汤水,才冲下去,再次问:“何蓓,病逝了?” 简清冷淡地点头。 她对旁人本就没有多余的感情,在肿瘤科生死离别看多了,也生不出什么感慨来,有那么一丝的惋惜也早已被冲淡。 “什么时候的事?” “初四,你进ICU那晚。” 死亡那晚,院内同事之间应该就已经传开了,只不过那几天,简清几乎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鹿饮溪身上,班内时间她的脸色也不太好看,没人敢和她闲聊那些。 鹿饮溪难以置信:“怎么会这样?分明已经转出ICU了,除夕前一天我去探望,她的状态都还不错。” “年初二那天能下地走路、能吃能喝,看上去恢复得差不多,她家里人就和医院请假,要把她带回家吃顿团圆饭,医院没同意,年初三那天他们趁护士没注意,偷跑回家,院方一直打电话,年初四才回来,回来检查发现心衰加重,当晚突发心跳骤停,没抢救回来。” 病人大多不爱待在医院过年,嫌晦气,宁愿冒着风险偷溜回家,也要和家人过一个传统佳节。 鹿饮溪一时无言以对。 简清继续轻声解释:“死亡诱因可能是初三回家那天,没有带药,忽然停用倍他乐克,导致心肌梗死。” 何蓓曾因心动过速加用过倍他乐克。倍他乐克具有减慢心率、扩张血管的作用,是一种β受体阻滞剂类型的药物。这类药物,不可骤然停用,只能依次减量,否则容易引起反跳现象,加重原来的症状,诱发心绞痛甚至引起心肌梗死。 鹿饮溪骤然失了胃口,吃不下任何东西。 她咳了几声,站起来,背对简清,看着亭子外的绿树。 这颗树看上去有些年头了,盘根错节,纵横交错。 她看着绿树,大脑乱作一团。 兜兜转转,怎么还是没绕过死亡的结局? 作者有话要说:  病娇的承诺—— 明面:我不会留你一个人 潜台词:不许离开,死也要死我面前 加班了,回来晚了,抱歉,么么哒大家~~~ * 感谢在20210222 07:28:44~20210224 01:21: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91页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舟下云影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2918877 7个;今天吃面包 4个;死磕五花肉 3个;肉包子 2个;太极咩咩拳、奶酪喜欢姐姐、花花草草也想你、图一世安逸庸碌、看书叽、为美好的世界献上祝福、mimomomo、天在水今天更新了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肉包子 70瓶;流动的风 23瓶;安于、wanie、为美好的世界献上祝福 10瓶;白空空空空空v 9瓶;不纠 7瓶;期祈.、阿和、forever鹿茸、黎小瑾呀 5瓶;花花草草也想你、左彦 4瓶;妈妈木的高级手麦、远鱼、望月凝香、老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冥冥之中 * 中午时分, 艳阳高照,阳光透过绿叶间隙,在地上投下星星点点的斑驳。 鹿饮溪眯眼打量叶子上的光晕, 从千丝万缕中理出一点头绪。 她尝试去改变一个人物的命运,她一度以为自己成功了,以为自己看到了希望…… 可如今……怎么会这样? 哪一步走错了吗? 是一场意外,还是命中注定的安排?人物结局不可更改吗? 从前赵老师的死亡,只是一个迷迷糊糊的猜测,如今, 何蓓的死亡像是进一步确认了这个猜测。 简清坐在亭子的石桌前, 慢条斯理吃完饭, 看了一眼鹿饮溪的背影, 劝慰她:“生死有命, 别想了。” 鹿饮溪转过身, 看着简清, 欲言又止。 生死有命吗?可如果是你的命呢? 简清察觉出一丝异常, 淡淡挑眉,问她:“怎么了?” 鹿饮溪看着她, 摇摇头,轻声说:“我不认命。” 凭什么要认这样的命? 她一向温和的神情蓦然变得严肃,继续对简清开口:“你也不许认命。” 简清沉默片刻, 唇角微微勾起, 冷淡神情就此消融几分:“坐下。” 鹿饮溪敛了严肃的神情,听话地坐下。 简清拿出一包纸巾,抽出纸替她擦拭唇角,淡声道:“要好好吃饭。” 鹿饮溪抢过她手里的纸巾,自己擦, 没想明白不认命和好好吃饭之间的关联。 吃饱了才能和命斗? 她不懂就问:“是什么大道理?” 简清慢吞吞收拾桌子,瞥她一眼,实诚道:“没什么道理,你瘦了很多。” 鹿饮溪:…… “瘦了……也挺好。”鹿饮溪抬手看了眼手腕,腕处尺骨茎突凸得特别明显,她摸了摸那块小骨头,“大病一场,不用减肥了……” 简清没再说话,丢了垃圾,陪鹿饮溪在亭子里坐了会儿,就催她回病房午休。 鹿饮溪站起来,走了一步,又停下:“简老师,你背我。” 简清神情冷淡,乜她一眼,说:“你肺不好,不是腿不好。” 鹿饮溪拉着她的衣角晃了晃,盈盈一笑,笑里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就背一次好不好?好不容易瘦下来了,等我以后回到一百多斤,你就背不动了。” 简清冷冰冰盯着鹿饮溪。 鹿饮溪不畏严寒,继续晃她的衣角。 简清挥开她的手,在面前蹲下,背对她,叹说:“多大的人了。” “不大,才20。”目的得逞,鹿饮溪笑着趴上去,搂住简清的脖颈。 下班时间,简清没有穿白大褂,穿着半高领白色羊毛衫,黑色牛仔裤,平底小白鞋,白黑白,高高瘦瘦,十分休闲随性的打扮,像个寡言少语的邻家姐姐。 鹿饮溪趴在她背上,在她耳边嘀嘀咕咕:“你这几天吃的好不好?” 简清背着她,一步一步走在长廊上,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老样子。” 两个人的动作有些惹眼,四下不少人望过来,目光在简清脸上梭巡几秒,闪过一丝惊艳,对上简清冷冰冰的视线后,迅速缩了回去,过几秒,又怯怯地、略带好奇地看过来。 鹿饮溪注意到他们的目光,眼珠一转,拍了拍自己的腿弯,颤声开口:“姐姐,我的腿什么时候能恢复?医生说我这辈子站起来的希望渺茫?是不是真的?” 简清脚步一顿,沉默了会儿,配合她的表演:“不是,我会找医生治好你。” 鹿饮溪把头埋在她颈窝,肩膀一颤一颤:“那他们一直看我的腿做什么?他们是不是看我腿瘸了,在笑话我?” 简清扫了眼四周,说:“不是,没人看你。” 周围人听到鹿饮溪惨戚戚的语调,又收到简清警告意味颇浓的一瞥,再不敢望过来。 鹿饮溪埋在简清颈窝里偷笑,温热的气息呵得简清心头泛痒。 又走了一段,走到没什么人的地方。 简清问:“好玩么?” “挺好玩的。你气息现在都还挺稳的,体力不错。”鹿饮溪拍她的肩膀夸她,继续刚才的话题,“那你这几天睡得好不好啊?” 简清淡声道:“老样子。” 其实这些天食无味,睡难安,睁眼闭眼都是鹿饮溪躺在病床上虚弱的模样。 鹿饮溪继续问:“过马路有没有磕着碰着?” “咒我?” 鹿饮溪搂紧简清,轻声笑了笑:“没有。” 才不舍得咒。 她只是觉得自己病来如山倒,病得稀奇古怪,担心简清也受到什么不可抗力的影响。 第92页 毕竟,当初是自己拉着她,共同去尝试改变人物的命运。 鹿饮溪下定决心,从今以后,再做什么试图改变剧情的行为,一定不拉着简清一块做了。 就算冥冥之中,真有什么因果循环轮回报应,统统报应到自己这边来,千万不要伤到她。 简清没再说话。 鹿饮溪想起那天急匆匆跑来急诊室、哭着几欲给自己下跪道歉的中年夫妻,前额轻轻碰了碰简清的后脑勺,又问:“何小姐的父母会不会很难过?他们一定在懊悔自责。” 女儿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转眼间,依旧没有逃过死亡的命运。 在短时间内大起大落、得而复失,那对中年夫妻怎么受得了? “如果当初何小姐在公园死亡,他们也会懊悔自责,没有早点带她去医院看。”简清回答说,“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医院已经再三强调过,不可以离院,他们执意要回家过年。” 鹿饮溪说:“我不知道当初在公园救她是对还是错。” 简清问:“为什么这么想?” 鹿饮溪说:“如果何小姐在公园里直接走了,她的父母可能会容易接受,现在这样,人财两空,得而复失,应该更痛苦。” 简清:“我问你,如果我注定要死亡,但用几万元可以多换来几天的生命,和你多相处几天的时间,你愿不愿意换?” “愿意。” 倾家荡产也可以。 鹿饮溪紧紧搂住简清:“你以后不可以做这样的比喻,不吉利。” 简清笑了一下。 在医院工作的人,还在乎什么吉不吉利? 鹿饮溪又说:“肿瘤科应该有很多这样的人和事。” 简清嗯了一声,说:“很多病人注定死亡,那些家庭注定人财两空,但只要他们想治,我们就必须去救治。” 注定要走向死亡的晚期癌症患者,几乎都是在拿钱换命,有些家庭倾家荡产,负债累累,也要给自己的家人买药治病。 病人不想人财两空,拖垮家庭,家属却只希望病人能活得久一些,陪伴自己的时间长一些。 陪伴与感情,是无法用金钱衡量的。 鹿饮溪贴在简清颈边,没再开口。 简清走到内科楼下,停下来:“你该下来了。” 鹿饮溪喔了一声,从简清背上跳下来:“谢谢简老师。” 简清淡淡地瞥她一眼:“不客气。” 小祖宗。 * 下午简清回肿瘤区工作,鹿饮溪在病床上,运营自己的微博号。 上回爆热搜吸引来几万的粉丝,不止微博,其余各个短视频平台也引来了不少流量,还真有经济公司打电话来找她签约,有大型直播平台的,也有不知名的、行走在破产边缘的小影视公司。 鹿饮溪通通拒绝,自己运营着账号,偶尔写几篇科普文,画些医学科普漫画,官媒都会帮着转,她再放几张自拍照,粉丝蹭蹭蹭上涨。 她花了两天两夜的时间,又画了些肺炎的科普漫、写了篇科普文放微博和视频平台上,然后把账号开通以来,收到的粉丝打赏的钱,通通提现。 鹿饮溪本打算用这笔钱在外面租房子,搬出简清家的。 下个月就可以正式进组拍戏,第一笔钱也会打到她的账户上。 所以她在月底就可以找好房子,搬走。 现在这笔钱,她想转给何蓓的父母。 鹿饮溪和呼吸内科的医生借用电脑,查看何蓓的住院病历。 医生知道她是简清认识的人,目前在肿瘤二区见习,爽快地借给了她。 她在病历系统上,借阅何蓓的病历,病历上能查到患者家属的联系方式。 留的是何蓓父亲的电话号码。 她打开支付宝,搜素这个号码,直接把钱转过去。 从今以后,她再也不会随便出手,干涉旁人涉及生死的命运。否则,不知道会不会给他们带来更大的伤害。 她只会在小事上,再做些尝试。 无论能不能改变她和简清的结局,她都要去尝试。 别无选择。 她做不到听天由命。 * 出院这天,简清在医院加班。 鹿饮溪习惯了这个职业的忙碌,自己办好出院手续,拎着行李回简清的家。 所谓的家,其实就过一条马路的距离。 家里的绿植被简清照顾得很好,一进门,就看见绿油油的长藤绿萝,叶片纤尘不染。 家里的冰箱塞得满满当当,冰箱门上贴着小字条:【晚上回来我做饭。】 沙发的茶几前,放着几个水果盘,有鹿饮溪爱吃的砂糖橘,各种口味的薯片,还有其他七七八八的小零食。 终于有一点家的感觉了。 鹿饮溪笑了一笑。 可下个月,剧组第一笔钱打来,她就打算搬走。 她不想被简清当成豢养在身边的宠物。 鹿饮溪一直记得最初简清给予自己的那种感觉,像是偶然在路边捡回了一只可怜兮兮的流浪猫,她既不喜欢猫,也不讨厌猫,出于责任心,提供了猫生存必要的水、食物、住所,然后就不再关注。 哪怕后来,这种感觉弱了许多,鹿饮溪也不曾遗忘这种被当成宠物豢养的不平等感。 她越是喜欢简清,就越怕那种不平等感。 第93页 怕有一天自己爱对方爱得不可自拔,而对方轻轻松松收回所有。 到那时,她要怎么办? 她喜欢简清,但不能依附简清而活着,必须有独立在这个世界活下去的能力。 若连独立生存的能力都没有,将来,她还怎么去保护想保护的人? 整理好行李物品,鹿饮溪洗了个澡,打开笔记本电脑,打算上网。 笔记本电脑太多天没用,一打开,就在缓慢地自动更新。 鹿饮溪没空等,走进书房,坐在书房的台式电脑前,边打开手机备忘录,边在纸上算账。 这一个半月以来所有的费用支出,包括这次住院的费用,一笔一笔算清楚。 等钱到账后,就还给简清。 扣除这笔还款的费用,剩余的钱,需要撑过三个月,三个月拍摄结束,剧组会付清片酬。 鹿饮溪上网搜索江州市的租房房源,在纸上一一记录,列举优缺点,货比三家。 简清下班回来晚,鹿饮溪不忍心她再去厨房给自己做饭,找房找到一半,收起纸张藏好,自己去厨房炒菜。 简清下班回家,开门,听到厨房传来的翻炒声,清冷的面孔消冰融雪般,挂上浅淡的笑容。 她褪下外套,把手上的文献资料先拿到书房,打算晚点再看。 桌上的电脑没有关机,她坐下,习惯性清理垃圾,运行一下杀毒软件,扫描电脑是否存在病毒。 桌上有一叠A4纸,简清随手拿起,想整理好,放回到打印机里。 刚拿起,却发现最上面一张纸,有密密麻麻的痕印,又是数字,又是文字,像是有人垫着这张纸,写了些什么。 不像是自己的字迹,平时鹿饮溪也不会来书房。 简清拿了根铅笔,侧着笔锋,在纸上轻轻涂抹。 字迹一一显露出来。 简清看着那一笔笔的账目,和一个个房源,抿唇不语。 “简老师,来吃饭啦!”鹿饮溪冲到书房门口,粲然一笑,“快来尝尝本大厨为你准备的晚餐。” 作者有话要说:  简清(中午):小祖宗 晚上:小没良心的 谢谢投放月石的小可爱,笔芯。目前够我放20多个小说封面了,暂时用不完了,么么啾~~~ * 感谢在20210224 01:21:14~20210226 01:09: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沐染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图一世安逸庸碌、尼路班、天在水今天更新了吗、看书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uki 56瓶;坐骨神经病 41瓶;王乐乐爱学习 16瓶;因火沉烟 10瓶;想做肥宅的废柴 9瓶;八鸽发表鸽词了吗、小东、看书叽 5瓶;我磕的cp都给我HE、aturee 3瓶;bolinnn、不纠 2瓶;凪翊、望月凝香、老白、远鱼、妈妈木的高级手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试探 * 书房里, 最里面三分之一的面积用于摆放书架,架上摆满医学和人文历史类的书籍,两人鲜少翻阅, 单纯作摆设用的。 余下三分之二的空间,用一架屏风隔开。 屏风后侧是一张小床,平时简清在书房熬夜赶论文,困了会在这里眯一会儿。 屏风前侧,也就是正对门的那侧,摆了一张办公桌, 桌上有台式电脑, 打印机, 各色纸张、文献、教科书。 简清的脸被电脑挡住, 鹿饮溪看不见她的表情, 半晌没听见回答, 倚在门口, “咚咚”敲了两下门, 又催促说:“简老师,先吃饭吧, 吃完再忙。” “嗯,就来。”说出口的话语简洁平静,听不出半点异样的情绪。 简清将手里纸张折好, 锁进抽屉, 站起来,走到门口。 鹿饮溪倚靠在门边,看着她,眼中带笑。 简清伸手,想揉一揉鹿饮溪的脑袋, 手到半空转了个方向,改为按灭书房的灯。 她站在黑暗中,眼神晦暗不明:“炒了什么?” 鹿饮溪看着她,眼里漾着明亮的光,把她拉出来:“你喜欢的山药片,蒜香排骨,西红柿蛋汤。” “那是我喜欢的么?” 分明是鹿饮溪喜欢的,也是她烹饪最熟练的几道菜。 鹿饮溪按头喜欢:“多吃几次你就喜欢了,那什么,日久生情。”说着走到餐桌边,夹起一块小排骨放进嘴里。 简清看着她,没再开口。 鹿饮溪咽下后,不明所以地笑了笑:“干嘛这样看我?好像我是负心汉,我只是多吃了几块排骨。” 简清也浅淡地笑了一笑,收回视线,给自己盛汤,闲聊一般,问:“出院后有什么打算?” 鹿饮溪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对了,得提前和你说一声。” 简清放下筷子,认真倾听。 鹿饮溪说:“住个院耽误了好多时间,还剩半个月,我可能不会天天去医院了,影视城在郊区那边,大部分拍摄时间都在那边的摄影棚里,医院这边会采景3天,校园那边会采景2天,我想去踩一踩点,然后还有些入组前的准备工作要做一下,接下来一周大概只有4、5天才能去医院。” 简清嗯了一声,问:“还有呢?” 还有什么没说出口的,她给她坦诚的机会。 “没了。进组后,我应该就去住剧组安排的酒店了,以后我不能时时在你身边,你要按时吃饭,屋里的花花草草偶尔要浇些水,等你没班时,来找我,我带你去影视城逛一逛。” 第94页 鹿饮溪只字不提想搬出去的事。 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开口。 简清从钥匙串上扣下一把银色钥匙和一个蓝色小牌子递给鹿饮溪,慢条斯理开口:“影视城在大学城附近,我这个学期每周二、周三要去老校区上课。我在那里有住所,钥匙给你,明天没班,带你去看看。” 没有征求意见,直接给安排了住所。 鹿饮溪看着那串钥匙,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简清面无表情盯她。 鹿饮溪开了个玩笑话:“狡兔三窟?” 然后,小心翼翼把钥匙攥在了手心。 见她收下,简清收回视线,没再开口,低头吃饭。 这顿饭吃得有些沉默,鹿饮溪逃避眼神对视,简清也不再时不时看她一眼。 * 二人心思各异,吃晚饭,简清收拾碗筷,放洗碗机里清洗,鹿饮溪站在外面的阳台吹风,抬头看星星。 何蓓抢救成功,曾一度给予鹿饮溪莫大的希望,如今这份希望被摧毁,她再度开始束手束脚,试图克制压抑自己的感情。 可那份感情已经生根发芽,日渐茁壮,庞大到无法忽视。 再这么朝夕相处下去,她觉得自己会遏制不住那份情意,说不定,什么时候,头脑一热,就告白了。 她摸不清自己在简清心目中的位置,只知道,自己于简清而言,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具体特别到什么程度,她也说不清。 有情人之间的喜欢吗?或者只是占有欲和掌控欲? 这些疑问若问出口,大概率也只会得到一个沉默的回答。 简清习惯沉默以对,她就只能猜测。 她对自己各方面都很自信,唯独对待感情,做不到自信。 也许任何人在感情面前,都自信不起来。 身后有人走过来,接着一件大衣披在了身上:“别感冒。” 清冷悦耳的声线。 鹿饮溪转过头,看着简清,微微笑了笑:“我又不是弱不禁风的黛玉妹妹,哪里风一吹就会感冒?” 虽然这一个多月,确实多灾多难了些。 又是牙疼,又是发热,还到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简清没说话,和鹿饮溪一同站在栏杆边,贴着一米多高的栏杆,居高临下,俯视大厦楼底的车水马龙。 这座城市灯火辉煌,这一方角落静谧无声。 简清微低着头,十指交叉,握在一块,左手拇指不断摩挲右手拇指的指节。 阳台开着温馨的暖黄色灯光,光打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色彩。 鹿饮溪看着她的侧脸,心思一点一点变软,轻声问道:“简医生,你有心事?” 简清动了动唇,犹豫半秒,又抿了一下唇,把话吞了回去,摇摇头,说:“没有。” 鹿饮溪学她的模样,双手交叉,俯视街头的车水马龙,微笑着说:“感觉这一个半月发生了好多事,很多事情,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这么发生了。” 简清说:“医院里生死无常。” 鹿饮溪点头嗯了一声。 许多人一辈子不会经历几次的生离死别,医院里,每天都在上演。 昨天还言笑晏晏的子女、朋友、爱人,也许第二天就被一场意外带走。 她接着说:“不管怎么说,生命都是很宝贵的东西,任何时候都不要轻言放弃。” 她不知道未来的简清会遇到什么,只知道简清会有个轻生的结局。 她不愿看见那个结局。 温柔的声线随风飘进耳朵,简清耳朵动了动,转过头问她:“为什么和我说这些话?” 鹿饮溪和她对视,语焉不详,笑说:“有感而发呗,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不和你说我和谁说。” 简清转回头,垂眸,继续看车水马龙:“你有很多奇怪的地方。” 她不肯说,她就不问,但不代表不在意。 “说不定我是外星来的人呢。”鹿饮溪指了指天上的星星。 简清意有所指,试探问:“那你要离开,回你的地方去么?” 鹿饮溪脸上依旧挂着笑,用故作轻松的、玩笑般的口吻说:“时机到了,说不定就回去了……” 简清转过头看她,神色瞬间冷了下来。 鹿饮溪唇角的笑容僵住。 两两对视,彼此一言不发。 简清目光复杂,定定看着她,半晌,冷笑说:“看来,我这里是个驿站。” 一个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驿站。 说完这话,简清面无表情转身离开。 鹿饮溪想追上前解释,转念发觉自己说不出什么解释的话来,于是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要解释些什么?说自己不离不弃?只要有需要,可以一生一世陪伴在身边? 她做不到。 这是无法许下的承诺…… 脚步声远去,鹿饮溪目送简清的背影离开,转回身,继续趴在栏杆上,看着底下的车水马龙。 越看视线越模糊,灯火辉煌都成了一团朦朦胧胧的光,心里泛起针扎般密密匝匝的疼意。 鹿饮溪蹲下身子,揉了揉眼睛,深吸一口气,想把泪水憋回去。 喜欢一个人,让她变得越来越脆弱,最初最恐慌的时候都没有流泪,怎么这时候控制不住泪水呢? * 简清把自己关进了书房,“咔哒”一声,反锁了门。 第95页 书桌上放着她从医院带回来的文献,各种关于肺炎链球菌感染、重症肺炎的研究,还有鹿饮溪的原始病历资料。 她随意翻了几页,无心思考,只好打开抽屉,拿出那张涂满铅笔印的纸张。 她想,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才会让所有人都不想留在她身边。 沉思许久,她把纸张撕碎,丢进垃圾桶。 出了书房,简清下意识望了眼阳台的方向。 阳台的灯还是亮着的。 简清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慢条斯理剥了几个砂糖橘,摆好,放在茶几上,又望了眼阳台的方向。 等了许久,不见鹿饮溪回来。 简清回到卧室,关了灯,打开鹿饮溪送她的星空投影。 她倚在门背上,抱着手臂,百无聊赖般看着满室的星辉。 鹿饮溪红着眼眶从阳台回来,没看见简清的身影。 她吸了吸鼻子,闻见了橘子的清香。 她看见茶几上剥好的砂糖橘,走过去,一口一个吃下去。 想起上回,她惹简清生气了,简清消气时,也是剥了一盘的橘子给她。 现在是不是不生气了? 鹿饮溪站起来,走到简清卧室门口,想敲门,和简清解释——她真的没有把这里当做驿站,没有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走到门口,又失了勇气,手刚抬起,又放下。 鹿饮溪只好倚在门边的墙上,慢慢积蓄勇气…… 作者有话要说:  简医生默默伤心中…… * 感谢在20210226 01:09:26~20210227 23:54: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舟下云影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cp 3个;42918877 2个;fei~、肉包子、看书叽、死磕五花肉、天在水今天更新了吗、太极咩咩拳、图一世安逸庸碌、奶酪喜欢姐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寡人 59瓶;肉包子、笔下超人 10瓶;看书叽、还未定 5瓶;祈珂 4瓶;小胖子、九墨 3瓶;划安、小沫 2瓶;金二、fei~、奥斯丁爱饭团、妈妈木的高级手麦、远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冷战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客厅亮白色的灯光,看久了有些刺眼,鹿饮溪闭上眼睛缓了缓, 腿脚站久了也有些发麻,她换了个姿势站。 简清倚在门背上,与鹿饮溪一墙之隔。 她想起白天两人还言笑晏晏,怎么能一边和她撒娇,一边计划着离开她身边? 她们那些当演员的,都这么当面一套, 背后一套吗? 鹿饮溪在门外站了许久, 始终没有勇气敲开门, 最后, 拿出手机。 所有聊天软件简清的账号都被置顶在最上方。 当初, 简清担心她身体里存在两个人格, 怕另一个人格苏醒时, 没有这段时间的记忆, 怕她陷入迷惘恐慌的状态,所以把所有的联系方式置顶在最上方, 备注了“医生”的字眼,希望她能第一时间联系到她。 简清的头像是一张空白的图片,没有文字, 没有表情, 就是一张白底图片。 鹿饮溪指尖轻轻抚摸那个空白的头像,点开对话框。 键盘上有26个字母,她拼拼凑凑,删删打打,写下一句: 【我没有把这里当驿站。】 想要发送, 忽然觉得说服力不足。 补充说:【你是我很重要的人。】 下一秒,又觉太过矫情,把后面一句删除了。 心情像是在空中晃荡的半桶水,摇摇摆摆,忽上忽下。 指尖迟迟不敢按下发送键,鹿饮溪只在屏幕上来来回回滑动,查看过往的聊天记录。 朝夕相处,有什么话一般当面就说了,彼此很少发消息,聊天记录还是半个月前的。 忽然,屏幕震动了一下。 鹿饮溪屏住呼吸,定睛一看,聊天界面上,赫然列着一句【我拍了拍“简清”】 ——不小心点到简清的头像了。 拍两下头像,会自动抖动对话框,然后跳出一条拍拍的信息。 鹿饮溪直勾勾盯着手机屏幕,等了半分钟,对方一点反应也没有。 简清的手机随身携带,但只有电话打进来才会立刻拿出来看,平时都不怎么理会震动、短信铃声。 应该还没看见…… 鹿饮溪按下撤回键。 简清看见那条抖动的消息,面色稍霁,盯着屏幕看了会儿,刚打算回复一个问号,结果眼睁睁看见那条消息,消失在屏幕上。 她面无表情按灭屏幕,去浴室洗澡。 鹿饮溪趿着拖鞋,在她门口来来回回踱步,犹豫再三,还是把【我没有把这里当驿站,你是我很重要的人。】这句话发了出去。 发完,她不敢看回复,收了手机,躲回自己房间缩着。 明知是句苍白无力的解释,可还是期待对方回应。 简清不是看到消息不回的人。 鹿饮溪从晚上十点半,等到十一点半,足足等了一个小时,还是没看到简清的回复。 她丢开手机,不再等,洗漱,准备睡觉。 第二天起床,手机屏幕上还是只有自己那句话。 昨天简清说要带自己去看大学城附近那套房子,早上起来,没看见她的人影。 第96页 鹿饮溪在家里等了会儿,没等到她回来,也出门找中介公司去了。 租房这项业务鹿饮溪熟悉得很,当年北漂,她租过地下室,睡过小隔间,最初只是看着墙上贴出来的招租广告租房子,不需要多出一笔中介费用;后来,签约了公司,住进了公司安排的宿舍,四个人一间,洗澡都得轮流来;再后来,有了自己的房,一步步在那个圈子站稳脚跟。 原主柔弱得像朵菟丝花,需要依附别人才能生存下去,她不是。 就算不能回到自己的世界,她也能这个世界独立生存下去。 中介带她走过城市的大街小巷,鹿饮溪一一记录看过的房源,偶尔看一眼手机,看有没有收到简清的回复。 聊天界面始终只有自己那句话。 越等心越寒,焦躁的情绪被自暴自弃的念头占据。 鹿饮溪忍不住猜想简清是不是根本不在乎她,这样晾着她算怎么一回事? 她干脆把那条聊天记录删了,眼不见心不烦。 * 大学城毗邻郊区,附近几条街都是大学的某个校区。 家政阿姨收拾好了房子,简清给她结账,从车里搬出几盆鹿饮溪喜欢的绿植盆栽,一一摆好,把这栋房子捯饬得稍微有些生活气息,才开车返回市区。 回到家,家里空荡荡的。 心被提到了半空。 她去鹿饮溪房间看了眼,看见物品都还在,才放下悬在半空的心,去厨房准备晚餐。 晚餐做好,鹿饮溪还没回来,简清坐在沙发上等她。 她有些后悔试探她。 不如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维持着平和欢乐的假象,现在这样算怎么一回事? 她比她年长,应该让着她,包容她,主动迈出那一步,但骄傲和自尊却不肯让步。 从头到尾,她都没想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哪里做得不够好?为什么要离开?还是从头到尾都只是逢场作戏? 门口传来开锁的“咔哒”声,简清循声望去,鹿饮溪从门外进来。 简清不喜欢把外面的大衣穿进客厅,所以门口的玄关处放挂架,进来的人都要把外套脱下。 有时从医院回来,她还会把那些外套,晾到阳台去晒太阳。 鹿饮溪遵从她的习惯,进门第一件事就是脱外套。 客厅有人。 鹿饮溪一颗一颗扣子,解得很慢。 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简清。 她性格温和,跟谁都客客气气的,很少与人置气,从小到大,与朋友闹矛盾,也多是朋友主动迈出和好的那一步。 与母亲顾明玉置气,顾明玉忙工作,懒得理会她,通常过一两个月,她的气就消了,该叫妈还得叫,血缘关系是天然的纽带。 哪怕她和顾明玉置了五年的气,她也没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打算,她就是在等,等顾明玉先低头认错,然后她再乖乖地喊一声“妈”。 现在别说等顾明玉低头了,都不知道能不能回到原来那个世界去。 过往所有少得可怜的亲密关系中,鹿饮溪提取不出处理摩擦、主动低头和好的经验。 没关系,没有经验,她可以第一次尝试去做。 她不想失去简清,她在乎她。 坚定了这个念头,鹿饮溪走进客厅,唇角笑容刚扬起,沙发上却空无一人。 她回房间了。 连主动交流的机会都不给。 鹿饮溪捏了捏自己的脸颊,把唇边的笑容抹去。 她走到餐桌边。 两菜一汤,纹丝未动。 一整天都被负面情绪占据,鹿饮溪没有一点食欲,站在阳台吹了会儿风,给绿植浇浇水、擦擦叶片。 她期待简清能和往常一样,出来,陪她一会儿。 哪怕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只是陪在她身边,也能让她知道,她是被在乎的。 可她穿着单薄的衣衫,吹了半个小时的冷风,还打了个响亮的喷嚏,那人始终未出来看一眼。 鹿饮溪终于意识到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有多傻。 她觉得自己应该痛痛快快哭一场,然后就此把简清抛到脑后,但这时候反倒哭不出来。 对方不在乎她,她就不想哭了,也不想要低头主动和好。 仿佛哭出来就输了。 她若无其事般回房间,看电影,玩手机,转移注意力。 看的是高分喜剧片,鹿饮溪从头到尾看完,没有露出半点笑容。 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滞闷感和悲哀感牢牢压在心头。 连恋爱都还没谈,她却觉得自己单方面失恋了。 难过到极点,过往相处的美好回忆都蒙了尘,全部被抛到了九霄云外。鹿饮溪自暴自弃想,本来就是不该开始的感情,看不到未来的感情,还不如就这样断了,谁也不要理会谁了,朋友也不要做了…… * 餐桌上的饭菜被冷落了一夜,简清早上醒来,双手撑在桌子边缘,面无表情盯着餐盘看了会儿,然后把隔夜的饭菜通通倒进了垃圾桶。 年初和年末一样,是医院检查最多的时候。 上午医保办来查医保,督促提高床位周转率,住院病人天数太长的,该沟通就沟通,尽早让人出院;再三强调医保基金不要超指标,超了就科室自己承担;医务科、质控科来查病历,揪着病历缺陷扣分;卫健委医政科的领导还来逛了一圈,检查依法执业情况。 第97页 病房忙得不可开交,一面要接诊病人,一面要应付各种检查。 谁的私人情绪都无法被顾及,鹿饮溪被护士长拉去装饰门面,免去了和简清直接接触的尴尬。 简清在病房忙碌,忙得抽不开身,她习惯性替她泡好了咖啡,忽然想到她似乎没吃早餐。 她把咖啡倒了,换上一杯热牛奶,在简清座位上放了几个小面包就走人。 她去钢琴室弹钢琴,给卫生行政部门的领导们展示展示医院对病人的人文关怀,还和领导们合了影。 领导走后,鹿饮溪继续弹《奇异恩典》。 这还是当初周老师教她的曲子。 曲调舒缓宁静,桑桑坐在鹿饮溪身边,拉了拉她的衣袖:“姐姐,弹一首激昂点的,我身体里的细胞们在打仗,要给它们呐喊助威。” 桑桑又来入院化疗了,这次已经能用假肢灵活地走路,不再需要扶着墙壁。 鹿饮溪给她剥了一颗糖,二话不说,从《奇异恩典》切换成曲调激昂的《命运交响曲》,震得隔壁病房陪床的老爷爷胡子翘得老高,拄着拐杖过来安慰:“小姑娘,失恋了吗?弹得跟杀猪似的!” 鹿饮溪只好捂着脸承认自己技艺不精,只会那几首。 桑桑听得咯咯笑,不勉强她了,继续让她弹《奇异恩典》。 中途,鹿饮溪去上卫生间。 走在病区的走廊上,简清迎面走来。 狭路相逢,鹿饮溪想主动开口打招呼,简清的视线蜻蜓点水般掠过她,漠然的眼神寒冷彻骨,冻得她失了主动开口的勇气。 于是她也收回视线,缄口不言。 两人擦肩而过,装不认识。 鹿饮溪试图重新把简清看作一个无关紧要的工具人,不去在意她的态度。 擦肩而过时,却依旧忍不住停下脚步,想转过身,看一看她的背影。 站在原地停留了三秒。 脚步声渐远,鹿饮溪克制住了,没有转身看她。 回到琴室,鹿饮溪继续弹琴,桑桑往她口袋里丢了几颗糖果。 一开始鹿饮溪没在意,推辞说:“我不吃糖,容易发胖,你自己吃。” 后面发觉桑桑口袋里有鼓鼓囊囊一堆的糖果,就问:“谁给你的那么多糖?你不还在换牙吗?不能吃那么多,要蛀牙了。” 说着从她口袋里捞了一颗到自己手里,东看看西看看,越看越像简清当初塞自己口袋里的那个奶糖牌子。 包装袋都是一样的。 她把桑桑口袋里的糖全捞出来,留了2颗给桑桑:“你还在换牙,不能一下吃这么多,姐姐先替你保管。” 桑桑脾气很好,还是咯咯笑,没有和鹿饮溪计较,又从旁边扯过一个袋子,里面有各色糖果、小面包、小饼干,全部给了鹿饮溪,还塞给她一瓶牛奶。 鹿饮溪插入吸管,吃着小面包,喝着牛奶,大概猜到了这些零食是谁给的。 牛奶被加热过,喝进肚里,带着暖意,暖尽了五脏六腑,那些负面情绪一扫而空。 冷战的滋味不好受,鹿饮溪觉得简清还是在乎自己的,她要去主动找她和好。 道歉也可以,说软话也可以,只要她理一理自己。 * “今年我们这里试点DRG付费,我还没搞懂。” “明天医保办就会下科室培训。” “啧,这医改改的,医保局的权力一年比一年大。” “这年头谁管钱谁是老大。” 午休时间,大家在办公室闲聊,鹿饮溪脱下白大褂,回到办公室,没看见简清的身影。 有医生朝她招手:“小鹿,你表姐和局长的侄子相亲吃饭去了,给你点了餐呢,坐过来和我们一块吃,等吃完,说不定你表姐就给你找了个表姐夫回来。” 众人嘻嘻哈哈大笑。 相亲这个消息不亚于五雷轰顶,轰得鹿饮溪瞬间消了和解的心思。 众人的笑声太刺耳,她笑不出来,出了办公室,走到换衣间,拎上自己的大衣就走。 相亲? 怎么没听简清提过这茬? 也是,这两天她们连个眼神交流都没有,哪能知道她要和局长的侄子相亲? 鹿饮溪走出医院,像是寒冬腊月里被人从头到尾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冷到脚。 今天气温突降,四面八方的寒风灌得她直打哆嗦。 她想穿上大衣外套,低头一看 ——拿错衣服了。 手上拿的是简清的黑色大衣。 鹿饮溪很有骨气地不换了。 呵,她就是冻死在外面,也不穿那个败类的外套。 五分钟后,鹿饮溪的骨气被寒风吹得一干二净,穿上了简清的大衣。 * 心理的疼痛牵扯到了生理,心脏一阵阵泛疼。 脑海有些混乱,鹿饮溪不知道自己漫无目的游荡在街头要做什么? 简清下午还要上班,一定不会跑太远的地方相亲。 只会在医院附近,找家装修精致的店,和人谈天说地。 她在找她。 这种时候了还找她做什么? 不知道。 大概是想要亲眼见一见那个画面,让自己死心。 ——她猜对了。 沿着医院附近中山街那条道走到底,在一个十字路口的西餐厅,她看见了简清,还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第98页 两人坐在窗边,谈论些什么。 简清身旁还有一大束花。 鹿饮溪揉了揉眼睛,把那个画面看了一遍又一遍,心也随之碎成一片片。 她忍着泪意,转身想走,又像是想起什么,紧了紧身上的衣服,看了简清一眼,朝他们走了过去。 推开西餐厅的门,服务生过来询问,她指了指窗边的那桌笑说有预定,然后径直走过去,毫不见外地脱外套,落座。 西装革履的男人有些诧异:“这位小姐,您是不是走——” 简清看着鹿饮溪,淡声道:“我的人。” 鹿饮溪挂上招牌性的微笑:“您好,我是她的表妹,刚才路过这家店,在窗外看到了表姐,忍不住进来打个招呼,没有打扰到你们二位吧?” 男人点头,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没关系,我认得你,我在电视上看到过你,你有个很好听的名字,霜落熊升树,林空鹿饮溪,鹿饮溪。” 他是一个风度翩翩的男人,成熟绅士,没有露出丝毫被打扰的不悦,叫来服务生点单、把鹿饮溪脱下的外套挂好,还主动寻找话题攀谈,缓和彼此的氛围。 “我爸爸取的名字,他很喜欢梅尧臣的诗。” 男人脸上依旧带着笑:“那可是宋诗的开山祖师,和欧阳修并称‘梅欧’。” 鹿饮溪对文学了解不多,噎了片刻,换了个话题。 “先生贵姓?” “免贵姓沈。” “沈先生在哪一行深造?” “是个教书匠,在xx大学任教。” 鹿饮溪问名字,问职业,问家世,问得像是她在和他相亲一般。 男人一一耐心作答。 简清在一旁静默地用餐,偶尔抬头,看一眼鹿饮溪。 鹿饮溪始终没有看她,当她不存在一般。 问完了最后一个问题,鹿饮溪抬手看了眼手表,仿佛真是来替自家表姐把关一般,笑说:“沈先生与我家表姐郎才女貌,天生一对,祝你们百年好合,祝你早日成为我的表姐夫。我和人有约,先失陪了,你们慢慢聊。” 她看向简清:“表姐,你出门忘带外套了,我给你带来了,走的时候时候记得穿,外面冷,别冻着了。” 这是进门以来,她和她说的第一句话。 说完,不等简清开口,起身径直离开。 一出门,泪水再也憋不住,夺眶而出。 她抬手擦去眼泪,用力眨了眨眼睛,沿着一条路一直走,漫无目的地走。 最后也不知道走到了哪个广场,她随便找了条花丛背后的长椅坐下。 她一遍遍抬手擦泪水,泪水却怎么也擦不完,不到几秒又模糊了视线。 她不擦了,低着头,脑海一遍遍回放那些锥心刺骨的画面,任由眼泪啪嗒啪嗒掉地上。 其实她连难过的资格都没有,她们算什么关系,她有什么资格难过? 模糊的视线里忽然闯进一双熟悉的长靴,鹿饮溪眨了一下眼睛,把泪水挤出眼眶,视线逐渐得清晰起来。 她坐在长椅上,慢慢抬起头,看见了熟悉的黑色大衣,高挑的身材,再往上,撞进一双冷淡而漂亮的眼睛。 简清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看着满脸泪痕的她。 作者有话要说:  鹿:QAQ!QAQ!QAQ! 简:再哭?水漫金山了 * 感谢在20210227 23:54:17~20210301 00:54: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cp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cp 4个;肉包子、尼路班、无名小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p 28瓶;狂笑风暴、阿和、黎小瑾呀、洛书 10瓶;伯仲之间 7瓶;坐骨神经病 6瓶;v 5瓶;Aturee、小白 3瓶;想放假、小胖子 2瓶;莫听风远、远鱼、妈妈木的高级手麦、无名小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招惹 * 灰蒙的云翳遮了天光, 萧瑟的寒风卷起地上枯叶,枯叶在低空飞旋打转,飘到了长椅脚下。 简清走近一步, 长靴踩在枯叶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她穿得一身黑,神情冷淡,在这样天气里,无端给人一种厚重的压迫感。 鹿饮溪停下哭泣,坐在长椅上, 怔怔地看着她, 眼眶红得不成样。 两人一坐一立, 静默地对视。 没人主动开口, 简清把手上提着的寿司塞鹿饮溪怀里, 拿出包里的湿纸巾, 撕开, 抽出一张, 替她擦拭脸上的泪痕。 被撞见这么狼狈的一面,鹿饮溪怀里抱着寿司, 不知道要怎么面对简清。 带着湿意的冰凉触感在脸上擦拭,她闭上眼睛,身子还有些惯性的抽噎。 “不是要给自己找姐夫么?” 两天没交流, 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嘲讽。 “我不是!”被冷冰冰嘲讽, 鹿饮溪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我一直都想找你说话,是你不肯理我……”尾音还带着委屈的哭腔。 她把寿司丢到一旁,伸手抱住简清的腰,眼泪全蹭她衣服上。 简清身子僵了片刻, 垂下眼帘嫌弃地看她,没有推开,反而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 这两天,心也伤了,气也撒了,现如今看她红着眼眶啪嗒啪嗒落泪,冷言冷语尽数吞回了肚中,再不忍说出口。 第99页 鹿饮溪紧紧抱住不撒手。 也顾不得丢不丢人,被忽视的委屈和爱而不得的心酸齐齐发酵,只想抱着人哭个痛快。 腰被她紧箍着,简清站在原地,不说话,轻叹了一声气,抬手看了眼手表,由她抱着,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肩,安抚她的情绪。 过了会儿,渐渐止住了眼泪,鹿饮溪吸了吸鼻子,松开简清,抢过她手上那包纸巾,自己跑远了一点,擦眼泪、擤鼻涕,把自己捯饬干净,还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头照了照,看看头发有没有乱。 工作日的广场,人流量比平常少,长椅在隐蔽的草丛后,很是安静。 简清坐在长椅上,右手戴上一次性手套,打开装寿司的盒子,慢条斯理开吃,远远看见鹿饮溪红着眼眶,像一只把自己毛发舔舐干净的猫,慢慢走回她身边。 简清拿起另一只透明手套,递给鹿饮溪,脸上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神情:“好好吃饭。” 不要拿身体健康开玩笑。 寿司是双人份的,紫菜裹着米饭,掺杂了黄瓜、肉松和鸡柳,切成半厘米厚的小块,还是爱心形状的。 鹿饮溪看着盒子里一块块爱心,心想这个冰块应该没那么浪漫,特意买个爱心状的,大概是随便挑的一盒。 饶是如此,心情也渐渐变好了一些。 鹿饮溪吃饭时习惯喝点汤水,这次干巴巴吃寿司,有点不习惯,一口一口嚼得很慢,咽得艰难。 简清瞥她一眼,一边嫌弃她娇气,一边起身去远处的饮料店买了两杯红枣奶茶。 热腾腾的饮料握在手心,鹿饮溪咬着吸管,吸了一口,开口呛简清:“你怎么也没吃午饭?你的相亲对象不是请你吃西餐吗?” 她看她和那位沈先生在西餐厅里相谈甚欢,俨然一副要结百年之好的架势。 简清乜她一眼:“我午餐被谁搅黄了,你不清楚?” 接收到她冷飕飕的视线,鹿饮溪撇开头,忍不住想反驳一句“那你回去找他啊”,又觉这话太酸、太伤人,便咬着吸管,不说话了。 简清看身旁的小姑娘变成了一朵自闭又倔强的蘑菇,眼中寒意消了大半,放缓语调,解释说:“我没有相亲,只是和他吃顿饭,谁会在大中午相亲?” 对方和她的导师胡见君颇有渊源,也是上级部门领导介绍安排的,不好直接拒绝,当面说清楚比较妥当。 恰巧对方是个单身主义者,也没有相亲的意愿,迫于院系领导、家中长辈压力,才来见面。 听简清这么一解释,鹿饮溪吸溜一口红枣奶茶,渐渐反应过来:“好像也是噢……” 相亲一般选在晚上,或是有大半天的空闲时间,谁会在下午还有班的大中午、挤时间来相亲? 那时鹿饮溪听见她要相亲的消息,直接联想到她和别人牵手拥抱的画面,还想象了一下她披着婚纱嫁人的模样…… 仅是想象就涌起锥心刺骨的疼痛,混乱的情绪冲毁理智的堤岸,没有精力思考更多。 简清轻轻骂了声:“傻。” 看向她的目光似冰雪消融般,沾着柔和的色彩。 鹿饮溪的眼眶依旧有些红肿。 她默默撇开视线,不和简清对视,安静地吃寿司,喝奶茶。 要怎么解释那些眼泪?因为看到简清和别人在一起而落的泪。 解释不了。 感情再迟钝的人,也能其中猜出端倪。 那些隐晦的小心思暴露于□□下,被当事人检阅、审视。 而她在等待审判。 是想问一个清楚?还是要懂装不懂? 她把决定权交给了对方。 简清却只是安静地打量她,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习惯性沉默。 鹿饮溪任她打量,在沉默的氛围中吃完了最后一块寿司,然后拍拍手,把包装袋、一次性手套丢进了垃圾桶。 奶茶还没喝完,可以握在手里暖暖身子。 她哭的时候特地挑了个背风处哭,情绪上头时也感觉不到冷。 现在情绪平静下来,四面八方的寒意冻得她脸色发白。 她看了眼简清的大衣,心想要不是自己拿错了,现在挨冻的人可不是自己…… 简清坐在长椅上,又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 她以为简清急着走,开口呛说:“还赶着去和其他人约会吗?抽空来找我真不容易。” 简清看她一眼,站起来,重重弹了一下她脑门,淡道:“好好说话,不要夹枪带棒。” 一拳打在棉花上,鹿饮溪揉了揉脑门,没有再呛她,看着她,轻声问:“那你一直看手表做什么?” 是不是在自己身边待得不耐烦了? 简清牵过鹿饮溪的手腕,回答她的废话:“看时间。” 距离下午上课,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 鹿饮溪乖乖被牵着走,也不问去哪里。 她怀疑自己此刻就算被简清卖了,自己还会帮着数钱。 地处市中心,道路两旁商铺林立,简清带她随便走进一家服装店,说:“去挑一件外套。” 鹿饮溪稍一思索,问:“你下午不回医院了吗?” 简清:“不回,下午去大学城上课。” 医学院的假期向来比较短,学生已经返校,开始了新一学期的课程。 江州大学的老校区在大学城,从市区到大学城要搭一个多小时的公交,或是四十分钟的地铁,附属医院的老师每次都得提前计算好时间,以免上课迟到。 第100页 迟到5分钟就算教学事故,会被挂在教务处官网通报批评,职称竞聘、评优资格都将取消。 鹿饮溪不敢耽误简清的时间,也不想红肿着眼眶回医院取衣服,会被熟人抓着问个底朝天,就随便挑了件白色羽绒服裹上。 她是行走的衣架子,随便披张床单也是好看的。 简清替她理了理帽子,看着镜子里的她,没说好看,也没说不好看,只是目光在她脸上多停留了几秒。 出了店门,鹿饮溪问:“开车去还是搭地铁去?”她不喜欢坐公交车,会晕车,所以没问公交。 “地铁。”简清昨晚没怎么睡觉,中午也没午休,不想疲劳驾驶,在地铁上还能眯一会儿。 避开上班时人流量高峰期,两人去地铁站候车。 没有更多解释的话语,没有剖白彼此心路历程,做出一副悔恨交加痛哭流涕的模样,只是抱着她安静地流了一些泪,就这么和好了,无事发生一般,延续往常的那种相处模式。 列车还未驶来,两人一前一后站在候车区等候。 鹿饮溪站得太前面,简清把她往后拉了拉。 她顺从地后退一步,一左一右站着,转过头看简清的侧脸。 简清脸上没有多少表情。 她总是这幅疏离冰冷的姿态,隐藏了所有感情,鲜少表露强烈的情绪,哪怕发生矛盾冲突,也吵不起来,只会得到她的冷处理。 鹿饮溪收回视线。 她看不透她。 她比自己年长,有年长者的包容和体贴,但从不会向自己展示内心世界。 自己的小心思如今算是暴露得一览无余,却不知,自己有没有走进过她的内心? 并肩而立,右手手背碰到了她的左手。 鹿饮溪动了动右手,用自己的尾指,勾住她的左手尾指。 冰冰凉凉的指节勾在手里,耳边响起地铁进站的提示声,列车轰隆轰隆从远处驶来,一列列车厢迅速划过。 一片嘈杂声中,简清忽然开了口,轻声喊鹿饮溪的名字:“饮溪。” 鹿饮溪转过头,望向简清姣好的侧脸。 简清轻声道:“我30岁了,没有精力陪一个20岁的小姑娘逢场作戏。” “以后不要招惹我了。” 列车停下,车厢打开,她抽出自己的手,进了车厢。 * 进了车厢,没有座位,简清抓着扶手,闭目养神。 鹿饮溪跟在她身后,没有说话。 四周站满了人,没有可以抓的扶手,就直直站着。 地铁稳定性挺好,没有公交那样的急刹车,不需要扶手也可以站稳,只是上下车时,人潮涌动,摩肩接踵,挤得她有些站不稳。 被挤得一个趔趄时,鹿饮溪看了简清一眼,下意识要抱住她的手,想起她那句“不可以招惹我了”,瞬时又收回了手。 简清说完那句话后,鹿饮溪没有解释什么,任由自己被她误会是逢场作戏。 还能怎么解释呢? 说不是逢场作戏,我是真心喜欢你,但我不能和你在一起,迟早要离开你? 如此苍白无力的解释,只怕不会得到她半个眼神。 那就由她误会好了,就让她以为是小女生一时兴起的恋慕,过段时间就能消停。 黯然片刻,鹿饮溪想到她自曝了年龄。 她30岁了。 才30啊…… 自己其实不算20岁,已经25了。 5岁的年龄差…… 也算不上差很多嘛,现实世界,差十几、二十岁的都有。 如果在现实相遇多好,自己可以主动追求,大大方方说喜欢。 可惜…… 算了,不能贪。 现在,能和和气气相处就不错了,不论是什么关系,不管她是什么心态,鹿饮溪只想改变自己和她的结局,然后回到原来的世界。 爱情是目前的奢侈品,不是必需品。 两个人之间,不一定要爱情,友情也是一种羁绊,也许,友情比患得患失若即若离的爱情更稳定。 当然,最好不要再有亲吻拥抱她的念头,友情不该沾染欲.望。 胸口闷闷的,鹿饮溪不断给自己做心理工作,安抚自己的情绪,也顾不得列车刹车时,被下车的人群挤得有些站不稳。 简清睁开眼,看了她一眼,一声不吭,把她拽过来牵着,然后继续闭目养神。 一牵手,彼此肌肤相碰、温度相融那刻,耳根开始发烫,心跳加快,愉悦的种子争先恐后冒头,体内似乎克制不住地分泌苯基乙胺。 鹿饮溪瞠目,在她耳边小声说:“我没主动招惹你……” 简清闭着眼睛回答:“友情帮扶,不要多想。” 鹿饮溪喔了一声,努力掐灭心中的那点愉悦。 自发的化学反应是理性无法控制的,鹿饮溪只能控制自己的行为,不去看简清,不把身子往她身上靠。 过了几站,离市中心渐远,车厢人愈少,鹿饮溪观察车厢人群,从每个人的肢体动作中,找出看似将要下车的人,盯着他们的座位,人一起身,鹿饮溪就拉着简清过去坐下。 “你睡吧,到了我叫你。” 简清坐在座位上闭目养神,没一分钟,鹿饮溪又开口问:“你有没有去看过专科的医生?晚上总这么失眠对身体也不好吧?” 简清闭着眼睛,慢悠悠回答:“我这两天为谁而失眠,你还不清楚么?” 第101页 鹿饮溪怔住。 好不容易平复的心绪,因她这话,再次怦然心动。 作者有话要说:  鹿饮溪:过分!不让我撩她,她反过来一直撩我! 简清:只是在模仿前段时间的你 * 感谢在20210301 00:54:37~20210303 00:00: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砲灰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沐染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阿柴、看书叽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肉包子、图一世安逸庸碌、太极咩咩拳、看书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柴 15瓶;三缄藏拙、安于 10瓶;不纠 6瓶;月亮看见了、zidaaaaaaaaan 5瓶;黎小瑾呀、老白、远鱼、望月凝香、划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校园 * 答案明确地指向了自己, 鹿饮溪怔了片刻,唇角不自觉扬起,又想着要克制, 便抿了抿唇, 压下唇角的笑。 才下唇角, 眉梢眼角却克制不住地沾上了笑意。 像是行走在昏暗的小巷中, 踽踽独行, 小巷里忽然点亮了一盏灯, 世界霎时变得明亮, 便忍不住雀跃地奔跑起来。 她不记仇, 转瞬就把这两日的心酸委屈抛到了脑后, 吃了简清给的一颗糖,便忘了她对自己的警告,只想全心全意对她好。 鹿饮溪贴心地把自己的长发拨到身体左侧,羽绒服帽子扯到右肩侧, 扯了扯简清的衣袖,又拍拍自己的肩膀,说:“肩膀借你靠, 不收费, 虽然瘦,但这样垫一垫不会硌着你。” 简清睁开眼睛, 面无表情, 看着鹿饮溪。 鹿饮溪眼里漾着明亮的光,柔情似水。 眼神太过温柔真挚, 看不出半点做戏的意思,简清收回视线,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气。 鹿饮溪见她这反应, 以为她又要开口嘲讽自己或警告自己,讪讪地收回了视线,眨了眨眼,刚想给自己搭个台阶下,右肩忽然一沉 ——右边人枕在了她肩头。 感受到了肩头的重量,鹿饮溪瞬间噤声,挺直脊背端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看着简清。 视线顺着薄如蝉翼的长睫,滑到她高挺的鼻梁,丝丝缕缕的清香窜入鼻腔,右臂贴着她柔软的身体,感受到了她身体的部分重量。 鹿饮溪转开视线,微微一笑。 这个时刻,自己是被需要、被依赖的,而非一无是处。 真好。 其实她对简清所知甚少,对方像是有千年道行的妖精,不动声色间,就勾得她主动把心交了出去。 她很想很想毫无保留地献上一颗赤诚的真心,全心全意、认认真真对待身边的这个人,而非被误解为是逢场作戏、虚情假意。 可她拿不出更多了,现今所有欢愉都像是偷来的,她像是一个患了癌症的将死之人,在有限的生命里,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承诺、陪伴、责任,这些在亲密关系中应该履行的职责,她一个也拿不出来。 鹿饮溪想,如果自己是一个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不被那些虚无缥缈的承诺和责任所拘束,不去考虑未来,只争朝夕,会不会更轻松自在些? 也许会吧。 可她注定不是那样性格的人,她现实世界的父母、外婆,她的朋友同学、她接受过的教育……过往数年的人生经历,铸造了她如今的性格秉性。 要怎么放下另一个世界的人生轨迹,在这个虚拟世界毫无芥蒂地开始一段崭新的人生? 她放不下,也做不到。 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对身边人好一点,将来离开时,不留太多的遗憾。 列车驶向郊区,车厢人愈少、愈静,鹿饮溪如老僧入定,一动不动。 * 一天有24个小时,简清用了1个小时,把她哄好,拐骗到大学城来。 两百多人的专业课,多出一个人来,不会引发轩然大波,有些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同学甚至没注意到。 大学的同学关系,不如初高中那么紧密,成年人之间的疏离客气初显端倪,有些人读了四、五年,也许到毕业了都认不全班上同学的名字。 鹿饮溪从简清包里翻找出医用口罩戴上,遮掩了大半张脸,只露出清亮亮的眼睛,一身出众的气质却掩盖不了,在一众学生中,尤为鹤立鸡群。 好在学生的注意力大多都集中在讲台上,只有后排的学生,时不时假借回头看教室后面挂着的钟,打量鹿饮溪几眼,露出惊艳的目光。 每回简清上课,学生都会借着拍讲义的由头,光明正大拿出手机,各种角度偷拍她,还要发个朋友圈,感慨炫耀一下自家专业老师的气质和外貌,让其他学院的同学疯狂羡慕,专门跑过来蹭课。 简清不是最关爱学生的老师,每年教师节,却是收到花最多的老师。 刚任教那年,她的年纪太轻,有些学生没个轻重还会光明正大追求她。 教务科领导循惯例不找挑事的学生,就专门找老师谈话施压,让她把心思放教学上,不要打扮得太花枝招展。 打扮得花枝招展这事纯属无稽之谈,但简清确实没把心思放教学上,上课几乎是照本宣科念ppt、念书本,偶尔掺杂一两个还没下临床的学生们爱听的临床案例。 第102页 鹿饮溪撑着脑袋,想起自己的学生时代,也遇到过简清这种干巴巴念书本的老师。 医学院的老师,有不少是附属医院的医生兼任,并非专业教师出身。 有些医生刚任教那两年,连教师资格证都还没拿到,几乎都是先上课,后考证,教学技巧难免不足。 况且临床、科研、教学,能在其中一个领域做出成绩已是不易,三者兼长的医生,几乎没有。 鹿饮溪看着台上的简清,心说她这么好看,别说是念教科书,就算是念佛经,自己也能听得津津有味。 上课是简清开口说话最多的时候,鹿饮溪支着脑袋,一字不漏地听完。 傍晚5点半,三节课结束,平时一下课就一哄而散的学生,此时蜂拥而上,缠着简清问东问西,费尽心思翻教科书,硬生生找出几个问题来求老师解答。 鹿饮溪走上前,坐到第一排,看着这群“勤学好问”的学生,安静地等待。 她看见有个人高马大的男同学站在人群后面,眼巴巴看着简清,似乎打算等所有人问完再上前。 简清一本正经应付了七七八八的问题,也看见了那个男同学。 “还有什么问题在网上的课程平台留言,我会解答。”她遣散其余的学生,把那个男同学招上前,“要问诊?” 男同学走上前,看着简清,瞠目结舌:“老师你有读心术吗?!” 简清淡淡一笑,没有回答。 瞎猜的,她看他那个神色,与医院候诊室外的病人神色无二,探头探脑,目光焦躁。 “我肿瘤科的,你和我问诊?” 男同学耷拉着脑袋:“老师,我怀疑自己得了鼻咽癌……” 医学院的学生有个通病——医学生综合征,学了一个病,就对号入座,觉得和自己身体情况十分吻合。 每年都会遇到几个慌慌张张跑医院来喊老师、做咨询、开检查的学生,简清见惯不惯,拧开矿泉水瓶盖,抿了一口,惯例询问:“哪里不舒服?” “老师,我最近几个月早上起来嘴里总有血丝,有时会流一点点鼻血,很快就能止住,晚上睡觉总有一只鼻子堵住,吸不到气,有时候还会偏头痛,还有,最近我感觉我的听力也下降了好多,还会耳鸣、耳闷!老师!你看,鼻涕带血、鼻衄、鼻塞、头痛、听力下降、耳鸣,不就是鼻咽癌的症状吗?” 简清淡道:“同学,你才20出头。” 鼻咽癌和甲状腺癌一样,被称为幸福癌,属于生长较慢,预后较好,生存期较长,治愈率相对较高的癌类,且不像会对年轻人下手的淋巴瘤、白血病等病魔,鼻咽癌的高发人群是四十岁以上的中老年男性,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概率极低,除非有家族遗传史。 男同学补充说:“老师,我是闽地人,我们那一带就很多鼻咽癌的!” 恶性肿瘤有一定的流行病学特征,国内的闽、粤、桂地区,及国外的东南亚地区,是鼻咽癌的高发地。 简清问:“有家族史么?” 男同学摇头:“那倒没有。” “我检查一下你的颈部。” 男同学扒开衣服露出脖子让简清摸。 从颈部摸到耳后,没有触摸到任何肿块。 简清问:“你有慢性鼻炎?” 男同学脸红到脖子根,点头。 “现在换季,鼻子比较敏感,出门可以戴个口罩;少熬夜,少带着耳机玩手机打游戏,别想太多,实在不放心,想给附属医院创收,就给你开个鼻咽镜的检查。” 鹿饮溪盯着那位男同学,在心里悄悄骂人:有什么好脸红的?!被摸一下就脸红,这什么心理素质! 眼不见为净,她索性转开视线,不看他们了。 * 郊区地块便宜,校园占地面积极大,道路两旁栽满了梧桐、银杏、香樟。 江大校园风景是全国出了名的好看,连校园里的流浪猫都是网红猫,校内有专门的流浪猫救助志愿者协会,医学院的医生还会免费给它们做绝育。 有时候附属医院的医生会提前一个小时过来,不是提前上课,而是在校园内,颇有闲情逸致地逛一逛,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应付完那位男同学,出了教室,简清特意带鹿饮溪走了条偏僻的小径,避开下课的人群高峰。 道路两旁栽满银杏树,入眼所及簇簇金黄,柏油路上铺满银杏叶,没有落脚的空地。 微风拂过,银杏叶雪花一般飒飒踏踏飘落。 鹿饮溪俯身捡了片叶子,看着这场银杏雨,念了句应景的诗:“无边落木萧萧下。” 好巧不巧,简清正抬眼看着飘落的银杏叶,脱口而出一句:“树在脱发。” 话音一前一后落地。 美好的意象破坏殆尽,鹿饮溪静默片刻,把玩着手里捡来的叶子,低头笑说:“不想说话可以不说的。” 两个人安安静静待在一块,也挺好。 简清便不开口了,肩并肩走了一段路,迎面望见一面湖,碧水似玉,波平如镜,有亭翼然临于湖中央。 简清望着湖水,灵犀自来,捡鹿饮溪喜欢的话说给她听:“湖对面的那块地上,种了荔枝树、芒果树,等夏天时,可以来摘。” 鹿饮溪顺着她的方向看过去,绽开一个笑:“怕是没等我过来摘,就被校园里的学生摘光了。” 第103页 简清也看过去,没说话,默默想,到时自己先去偷摘一些回来,给她尝尝。 “走,我们去亭子那边看看。”鹿饮溪拉着简清要去亭子里看风景,还念叨,“记不记得初中学过的课文?《湖心亭看雪》,这么多年了,我就只记得一句‘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如果现在下雪,大概就能还原那个景象。” 简清说:“明年1月带你来看。” 不知明年的1月还在不在这个世界……鹿饮溪低头,看着叶子脉络,哎了一声,问简清:“简老师,你最初是不是觉得我很矫情,脆弱敏感,伤春悲秋,随便看些花草月亮都会叭叭叭一堆,所以才不喜欢和我多说话啊?” 简清停下脚步,看向鹿饮溪。 鹿饮溪也停下,坦然迎上她的视线。 对视几秒后,简清眼眸中沾染了星星点点的笑意。 她确实莫名地看不惯太干净脆弱的白纸,一撕就碎,总想破坏、糟践,即便不能泼上一层墨,也想抹上一点血。 鹿饮溪转开头,不敢再和简清对视。 她觉得简清眼里的笑意有些渗人。 默了片刻,还是鼓起勇气,把心里话倒豆子般倒了出来:“心思细腻敏感也有好处的,情绪丰沛一点,看一颗树,一朵花,一片叶子,一段文字,都能得到很好的情绪体验。” 虽然不知道简清过去发生了什么,导致她现如今的冰冷封闭,也不知道未来几个月会发生什么,但能改变一点是一点,至少,不要让她走上自毁的道路。 鹿饮溪把银杏叶送给简清:“送你一片银杏叶,简老师,开心点,多体验一下各种情绪,不要总是活得这么压抑。要不我讲几段绕口令给你听?” 作者有话要说:  慢慢揭心理阴影~~~ 题外话:某回坐地铁,看见两个漂亮的女生互相搂着睡觉,姬达滴滴作响,我先是看头发,都是长发,又看她们的指甲,好像没有美甲,但是不敢确认,也有可能是好闺蜜嘛,默默地磕了一会儿,真是赏心悦目的画面~~~ * 感谢在20210303 00:00:10~20210304 23:21: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沐染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肉包子、木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虚源 10瓶;黎小瑾呀 9瓶;月亮看见了 5瓶;书姀 2瓶;我是你男朋友鸭、知北游、老白、妈妈木的高级手麦、远鱼、望月凝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世界 * 走进了湖心亭, 简清捏着银杏叶:“你讲。” 鹿饮溪双手撑在栏杆上,想起当年每日5点起来,在湖畔练台词的经历, 笑了—笑, 当真卖弄起来:“给你来一个网上最经典的绕口令, 也是我以前晨练时最容易出错的——刘奶奶给牛奶奶买榴莲牛奶, 牛奶奶给刘奶奶拿榴莲牛奶, 刘奶奶说牛奶奶的榴莲牛奶不如柳奶奶的榴莲牛奶……” 她一口气说了下去, 吐字清晰, 不带停顿。 简清认真倾听, 听完, 面无表情拍了拍手,给她鼓掌。 鹿饮溪呼了—口气,休息片刻,说:“打钱, 两百。” 简清表情松动:“抱你—次一百,讲个绕口令你收两百?” 鹿饮溪说:“拥抱是双向的,你抱了我我也抱了你, 表演是单向的, 只有我卖力。” 被这个理由说服,简清给她转了两百过去, 问:“演员就是这么练台词的?” “嗯。”鹿饮溪点点头, “台词的基本功是气、声、字,吐字清晰是基本要求, 我是南方人,以前有点n、l不分,老师就让我练刘姥姥的绕口令, 每个音节的发音都有—个绕口令的练习,像b、p,就是八百标本奔北坡那个;基本功练好了,就练人、情、意,这时候念的就不是绕口令,而是散文小说诗歌寓言[1]。说到吐字问题,其实还有—件事可以说,我外婆告诉我的。” “说说看。” 鹿饮溪看着简清手里的银杏叶,笑道:“你猜我名字怎么来的?” “不是说出自那句‘林空鹿饮溪’么?” “最初不是,我妈生我那年,我外婆从乡下进城来照顾,我外婆很喜欢银杏树,最初想给我取名银杏,她老人家从乡下来普通话不好,抱着我去上户口时,警察同志是个文化人,看我爸叫鹿鸣,就那个‘呦呦鹿鸣,食野之苹’的鹿鸣,按这取名方式,把‘银杏’听成了‘饮溪’,出处就成了‘林空鹿饮溪’,立马上档次了。” 简清把玩着手里的银杏叶,微微—笑,放弃了随手丢了这片叶子的念头,拿出纸巾擦了擦,擦拭干净后,放进了自己口袋里。 鹿饮溪揉了揉鼻梁,继续小声说:“我和你讲了这个故事,以后你看到银杏树,想到的就不只是树了。” 简清明知故问:“那我会想什么?” 自然会想到我。 鹿饮溪没有将这话说出口,脸颊薄红,故作正经解释:“这就像古代诗歌的那什么……寄情于景,由景生情。” 简清还要说些什么,远远走来了几位说说笑笑的同学。 鹿饮溪也看见了,说:“看他们手里拿的笛子、箫、葫芦丝,应该是声乐社团的吧?我们走吧,把地让给他们练习,你带我吃东西去。” 第104页 老校区大—、大二的学生居多,还可以在各种社团里交朋结友、纵享青春,等到大三、大四、大五就得搬到市区的新校区,—边读书上课,—边下临床见习、实习,就没那么多玩乐的时间了。 天色已暗,校园亮起了灯光。 走过—片树林,看着影影绰绰的树影,隐隐约约听见了男女同学的嬉笑声。 鹿饮溪笑着说:“这—定是你们学校学生的约会圣地。” 简清有些嫌弃:“也不嫌蚊子多。” 鹿饮溪戳了戳她的肩膀:“哎,说实话,你以前在这里读书时,有没有和别人来过这里?” 简清别开头:“没有。” 她读书时经常去的地方——银杏路、湖心亭,她已经带鹿饮溪看过了。 沿途经过的教学楼几乎都是灯火通明,有的班级在上晚课,也有的学生在晚自习。 简清说:“下个月,我也有晚课,选修课。” 鹿饮溪嗯了—声:“那到时我来听听看,讲什么内容的?” 医学院的选修课分医学类和人文类,医院的医生需要在期末把课程名称、内容报给教务科,教务科让学生自主报名。 每年报名最多的都是两.性.教育类的课程,其次是医学类的,如《实验动物学》、《新药进展与评价》,人文类的课程,如《宋词元曲》、《医学美学》常年面临报名人数不足20,陷入被迫取消的尴尬境地。 简清沉默了—会儿,才说:“《古代诗歌鉴赏》。” 往年她报上去的都是《临床试验概述》、《肺癌国内外研究进展》等医学类课程,今年鬼使神差,报了个人文类的。 鹿饮溪愣了半秒,扑哧一笑,心说你还真不怕误人子弟。 简清听见笑声,冷冷问:“笑什么?” 鹿饮溪立即憋住笑,做了个深呼吸,平复笑意,说:“课程表发给我,我—定来听,绝对风雨无阻——有多少个学生报名啊?” “150个。”简清神色如常,顿了顿,补充—句,“满员了。” 鹿饮溪心中暗笑,心说那满员的学生是冲着课程来的吗?分明是冲着你来的。 “回了—趟学校,感觉自己都变年轻了。”她张开手,转了个圈,视线瞥见—栋的小白楼,便指了指那栋建筑,问“没开灯的那栋是解剖楼么?” 解剖楼一般只有期末才会在晚上开放给学生复习、练习操作,平时只有白天上课才开。 简清点头:“嗯,要进去逛逛么?” “大晚上的谁想进那种地方逛啊?” 不请她赏花赏月看山看水,反倒邀请她去解剖楼看—具具大体老师…… 鹿饮溪笑了—阵,又说:“不过,可以请我去你们学校的生命科学馆看看。” 每个医学院都有自己的生命科学馆,陈列了各色人体标本。 简清应下:“在生物信息学院旁边,晚上不开放,下次带你看。” —路走走停停,说说笑笑,走到了校门口,鹿饮溪忽然回过头,看了眼医学院的教学楼。 简清在这里生活过,她在教室上课学习,她在路灯下踽踽独行,也曾在湖畔低声背诵,也曾在通宵自习室熬夜复习到天明,这里的—花一树—草,见证过她学生时代的青涩。 如今,她带她展示曾经看过的风景。 鹿饮溪忽然在这—刻意识到,自己似乎在慢慢走进简清的世界。 冰山裂开了—道缝,自己走进去,窥见了世界的—隅。 简清碰了碰鹿饮溪的手背:“带你去学生街。” 学生街就在百米之外,其中有—块美食区,十几二十家小摊小贩推着小车,贵州的辣鸡面、四川的水煮鱼片、广东的肠粉、北京的烤鸭、新疆的烤馕……五湖四海的美食汇聚在此。 鹿饮溪嗅着食物的香气,—家一家摊位逛过去,最后拉着简清的衣袖问:“你读书时,最爱吃哪一家的饭?” 简清把她带到贵州辣鸡面的摊位前,熟练地点餐:“老板,来两份辣鸡面,—份常规,—份少盐,葱香菜都加。” 摊位的老板娘认出了她,笑着打招呼:“简教授,您又来啦?” 简清说:“还不是教授。” 教学医院的医生通常拥有两个职称,教学科研体系的职称,比临床体系的职称评得晚—些,有时有些主任到退休了也还是个副教授。 老板娘才不管这些,只要是学校的老师,她统统喊教授:“教授,请学生吃面呀?” 简清点点头,鹿饮溪笑着和老板娘打招呼,然后捏了捏简清的手心,在她耳边小声骂:“谁是你学生了?待会我就去图书馆借—本《伦理学》回来给你看!” 简清—本正经道:“不如帮我借些诗歌鉴赏的书,我课件还没做好。” 鹿饮溪轻哼一声,不理会她,看老板娘烫面、拌料,问东问西,偷师学习。 要是学会了,也能在家做给她吃。 * 新校区的校园,还是象牙塔般的存在,学生尚未接触临床,尚未目睹生死,还有时间吹箫吹笛,风花雪月。 老校区的医学院,本科生逐渐步入临床,开始接触到社会的阴暗面。这里不再是象牙塔,而是等级分明的白色巨塔。 学生开学后,医教科例行进行全院的大查房。 他们查的不是病人,而是学生和教研室的带教老师。 第105页 医教科—众人风风火火查到肿瘤二区,撇开带教医生们,把大五的实习生们喊到教研室里谈心,组下的实习生出办公室前,张跃扯着他们的袖子喊:“哥平时没亏待你们吧?得给你们张哥说些好话!” 实习生笑哈哈说:“放心放心!就冲张哥早上给我的牛奶,我准把你夸得天花乱坠,让你评上今年的优秀带教!” 过了会儿,简清路过,看见写病历的张跃,随口问了句:“没虐待学生吧?” 张跃啧了—声:“师姐我是那种人吗?我勤勤恳恳兢兢业业浇灌祖国花朵,把他们一个个浇灌得多茁壮啊!” 简清拉开抽屉,乜张跃—眼:“我放这的牛奶,被你拿去浇灌哪个学生了?” 张跃:“旺仔牛奶是不是?小鹿拿走喝了,绝不是我拿的!” 恰巧谈话的学生回来,兴奋地跑过来讨夸奖:“哥!我把你大夸特夸了—顿!特别渲染了今早我没吃早餐,你把自己唯一的—瓶旺仔牛奶给了我这件光辉事迹!老师们很感动,要亲自夸—夸你,还想让你写篇文章投稿到宣传科去,在院内宣扬一下这种园丁精神!” 简清指尖敲了敲桌面,看了眼学生,又看张跃:“他也姓鹿么?” 张跃表情凝固片刻,立马打开钱包,抽出一张百元红钞给学生:“师姐,那都是一场误会!徒弟,去负—楼的食杂店,买一箱旺仔牛奶回来!” 鹿饮溪帮简清跑腿送资料回来,简清塞了盒旺仔牛奶到她口袋。 鹿饮溪掏出来摸了摸,简清下巴抬了抬,指着办公室角落说:“我给你买了—箱。” 埋头写病历的张跃听见那个“我”字,转过身,还没开口,简清视线一扫,他又转了回去,继续写病历。 鹿饮溪笑了笑,拿出几瓶分给办公室的人,分到张跃时,简清说:“他不能喝,—喝就会胃痛。” 正满面笑容要接过牛奶的张跃缩回手:“啊……是!你张哥我不爱喝,小鹿乖,留着自己喝。” 谈话间,医教科的严主任走进来,—脸严肃,问:“龚医生在病区吗?” 龚医生是隔壁消化系统组的。 张跃站起来回答说:“主任,他去医务科了,还没回来。” 严主任背着手道:“等他回来,让他打个电话到医教科!” 说着就出去了,浩浩汤汤—群人转到下—个病区查房。 鹿饮溪吸了—口牛奶,小声问:“这是犯什么事了?” 魏明明从教研室钻出来,凑过来小声八卦:“我听到了!被学生举报了!过年那会儿龚老师值班,他底下实习生们不得跟他—块值嘛,结果晚上他和其他人在科室吃年夜饭,没让实习生们一块吃,实习生就自己出门找吃的,大过年的,医院、学校食堂都休息了,街上的店也关了,哪里找得吃的?她们就回宿舍,泡了两包泡面分着吃。肚子没填饱回科室来,桌上留了—堆的碗筷,龚老师还让她们洗!” 作者有话要说:  给你们写个双发癌的案例~~~还有,我智齿快冒头了,自己摸了下,感觉长歪了,得拔。我们家的人智齿都长得好晚,我生下来了我爸才长智齿,被我妈嘲笑了好多年~~~大家晚安~~~ Ps:医学相关知识肯定非我原创啊,属于行业知识,但写的时候没怎么翻书本文献,也不记得具体引自哪年的哪篇,大多出自各种癌的综合诊治指南吧,我结尾时统一列出来。表演行业的知识是现翻文献的,可以现在标出来嘿嘿~~~ 参考文献: [1]王群一.戏剧表演台词基础课教学实践研究[J].戏剧之家,2021(02):2627. * 感谢在20210304 23:21:41~20210306 01:09: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肉包子 2个;看书叽、R小只、图一世安逸庸碌、水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鸽 30瓶;远鱼、拾玖、妈妈木的高级手麦、知北游、老白、瞄一瞄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适者生存 * 任佳佳回到肿瘤二区办公室时, 明显地感受到了氛围不对劲。 进门后,办公室里的学生、医生或多或少都朝她看了一眼,却默契地一声不吭, 只是古怪地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忙活自己手头的事。 实名和医教科举报带教老师这种事, 怕是已经在科室内传开。 她是临床五年制1班的学生, 自从轮科轮到肿瘤二区这里, 她们组的带教龚医生就没对她们有过什么好脸色, 欠了他几百万似的, 动不动就使唤丫头似的使唤人干活。什么都不教, 直接让人上手, 干错了就是一通阴阳怪气指桑骂槐。 教学态度恶劣,咬咬牙尚能忍,唯独除夕那天的事,实在恶心至极! 除夕那天, 大家没回家,跟着他在医院值班,科室的其他同事惯例为值班人员准备了一顿年夜饭, 饭菜送来时, 龚老师直接丢给她们一句:“好了,先下班吧, 你们也去吃东西, 吃完还得回来上班啊。” 女学生们脸皮薄,没好意思留下来蹭饭, 跑到外面,发现食堂没营业,餐厅也基本关门了, 她们饿着肚子找了几条街,最后决定回宿舍吃泡面。 吃完泡面,大家回到医院继续上班,龚医生叼着牙签剔牙说;“你们去把水池里的碗洗了。” 第106页 依旧那种高高在上理所当然的态度。 实习生们险些分不清自己是来医院实习的,还是来给人当佣人使唤的。 昨天医教科在学生群里发查房通知时,任佳佳与组上的同学商量,打算和医教科的老师们反馈这个情况。 今早同学们有些害怕,拉着她白大褂衣角说:“要不算了,万一他报复我们怎么办?” 任佳佳说:“我们以后又不留在这个科,能报复到哪里去?” “万一他给我们出科考评故意打低分呢?” “那就继续和医教科举报!让医教科重新安排考核,让医务科的人来给我们监考,看谁丢脸!” 于是,医教科找她们交流学习情况时,任佳佳带头指责龚医生带教态度恶劣,她的同学一开始还在沉默,任佳佳说完以后,同学们听到科教部的严主任背着手说:“这也太不像话了!”,还听继续教育部的陈主任一脸愤慨:“一定要叫过来谈话!”有了老师的撑腰,才纷纷附和任佳佳的话。 龚医生暂时出门了,不在病区,严主任离开前,阴沉着脸,再三和实习生们保证:“你们放心,我们一定找他问个明白,学校送你们来医院,是来学习的,不是来给人洗碗的!” 陈主任也拍了拍她们的肩膀,温和地安慰说:“有什么委屈,就尽管和医教科的老师放心大胆的说,我们是站在学生这边的。” 久违的关怀把女学生们感动得红了眼眶。 只是,医教科是维护学生利益的,临床科室不见得是站在学生这边的。 任佳佳回了办公室,走到消化系统组的一名年轻医生面前,小声问:“老师,我回来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年轻医生斜眼看她,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我哪敢喊你干活?别明天把我也举报到医教科了。” 这话□□味药太浓,周围的视线齐齐射过来,看了他们一眼,然后收回。 没人开口帮忙解围,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 任佳佳只觉全身血液上涌,站在原地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像一只被架在火上灼烧的蚂蚁。 她做错了吗?错的明明不是她,为什么他们都在理所当然地责怪她? 鹿饮溪向简清眨了眨眼,暗示她帮个忙。 简清没理会,冷眼旁观,置身事外。 鹿饮溪轻轻踢了她一脚。 简清瞥了她一眼,坐下,打开病历,和张跃说:“21床要做胸穿,把学生喊过来。” 张跃点点头,站起来大声喊:“我们组有个肺癌病人要做个胸穿,有空的学生都过来一块学操作啊。” 魏明明过去把任佳佳拉走:“走,一块去学习操作。” 虽然学生被分配到各个医疗组,但有时一些理论课,或是三基技能操作,都是叫他们一块来学习。 人体的肺和胸壁并非完全贴合,中间有两层薄膜,这两层膜形成一个封闭的腔隙,称为胸膜腔,胸膜腔内没有气体,只有少量液体。 晚期肺癌患者容易并发胸腔积液,而胸腔穿刺就是用无菌针刺进皮肤、肋间组织、壁层胸膜进入胸膜腔的一种操作。 胸穿大多有两个作用,一是诊断,通过胸穿抽取液体,进行检查,明确疾病;二是治疗,晚期恶性肿瘤患者常见并发症之一是胸腔积液,会引发呼吸困难呼吸衰竭、心衰等,进行穿刺置管引流积液可以减轻症状。 病房里,一堆白大褂围在病人床边,简清一一提问胸穿的适应症、禁忌症,和注意事项,然后总结了一遍,点名让任佳佳操作。 任佳佳摆好病人的体位,简清在旁边盯着她的操作,开口说:“接下来选取腋后线第3、4肋间隙作为穿刺点。” 任佳佳点点头,正要操作,动作忽然一顿,转过头看了眼简清。 简清抱着手臂,冷眼冷面,问:“怎么?我说错了么?” 活脱脱像个玉面阎王。 任佳佳转回头,心提到了嗓子眼,看着病人的脊背,犹豫了几秒,再次看向简清:“老师,我记得书上写是腋后线第7、8肋间隙……” 简清面不改色,淡声道:“哦,想起来了,是老师记错了,确实是腋后线第7、8间隙。” 任佳佳这才把心放下,继续操作。 鹿饮溪看着简清,隐约觉得她是故意而为之。 穿刺操作结束后,简清又断断续续提问了几个问题,然后一双双眼睛看过去,说:“病人不会按重点生病,到了临床,你们自己要听,要看,要想,要有自己独立的判断,要有推翻现有结论的勇气。教科书写的不一定是最全面的,上级医生说的做的,也不一定都是对的。” 她说最后一句话时,目光落在任佳佳身上。 任佳佳看着她,蓦然红了眼眶。 * 医院楼梯走道的墙壁上,明晃晃挂着禁止抽烟的标志语,但隔三岔五就有人坐在阶梯上,一根一根地点烟。 院内员工看到了,有时是无视,有时会念上一句“少抽一点”,他们总是红着眼眶,不说话,挤出一丝笑,表示对医务工作者的尊敬。 看着一双双通红的眼睛,看见了里头的悲苦,大家也不忍心苛责什么。 更不能安慰什么,医院里需要安慰的人可太多了。 鹿饮溪今天路过楼道,听到了隐隐约约的啜泣声。 第107页 她推开门,走过去,一同坐下,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递给任佳佳。 “谢谢……”任佳佳红着眼眶接过。 鹿饮溪微笑着轻声安慰:“到了医院,不能把自己当学生看了,嗯……就当自己是初入职场的新人,谁刚工作时没受过点委屈啊?” 虽然任佳佳现在确实还是个大五的学生,但医院不比学校教书育人放第一位。 医院向来是重临床、轻教学的氛围,加上科室源源不断涌进规培生、进修生,挤占了本科实习生的教学资源,倘若碰到一个不怎么负责的带教,不主动点,在科室要么被忽视,要么跑腿打杂根本没学到什么。 这里冷漠惯了,鲜少有人照拂学生的私人情绪,只关心有病的患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每个人都很忙,忙临床忙科研,实习生是食物链的底层,是被压榨的对象。 任佳佳擦着泪,还有些愤慨:“我以为我来这里是学习的,让我干活没关系,我任劳任怨,让我寒心的是他们的态度,那个组的医生根本不把我们当人看,就把我们当干活的机器,免费的劳动力!” 刚迈出象牙塔,大家都知道要做小伏低,但最令人心寒的不是跑腿干杂活,而是来自周围“自己人”的冷漠。 “别管别人的态度,自己有没有学到本领最重要。”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清冷的嗓音。 两个人齐齐站起来,任佳佳喊了一声:“老师。” 简清点了点头当做回应,没再安慰什么,看向鹿饮溪:“吃午饭。” 鹿饮溪喔了一声,看了眼任佳佳,犹豫片刻,说:“不要因为一个不好的老师,就对这个行业灰心丧气,动摇当年学医的决心,你老师说得对,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别管别人怎么看……” * 去食堂吃午饭,两人站在窗边等电梯上来。 鹿饮溪从窗外自上而下俯瞰楼底,看见密密麻麻的人群涌进医院。 站得太高,看不清每一个人影,只觉熙熙攘攘,众生似蝼蚁。 她问简清:“医教科那边会怎么处理啊?” 简清毫不关心:“不知道。” 她不爱多管闲事,这次帮人也是看在鹿饮溪心软的面上。 鹿饮溪沉默了一阵,简清反过来开口问她:“你这么关心她做什么?” 鹿饮溪揉了揉鼻梁,笑说:“我不想看你们救人过河被河水淹死,自然也不想看你们被什么大风大浪摧残得不想当摆渡人了。” 有时候,遇上一个不好的老师,能摧毁一个学生对整个行业的信念。 鹿饮溪说:“很多人的从医梦,就是在本科最后一年实习阶段破灭的。” 简清默了片刻,说:“任何一行,都是适者生存。” 鹿饮溪点点头,若有所思。 电梯上来了,两人乘坐电梯下楼。 正赶上高峰期,简清把鹿饮溪塞到最里面的角落,背对人群,面朝她,护着她。 人群越发往里面挤,简清也越靠越近,直至身体贴上。 鹿饮溪红了耳尖,蓦然觉得自己被占了便宜。 简清看穿她想法一般,面无表情说:“没办法,人太多。” 鹿饮溪轻哼一声,转开头,脸色越来越红。 简清垂眸盯着她的脸看。 她瞪回去,小声道:“人太多,空气稀薄,氧气不足!” 简清便转开视线,不再直勾勾看她。 去食堂的路上,鹿饮溪突发奇想,问简清:“简医生,适者生存,你看我适合从医吗?” 简清问:“你想听实话,还是好听的话?” 鹿饮溪笑说:“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大概就能猜到你的话了。” 简清沉默片刻,吐露实话:“你有晕血症,不适合长久待在临床。” 鹿饮溪刹住脚步,敛了脸上的笑容:“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她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 感谢在20210306 01:09:39~20210308 00:39: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柠檬茶守流年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柠檬茶守流年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cp、柠檬茶守流年 3个;看书叽 2个;42918877、肉包子、木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风吹过的角落 59瓶;梦里不知身是客 30瓶;cp 29瓶;阿珍要吃饭、肉包子 20瓶;訸 16瓶;黎小瑾呀 10瓶;仓央嘉措 8瓶;金二、花花草草也想你、酒酿芋圆五分甜 5瓶;xx、yyy!、小鸽手 3瓶;妈妈木的高级手麦、老白、划安、望月凝香、bolinnn、知北游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跳湖 * “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简清跟着停步, 面上一派淡然:“别墅那晚,你割伤了我的手,看见我的血, 脸色变得很苍白, 后来每次有抢救, 特别是遇到病灶破裂大出血的病人, 你都会避开。最初我以为和你童年经历有关, 所以带你去精神心理科想一块治, 但……” 她看了眼鹿饮溪。 鹿饮溪接过她的话:“但我生气了,之后还恳求你不要把我送到精神科去。” 原来当初被带去看精神心理科的医生,还有这层原因在。 第108页 也难怪, 每次抢救, 按理是一个难得的学习观摩机会,鹿饮溪每次都避开,简清却从不说什么,更不会拉她去看,甚至白大褂上沾到血时,都会避开她, 换了新的再过来见她。 鹿饮溪走在前方, 低着头, 手背在身后, 慢慢回忆, 想到了一个点, 忽然转过身, 简清就跟在身后,一转身,两人距离不到半米。 撞进对方深邃的视线, 原本气势汹汹的鹿饮溪气势削了大半,连忙后退一步,指责说:“那晚你看出来了还往我嘴唇抹血?” 像个变态! 简清脸上看不出半分悔意:“测试一下。” 鹿饮溪转开身,继续走向食堂,冷哼说:“测试一下?我晕倒怎么办?” 最严重那会儿,她见血就晕倒,五年过去,情况已经好了许多,只是还会反胃。 上回在公园救何蓓,何蓓额头被磕破,她替她擦去额上的鲜血,送往医院后,她跑厕所吐了好一顿,吐酸水都吐出来了。 简清跟在她身后,说:“我会人工呼吸。” 鹿饮溪摆摆手:“我只是晕倒,心跳还没停,用不上着给我做人工呼吸。” 想趁机占便宜就直说。 简清问:“看过医生么?” 鹿饮溪眼神黯然:“看过,接受过脱敏治疗,好了很多,但是……就像你说的,不适合长久待在临床。” 简清说:“你心理阴影不在童年,在你患晕血症那年,发生了什么?” 鹿饮溪低头沉默,没有说出口的准备。 简清揉了揉她脑袋:“先吃饭。” 不想说也没关系。 面对面坐在餐厅食堂,简清餐盘上两素一荤,鹿饮溪两荤一素,还喜欢伸筷子从简清餐盘里夹走唯一的荤菜手撕鸡。 吃到一半,鹿饮溪才说:“那件事和我人格分裂的问题无关,不要把我送去精神科。” 简清嗯了一声,又问:“真的无关么?” 鹿饮溪说:“真的无关。” 心里却有了一丝动摇,那件事发生在20岁,如今穿进来,也是20岁。 巧合吗?二者真的没有任何关联吗? 简清看了鹿饮溪一眼,把盘里大半的手撕鸡都夹给了她。 隔壁刚落座的张跃看不下去了:“我说又不是大灾荒年代,就几块肉还夹来夹去的,喜欢吃再去阿姨那边打点不就行了,还整得跟一对你侬我侬蜜里调油的小情侣似的。” 鹿饮溪正喝着汤,闻言险些被呛到,闷声咳了几声。 简清放下筷子,目光扫了一圈,给张跃指了个最角落的位置:“过去。” 张跃放下嘴里的馒头,嘟囔说:“至于吗?谁才是你亲师弟啊?”说着端起餐盘坐角落去了。 魏明明看到自家导师,也端着餐盘要坐过来,看见简清赶人,脚步自觉地一拐,拐到张跃那边的角落去了,走前还不忘拍马屁:“老板,你是我亲老板!” 鹿饮溪转过身看了眼角落里的两个人,微微一笑,转回视线时,正撞见简清在看她。 视线对上。 鹿饮溪想起张跃关于小情侣的调侃,耳尖有点红,低下头,默默吃东西,不敢再从简清餐盘里夹菜吃。 * “下个月进组,我就要离开医院了。” 饭后,两人在内科楼底下的长廊晒太阳。 冬去春来,草木新生,有些人却永远留在冬天。 肿瘤科里的病人都是掰着指头数日子的人,熬过了一个冬天,又陪家人过了一个新年,余下,不知还有多少日子可以熬。 简清见惯生离死别,对这种短暂的离别,除了胸口有些发闷,生不出别的什么情绪,只说:“这学期周二下午、晚上、周三上午,我都会在大学城。” 拍摄只需要三个月,三个月过后,她们还有很多时间,很多年。 只要对方不离开。 思及此,简清脑海浮现鹿饮溪在纸上留下的密密麻麻的信息,思潮涌动,她阖上双目,不动声色,坐在长廊的木椅上,与鹿饮溪背靠背晒太阳。 鹿饮溪伸手抓了一把阳光,看长廊上人来人往。 有穿着白大褂疾步匆匆的医护人员,也有穿着蓝白色条纹病号服的病人,在家属的搀扶下,慢吞吞行走。 不可避免地又想到了自己的母亲顾明玉。 20岁、医院,这两个关键词在现实世界与虚拟世界里重叠。 她老了、病了谁来搀扶她呢? 她那个不孝的女儿因为20岁那年的赌气,离家5年之久。 这五年来,鹿饮溪不断做梦,梦见自己重返20岁,重返医院,如今倒是实现了这个梦,却又惦记着回去,却还惦念着自己是个演员,习惯性观察人群,观察风景,感受情绪,为塑造角色积淀素材。 扪心自问,如果留在这里,以20岁的年纪,重新选择读医,愿意吗? 当年为什么读医来着? 因为父母都是医生,从小生活在医院的家属楼里,左邻右舍也都是医生,父亲鹿鸣是肿瘤内科医生,也是牺牲在这个岗位上,母亲顾明玉是胸外科医生,为了这个职业,从小到大,几乎忽略了对家人的陪伴和关怀。 当年填报志愿时才17岁,迷迷茫茫,懵懵懂懂,不知未来要做什么,对各行各业的印象停留在书本和影视剧,顾明玉说不要学医,她就偏偏所有志愿都填了临床专业。 第109页 除了赌气,现在想想,应该是她潜意识里想了解这个行业,这个鹿鸣从事了一生的行业,顾明玉为此几近抛弃母亲、抛弃子女的医院。 穿过来最初的那几天,也不是没想过逃离,但一来没钱,二来,她眷恋医疗环境。 所以暂时留下了。 适者生存,她因为父母的缘故眷恋这个环境,却从未考虑过自己适不适合医疗行业。 当真热爱吗? 不,不是,仅是因为熟悉和喜爱,远远谈不上热爱。 若是热爱,不会轻易离开。 离开后数年,年少时的书生意气、愤懑不平酿成了不甘心,喜爱也被那份不甘心稀释。 若能以25岁的心智应对当年的事,她也许不会放弃医学,但让25岁的她重新选择医学,长久地待在这个行业,怕是不愿意了。 暖融融的阳光洒在身上,鹿饮溪倚在简清背上,唇角挂上了笑容。 现在,她贪恋的是和简清待在一起的时光。 * 附一的教学楼在内科楼背后,从外表看有些年头了,墙角种了爬山虎、紫罗兰。 下午,鹿饮溪帮简清送导师手册到医教科办公室。 医教科的干事在电视上、热搜上看过她,热情留她喝了几杯茶,打探她上次公园救人的事迹,还惋惜感慨了何蓓生死无常。 鹿饮溪客气地寒暄了几句,正要离开,陈主任桌上的座机电话响起,她听了几句,恰巧是早上学生举报带教那些事。。 陈主任如实说明了学生反应的教学态度恶劣,除夕夜让学生洗碗的内容,问电话那头的龚医生:“是不是有这些事啊?” 龚医生在电话中辩解说:“主任,绝对没有,都是误会!是她们自己不愿意干活,不愿意听话,躲在办公室里玩手机,我说一两句,她们就不乐意了,这种事也是经常碰见的,主任您也了解,我们临床的工作比较忙,可能有时候就照顾不到她们,她们有怨气也正常。” 陈主任问:“当真没有啊?” “真没有,就是一场误会,主任,这样,我会亲自和学生们解释清楚的。” “哎,那好,是误会解释清楚就行,你去忙吧。” 挂断了电话,陈主任说:“这些学生不好好干活,一天天就知道找事!” 底下干事说:“主任,要不要让他写个检讨过来啊?” 陈主任含糊道:“我再看看吧……” 看着看着,这事就这么对付过去了。 学生胆战心惊向上反馈、想要寻求一个公道,在这里,被轻飘飘几句话揭过。 医院里,同事与同事之间才是自己人,学生算什么自己人? 体制内的同事,几乎是要共事一辈子的,当然要多照顾照顾,他才不愿意为了一群即将毕业离校的学生平白无故得罪一个同事,何况,那还是副院长的科室。 至于,学生后续会被怎么对待,只要不闹到医教科这里来,他就不会管,当做不知道。 少揽活、少得罪人一向是陈主任的为人处世之道,偏偏单位里有个跟他对着干的严主任,眼睛里揉不得沙子,有时别的部门的活也喜欢揽过来干,还动不动就得罪人,有时害得医教科在每个月底的行政科室评价中,得分垫底。 他很是看不惯。 鹿饮溪抿着茶杯里清淡的茶水,严主任拿着几张报告单从外面进来,神色阴沉。 他回到办公位上,抽出纸巾擤鼻涕,抹了一把后,丢进垃圾桶,纸上隐约带着血迹。 鹿饮溪放下茶杯,站起来打了个招呼,和医教科的干事闲聊般说:“附一的肿瘤在省内的名声都快超过那家肿瘤医院了,大家都喜欢来这看病,春节、元宵都过完了,病人也变多了,要不是有实习生、规培生们帮忙,还不知道要加班到什么时候?不聊了,科里还有好多活,我先回去干活了。” 她特意提了句实习生,提醒严主任。 干事站起来相送:“慢走哈,下次再来喝茶。” 走前,鹿饮溪隐约听到了严主任在办公室说话:“肿瘤科的那个龚医生打电话过来没有……怎么解释实习生那件事的?” 他的嗓门响亮,鹿饮溪放慢脚步,在听见“通报批评、取消今年的带教资格……”后,才放心地疾步离开。 * 回到二区办公室,鹿饮溪问张跃:“你们医教科的陈主任和严主任,谁听谁的啊?” 张跃说:“谁也不听谁的,他们俩都算是二把手,一把手是高主任,不过高主任明年就退休了,接班人就在他们两个之间选。不过……”他放低了声音,小声说,“陈主任比较会做人,大概率是他接班……” 鹿饮溪笑着试探:“那你觉得哪个更好。” 张跃说:“严主任老严厉了,他们医教科不是经常要去抓上课迟到的老师同学吗?上课的老师迟到5分钟就通报,取消当年的评优和晋升资格,学生也一迟到就扣分,大家都怕他。陈主任比较好说话,就是办事请比较拖,一个小时能完成的事情,他能拖到一个星期。严主任办事倒比他爽快,三下五除二就能搞定。” 正说着,张跃哎呦一声,捂住脑袋,抬头一看,原来是简清拎了根笔敲他脑袋。 简清把收回口袋,拉开椅子坐下,淡声道:“写病历,少聊天。” 张跃揉了揉脑袋:“师姐,你那根笔瞧着有点眼熟,是不是从我这里顺走的?” 第110页 简清:“没写名字。” 张跃哦了一声,乖乖写病历去了。 鹿饮溪顺手抽出来一看,贴着“魏明明”三个字。 她微微一笑,拿着笔在简清面前晃了晃。 简清的眼珠跟着左右转动,看见了“魏明明”的名字。 鹿饮溪把笔塞回简清的口袋:“贿赂我,晚上吃麻辣小龙虾。” 简清点点头,同意。 张跃凑过来问:“贿赂什么?” 两人异口同声:“写病历去!” 傍晚,简清加班,鹿饮溪自己去操场慢跑。 跑完了十圈,她拿出手机和简清联系。 简清发消息过来说已经下班,先行去东湖桥头那家店打包。 鹿饮溪抱着外套,低头回复信息:【那我们在白鹭公园汇合。】 东湖桥头在白鹭公园的东边,她从医院出发,能到达公园的西门。 西门最热闹,东门这边有一个围起来的东湖,大人怕小孩玩水时跌入湖中,都不让到这边玩,冬季一般不开放,春、夏季会向游人开放,可以在湖上泛舟划船。 两人开了实时地图,图上两个小红点互相接近,越来越近。 简清提着麻辣小龙虾的外卖,认真走路,偶尔拿起手机看一眼那个小红点的位置。 小红点在东湖那边停下,没有再动。 简清走进了公园的东门,走着走着,远远望见了波光粼粼的湖面。 又走近,看清了鹿饮溪的身影。 唇角不自觉挂上了淡笑,然而,笑容持续不到三秒,她看见湖边站着的一个中年男人,背影看上去十分熟悉。 正待仔细辨认,中年男人忽然一个纵身,跃入湖中。 “严主任!不要想不开!”喊了这一声后,鹿饮溪望了眼四周,有四、五个观望的人群,又看到简清远远跑来。 简清不会游泳…… 鹿饮溪犹豫几秒,看着湖里扑腾的人,脱掉鞋子,丢下外套、手机,纵身跃入湖中救人。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 感谢在20210308 00:39:01~20210310 02:13: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肉包子 2个;大大大大虾子、图一世安逸庸碌、balll、看书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肉包子 17瓶;balll 16瓶;老白、妈妈木的高级手麦、远鱼、知北游、bolinnn、yyy!、望月凝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泡澡 * 初春的湖水, 冰冷刺骨。 寒气浸入骨髓,鹿饮溪冻得牙根打颤,紧紧咬牙。 到了水中, 离岸前的犹豫尽数褪去, 她拼命划水朝严主任游去, 心中只有救人这一个念头。 她在南方沿海地区长大, 外表纤弱, 小时候却和村里所有的小孩一样, 泡在村里的池塘、河沟捉鱼捉虾,野蛮生长,长大了一点住在市里医院附近, 隔壁就是医学院, 有免费开放的游泳池,每个夏天的下午她几乎都在游泳池里泡着,把仰泳、蛙泳、蝶泳、侧泳学了个遍。 湖岸上围观的几个人大声呼救,简清跑过来,趴在石砌的堤岸栏杆上,眺望鹿饮溪的身影。 鹿饮溪游得很快, 像一条灵活的鱼, 直奔向在湖水中挣扎的男人。 简清紧紧攥住堤岸栏杆, 看着鹿饮溪, 心脏砰砰跳, 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她不会游泳, 下水也无济于事, 只会拖累人。 周围人群越聚越多,她眼中的慌乱只持续了几秒,接着迅速恢复冷静, 转而组织围观人群脱下外套结成绳索。 严主任在湖水中沉沉浮浮,双臂胡乱挥舞乱抓。 不会游泳的溺水者一旦落水,出于本能反应,双手会死死抓住能抓住的东西,所以绝不能从正面捞人,否则容易被溺水者抱住,难以挣脱,双双溺毙。 鹿饮溪游到严主任身边,避开他的身体前方,绕到他的背后,左手臂穿过他的腋窝,反扣住他的身体,以侧泳姿态拖他到堤岸边。 适才他翻过堤岸的栏杆,一跃而下,跳入湖中。 所幸这是个人工湖,风平浪静,不起波澜,跳下来,没有波浪推送,两人离岸边不到十米远,划拉几下就回去了。 但是堤岸栏杆离水面有两米之高,鹿饮溪把人拖到了岸边,上不去。 百米之外倒是有个阶梯式的入口,但她实在没有把握拖着一个人游一百米再上岸。 岸壁由方块形花岗岩砌筑而成,表面粗糙,凹凸不平。 鹿饮溪左手勾着人,右手试图攀附在岩块与岩块相接的缝隙上,但岩块常年被雨水、湖水冲刷,还长了许青苔,摸上去滑溜溜的。 攀附不住,她只能依靠划水保持身体平衡,急得像只在热锅上团团转的蚂蚁。 岸上的简清连忙把衣服结成的绳索丢下去,几个围观的青年紧紧抓住岸上这头的绳端。 鹿饮溪拽住绳索,有了拉力支撑,她大半个身子倚在绳索上,完全腾不开手给人绑绳。 要怎么把严主任送上去? 正疑惑着,简清在岸上喊:“是活索,你套他腰上。” 听到这句,鹿饮溪拽着绳尾仔细打量,看清尾端打的是圈套结,直接套在人身上就行,用不着再动手绑。 她把绳索套在严主任腰上,上面的人齐心协力,把他一点一点拽上去。 第111页 没了绳索支撑,也没有人需要拖拽,鹿饮溪浮在水中,渐渐感受不到湖水的冰冷刺骨。 冻麻木了…… 想起从前寒冬腊月里,她一个没成名的十八线小明星,拍一场落水的戏,跳到河水扑腾,起来时,也是这般,四肢麻木得感受不到一丁点冷意。 四肢越发僵硬,牙齿还在不停打颤,她在湖里慢慢刨水。 简清在岸上,居高临下看着她。 鹿饮溪察觉到简清视线,担心自己现在这幅模样太过狼狈,落到她眼中不太好看,于是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露出一个笑容,着朝岸上的人大声解释:“我从小就会游泳,你别担心。” 简清目光深沉,面无表情看了鹿饮溪几秒,转开视线,看众人解开严主任身上的绳索。 严主任双目紧闭,腹部鼓起,显然装了一肚子的湖水。 溺水者的心肺复苏与普通心肺复苏顺序不同,普通心肺复苏先胸部按压,再人工呼吸,溺水者由于缺氧,必须先清理口腔异物、开放气道、人工呼吸,再进行胸外按压。 绳索解开,众人把他放到地上,简清摆好体位,伸手贴上他的颈动脉,发现还有搏动。 再一摸,还摸到了一个滑动的肿块。 简清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旁边有人拍了拍他的脸颊,他很快就醒过来,咳了几声,吐出一水。 看来被及时捞上岸,损伤不大,只是呛了水。 有热心的围观人群脱下大衣给他保暖。 “大叔,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有栏杆隔着你咋还掉下去了呢?” “是不是碰到什么事啊?千万不要想不开啊,有什么问题和家里人坐下来一块解决!” 围观人群三言两语询问,简清站起来,回到栏杆边,俯视水中的鹿饮溪。 栏杆边的人检查了一遍绳索,没发现断裂的地方,再度丢下绳索救人。 鹿饮溪把绳尾的圈套结套在自己腰上,抓住绳索,双脚抵在岸壁上,上面的人慢慢把她拉上去。 一跨过栏杆,她身子一歪,几乎瘫倒在地。 简清眼疾手快扶住她。 她瘫在简清怀里,湿漉漉的,抖作一团。 “要不要叫救护车来?” “到医院去看看吧,附一就在附近。” 严主任摆摆手,又吐了一水,说:“不用……不用……我没事,缓过来了……” 他不想闹大,不想让医院的同事知道。 简清捡起鹿饮溪先前丢在地上的衣服,给鹿饮溪裹好,然后抱着鹿饮溪,毫不客气问另一个落水者:“主任,您现在是要我报警?还是报给我您家里人的电话?” 她不关心他跳湖的原因,也没有同事之间的关怀和寒暄,只是冷冰冰地按程序处理问题,让在他“报警”和“叫家里人来”之间,二选一。 严主任咳了几声,脸色苍白,说:“我自己走回家。” 简清快人快语:“没有这个选项,我联系警察,让警察送你回家。” 说着拿出手机拨110。 “等等!”严主任止住她,坐在地上干喘了几声,犹豫道,“不要报警,我给你报号码……” 他报了妻子的电话号码。 他的妻子住在医院附近的家属楼,骑着小电驴匆匆赶来,看到变成落汤鸡的严主任,急得哭出声,扑上去拍打他,呜咽道:“老严你吓死我了你!干嘛突然交代后事一样把银行卡密码都发给我……还交代你藏私房钱的地方……你是不是干了想不开蠢事?啊?” 人已经交接清楚,简清背起怀里湿漉漉的人,起身就要走。 趴在她背上的鹿饮溪搂住她脖颈,走出几步,忽然用力拍了拍她肩膀:“等等等等,我的麻辣小龙虾别忘了拿!” 围观人群见鹿饮溪成了落汤鸡还不忘吃的,哄然大笑,有人帮忙提起递给她,免得简清弯腰来拿。 鹿饮溪接过道谢,和严主任告别:“主任,我们先走了,有什么事回家和您妻子慢慢商量,不要着急,有天大的事也得先填饱肚子,能活一天是一天,能吃一顿是一顿。” 围观的人也跟着劝解,严主任替妻子擦泪水。 简清一言不发,背着鹿饮溪离开。 路上,鹿饮溪简清在背上,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话,简清一声不吭。 “我看见你来了,我才跳下去救人的。” “我有九成的把握可以把人救回来。” “他选在傍晚时分,选在人多的公园,一定是冲动性的,不是下定决心有计划、有预谋的自.杀。” 鹿饮溪小心翼翼问:“你生我气了吗?是不是怪我太冲动了?” “没有。”简清面如寒霜,“见义勇为是好事。” “那你……干嘛不理我啊?” 每次生气都否认,明明脸上都结了一层霜,能冻死个人。 简清沉默数秒,说:“我理你。” 鹿饮溪紧了紧搂住她隔壁的手臂,乖巧道:“我知道惹你担心了,我以后会注意的。” 简清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 夕阳西下,余辉打在她们身上,拉出两条长长的影子。 * 一回到家,就被拽进简清卧室的那间浴室。 简清说:“脱衣服,泡澡。” 鹿饮溪看着浴缸:“我今天才知道你这间浴室有浴缸,怎么我那间就只有淋浴?” 第112页 简清解释说:“你那间是客卧。” “喔,客卧就降了一个档次啊……” “别啰嗦,脱衣服,洗澡。” 鹿饮溪抓住湿哒哒的衣领,坐在浴缸边缘,望向简清:“嫌我弄脏你地板了?但是,你现在看着我,我怎么脱?” 还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 “我没嫌……”解释了这句,简清抱着手臂,眼珠转动,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眼鹿饮溪。 浑身湿透,几缕柔软的发丝贴在鬓边,小脸冻得苍白,唇上无血色,湿透的衣衫贴合身体,勾勒出玲珑有致的曲线。 简清眸色暗了暗,转开视线,说:“也没什么好看。” 鹿饮溪朝她龇牙咧嘴扮了个鬼脸:“走走走,你走开!” 简清转身出去了,没忘记带上门。 浴缸边放着几瓶沐浴露、洗发水、身体乳、护发精华等瓶瓶罐罐,鹿饮溪一一看过去,挑了瓶泡泡浴沐浴露。 这个冰块居然喜欢这种能弄出一堆泡沫的沐浴露。 她挤了点倒入浴缸中,放水,浴缸中升起热水和泡沫。 鹿饮溪在氤氲水汽中,脱下湿透的衣衫。 衣衫尽褪,她低头,视线扫过自己的胸、腹、腿,自言自语般嘀咕说:“哪里不好看了……还是能看的……” 踏入浴缸,躺下,冰冷的身体被热水浸泡,毛孔扩张,四肢百骸涌入暖意,冻得僵硬的身子渐渐放松,鹿饮溪闭上眼睛,长舒了一口气。 热水蒸得她昏昏欲睡,太过舒适,险些就想躺在浴缸中小憩片刻,门口忽然响起“笃笃”的敲门声。 身子渐渐下滑的鹿饮溪蓦然惊醒,拍了一下水,激起一片水花。 她朝门口边喊:“要做什么?” 门外传来清冷平静的嗓音:“送浴袍。” 鹿饮溪急忙忙打量浴室内,寻找可以遮掩的东西,结果什么都没发现。 也不安条可以遮蔽的帘子…… 她看了眼浴缸中泡沫,完完全全遮住了自己的身体,应该不会走光。 “谢谢,进来。” 简清推门而入,把她的浴袍挂在墙钩上,视线暂时没看过来。 鹿饮溪防贼般盯着简清的一举一动。 简清挂好了浴袍,垂下手臂,转过头,看向浴缸里泡着的人,目光细细描摹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 鹿饮溪伸手挡住骤然烧红的脸颊:“非礼勿视!不要偷看别人洗澡,我不好看!” 简清没吭声,一步步走近。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你们好嫌弃我的书名,好吧,明天有空我去找编编改成《她是第三种绝色》。 和大家说声对不起,过完年后,工作比较忙碌,有时加班到很晚,不一定能顾得上更新。要不是入了v,我就选择缘更了。已v的作品,无论如何,我会保持每个星期1w字以上的更新,尽量隔日更,有空就日更,保证完结。谢谢大家一路以来的支持,晚安,么么哒 * 感谢在20210310 02:13:58~20210312 01:01: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肉包子、图一世安逸庸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为美好的世界献上祝福、郁郁菲菲、不纠 10瓶;forever鹿茸 5瓶;廿一、幽月 3瓶;远鱼、知北游、老白、划安、妈妈木的高级手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杯中月 * 简清趿着拖鞋, 脚步声啪嗒啪嗒,故意踩得极其响亮,让浴缸中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鹿饮溪缩在浴缸里, 躲在泡沫下, 耳朵、脸颊、脖颈被水汽蒸得通红, 她捂住熟透的脸颊, 透过指间缝隙偷看。 越走越近。 每近一分, 心跳就加快一分。 简清径直走到浴缸边, 膝盖抵在浴缸边缘,居高临下看了片刻,俯下身, 指尖轻点水上泡沫, 目光黏在鹿饮溪脸上,肆无忌惮打量她。 察觉到灼热的视线,鹿饮溪放下挡脸的手,鼓起勇气,迎上她的目光,破罐子破摔道:“你……要看就让你看个够!都是女的, 我有的你都有, 有什么好看?” 像只虚张声势张牙舞爪的猫。 简清静默不语, 视线下移, 盯着水面上的泡沫。 锐利的视线仿佛穿透水上泡沫, 将水下的旖旎风光尽收眼底、一览无余。 她伸出手, 缓缓拨开水上泡沫, 如同画卷展开般,水下的冰肌玉骨一点点展露。 鹿饮溪霎时瞪大双眼,哗啦一声, 泡沫下的左臂破水而出,拽住简清的手腕,制止她轻佻的动作。 她移开视线,没看水下风光,只是望着鹿饮溪,眼眸像一潭冰雪融化的春水,眸光潋滟,顾盼生辉。 鹿饮溪连忙松开手,凶她:“再这么开玩笑,我、我泼你一脸洗澡水!” 简清右手捞起泡沫,盯着泡沫看了几秒,放到唇边,轻轻一吹,吹到鹿饮溪裸.露的肩上。 她一句话也没说,可那双眼睛却似说了千言万语。 肩上一点泡沫似滚烫的火星,灼烧了肩头一整片的肌肤,鹿饮溪别开头,躲避简清的视线,情不自禁蜷起脚趾。 这个表里不一的败类…… 简清凑近,附在她耳边,红唇一张一合,温热的气息随之拂过耳廓:“收回刚才的话,你很好看。” 第113页 封闭的浴室里开口说话,声音听上去比平常更加悦耳有磁性。 眼见鹿饮溪脸红得快要滴出血一般,眉眼间尽是窘迫和羞意,简清见好就收,不再戏弄人,站起来,目不斜视走了出去。 拂过耳郭的热气,吹酥了鹿饮溪半边的身子,鹿饮溪憋着呼吸,软绵绵地沉入水中,咕噜咕噜冒泡,脑海不断回响简清那句“你很好看”。 难得听她夸一回自己…… 虽然听多了这种话,但从她嘴里说出来,怎么就感觉与别人不同呢? 一字一句都嵌到心坎里去了,搅得心中乱作一团。 半晌,又隐隐回味过来什么,鹿饮溪倏地钻出水面,从甜言蜜语里抽开身,用力一拍水面,水花与泡沫齐飞。 当初,自己牙疼,分明是那个冰块先往自己耳朵吹气,操场上,也是她莫名其妙给了一个拥抱,害得自己“心律失常”,最初的最初,分明是她最先开始撩拨人的! 她下的钩,自己不小心咬了饵,一颗心被她钓了过去,怎么到头来就成自己先招惹她了? 还真是千年道行的妖精,不动声色间,就把人套路了个团团转。 身子被泡得暖融融,鹿饮溪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哗啦站起身,长腿一迈,从浴缸里出来,站到淋浴下,三下五除二洗了头发,冲刷干净身体,裹上浴袍,气势汹汹走出去找人算账。 要找她问个清楚,到底是谁在撩拨人心、玩弄感情? 客厅没有人,鹿饮溪气势汹汹、兜兜转转找了几圈,转头来发现简清蹲在玄关口,安静地擦拭绿萝叶片。 这个洁癖见不得家里有半点灰尘,隔三岔五就请家政阿姨过来打扫。她们从花鸟市场搬回来的绿植她却不肯假手于人,鹿饮溪忘了擦拭时,简清就自己动手。 彼一见她低眉垂眼认真做事的模样,鹿饮溪的气焰就消了大半。 还没开口,简清先砸过来一句:“先喝汤。” 之前没感觉到饿,现在一听喝汤,鹿饮溪忽觉腹中空空,饥肠辘辘。 她喔了一声,乖乖去餐桌前。 麻辣小龙虾带回来时已经凉透,简清重新翻炒加热了一遍,摆在桌上,香味扑鼻。 汤是味道极冲的姜汤,汤里浮了两个金黄的荷包蛋,姜味与煎蛋的焦香味糅合,颇有幼年家乡的味道。 小时候,淋了一场大雨变成落汤鸡回家,外婆也会煮一碗姜汤,坐在灯光下,亲眼看着她灌进肚子里。 心头涌起亲切感,鹿饮溪连忙舀了半碗汤,捞走其中一个荷包蛋,吃得津津有味。 桌上还有一道十分清淡的蔬菜沙拉,甘蓝、生菜、鹌鹑蛋、小西红柿,五颜六色,看着就赏心悦目。 至此,什么气势也没了,斯文败类的轻佻行为也忘了。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鹿饮溪吃着这些食物,自觉很好被收买。 吃了几口,她发现桌上的菜似乎只有动过,于是转过头,问玄关那边的人:“简老师,你怎么不吃?” “就来。”擦拭完最后一片叶子,简清去阳台洗手。 冬去春来,家中绿植越发茂盛,枝枝蔓蔓,翠意葳蕤,一派欣欣向荣。 简清说:“小龙虾味重,要来阳台吃么?” “好啊,你把那个躺椅挪开一点,搬两张小椅子出去。”鹿饮溪把餐桌上的菜一一端出去。 清风明月中,两人在阳台上对坐。 鹿饮溪灌了大半碗姜汤,戴上手套剥虾,边剥边闲聊:“严主任想自杀,为什么?” 简清眼中波澜不惊,淡声道:“我天天和你待一块,你不知道的事,我也不知道。” “少哄我,你肯定猜到了。” “也许是生病了。”简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明天应该会来找我。” “我猜,是不是不想我们把他跳河的事情说出去?” “嗯。” “我看他就不像是预谋自杀,一定是冲动了才想不开。” “嗯。” “我不会说的。” “嗯。” “明天我们好好劝他。” 简清还是一声嗯。 鹿饮溪塞给一只剥好的虾:“你,多说几个字。” 简清嗯了一声,问:“汤会不会太辣?” “不会,刚刚好,很好喝,不过我不喜欢姜丝,下次煮好后挑出去。” “惯的你,不挑。” 鹿饮溪哼了一声。 简清倒了一小杯酒,放在桌上,推到鹿饮溪面前哄她:“送你月亮。” 天上一轮皎洁的明月,浸在杯中酒水里。 鹿饮溪一口饮尽,也倒了一杯,推到简清面前:“那我送你星星。” 简清乜了一眼:“杯里只有月亮。” 鹿饮溪笑着说:“星星在月亮旁边,暂时看不见。” 她本是天上的一轮孤月,偶然投影到了自己杯中。 若不是在这个光怪陆离的虚拟世界相逢,若是在现实遇见,鹿饮溪愿做月亮旁边的一颗星星。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 第二天下午,严主任果然带着自己的妻子和检验检查报告来到简清的诊室。 临近傍晚下班,简清让跟门诊的魏明明先离开,病区的鹿饮溪过来等她下班。 严主任夫妻俩看见鹿饮溪就冲过来握手感谢,要请她吃饭。 第114页 鹿饮溪笑道:“吃饭就免了,举手之劳而已,先看看主任是什么情况吧。” 跳湖前一刻,她确实犹豫过,要不要救?是不是剧情中早已注定了的结局,干扰了剧情会不会和上回一样,莫名其妙生一场大病? 可如果不救,她的良心会过不去,此后都会活在愧疚中。 她不想再体验见死不救、被愧疚折磨的滋味。 如果救人是错,天道要报应她,那便是天道不公,不是她做错了什么。 简清接过严主任带过来的检验检查报告单,检验报告单中只有血常规、血生化、尿常规、甲功三项等常规血样检验,仅靠这些常规检验无法判断是否患癌。 简清:“主任,您怀疑自己是鼻咽癌?” 严主任并非医学专业出身,而是师范学院的马克思主义专业出身,进入江州附一的教育系统长达二十多年,在医院耳濡目染,对医学知识也有了一定的了解。 他说:“我在别的医院做了内镜和鼻咽部的CT检查,虽然没有病理检查,但医生高度怀疑是鼻咽癌,加上我自己是鼻咽癌家族史的,我爷爷就是因为鼻咽癌去世,四十岁以后,我每年都会做个鼻咽部的CT,没想到还是中招了。” 简清接过检查报告单,两份报告单的结论都是:鼻咽部粘膜隆起,鼻咽CA?请结合临床。 “你颈部的那个肿块只有花生米大小,摸上去会不会感觉疼痛?” 严主任说:“有一点点的压痛,1月出现的,刚好那个时候全院员工安排了年终体检,但常规体检发现不了这个,我自己去做了鼻镜,鼻涕也偶尔带着血丝。不瞒你说,人在大病来的时候都有感觉的,我就感觉活不过今年了……” 鼻咽癌初诊的患者,有不少是颈部无诱因出现肿物,最初肿物只有花生米粒大小,却没有引起足够重视,发展到摸上去有鸽子蛋大小了才来医院就诊。 简清说:“不至于活不过今年,我看鼻咽部和颈部淋巴的肿块都不是很大,鼻咽癌进展比较慢,生存期比较长,对治疗要有信心。” 严主任心灰意冷:“已经转移到肺部了,你看我2月份拍的胸部增强CT片,肺部也有磨玻璃状的结节。” 许多肺癌初诊的患者,在影像报告单中,会出现“磨玻璃状结节”这个字眼,但其他一些疾病,诸如肺炎、肺泡出血、支气管炎都可能出现这个症状,不一定就是肺癌。 癌症的早中晚期划分依靠TNM分期,T(tomour),指的是原发部位肿块大小,N(node),淋巴结区域情况,M(metastasis),M1/M0代表有无远处转移。 若严主任的鼻咽癌当真转移到了肺部,那么就看做是M1。 M1的患者,直接判定为IV期患者,即,晚期患者。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可以熬个夜,我看看晚点能不能再码一章出来,你们看完先睡,明天再来看,么么哒~ Ps:看血常规、血生化、尿常规等一般是判断不出有没有癌症的啊(血液系统的非实体瘤除外,白血病那些还是参考一下的), 短时间内忽然消瘦乏力、疼痛、身体无诱因出现肿块、吞咽困难、血涕、黑便等等等要注意一下,当然,你们看小说的大多是年轻人,患癌的概率算比较低的,4、50岁以上、有癌症家族史的才算是高危人群,注意体检筛查~~~ * 感谢在20210312 01:01:10~20210313 23:59: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沐染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木鸽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肉包子、图一世安逸庸碌、48832724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白 18瓶;黎小瑾呀、伯仲之间、狂笑风暴、寡人、肉包子、mimomomo 10瓶;程青山 8瓶;廿一 3瓶;望月凝香、拌面、32674825 2瓶;知北游、拾玖、小沫、远鱼、老白、妈妈木的高级手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双发癌 * 简清一边打开查阅影像的网页, 一边问:“主任平时抽烟么?” 医院里到处挂着禁止吸烟的牌子,但不少办公室主任、乃至院领导的桌上,都放着烟灰缸, 每次卫生监督所的人过来检查, 都得提前藏好。 严主任的牙齿和指甲盖都是黄的, 身上常年带着烟味, 一闻就是老烟枪。 他说:“抽了二十多年了。” “早就叫你戒烟你不戒!该!”严主任的妻子用力拍打了一下他的肩膀, 声音带着哭腔。 她的眼眶十分红肿, 似是哭过许久。 简清见惯问着问着就哭起来的家属,也没停下来安慰什么,专注查阅影像资料。 边查边问:“以前有其他癌症病史吗?” 严主任说:“没有。” 电脑显示屏上, 黑白图像滚动, 左肺下叶有一个磨玻璃状的结节,直径8mm左右。 不超过1cm的肺部小结节,医生大多嘱咐患者3~6月的随访观察,不会轻易开胸动手术。 简清放大那些结节观察,发现结节呈毛刺状,还有一根细小的血管贴在结节边缘。 简清招手让鹿饮溪过来看, 指着小血管说:“这个小东西, 在输送营养供养这个小结节。” 鹿饮溪小声骂它:“吃里扒外的东西!” 简清淡淡一笑。 第115页 毛刺状, 有血管, 加上严主任20多年的吸烟史, 确实要考虑恶性的概率更大。 她调阅了严主任历年体检的胸部X光片, 观察左肺下叶的那个小结节。 X光片的清晰度远不如增强CT, 但也能隐约看出,这个小结节三、四年前就存在了,生长速度较为缓慢。 可见不像是鼻咽部转移过来的癌, 倒像是肺部原发的癌,且有可能是生长较为缓慢的非小细胞型肺癌。 当然,这只是凭经验做出的一个猜测,而非实际的诊断。 癌症的确诊依赖病理检查。 无数个细胞无规则地聚合在一块,形成了一个病灶。 所谓的病理检查,就是通过穿刺,或者手术中切下病灶的一块组织,送到病理科,由病理科的医生进行染色、切片,在显微镜下,观察分析组织细胞的形状、分化程度,从而判断一整个病灶的良性、恶性。 如果癌症是身体里的叛军,病理检查就好比从一支疑似叛变的军队中,揪出一列小兵抓进大牢里,严刑审问,调查确认这一整支军队是否为叛乱分子。 简清又问了一些问题,然后总结说:“主任,别多想,现在有两种情况,一是你猜测的,鼻咽癌晚期,伴颈部淋巴转移和肺部转移;二有可能是鼻咽癌和肺癌,双原发的癌,但鼻咽部、颈部、肺部的肿块都很小,都有可能是早期,治愈率很高。我需要做进一步鉴别诊断。现在,先办入院,我给你开些检查,明天上午安排多学科会诊。” 严主任这号人物,她的上级胡见君一定会亲自出手,各科的大主任也会伸援手,她作为本院的首诊医生,需要有自己的判断,但治疗方案轮不到她拍板,而是交由多学科团队商讨,然后再决定在哪个科治疗。 严主任夫妻俩站起来道谢,又为昨天的事谢了一遍。 严主任的妻子徐阿姨犹豫说:“小简医生,要不然,还是让老严住一区去吧?” 她昨晚听老严说了通报批评肿瘤二区的龚医生的事,现在他住进二区,抬头不见低头见,难免尴尬。 简清说:“胡副院长是整个肿瘤中心负责人,但最直接管辖的还是二区。” 有时,许多病人来找简清看病,看中的不是她的实力,而是她背后的名师胡见君。 胡见君的专家号不好挂,他一个星期就坐诊半个上午,通常排一个月都排不上,还得从黄牛那里买。 名医不容易见,但名医手底下的年轻弟子容易见。 挂简清的号,被简清收治入院,最终的治疗方案,简清的顶头上司胡见君都会过目,碰上什么疑难杂症,也一定会请他出手把关。 严主任知道妻子的担忧,拍板说:“我身正不怕影子歪,错就是错,对就是对,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今天来找小简医生,就是相信她,就住二区!” 简清开了住院单,亲自带严主任夫妻俩去办入院手续。 进入肿瘤二区时,值班的医生护士无不讶异,纷纷围了过来问情况。 简清吩咐张跃:“张跃,你来办住院,这些资料你先拿手机拍下来,胡老师还没下班,我带过去给他看一下。” 张跃一口应下,搬了凳子让严主任夫妻俩坐下。 简清要去找胡见君,不方便带着鹿饮溪,让她先回家。 鹿饮溪说:“我在医院等你。” 简清说:“那先去食堂吃晚饭。” 鹿饮溪嗯了一声,拉开抽屉,往简清手里塞小面包:“你也先吃点东西。” 简清撕开面包装袋,边走边吃。 夜晚的病区,比白天安静许多。 严主任两鬓斑白,坐在椅子上,复述既往病史、个人情况,妻子看着他,眼中泪光闪烁。 鹿饮溪又拿了几个小面包,严主任待会惯例要抽血检查,还不能吃东西,她就塞严主任妻子的怀里:“徐阿姨,吃点东西垫腹。” 徐阿姨抹去眼中泪花:“好孩子,阿姨现在哪里还吃得下东西?” 癌症病人痛苦,家属心中何尝不是千疮百孔? 鹿饮溪说:“阿姨,您现在更要保重身体。” 癌症不是患者一个人的艰难,而是一个家庭的困苦。 抗癌漫漫路,这场拉锯战,才刚刚拉开序幕。 徐阿姨是个聪明人,听明白了鹿饮溪的话,没再推辞。 鹿饮溪又递给她一瓶牛奶,事无巨细交代她住院要从家里带哪些物品来,医院食堂的位置在哪里,从哪些偏僻通道可以上肿瘤二区来,几点是电梯人流量的高峰期,高峰期电梯门口会设安检,一定要出示就诊卡才会被放上来…… 听到最后,徐阿姨握着鹿饮溪的手,连续喊了好几声好孩子,说:“你以后一定是一名好医生,阿姨我要不是只有一个独生女,一定让你当我的儿媳!” 鹿饮溪笑着摇了摇头,扯开话题。 正因为她现在不是医生,释放这些善意来才是得心应手,若真成了一名医生,真这般事无巨细,时间哪里够用?也必将活得比旁人累。 * 鹿饮溪在病区等了一个小时,简清才从胡见君那里回来。 一回来,她就到严主任床边商量:“主任,干部病房那里有几张空床位,胡副院长问要不要转到干部病房去?” 肿瘤二区这里暂时腾不出床位,给的是一个加床号。 第116页 公立医院里各科床位皆有一定限制,每个地区设立多少床位皆有卫健委统筹安排,也许科里正规床位就4、50张,但需要看病的有几百人,为了尽可能满足这几百号人的就医需求,就设立了编制之外的加床号。 大多不能住进病房,只能拉一张病床,在走廊上将就。 严主任摆手说:“我又不是省里市里的什么大领导大干部,住那里做什么?我就在走廊上睡,也挺好。你也不要为了给我腾床位去赶你的病人出院,我的身体现在撑得住,比他们都好。” 简清点头应是。 回了办公室,她却和张跃说:“胡副说我们科上个月的农保基金超额度了,床位周转率考核也不合格,我们组一些病情稳定的病人,明天要催出院。” 张跃停下写病历,叹说:“得,扣钱的是我们,挨骂的活也是我们干。” 值班医生自嘲笑说:“医保局的那些鸟领导和患者说‘放心住院,有医保基金给你们兜底’,和我们说‘控制医保费用,超出了我们不管,医院自己掏钱’,我们赶病人,病人砍我们。嘿,好话都让那些当官的说尽了,我们啊,就是背锅的命!” 医院里,碰到床位十分紧张的时候,医护人员会催促病人出院。 被催出院的病人和家属觉得身体还没好全就被赶出院,理所当然会有怨气,自然会把怨气撒医护人员身上。 可医疗资源集中的大医院,势必要承担更多的救治任务,有限的床位,有限的医疗资源,要尽可能的用在更多的人身上。 许多医患摩擦,归根到底是就医需求日益增长而医疗资源严重不足的矛盾,转嫁到了一线的医患矛盾身上。 简清没有说什么,走过去揉鹿饮溪脑袋:“下班,回家。” 鹿饮溪在默背台词,闻言,转过头问情况:“怎么样?是肺转移的晚期鼻咽癌吗?” 简清说:“不能完全确定,但和我猜测一致,肺部那个,有可能是早期的肺癌。” 双发癌是临床上相对较为少见的病例,但如果忽视了这个可能性,把某个部位当成转移癌进行治疗,用错了治疗方案,极有可能耽误病情。 是鼻咽癌,还是肺癌,决定了后续的治疗方案,所以胡见君给她的首要任务是安排病理检查。 没有病理确诊前,只能通过影像资料和个人经验来判断,依旧有可能出现误判。 * 华灯初上,街头车水马龙。 从医院到马路对面回家的路,两人走了许多遍。 有时一前一后,有时并肩而立;有时鹿饮溪叭叭叭地分享白天的事,简清偶尔回应一两句;有时两人都沉默,却不会觉得尴尬。 今天并肩行走,鹿饮溪又在絮叨严主任夫妻俩的事:“我听徐阿姨说,她和严主任是自由恋爱的,两人大学时就背着父母、背着学校谈恋爱了,我记得他们那个年代大学生是不许谈恋爱的……” 她说得兴致盎然,简清怕她过马路时不注意看,靠近她,肩贴着肩,手背时不时相碰,最后干脆直接牵着她的手,过马路。 “毕业后,严主任和家里人说谈对象了,想结婚,他家里人不同意他和徐阿姨在一块,说徐阿姨祖上是被批.斗过的大地主,家庭成分不好,影响将来仕途,严主任就说‘我不要仕途,就只娶她’,被家里人指着鼻子骂没出息。没想到吧,严主任那样的人,年轻时也会为了爱情奋不顾身。问世界情为何物……” 简清没有跟着赞颂爱情,心想短短一个小时时间,这小孩怎么能挖出这么多陈年旧事? 她一本正经叮嘱:“过马路,不要闲扯。” 要是半个月前,鹿饮溪会嫌身边这人不懂浪漫,不会说甜言蜜语,可如今,心中的念头却是:若她不解风情,我懂就好,她不说甜言蜜语,我说就好。 怎么可以这么喜欢一个人呢?竟觉她怎么做都可以,愿意接纳她真实的完整的好与不好…… 过了斑马线,车水马龙甩在身后。 鹿饮溪忘了挣开手,简清眼神飘过去,睨了她一眼,也没有松开手,继续牵着,并肩走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咳,你们没等吧?我昨晚码到一半睡着了,现在早起来写,大家早安~~~ 写到这章感情戏时忽然想到,隔壁清梦之舟在40多章的时候,已经表白了同床了接吻了快那啥了,这对不争气的还在牵手手……所以说,主动直球抱得美人归,含蓄闷骚就只能不停试探。当然,如果这世上都是直球,也就没那么多感情树洞投稿分享请网友分析这个姐姐是不是喜欢我 * 感谢在20210313 23:59:21~20210314 05:58: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看书叽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肉包子、尼路班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陌上公子夜白、拾玖、老白、望月凝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了解 * 简清牵着鹿饮溪的手走在小区。 两手相牵, 掌心相对,初时一暖一凉,而后渐渐同温。 初春, 乍暖还寒时节, 枝条抽出嫩蕊, 紫罗兰含苞欲放, 隐约嗅见了空气中的花香。 过往数年未曾注意到景色, 今夜全部涌到眼前。 第117页 简清上回注意到春天到来, 还是年少时,她牵着妹妹的手回家,妹妹摘了一朵细小柔软的花, 小心翼翼放到她掌心, 讨她欢心,她嫌路边的野花风吹雨打不干净,要丢掉,妹妹不让,抢过来攥了一路,回家后, 放到水里洗净、晒干, 做成了标本, 再送给她。 她的妹妹, 与她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柔软, 干净, 善良,真诚。 鹿饮溪进了电梯,想按楼层, 手刚要抬起,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直被简清牵着。 她稍稍使力,挣了一挣,没挣脱开。 简清按下楼层数,电梯门阖上,她转过头,瞥了眼鹿饮溪。 被那稍显冷淡的眼神一瞥 ,鹿饮溪莫名地不敢再动。 或许,也是不想动,就这么牵着,称了心,遂了意,在混沌蒙昧的日子里,偷出一点亲密的时间来。 眉梢眼角不知不觉挂上了笑意,鹿饮溪抿了抿唇,想要克制,却怎么也压不下唇角的弧度。 “叮”一声,电梯门打开。 她轻轻晃了晃手,牵着简清走出去。 一出电梯门,目光落到家门口,她愣住,敛了笑,轻轻捏了捏简清的手掌心。 简清停下脚步,看向家门口,眼中的柔和色彩尽数褪去,转而充满戒备与冷意。 门口站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冷白皮,个子高,拎着一个名牌包,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小西装。 妆容精致,眉眼狭长,鼻梁高挺,与简清的面容有三分相似。 见她们回来,陌生女人的目光落在简清身上,然后看向鹿饮溪,打量两秒,视线下移,盯着她们相牵的手。 鹿饮溪下意识想抽开手,简清紧紧拽住,不放。 陌生女人看了几秒,似乎了然于心,却不说破,微笑着问:“我等了你一个小时,不请我进去坐坐?” 稍显冷漠的面容,笑起来却如春风拂面,亲和感十足。 简清牵着鹿饮溪的手,目不斜视走过去,按下密码,开门,也没说要不要请人进去。 鹿饮溪猜到她应该是简清的家里人,进了门后,拿了双干净的棉拖放门口,请她进来。 门口的女人客气地颔首道谢,换鞋进门,站在玄关口,见她们脱下外套挂到衣帽架上,也入乡随俗,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挂好,才跟着走进客厅。 倒是讲究礼仪。 鹿饮溪主动让出空间,和简清说:“你们聊,我进去补眠,昨晚没怎么睡好。” 简清嗯了一声,伸手把她鬓边发丝撩到耳后:“晚上我煮宵夜,你起来吃一些。” 看样子真是关系紧密的家里人,有需要让她回避的对话。 鹿饮溪没有多问,笑了一笑,关门进房。 房门阖上前,隐约听到陌生女人开口劝说:“阿清,玩一玩可以,不要传出去,败坏家风。” 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传入鹿饮溪耳朵。 明面上说给简清听,实则却是在警告鹿饮溪。 八字都还没一撇的感情,倒先被对方家里人嫌弃上了。 鹿饮溪哧地一笑,腹诽说:你们这些纸片人,有什么家风? 她换了睡衣,躺倒在柔软的棉被上,脑洞大开,在脑海幻想豪门千金小姐甩下一千万的支票,请她离开简清的场景。 想着想着,她笑得在床上翻滚了好几圈。 这是个虚拟世界,除了简清,其余都是无关紧要的人物。有些朴实善良的小角色,她愿意释放自己的善意,真诚相待;还有些角色,过眼云烟般的存在,自不必在意。 * 简清本打算尽一下待客之道,准备些茶水点心,听了简晏方才那句话,什么都不准备了,坐到沙发上,自顾自拿了个橘子开剥,冷淡道:“有话直说。” 简晏也跟着坐下,揉了揉站得发酸的脚腕:“做姐姐的,来探望一下自己的妹妹,不可以么?” 逢年过节不关心,莫名其妙来探望。 简清不拿正眼看她,惜字如金道:“有话直说。” 简晏便开门见山:“简氏最近要进军医药行业,收购了KN,那块业务我不熟,想请你回来帮我。” 简清拒绝说:“我只会看病,不会做生意。” 简晏:“你聪明,学就是了,有专人教你,我也可以亲自带你。阿清,我们不是一个母亲生的,你也没正经喊过我一声姐,但我一直把你当亲妹妹看。老头现在身体不好,大姐英年早逝;二哥被你亲手送进了监狱,现在还在服刑;四弟被人拉去喂了野狗,尸骨未寒;五妹体弱多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一命呜呼了。简家年轻一辈里,就剩我们姐妹俩相依为命,你不回来,我势单力薄,斗不过那些老家伙。” 生意人说得情真意切,简清听得意兴阑珊:“说完了?” 简晏察言观色,知她不感兴趣:“我有空再来,你改主意了也可以联系我。”她提起包,准备走人,像是想起什么,拿出姐姐的派头说教,“别耽误了人家小姑娘,小姑娘年轻不懂事,你别跟着不懂事,玩弄人家感情。” 简清置若未闻,剥开橘子,慢悠悠吃。 “我看她和你的阮溪妹妹长得像,眼尾那颗痣都一模一样,你这口味也够特别,要是我找了个和你长得像的女人,你不恶心?” 简清面不改色点头:“恶心。”她擦了擦手,站起来,打开门,把外套丢给简晏,“以后别来了。” 第118页 简晏收好外套,挂在臂弯,卸下言语刻薄的姐姐面孔,披上商业精英人士的皮:“那我在家等你的电话,你有空也回家看看老头。” * 鹿饮溪说是补眠,其实是在房间里背台词,写人物小传。 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听不见客厅的交谈声。 两个小时后,鹿饮溪写完小传,伸了个懒腰,想到那个与简清面容有三分相似的女人,打开笔记本电脑,搜索简家的资料。 简氏银河集团的董事长叫简政和,曾是江州市的副市长。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体制内兴起一股下海经商潮,在政策鼓励下,他辞了副市长的职位,成立银河集团。借着改革开放的东风,银河集团成立至今,形成了商业地产、娱乐文化、金融投资、网络科技四大核心产业。 这是百科上的资料,其余跳出来的链接,标题大多带着“简氏豪门恩怨”、“简家次子肇事逃逸、锒铛入狱”、“家族斗争,太子牺牲,三公主成功上位”等夸张的噱头。 网上只有简政和与简家接班人简晏的影像资料,商业剪彩、新闻发布会,都是这父女俩出席,其余的简家人只有一些偷拍的背影图,或是模糊得看不清面容的图片;有许多链接,点进去也是失效的。 鹿饮溪想搜家族关系谱一类的资料,完全搜不到,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看来是有意隐藏。 互联网只是展示想让大众看到的东西,一些刻意隐藏的东西,只会有捕风捉影的传说,不会展示在世人面前。 还不如亲自去问。 她穿着睡衣出去,客厅没有人影,从厨房飘来银耳红枣汤的香味。 她盛了一碗,晃荡到书房,书房的门是虚掩的。 她敲门示意里面的人:“我要进来咯?” 里面的人嗯了一声,同意她的进入。 推门而入,鹿饮溪看见简清伏在案上,不知在写些什么。 也许是论文的思路,也许是医院里的其他文书工作,鹿饮溪没兴趣知道,端着银耳红枣汤,坐到她身边,拿了汤勺,一口一口舀进嘴里。 简清问:“怎么了?” 平常她在这里工作时,鹿饮溪不会进来。 “陪你。”鹿饮溪卖乖。 明知她说的不是真心话,心中也升起丝丝暖意,简清微微笑了一笑,警告说:“要说实话。” 鹿饮溪实话实说:“想了解你和你的家里人。” 她说得直白,也不怕被误会是别有居心。 简清敛了笑,神情淡淡:“我和家里人联系不多。”。 她猜到鹿饮溪去搜了资料,简晏那张脸,被称为江州最美女首富,各大媒体都有报道,百科上也有专门的词条,偶尔还会上新闻热搜。 鹿饮溪边喝边问:“那就说说你,你在家排行第几啊?” 简清犹豫片刻,回答说:“六。” 她愿意开口说一些自己的事,而非从前那般缄口不言。 鹿饮溪低头微笑,碗中红枣汤清甜可口,甜意自口腔蔓延到心脏。 她继续打探:“那还有弟弟妹妹吗?” 回答了第一个有关于家人的问题,简清不介意告诉她剩余的答案:“有个同母异父的妹妹,后来去世了。” 鹿饮溪沉默了片刻,打量简清的神色,平静淡然,不是需要安慰的模样。 她便不安慰了,问:“晚上来的那个人是你的?” “名义上,是三姐。” 鹿饮溪点头喔了一声,红枣汤已见底,她又去盛了半碗回来。 书房内弥散着红枣的甜腻香味,简清抬头看了眼鹿饮溪,问:“还想了解什么?” 鹿饮溪把问题丢还给她:“还愿意告诉我什么?” 简清想起鹿饮溪刚才那句想了解你和你的家里人,踌躇了片刻,问:“真心想知道?” 鹿饮溪点头:“想。” 简清又问:“不后悔?” 鹿饮溪不解:“为什么要后悔?” 简清淡淡一笑。 网上那些被抹去的豪门秘辛,在她这里,轻描淡写说了出来,仿佛不值一提:“简家有六个子女,四女两男,‘海晏河清,修文偃武’。 大姐简海,抑郁症,跳楼自.杀; 老二简修文,酒后开车肇事逃逸,撞死了一个孕妇,一个老人,还有一个3岁的小孩,被我举报送进了监狱,判了死缓。 老三简晏,你今晚看到的那个,从前抢继承权,让人把老四简偃武弄到山里,喂野狗了,想嫁祸给我,没嫁祸成; 老五简河,小时候被绑架过,受了惊吓,身体不好,一直在家养病。 绑架案后,简政和就让人抹去了网上的信息,所有家人的照片声音都不让放上去。” 豪门秘辛不是童话故事,你为刀俎我为鱼肉,几条人命被轻飘飘揭过,鹿饮溪敛声屏气,听得大气不敢出,不停搅拌碗中的红枣汤,没敢再喝一口。 暗红色的枣汤,看上去,和血的颜色有几分相似。 简清看着她,问:“怕了?” “没……”鹿饮溪摇摇头,默了片刻,弱声评价,“你们家,抢个继承权,比抢皇位还激烈……” 一个个看上去斯文有礼道貌岸然,几乎都是心术不正之辈。 简清淡声解释:“我没抢,简修文害了我的人,我才送他进监狱。” 第119页 鹿饮溪没再开口说什么,想起过年回别墅时,简清说山上有野狗,咬死过人,肠子流了一地,还是她报的警,叫的120。 她说的那个人,不会就是她的四哥吧…… 没人开口说话,书房寂静无声。 简清放下纸笔,盯着鹿饮溪,观察她的神色。 鹿饮溪低头抿汤,视线滑过去,又滑回来,企图忽视那道幽冷的目光。 简清忽然凑近,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把她的头掰过来,强硬地逼她对视。 下巴被紧紧禁锢,动弹不得,鹿饮溪瞳孔骤然扩张,攥紧汤勺,胸口微微起伏,像是进入戒备的状态、竖起了毛发的猫。 简清见状,松了几分力道。 她用拇指指腹,轻轻擦拭鹿饮溪唇边的淡红色汤渍,然后松手,淡声安抚:“别怕。” “我不会伤害你。” “永远都不会。” 语气冷淡,却是诚恳坚定,宛如誓言一般,配上她清冷悦耳的音色,当真动听。 如果不是知道未来剧情,鹿饮溪一定会信了她的鬼话。 原著的结局一一浮现在脑海,别墅囚.禁,半推半就,被逼自.杀…… 那个偏执阴郁的形象,逐渐与眼前人重叠。 鹿饮溪胸口怦怦跳,这次却不是因为心动,而是害怕。 她们当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简清的世界,名利至上,互相倾轧,手足相残,人命贱如蝼蚁。 她将来会变成简晏那样的人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不是说陪我么?”简清轻轻揉了揉鹿饮溪的脑袋,“屏风后有张小床,你去那里休息看书,当做陪我。” 鹿饮溪点点头,迅速把那半碗红枣汤灌进肚里,跑到屏风后,随便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缩到床上,看书,转移注意力,不敢再打扰简清,暂时也不想和她说话。 她有一点怕她。 但只是暂时的。 她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来适应。 简清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但很多时候,她会体贴照顾人,从未真正强迫过自己做什么不喜欢的事,她现在遇到的是自己,从现实世界穿过来的自己,绝不会变成结局那样的人…… 简清盯着屏风后模糊的身影看了一会儿,不动声色,继续伏案工作。 往常话多的鹿饮溪,今晚异常沉默。 像是回到了最初,两个人的相处,只有无尽的沉默。 夜深人静,简清做完了讲义,关闭电脑,走到屏风后。 鹿饮溪不知何时看书看得睡过去了,躺在小床上,双目紧闭,睡容看上去乖巧柔软,惹人怜惜。 简清走过去,盯着她看了许久,俯下身,轻轻抚摸她眼尾的泪痣,轻声抱怨:“你说想要了解我,我说了,你又怕我……” 睡梦中的人,无法回应这份抱怨。 简清低下头,埋首她脖颈,轻轻嗅她的气息。 作者有话要说:  吸猫! * 感谢在20210314 05:58:41~20210316 00:20: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沐染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顾妤 2个;长安归故里、肉包子、死磕五花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周一 36瓶;黎小瑾呀 20瓶;小北 5瓶;廿一 3瓶;顾妤、远鱼 2瓶;妈妈木的高级手麦、老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一个吻 * 颈处的肌肤洁白无瑕, 靠近了,有丝丝缕缕的清香钻进鼻腔,似山间草木般清爽, 似晨曦初露般恬淡。 密闭的空间极其幽静, 灯光笼住二人身影, 简清闭上眼睛, 心无旁骛, 轻嗅睡梦中人的气息。 鼻尖触及颈部肌肤, 细腻柔软的触感,令人流连忘返。 她轻轻蹭了蹭,情不自禁凑近唇瓣, 细密的吻将要落下, 犹豫了一秒,克制地抽离。 她拉开彼此的距离,坐在床头,垂眸,在灯光下细细打量睡梦中人的容颜。 黛眉朱唇,肤若脂玉, 眼尾一点褐色泪痣, 无端惹人怜惜。 她望着床榻上的人, 心想, 若阮溪活到这么大, 眉眼长开了, 也该是这般好看。 睡梦中的人, 眉头忽然动了动,细微的动静稍纵即逝。 简清将她的一举一动纳入眼中,默了片刻, 诈说:“醒了?回房间睡。” 鹿饮溪纹丝不动,气息绵长、平和,仿若陷入沉睡。 简清抓过她的手腕,手指搭上她的脉搏。 脉搏突突弹跳,越跳越快。 “还装?” 知道被揭穿,鹿饮溪睁开眼,看着床边的简清,面颊渐渐泛红。 她转过身,背对简清,看着屏风上一行行云流水的草书,不说话。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笔锋遒劲,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不知道是谁写的? 简清看着鹿饮溪的背影,有千言万语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想解释些什么,又觉那些过往太过难堪,不想剥开。 她习惯了沉默,便沉默相待。 鹿饮溪忽然转回身来,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角:“你以后不要做坏事,好不好?” 简清抓过她的手,牵在手里,柔若无骨。 她应了她一声:“好。” 第120页 没有问缘由,不清楚前因后果,只要是她的要求,她全应允了。 鹿饮溪笑了笑,反握住她的手,借力坐起来,盘腿坐在小床上,嘀嘀咕咕:“我刚才做了个好长好长的梦,梦里的你,做了很多伤天害理的事,大家都在骂你,警察要抓你。” 简清问:“你呢?” “我?我不知道要怎么办,难过地哭了很久,恨你不争气,我不想包庇你,想为民除害,但又不舍得你进监狱,就选择和你同归于尽……” 简清淡淡挑眉:“大义灭亲?” “亲?”鹿饮溪扑哧一笑,低下头,思索了片刻,抬眸看着简清,认真道,“在这里,你对我好,我感受得到,你是我唯一亲近的人,现在是,以后也会是。” 她没办法和简清告白,说喜欢,说爱,把彼此暧昧模糊的关系上升到恋人,因为她不确定能否陪伴她一生。 但她想表达诉说这份唯一的感情。 在这个世界,她再也不会这般去亲近一个人,简清于她,是唯一。 简清最后若真成了十恶不赦的坏人,她不假手于人,她会亲手解决了这个坏人。 简清揽过鹿饮溪的身子,鹿饮溪顺从地转过来,面面相觑。 揽在肩上的手上移,抱住她的脑袋,她没有挣扎,依然顺从地被抱着,身子顺势微微前倾,脑袋垂下。 简清稍稍低头,两人额头相抵,她低声许下承诺:“我不回去,我就做一个医生,安分守己,治病救人,不做坏事,不参与权力斗争。这样放心么?” 她鲜少流露感情,平日也是寡言少语。 难得听她说了一句窝心话,鹿饮溪闭上眼睛,鼻子有些发酸,喜悦与酸涩之情糅合在一块,心绪复杂无比。 自己是被她所在乎的,因为在乎,所以才得到了她这个承诺…… 蓦然,有一抹清凉的柔软落在了额头,鹿饮溪怔住,思维宛如停摆的钟表,瞬间停止了思考。 那是一个吻。 落在额头的亲吻。 鹿饮溪想睁开眼睛,看一看简清的神情,却又不敢睁开,怕这是一个梦。 怕真的爱上简清,怕这份爱是镜花水月,空中楼阁,怕一觉醒来,这里什么都不存在…… 鹿饮溪久久不言,简清放开她,以为自己吓到了她,站起来,笑了一笑:“傻子。” 只是一个吻,她又不打算真对她做什么。 “回房间休息,我去洗漱了。” 丢下这一句,简清转身出了书房。 鹿饮溪缓缓睁开眼,抬起手,抚摸那片被亲吻过的肌肤,在心中默默回味。 * 第二日,医院。 医生、护士从早上七点就开始找病情好转、化疗结束的患者、家属谈话,催促尽早出院。 自然收获了一些不满,八点半后的正式查房,还有家属在骂:“人还没好就赶我们出院?是不是嫌我们交的钱不够多?” “你们也太没良心了吧?我等了两个星期才住进来,拖家带口从县城赶过来,住了还不到5天就撵我们走?” 有年轻的医生听不惯,要想解释一两句,也被凶神恶煞地堵了回来。 吵架,吵的不是理,而是比谁的嗓门大。 大半辈子都在校园内读书的人,自然比不过身经百战的大妈大爷们。 习惯了这个场景的医生护士已经学会了无视,任尔东西南北风,只要不动手,任由他们骂,实在干扰到工作,就请保卫科上来,再骂得难听些,就请去医务科找医患纠纷处的人谈话。 桑桑前些天也住进来了,昨天化疗完毕,今天简清找她的家属谈话,叮嘱出院后要加强营养,注意锻炼,等病灶再小一点,就能动手术,把肺部的病灶开胸切了。 她的父母是憨厚老实其貌不扬的农民工,就生了这么一个女儿,为了治病,花光了所有积蓄,欠了亲朋好友一堆债,但始终没放弃。 桑桑的妈妈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医生!我给我闺女吃好的喝好的,我就是上街讨饭,也要把她的手术费凑齐了,治好病!” 其实若有希望手术,简清会带她向医院申请救助基金。 救助基金有限,一般只拨给治愈希望大的病人,很少拨给肿瘤科的病人,但桑桑年龄这么小,若有希望,她一定会尽力去争取。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简清不会给太多希望,简单安慰了一两句,说了声:“先这样,你们夫妻俩自己也保重身体。” 桑桑的妈妈见惯了简清的冷眼冷面,难得听到一句有人情味的关怀,怔了一怔,然后连声哎哎应下:“会注意的会注意的,医生你也注意休息,别怕其他人那些骂人的话放心上,我们能理解,其他病人也总要住进来治病的,我们不出去,他们没法治。” “谢谢理解。”简清从角落里捞了两盒旺仔牛奶,“饮溪送给桑桑的,让我转交。” “小鹿医生她人呢?” “她快结束实习了,去拍大合照了。” “噢,那下次来还能见到她吗?” “说不准。” “我闺女喜欢她喜欢得紧,我带我闺女过去看看她。” “没事,她很快就回来,你们就在病房等等,我让她过去找你们。” * 在医院的实习即将结束,剧组的导演和宣传组、摄影组来医院探望实习的演员们,拍摄他们实习的花絮、合照,为医疗剧的宣传做准备工作。 第121页 国家单位拨款拍摄的献礼剧,演员片酬都不高,且带有强烈的主旋律色彩。 若是抗战剧,则是为了弘扬爱国精神,就像碰上国际环境动荡,又是抗美援朝纪念日,就会出一些抗战相关的影视片、纪录片;若是医疗剧,则是为缓和社会上剧烈的医患矛盾,就像儿科医生荒时,国家重新开启儿科专业的招生,影视行业也会相应的出一部以儿科医生为题材的影视剧。 这部剧里没有流量明星,主角都是科班出身的实力派演员,配角也大多从影视学院海选、老师推荐,氛围没那么浮躁,彼此见了面还可以喊个师哥师姐。 在医院门口拍完大合照后,鹿饮溪蹦跶回科室,找简清。 简清往她口袋塞了几颗奶糖:“我去会诊,桑桑要出院了。” 离开医院,下次再见不知是什么时候,鹿饮溪捂着一口袋糖,去病房找小孩告别。 桑桑的妈妈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出院,桑桑在穿衣服。 鹿饮溪走过去,把口袋里的糖都给了她,只给自己留了一颗。 桑桑问:“妈妈说下次来就看不到你了,你要去哪里?” 鹿饮溪说:“我要去拍戏,等我的戏播出了,你可以在电视上看到我。” 桑桑咧嘴笑:“你会成为大明星吗?” 鹿饮溪笑着道:“这个说不准,有些人20岁就成大明星了,有些人一毕业就改行了。” 桑桑问:“我可以在现实再遇到你吗?” 鹿饮溪点头:“可以啊,你下次返院是什么时候?” “下个月15号,还要来挂药水。” “那我15号晚上过来找你玩。” 桑桑翘起尾指:“拉勾。” 鹿饮溪勾住她的尾指:“拉勾,骗人是小狗。” 把她们送到了医院门口,鹿饮溪挥挥手说再见。 她们都是再普通不过的老百姓,也许家境贫寒,也许其貌不扬,也许文化水平不高,但当苦难降临在她们头上,人们讴歌的善良、乐观、坚韧,在她们身上体现得淋漓极致。 渺小而伟大。 第50章 门诊 * 晚上, 简清惯例在书房忙碌。 鹿饮溪着手准备收拾行李。 拍医疗剧的好处是,情节大多发生在医院,搭个摄影棚, 室内拍摄就好, 到真实的医院去都算是外出采景了。 郊区的地皮便宜, 江州市的影视城就搭建在郊区, 毗邻大学城, 偶尔还有大学生过来兼职群演。 未来的3、4、5月, 她的活动范围都在郊区,多数时间待在摄影棚内,期间天气由凉转热, 行李箱中要收拾带走的只有春装。 夏装还没置办。 简单整理好了行李, 鹿饮溪开始算账。 目前身上有一张简清给的30w的银行卡,两个月时间,她花去了5w,其中住院的费用占了一半以上,尤其是躺ICU的那几天,花钱如流水…… 想到医院那张出院费用清单, 鹿饮溪捂着胸口, 重重叹了一声气, 这个不争气的肺…… 剧组的片酬将在2月底最后一天打过来, 到时候补上去, 把30w的银行卡还给简清。 拍摄结束后, 片酬结清, 届时她在这个世界待了半年,靠剩下的钱,再待半年时间, 绰绰有余。 只是,不知明年的1月,剧情结束后,她能否顺利回到原来的世界? 鹿饮溪推开窗户,仰望星罗棋布的夜空,思念远方。 过了年,她有部电影要上映。那是她拍的第二部 电影,第一次担任女主角。 第一回 拍电影时,她演了个小配角,侥幸拿了个最佳新人奖,激动得一晚上没睡着,把奖杯抱在被窝里,搂了一夜,第二天和师父说,师父嘲笑她没出息。 过了年,顾明玉五十岁了,下个月的21号,是她的生日,她不喜欢过生日,五十大寿也许就自己煮碗面将就吃,也许根本不过,和往常一样,在医院忙碌,饿了就吃食堂。 过了年,她的师父三十二了;她的师娘,也就是她老板,三十三了。师父年岁比她老板小,却更老气横秋一些,也比老板更有人情味。老板最初只拿她当摇钱树,总喜欢算计她压榨她。但要是没有老板的帮扶,她哪会这么轻松在圈里立足? 过了年,她的助理二十二了,一直忙得没时间找对象,经常在她耳边念叨,要她补偿介绍一个圈内的大帅哥…… 现实世界亲朋好友的面容,一一浮现在脑海,有些面貌清晰,有些已经模糊。 来到这个陌生世界,将满两个月,她开始记不清现实世界的人。 若是,有一天全忘光了怎么办? 鹿饮溪慌神片刻,找出纸笔,闭上眼睛,在脑海回忆所有人的面容。 她不能忘记她们。 她要趁记忆还清晰时,拿笔画下她们。 先从顾明玉开始。 多年未见,血缘关系最近的人,反而是面容最模糊的那个。 鹿饮溪伏在案上,涂涂画画。 人像还未成型,门口传来“咚咚”敲门声。 房门是敞开的,敲门只是礼貌性示意。 鹿饮溪抬眸望过去:“简老师?” 简清一声不吭走进来,揪着她的后领,把她抓进了书房。 鹿饮溪坐在书房里,懵懵懂懂:“要做什么?” 今晚还要和她讲述简家争皇位的事吗? 第122页 简清神情淡淡,自顾自坐下,看着电脑屏幕,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鹿饮溪懵了好一会儿,恍然想起,昨晚那个“陪她”的借口 ——想要她陪着直说就是了,何必跟强抢良家妇女似的把人抓过来? 鹿饮溪笑了一笑,又抿了抿唇,克制住笑意,明知故问:“抓我过来做什么?” 简清充耳不闻,专注工作。 “你不说话那我回去了。”鹿饮溪站起来,作势欲走。 简清抬头看她,淡声道:“不许走。” 鹿饮溪走到她身边:“那我在这里做什么?和你干瞪眼?” 简清默了片刻,问她:“你在房间做什么?” “画画啊。” “到这里来画。” “那可不行,我喜欢安静的环境。” “这里不吵。” 鹿饮溪指了指她的机械键盘:“你的键盘声音大,会吵到我。” 简清被堵得无话可说,收回视线,面无表情看着电脑屏幕,默默思索还有什么理由可以让她留下。 鹿饮溪想起从前,她总是被简清冷冰冰嘲讽嫌弃,如今自觉大仇得报,心里乐得开出了一朵花。 她二话不说转身出门。 简清看着鹿饮溪离开的背影,想站起来阻拦,又还没想到让人留下的理由。 她坐在座位上,眼神黯淡些许,食指重重敲了敲L、Y、X这三个字母。 明天就去换一个键盘…… 做了这个决定,她收了心思,专注工作。 不料,一分钟后,鹿饮溪主动走进了书房。 简清眼前一亮,视线掠过她,唇角微微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好听的话,又没说出口,脱口而出的是冷冰冰的询问:“做什么?” 鹿饮溪怀里抱着纸笔、饮料、零食,一股脑堆书桌上,一一摆好,与简清相对而坐。 她摊开纸张,抬眸,对上简清的视线,莞尔一笑:“陪你。” 简清无动于衷,垂眸看着键盘,认真工作。 鹿饮溪皱了皱鼻子,朝她做了个鬼脸,不多计较,低头执笔,认真作画。 简清抬起头,盯着对面的人看了好一会儿,收回目光,唇角勾起一缕微小的弧度,指下键盘敲击声愈显轻快。 * 分离的时刻越近,鹿饮溪就越喜欢跟在简清身后当小尾巴。 平时简清去门诊坐诊,鹿饮溪极少跟去,大多数时间都在病区帮忙跑腿,或是在钢琴室弹琴。 今天早交班完后,简清却和鹿饮溪说:“今天跟我去门诊。” 鹿饮溪想也没想,点头同意。 一旁的魏明明惊诧:“老板,有我一个人伺候你还不够吗?” 简清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她是简清收的第一个学生,专硕研究生,彼此之间的相处除了师生,更像是关系好到可以随意开玩笑的同事。 专硕侧重临床,临床经验丰富,毕业后好找工作;但科研稍弱,若想进一步提升学历,博士导师也许会更青睐科研底子好的学硕研究生;想留在大型三甲,科研也是敲门砖。 为此,魏明明经常调侃简清:“老板你得快点升上教授,拿到博士生导师资格,别人都不收我了,我就来找你,你得收下我这个开门弟子。” 鹿饮溪笑着调侃:“张哥也老说要收你当弟子。” 魏明明翻了个白眼,隔空送给张跃:“等那家伙升到教授,怕是要等到我退休返聘。” 张跃八年制,魏明明五年制毕业,两人差不多同龄。 简清觑她一眼:“这么自信,会被返聘?” 魏明明连忙狗腿地拍马屁:“那是自然,您教出来的开门弟子,他们当然得抢着返聘。” 既吹捧了简清,又夸了自己。 简清微微摇头,无奈地一笑,随即抬了抬下巴,指着诊室的门:“开门弟子,去开门。” 诊室面积约10平方米左右,东西不多,一张检查的床,一条阻隔视线的帘子,一排放文件的柜子,一张放电脑的桌子,几张椅子,几面锦旗。 简清坐在里侧,负责问诊、开药,魏明明坐在外侧,任务是学习、跑腿、敲门诊病历。 鹿饮溪给她们冲泡好咖啡,与魏明明同坐一侧。 清晨的阳光从窗户外面照进来,打在简清身上。 她把如瀑的长发扎成马尾,阳光照耀下,表面镀上了一层金棕色,尤为好看。 颜值太高的医生,患者下意识会觉得不靠谱。所以,每次坐诊,她都会戴上口罩,有时还会戴个蓝色手术帽,遮住漂亮的秀发,不施粉黛,不苟言笑,提高患者的信任度。 今天没带手术帽,她拉开抽屉,戴上一架无度数的黑框眼镜。 减去些许清冷感,添了几分斯文儒雅。 鹿饮溪头一回见她戴眼镜的模样,扑哧一笑。 简清拿冷冰冰的眼神盯她。 她连忙敛了笑,在心中暗暗偷笑。 败类,太败类了。 肿瘤内科的很少作为首诊科室,来门诊就诊的患者大多是术后、放化疗后的患者,住院患者的首程病历中,甚至可以免去鉴别诊断的书写。 第一个进来的是一名36岁的女性患者,姓张,独自就医。 相对多数癌症患者来说,还算年轻,但已经是IV期的胃癌患者,这次来复查。 第123页 张女士的精神状态特别好,心态也好,说话中气十足,条理分明,刚进来时,她们三个还以她是替家人问诊的。 因为有不少外地的癌症患者,确实经受不住长途跋涉,由家人带着检验检查资料过来咨询。 张女士说:“我得了癌后,我家里人都不管我,做完手术后,我听医生的话,慢慢吃药治疗,现在也活得好好的,我还每天跑步锻炼,去健身房健身。” 简清点头:“心态乐观,确实对缓解病情有好处,但不建议剧烈运动。” “运动不是可以提高免疫力吗?” “它不是持续性的提高,运动过程中的疲劳阶段,你的免疫力是降低的,其他疾病就会入侵。” 癌症患者,尤其是血液系统的癌症患者,免疫力低下,平时出入都会戴着口罩。 开了药和检查,魏明明敲写门诊病历,简清打印检查单,鹿饮溪把打印机吐出来的病历和检查单递给张女士,目送她离开,微微叹了一声气。 已经是IV期的患者,癌细胞扩散开,即将走到生命的终点,就算这个节点她像一朵鲜花般朝气蓬勃,假以时日,病情爆发,她会迅速枯萎、凋零。 才36岁啊…… 还是个被家里人抛弃的可怜人…… 鹿饮溪不可避免的陷入共情,抑郁了好一会儿。 当年,她也曾陪同过一个被家人抛弃的年轻患者去做检查。 做增强CT/PETCT前都需注射造影剂,需要家属签名方可注射,偏偏那个患者的家人不肯来,患者就哀求她帮忙签字。 她怜惜她的身世,禁不住她的苦苦哀求,不顾医疗风险,以表妹的名义代签。 后来的治疗,倒真了她妹妹一般,时时陪伴、安慰…… “鹿饮溪,去医教科帮我把导师手册拿回来。”简清支使鹿饮溪去跑腿,离开压抑的诊室,去外面散心。 鹿饮溪喔了一声,听话地跑腿去了。 简清微微摇头:“心肠这么软,还敢问我适不适合从医……” 魏明明说:“不就是因为她心肠软,你才这么喜欢她的啊?” 知道魏明明口中的喜欢就是单纯的喜欢,简清没有多说什么。 最初,其实是看她敏感脆弱,像张干净的白纸,一撕就能碎,简清破坏欲作祟,故意带她到医院来,想折磨一下她,让她看看真正的生不如死,闻闻血腥味、呕吐味、各种难以言喻的味道,听听患者和家属撕心裂肺的哭嚎,磨去她身上的矫揉造作敏感脆弱。 谁知,后来她性情突变,依旧敏感,却不再脆弱,还总是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简清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问:“下一个怎么还没来?再不来就喊下下个进来。” “堵路上了吧,那我切下一个号了。” 诊室门口的led显示屏,由“请02号进……”改为“请03号进入……” 医教科的职工组团去探望病房的严主任,办公室里只有两个留守的实习生。 鹿饮溪从一堆手册中,翻找出简清盖好章的导师手册,拿走。 路上,她偷翻简清给魏明明的评语,什么“该生勤奋刻苦,态度积极……”,一看就是网上复制粘贴来的,指不定还是让魏明明自己抄写的,简清就签个龙飞凤舞的名字。 回去要嘲笑几句。 一来一回,加上难挤的电梯,等到回去时,差不多过去了二十分钟。 鹿饮溪拎着导师册子,走出电梯,还没走到诊室门口,远远听见到了激烈的争吵声。 第51章 争吵 * 简清诊室门口围了一堆的人, 有个穿着黑色夹克衫的男人站在诊室门边,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拍门发出巨大动静。 “我挂的是2号?我的号在他前面, 凭什么他先进去!” “你们医院讲不讲规矩?我带着我爸9点就来了你们眼瞎看不到啊!” “你妈的你这个医生怎么给人看病的?讲不讲道理?” “上回也是, 就看个感冒给我开了一堆检查!党养了你们这些废物, 就知道欺负老百姓!那脸还臭得和茅坑一样!服务态度这么差怎么能医好病人?” 鹿饮溪大概听明白了, 是因为排队叫号的事吵起来了。 门诊时常会遇到不按叫号顺序, 插队看病的人, 尤其是急诊科,病人与病人,病人与医生之间经常发生摩擦。肿瘤科比较少见, 肿瘤科的病人多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 没那个精力大吵大闹,肿瘤病人的家属陪护压力大,脾气倒是会暴躁些,会把气撒别人身上。 鹿饮溪脱下自己身上的白大褂,摘下口罩,放导诊台里, 卷起简清的导师手册当病历本, 打开手机, 开了录音, 走过去充当排队等候的病人。 万一打起来了, 她穿着白大褂不方便动手, 影响不好…… 她凑过去问一个看热闹的大姐:“姐, 这怎么回事啊?” “这男的过号了,医生让别人先进去,他过来后等了一会儿, 没叫他进去,就开始发飙骂人了。” 诊室里头的简清还在给其他病人开药开检查,心平气和地跟门口的男人解释:“你跟我闹没用,医院规定,过号的都是排在最后面。” 夹克衫男人拿出手机,打开相机,对着简清一通拍:“行,你不管是吧?我是xx视频平台的大V,有好几百万的粉丝,我现在就给你曝光到网上去,让粉丝们、网友们评评理,看看你们医院是什么德行?我爸身体难受,一直等到现在,外面的人一直□□的队你也不管,你不能这么昧着良心挣钱,当我们老百姓没人权啊?” 第124页 护士呵斥他:“别拍了,别拍了!不许拍啊!” 简清示意魏明明:“打电话叫保卫科的上来。” 鹿饮溪做了个深呼吸,调整面部表情,撸起袖子,冲进人群,挡住那个拿手机拍摄简清的夹克衫男人,伸手抢过他的手机,删除视频。 男人把手机抢回来:“你神经病啊你?关你什么事儿啊?” 鹿饮溪拿出泼妇骂街的气势,一通吼骂:“真想一巴掌糊你脑壳上!你自己过号,搁这儿跟谁颠倒黑白揣着明白装糊涂呢?到底谁不讲规矩了?你9点来怎么了?我5点起床,7点就在门口蹲着,出去上了个厕所回来就看见你在吵?你吵什么吵?有什么好吵,你不看病我们还要看病!别耽误大家伙的时间!大家说是不是?” 她受过专业的台词训练,丹田发声,声音洪亮,一串话说得有腔有调,格外清晰,配上跋扈的表情,气焰尤为嚣张,又有意把矛盾往大伙身上引,激得沉默的人群由看热闹转为发声。 “对啊,别吵了,我们还要看病呢。” “大家都不容易,你过号了就按医院规定来。” “你自己不守时,能怪医生吗?医生也是按规定办事。” 人性趋利避害,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看热闹不嫌事大,唯有自己的利益受损,才会站出来帮忙说话。 被众人围攻,夹克衫男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我预约的是2号!早高峰路上车堵,我就晚了十分钟!!!凭什么就因为十分钟让我排最后!你们没迟到过啊!” 鹿饮溪高声反驳:“什么叫就晚了十分钟?你不知道医院里三分钟就可以救一条人命?医院就这么规定的有什么办法?你有钱你把医院买下来让全院的医生都给你爸看病?你自己不守时凭什么浪费我们的时间?你的时间是金钱,大家的时间不是钱?凭什么要我们给你的过错买单?我们大家欠你的啊?你要比谁嗓门大是不是?谁不会大声说话啊?你要真心想带你爸看病,知道早高峰路堵你为什么不早点起来?你那是真心带你爸看病吗?你搁这儿得罪了医生,医生还有心情帮你爸看病吗?你是不是故意要害你爸?” 早年有黑粉在鹿饮溪微博底下辱.骂,鹿饮溪开小号下场喷人,久而久之,练就了一身煽风点火阴阳怪气的带节奏技术。 男人说不过她,高高扬起手:“你他妈闭嘴,要不是看你是个女的,我一巴掌给你扇过去!” 简清摘下眼镜,走过来,一把将鹿饮溪拉到自己身后护着:“你敢动手试试?” 鹿饮溪不露怯,从简清身后探出脑袋:“我告诉你,我是病人,我心脏不好,你要不让我看医生,你要打我,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的七大姑八大姨不找别人,就到你家门口挂花圈烧纸钱!” 医闹病人都爱这么干,按闹分配。 又指指点点简清,装不认识:“你们医院怎么管的?保安呢,把他拖出去啊,我还要看病呢!” 人群中一个坐着轮椅的老大爷咳了几声,脸色极为难看,声音沙哑,喊道:“志刚,回来,别吵了!” 就诊高峰期,有不少保安在楼下维持电梯的秩序,护士一喊,就带着电棒冲上来了。 几个人高马大戴着头盔,拿着电棒、警棍的保卫人员出现,夹克衫男人的声音立刻就小了下来。 鹿饮溪呸了一声:“欺软怕硬的怂蛋。” 为首的一个保安拿出本子登记情况,问话,劝说:“你要说不清,我们就去保安室或者医患调解办公室和你解释解释,现在别在这里耽误别人看病。” 男的没吭声了,坐回椅子上,臭着一张脸嘀嘀咕咕飚脏话。 护士遣散围观人群,剩下两个保安守在简清诊室门口,一左一右站着,打算等这号危险分子看完诊再撤离。 鹿饮溪不得已也在候诊区坐了一会儿,继续假装是看病的病人。 魏明明发了一条消息过来;【老板让你先回病区。】 鹿饮溪回复:【我不回。】 她怕那个夹克衫男人待会又发作骂人,医生护士不能骂人,她要留在这里,帮简医生骂人。 想到简清的遭遇,又很生气,泥人尚且还有三分脾气,一个靠知识吃饭的职业,低微到骂不能还口、打不能还手,这是什么世道? 她恶狠狠瞪了一眼那个夹克衫男人,男人凶神恶煞回瞪,男人身边的老人家,被气得不断捶胸咳嗽。 鹿饮溪看着那个老人家,慢慢放软了眼神。 咳嗽,肺癌病人? 咳嗽声愈来愈激烈,夹克衫男人骂鹿饮溪:“你他妈的老盯着我爸看干嘛?” 鹿饮溪怒道:“你看你爸被你气成什么样了?他喉咙里有痰,你拿张纸给他!” “要你他妈的多管闲事!”男人一边咒骂,一边四下张望找纸巾。 他刚大闹过一场,四周的人都在躲避他的眼神,有个善心的阿姨主动掏出一包纸巾给他,他也不说一声谢,拿过来放到他爸嘴边,轻轻拍着他爸的肩膀:“爸,没事吧?” 老人家头发花白,咳得面色通红,似是呼吸不畅,一直在捶胸,咳出来许多痰,痰中带着血丝。 似乎是中央型肺癌的患者,会出现少量咯血。 鹿饮溪看见血,胃里一阵翻涌,连忙转开视线。 忽然间,扑通一声,老人家从轮椅上摔下来,匍匐在地,不断咯出鲜红粘稠的血液。 第125页 “爸!爸!你这是怎么了?”夹克衫男人连忙跪倒在地,想抱他起来。 鹿饮溪见到这么多血,眼前一黑,忍住强烈呕吐的冲动,站起来,大喊:“大咯血,放到地上躺着!你不要学电视剧里错误做法抱着他瞎嚎!” 男人慌得六神无主,鹿饮溪吼什么他完全照做。 简清和魏明明听到动静,急忙从诊室里跑出来:“魏明明,叫推车;鹿饮溪,电话联系电梯调度,号码600016,到6楼来。”又跪在老人身边,边检查,边问夹克衫男人,“左肺有病还有右肺有病?” 男人紧张得直哆嗦:“肺、癌,右、右肺!医生,我、我求你,救救我爸!” 肿瘤病灶侵犯血管,血管破裂,造成大咯血,若没有及时治疗,血液没来得及被排出体外,会引发呼吸道梗阻窒息。 出现大咯血,不能乱移动,不宜采取坐立位,若有明确的出血侧,要采取侧卧位。 简清镇定道:“你冷静下,我们现在要把他送到楼下的急诊科。” 魏明明和护士连忙推着平车赶过来,众人合力抬上去,推送到电梯边。 医院的医用电梯装有固定电话,电梯里有专门的电梯人员,平时负责按楼层按钮、维护秩序、疏导人群,一旦有紧急情况,会调度电梯,关闭其他楼层的感应,避免走走停停,直达楼层,高效率运转病人。 简清和几个护士送老人家到急诊科去,魏明明和鹿饮溪留守门诊诊室。 魏明明抓着鹿饮溪感慨:“小鹿啊小鹿,你隐藏得够深啊,今天我才发现你这么能骂人……” 平日都是一副温婉绵软,岁月静好,风一吹就能倒的柔弱小猫模样,没想到骂起人来这么凶悍泼辣,成了炸毛的母老虎。 鹿饮溪微微一笑,试图拾掇起偶像包袱,温声软语解释:“那都是为了保护你们……我真的不泼辣,刚才那个不是真的我,是表演中的我,我就和你们表演一个张牙舞爪、嚣张跋扈的形象,都是演戏,我演技好,你们看不出来,我那心,也是扑通扑通的跳,好怕他打我……” 魏明明若有所思:“我怎么有种直觉……我老板上个月脸上的那个巴掌印,是不是你打的啊?” 鹿饮溪摆摆手,敢做不敢当:“那是你的错觉……” 魏明明还待再说什么,鹿饮溪神情一肃,说:“我也要去急诊科,那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万一他爸没救回来,拿简医生撒气怎么办?” 第52章 维护 * 就诊高峰期, 电梯走走停停或许还不如走楼梯来得快,鹿饮溪从门诊6楼跑到负一楼,穿过门诊大厅, 到达急诊科。 急诊科一眼望去全是人, 人声鼎沸,摩肩接踵,鹿饮溪停步休息, 扶腰喘气。 鲜红粘稠的血液,混合着泡沫, 散发血腥味……适才的画面不断在脑海闪过,鹿饮溪胃中翻江倒海,她捂着小腹, 在心中默念简清的名字,转移注意力。 急诊科也有简单的分区, 大咯血, 应该被送到了抢救区。 刚才那个名为志刚的夹克衫男人也跟去了, 找到他, 就能找到简清的大概位置。 她朝抢救区走去。 “妈, 老爸突然吐血,医生说可能要做个手术,你现在到附一的急诊科来看一下……我也不知道……很多医生都进去了……” “喂, 哥们,我老爸可能要动个急诊手术, 你再借我点钱,我下下个月就还你,嗯,啊, 这样,那没事……我再联系联系周哥……” “老二,你再给我转点钱,今天要做的检查比较多,医生说老爸可能要做个什么微创介入手术……什么叫干脆不要治了?我就是把老家那套房子卖了也要治……多活一天是一天,你给我滚到医院来!” 夹克衫男人蹲在地上,戾气全无,头发杂乱,眼眶通红,一个接一个的打电话,低声下气借钱,通知家里人过来。 他身上那件夹克衫穿得半旧,脚上的球鞋又脏又黑,手机是多年前的旧款……想来不是经济特别宽裕的家庭。 鹿饮溪找到他,见他这幅模样,适才的怨气、怒气也消了大半。 生死关头,因摩擦而产生的负面情绪,变得万分渺小。 夹克衫男人也看到了她,嘴皮一动,想说些什么,又忍住了,掀起眼皮瞧了她一眼就收回视线,像只斗败公鸡,萎靡不振,继续打电话,凑手术费。 他之前说自己是某视频平台的大V,有几百万的粉丝,不知是真是假,若是真的,那应该是不会缺钱的,也许钱都用来给父亲治病了也未可知。 这人性情可厌可恶,还算有颗难得的孝心。 鹿饮溪靠着墙壁,关了手机录音,也不理会他了,就守在抢救室外,等简清出来。 若那个老人家要动急诊手术,那应该是胸外科、介入科的过来,简清抢救完病人,交接了病情就会出来。 耽误了这许多时间,中午也还需加班,也不知还能不能回家休息。 十分钟后,简清穿着一身沾着血渍的白大褂出来,看见鹿饮溪,目光一顿。 医生的白大褂并非时时刻刻整洁干净,也不像电视里的那般光鲜亮丽,医院十分抠搜,一年四季就发那么几套,每个星期都有阿姨来收,统一送去清洗消毒,洗个几遍,就有些微微的发黄发皱,内科不上手术台,有些不讲究的医生,只要不沾上血,就不送去洗,长年累月下来,那白大褂穿上去跟个卖熟食的老板似的。 第126页 简清爱干净,科室不给多发,她就自己去找到厂家,定做了几套一模一样的,每隔两天就自己带回家洗、晒、熨烫,穿在身上,干净整洁,没有一丝褶皱。 鹿饮溪看到她,微微一笑。 简清无暇理会,去和那个夹克衫男人说了些话,里面又出来了一个医生,带他进去谈话,签署手术同意书。 附一抠搜,急诊科不一定愿意把自己科的白大褂送给其他科室的医生,简清还得回肿瘤二区换衣服。 一身的血,不能去挤人多的电梯,就七绕八绕,绕到一处偏僻的,专门运送货物的电梯。 鹿饮溪像条小尾巴似的跟着她。 货运电梯比较破旧,也没有专门的电梯人员守着,人迹罕至。 两人进了电梯,简清抽出口袋里的笔,用笔头摁下电梯楼层数。 鹿饮溪站在她身边,转过头,凝视她的侧脸。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也是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鹿饮溪转回头,看着不断跳跃的数字,轻声解释:“我不凶的,那都是表演。” 不能破坏自己在她心中的形象。 简清握起左手,指腹轻轻刮蹭那条长达5cm的疤痕,没说话,耳朵动了动,眼里有了浅淡的笑意。 她问鹿饮溪:“喝奶茶么?” 鹿饮溪啊了一声:“怎么突然要请我喝奶茶?感谢我吗?” 简清解释:“医患纠纷,骂不还口,医务科奖励医生20元;打不还手,奖励200元。20元,只够请你喝杯奶茶。” 挨一顿臭骂,就值一杯奶茶钱。 鹿饮溪嗤地一笑,又是无奈,又是心疼。 她轻轻碰了碰简清的手背:“好吧,下午再给我点,当下午茶。” 简清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挨一顿骂,就值一杯奶茶钱,但是,这是她第一次体会到被人维护的滋味。 * 换好衣服回到门诊诊室,简清收获了几句不耐烦的抱怨,继续看诊。 鹿饮溪不想再进去,就坐在外面,拿着纸笔,描绘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的众生看病像,还勾勒了一张简清穿着白大褂看诊的素描图,上传到自己微博上。 这一上午,简清没再外出,连趟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等到看完全部的号,已是中午13点。 鹿饮溪叫好了外卖送到病区办公室,三人就回病区吃饭。 魏明明边吃边和张跃吐槽早上的那个奇葩家属。 简清默默刷手机,一声不吭。 她左手边的魏明明察觉出一丝不对劲,凑过来问:“我好像看到了微博的界面,您平时吃饭不刷手机的?这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简清毫不留情伸手推开。 刚推开魏明明,右手边的鹿饮溪又凑了过来:“我好像也看到了熟悉的界面,哎——” 没等她看清,手机屏幕就暗了下来,被简清收进了口袋。 鹿饮溪酸溜溜问:“你背着我偷看哪个小明星的主页呢?” 简清瞥她一眼,没理她,专心吃饭。 鹿饮溪小声哼了哼,也不理她了,多吃了几口醋溜土豆丝。 * 中午没回家,在医院的值班室躺了会儿,下午醒来,鹿饮溪走进办公室,严主任坐在龚医生旁边,一脸严肃地给他做思想工作。 “她们喊你一声老师,你不好好教学生,将来你老了,就是你们的学生给你看病……你就想想我,你还在这个学校念书的时候,我还是个医教科的一个小干事,给你们改考卷、录成绩,你们喊我一声严老师,现在我老了,你们长大了,就换你们给我看病了。” 龚医生连连点头,也不知听进去了多少。 值班室的人员陆续醒来,走进办公室,看见严主任,围上去问好,关心身体情况。 简清趁还没上班、病人还没过来的这点时间,打开电脑,审核病历。 实习生、研究生书写的病历不会直接归档,而是先提交到张跃那里,张跃看完,还得简清添上自己的电子签名,再登录胡见君的账号,主任医师查房那里需要添上他的签名。 他们这一组的组长是胡见君,经常忙得见不到人影,签个字都要提前打电话问时间,简清从前是主治医,底下的人都是她在带,住院医生、进修医生具体管床。 她一边检查审核病历,一边开启冷冰冰嘲讽模式: “12床ICU转过来的,还能步行入室,能耐。” “模板忘改了。”张跃连忙噼里啪啦打字修改,嘿嘿傻笑。 简清:“肿瘤被摸完整,谁摸完整的?张跃你摸完整的?” 魏明明看热闹不嫌事大,嘲笑说:“啊呀,这是哪台电脑的输入法啊?怎么这么不正经。” 张跃汗颜:“被膜,被膜,一定是看岔眼了。” 简清:“右肺散在小姐姐,小姐姐不放心上,放肺上?” 张跃说:“是小结节,小结节!我马上改过来。” 魏明明乐呵道:“你那键盘,一天到晚都在搜些什么东西?又是摸啊又是小姐姐的。” 张跃指了指魏明明:“你少污蔑我啊,这可是内网电脑,我就算想上网搜什么也上不了!” 鹿饮溪看着他们拌嘴,笑了笑,心想,有这两人在,简清在这里,应该也不会太孤单。 * 夜晚,简清在书房做课件,鹿饮溪坐在一旁看书,像只安静乖巧的小猫,陪伴她。 第127页 看了一会儿,鹿饮溪凑过去,看简清的课件内容,闲聊般道:“这是……你的《古代诗歌鉴赏》的选修课课件?问世界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元好问的诗,我第一次看见,是在一本武侠书上。” “什么书?” “《神雕侠侣》,看过么?” “听过,没看。” 鹿饮溪笑着问:“你的童年都不看电视剧不看武侠书的吗?” 简清没回答。 她的童年,在提心吊胆中度过。 鹿饮溪又说:“改天我翻出来给你看看。” 简清老实道:“不爱看书。” “好吧,但简老师你这课件,可以加点学生更爱听的东西,这样文绉绉的一首诗放上去,他们可能不喜欢听。” 简清微微挑眉:“我上课,他们都很认真。” 鹿饮溪莞尔一笑,心说那是冲着课来的吗?都是冲着你来的。 两人靠得很近,简清虚心请教:“鹿同学,那你说怎么办?” 鹿饮溪说:“加个小视频进去,有带这首诗的,我给你找,你再加点你们医学的特色,比如,网上那句经典的‘问世间情为何物,不过是三种激素,苯基乙胺,多巴胺,内啡肽’,作为引导语。” 简清淡淡一笑,问她:“以后想当老师么?” 鹿饮溪说:“我还真想过,以后我老了,没戏拍了,就去教书,但可能教不了,我学历不够。” 现实世界,她在大二就辍学去混娱乐圈了。 简清说:“你要是想继续念书,放心念。” 鹿饮溪笑了笑:“我要是想读到博士呢?” 简清说:“想去做的事,就去做。” 她会无条件支持她。 “如果有机会的话……”人们总是喜欢畅想未来,鹿饮溪被鼓动了几分心思,若能回到世界,未来,她还想继续学业,不再选择医学,而是表演专业,她不能演一辈子戏,也不想在娱乐圈待一辈子,将来,就在校园里做个教书匠,也挺好的。 “不过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能不能回到现实都不一定,未来会发生什么也说不清。她没继续深入谈论这个话题,轻描淡写道:“不早了,该休息啦,晚安,简老师,明晚我给你找视频,帮你做课件,要怎么答谢我?” 简清关了电脑,牵过鹿饮溪的手腕,往自己房间走去:“陪.睡怎么样?” 第53章 暧昧 * “陪.睡怎么样?” 细细数来, 简清说陪.睡的次数不下5次,每次说了,鹿饮溪拒绝了也不会怎么样。 鹿饮溪从一开始的抗拒骂人, 到现在已经习以为常, 这话成了一吹就过的耳旁风。 她冒出一声:“呱。” 简清不明所以,转过头,拿看傻子的眼神看她。 鹿饮溪莞尔一笑, 解释说:“我被温水煮青蛙啦。” 简清听明白她的言下之意,看着她的笑容, 松开手,探向她的面庞,指尖沿着她眉毛的弧度, 轻轻描了一遍,说:“晚安。” 不再要求陪.睡。 鹿饮溪站在她的卧室门口, 轻声回应说:“晚安。” 第二天, 是鹿饮溪在医院实习的最后一天, 严主任的病理报告也出来了。 原本附一的病理报告要一个星期才能出, 但院内员工自然有绿色通道, 电脑上的报告还没成型,病理科的主任就一个电话甩到简清那里:“鼻咽部鳞状细胞癌,肺部腺细胞癌……” 若肺部的病灶是转移癌, 那么肺部也该是鳞状细胞癌,若不是, 那就说明肺部是原发癌。 简清找到徐阿姨谈话:“是双原发癌,鼻咽癌对放疗比较敏感,需要转入放疗科治疗,肺部的病灶可以手术切除, 明后天,我们还会安排一场多学科会诊,您和我们一块去。” 严阿姨道:“老严在附一工作二十多年了,他信任你们,我也相信你们,都听医生的安排,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工作我都配合。” 都说久病成医,短短两三天的时间,简清和严主任的妻子徐阿姨沟通时,徐阿姨已经能接上医生的话,把TNM分期、穿刺、放化疗说的头头是道。 前些天她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拍打丈夫、流泪哭泣的妻子,如今她的眼眶依旧红肿,却和许多癌症病人的家属一样,为了家人,为了对病情了如指掌,被迫学习、被迫灌输那些肿瘤知识。 有些老病号、或是家中有病人的家属,查房时,遇上学生支支吾吾答不上来的问题,他们都能在病床笑着提点一二。 医患关系,有时家属是充当沟通桥梁的一个角色,当患者神志不清,卧病在床,或是面临紧急救治情况,遇上一个条理清晰、情绪冷静、表述明确的家属,不仅是患者的幸运,也是医生的幸运。 实习的最后一天中午,鹿饮溪和简清带着水果去探望在肝胆胰外科住院的颜淼淼。 颜淼淼坐在病床上,床上架着一个小书桌,她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敲论文。 简清搬了个凳子坐下:“不要太劳累。” 颜淼淼唉声叹气:“科研部那些人天天打电话催我,说上个月就该送到卫健委盖章的,因为我拖了大半个月了。” 鹿饮溪凑过去看,写的是三级诊疗、上下级医院转诊的课题。 颜淼淼捏了捏鹿饮溪的脸颊:“今天什么风把你们两个人吹来了?” 第128页 鹿饮溪龇牙咧嘴:“我要结束实习了。” “大明星要回去拍戏了?记得给我介绍几个你们圈内的小帅哥小鲜肉。” 简清冷嗖嗖的视线瞟过去:“你那身板,能扛得住几个?” 颜淼淼豪气冲天:“大战三十个不是问题!” 话题往奇怪的方向发展,鹿饮溪揉了揉脸颊,说:“小鲜肉没有,都是大叔级别了,小姐姐倒是可以给你介绍几个,我们剧组女多男少。” 颜淼淼表示:“性别都不是问题。” 三人坐在一块,聊了会儿严主任的事,医院的事,便告别回办公室休息了。 办公室里,魏明明和张跃凑在一块嘀嘀咕咕,说陈主任和严主任的事。 这两位主任平时水火不容,互相看不对眼,这次严主任住院,陈主任却又是捐钱又是出力,发起院内筹款,昨天陈主任来探望严主任,还调侃他说:“你就是脾气太犟,早和你说了,和气生财!知足常乐!你看你,总生气,气出病来了吧?” 张跃摸着鼻子说:“老实说,他们学生想要严老师这样的,主持公道,我们医生呢,更想要陈主任那样,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上面的人宽一点,我们下面的人好受一点,也不用犯个错就提心吊胆。” 简清走进去,拿笔敲了下他脑袋:“老老实实带教,屁事没有。” 显然是不赞成他的观点。 魏明明拍马屁道:“我老板说得对!” 张跃揉了揉脑袋,切一声,问鹿饮溪:“小鹿你说呢?” 鹿饮溪拉凳子坐下,光明正大偏袒:“简老师说得对。” 张跃从小冰箱里拿出一个蛋糕:“你要这么偏袒你姐姐,那张哥这个蛋糕可算是错付了昂?” 魏明明骂他:“不要脸,是我们组一块凑钱买的6寸小蛋糕!你好意识说成你一个人的心意?” 两人你来我往斗嘴,简清洗手拆蛋糕,问鹿饮溪:“想吹蜡烛么?” 鹿饮溪没想到还有这么温馨的一出,双手合十感谢,说:“不是生日,就不吹了,我要感谢一下——” “不听。”简清直接打断她的离别感言。 鹿饮溪一拍脑袋,笑着自我调侃:“职业病。” 以前上个台领个奖、剧组散伙时都要发表些临别感言,感谢一下大家。 简清是不爱这套虚礼的,老老实实把她递过来的蛋糕吃完就行。 鹿饮溪边吃边问简清:“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简清说:“11月21日。” 鹿饮溪喔了一声,心中有丝小窃喜:“我是10月21日,刚好差了一个月。” 喜欢一个人,总是千方百计想找出些巧合点、相似点来,用以佐证催眠自己彼此是相配的。 医院里,来来往往的人很多,见、实习生来了一波又一波,科室的人实在记不住太多名字,都习惯喊:妹子、小伙子、妹妹、那个谁,鹿饮溪凭着出众的外貌和勤快地跑腿,让所有人都记住了她,一整个下午,熟的、不熟的,都凑过来,说了几句告别保重的话。 不说还好,一说,就感受到了浓浓的离别氛围。 傍晚下班,鹿饮溪竟还收到了一封匿名的情书。 简清冷冰冰嘲讽:“什么年代,还写情书?” 鹿饮溪背对着她拆开看,信中没有留名,只是说自己是个女生,知道没有未来,只是想表达一份爱慕之心,感谢她当初的安慰和鼓励。 “我鼓励安慰过的人还真不少……这字迹是谁呢?”她没有一点印象。 简清手臂一伸,作势欲抢过来。 鹿饮溪绕开她,不给她看,收起叠好,解释说:“人家女孩子匿名写给我,就是不想让我知道名字,偷偷放我包里的,肯定也不想让别人知道内容,就不给你看了。” 简清冷冷乜她一眼:“不稀罕看。” 接着,下班回家,一路上都没开口说过一句话,任凭鹿饮溪怎么逗她,她也是那幅冷淡的表情。 * 夜晚,鹿饮溪收拾好行李,照常去书房陪伴。 简清还想继续冷着她,鹿饮溪扯着她衣角说:“最后一晚了,明天下午,我要去剧组报道了。” 不要不理人了。 简清沉默片刻,问:“东西都收拾好了么?” “收好了。” “晚上睡觉要关好门窗。” “嗯,我会每天和你说晚安。” “有节假日吗?” “没有,一旦开工,钱就哗啦啦的烧,不能停工。” “钱还够用么?” “够。” “明天下午我申请补休,送你去。” “嗯。” 简清又沉默下来。 离开与送别的心情,是全然不同的。 离开的那个人,有未知之处可以探索,有陌生新鲜的事物要接触;送别的人,驻留在原地,守着彼此的回忆。 鹿饮溪说:“我帮你把昨晚那段课件做完,下次你上选修课,我去听。” 简清说:“好。” 等到完成课件,已是深夜十一点。 鹿饮溪去客厅,倒了小半杯温水,简清站在卧室门口,看着她,像是在等她的晚安。 她喝了水,走过去,轻声道别:“简老师,晚安。” 简清淡声回应:“晚安。” 说了晚安,两人都没有挪动步伐。 第129页 相对而立,眼波流转,眸中倒映着彼此的面容,朦胧不清,欲语还休。 不舍得离开,鹿饮溪搜肠刮肚,想找些话题,拖延时间。 她想到了很多,想起上上回,她蹲在门外,想送一盏星空灯的犹豫;想起上回,她站在门外,想要敲门解释,却不敢解释的懦弱;想起前天晚上,落在她额头的那个亲吻,冰凉柔软,怦然心跳,她无限眷恋。 想到了很多,能说出口的却很少。 她安静地看着简清。 简清的神情不再像初见那般冰冷如霜,却依旧有些寡淡,带着性格使然的疏离感。 彼此无声对视,暧昧在空气中发酵,渐渐地,她的眼神好似带上了钩子,鹿饮溪看着看着便挪不开视线了。 像是中了妖精的蛊惑,她想要什么,自己都心甘情愿给她。 就算此刻她想要天上的星星,自己也要想方设法摘给她。 简清直勾勾看着鹿饮溪,手伸到身后,反手拧开房门的锁,推开,把鹿饮溪拉进去。 鹿饮溪踉跄了一步,进门,环视她的卧室。 卧室的灯还没开,室内一片昏暗。 左手手腕被一抹冰凉的柔软缠上,鹿饮溪低头看手臂。 简清的右手攥住了她的手腕,接着以掌心为支点,慢慢旋转,扣住她的左掌,挤进她的指间,拢住,十指紧相扣。 她抬头看简清。 半明半暗中,简清神情晦暗不明,她走近一步,鹿饮溪下意识后退一步,后背贴在敞开的房门上,左手随之被抓起,压在脑袋左侧。 铺天盖地般的清冽香气涌来,简清身体贴过来,灼热的视线盯得鹿饮溪脸色通红,心跳加速。 她被她压在门板上,像一条被禁锢在砧板上的鱼,动弹不得。 简清靠近她,压着她,鼻尖抵着她的鼻尖,轻轻蹭了蹭,陌生的、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她脸上,她闭上眼睛,也轻轻蹭了蹭身前的人。 彼此的呼吸声一点点加重,鹿饮溪右手攥紧简清的衣角,有些口干舌燥,忍不住抬起唇,想要主动亲近。 未如预料那般一亲芳泽,温热气息倏地远离。 第54章 暂别 * 鹿饮溪茫然地睁开眼, 神情恍惚。 客厅灯光敞亮,卧室一片昏暗,简清站在半明半暗中, 眸光清冽, 看着她,问:“留下来么?” 清冷的声线传入耳中,鹿饮溪动了动唇, 想回答什么,却不知从何答起。 留下来么? 是问今晚留下来吗?还是问以后? 今晚不难留下, 难的,是以后…… 她连自己的未来都看不清,何谈以后? 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书中世界, 没人给过她选择,离开这个世界时, 她能有选择吗? 冲破了这层暧昧关系, 她能给简清一个未来吗? 亦或是, 不顾未来, 及时行乐? 鹿饮溪久久不语, 卧室一片寂静,空气中的暧昧一点点抽离,理智渐渐回笼, 身体的温度冷却下来。 简清看出了鹿饮溪的犹豫,松开她的左手, 用指腹轻轻摩挲她眼尾的泪痣,然后在她眼尾处落下一个温柔的吻,低声道:“没关系,慢慢想。” 她越是这般体贴入微, 鹿饮溪就越是愧疚自责。 心底传来密密麻麻针扎般的痛楚,鹿饮溪伸手搂住她的脖颈,紧紧抱了一抱,然后从她怀里抽身离开,逃也一般地回到自己卧室缩着。 怀里的柔软离去,简清望着鹿饮溪仓促逃离的背影,抬起拇指按了按自己的唇瓣。 一只小猫咪,在她的心尖踩来踩去。 * 鹿饮溪回了卧室,失魂落魄般,洗漱,换上睡衣,躺在床上,睁着眼睡不着。 因为这段感情,她无数次审视自我,在现实世界与虚拟世界之间来回较量,二者孰轻孰重? 可惜这不是加减乘除的算术题,她无法计算得出一个完全正确的答案。 第二天上午起来,简清已经去上班。 鹿饮溪吃完早饭,把行李清点了一遍,然后去阳台上背了会儿剧本。 中午简清回来,进门客厅没人,愣了会儿,去阳台上找人。 阳台日光正盛,鹿饮溪挽起袖子,扎起头发,拿着剪刀,在阳光下给盆栽修剪枝叶。 剧本摊开,随意地丢在小桌子上。 简清一声不吭,坐下来,拿过看。 剧本里有几个显眼的医学错误,她用铅笔圈了出来,标注上正确操作。 鹿饮溪察觉到她的到来,朝她笑了一笑,说:“饭菜做好了。” 简清嗯了一声。 两人绝口不提昨晚的事,当做从未发生过。 简清一页一页翻剧本,翻到其中一页,微微皱眉:“有吻戏?” 鹿饮溪在剧中饰演女二号,和一个男三号有感情戏,唯一一场吻戏,是隔着口罩亲吻的一幕。 简清把“口罩”圈起来,打了个大大的叉,说:“错误示范,不卫生。” 口罩的作用是阻隔病菌,上面不知沾了多少肉眼看不见的脏东西,怎么下得去嘴? 鹿饮溪蹲在地上修剪枝叶,笑问:“那你是想我和他不隔着口罩亲吻嘛?” 简清沉默了会儿,把那一整段圈起来,打了个叉,一本正经道:“拍的是正剧,不是偶像剧,不需要亲密镜头,学生家长看到了,会举报。” 第130页 “好——”鹿饮溪拉长了音调,尾音带着笑意,她站起来,走到水池边洗手,“我会和编剧导演说的,现在先吃饭吧。” 吃了饭,两人去阳台晒太阳。 简清继续拾起剧本看,问鹿饮溪:“你们演员,会因戏生情么?” 鹿饮溪回忆了会儿,说:“天天同吃同住同在片场演戏对词,确实很容易日久生情,但我不会,我只会看作是短暂的同事关系。” 她又不是第一次演戏了,知道怎么入戏、怎么出戏。 简清看着她,淡淡挑眉:“同住?可以不用和她们住酒店,我给你安排好了住所。” 鹿饮溪没搭话。 她本想在今天把银行卡还给简清,顺便说未来搬出去的打算,但经过昨晚那一出,现在说这些话,倒像是要和人决裂一般,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简清问:“有意见么?” 鹿饮溪反问:“我能有意见吗?” 简清平静道:“不能,但你可以提建议?” 鹿饮溪柔声说:“我一个人住有点害怕,我想平时住在酒店,同事之间有个照应,你来大学城时,我再过去陪你,好不好?” 简清思索片刻,点头同意:“好。” 她曾花了一上午的功夫,收拾整理那栋房子,精心装扮成鹿饮溪喜欢的风格,如今仅因对方一句“害怕一个人住”,就舍弃了之前的方案,绝口不提背后所做的事。 简清继续问:“需要给你招个助理吗?” 鹿饮溪扑哧一笑,摇摇头:“我现在不是什么明星大腕,也没有很多活动流程,每天呆在片场老老实实拍戏就好了,就和你去医院上班工作一样,不需要助理。” 简清说:“我有助理。” 鹿饮溪想起来了:“对喔,你有科研助理,帮你做临床试验的,上次我帮你筛选的那个陈叔情况怎么样?现在应该已经注射过新药了吧?” 那段时间她在住院,没有亲眼看见他的用药过程。 “嗯,成功入组,首次给药过了,目前还没出现什么不良事件。” “那就好,希望新药对他有效。对了,你今天中午不午休吗?” 简清有午休的习惯,喜欢眯个20~30分钟。 “我下午没班。” 鹿饮溪劝说:“那也可以去休息一会儿。” 简清淡淡道:“我不困。” 鹿饮溪想起她的睡眠一向稀少,从前困得晒着头发都能睡着,哪里可能今天就不困了?无非是…… 是不是想,两个人能多待一会儿? 这个认知跃上心头,日光照耀下,暖风好似把人醺出了几分醉意,暖融融,飘飘忽,鹿饮溪的眼神柔得能化出水一般,看向简清。 简清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伸手遮挡她的视线:“不要这样看我。” 鹿饮溪轻声问:“为什么?” 因为会忍不住想亲你。 这话没好意思说出口,她只是静默地望着鹿饮溪。 鹿饮溪把她的手拿下来,牵在手里,低头看了看,看见那道5cm长的疤痕。 食指指腹轻轻抚摸那道痕迹,鹿饮溪心中又是怜惜,又是悔恨,轻声道歉说:“对不起,给你留下了一道疤,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消,我当时不应该……” 面对迟到了两个月的道歉,简清抽开手,指尖点了点她的额,淡淡道:“我没怪过你。” 鹿饮溪笑着道:“当然没怪,你直接报复了。” 其实也称不上报复,只是在她牙疼不能吃东西时,故意吃好吃的给她看,冷言冷语嘲讽一两句,故意气一气她。 她对她,从始至终都有一种极为特殊的包容。 鹿饮溪似有所觉,问简清:“我是不是长得很像你初恋?或者,长得很像你的某个熟人?” 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简清沉默片刻,漆黑的眸子望向鹿饮溪,缓声开口:“我没有喜欢过其他人。” 言外之意是不存在什么初恋,但也没否认后半句话。 这话落入鹿饮溪耳中,鹿饮溪怔了好一会儿。 没有喜欢过其他人,是不是,只喜欢过自己? 这算是告白吗? 像是,又像不是…… 心情像是在坐过山车,忽上忽下,又甜又涩的心情充斥于胸,鹿饮溪恨不得把一颗真心全剖出来,放到太阳下,给她看,明明白白告诉她: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可这些不能说出口,鹿饮溪只说:“你给我一点时间,我有很多话,现在不能承诺,等到明年1月,我再和你说,好不好?” 倘若到了明年1月,她仍旧无法回到原来的世界,还留在这个虚拟世界,那她就决定,在这个世界,好好生活下去。 简清眼里有笑意一闪而过,点头应道:“好,我等你。” 鹿饮溪也笑了一笑,抓过简清的左手,看着掌心的那道疤痕,低头,珍重地落下一枚吻。 * “这辆奥迪给你用,我有别的代步车。”开车送鹿饮溪入住了银河酒店,简清把车钥匙递给她。 鹿饮溪抓起车钥匙,在眼前晃了晃:“简医生,你不怕我卷款逃跑,你人财两空么?” 简清淡淡一笑,没说话。 鹿饮溪知道,她借车是希望自己常回去看她的一种委婉表达,没有推拒,轻声道:“我晚上有空就开车进市区,载你去海边兜风。” 第131页 简清揉了揉她的脑袋:“晚上有课,我先走了,你照顾好自己。” “嗯,我送你回市区,然后我自己再开车回来。”鹿饮溪想多黏着她一会儿。 “傻子。”简清轻轻弹了一下她的脑门,拒绝说,“我坐地铁回去。” “那我送你去地铁站。” 这个简清没拒绝,从酒店到地铁站有一段距离。 送简清进了站,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鹿饮溪闷闷不乐回到车里,摸着方向盘,试图感受简清留下的温度。 那还有什么温度? 只有她的一点痴心妄想。 分别不过几分钟,思念却开始蔓延到身体的每个角落。 鹿饮溪掏出手机,想问问简清坐到哪个站了,手机键盘刚跳出,车窗响起“咚咚”声。 她看见车窗外那张熟悉漂亮的面孔,怔了一怔,疑惑地摇下车窗:“简……简总?” 简晏摘下墨镜,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我就说这车牌号看着眼熟,小朋友,载我去银河酒店。” 第55章 进 组 * 她是简清的三姐, 于情,应该载她一程。 她和简清似乎关系不好,于理, 可以不载她。 鹿饮溪尚在犹豫, 简晏指尖又轻轻敲了敲车窗,告诉她:“你们的剧,银河娱乐传媒是投资方。” 喔, 是她间接的老板。 鹿饮溪不犹豫了,下车, 打开右后座的门,礼貌地请老板上车。 按照商务礼仪,一般出行, 领导坐右后座,随员坐副驾驶座。 简晏没进后座, 绕到副驾驶座上, 坐进去, 自己系好安全带, 随和道:“小朋友, 我没把你当司机,只是让你顺路载我一程。” 她相貌出众,不说不笑时有种雷厉风行的冷厉感, 一旦开口说话,却又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亲切随和感, 不知不觉中,就令人放松了戒备。 鹿饮溪看着那张与简清三分相似的面容,默默思念了会儿简清,启动车子, 问简晏:“简总出门也坐地铁?” 这么平易近人? 简晏重新戴上眼镜,气定神闲摇了摇头:“我没坐过那玩意儿,开车路过,看到了熟悉的车牌号,过来瞧一眼。” 驶出几百米,鹿饮溪发现后头有辆迈巴赫62S,一直跟着她们。 千万级别的豪车,她多瞧了几眼后视镜。 简晏察觉她的动作,解释说:“后头是我的司机、保镖和助理。” 鹿饮溪挑了挑眉:“您不坐您的迈巴赫,跑来坐奥迪A8?” 简晏笑了笑,问:“喜欢迈巴赫么?我送你一辆。” 鹿饮溪猜不透她这是要玩什么把戏,摇头拒绝:“谢谢简总,我挺喜欢这辆黑色小奥迪的。” 简晏戴着墨镜,微微转过头,打量鹿饮溪:“不敢收?怕什么,我说送你,就是送你,不需要你做什么事。” 墨色镜片遮挡了她的眼神,鹿饮溪单方面被打量,被审视。 犹如最初来到这个世界的夜晚,她被简清压在窗边,冰冷地审视。 这姐妹俩的想法,鹿饮溪都揣摩不透,只好继续拒绝说:“谢谢简总,无功不受禄。” 何况还是非亲非故。 “把我载到酒店,就是你的功劳。”简晏又伸手敲了敲车窗玻璃,轻声细语道,“小朋友,这不是奥迪A8,是A8L ,Security防弹版,这玻璃,手.雷都炸不穿,比我那辆迈巴赫安全。你认不出也正常,没几个人看得出来,开到街上,也只以为是普通的奥迪。当年我眼馋得很,可惜老头把它送给了阿清,现在,又到了你手上,还真是……” “暴殄天物。”坐在满厢金钱味的车里,鹿饮溪自觉地帮简晏接上后半句话。 简晏歪头,笑了一笑,亲切地问:“几岁了?” “20,简总,叫我小鹿就好。” 别总小朋友小朋友,叫得她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20岁……”简晏若有所思点点头,“小了5岁……” 鹿饮溪没听明白,嗯了一声,问:“什么?” 简晏轻声重复:“比她小了5岁。” “她?哪个她?” 简晏态度暧昧:“这些,你应该去问你的阿清姐姐。” 姐姐二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带了点缠绵的味道。 鹿饮溪面上泛起一阵薄红,若无其事般喔了一声。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问简清? 简清瞒了她什么? 鹿饮溪沉默下来,好一会儿没说话。 简晏主动挑起话题:“我比你大了15岁,你也可以叫我一声姐姐。你会对阿清叫姐姐吗?” 鹿饮溪扯了扯嘴角:“简总,别开玩笑,她不是我的姐姐,我叫她姐姐做什么?” 听上去太过背.德…… 副驾驶座头部前方的遮阳板上安有一面化妆镜,简晏扒拉下来,一边照镜,一面补妆,问身侧的鹿饮溪:“小朋友,你觉得我好看,还是你的阿清姐姐好看?” 鹿饮溪瞥了她一眼。 这姐妹俩,一个国色天香的牡丹花,雍容华贵,一个凌寒独自开的梅花,清冷自持。 明知这样说更讨人喜欢,她却偏说:“简总您很好看,可简医生那样的,正好撞我的审美上了。” 简晏把化妆包收进手提包,温和地笑笑:“我就知道,你们这些人,不是看上了她的家世,就是看中了她的相貌。她现在能给你什么呢?代言?电影?电视?她什么都给不了,但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第132页 鹿饮溪实诚道:“我想要回家。” 回到她原来的那个世界。 简晏没料到这个答案,愣了一下,嘲讽说:“还没断奶?” 她嘲讽人的模样,与简清倒有几分相似之处,鹿饮溪微微摇头,笑了一笑,把车停在银河酒店门口。 门口已有一群西装革履的人在等候。 身后那辆迈巴赫的豪车上,下来两个一米九的男保镖,和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助理。 女助理跑过来,打开副驾驶座的门,撑开一把遮阳黑伞,拎过简晏手里的包,请简晏下车,又看了眼鹿饮溪,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鹿饮溪没来得捕捉那抹惊讶,女助理就跟着简晏去应酬了。 她驶离酒店门口,把车开到地下停车场,坐在车里,降下车窗通风,散去简晏余留的木质香香水味。 她轻轻摸了摸方向盘,自言自语般问:“小迪,你值多少钱啊?” * 晚上六点,全剧组人员在酒店聚餐。 接下来三个月大家同吃同住,要互相熟悉一下。 一个剧组里,有道具、灯光摄影、场记、统筹等不同的团队,有些团队是初次合作,有些团队已经跟导演合作过好几回。 剧组很多活都是体力活,所以年轻的工作人员居多,年轻人聚在一块,聊得开。 简晏、导演、制片,两位男女主演,还有一些老戏骨们坐一桌,鹿饮溪和一些同个学院海选出来的配角们坐一桌,彼此亲亲热热喊个师姐师哥师妹。 拍正剧演员都讲究科班出身,导演、编剧那些也大多是学院派,很少野路子。 时下,他们这样的剧组也请不起流量演员,整个剧组,最大的腕当属导演周宏茂,拍摄过许多有口皆碑的刑侦剧、抗战剧、大型历史剧。 其次是老戏骨们,一举一动皆是戏。 再然后,是男、女主演。 男主演萧一珩年近四十,科班出身,浓眉大眼,张了一张正剧小生脸,岁月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丝毫痕迹,不是小鲜肉胜似小鲜肉,二十年前,也是收割过无数少女芳心的奶油小生。 女主角,兰舟,外号“拉面”,二十八岁,电影演员出身,入围过好几次最佳女主角,可惜时运不济,未能摘下“影后”桂冠,首次尝试拍摄电视剧。 鹿饮溪隔着人群,远远望向一袭白裙、眉开眼笑的兰舟,心想果然是这个世界的女主角,柔美和善的面相,一眼便使人心生好感。 她现在笑得这般开心,等到聚会结束,她会接到初恋男友提分手的电话,然后一个人跑到顶楼的露台喝酒垂泪,撞见同样在思念初恋的褚宴。 兰舟只在医院实习了一周,之后因为外公去世,回家奔丧,没有参与后续的实习,但她认得褚宴,褚宴带过她。 鹿饮溪想,如果当初何蓓没有身亡,今晚应该就不会有男女主角的感情发展。 如今兜兜转转,似乎什么都没改变。 鹿饮溪只好端起一杯酒,遥祝有情人终成眷属。 “师妹,别一个人喝,我们来碰一杯。”邻座有个戴着金丝眼镜,斯文娟秀的女子端起红酒杯,要和鹿饮溪碰杯。 落座时大家互相介绍过,剧组的编剧,安若素。 人若其名,文静随和,初时大家喊她“安老师”,她笑着说:“叫我师姐就好,我和你们同个学院毕业的,学的是戏剧影视文学专业。” 鹿饮溪和她碰杯:“安师姐,多多照顾。” 安若素笑了笑,自嘲说:“谈不上照顾,我们编剧在剧组的地位,不如一个场记,师妹要多多照顾我才对。” 鹿饮溪说:“安师姐,话不能这么说,编剧是整个剧组的灵魂和大脑,有你才有我们。” 同桌的小演员们纷纷附和:“就是啊安师姐,您是主创之一,您是灵魂人物。” 有善于活跃氛围的男生调侃:“安师姐,听说你之前被制片主任关在酒店,活生生关了一个月才磨出来的剧本,是不是真的啊?” 安若素哭笑不得:“别说了,我当时为了取材,在医院待了四个月,回到酒店又被关了一个月,手机、电脑全给我没收了,网线也给我拔了,还派了个专门盯梢的人,关得我快疯了。” 大家嘻嘻哈哈笑,敬酒说不容易。 全部人员入场完毕,主创团队们挨个上台发言,大腹便便的制片人是电视台主持人出身,握着话筒,喂了几声,吸引来全场的注意力后,高声道:“同志们,《医者仁心》剧组今天正式成立了!” 台下的人纷纷鼓掌喊:“好!” “剧本我看了,安老师不亏是我们业内的金牌编剧,写得那叫一个好,专业写实!精彩绝伦!催人泪下!” 台下的人继续配合鼓掌叫好。 安若素站起来鞠躬感谢。 简单热了场,制片人开始正式介绍赴宴的领导们。 有人小声笑着调侃:“咋跟开会似的呢?” “这不真有省里的领导干部过来嘛,连简总都亲自过来了。” 由高到低,挨个介绍了省里的领导干部,制片人高声道:“接下来,我要隆重和大家介绍一下我身边站着的这位,相信各位也在报道上看过,杰出的女企业家——简晏女士!” 全场顿时掌声雷动。 简晏接过话筒,笑吟吟发表又红又专的场面话:“谢谢大家热情的掌声,银河影视文化集团有幸参与了这个项目的制作,希望我们的制作团队,能够在各位领导的带领指导下,不辞艰辛,打造出一部人民群众喜闻乐见、影响深远、制作精湛的电视剧……” 第133页 安若素看着台上的人,眼神带笑,胳膊碰了碰隔壁的鹿饮溪,低声问:“师妹,听说简总今天坐着你的车来的?” 消息传得这么快? 鹿饮溪小声问:“安师姐听谁说的?” “听你这语气,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鹿饮溪不咸不淡道:“路上碰巧遇到,简总坐惯了豪车,想试试普通小车的感觉。” 安若素点点头,不再言语。 鹿饮溪瞧出了些许端倪,问:“安师姐,您认识简总?” 安若素低头抿了一口酒,摇头说:“不认识。” * 九点,晚宴散去,安若素满身酒气回到自己房间。 进门,房间没有开灯,却有微红的烛光照亮室内。 简晏脱了黑色西装,换上一身鲜艳的红裙,端坐在餐桌边,切下一块牛排,送到唇边。 见安若素进来,她放下餐具,红唇扬起,招宠物般,朝人招了招手,温柔道:“安安,过来。” 安若素一言不发,走过去。 简晏把人拉到自己大腿上,搂腰抱住,摘下她的金丝眼镜,随手丢到地上,低头吻了吻她的眼睛,柔声问:“有没有想我啊?” 温柔似水的声线带着蛊惑一般,安若素顺从地攀上简晏的胳膊:“想。” 简晏轻轻一笑,端起酒杯送到安若素唇边,喂她喝酒,一面喂,一面柔声倾诉:“上个星期,我还拿出姐姐的派头说教,教导我的妹妹,不要玩弄年轻小女孩的感情,今天,我就来玩你了。” 恶趣味的“玩”字落入耳中,安若素咽下红酒,脸上蓦然一片绯红。 简晏盯着她的神情,爱怜地吻了吻她的唇瓣,把她拉到床边,一把推倒在柔软的被褥上。 夜深人静,雪白的墙面上,人影晃动,交错相叠…… “不开心?没尽兴吗?”简单冲洗后,简晏回到床上,抱着安若素,温柔地抚摸她的长发。 安若素趴在床上,把头埋进枕头里:“开机了,压力有点大,怕播出后,有很多错,被观众骂。” 简晏亲吻她的头发,安抚她:“怕什么?谁敢骂你啊,我让人请水军,把他骂到——” 安若素转过头,吻了吻简晏的唇瓣,堵她的话:“观众有评价的权利,不能堵嘴,是我怕自己写得不够好。” 简晏想了想,哄她说:“那我给你找几个专业的医生把关。” “医生都很忙,哪有时间来剧组?” 简晏笑着在她耳边说:“这还不容易,我给你找个冤大头,就算不给钱,她也愿意每周风雨无阻来剧组指导。” “谁会这么傻?” “附一的一个肿瘤医生。不过她是个疯子。” “疯子也能当医生?” 简晏站起来,点燃一根烟,缓缓吸了一口,俯下身子,轻轻吐出一个烟圈,砸到安若素脸上,笑道:“她现在不疯,以后就说不准了,她们家有遗传的精神病,她妈妈是个疯子,她外婆也是个疯子,她妈妈现在还在疯人院关着呢。明知自己有病,还去祸害小姑娘,你说,她是不是很缺德?” 安若素凉凉道:“你是大善人?” “这话没错,每年慈善晚宴,我都是捐的最多的那个。”简晏掐灭烟头,低头咬安若素的耳尖,用甜言蜜语哄她,“就算我对所有人坏,也不会对你坏。” 唇瓣越吻越下,安若素推拒:“不要了……我困了……” “由不得你。” …… 第56章 通话 * 九点, 江大的校园,灯火通明。 下课铃“叮铃铃”响了一阵,简清合上教科书, 关闭ppt:“下课。” 话音落地, 教室掀起一片喧嚣,个别同学书包都没收,揣着教科书, 兴高采烈冲上来,借着请教的名头, 与简清攀谈。 简清耐心解答,眼角余光下意识落到右手边第一排靠窗的位置。 位置上空无人影,窗外樱花盛放, 星星朵朵,缀满枝头。 如果她在, 应该会坐在窗边的那个位置, 笑吟吟看花, 然后在回家路上, 缠着自己, 倒豆子般,倾诉花的颜色和味道。 解答问题的话语停顿片刻,简清将视线落到眼前的一群学生身上:“今天先到这里, 有什么问题平台上留言,我会解答。” 下了课, 她实在不喜欢多说话,宁愿在网上长篇大论解答,也不愿意絮絮叨叨说一堆。 偏偏教师、医生,都是需要面对许多人, 进行大量沟通的职业。 胡见君当年还感叹:“我以为你会专职科研,实验室的位置都给你留好了。” 比起和人打交道,和微生物打交道简单轻松得多。 可对她来说,越难的事,就越想去尝试。 学生们三五成群,结伴走出教学楼,简清拎着包,驻足在一丛绿植前。 去年冬天,鹿饮溪摘下这里的一片冰叶子,送给她,最后又因为她的戏耍,生气地抢回来,吃掉,不送人了。 她伸手抚摸那丛绿植的叶片,唇角沾染了笑意。 * 九点半,晚宴散去之后,鹿饮溪被几位师哥师姐拉到一个房间里,玩狼人杀。 她心不在焉,在脑海模拟简清的回家路线。 平时这个点,简清应该已经下班回家,在书房做自己的事,但如今开了学,有时要上三节晚课,预计九点半左右才能回到家。 第134页 鹿饮溪猜想她会走哪条小道,想象她的面部表情,猜测她会不会有一点想念自己。 两个月的朝夕相处,忽然变回一个人的生活,再怎么冷漠无情,她的脑海多少也会闪过有关于自己的画面。 不用很多,只要偶尔想起一点,鹿饮溪就心满意足了。 就像只需在水中兑入一勺蜂蜜,那杯寡淡无味的水,就成了甜滋滋的糖水。 鹿饮溪微微一笑。 这一笑,就被某个师姐抓了包:“啊——小鹿在偷笑,狼人一定是你!” 鹿饮溪举手喊冤:“冤枉啊,我是好人,投我出局你们会后悔的!” 辩驳无效,于是就这么被冤杀出局。 她一笑了之,浑不在意,抱着手机坐到一边,给简清发了条消息: 【到家了么?】 医院有急事都是直接打电话,简清走路不会拿出手机看,回到家也很少玩手机,等到她看到这条消息,也不知是几个小时后了。 鹿饮溪百无聊赖地点开她的朋友圈。 她不在社交平台发布动态,朋友圈完全空白,连个背景图案都没设置。 鹿饮溪想从字里行间窥探她的心情,也窥探不到。 上回似乎有个微博账号,也不知道叫什么。 她似乎不需要宣泄情绪。 还不如搜互联网医院,看网络就诊的患者,对她的评价。 鹿饮溪打开附一的APP,搜索简清,看到评论区里,几乎都带上“好看”、“漂亮”、“有点凶”等字眼。 看着看着,鹿饮溪唇边不自觉地挂上了微笑。 从前朝夕相处,用眼睛看她就好,现在她不在眼前,却偷偷搬进了自己心里,自己一闲下来,她就凑上前,拦住了五花八门的想法,心心念念的,便只有她一个人。 忽然,手机叮咚一声,界面上跳出来简清的回复: 【到家了。】 十分钟之内的回复,她是刚好拿出手机看到了消息,还是特意在等自己的消息? 鹿饮溪盯着那三个字,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心里好似炸开了烟火,她恨不得站起来原地转几个圈。 兴奋了几秒,她果真站了起来,却不是转圈,而是同师哥师姐们告别:“师哥,师姐,我先回去休息了,酒喝多了,有点晕。” “小鹿你不行啊,明明才喝了不到三杯。” “不到十点,哪有这么早休息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瞧你那春心荡漾的模样,是不是要回去和对象煲电话粥?” 有人挽留,有人调侃,鹿饮溪笑着拿起包包和外套,逃也似的窜走。 她的房间在楼上,她走楼梯上去。 刚从楼道拐进过道,迎面撞见了兰舟。 鹿饮溪停下脚步,礼貌地打招呼:“兰老师好。” 兰舟换上了一身黑裙,气质明艳,看上去却有些狼狈,不如晚宴上那般夺目逼人。 听见鹿饮溪的招呼,她浑身酒气,手上拎了一吊啤酒,眼眶通红,看向鹿饮溪,点头回应说:“你好。” 她的鼻子有些堵,嗓音听上去沙哑闷塞,像是狠狠哭过一场。 “兰老师,我姓鹿,叫鹿饮溪,就是‘林空鹿饮溪’的那个鹿饮溪,你叫我小鹿就好。”鹿饮溪自我介绍完,低头数了数啤酒数量,明知故问,“123456……6瓶酒,兰老师,心情不好?” 这个节点,兰舟应该已经收到前男友的分手电话,正要去顶楼借酒消愁。 兰舟和鹿饮溪不熟,此刻也没有攀谈的心情,无视她的问话,强颜欢笑,挥手告别:“小鹿,很好听的名字,明天见。” 鹿饮溪连忙把自己的外套塞到她怀里:“兰老师,穿得这么少,小心感冒,明天开机有记者招待会,保重身体。” 说完,没等人拒绝,就疾步走回自己房间了。 兰舟抱着鹿饮溪的外套,愣了一会儿,又看了看紧闭的房门,颇有些摸不清二张头脑。 她走过去,想敲门还衣服,又觉是小姑娘的一片好意,不忍辜负,便披在肩上,拎着啤酒,上顶楼借酒消愁去了。 鹿饮溪贴在门背后,听到脚步声远去,低头沉思。 原著中,兰舟在顶楼吹寒风,遇上了褚宴,褚宴把自己的外套脱给她,结果第二天被狗仔偷拍到她披着一个男人的外套。 那件外套恰好与同组男主演萧一珩同款,萧一珩已婚有子,不久的将来,因为那张照片,加上其他捕风捉影的传言,兰舟被泼了一声脏水,有人买通稿污蔑她和萧一珩有一腿,她是插足别人婚姻的第三者。 女主角嘛,总是多灾多难,最后关头才能美美满满的。 鹿饮溪想,若自己替她免去一个小灾小难,应该也不会对剧情造成太大的影响吧? 毕竟,这是不涉及生死的问题,也不影响最终人物结局。 鹿饮溪坐到沙发上,默默思索了会儿。 从这两个月的经历来看,她可以小幅度的改变一点剧情。 比如,她和简清的关系,从包.养转为爱恋,比如,褚宴与何蓓的关系,从暗恋转为明恋。 也许救何蓓那件事,是步子扯得太大,太过突然,一下打乱了剧情,所以才不能改变。 若从点点滴滴的开始入手,如,从现在开始和兰舟交好,不让简清做坏事,也许能由点到面,量变到质变,从而改变死亡的结局。 第135页 千思万绪最终化为一个抱兰舟大腿的目标,鹿饮溪觉得自己像是在玩一个虚拟游戏,有千万条支线可以选择,却不知是不是只有一条命。 轻轻叹了一声气,她低头看手机里简清发来的那三个字。 若不是一颗心被栓在这里,她就拿着钱远走高飞,不掺和到这群人的是是非非里,简晏、褚宴、兰舟,她全不理会。 可若不是把一颗心交付给了简清,只怕她也不是现在的模样。 没有简清给予的安全感,她也许在某个角落胆战心惊地苟活;也许早已被孤独恐惧打倒,失了活在陌生环境中的勇气。 这个世上,乃至是现实世界,鹿饮溪从未在其他人身上,体会过那份独特的安心感。 和简清待在一块,哪怕只有两个人,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她也不会感觉到孤独;和其他人待在一块,哪怕是一群人欢笑嬉闹,她也无法真心融入。 无论如何,喜欢上简清,她不后悔。 鹿饮溪打开通讯录,拨打简清的号码。 不到五秒,电话就被人接起。 电话那头传来流水潺潺声,鹿饮溪僵住,满脑子旖.旎暧昧的画面。 她听了片刻,小心翼翼问:“简老师,你在洗澡么?” “嗯,在洗澡。” 电话里头的声音,听上去比平常更有磁性。 清冷的声线,伴着潺潺水声,鹿饮溪不受控制地想象浴室那头,朦胧的水汽,洁白的肢体,划过肌肤的水流…… 她烧红了脸颊,眼中又惊又羞,支支吾吾半晌,觉得自己听了不该听的东西,手足无措,语无伦次:“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啊……不、不方便接电话没关系的,我可以晚点再拨过来……你,用不着……” 用不着洗澡的时候,匆匆忙忙接电话。 万一手机进水了怎么办?万一地上太滑摔倒了怎么办? 简清站在水池边,准备明天的红枣银耳汤,手机开了外放,支棱在旁边的架子上。 她看着水中的红枣,淡淡一笑,不再逗弄鹿饮溪,擦干手,拿起手机说:“在洗红枣,不会不方便。” 第57章 过敏 * “在洗红枣, 不会不方便。” 稍显清冷的声线,隐隐带着揶揄的笑意,传入鹿饮溪耳中。 鹿饮溪大脑宕机数秒, 随即反应过来, 重重哼了一声,按下红色的挂机键,挂断电话。 败类!败类! 又耍人! 她气得原地转了好几个圈, 顺便自我反思,为什么一听到水声就觉得是洗澡声? 1月去C市出差的记忆被调了出来, 鹿饮溪想起C市酒店那个透明的浴室,以及浴室里头令人心猿意马的水声 ——那些碎片化的记忆,诱导她产生了那样的错觉。 鹿饮溪拍了拍脸颊, 把烧得要冒烟的温度拍下去,重新拨通简清的电话, 小声骂了句:“骗子。” 简清戴上了无线蓝牙耳机, 在阳台给绿植浇水, 慢条斯理道:“刚才, 我确实在洗枣。” 言下之意是鹿饮溪自己想歪了。 鹿饮溪气鼓鼓反驳:“你刚刚还偷笑了, 就是故意的,你个骗子。” 阳台的绿叶沾上了细密水珠,简清看着葳蕤绿意, 心情大好,不计较鹿饮溪幼稚的骂人, 转移话题问:“在做什么?” 鹿饮溪坐到沙发上,指尖百无聊赖地戳了戳沙发:“没做什么,我们聚完餐了,大家唱k的唱k, 打扑克的打扑克,刚刚去和师哥师姐们玩了两盘狼人杀,现在回房间休息了。你呢,在做什么?” 相比鹿饮溪的一串话,简清只吐出两个字:“浇花。” “你倒有闲情逸致。”鹿饮溪轻轻哼了一声,“我今天遇上你的三姐了。” 简清平静地嗯了一声。 鹿饮溪问:“你怎么不惊讶?” 简清说:“猜到了。”有省里的领导去,简晏自然也会去,因为她的关系,简晏也肯定会去找鹿饮溪,“她和你说什么了?” 鹿饮溪事无巨细道:“她和我聊了一下你的车,打探了一下我的年龄,说我比一个人小了5岁,我问‘比谁小了5岁’,她让我来问你,简医生,你来回答一下?” 简清收了浇水壶,走到水池边洗手。 将近沉默了半分钟,她才回答说:“比我妹妹小了5岁,如果她还活着,今年应该25了。” 隔着千山万水,鹿饮溪看不见她的表情,入耳的声音也难辨感情色彩,没有悲伤,不是冷漠,平静地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我也和你说过,我这个人格25了……”鹿饮溪的声音忽然带了几分沮丧,“你把我当成是你的妹妹了吗?” 这人没有什么初恋白月光,但有个亡故的妹妹,到头来,自己还是成了别人的替身。 简清轻声解释:“饮溪,那不一样,我能分辨,你是你,她是她,你们是独立的个体。” 鹿饮溪低低喔了一声:“你早就猜到简晏会来找我,肯定也猜到我会被她挑拨着来找你问话,这些话,是不是也早在你腹中打好草稿了?” 简清嗯了一声,没反驳。 鹿饮溪轻轻哼了一声:“那我还能相信你吗?” “你这么问,就是相信我了。” 简清不需要看到鹿饮溪的表情,凭借缜密的心思,似乎就可以猜到她大概的心理活动。 第136页 小心思被人看得一干二净,鹿饮溪放弃挣扎,不玩声东击西的心理战了,老实道:“那我暂时相信你。”顿了顿,又小声嘀咕说,“就算我不相信你,你也没什么损失。” 那份喜欢早已不再隐秘,自己像是成了她手中的牵线木偶,她的一言一行,都可以轻易挑动自己的情绪。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会儿,平静而认真道:“不,损失很大。” 认真到像是在阐述一个再明确不过的事实。 这句话,不是情话,胜似情话。 鹿饮溪唇角不自觉地上扬,心跳一点点加速。 她握着手机,躺倒沙发上,看着天花板上的吊顶,好一会儿没说话。 简清那边也没再开口。 两人安静地听着彼此的呼吸声。 过了会儿,简清走进了书房,说:“我要写论文了。” 可以不用挂断,她安静点就行。 鹿饮溪却想体贴地不打扰:“嗯,那你先忙,我挂了,晚安。” 简清微不可闻地叹了声气,回说:“晚安。” 等真挂断了电话,鹿饮溪却又觉晚安说的太早了,应该留到睡前说。 现在就说了,待会可就没有由头寻她了。 鹿饮溪懊恼地拍了一下脑袋,准备衣物去浴室洗漱。 * 第二日,开机拜神仪式。 兰舟戴着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顺带遮住了眼里的红血丝,还以感冒为借口戴上了口罩。 春季,草长莺飞,拜神的地点选在一颗梧桐树下。 岸上供着关二爷和财神爷,还有各式贡品,香火蜡烛。 制片、导演、主演、配角、工作人员轮流上香。 风拂过,梧桐花纷纷扬扬落下,兰舟打了好几个喷嚏。 鹿饮溪体贴地帮她把落在发丝上的花瓣拿下来,问:“兰老师,感冒了吗?” 兰舟吸了吸鼻子:“好像真感冒了,鼻子好痒,对了,小鹿,你的衣服我让人送去洗了,明天给你送过来,昨晚谢谢。” “兰老师不客气。” 兰舟说:“直接叫兰舟姐,那边的老前辈们才是老师。” 有老戏骨们在,她还不敢称老师。 鹿饮溪从善如流:“好的,兰舟姐。” 兰舟与她交谈,问她的年龄、学校、在医院实习的经历,鹿饮溪笑着一一作答。 两人在戏中是同在屋檐下住的闺中密友,趁此熟悉一会儿也好。 执行制片老刘路过,兰舟拉住他,问:“剧组盒饭几荤几素啊?” 他笑道:“吃什么盒饭?走,我请你兰州拉面。” 兰舟鼻子发痒,又打了个喷嚏,笑着推开老刘:“去,我才不自相残杀。” 她从小到大都有个叫“拉面”的外号,剧组的人混开了,也是直接拉面、拉面的喊。 老刘连忙改了称呼:“祖宗诶,你可别生病了,我们的戏还指望着你呢。” 兰舟摘下墨镜,揉了揉发痒的眼睛,说:“真的有点感冒了,鼻子都有点堵,回头我让助理给我去买点药,放心,耽误不了剧,40度发烧我都能扛着。” “40度,你想扛,我们都不敢让你扛,得了,你好好休息,多喝热水。” 5天后,兰舟的感冒没有丝毫好转,流鼻涕、打喷嚏、鼻子痒,眼睛也跟着发痒,揉得泪眼婆娑。 休息期间,她坐在躺椅上喝水吃感冒药,鹿饮溪瞧着有些不对劲,走过去说:“兰舟姐,去医院看看吧,这好像不是感冒。” 兰舟问:“那是什么?” 鹿饮溪仔细观察她的面部,问:“你脸上是不是起了些红疹子?用粉底、遮瑕膏遮住了?” “有一点点,不仔细看看不出,我还以为是熬夜冒痘。”剧组里睡眠时间很少,常有演员因睡眠不足爆痘,她下意识伸手想抓,“你这么一说,还有点痒。” 鹿饮溪抓住她的手,制止她的动作:“先别抓,我看着有点像过敏,走,上医院瞧瞧,先别吃感冒药了。” 兰舟怕被狗仔偷拍到上医院,丢过来一顶怀孕的帽子,有些犹豫。 鹿饮溪说:“别怕,我用我的车载你和你助理去医院,狗仔认不出我的车牌号,我知道医院的一些地下通道,可以避开人群。” 兰舟挑眉疑惑:“你……” 她有些疑惑鹿饮溪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鹿饮溪莞尔一笑:“兰舟姐,我可不是无事献殷勤,我要去医院见个朋友,顺道载你而已。” * “这位先生,我们变态反应科看的是过敏性疾病,像春季的花粉过敏啊,芒果过敏啊,海鲜过敏啊,皮疹啊,都可以来我们这里看,但是喜欢偷内裤这个疾病,我真的真的治不了,您要去隔壁的心理门诊,挂号咨询。” 变态反应科门诊里头,坐着的一位女医生,在耐心地和面前的患者解释。 患者站起来,骂骂咧咧走人:“我等了一下午了居然和我说挂错号了,变态反应科不看变态反应看过敏?瞎取什么名啊!” 女医生脸上保持着微笑,这已经是她这个月以来,第三次和挂错号的患者解释变态反应科的诊疗范畴。 她捏了捏自己的嘴角,把笑容捏下去,喊下一个患者进来。 两名女性进入诊室,关上了门,其中一位摘下口罩,说:“医生,我的就诊行为,请您保密。” 第137页 女医生轻轻哇了一声,礼貌道:“大明星,请坐,要求医生保密是每一个患者的权利。” 鹿饮溪把兰舟和她的助理送进了变态反应科的诊室,自己乘坐电梯,一声招呼都没打,直接走到肿瘤二区。 简清正好从患者的病房出来,准备下班。 她穿着修身整洁的白大褂,脖子上挂着听诊器,走在走廊上,迎面撞见鹿饮溪。 她停下脚步。 鹿饮溪看着她,眼里流光溢彩:“医生,我心脏有点不舒服,你帮我听听看。”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么么哒 * 感谢在20210325 00:01:20~20210326 00:24: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沐染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尼路班、七月未末、我有一个朋友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见生 20瓶;黎小瑾呀 18瓶;17585794 6瓶;孤山, 5瓶;forever鹿茸 2瓶;拾玖、远鱼、老白、陌上公子夜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渊源 * 来的路上, 鹿饮溪一直在想,第一句话要说什么?第一个动作要做什么? 直白的想念羞于启齿,她看到简清脖子上挂的听诊器, 自然而然地就那句话当做打招呼的开场白。 简清驻足在原地, 凝视了她几秒,抓起听诊器,放在手里握暖。 听诊头直接接触人体, 需要与人体皮肤紧密贴合,简清每次听诊前, 会习惯性握暖,再贴到患者身上。 她一步步走过来,鹿饮溪磕磕绊绊:“你……你真打算要真要给我听啊?你都没给它消毒。” 除心内、呼吸内的医生, 其他科的医生较少在脖子上挂个听诊器,简清一般只有在听病人肺音时才会戴上它, 平时要么揣兜里, 要么放办公室。 她从病房出来, 一定是给病人听了诊, 按理, 没进行消毒前,她是不会再给其他人听的。 简清放下了听诊器,看着鹿饮溪, 眸光清冽:“你猜,没有听诊器前, 医生怎么听心跳的?” 十九世纪以前,听诊器尚未发明,患者都是直接撩起上衣,让医生的耳朵贴在左胸膛, 听取心音。 鹿饮溪想象了一下简清贴在自己胸膛的画面,脸上顿时白里透红。 简清又走近一步,身体几乎要贴上。 她看着鹿饮溪脸上那一丝淡淡的红晕,下意识想伸手揉一揉她的脑袋,下一秒,却想起自己刚接触过病人,还没洗手。 “等我。”收回了手掌,简清疾步走回办公室,洗手,消毒,换衣。 鹿饮溪乖巧地站在门口等简清。 简清再次出来,已换上了一身长款的墨绿色风衣,乌黑浓密的长发披在肩后,长身玉立,明眸秋水。 鹿饮溪看着她,目光仔细地描摹她的每一寸,只觉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好。 “我感觉好久没见到你,你更好看了。”鹿饮溪轻声道。 她头一回体会到这种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感觉,竟觉世间再也找不出比简清更好看的人。 简清藏在乌发下的耳朵微微动了动,淡声道:“才5天。” 鹿饮溪吐露心声:“我感觉过了5年。” 度日如年。 这话说得直白且窝心,轻而易举就能窥见话语中的情意。 简清牵过她的手,带着她往楼下走。 没有乘电梯,两人手牵手走楼梯。 楼梯经过的人少,可以慢慢说,慢慢走。 简清的手掌柔软又冰凉,鹿饮溪忍不住停下来,抓起她的手,双手拢住,轻轻搓了搓,想帮她搓暖一点。 “没想到我会突然出现在你面前吧?” 简清依旧寡言少语,只是嗯了一声。 “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来?” “你会说。” 简清的掌心逐渐变暖,鹿饮溪松开,牵着她走下楼梯,笑说:“我们剧组有个演员过敏了,我送她来医院看医生,顺便来看一看你。” 在兰舟面前,鹿饮溪说想探望一个熟人,顺便载她去医院;等到了老熟人面前,却又说是载一个演员来医院,顺便探望。 简清说:“这个季节是好多人过敏。” 冬季高发流感和心血管疾病,春、秋季则是过敏体质者的噩梦。 她对医学话题有兴趣,多问了句:“什么过敏?” 鹿饮溪说:“我猜是花粉过敏,有鼻结膜炎的表现。” 花粉过敏患者往往不是对那种大朵大朵的鲜花、花束过敏,而是对柏科、桑科等树的花粉过敏。五天前,剧组的开机仪式选在梧桐街的一颗百年梧桐树下,兰舟本就有些微感冒,昨晚还痛哭过一场,是以过敏后的眼睛红、流涕、打喷嚏、鼻堵,都被她当成了是感冒症状。 简清点点头,不经意般问:“今晚回去么?” 鹿饮溪笑说:“我送人来的,当然也得人回去。可惜我怕她出现在公共场所会引起骚动,否则大家就一块吃个饭,认识认识。” 简清察觉出鹿饮溪对这人的态度有些特别,问:“她是谁?” 鹿饮溪说:“我们剧组的女主角,兰舟,你知道她吗?” 简清班后时间大多在琢磨文献、论文、课件,平日里不怎么关注娱乐新闻,也不爱看电影电视,还真有可能认不出。 第138页 果然—— “不认识,演过什么?” “演过挺多文艺电影的,《大山》、《清明时节》……比较冷门,但电影拿了不少奖。” 简清嗯了一声,又问:“什么时候回?” 鹿饮溪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十几分钟后吧,她不能在医院待太久,怕被人认出来,我们晚上也还有夜戏。” 就只能再相处十几分钟。 简清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下个星期要去M国。” 鹿饮溪看向她,心提到了嗓子眼:“你什么时候回来?不会一去就是一年半载吧?” “不会,学术会议而已,下下周就回来。” 鹿饮溪送了一口气:“喔,那就好。” 不是一去一年半载,只不过是不能随心所欲地聊天,有时差了,她工作的时候,简清在睡觉,她睡觉的时候,简清在开会。 不知不觉走到了肿瘤综合治疗楼1楼。 傍晚的医院依旧热闹,多数医生下了班回了家,病人的家属也下了班,涌入医院探望。 有领导干部、有普通的小白领,有工厂的工人,有乡下的农民,也有学校的学生……疾病平等地降临在每个阶层、每个人身上,却不是每个人都有平等的抗风险能力。 擦肩而过的人大多行色匆匆,神情或肃穆、或悲怆、或冷漠,在这样的环境里工作,谁也做不到嬉皮笑脸,严肃庄重成了必须的选择。 在这样的氛围里,两人没什么私密话、贴己话可以说。 鹿饮溪等兰舟就诊结束,联系自己。 简清等鹿饮溪离开,再回家。 两人沉默地站在肿瘤大楼前的一个花坛前。 鹿饮溪想起上回简晏提到的车的事,打破沉默问:“你那辆奥迪A8是不是很值钱?” 简清反问:“她和你说的?” 她指的是简晏。 “她说是什么防弹版的,听上去很高级,应该价值不菲,你就这么丢给我开了?” 简清淡道:“只是代步的工具,唯一价值就是代步。” 鹿饮溪点头一笑:“也有道理。” 她出身显赫,却没有某些富家子弟骄奢淫逸的不良风气,守在这一隅,治病救人,钻研学术,倒称得上是淡泊名利。 等了一会儿,兰舟打电话联系鹿饮溪,鹿饮溪接了电话后,问简清:“想不想去看看大明星?是个大美女喔。” 她想带着简清去刷些好感度,以免将来二人站到对立阵营中去。 简清对大明星兴趣不大,却想送一送眼前这个小明星,牵过她的手说:“走吧。” 地下停车场光线昏暗,兰舟全副武装站在黑色奥迪旁边,远远瞧见了鹿饮溪牵着一个人走过来。 鹿饮溪和兰舟介绍说:“这是我在附一实习的带教,肿瘤二区的医生,简清,来送一送我的。” 兰舟摘下墨镜,伸手:“简医生,你好。” “你好。”简清和兰舟握手,礼貌性微笑,打量兰舟的容貌,目光忽然一顿。 她不动声色,打开随身的包包,掏出一张名片:“兰小姐,我们科室最近开展了肿瘤早期筛查的免费活动,有空可以带您的家人来做个全面的体检筛查。” 兰舟收下名片,笑着道谢,说:“我自小在孤儿院长大,没有什么家人,院长就是我的家人,有空我一定带她来看看。” 她不避讳谈及孤儿院的经历,因为都在写在百度百科上了。 简清稍稍点头,不再言语,看向兰舟的目光却带了几分探究。 兰舟不熟悉她的性情,以为她是热情的人,所以送上名片;鹿饮溪却熟知简清的秉性,无缘无故,绝不会多管闲事,更不会主动和人结交攀谈什么。 为什么遇到兰舟就表现反常? 这些疑虑没有问出口,鹿饮溪藏在了心底,打算等合适时机再去问简清,眼下显然不适合多聊什么,她上了车,和简清道别:“我走了,下下下个星期你会来大学城吗?” 简清点头:“会,下个月。” “那下个月见。” “嗯,再见。” 驶离医院,上了马路,鹿饮溪询问兰舟的就诊情况。 兰舟说:“还好,吃点药能控制住,就是医生说最近脸上不能上妆。” 鹿饮溪:“那到时画画眉毛就好,导演一开始不还要求我们素养嘛,说要体现医务工作者的朴素,其实医生护士也不见得都是素面朝天,有精力有时间也会画个淡妆,画画眉毛。” 兰舟附和:“就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谁规定她们就要素面朝天了?” 助理笑说:“那不行,太好看的医生瞧上去不放心,像那些地中海的,秃头的,一看就是教授。” 兰舟轻轻敲了敲助理脑袋;“偏见。就算是我们这个看脸的行业,也不见得全是看脸,有些其貌不扬的老师,或演技出色,或幕后工作出色,也不比别人混得差,想张雪老师啊,刘和老师啊……” 兰舟列举了一堆例子,驾驶座上鹿饮溪颇有些认同她的价值观,如果放在现实,是可以交个朋友的。 只是,一来,这是虚拟世界,她不一定是真实存在的人物;二来,简清似乎认识她,或者说,认识她的什么家人。 她们二人,究竟有什么渊源? 第59章 游戏 第139页 * 剧组的日子枯燥乏味, 除了拍戏,就是等拍戏。 通告随时随地都在更改,有时说好上午有几场戏, 临到现场, 因为天气、演员身体、演员档期、设备等等层出不穷的意外,戏份被迫调整,演员就得从早上等到晚上。 为了赶拍摄进度, 早开工,晚收工, 熬夜是家常便饭,群演们已经习惯自带一个小板凳到片场,充电宝充满电, 拿着手机,等副导演过来喊人上场, 有时一等就是一整天。 一个剧组, 就是社会的一个小缩影, 群演是底层人士, 场务、统筹等工作人员次之, 制片、导演、主演处于食物链顶端。 工作人员的文化水平大多不高,有些高中毕业就来混剧组了,剧组虽然工资低, 但包吃包住,还能跟着不同的团队, 走遍全国各地。 明星大腕他们见得多了,能在朋友圈、微博晒出与不少明星的合影。 他们是体力消耗最大的人群,有时晚上11点收工,凌晨3点又得起来布场。 片场里, 经常可以看见直接躺水泥地上休息的工作人员。 制片部门的制片主任是宣传部的一个领导,但只是挂名,只在开机那两天出现过,具体拍摄时,由银河文化影视的制片总监担任执行制片,底下的制片助理负责跑腿报销找领导签文件。 导演周宏茂是影视学院教师出身,脾气好,不摆谱,休息时,喜欢和年轻人凑在一块玩,教年轻演员表演技巧。 自上而下,带动整个剧组的氛围活跃起来。 在一个氛围好的剧组里,没那么多勾心斗角弯弯绕绕,能学到不少东西。 但也和医院一样,有等级分明,论资排辈的特色。 比如化妆。 化妆的顺序大有讲究,通常,是咖位最小的演员最早被抓起来上妆,大腕和老戏骨们可以睡到早上六、七点再起来化妆。 鹿饮溪年龄小,资历低,常常四、五点就被早早抓起来化妆。 她和几个同学组团网购了几把躺椅,休息时,几个人咸鱼一般躺在躺椅上,精力不足的补眠,精力旺盛的打游戏。 鹿饮溪大部分时候都在补眠,偶尔起来打一盘游戏,清醒一下头脑,准备待会儿的拍摄。 今晚拍的是一场大夜戏,她从下午一点等到晚上七点,计划一直在变。 旁边的师姐,看她醒来,给她丢了瓶灌装咖啡。 咖啡、红牛、奶茶,是片场最多的提神饮料。 鹿饮溪接过:“谢谢师姐,到哪一场了?” “A组那边拍萧一珩开胸手术,患者大出血,院内血库不足;B组那边拍兰舟开车去血站中心调血。她们去外面马路上拍了,暂时还没回来。”师姐晃了晃手机,邀请鹿饮溪,“师妹,吃鸡不?” 吃鸡是一款射击竞技生存游戏的戏称。 鹿饮溪灌一大口咖啡,说:“A组那边,下一场就轮到我了,我怕被突然喊过去,游戏就得挂机坑队友了。” 果然,话音刚落,副导演就过来叫她上场。 她饰演的是一名肿瘤内科医生,父亲在胸外科的手术台上大出血,她刚去献完血,回到肿瘤病区,正碰上急诊科转送上来的一位低血容量休克的胃癌病人,立马投入抢救,最后,病人抢救回来了,她的父亲却永远地躺在了手术台上,再无法醒来。 是一场比较悲情的戏。 * 两个小时后,鹿饮溪拍完回来,眼尾泛红,眼眶红肿,睫毛上挂着泪珠。 她沉浸在低落悲伤的情绪里,一低头,泪水又落下来了。 她是体验派的,演戏时会调动过往相似的经历和情绪。 她的父亲鹿鸣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鹿鸣是肿瘤内科的医生,相比外科的顾明玉,内科系统科室上下班时间更稳定,所以平时都是他带着她出去玩,给她洗衣服做饭,晚上值班也不会留她一个人在家,会把她带到科室里去,他写病历,她就在旁边坐着,安静地在纸上画画。 她从小就是左撇子,顾明玉看她用左手拿勺子吃饭,会用筷子头敲打她手背,要她改用右手,鹿鸣却拿出文献说左撇子是正常现象,不要强行矫正,会影响小孩的心理健康,还摸着她的头安慰说:“别怕,不需要改,以后有其他人说你不正常,你就回家找爸爸,爸爸和他们理论去。” 她5岁那年,某市地震,鹿鸣被派去支援灾区,临走前信誓旦旦保证,回来后要带她去动物园,看老虎、熊猫、小鹿…… 可他失约了,她再没等到他回家。 他在灾区没日没夜工作,最终因劳累过度,牺牲在岗位上。 那年,顾明玉心力交瘁,还要忙工作忙进修忙着升职称,没空带她,就把她丢到乡下让外婆抚养。 乡下的人,比较迷信,看她用左手,会指指点点说她不正常,老师会用竹板打她手心要她改掉,七大姑八大姨会闲言碎语说左撇子克亲人,说指不定就因为她是左撇子,克死了她爸爸,顾明玉才把她丢到乡下来,还会开玩笑说:“你妈妈给你找了个新爸爸,给你生了个弟弟,不要你咯。” 她想到小时候,顾明玉用筷子头打她手背的经历,信以为真,憋着眼泪练习用右手写字、吃饭。 其实,被打手心、被同学嘲笑、被亲戚说闲话,都没关系,只会有一点点难过,她只是害怕,怕顾明玉当真因为她是左撇子而嫌弃她,不要她。 第140页 鹿饮溪擦去脸上的泪水,旁边的师姐看她那可怜样,连忙递纸巾给她,正要开口劝什么,有人过来喊师姐准备上场,师姐拍了拍她的肩:“快出戏,明晚师姐师哥们带你开小灶,南街口那家川菜馆可好吃了。” 鹿饮溪红着眼眶点头,笑说:“谢谢师姐,快去吧,待会要催你了。” 师姐急忙忙跑过去候着,鹿饮溪在躺椅上坐着,沉默了许久,掏出手机,打开游戏。 演员出戏的方法有不少,有人靠美食,有人靠旅游,有人靠换造型。 鹿饮溪结束一部戏以后,也习惯去旅游一段时间,但在片场结束一段戏,从负面情绪里走出来,她一般靠打游戏。 这是她第一次拍戏时,和片场某个前辈学的转移注意力的方法,有不少骂人不带脏话的技巧也是从游戏里学来的。 * 打完一盘,鹿饮溪心情平复许多。 她拧一瓶瓶装咖啡,灌了几口。 咖啡、红牛、茶,是片场最常见的提神饮料。 手机界面跳出个游戏邀请,鹿饮溪定睛一看,是张跃发过来的。 她同意了邀请,打字问:【张哥,这么闲?偷玩游戏?[表情惊讶]】 张跃:【嘘,夜班呢,不能说我闲!有值班医生顶着,你表姐也在。[表情抠鼻]】 医院迷信之处就在于,值夜班时,绝不能说今晚很平静、今晚很闲,一旦说了,十有八.九会迎来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鹿饮溪被后半句话吸引了注意力,问:【她在做什么啊?】 张跃:【做PPT呗,下周我们要和胡副出国参加一个学术会议。】 这些鹿饮溪听简清说过,没有多问,转而反应过来:【你邀请我开黑,那有病人、有会诊要处理,你岂不是要挂机坑我?】 张跃:【所以我才邀请熟人组队啊!你,明明,文倩姐,多有良心,不坑陌生人。[表情抠鼻]】 只坑熟人。 鹿饮溪:【!!!】 张跃组来组去,只组到4个人,他平时坑惯了队友,久而久之,大家都不乐意和他开黑。 他四下张望,壮着胆子问旁边做PPT的简清:“师姐?打游戏不?” “不打。”简清冷淡地拒绝,还问,“有时间玩游戏?开题报告写完了么?写完发过来检查。” 张跃:“别介啊,总要劳逸结合,我已经连续上了14个小时的班了,没精力动脑写论文了,来,师姐,放松一下,就打一盘,明明、文倩姐,还有小鹿都在,我们来个云团建。” 简清听到后半句,准备说出口的嘲讽吞回了肚中,问他:“什么游戏?” 张跃把自己手机给简清,拉开抽屉,拿出一个旧手机:“王者荣耀,师姐你玩我的号,我玩小号,稍等几分钟,我这台手机要更新一下。” 另外一边的鹿饮溪,不知道张跃的账号已经换了人操作,继续打字问:【你师姐怎么今天也在医院值班啊?今天你们组上危重病人多吗?】 她的游戏id就叫“霜落熊升树”,很好辨认。 简清观察了下界面,用张跃的手机打字回复:【加班,做PPT。不多。】 鹿饮溪看到这几个字眼,怔了一怔。 这简洁的语言的风格,该不会是…… 她试探地问:【你今晚晚饭吃了什么?】 张跃喜欢麻辣鲜香,简清口味清淡。 简清看到了,一时没回复,淡声问张跃:“你和她聊天,还聊晚饭吃什么?” 张跃还在倒腾游戏更新,闻言转过头:“哪有聊过啥晚饭啊?我晚饭吃啥她看了两个月,还没看清吗?不就是轮流点水煮鱼片、水煮肉片、麻辣香锅、冒菜……” 简清抬手止住张跃报菜单,回复鹿饮溪说:【水煮鱼。】 鹿饮溪看到回复,心说,看来刚才是错觉。 怎么会觉得是简清呢…… 她从不打游戏的…… 鹿饮溪摇摇头,自嘲地笑了笑,继续打字问:【你组到其他人没?要不问问你师姐玩不玩,虽然她没玩过,技术可能很菜,但凭我的技术,一定可以带飞她[表情酷]】 简清看到那句“技术很菜”,沉默片刻,用张跃的手机回复了一个:【……】 鹿饮溪说:【反正不打排位,是随便玩一玩的娱乐局,你就去问问她嘛,你说有我在,她说不定就会来玩,但不能告诉她这些话是我说的啊。】 见不到她的人,和她在网上打一盘游戏也是极好的。 简清继续用张跃的账号回复:【好的,不告诉她。】 鹿饮溪带上耳机,走到人少的地方,咳了几声,清了清嗓音,准备待会开麦说话。 手机界面的组队里,很快就进来一个账号,id是“铁血真汉子”。 鹿饮溪看着那个id,心说这不像简清的风格啊…… 张跃更新完,用小号登录,进入队伍,开队伍麦说:“久等了啊各位,这是我的小号,大号师姐在玩,大伙都是熟人,都开麦说话吧!” 第60章 科学 * 简清观察界面, 找到麦克风按钮,开麦说:“没玩过,比较菜, 多担待。” 冷淡的嗓音传入耳中, 鹿饮溪看向聊天界面的聊天记录 ——虽然她没玩过,技术可能很菜,但凭我的技术, 一定可以带飞她[表情酷] ——你就去问问她嘛,你说有我在, 她说不定就会来玩…… 第141页 生动诠释了什么叫“自信”…… 鹿饮溪揉了揉鼻梁,拇指从麦克风图标上挪开,不敢开麦, 目光四下搜寻,想寻找一面墙, 找条缝钻进去。 魏明明一听到自家老板的声音, 连忙开麦拍马屁:“老板, 娱乐而已, 有手就行!您声音可真好听!比我玩的所有游戏里的CV声音都好听!我这辈子就没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 千穿万穿, 马屁不穿。 张跃听不下去了:“行了行了适可而止啊,你没接过你老板的电话啊?第一次听她说话啊?” 魏明明嚷嚷:“那能一样?这是我和老板第一次玩游戏,我要截图纪念, 顺便发个朋友圈,让我的同学羡慕一下, 我有个美丽大方,平易近人、和学生、下属打成一片的导师。” 后半句纯属睁眼说瞎话。 赵文倩开麦调侃:“那是不是还得设个纪念日?每年的今日拿出来纪念怀念一下?” 说完,她和张跃两人同时放声大笑。 简清有意护短,引开话题问:“游戏怎么开始?” “师姐你待会按那个匹配选项就好。”张跃边指导简清操作, 边问,“小鹿,小鹿你人呢?怎么不开麦交流?都是自己人别害羞啊,不方便吗?不方便说话就在频道扣个1。” 郊区的片场。 鹿饮溪站在一面水泥墙前,挠了挠被蚊子叮咬的手臂,手机切到聊天软件界面,自觉地给简清发了一条消息:【简医生,我在面壁思过了。】 她拍了张水泥墙的照片发过去,试图获得简清的原谅。 简清回了个微笑的表情。 在一些长辈眼里,微笑没有阴阳怪气的含义,只是单纯地表示亲切。 但简清显然不是能当鹿饮溪长辈的年龄。 她就是在阴阳怪气。 鹿饮溪盯着那个表情,揣摩片刻,回了个:【QAQ】 卖萌,示弱。 简清回复:【回去,外面蚊子多。】 郊区的蚊子又大又毒,被咬上一口,会肿好大一个包。 鹿饮溪拍了一下被蚊子咬的手臂,乖乖走回去,喷了些花露水。 简清:【开麦。】 鹿饮溪切回游戏界面,开了队伍麦:“白衣天使们,晚上好呀。” 魏明明的声音有些兴奋:“小鹿,小鹿,你玩那个瑶,会变成鹿的瑶,适合你!” 鹿饮溪拒绝:“不要,我要玩打野,带飞你们。” 赵文倩说:“我没怎么玩过,只会玩射手啊,最喜欢小鲁班了。” 张跃说:“我都行,喜欢长得漂亮的。” 魏明明说:“西施、昭君、貂蝉、小乔,你四大美女选一个,我玩上路。” 简清问:“哪个是瑶?” 张跃说:“师姐,你先点匹配,瑶就是这个粉色头发、长着鹿角的萝莉。” 进入游戏英雄选择界面,张跃帮简清把瑶挑了出来。 瑶出场,会喊一句:“要变成光,因为有怕黑的人。” 简清望着游戏界面的人物出场动画,看那头蹦蹦跳跳的小鹿幻化成一个可爱的小萝莉,也觉满意,淡道:“我用这个。” 鹿饮溪说:“我选个云中君,你待会儿就跳我头上来,保护我。” 张跃玩西施,赵文倩玩鲁班,魏明明玩吕布。 开了局,从大本营里走出来,简清观察鹿饮溪操纵的那个角色,说:“小鸟人。” 云中君是一个长着一对大翅膀的游戏角色,在游戏里,和瑶是官方CP,一只鸟和一只鹿的爱情。 鹿饮溪操纵角色,绕着简清转圈圈:“你跟着我,等到了4级,你可以按你右手边、自左向右数的第三个技能,跳到我头上来,然后就随便乱按第一、二个技能,我被围攻了你就往回跑,不要跟着送人头。” 张跃说:“放心,有张哥负责现场指导呢。” 简清对游戏一窍不通,剩下四个人颇有种农奴翻身把歌唱的畅快,这个教游戏操作,那个科普游戏机制。 简清在自己不熟悉的领域,没摆什么上级的架子,认真听他们教。 慢慢的,也能理出一些头绪。 她理解能力好,学东西快,瑶这个游戏角色也容易操作,不到五分钟,已经能熟练地放技能、刷盾。 她玩游戏情绪起伏也不大,杀了敌对角色不见得有多开心,被杀了也没怨言,冷静地复活。 十分安静。 不像魏明明和张跃,张跃在医院办公室还好,只是喊几声“我去”,魏明明那声音恨不得把整个家都拆了。 赵文倩则会不停碎碎念:“保护我方小鲁班。”“吃我一炮!”“鲁班大师,智商250,摩拜,尽快摩拜。” 他们三个话多,衬得鹿饮溪话少。 简清问她:“怎么不说话?” 鹿饮溪怕自己话再多一点,聒噪的环境简清会嫌烦,撂下手机不玩,一直憋着不说话。 简清这么一问,她就痛痛快快说了:“我来抓人啦。” “我带你去打对面的蓝爸爸,蓝蓝的圈圈套在身上,很好看。” “这个人头给你,快快,按技能!” 简清安静地操纵游戏角色,骑在鹿饮溪头上,跟着她,满地图飞来飞去。 鹿饮溪看着手机屏幕,唇边始终带着笑。 抑郁低落的情绪,早已一扫而空, 第142页 遇见了她,难过和开心,都成了瞬息可变的情绪。 * 玩了半个小时的游戏,简清就多在办公室加了半个小时的班。 回到家后,家中空荡荡。 简清放下手提包,倚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门口玄关处,鞋是双人份的;客厅墙壁,依旧挂着吊饰;沙发上,放置了几个抱枕和毛茸茸的玩偶;茶几上,还摆有她喜欢的水果点心;阳台遍布波斯顿蕨和铺地锦竹,绿意葳蕤。 家中到处有她的痕迹,可她人却不在这里,心,也不在这里。 为什么总想着离开? 想不通。 一整天高强度的工作透支了精力,简清也没有余力想更多,她皱着眉,躺在沙发上小憩。 短暂休息后醒来,她着手准备出国事宜。 这次出国参加的,是一个以肺癌为主题的国际学术会议。 近年,国内肿瘤领域一股脑扎堆研究免疫治疗,各大医院的肿瘤科、放疗科、血液科,百分之七、八十的临床试验都是关于免疫治疗的试验。 胡见君要汇报的,也是某个PD1药物全球多中心、开放、随机对照的III期临床研究结果。 不同于国内许多为混学分、扩大医院影响力里而开设的学术会议,这次的国际会议,参会的几乎都是各国顶尖的从事肺癌研究及临床工作的学者、团队,会上许多研究是首次公布临床数据。 简清负责整理翻译各国学者汇报的资料,学习不同治疗方案下的客观缓解率、中位无进展生存期、总生存期等内容,归国后,再向医院和学校的医生学生做个学术汇报。 到了中国专场,胡见君西装革履站在讲台上流利汇报时,张跃拿相机咔嚓咔嚓拍了好几张,凑到简清耳边小声惊呼:“我们老板也太帅了!这气场,比他在院领导办公会又红又专的发言强多了!” 平常在院内,大家都喊胡见君胡副、胡院、领导…… 他这个级别的博导,收了学生几乎只是挂名,不会亲自带,都是交给底下的人带,所以没人喊他“老板”。 这次出国,张跃在飞机上喊了声“老板”,胡见君竟觉新鲜。 也许脱离了医院的等级感,出差途中,几个人不谈医学,和气融融交流国外的风土人情,更有师门的感觉。 简清回张跃说:“他出名的时候,你还在玩泥巴。” 胡见君只是近些年,在医院管理层呆久了,有些沉迷行政权力斗争,他的学术能力、科研成果院内依旧无人可与之比肩。 下午会议结束,胡见君接受媒体记者的采访,简清和张跃以助理的身份在旁等候。 期间,简清遇到了国外读书时的导师,被拉去喝了杯咖啡。 胡见君回来后,国内某家制药企业的领导,也曾是胡见君的同班同学,邀请他们一行人去酒店用餐、购物旅游,胡见君再三推拒。 最后团队几个人,随便找了家华人餐馆用餐。 用餐时,胡见君还不忘严肃教导几个学生:“你们以后出国的机会很多,要谨言慎行,不要被抓辫子,几年前,有几个专家、教授,就是出国开会的时候,药企的人请客吃饭、免费旅游购物、报销机票,最后被当成受贿案处理了,有些同学关系、校友关系,一定要谨慎处理。” 团队里的人连连点头。 “这几天遇到的老熟人还真不少,我上午也遇到了一个老同学,他请我去他们H市的医院做个学术交流,我们回国的时候就先去他那里一趟。”胡见君说完,又问简清,“遇到以前的导师了?” 简清点头说:“他关心一下我的近况。” 她是江大和UCB联合培养的博士,国外授MD学位,国内授Phd学位,归国时,国外的导师想让她留在自己的实验室,国内的胡见君告诉她:“科学没有国界,科学家有国界。” 她就回了国。 餐桌上忽然有人聊到PD1药物的价格战,胡见君又语重心长强调了一遍:“科学没有国界,科学家有国界。今天各国学者在会议上分享交流科研成果,没有国界,明天科研成果转化成了产品,就以国家为界,展开价格斗争。” 有个流行病学的博导附和说:“像国外那两个,最早进入中国市场的免疫药,O药、K药,最初一年要30多万,有多少人吃得起?” 同行的药理学博士说:“没办法,你们又不是不知道,研发成本太高了。 抗癌药物的研发,分临床前的研究和临床的试验,前后长达十几年或几十年的时间,需要几十亿的资金投入。 一家药企的研发阶段,十有八.九是亏损状态,只能靠不断画大饼,去和投资者拿钱续命。 那研发成功了,申请专利了,有机会垄断市场,在专利保护期内,为了保证回本和挣钱,还不得拼命提高价格? 再加上进口的关税、人力、物力七七八八算起来,不就成了天价药。” 药物价格高,在于研发成本高,而非原料价格高。 张跃说:“要不是我们国内自己研发的药进了医保,国外的也没那么快降下来。” O药、K药进入中国市场的那年,国产PD1药物上市,打响了价格反击的第一枪,后续通过价格谈判进入医保。 进口药企公司明面上没有降价,但为了争夺中国市场,采取了买药赠药政策,变相降价。 第143页 随后,随着国产pd1药物不断上市,进口药从最初的一年30万,到如今降到一年10万以下。 没有人不会生病,不是每个普通家庭,都能承受几十万的高昂医疗费用,当重疾降临,有药没钱治,是再绝望不过的一件事。 有国产药对抗,国产药进医保,就会倒逼进口药降价,或也争取降价进医保。 胡见君说:“落后就要挨打,不仅是国家层面,任何一个领域都是。我们没有自己的药,国产的原研药站不起来,市场被国际医药巨头垄断,那我们国家的医药永远要被卡脖子,永远受制于人。” 免疫治疗药物背后的价格战,是中国医药崛起的一个缩影,是中国首次和国际医药巨头在创新药领域的正面交锋。 打破国际巨头垄断局面之后,中国成了全球pd1药物售价最低的国家,背后受益的是成百上千万个癌症患者家庭。 张跃说:“说实话,目前国产药的副作用比较多,这类药进了医保,占据了市场,副作用小的好药被迫退出市场,是不是有点劣币驱良币了?” 胡见君指了指碗里的米饭:“不这样做,普通老百姓连药都用不起、买不上,哪里还谈得上用好药?就像我小时候,能吃饱就谢天谢地,□□那个年代,树皮都啃过,哪里像现在的你们,还要追求吃得好? 全国有14亿人口,医保的钱就这么一点,每次超额,还不是医生自己倒贴钱。 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群众利益为先,医保,医保,要保障的是多数人,国家要让多数人用得起药,其次才是让多数人用上更好的药。 一口吃不成一个胖子,鱼与熊掌目前不可兼得,未来怎么兼得?怎么让老百姓用上更好的药?是你们这一代人的责任。” 张跃顿时感觉受到了鼓舞,又变成了崇拜的星星眼:“胡副,我会努力的!” “你?你别带着你师姐打游戏就行了。”有个同科室的医生笑道,“前几天我在值班室睡觉,就听见外面有人打啊杀的,吓得我以为医闹了,冲出去一看,师姐弟俩排排坐打游戏,姿势都一模一样!”说着后背还靠到椅子上,模仿了一遍张跃的表情动作。 众人哈哈大笑,胡见君也跟着微笑,道:“听到没,不要玩物丧志。” 简清和张跃连连点头,老一辈的导师们又就着刚才胡见君的话题,开始忆苦思甜,说小时候读书、吃饭有多不容易,教导年轻人要吃苦耐劳、刻苦钻研。 随行的年轻人听了一肚子大道理,回到酒店,打开文献,发奋不到三分钟,看剧的看剧,水群的水群,煲电话粥的煲电话粥。 鹿饮溪给简清发了条信息过去,说:【简医生,后天就是下个月了。】 两人约好下个月见面的。 简清回复说:【行程改变,要先去一趟H市。】 从H市回去,就是直接上班了,得再过几天,才能去大学城那边。 鹿饮溪那边没回了。 几个年轻人在没有领导的小群里吐槽领导忽然改变行程,回国后没有假期,不能陪对象,对象都生气了,不知道怎么哄才好。 简清看了,屏蔽群消息,面无表情想这有什么好生气?都成年了谁还能天天黏着谁?这样的对象不要也罢。 鹿饮溪好几分钟没回消息。 简清等了会儿,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她也生气了? 跃上心头的第一个想法是:要怎么解释? 简清重新划拉到小群,解除屏蔽,看群里的人怎么出主意哄人。 又过了一分钟,她收到鹿饮溪回复的信息:【我回来了,刚刚突然被拉去客串个背影了!喔喔,没事,那就晚几天见,H市还很冷,记得买件厚点的衣服穿。】 简清回复了一个“好”,再次屏蔽群聊。 作者有话要说:  免疫治疗、pd1和pdl1在第6 章有科普过喔~ *小剧场 简·双标·清:爱生气的,不要也罢 鹿·爱生气·饮溪:(迟迟不回复信息……) 简·双标·清:(打开群聊,学习哄人经验) * 参考资料: 1.文献 [1]张建忠. 群雄逐鹿PD1单抗[N]. 医药经济报,20190131(F02). 2.其他(券商报告、网页) [1]粤开医药专题研究系列四:从PD1(L1)单抗创新药看我国创新药企突围之路;作者:李志新 [2]恒瑞医药深度报告:全球视野下的创新工匠;来源:东吴研究所 [3]国产PD1的内卷:价格战、囚徒困境和消失的千亿市场;作者:吴靖 第61章 纹身 * 医疗剧, 国内国外都有个通病,演员爱把白大褂扣子解开,当风衣穿。 某个男演员刚结束一场拍摄, 坐在一旁的安若素站起来, 说:“你这白大褂不扣扣子,放现实医院,肯定是会被骂的。” 她在医院实习时, 曾看到有个实习生模仿电视剧,敞开白大褂, 走路带着风,天地任我行,被路过的院感主任抓到, 劈头盖脸一通训,训成了鹌鹑。 男演员拿出一面镜子, 左照右照, 拨了拨头发, 满不在乎:“姐, 拍电视剧而已, 又不是纪录片,放心,观众会理解的。再说这条已经过了, 导演也没喊卡啊。” B组的导演是制片人的侄子,今年二十八岁, 在戏中也有个总务科职员的角色。 第144页 这些天只顾着给自己加戏,哪里管医生上班时到底会不会解开扣子当风衣穿? 安若素揉了揉太阳穴,叹了一声气,没再说什么。 简晏今天又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探班。 因为安若素的缘故, 她来得很勤快。 每次来了,还会去逗一下鹿饮溪。 逗的次数多了,回到酒店房间,安若素忍不住问简晏:“你看上那个小姑娘了?” 小姑娘在一众女演员中,属于相貌清纯、气质干净那一挂,确实讨人喜欢。 简晏坐在床尾,望着安若素,未语先笑:“好大的醋味。” 又说:“乳臭未干的小孩,入不了我的眼。” 她那个不争气的妹妹才看得上。 安若素走过去,俯身环住她的脖颈,亲了一下她的脸颊:“圈里那么多年轻美貌的小姑娘,简总要是心动了,也是情有可原。” “安安,我说不入眼,就是不入眼。”简晏顺势搂住她的腰,手臂稍一使力,两人身体贴上,滚到在床榻。 安若素初入行时,是个连署名权都没有的枪手,住几百块钱一个月的地下室,每天都在写稿,每一份稿子上都写上别人的名字。 某天,某个业内资深人士请她去一家高档会所,说愿意带她正式入行,收她为徒,从此剧本上、电视上都写上她的名字。 她信以为真,去了后,被人一杯一杯的灌酒,上下其手。 她挣扎地跑出来,躲在厕所里哭。 一个漂亮的女人出现在她身边,手里夹着一支烟,似笑非笑打量她。 她泪眼朦胧抬头看。 两两对视,女人俯下身子,吐出一个烟圈砸她脸上,问:哭什么? 她一五一十讲了经过。 女人拿纸巾替她擦眼泪,带着三分酒气递出一张名片:我后台更硬,以后跟着我,好不好? 烟雾缭绕间,她被女人的美貌晃了眼,鬼迷心窍点了头。 那时,她是没有名字的枪手,简晏是被发配到小公司的副总经理。 后来,她成了业内的金牌编剧,简晏把小公司做成大公司,也做掉了几个兄妹手足,成了简家名正言顺的接班人。 安若素躺在简晏身下,转移话题,问:“你上次说,要给我找的指导医生呢?” “她不愿意来,我给你找了个新的,下个星期就来,我让助理把他的联系方式发给你,以后有问题,直接问他,姓褚,好像叫褚宴。” 简晏原以为简清为了鹿饮溪,会巴不得进剧组朝夕相处,不料她竟直截了当拒绝说没时间。 幸好院方领导推荐了另一位青年才俊,说在休假,闲着也是闲着,正好送进剧组来当个专业指导。 安若素推开压在身上的人:“我今天有些头痛,不想那个。” 简晏点了点安若素的额头:“这是什么话,我来找你难道就为了干那种事么?就不能和你互诉衷情?” 她调整了一下位置,半坐起身,让安若素躺在自己的大腿上,替她揉按太阳穴,又问:“怎么总头痛?” 安若素说:“偏头痛,老毛病了,也许是用脑用多了。” “限你这个月内去医院检查,我会给你安排医生。” “嗯,剧组这个月14、15号,刚好要去附一采景,到时顺便查查看。” “别太操心剧组的事,你交出了剧本,工作就完成了百分之九十。” “好。”揉按的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安若素躺在简晏的大腿上,昏昏欲睡,“说起来,你不是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六妹,上次听你说,你去教育妹妹不要玩弄小姑娘的感情,说的就是她吧?” 简晏道:“就是她,上次和你说的疯子也是她。她在附一工作。你说,我要是把她玩弄小姑娘的事,捅到她单位去,她会不会发疯?” 她喜欢把自己的快乐,建立他人的痛苦之上。 她的妹妹总一副波澜不惊的冰块脸模样,越是这样的人,露出痛苦的面目,越让她开心。 睡意被这句话驱散,安若素睁开眼,握住简晏的手腕,认真劝说:“别去招惹人家,再怎么样,她也是你的妹妹,现在威胁不到你什么。” 她总担心简晏坏事做尽,最终落得一个孤家寡人、不得好死的下场。 简晏低头亲吻安若素的额,温柔道:“说说而已,不会做的,我那个妹妹,也是个心眼小的,我捅她一刀,她会直接来找我拼命。” 安若素重新闭上眼睛,躺在她腿上,继续劝说:“少做点坏事。” “你这话就不对了,我每年都登顶慈善榜榜一。” 安若素扑哧一笑:“大善人。” 简晏毫不客气应下:“哎。” “你那个六妹多大了?” “我想想……”简晏回忆了会儿,说,“嗯,好像是11月份生的,29周岁,过了年,虚岁30了。”说到这,她的语气带上了一丝怀念的色彩,“当年她被我爸领回家时,又瘦又小,像一颗小豆芽菜,现在长得比我还高,样貌也好看,以后她在医院混不下去了,我就赏她一碗影视行业的饭吃。” 安若素轻轻捏了一下她的大腿:“怎么连自己妹妹都咒……30了,结婚了么?” “不婚主义者。” “你爸也同意?没给她安排联姻?” 他们这些家庭的人,婚姻由不得自己做主,要以家族利益为先,子女的婚姻,是强强联手的筹码。 第145页 简晏在24岁时被安排和某个家族的长子结婚,到30岁时,才有能力摆脱家族的束缚,选择离婚。 简晏:“安排了,她不去,老头也拿她没办法。” 安若素问:“为什么?” 简晏:“她年龄小,老头对她妈有亏欠,偏心她,财产都想多分给她一点。 她是我们这一辈里,唯一一个敢和家里叫板的,从小书念得好,现在事业也混得不错,再过个十几二十年,名望不会输给老头。 老头呢,你也知道,以前是个知识分子,学而优则仕,一步步当官当上了副市长,政策一变,又下海做生意去了。做了这么多年生意,他骨子里还是想要家里能出个知识分子,最好是有人从商,有人走仕途,有人做学问。” 安若素:“走仕途还行,做学问可没你们继承家业挣得多,要吃亏的。” 简晏:“她不在乎,随她去,她现在已经是他们医院最年轻的副主任医师了,上次我请她回来帮我,她也不肯。” 安若素好奇:“你们家给她走关系了?” 简晏:“那没有。几年前,F国爆发传染病,死了好多人,她不怕死,报名参加援外医疗队,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待了15个月。活着回来了,就是一纸文件下来,特批直升。” “也算是富贵险中求了。” “那时,老头从她导师那里听说她报名援外的事,又听跨国分公司驻F国的员工说,那地方传染病多,治安又差,晚上睡觉经常有枪声穿过来、子弹打穿玻璃,黄种人被歧视,最容易遭抢劫……可把他吓坏了,我那个妹妹美貌天仙,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万一给乱七八糟的人糟蹋了,得生不如死啊——老头立马派了几个保镖过去保护,结果被我给拦截了。” 安若素又轻轻捏了捏她的大腿:“你和你妹妹有仇?” 简晏摇头,笑意盈盈:“这可冤枉我了,老话说得好,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年轻人就要多磨练,其他医疗队人员也在担惊受怕,哪能她一个特殊?况且,她自己说过,用不着我们管她。” “她和你说的?” “以前和我说的。有一年,我在国外遇到她,她在给我的某个客户当翻译。她那时候还在留学,公派留学,学费国家出,生活费要自己出,她就边工边读。 那时候她才20出头,我看她一个小丫头片子打两三份工,又是可怜,又显得给我们家掉份,就给她转了一笔钱,让她回学校好好待着,她不要,说用不着我们管。” 安若素笑说:“你妹妹还挺倔。” 简晏莞尔:“倔得让人讨厌。她那个人,能力是有的,良心不见得有,就一白眼狼,当年要不是老头把她领回家,指不定要流落到哪家孤儿院去。结果现在翅膀硬了,家都不回一趟。” * 出差提前订的房间都是双人间,要与人同睡一间屋。 简清习惯开灯睡觉,也不喜欢旁边有别人,自费开了单人间住着。 这个异国他乡的夜晚,没有枪林弹雨,没有战乱政.变,不需要睡在地上,不需要远离门和窗户。 浴室中,简清背对镜子,解开扣子,褪下上半身衣衫,露出羊脂白玉般的肌肤。 她向左后方转过头,望向镜子,看见左肩胛骨处,纹有一朵娇艳欲滴、妖冶如火的曼珠沙华。 那里曾是一道8cm长的流弹划伤疤痕。 她轻轻抚摸那道纹身,褪下全身衣服,跨入浴缸中,泡澡。 鹿饮溪计算着时间,掐点给简清发消息:【简医生,这个点是不是要睡啦?晚安。】 简清躺在浴缸中,抓过手机,给她回复:【这次真的在洗澡。】 第62章 伦理 * 为防误会, 简清又补充了两个字:【泡澡。】 不是通话,也不是视频,鹿饮溪拍了拍脸颊, 心说也没什么,回复道:【不怕手机掉水里?】 简清:【密封袋装着。】 在医院工作,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乱七八糟的病菌, 手机又是经常接触的物品,大家都习惯拿个一次性密封袋装着。 鹿饮溪放下心来, 问:【怎么现在才洗澡?平常这个点, 你不是都躺床上了?】 简清:【逛街。】 科室、实验室的女同胞们听说他们要出国,逼着张跃承接了不少代购任务,张跃又不认识那些化妆品、奢侈品,便拉着简清一块去商场。 张跃是个有求必应的老好人,简清一开始却没那么多耐心,一口回绝。 急得张跃抓耳挠腮,用上了激将法:“小鹿也爱化妆打扮,你出国一趟,不给你家表妹买点礼物, 你这表姐当的说不过去啊!” 简清便跟着去了。 有了软肋,好像就变得容易被拿捏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鹿饮溪掰着指头数彼此见面的时间, 说:【等下次见面时,我去动车站接你,我们假装是第一见面的网友。】 她又开始给两人编排剧本, 什么彼此在网上聊了十年, 聊出了火花。 简清指出:【十年前,你生理年龄才10岁。】 跟一个十岁的小孩聊出火花,那她太罪大恶极了。 鹿饮溪:【……你还是把我当成15岁吧, 我15岁,你就是19还是20岁了,那个时候你在做什么?】 简清:【在国外念书。】 第146页 联合培养学制的学生,学费学校出,生活费还是要自己出,她就边工边读。 鹿饮溪:【我那时候,刚上高中,寄宿制的中学,认识了很多同学、朋友,他们看我用左手写字、吃饭,会用很欣赏的语气夸我聪明、厉害;那时候交的朋友,都是一群温柔善良的人,我从她们身上学到了很多。】 她的童年阴影,依靠自己的反抗走了出来,被中学时代的同学朋友彻底治愈。 她在性格的塑造期、三观的成型期,遇到了一群很温暖的人。 简清回想自己的中学,发现没有什么美好的回忆。 鹿饮溪偏偏问:【你呢?】 简清不愿冷落她,回复说:【我13岁上的高一,比同班同学小1~2岁,和他们聊不到一块。】 她性格孤僻,一直都是独来独往。 13岁以前,她和妈妈生活在一块,上的初中是当地风气最差一所中学。 学生上课有一半在睡觉、玩手机;上生物课,老师在台上讲生理知识,学生敢在下面讲荤话戏弄老师,把老师气哭;学校的厕所,三天两头有人聚殴打架,女生互抓头发脸蛋,口吐脏话;一到周末,男生就约架,常常是拿上擀面杖、铁棍、刀、棒群殴成一片。 好在她那时成绩优异,同桌是个漂亮的女生,也是个校霸,她把作业借给校霸抄,她就成了校霸罩着的人,初中三年没人敢骚扰她。 13岁以后,她被简政和接回了简家。 然后转到当地一家数一数二、名牌高中的实验班。 实验班的,下了课,不如隔壁普通班级氛围活泼,班级采取末尾淘汰制,学生都是冲击顶尖学府的种子选手,下了课也在争分夺秒刷题,生怕下一轮考试后,被踢出实验班。 她在原来那所初中成绩还过得去,到了高中,周围都是家境优越、全面发展、从小接受精英教育的同学,对比之下,她的底子稍显薄弱。 高一一整年,她都在吊车尾,有好几次险些被踢出去。 等到了高二,她就稳居年级前五了。 简家好几个兄弟姐妹,都是靠简政和捐赠赞助费,送进国内外的名牌学府,只有她和简晏,是靠自己考进去的。 她和鹿饮溪聊起自己的高中、初中,聊着聊着,心情忽然变得十分畅快,唇角挂上了浅淡的笑意。 鹿饮溪蹲在简陋的片场,双眼注视手机。 她看着简清的文字,想象简清当年的模样,唇边也挂着笑。 那些她未曾参与的时光,一一展现在彼此的对话中。 不谈情,不说爱,只是像朋友一样,分享彼此过往的人生经历,足以让她开心一整天。 * 国外会议结束,胡见君团队直飞H市的国际机场。 上午应邀在H市医院做了个院内的学术讲座,下午胡见君包了一辆车,载着团队的人到郊外,参观某侵华日军部队遗址。 张跃看着门口石碑上刻着的墨色楷体字,念出声:“侵华日军第七三一部 队遗址。这就是当年日军做人体试验的地方吧?臭名昭著啊。” 房屋由红砖红墙构成,部分墙面已经斑驳脱落。 一行人进入大楼东侧,站在复原平面示意图前,七嘴八舌聊开。 “当年,他们对外称是‘关东军防疫给水部队’,说是研究防疫的,我呸!其实是在这里做人体实验。” “部队组建者是个生物学博士,石井四郎,热衷研究生物武器的,杂碎!” “你们看这些名字,黄鼠饲养室、毒气实验室、冻伤实验室……” “他们采集了很多病菌,炭疽、霍乱、鼠疫、气性坏疽……都直接注射在活人身上做实验,还进行活体解剖,撤走的时候,炸毁了实验主楼。” “那些罪犯,倒是自在逍遥了,战争结束后,美国和他们交换研究数据,免除了他们的战争罪。” 大家都在心底骂王八蛋!畜生!不是人! 从示意图走到罪证陈列馆,陈列馆不仅有触目惊心的图片资料,还有全息图像,还原活体解剖的场面。 当年,那些人被绑在木桩上,飞机从空中投放细菌弹,人感染上病菌后,拉回去进行活体解剖,取出内脏观察,然后尸身直接被推进了焚尸炉。 众人看得屏声敛气,说不出半句话来。 本该救死扶伤的医者,成了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人性之恶,可以恶到什么程度? 胡见君说:“来一趟H市,我觉得应该带你们来看看这个地方。在肿瘤科,你们都要和人体试验打交道,你们要记住,药物、医学技术是治病救人的,一定要遵循伦理,遵循赫尔辛基宣言,保证受试者的权益……” 近年,科学界发生了一起“基因编辑婴儿”的事件,自那之后,胡见君尤为强调医学伦理。 若是从前,简清听到胡见君那些人文教育内容,只当耳旁风,如今,却想起了鹿饮溪当初也拉着她衣角说:“药是救人的,你不要用它做坏事。” 不做坏事,不做坏事…… 她恨的,也只有那几个人,算算时间,有些也快出狱了。 * 江州市郊区,摄影棚内。 手术室外,一个青年男子来回踱步,忽然,手术室门打开,一个男医生冲出来喊道:“产妇突然大出血,情况危急,产妇家属,保大还是保小?快签字!” 第147页 男子痛苦地蹲在地上,双手抱头,放声哭嚎。 “咔——” 哭嚎声戛然而止。 监视器前,B组的导演站起来,怒道:“谁?谁喊的咔?我可没喊咔!” 褚宴也站起来,正色道:“我喊的。” 在场所有人,视线齐齐射过去。 鹿饮溪正和兰舟组队打游戏,闻言,目光望过去,手上的操作却没停。 “哟,褚医生啊。”导演立马换上了一副笑脸,问,“怎么了?有问题吗?” 褚宴是简总亲自指派的指导人员,他不敢得罪。 褚宴回答说:“这段不切实际,不要拍。你们剧本就这么写的?” 安若素反驳:“哎,这段可不是我写的啊。” 这种脑残片段,她写不出来,是那个男演员自带了一个编剧进组,加戏的。 演戏的男医生摘下口罩,高声问:“怎么就不切实际了啊?这不经常有的事吗?” 褚宴一字一句解释:“正规医院里,正规的医生,不会问出保大保小的问题,谁能救、谁救不了,医生会判断,不会让一个没医学知识的家属判断,家属只有知情权,没有选择权。产妇是自然人,胎儿没出生,属于非自然人,法律和医学伦理要求先保障自然人的生命,没有保大保小一说,再紧急的情况,能保大,医生只会保大。” 男演员依旧是那套说辞:“我们是拍电视,又不是纪录片,那么较真干嘛?” 导演点头附和:“说得对啊,拍戏嘛,就要讲究戏剧冲突,要能调动观众的情绪,保大人还是保孩子,主人公纠结痛苦后,选择了保孩子,这个片段一播,肯定能引发观众的热烈讨论啊。什么女权话题啊、孕产妇话题啊,婆媳矛盾啊,都能插一脚,这可是大热点啊!” 鹿饮溪嗤笑一声,站出来,站到了褚宴那边,直白道:“为了戏剧冲突,为了热度,枉顾基本事实,那我们这剧,也不叫硬核医疗剧,是披着医疗皮的八点档狗血剧。我们这个剧组,也不是真心致敬医务工作者,只是以医疗为噱头,消费医务工作者。” 导演一摊手:“小鹿,你这话说的,我里外不是人了啊……” 兰舟收了手机,帮他们把皮球替给了周宏茂导演:“要不问问周导吧,我也觉得不太合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去围脖给你们转个731部队的纪录片,有兴趣可以去看看。 * 参考资料: [1]纪录片:《731部队的真相》;来源:NHK 第63章 拥抱 * “既然有专家指出不合理, 那这段你就改一改呗。”周宏茂导演坐在A组的监视器前,摇着蒲扇,接听B组导演打过来的咨询电话。 “怎么改?这个我想想啊…… 你啊, 就改成医生出手术室下病危通知,说‘产妇大出血,有生命危险’, 产妇的丈夫听到后痛哭一顿,说‘一定要保小的’, 医生和他解释‘医院没这个规定, 法律规定要先保大的’,丈夫急了眼,威胁‘要是我的孩子没了,我让你们陪葬!’ ——你看,这么一改,戏剧冲突有了,也能蹭上热点话题,还能来个医患纠纷! 小钱啊,做事要灵活变通一点。” 电话另一头B组的钱导演忙不迭应下:“好嘞!就按您说的改!导演英明!” 周宏茂挂了电话, 摇头道:“这年轻人的脑袋啊,就容易转不过弯来。” 身边人竖起大拇指, 恭维:“那是!周导,您就是我们组的定海神针!您吃过的盐比我们吃过的米饭多,大伙还要仰仗您多多提携!” 周宏茂听得很受用, 手中蒲扇摇得越发欢畅。 他在影视行业混迹了数十年, 演员走关系进组、带编剧进组、加戏、轧戏……什么大风小浪没见过?只要他出手,就没解决不了的事儿。 娱乐圈的人精嘴甜,夸人的话随时放在嘴边, 你一句恭维,我一句褒扬,大家七嘴八舌夸,夸得人飘飘然。 周宏茂得意了会儿,咳了一声,收敛心神:“行了啊,都别溜须拍马了,休息好了,演员归位,咱们继续开拍!” B组这边,钱导演靠在椅背上,琢磨着给自己加戏:“这戏改的好啊!后面小孩没了,家属带着刀来闹事,我呢,就挺身而出,替医生挡刀,身上中了数刀,依然屹立不倒,挡在医生面前,声如阵雷,大吼‘谁敢过来’!” 旁边的安若素,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导演,你当你长坂坡的张飞呢?一声怒吼吓退百万雄师?” 片场众人一阵嬉笑,钱导挠了挠脑袋,听不出安若素的嘲讽:“长坂坡那个是张飞啊?我一直给记成关羽了,你瞧我这记性……” “这娃傻愣傻愣的。”兰舟摇头轻笑,蹲在一颗大树底下乘凉,掏出手机,继续和鹿饮溪开黑,顺便低声打听:“哎,饮溪,你在医院实习了两个月,知道褚医生有对象么?” 兰舟因为回家给外公奔丧,只在医院实习了一周。 鹿饮溪蹲在她旁边,先是提醒她:“戴个口罩,你容易过敏。”然后明知故问,“拉面老师,你看上他了?” “怎么可能!”兰舟脸颊薄红,连忙否认,“我这才分手一个月……” 兰舟和鹿饮溪在剧组朝夕相处一月有余,鹿饮溪从一开始客气地喊“兰老师”,到现在可以喊“兰舟姐”,或是“拉面小姐”、“拉面老师”,再或者,直呼其名。 第148页 她开解道:“已经一个月了,又不是一个星期,如果彻底走出来了,喜欢上别人也无可厚非。” 兰舟是毫无预兆被分手的那一方。 被抛弃、被分手的一方,若还要为旧情黯然神伤,这份深情不能感动别人,只能感动自我,只是在浪费情绪。 兰舟摇头否认:“还谈不上喜欢。” 最多只是欣赏褚宴的直言和严谨。 鹿饮溪微微一笑,心说,你以后确实会喜欢他,想要救赎他。 她望向远处的褚宴。 褚宴坐在导演身后,认真观摩演员的表演。 他的头发长了不少,从过年到现在,一直没剪,唇边胡子拉碴,整个人显得沧桑又颓废,完全不见当初意气风发、天之骄子的模样。 鹿饮溪看了会儿,告诉兰舟:“他有个未婚妻,今年年初,意外去世了,对他的打击很大。医院那边给了他三个月的假期,让他好好调整一下心情。” 他至今不愿回医院,不想再拿手术刀。 兰舟望向褚宴,目光变得有些怜悯。 鹿饮溪忍不住站在朋友的角度,出声提醒:“喜欢上那样一个人,要受很多煎熬的。” 如果可以,不要轻易喜欢上他。 兰舟望着褚宴颓废的面容,若有所思:“是啊,他好可怜,未来喜欢上他的人也可怜,活人是比不过死人的。” 鹿饮溪叹了声气,心道,拉面小姐,你就是那个可怜人啊…… 她低头回忆书中的剧情——剧组的这段日子,兰舟遇到了低谷期的褚宴,自此开启苦涩的暗恋与救赎之路。 剧组之后的剧情,她没仔细看,记不清发生了什么,直接跳到了结尾的那部分。 结尾,兰舟和褚宴订了婚,迎来美满幸福的大结局。 结尾,简清穿着一身黑衣,服用了大量药物,躺在雪地中,静默地等待生命结束…… 脑海闪过一些画面,鹿饮溪胸口倏地一疼,险些要红了眼眶。 她发现她再也无法冷眼旁观简清的结局。 如今,仅是想象一下那个画面,就有铺天盖地般的悲恸感涌来,五脏六腑像是被人搅成了一团,疼得人喘不过气。 兰舟收回视线,察觉鹿饮溪情绪异常,伸出手晃了晃,问:“怎么了?突然一脸难过?” 鹿饮溪回过神来,揉了揉眼睛,背对兰舟,用了个最俗的借口搪塞:“眼睛进沙子了。” 兰舟忍俊不禁,心说果然还是个小姑娘,刚才还安慰着别人,转过头自己先难过上了。 她轻轻拍了拍鹿饮溪的肩膀,哄小孩似的柔声安慰:“该不会也想到自己的初恋了吧?不难过喔,你刚刚还老气横秋安慰我呢,天涯何处无芳草,世界上的大帅哥多着呢,过去的人不值得你为他难过……” 越安慰越离谱,鹿饮溪被兰舟的话逗笑,迅速调整好情绪,转回身,想要揭过这茬:“不说这些了,我们继续开黑吧。” 兰舟也不多问,嗯了一声,拿起手机开始组队匹配,边玩边闲聊般道:“我从记事起就生活在孤儿院,每天和一群同病相怜的小孩打打闹闹。我是年龄最大的那个,还要帮两三岁的小妹妹换尿布。 有天,一对来领养小孩的夫妻看到我给小孩换尿布,指着我说‘会照顾人的,一定懂事’,就收养我了。 我以为我从此能有一个家,结果刚领养我的那个月,养父养母出车祸走了,只剩下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外公,捡破烂供我读书,把我拉扯大。 我读书那会儿,同学不爱和我玩,我主动找他们玩,他们说我身上有股垃圾的臭味,让我先去洗澡。 我每天都有洗澡的,衣服也都有拿到太阳底下晒,我知道,他们就是不想和我玩,不想和我交朋友。 后来我当了明星,有了一点名气,他们一个个都来联系我,同学聚会上,坐在我旁边,热络地聊天,不知道还以为我们当年是多要好的朋友。 其实我根本没什么朋友,在娱乐圈里也交不到什么朋友。 小鹿你对我好,我能感受到,认识你挺开心的,你有什么难过的都可以和我说,如果说出来心里能好受一点的话。” 她自小缺爱,别人对她的一点好,她可以记很久很久。 鹿饮溪没说话,默默愧疚着。 这一个月,她接近兰舟,对兰舟好,不图名,不图财,表现得很真诚,但接近目的根本算不上纯粹——试图与之交好,潜移默化改变自己的结局。 她遇上兰舟时,与刚遇到简清时的心态相同——可利用的纸片人、工具人。 她不关心兰舟的身世,不在乎兰舟的感情状态,也不曾察觉,她眼里的这个“工具人”,有一颗善良柔软的心。 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久了,越能体会到温柔善良是一种难得可贵的品质。 鹿饮溪沉默了许久,温声开口:“兰舟啊,我会手游、端游、单机,什么游戏都可以陪你玩;我恋爱经验不多,但你以后想追什么人,我都可以帮你出谋划策;我不挑食,五湖四海、大街小巷的美食都可以陪你吃;我唱歌挺好听的,练过一段时间的声乐,不像你五音不全,需要撑排场的时候可以拉我去……” 絮絮叨叨说了一堆,中心思想是:她想和兰舟交个朋友。 兰舟瞥了眼鹿饮溪,揶揄说:“跟我告白啊?你馋我这个人是不是?” 第149页 吓得鹿饮溪手机屏幕界面瞬间变暗——在游戏里送了一个人头。 她揉了揉手腕,活动指关节,笑说:“打住,就算我喜欢同性,喜欢的也不是你这款的 。” 兰舟性情开朗、心胸开阔、谦逊随和,还写得一手好文章,是业内有名的小才女。 当初,鹿饮溪和赵老太太聊相亲对象,提出理想型是开朗热情、心胸开阔、斯文谦逊、文学素养高的人。 如今兰舟倒是符合这些预设,她却没有一丝心动的感觉。 令她怦然心动的,是与预设理想型全然相反的一个人。 * 周日晚上,简清回到江州市。 鹿饮溪掰着指头,计算两人见面的时间。 周日、周一、周二…… 周二傍晚,简清晚上要去老校区上选修课,鹿饮溪就能见到她。 鹿饮溪在周日的晚上,就开始思考周二那天的傍晚,要穿什么样的衣服、化怎样的妆容去见简清。 她无数次在脑海畅想见面的场景,在心中模拟想象每一句对话,每一个表情。 想着想着,笑逐颜开。 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对见面写满了期待,明明没有正式恋爱,她却感受到了恋爱的焦灼与思念。 周二傍晚,鹿饮溪提前告假,回酒店洗漱打扮,换上新衣服新鞋,驱车前往地铁口接人。 约好17点半见面,17点整,她就在地铁站门口东张西望。 17点半,简清拖着行李箱,准时出现在地铁门口。 隔着汹涌人潮,鹿饮溪迅速捕捉到她的身影,将目光锁定在她身上。 她穿了一件藏青色的长款衬衫,袖口挽起,露出一截藕白的小臂,显露几分干练的气场。 深色系服装,原本稍显沉闷,鹿饮溪看见她,却觉整个世界都明亮了一个度。 在一片嘈杂中,两人安静对视片刻,同时绽开一个笑。 简清微笑,鹿饮溪眉开眼笑。 两个人互相朝彼此走过去,在身体即将贴近时,站定,用目光描摹彼此的容颜。 简清沉默不语,松开行李箱的拉杆。 鹿饮溪微微一笑,张开手,准备配合她,来一个大大的拥抱。 手张开,正要抱住,简清却忽然蹲下身,害得她抱了个空。 简清帮鹿饮溪系好松开的鞋带,体贴地叮嘱:“走路要看一下脚,小心摔倒。” 她抬起头,鹿饮溪还没来得及收回手。 她挑眉,淡淡嘲讽:“大鹏展翅?” 久别重逢的浪漫和感伤氛围被破坏殆尽,鹿饮溪敛了笑,冷哼一声,气得转身就要走人。 简清站起来,从背后拦腰抱住,拥她入怀。 第64章 情 * 时间凝固, 人群消失。 腰肢被人紧紧环住,后背紧贴在她的怀中,春衫轻薄, 轻而易举感受到躯体的温热与柔软。 清冽的冷香沁入肺腑,鹿饮溪嗅着她的气息,心跳渐渐加速。 感受到了实实在在的温暖, 仿佛置身绵软的云絮中,陶醉, 愉悦, 飘然。 简清什么都没说,鹿饮溪也什么都不问。 她不爱说话,但她给予的,是比言语更有安全感的行动。 仅是一个拥抱,就令埋在心底的爱意生根发芽,破土而出,抽枝散叶,绽放开簇簇花朵来。 这一瞬间,鹿饮溪只觉天上地下, 再也不找不出比简清更好的人。 四下人来人往,时不时有惊艳的好奇的目光探过来, 鹿饮溪回过神,恍然察觉到这是公共场所,脸上腾地一片绯红, 下意识推了推简清的手臂。 只短暂地拥抱了五秒, 简清松开手,重新攥住身边行李箱的拉杆,一本正经, 开口说:“充电完毕。” 没有太文艺的想法,抱着她,身体就像是一台在充电的手机,电量被一格格充满。 鹿饮溪领悟到简清的言下之意,心里“砰砰砰”绽开了烟花。 这个人真是可爱到了极点。 她转过身问:“你是闪充?” 简清点头:“我效率高。” 鹿饮溪看着简清,没说话,笑逐颜开。 其实,在这种事上,效率可以低一点,抱久一点。 她一手接过简清的行李,一手牵着人,走到马路对面。 行李箱塞进了后备箱,简清坐到了驾驶座上,鹿饮溪犹豫一秒,钻进副驾驶座。 车子启动,简清说:“我六点半上课。” 鹿饮溪抬起手腕看手表:“现在五点三十五分,这里到江大五分钟车程。” 简清:“在3号教学楼5楼502教室上课,江大校门到3号楼要十分钟。” 鹿饮溪计算片刻,说:“再让你提前五分钟到教室,加起来一共是二十分钟。” 她们还可以单独相处三十五分钟。 简清转过头问:“吃饭了么?” 鹿饮溪也转过头,叹道:“没有。” 她想,如果有一天她和简清谈了恋爱,两个人大概也是这般,见个面都要精打细算一番,单独相处的时间还要把吃饭包括在内。 医生和演员,都是忙碌到几乎没有自我时间的职业。 进了校园,车窗外,学生们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到处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鹿饮溪望着那些学生,心想,如果在学生时代就认识了彼此,那她们一定有很多相处的时间,晚上可以一块自习,周末可以一块逛街,寒暑假一块旅游…… 第150页 这个念头实在太过贪心,想着想着,鹿饮溪收回了视线,哑然失笑。 简清转过头来,看着她。 她摇了摇头,没解释什么。 要怎么解释呢? 她做梦都想把简清带回到自己的世界,她想象彼此在现实世界的相遇,她想象她们已经过去的学生时代,她想把简清写到她未来的规划中。 她想和她,共渡一生。 * “问世间情为何物? 关于爱情的科学研究,始于上个世纪的80年代——人类设置陷阱,捕获草原田鼠,经常能捕获到成双成对的田鼠。科学家就在草原田鼠身上安装了追踪器,追踪它们的行为,发现田鼠是罕见的‘一夫一妻制’的哺乳动物[1]。 也就是说,当一只雄鼠遇见一只雌鼠,交.配生产后,两只鼠会像人类组建一个家庭一样,生活在一块,一同照顾小鼠,共渡余生。” 3号教学楼,502教室,灯火通明,座无虚席。 PPT上展示了田鼠的图片和科学研究文献内容,简清听从鹿饮溪的建议,将古代诗歌与医学生物知识相结合,台下的学生听得目不转睛。 “当然,它们也和人类一样,有从一而终的,也有朝三暮四的,还有建立伴侣关系后,再与别的鼠发生关系,替别的田鼠抚养小鼠的。” 话音落地,教室内哄堂大笑。 台下的鹿饮溪也微微笑了一笑。 等学生们止住笑后,简清继续慢条斯理讲解:“神经内分泌学家苏·卡特进一步研究,发现田鼠从一而终的秘密,来自田鼠脑下垂体分泌的一种激素——后叶催产素,它可以帮助彼此建立一种依恋信任关系,使人忠诚。[1]” PPT上展示了催产素的分子结构模型。 “我们人体同样存在催产素,大家应该学过它的作用,也是产科的常用药物——促进子宫平滑肌收缩,促进分娩。” 选修课的学生,来自五花八门的医学专业,临床、麻醉、影像、检验…… 大一、大二的学生居多,生理、生化等医学基础知识正是学得热乎的时候。 “人类在恋爱过程中,同样会释放催产素。拥抱和性.爱过程中,催产素的水平会明显升高,因此,肢体接触后、发生关系后,情侣之间的依恋关系会增强[2];” 简清在台上严肃地讲解,鹿饮溪坐在台下,想到地铁站门口的那个拥抱,默默红了耳朵。 “除此之外,也有研究表明,拥抱和性.爱之后,女性体内的睾酮水平会立刻提高; 人体内的肾上腺素增加,导致遇到心上人,会产生紧张、冒汗等生理反应; 五羟色胺的变化,导致有关恋人的想法不断涌入你的思维,也就是俗称的‘思念’; 多巴胺的增加,在行为上的表现是精力增加,睡眠或食物的需要降低,注意力集中,并使恋爱中的个体,能够在恋爱关系的细节中寻找到快乐。换句话说,‘有情饮水饱’,有一定的科学根据。”[2][3] “问世间情为何物?在生物医学领域,爱情,可以看作是催产素、睾酮、肾上腺素、多巴胺、五羟色胺等激素和神经递质,共同作用的一场化学反应。” “爱情是化学反应的结果,但人和其他动物的区别,在于人是社会性动物,会学习,被教化,受文化熏陶,由人类参与的爱情活动,不单单只是一场化学反应。 Sternberg教授在1988年提出了爱情的三角理论,认为爱情由激情、亲密、承诺三因素组成。 激情,是一种强烈地渴望跟对方结合的状态,主要表现形式是性.爱,自尊、照顾、归属、支配和服从也是唤醒激情体验的源泉; 亲密,是两人之间感觉亲切、温馨的一种体验,亲密包含彼此互相喜欢、尊重、理解、分享、支持、帮助、沟通和珍惜。”[4] 说到此处,她停顿了会儿,抿了一口温水。 鹿饮溪听着听着,忍不住把每一点都套在自己身上。 简清继续道:“你们这个年纪,喜欢上一个人,渴望触碰,很正常,但只有建立在互相喜欢的基础上,尊重对方,理解对方,珍惜对方,才能建立起亲密的关系。否则,无论性别,无论取向,单方面的触碰,不顾对方意愿的触碰,是猥.琐,是骚.扰,是犯罪。” 她在引导学生的价值观。 底下的学生又在笑。 在医学院里谈论性不羞耻,公卫学院的学生甚至会对大学生的性.观念、性.行为展开调研,但学生们多少还是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 简清安静地等学生笑完,将目光放到了鹿饮溪身上。 她上课时,多数时候习惯看着讲台上的电脑,或者望向前排的学生。 鹿饮溪坐在最后一排,察觉到简清的注视,瞬间觉得空气闷热起来。 简清看着她,不疾不徐道:“承诺,由两方面组成,短期和长期。短期,就是要做出,爱不爱一个人的决定。”[4] 她的眼睛很好看,深邃透亮,好似藏有万千星辰。 她的嗓音也好听,清冷磁性,传到耳中,坠入心底,忍不住一遍遍回味。 明明是不带感情色彩的讲述,“爱”字传入耳中,鹿饮溪却觉心在发颤。 她移开了目光,不敢再与简清对视。 简清也移开了目光,垂眸看向电脑屏幕:“长期,则是做出维护这一爱情关系的承诺,包括对爱情的忠诚与责任心。”[4] 第151页 “两个人相处,随着时间的推移,体内的激素也许会趋于正常的水平,但不意味着爱情的消失,彼此建立的亲密关系,承诺中的忠诚和责任,才是长期维系一段感情的良药。” 一节课的时间,主题是诗歌鉴赏,简清却花了近一半的功夫讲解生物医学知识。 讲诗歌的赋比兴,学生们不一定感兴趣,但二十岁左右的青年,风华正茂,对爱情、两性关系正是兴趣最浓的时候,一个个听得津津有味。 下了课,鹿饮溪还在思索简清看着她,说出的那句意味深长的承诺 ——做出爱不爱一个人的决定。 如果在现实世界,确认了彼此心意相通,那离许下承诺,也就不远了。 可是…… 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不是爱不爱的问题。 * 黑色轿车驶在校园,鹿饮溪坐在副驾驶座上,眺望校园夜景。 校园里,没有车水马龙,没有霓虹灯光,唯茂林密影,虫鸣鸟叫。 简清安静地驾驶车辆,鹿饮溪凝望她倒在车窗上的身影。 很淡。 那道身影坐姿端正,脊背挺直,好像比窗外的雪松还要直。 汽车驶过长光线昏暗之处,车窗倒映出来的身影更清晰。 鹿饮溪情不自禁,伸手覆上那道身影。 驾驶座上的人冷不丁开口:“你可以摸现成的。” 说着,把右手伸过去。 鹿饮溪尴尬了一秒,转过身,红着耳尖,把她的手拍回去,小声凶她:“安全驾驶!” 简清收回了手,目不斜视,认真驾驶。 汽车驶离了校园,驶进一栋小区。 并非高档小区,而是普通的住宅。 从外表看,有些年头了。 鹿饮溪问:“你怎么有那么多处的房产?” 没做什么违法犯罪的事吧? 简清解释:“读书的时候,我租了这边一间屋子,房东是个独居的老奶奶,住了一段时间,她就免了我的租金,我负责照顾她。毕业回国后,她得了癌症,我接济照顾她,她把房子低于市场价格卖给我。” 她走人才引进进的医院,按政策,入职时发放了一笔不小的安家费,足够买一套郊区的、低于市场价格的二手房。 鹿饮溪点点头。 房子一百平方米左右,三室一厅,其中有两间房上了锁。 鹿饮溪洗完澡后,擦着头发,走到上锁的屋子前,扯了扯锁,没扯开。 迫不得已,她走进唯一没锁的那间卧室。 卧室灯光明亮,简清穿着黑色睡袍,发丝撩到耳后,半倚在床头,眼神专注地看书,整个人看上去清冷又斯文。 鹿饮溪擦着头发,告诉简清:“简老师,那边的屋上锁了,我进不去,钥匙呢?” 简清抬眸,微微歪头,耳朵动了动,说:“丢了。”她掀开被子,露出一大片空间,“这床一米八。” 作者有话要说:  简清(小开心):床够大 * 参考文献: [1]崔媛媛.草原田鼠的“伴侣行为”[J].大自然探索,2014(08):3440. [2]付阳,周媛,梁竹苑.爱情的神经生理机制[J].科学通报,2012,57(35):33763383. [3]van Anders S M, Hamilton L D, Schmidt N, et al.Associations between testosterone secretion and sexual activity in women.Horm Behav, 2007, 51:477–482. [4]Sternberg R J.The Triangle of Love:Intimacy, Passion, Commitment.New York:Yale University, 1988. 第65章 羔羊 * 北欧简约风, 一米八黑胡桃木的大床,躺两个清瘦的女性,绰绰有余, 中间还可以放个枕头。 鹿饮溪没答话,擦着头发,转身出了卧室。 她拿上吹风机, 弯下腰,从发根部开始吹。 吹风机“嗡嗡嗡”的噪音, 听得她有些心烦意乱。 目光再度落到两间紧锁的房门上。 按理, 离家只会锁外面的家门,为什么会特意锁房间门? 这是个异常点。 至于,和简清同床共枕…… 也不是第一次了,跨年那晚,她莫名其妙要人陪.睡,就是老老实实陪着睡觉,没发生什么。 今晚,应该也不是图谋不轨。 在客厅吹干了头发,鹿饮溪从沙发上抱了个半人高的玩偶熊, 再度返回卧室,问简清:“钥匙真丢了么?” 她怕这个道貌岸然的败类套路她。 简清从书中抬起头, 嗯了一声,心平气和道:“几年丢的。” 钥匙丢了后,她没请锁匠来开锁, 顺手推舟, 不再打开那两间房,以免徒增感伤。 又补充说:“就算没丢,也不方便让你住进去。” 那天, 她只整理了这间卧室和客厅、浴室,顺便买了盆栽和玩偶,简单装饰成鹿饮溪喜欢的温馨风格。 那两间房,根本没进去打扫,早已经落了层厚厚的灰。 鹿饮溪不解:“为什么不方便?那里面藏有你的小秘密?” 简清坐在床头,低头,翻了一页,目光落在纸上,面不改色:“另外两间卧室,一间放着我妹妹的遗物,一间放着我妈妈的衣物。” 确确实实不方便让她住进去。 “好吧……”鹿饮溪盯着柔软的棉被,犹豫数秒,掀开,钻进去。 被子鼓起一个包。 鹿饮溪缩在被窝中,把玩偶熊放到两人中间,嘟嘟囔囔絮叨简清在课堂教导学生的话语:“‘要建立在互相喜欢的基础上,要尊重对方,理解对方……’简老师,我觉得你这这话说得很好很对,为人师表,一定要以身作则。” 第152页 不要做出什么衣冠禽兽的事情来。 空气中飘来清爽的水汽和沐浴后的清香,简清瞥了眼身边鼓鼓囊囊的热团子,没说话,倚在床头,安静地低头看书 ——不屑理会她幼稚的警告和暗示。 耳边传来清脆的书本翻页声,鹿饮溪见这个败类不搭理人,小声哼了哼,也没说话了。 转过身,背对她,默默思考隔壁那两个上锁的房间。 比起市中心的那幢高档公寓,这个毫不起眼的三室一厅,更像是简清的家。 她把家人的记忆,锁在了这里。 妹妹的遗物,母亲的衣物…… 妹妹已经亡故,这个鹿饮溪知道,但她的母亲去哪里了? 大年初一的那个上午,一早起来,她就不在家。 后来问她,她说去医院了,探望某个人。 那个人,是不是就是她的母亲? 她的母亲患有什么疾病,不能在她知根知底的江州附一医院治疗,而是舍近取远,去别的医院治疗,过年还不能接回家中? 答案只有一个,专科性疾病。 传染病医院,或是精神病医院。 这两种专科医院的患者,需要专病专治,不得擅离医院。 但传染病经过一段时间治疗,总能康复出院,从1月到4月,没见简清接她母亲回来,另一种疾病的概率更大。 “怕么?” 身边人冷不丁开口问。 思路被这两个字打断,鹿饮溪拧过头,看向简清,反问道:“怕什么?” 简清斜眼看她,淡道:“隔壁放着死人的东西。” 鹿饮溪摇摇头,说:“小时候,我被妈妈从乡下接到城里。住进医院家属楼那年,医院附近的一栋解剖楼被改造了,你猜改造成了什么了? 简清没出声,只是挑了挑眉头,表示疑惑。 鹿饮溪自问自答:“——老年人活动中心,专门给医院退休老干部老员工聚会、活动身体、娱乐休闲用的。 小时候,我做完作业,会去那边玩健身器材,玩累了,就躺房间里眯一会儿,哪会忌讳那里曾经放过大体老师?” 学医的,第一堂解剖课学的就是尊敬亡者,尊称解剖的尸体为大体老师。 鹿饮溪忽然放轻了声音,温柔道:“而且,那是你的妹妹,我就更不怕了。” 那个亡者是她的妹妹,隔壁放着的是她亲人的遗物,爱屋及乌,鹿饮溪不觉得有什么可怖。 只会惋惜一个年轻生命的逝去。 还有,她的母亲。 如果她愿意倾诉的话,鹿饮溪也愿意当那个倾听者。 她愿意去了解接纳她的一切。 简清神情淡淡,伸出手,轻轻揉了揉鹿饮溪的头发,没再说什么,只说:“睡觉吧。” 鹿饮溪喔了一声,再次背过身,闭上眼睛。 简清依旧靠坐在床头,转头,垂下眼帘,安静地看着她。 无声思索片刻,简清伸手摁灭了灯。 亮光褪去,黑暗席卷而来,她缩到靠墙的那侧,蜷缩起身体,弓成一条虾米,默默忍受黑暗。 鹿饮溪见室内忽然暗下来,疑惑地转过身,看见她蜷缩在墙角的姿势,心好像被挖去了一大块。 连忙掀开被子,开了床头的灯,把两人中间的玩偶熊丢到床角,靠过去,从身后抱住她。 手臂轻轻搭在她的腰间,鹿饮溪把额头抵在她的后背上,温声安抚:“没关系的,不用关灯,就这样睡,我可以睡着,你不知道,在剧组待久了,就算有人在我旁边说单口相声,我也能睡着。” 简清背对鹿饮溪,沉默不语,带着一层薄茧的手掌,缓缓覆上她的手背,强势地挤进指间,扣住,牵引她贴到柔软的腹部。 鹿饮溪任由简清牵着。 手掌隔着轻薄的睡袍,紧贴在她腹部,随她呼吸节奏起起伏伏。 鹿饮溪想要抽开手,简清偏偏不放。 她烧红了脸颊,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一只主动送上门的羔羊。 有那么一刻,她甚至怀疑,简清是故意为之,引.诱她上钩。 这么一想,怜惜之情丢了七八分,她小声凶简清:“你今晚上课时,怎么教你学生的?” 简清这才松开手,转过来身来,盯着鹿饮溪,描摹她每一寸的面容,低声重复在课堂说过的话:“喜欢上一个人,渴望触碰,很正常。” 鹿饮溪被她直白的眼神盯得脸颊发烫:“还有呢?” 简清直接否认:“还有?没有了。” 把说过的话干脆利落得抹去。 她说话声音很轻,但靠得太近,落入耳中,如雷贯耳;话语吞吐,鼻息拂过,温热难耐。 身体渐渐升温,鹿饮溪连忙向后挪了挪身子,试图远离这个败类。 她挪一寸,简清就贴近一寸。 最终两人还是保持着原来的距离,脸对着脸,身贴着身。 鹿饮溪摸着身后的床沿,不退了,开口谴责简清:“你……你又骗我……” 骗取她的怜惜。 这回简清没说话,只是看着她,伸手帮她把耳边的发丝拨到耳后,露出洁白的耳朵,捏了一下她的耳垂,抚过她的脖颈,纤长白皙的右手顺势覆在她的肩头。 先是隔着睡袍,一动不动,两两对视数秒后,简清眼尾微微泛红,清冷的眉眼渐渐沾染了欲,在彼此愈发急促的呼吸声中,手心使了力,按压、摩挲,揉皱了肩头的睡袍。 第153页 陌生的触感逗留在肩上,鹿饮溪绷紧了脊背,心一阵阵发颤,看着她,嗫嚅数次,始终没有说什么。 明亮的灯光打在身上,清晰地望见她脸颊处微小的绒毛,白皙的肌肤泛着柔和的光泽,眼中积雪融化,化作炽热的欲.念,脸颊却挂有一丝淡淡的红晕。 一颗心完完全全被这抹羞怯软化,鹿饮溪情不自禁伸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 原来,她也会羞涩…… 掌下肌肤滑腻柔软,心上人一缕羞怯,比任何人话语都催.情。 鹿饮溪主动凑近几分,彼此气息交缠,心跳紊乱。 悸动燥热之时,肩头忽然传来一阵凉意 ——睡袍被扯下。 肩膀裸.露在外,被揉.搓过的肌肤在灯光照耀下,泛着一层淡淡的粉。 简清盯着那抹裸.露的肤色,眼眸愈发深邃,倏忽倾身,凑近,像是猛兽扑向猎物,将鹿饮溪紧紧压在身下,柔软的唇瓣贴上去,往肩侧落下一枚吻。 温柔而珍重的亲吻、吸吮。 鹿饮溪咬紧下唇,攥紧身下床单,片刻后又松开,循环往复,床单逐渐被揉得发皱。 直到白皙的肩膀留下一枚淤痕,她才满意地起身,居高临下,望着鹿饮溪。 鹿饮溪眼中眸光晃动。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我的小红花不要断 * 感谢在20210405 23:49:39~20210406 23:58: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舟下云影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肉包子、宇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无今天当攻了吗? 36瓶;木鸽 20瓶;黎小瑾呀、48337504 14瓶;不过一颗尘埃 10瓶;孤卿 6瓶;bolinnn、17585794 2瓶;、陌上公子夜白、远鱼、妈妈木的高级手麦、青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生命 * 她躺在简清身下, 衣衫凌乱,面色潮红。 简清伸手捧过她的脸颊,指腹轻轻摩挲她眼尾的泪痣, 目光在她脸上流连。 随后,俯身而下,亲吻眼尾那颗褐色泪痣。 身子几乎软化成了一滩水, 鹿饮溪闭上眼睛,双手攀住简清的肩膀, 紧张得整个身子在微微发颤。 薄雪般的冷香, 与草木般的清香糅合在一起,身上的人宛如在细细品尝一道美味佳肴,唇瓣从她的眼尾流连到通红的耳尖,自上而下,含住耳垂,探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 刺激太大,身下急促的喘.息声,瞬间化作一道惊呼。 身上人放过玲珑小巧的耳垂, 转而亲吻她的脸颊、鼻翼、唇角、下颌,呢喃般, 低声问:“要不要?” 耳鬓厮磨间,她被吻得晕头转向,面红耳赤, 全然无法思考, 嗫嚅片刻,下意识就要应一声“嗯”。 刚张开唇,猛然反应过来, 脱口而出回应的是一声:“不要……” 声音尚有些动情后的嘶哑。 她还没有做好在一起的打算。 热情的亲吻骤然停下,简清没料到会被拒绝,怔了片刻,撑起身子,看着鹿饮溪,揣摩她面部流露的每一丝表情。 鹿饮溪垂下眼帘,躲避简清的视线,不敢看她。 灼热的温度一点一点褪去,脑海渐渐清明。 良久,简清微不可闻地叹了声气,用鼻尖蹭了蹭她的脸颊,又吻了吻她的唇角,替她拢好睡袍,然后翻身起开,走出了卧室。 回卧室后,她看见鹿饮溪缩在被窝里,抱着玩偶熊,出神地抚摸唇角。 她走过去,关了灯,钻进被窝,把玩偶熊丢到床角,把人抱进自己怀中。 从背后拥住,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做,只是抱着。 鹿饮溪缩在简清怀里,闷声问:“你不生气?” “有什么好生气?拒绝是你的权利。”简清温柔地吻了吻她的头发,体贴道,“你还小,慢慢来。” 生理年龄才20周岁,就算过了年,虚岁也才21。 鹿饮溪不想和她差个辈分,反驳说:“我25了,过了年虚岁就26,不小了,你周岁才29,我们可以说只差了3岁!” 25岁以前,人们总喜欢说虚岁,把自己往年长了说,一旦过了25,就喜欢算周岁,把自己往小了说。 可喜欢上了一个年长者,鹿饮溪情愿把自己年龄算大些,把她的年龄算小些,彼此的距离越近越好。 4、5岁的年龄差,和9、10岁年龄差,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 简清勾了勾唇,莞尔道:“那你想么?” 鹿饮溪闻言,反应过来她的言下之意,红着脸摇头:“不想。” 又说:“你给我点时间。” 简清闭上眼睛,平静地嗯了一声:“等你。” 等她放下所有顾虑,真心实意愿意留在自己身边。 鹿饮溪说:“不用等,如果……如果你遇上了别的喜欢的人,如果对方也喜欢你,你就不用顾虑我,唔——” 剩下的话没说话,就被简清用手心捂住了嘴。 “安静,睡觉。” “喔……” 鼻翼萦绕着清冽的冷香,身体被温暖的怀抱包裹,鹿饮溪安静下来,数着彼此的心跳,一点点平复心绪,将要入睡时,隐约听到耳畔传来一句淡淡的:“不要言不由衷,你会哭鼻子的。” 第154页 言不由衷么…… 确实,言不由衷了…… 可在没有确认关系、无法给出长相守承诺的情况下,她有什么资格,要求对方在等待期必须一心一意只喜欢她一个人? 简清又亲了亲鹿饮溪的发丝,等怀中人慢慢陷入沉睡。 她当然可以展现出理性,体贴,包容的姿态。 肉.体的占有算什么? 她要的,是如氧气一般,点点滴滴,方方面面,渗透到这个人的生活中、感情中。 她要这个人,永远也离不开她。 * 第二日,鹿饮溪和剧组请了一上午的假。 简清上午还要留在校区,上三节的理论课。 10:30下课,学生陆陆续续散去,她背对着鹿饮溪,边擦黑板,边问:“接下来想去哪玩?” 鹿饮溪也拿去一块黑板擦,帮她擦:“不去太远的地方,你下午还要回医院上班,我们就在学校里逛一逛。” 江州大学校园风景是全国出了名的优美,每年寒暑假都有不少观光的游客。 只是医学院这边的校区,不如隔壁语言文学历史一类的学院人文气息浓厚,隔壁教学楼命名都是什么宁静楼、致远楼,医学院这边,都是干巴巴的1号楼、2号楼、3号楼…… 简清:“那带你去生命科学馆看看。” 全国各所医学院,都有一栋独有的生命科学馆,每个医学专业的学生,都要在这里接受生命教育。 这里是还没下临床的学生,学会尊重科学、敬畏生命的起点。 生命科学馆毗邻湖畔,鹿饮溪远远望见了上次那个湖心亭。 简清顺着她的视线,也望过去,说:“等到了冬天,我带你来看雪。” 鹿饮溪笑一笑,没说话,转移话题问:“馆里都有什么标本?” 简清回答:“虫鱼鸟兽、五脏六腑、胚胎、婴儿、成年人……各种标本。” 天气渐热,剧组的摄影棚温度更高,已经有人开始穿短袖;校园绿荫遍布,学生多数还是着长袖长裤。 简清今天穿了一件墨绿色的长款外套,腰带束身,长款外套长至膝盖以上,露出一截笔直白皙的小腿。 身量修长,气质惹眼,浓郁深沉的墨绿色,反衬得她肤色白皙透亮。 走在校园里,时不时有人回头望她,成群结伴的学生还会指给同伴看,和同伴窃窃私语,说那个就是传说中医学院最好看的老师…… 长得好看的教师,总容易受到学生的青睐。 鹿饮溪和简清并肩而行,也时不时转过头看她,嘀咕说:“我也想当你的学生。” 怎么学生时代就没碰上她这么好看的老师…… 简清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说:“她们是距离产生美。” 在这个校区,一周只上几节理论课,师生接触不多,学生也只是听课,会给她套上各种美好的滤镜,到了医院,科室的实习生成了被压榨的劳动力,查房时被她提问、被她冷冰冰瞪,就滤镜破碎,巴不得躲着她了。 非寒暑假期间,生命科学馆只对本校人士开放,刷卡进入。 简清提前把魏明明的学生卡借了来,给鹿饮溪用,她自己刷职工卡进入。 展览一区是虫鱼鸟兽的标本。 简清看着一只被吊睛白额的老虎,介绍说: “一个校友捐赠的华南虎标本。” “说到校友,我想起一句调侃。” “什么?” 鹿饮溪说:“有成就的、回学校捐钱的,叫杰出校友,其他普通人,就是往届毕业生。” 简清淡淡一笑:“学医挣得不多,不如隔壁农学院、商学院校友捐得多。” 医学院出来的毕业生,多数在医疗机构、卫生行政部门就业,到了一定年岁,或许能赢得一些名望,但挣得不多,捐赠这种事,还要仰赖医药公司的那些校友、以及社会慈善企业家。 简清话音落地,迎面走来一群西装革履的人,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一位成熟漂亮的女性。 鹿饮溪停下步伐,简清也敛了唇边的笑容。 “简总,这是我们生命馆的展览一区,主要是一些珍稀动植物的标本,像华南虎、绿孔雀、丹顶鹤……” 生命观的讲解员温声细语讲解,陪同简晏参观的领导脸上皆挂着热络的笑,校宣传办的科员对着他们不断拍照。 简晏视线扫过简清和鹿饮溪。 简清视线略过她,拉着鹿饮溪站到一边,和校领导问好。 陪同的校领导不知她和简晏的关系,给两人做了个简短的介绍,然后目光在两个人之间看来看去,调侃说:“简总和简老师长得有些像,还都姓简,像一对姐妹花啊。” 简晏颔首微笑道:“张校长说笑了,简清老师一看就是有文化的知识分子,气度不凡,哪里是我这个做生意的能比得上的?” 校领导们忙恭维简晏说什么最美企业家、人美心美、年轻有为…… 简清听得耳朵起茧,和校领导们道别,拉着鹿饮溪去二区逛。 二区是人体器官的标本。 鹿饮溪看着展柜里的心肝脾肺肾,问简清:“她怎么也来学校了?” 简清语气有些淡淡的嘲讽:“慈善企业家,来做慈善了。” 捐钱给江州大学的医学院,拉拢医学界人士,为进军医药行业做准备。 第155页 鹿饮溪喔了一声,不太关心,点了点玻璃柜中一颗棕黑色的肺,转移话题说:“你看,不能抽烟,没抽烟的肺和抽烟的肺简直天差地别,这样的肺,罹患肺癌的概率当然高,天天烟熏烟燎的,换我我也罢工不干。” 简清轻声说:“我从不抽烟。”顿了顿,继续补充,“也不酗酒,没有不良嗜好,平时花销不大。” 潜台词是:很能攒钱,很适合当伴侣。 鹿饮溪领悟到她的潜台词,一颗心怦怦跳,却又不能回应什么,只好拉着她逛到了另一个展柜。 这个展柜里,有很多逝去的小生命,展示的是从一个小小的胚胎到逐渐成型的婴儿标本。 简清弯下腰,看着一个长得像小蝌蚪的胚胎,科普说:“这个阶段,它的四肢还没完全分化,不过已经有了心脏,会扑通扑通跳,眼睛和血管也在发育中。” “它从成万上亿个精子中脱颖而出,避开白细胞的吞噬,挤进卵细胞中,形成了1mm大小的受精卵,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八,不断分裂,在这个分裂过程中,就可能发生这种情况——” 简清指了指另一个两个紧紧依偎在一块的婴儿。 “两个细胞无法彻底分裂,成了存活率不到万分之一的连体婴儿。这个,是我们这里最著名的‘微笑婴儿’。” 鹿饮溪看向那两个紧挨着的婴儿。 不似其他或皱巴巴,或狰狞,或肢体残缺,或少了一半大脑的婴儿,这两个连体婴儿都很漂亮,发育完整,肢体健全,眉目舒展,右边那个闭着眼睛,左边那个手臂屈起,放到嘴边,看上去像在啃手指。 最令人震撼的是,两个婴儿唇角都挂着若有似无的微笑,完全感受不到任何死亡的气息,仿佛只是陷入宁静的沉睡,还做了一个美梦。 鹿饮溪望着这两个没来得及睁开眼睛看一看这个的世界婴儿,心头感慨万千。 她伸手勾了勾简清的尾指:“生命好神奇。” 从一个一毫米的受精卵,分裂发育成一个胚胎,分化出器官,组合成一个生命体,来到这个世界,期间每一环,只要有一个失误,睁眼看世界的机会就大大降低。 顺利出生后,足够幸运,长大成人,再于千千万万人之中,遇见一个喜欢的人,那个人恰好也喜欢你的概率有多小? 她足够幸运,喜欢上了身边这个人,这人也喜欢她。 也足够不幸,喜欢上的,是高高在上、虚无缥缈的月亮。 天亮之后,她要去哪里找月亮? * 下午,鹿饮溪回剧组拍戏,简清回医院上班。 投入到忙碌的工作中,彼此都无暇思考情情爱爱。 鹿饮溪离开医院后,泡咖啡的活由魏明明接任。 魏明明恭恭敬敬给简清端上热咖啡:“老板,小心烫。” 简清抿了一口,眉头微蹙:“怎么味道不太一样?” 魏明明凑过去看咖啡:“啊?不会吧?肯定没过期,我这个星期才买的。” 简清淡淡道:“没有以前的好喝。” 魏明明笑了:“老板,几块钱一包的咖啡,开水白糖加下去都一个味,能有啥不一样?你想小鹿了就直说!” 简清冷冰冰瞪她一眼,刚要开口反驳,出门会诊的张跃急匆匆走进办公室,径直走到简清面前,擦了一下额角的汗,尽量以冷静的口吻道: “师姐,郊区那边的一个摄影棚失火了,我们这边的急诊科和烧伤科接到了下级医院转诊的通知,要送一批伤员过来,我打听了下,是小鹿那个剧组,我电话联系不上她,你有没有剧组其他人的联系方式?” 作者有话要说:  4000字,不短小了吧? *小剧场 鹿饮溪(假装大度):你也可以喜欢上别人…… 简清:是么,上回我相亲,你哭成了什么样了 Ps:出差,最近一周可能要隔日更,么么哒! * 感谢在20210406 23:58:44~20210408 23:46: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深陷七五 2个;你的胖次我穿过、肉包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沐染 52瓶;思卿 13瓶;49728630 12瓶;不过一颗尘埃 10瓶;你的胖次我穿过、诀 5瓶;青绯、17585794 3瓶;老白、妈妈木的高级手麦、远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火灾 * 下午三点, 日光渐弱,但影棚里有数盏照明、打光用的灯光,功率极高, 以致影棚温度也比其他地方高上几度,不少人都换上了夏装短袖。 兰舟站在百米之外,负手而立, 眺望远处燃烧的摄影棚:“这场戏拍得,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远处, 烈焰灼烧, 浓烟滚滚。 这是剧本中设定的一场火灾事故。 站在她身边的鹿饮溪,也从躺椅上站起来,望过去,眉头微蹙:“这也太逼真了……不是说大部分靠后期特效合成么?怎么真弄那么大的火?万一没控制好,太危险了,里面还有小孩呢……” 话音刚落,摄影棚内蓦然传出几道惊呼—— “着火了!快出来!” “停下停拍!真着火了!快拿灭火器来!” “快快报警!着火了” 现场顿时乱成一锅粥,尖叫声、哭喊声此起彼伏。 第156页 兰舟和鹿饮溪对视一眼,一同跑过去。 B组的钱导拿起大喇叭喊:“不要慌不要慌!我已经打了119、120!里面的人快点出来!道具组去把灭火器搬过来灭火!” 一个男演员牵着两个小孩从摄影棚里飞奔出来。 众人忙围上去, 替小孩检查伤口。 男演员劫后余生,瘫在地上, 腿软得起不来。 两个小孩惊魂未定,哇哇大哭。 副导演急得直跺脚:“还有两个娃呢?” 一共安排了4个小演员,都还不到7岁。 男演员伸手指了指正在燃烧的摄影棚, 气喘吁吁:“还、还在里面, 没跑出来……” 众人一听,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如何是好。 忽然间, “噗通”一声——兰舟跳进不远处的人造水池中,全身湿透后,站起来,冲进正在燃烧的摄影棚。 为组建病房,剧组准备了不少白色床单白色棉被一类的物品。 鹿饮溪当机立断,扎起头发,扯过一条被单,也跳入水池中,然后站起来把被湿透的被单裹在身上,又拿了个口罩浸湿,遮掩口鼻,也冲进去。 滚滚浓烟裹着烧焦味扑面而来,噼里啪啦的火星在眼前爆开,依稀听见里面的哭喊声。 鹿饮溪呼喊两个小演员的名字。 兰舟高声回应:“在这里!最左边这里!” 鹿饮溪跑过去,看见兰舟两手各牵着一个哇哇大哭的小孩。 她连忙抱起其中一个,兰舟抱起另一个,然后往出口跑去。 鹿饮溪走在前面探路。 “小心!”兰舟把她往后扯。 一块熊熊燃烧的天花板脱落,“啪”一声砸到地上,堵住了去路。 额头上的汗大滴大滴滚下来,鹿饮溪脸色苍白,强装镇定,说:“谢谢……我们得再走快点,要塌下来了。” 摄影棚的天花板都是简答搭建而成,通过螺栓连接,容易松动,一经火烧,更是脆弱不堪。 刚才的出口被堵住,两大一小四个人蹲下,窝在一个转角处,回忆还有哪个出口。 浓雾阻挡了视线,可见度不到一米。 两人只能凭借记忆回忆方位。 鹿饮溪忽然想起:“左边,左边还有个侧门。” 兰舟问:“确定?” 鹿饮溪目光坚定:“确定。” 两人抱着小孩,站起来摸索,顺便搜寻有没有被困住人。 一路摸索到左侧门的位置。 两人惊喜地对视一眼,然后跑出门。 刚跑出去,跑远几部,回头一看,漫天火光映红了天幕,火舌席卷,接二连三,牵五挂四,邻近几个影棚一同被吞噬。 还好…… 再晚几步就出不来了…… 勇气几乎被耗光,双腿虚浮无力,鹿饮溪丢下被单,放下怀里的女孩,俯身撑着膝盖,缓了缓。 四周人密密匝匝,张着嘴,好像在和她说些什么,她有些听不清。 是不是吸入太多毒气,神志不清了? 身边的女孩躺在地上哭泣。 鹿饮溪听着她的哭声,神志渐渐回笼。 她拉着她又跑远了一些,然后蹲下,掀开她的衣服,检查五官、四肢、前胸后背,问: “有没有哪里被烫到烧到?” 小女孩指了指自己的小腿。 小腿处的裤脚有明显火烧的痕迹,鹿饮溪掀开一看,发现她的膝关节至踝关节的小腿处一片红。 兰舟说:“刚才她的小腿的裤子被烧着了。” 钱导让工作人员拿了酱油、牙膏、冰块过来:“快快快,哪里烧到了,烫到了,抹一抹!120在路上了!” 鹿饮溪拧头喊:“不要抹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不要直接拿冰块敷,有烧伤的烫伤的都到水龙头底下冲冷水!” 往伤口抹乱七八糟的东西,对烧伤、烫伤没有任何增益作用,不仅容易引发感染,还影响医生对伤势的判断;冰块温度太低,也会冻伤皮肤。 说完,鹿饮溪抱起小孩,直奔露天水龙头。 跑得太急,冲过去时,水龙头旁边有些散乱的沙子,她不小心滑倒,摔了一跤。 她也顾不得自己,连忙爬起来,检查小孩有没有摔伤,确认无外伤后,让小孩站在水龙头底下,开冷水不断冲刷她的小腿。 这时候,褚宴从A组那边赶了过来,逐一检查伤员伤口。 四肢被烧伤的就到水龙头底下冲,躯体被烧伤不方便到水龙头底下的,就小心翼翼剪下衣物,用冷水不断清洗,直至救护车过来。 副导演清点人数,发现还有几个群众演员被困在里面。 119已经赶过来,众人围在场外,看消防员扑灭大火。 伤员陆续被运送到附近的医院。 跑出来的,大多是轻度烧伤,到医院简单处理一下就好;消防员也救出了几个人;还在里面的群演,才是生死未仆。 “小鹿,你的电话!”混乱中,制片人火急火燎地递过一个手机,“你的手机呢?你家里人咱打我这里来了?” 鹿饮溪下意识摸了摸口袋。 口袋空荡荡。 她看了眼火场。 落在里面了? 那早已经化作了一团灰烬。 可惜,手机里的备忘录记录了不少关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可能掉里面了。”鹿饮溪接过制片人的电话。 第157页 也许是简清的。 这个时候,她最想听见的,是简清的声音。 “喂,小鹿,听说你们剧组着火了?你有没有受伤啊?” 电话那头传来魏明明的声音。 “我没事……”鹿饮溪低头掀起裤脚。 只是膝盖处蹭破了皮,流了点血。 她问魏明明:“你怎么有我们组制片人的号码啊?” “张跃那小子听说你们剧组起火了,又一直联系不上你,回来和老板说了这件事,老板打了个电话,要到了你们剧组制片人的号码。本来她要亲自打给你的,刚好有个患者呕血,她去看情况,让我来问一下。” 鹿饮溪低头踢了踢脚尖:“喔……我没事,手机可能掉起火的影棚里了,谢谢明明,顺便让简老师别担心,消防员和120都过来了。” 魏明明:“嗯嗯,那你自己多注意点,照顾好自己。” 又叮嘱了几句,魏明明挂断了电话。 * 经过两个小时,傍晚时分,大火终于被扑灭。 导演和制片团队做完笔录后,第一时间前往医院探望伤员。 兰舟作为主演之一,也去表示慰问。 鹿饮溪跟着她一块回市区的附一医院。 万幸没有死亡人员。 多数人员是I度烧伤,有几个工作人员浅II度烧伤,两个群演深II度烧伤,制片人和伤员保证承担后续所有医疗费用,并按相关规定进行赔偿。 从医院出来,鹿饮溪去商场买了个新手机新号码,然后第一时间存下简清的号码,走到简清的公寓,打算亲自告诉她新号码。 刚乘坐电梯上楼,走出电梯口,迎面撞见拎着几个袋子准备出门的简清。 简清看见她,停下步伐,把她从上往下打量一番。 鹿饮溪看见她,冷哼一声,问:“你急着出门,要去哪?” 语气有几分埋怨。 怨她不懂关心问候人,怨她不是第一个打电话过来,而是让魏明明联系她。 她那时候,最想听见的,是简清的声音。 理智上能接受工作时间内她把工作放第一位,感情上,还是会忍不住难过失落。 简清没回答,也没寒暄问候浪费时间,直接把她拖进家里。 鹿饮溪走路还有些一瘸一拐,简清目光落到她的腿上,把她摁到沙发上坐下,掀开她的裤脚查看。 双腿膝盖处贴了两块纱布,纱布被血染红。 简清从刚才几个袋子中,取出药品和消毒品,在桌上摆好,带上医用手套,洗手。 鹿饮溪翻了翻简清的袋子,袋子里,除了药品,还有一部崭新的手机。 她放柔了声音,问简清:“你刚刚是打算来找我?” 还给她准备好了药品和新手机。 简清嗯了一声,说:“伤口要重新处理一下,有沙子没挑出来。” 鹿饮溪把脚缩回来:“我想先洗个澡,浑身上下都是烧焦味,难受。” 她自己跑去简清卧室里的那间浴室,往浴缸里灌好热水和泡沫,膝盖尽量曲起,不碰水。 简清搬了张小椅子,坐在浴缸边,看鹿饮溪洗澡。 身体几乎被泡沫遮住,鹿饮溪这回没有多少羞涩的心情。 她还没从下午那场火灾中彻底走出来,有些后怕。 怕再也见不到简清。 如今,简清真真切切地待在她身边,看着她,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她不指望简清对她的伤口有多大的感触,对于在肿瘤科呆久了的医生来说,只要不涉及生死,这种擦伤根本算不得什么伤。 简清打开淋浴,调试水温,说:“我帮你洗头。” 鹿饮溪泡得双脸通红,嗯了一声表示同意。 头枕在浴缸边缘,乌黑浓密的长发躺在简清手臂间,逐渐被温水打湿。 发丝沾上了白色泡沫,纤长的手指穿梭在发间,时不时轻轻揉按头皮。 鹿饮溪闭上眼睛,舒服得昏昏欲睡。 昏昏沉沉间,她问简清:“你是不是帮别的女孩子洗过头发?” 这么熟练…… “嗯。” 鹿饮溪小声轻哼:“难怪手法这么熟练。” 简清解释:“以前帮妹妹洗过。” 是亲人,不是别的什么暧昧对象。 鹿饮溪便不计较了。 从浴室出来,她又躺在简清的腿上,让人帮自己吹干头发,自己絮絮叨叨说着话。 没有说火中救人、舍生忘死的事迹,只是枕在她腿上,诉说当时的害怕。 简清拨弄着她的头发,耐心倾听。 吹完了头发,简清开始处理鹿饮溪膝盖处的伤口。 鹿饮溪为转移刺痛感,开始刷手机。 火灾现场的视频在网上流传开,网友在猜测是哪个剧组失火。 明星的粉丝们有的在担心,有的在否认,澄清不是自家明星所在剧组失火。 简清把嵌进肉里的小沙砾挑出去,细心地清理消毒。 清理完毕,鹿饮溪刚要缩回,简清忽然捏住她的脚,俯身亲吻她的脚踝。 作者有话要说:  还没回家,待会要赶飞机,这章是用手机断断续续码完的,你们看到的是在机场新鲜出炉的一章火灾戏份哈哈哈哈~ 精力有限,鸽了你们好几天,实在对不起(鞠躬_(:з」∠)_ 第158页 *感谢在20210408 23:46:34~20210413 20:40: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肉包子 2个;木鸽、深陷七五、狐狸头秃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丶 22瓶;林澗 20瓶;思卿 13瓶;阿珍要吃饭 12瓶;你的胖次我穿过、十二和太、陌上人如魚、李系居咩 10瓶;17585794 7瓶;今天筝扬更新了吗、日月玩家 5瓶;小鸽手、小雨 4瓶;湫湫湫 2瓶;远鱼、妈妈木的高级手麦、老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规划 * 强烈的酥麻感自脚踝处传来, 电流般密密麻麻,鹿饮溪绷直了脚背,蜷起脚趾, 脸颊登时红透。 “你……你……” 柔软冰凉的唇瓣贴在脚踝上,她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只好咬了咬唇, 撇开头。 膝盖受伤,鹿饮溪没穿长款睡袍, 只简单裹了条不过膝的白色浴巾, 修长笔直的小腿被简清托在手中。 俯身在脚踝落下一个亲吻后,简清直起身子,红着耳朵,面不改色,从下至上,用目光描摹她的躯体,认真得像在端详一副画。 目光太过直白,鹿饮溪低声喝止:“不许看,再看要收费!” 简清松开手, 移开目光。 眼神游移了几秒,耳朵的热度不降反增。 她捏了一下自己的耳朵, 坦然地对上鹿饮溪的视线,转移话题,问:“晚饭想吃什么?” 这小孩一定还没吃饭。 鹿饮溪红着脸, 把脚往回缩了缩, 摸了摸肚子,说:“想吃面。” 简清站起身,去厨房煮面。 鹿饮溪披了件外套, 跟着她去厨房,看她下厨。 简清算是北方人,家里常备各种面食,鹿饮溪是南方人,几顿没吃米饭就要嚷嚷想吃米饭,偶尔才吃一两回面条,当作调剂。 简清问鹿饮溪:“想吃什么面?” 鹿饮溪受宠若惊:“今天我能自己点餐?” 她不挑食,很好养活,一般都是简清做什么,她就吃什么。 简清点头:“你点。” 鹿饮溪问:“你都会?” 简清说:“不会的,我现学。” 下厨,无非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各种食材组合拼凑。 “那我想吃臊子面,带汤的,酸辣开胃的。” 这个简清会做。 肉块、胡萝卜、木耳等食材切丁翻炒。 自从知道鹿饮溪喜欢吃香辣口味的食物,简清出差时会带各地的辣椒酱、麻椒酱回来调制储备,做饭炒菜时加一两勺。 鹿饮溪打开冰箱,看见了满满当当的食物。 她问简清:“你一个人买那么多菜干嘛?” 简清边切菜边回答:“火灾事故后,你们剧组肯定会暂停拍摄一段时间。” 剧组暂停拍摄,鹿饮溪就会回来住。 鹿饮溪领悟过来。 简清刚才不仅是去找她,更是想要接她回来。 把冰箱都填满了…… 她在冰箱面前站了会儿,挑了些蔬菜出来,准备做一盘沙拉。 厨房烟火缭绕。 案板上的“笃笃”切菜声,洗菜的流水“哗啦”声,声声入耳。 白天的担惊受怕,在厨房的烟火气息里,逐渐消弭。 她像一只逃回洞穴的小动物,在这里,感受到了家的温馨与安心。 外婆去世后,连顾明玉都无法给予她的温馨感,她在这个世界、这个人身上,感受到了。 记录着这个世界信息的手机,已经葬身火海之中,某部分信念仿佛随着手机一同被火舌吞噬。 鹿饮溪头一回产生了“不如留在这里”的念头。 就算这只是一个梦境,目前也是一个美梦。 她将拥有一个很好的爱人,一个温馨的家庭,一些出色的朋友,还有多出来的年轻岁月。 虚拟与现实的天平,逐渐倾斜。 * 等到臊子面出锅上桌,鹿饮溪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囫囵吞了几口,往空荡荡的胃里填了点东西。 简清去浴室洗澡,洗去厨房的烟火气,再出来,身上又带着薄雪般,沁人心脾的冷香。 她坐在沙发上,浓密的长发撩到左侧,用白色毛巾拨弄擦拭,乌发的黑,与手臂的白,形成鲜明的对比。 鹿饮溪从餐桌这边望过去,欣赏美人出浴时氤氲朦胧的美感。 沐浴后,睡梦中,是她最风情万种的两个时候。 不带爱慕的色彩,单纯从女性美的角度去欣赏,她也值得入画。 鹿饮溪忍不住为只有自己能看到这样的简清,而窃喜。 笑意挂在唇边,她低头慢条斯理吃臊子面和蔬菜沙拉,简清在沙发上吹头发,视线扫过去,看着她吃东西,满足感和愉悦感便充斥于胸。 心情变得很容易满足,开心只是一个对视的事情,甚至不需要对话,只是同处一室,足矣。 用了晚餐,鹿饮溪把碗筷丢给洗碗机,简单洗漱后,一蹦一跳跑到沙发前,抱起一个玩偶坐下,看简清吹头发。 看着看着,就抢过吹风机,要帮她吹。 吹到七分干,停下。 简清拨了拨长发,站起来,看着鹿饮溪,说:“我去书房写论文。” 鹿饮溪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拉住她的衣角:“什么课题?明天我帮你找参考文献,你今晚陪我聊聊天。” 第159页 简清说:“魏明明会找。” 找参考文献这种事,简清一般交给魏明明做,如果是英文的,还会让她翻译成中文,锻炼她的英文水平。 魏明明目前是专硕,论文这一块的要求不高,但她有读博的打算,必须要锻炼她的英文水平和学术能力。 鹿饮溪说:“我可以帮你录入统计数据。” 简清似笑非笑:“这个,魏明明和张跃都会。” 鹿饮溪暂时想不出来还能帮她做什么,可又实在想让她多陪陪自己,便攥着她的衣角,不松开,低头冥思苦想。 简清给出解决之道:“6元,陪聊30分钟。” 鹿饮溪抬起头,眉开眼笑:“还真是……” 物美价廉。 “先付定金!”她给简清转了3元,然后拉着人跑到阳台上看星星,聊天。 简清在阳台上新安装了两个藤篮吊椅,鹿饮溪一眼瞧见,跑过去,坐上其中一个,荡秋千般前后晃荡。 简清也坐过去,小幅度地前后摆动,眺望夜空。 吹着夜风,鹿饮溪边晃边闲聊:“你有没有去过X市啊?” “去过,参加学术会议。” 医生极少有假期,哪怕明面上规定有年假,但批不批假还是要看科主任,若科主任是个全年无休的工作狂,底下的人也不好意思休假,只能趁着参加学术会议时,四处走走逛逛。 鹿饮溪回忆说:“我记得臊子面也是那边的一大特色,那边大街小巷,到处都是面食和肉夹馍了,还有一种我写不出名字来的面,biang biang面,挺有意思的。” 简清说:“你喜欢去,我下次带你去。” 说完,她掏出手机,开始查看今年的X市,有没有什么国家级的学术会议。 一般今年的学术会议,在去年年末就需向卫健委医政科申报、登记、备案,举办前一个月开始发放邀请函。 “下个月没有,等再下个月再看。” 鹿饮溪小声哼了哼,心里酸酸的:“你哪里有时间陪我去?连个打电话的时间都没有……” 她还记的,下午第一时间接到的电话,是魏明明打过来的,不是她打过来的。 她就不怕自己发生什么意外吗? 简清听出鹿饮溪言语中的埋怨,收了手机,轻声道歉:“对不起。” 鹿饮溪摇摇头,看着夜空,温声说:“这个才没必要道歉。” 她拎得清,记挂一个人,是情分,不是本分。 情分的东西,没确认关系前,没有资格指摘。 何况—— “老师教导学生,解放军保护百姓,医生守护病人,在其位谋其职而已。”鹿饮溪想得通,很会自我疏解情绪,“我不生气,但我要扣费,6元陪聊费打折,变5元了。” 当做小小的报复。 简清看着她,微微一笑,没有作声。 鹿饮溪抿了抿唇:“我渴了,你要喝什么饮料?” “柠檬水。” 鹿饮溪走进去,拿出两个高脚杯,切了几片柠檬,加入几勺蜂蜜、几块冰块,倒入凉水,插两根吸管,两杯柠檬水就制成了。 她递给简清一杯,然后坐回吊椅上,继续晃荡。 不小心溅出一些水渍,洒了一两滴在左手的表盖上。 鹿饮溪连忙擦拭表盖。 不算什么值钱的名牌手表,只是一个普通的智能手表,但她极为珍视。 这是简清送她的第一个礼物。 ——虽然是在怀疑她有病的情况下送的。 鹿饮溪摸了摸表盖,忽然间想通了一点,转头问简清:“下午那个时候,你是不是猜到我没什么事,才不紧张我的?” 简清点点头。 她第一时间打开了智能手表的定位,查看鹿饮溪的位置。 定位也一直都有显示,表在人在。 她猜到鹿饮溪大概率是安全无恙的。 下一秒,又摇了摇头,反驳说:“我紧张。” 没有不紧张她。 鹿饮溪愣了一下,随后轻轻喔了一声,咬了咬吸管,压下唇角的笑意。 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这杯柠檬水蜂蜜放多了,怎么这么甜…… 甜到她觉得夜风熏得人醉。 过了会儿,她又问简清:“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在一起了,要面对很大的阻力?” 相比娱乐圈的风气开放、同性恋/单身主义者众多,医院属于较为传统的体制内,时常面临上级、同事、患者的催婚与做媒,在这种环境中,少有选择不婚的,出柜更是罕见。 简清转过头,凝视鹿饮溪的眉心,回答说:“想过。” 她是个很有计划性的人。 就好比,她不会漫无目的逛街,一定是计划好了行程路线,要购买的物品才会出门。 她若想和一个女性在一块,一定会做好方方面面的考量。 她计划好了未来的很多,她不会去形婚,她去了解可以保障同性伴侣权利的意向监护政策、财产公证政策;去了解保险相关规定;她给两人制定了一套保险购买方案;她筹划设立一笔家庭储备资金…… 没有计划浪漫的告白,不曾诉说浓烈的爱意,只是在认真地规划两个人的未来。 做了很多,说出口的话只有“想过”二字。 鹿饮溪了解简清的性子,简清说“想过”,那背后必定伴随着行动。 第160页 简清有长期规划,但她没有,无论是事业,还是感情,她都只有短期的目标,只设立到明年的目标。 想要长久的陪伴,仅依靠爱是不够的,爱能够续航,但经济能力是基础,抗风险能力是保障,否则,生活随便一个波浪打过来,都会成为人仰马翻的惊涛骇浪。 简清顾虑她年龄小,愿意等待她的成长,但她不能拖简清的后腿。 如果彼此下定决心要走一条人更少、更崎岖的路,她需要把目光放长远一些。 * 晚上九点,鹿饮溪果然收到了剧组停工三天的通知。 剧组本打算拍一场火灾事故,没想到弄假成真,真酿了一场事故。 有关部门要对剧组进行调查取证,彻查失火原因,剧组还要处理伤员的善后工作和网络舆论工作,主演们需要安抚粉丝的情绪,对媒体记者做一个交代。 鹿饮溪有了三天的假期。 第一天,她收到简清的数位板礼物。 “你喜欢画画,送你个绘画板。” 她去市场挑了块蓝田玉,刻上她的姓和简清的姓,当回礼。 第二天,她用简清赠送的数位板,画烫伤、烧伤的科普漫,尤其强调,烫伤烧伤后,第一时间是不断用冷水冲刷、或浸泡烫伤处30分钟以上,而非涂抹乱七八糟的油、酱油、牙膏、紫药水等物品。 晚上,简清带回来一对鹿角坠饰的耳坠。 医生在岗不可以带耳饰,她一开始就没打耳洞,耳坠自然也是送给鹿饮溪的。 鹿饮溪对镜戴耳坠,笑着调侃说:“又是鹿角项链,又是鹿角耳饰,下次,你是不是要送一头小鹿给我。” 简清一本正经回答:“你喜欢的话,可以考虑。” 她变得很大方,像一条春心萌动的恶龙,恶龙看到所有闪闪发光的宝贝,都喜欢薅出来送人,哄人开心。 鹿饮溪暂时想不出什么回礼,就画了一只小鹿,送给简清当社交聊天工具的头像。 简清的头像要么是系统自带的,要么是纯白的,鹿饮溪替她把所有头像都换成了一只漫画版的麋鹿。 第三天晚上,简清下班回来,递给鹿饮溪一个文件袋。 鹿饮溪边拆边开玩笑:“今天的礼物,是五百万的支票嘛?” “不是。”简清看着她,微微一笑,心头有些忐忑,面容却是一派平静,“是一些病历和文献资料,是想告诉你,我有……精神疾病的家族史。”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有话说:烫伤生活中挺常见的,可以记一下正确的处理方式。拿我自己举例,今年年初,我的手背也被100℃的开水烫伤,处理方式是:立刻跑到水龙头底下,用冷水冲手,家里没有烫伤膏,我就点外卖送药,30分钟内骑手送了一支烫伤膏来。期间我拿了个盆装冰水,手背一直浸泡在冰水中,药送来后,擦干手抹药。当然,这算是轻度的、小面积的烫伤,可以自己处理,如果是比较严重的,第一时间也是用冷水冲刷或浸泡30分钟,然后用一块干净的布包住,去急诊寻求医生帮助,千万千万,不要抹酱油、牙膏等,保持创面清洁干净,避免感染。 第69章 坦诚 * “就这件事嘛?”鹿饮溪面不改色打开文件袋, 看资料,“好的,我知道啦。” 简清微微挑眉, 问:“你不在意么?” 是因为没考虑要在一起,而不在意,还是因为无论她有什么家族史, 都不在意? “我在意啊。”鹿饮溪捏着病历资料,低眉思索片刻, 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 看向简清,莞尔一笑,眉眼盈盈,“你能告诉我这些,就是信任我,我对这点更在意。” 简清没有笑,一脸认真:“如果我们在一起了,如果有一天我生病了,你会很辛苦。” 鹿饮溪说:“那也只是如果, 你们肿瘤科还有不少癌症家族史的家属呢,还不是照样可以找媳妇找丈夫结婚生子过日子。” 简清说:“异性家庭, 有婚姻作为保障,有双方家庭可以作为支撑点。” 鹿饮溪笑意温柔:“拖后腿的家庭也不少见,抛妻弃子的家属也不少见, 如果我们在一起了, 如果你生病了,我当然会好好照顾你,因为, 换成是我生病,你也会好好照顾我;如果最后彼此不能在一起,也一定不是因为这点原因。” 又补充说:“如果是异性家庭,我确实会考虑更多,考虑彼此是否门当户对,考虑彼此经济条件、家族病史,但是,我和你,不可能在国内领证,我不需要把那些作为附加物来计算,我不需要考虑你是否是个经济适用的对象。所以,你有精神疾病的家族史,我知道了,但是,没关系。” 简清淡淡一笑,心头如释重负,应了声:“好。” 鹿饮溪收起病历和文献,回忆起了曾经的大学生活,半晌,轻轻叹了一声气,说:“那我也和你坦白一件事,我要是告诉你我这个人格只有高中文凭,你会不会惊讶?” 简清摇摇头:“学习能力比学历重要,学历,只是让你有更多的选择。” 鹿饮溪点点头,若有所思:“以前不是说要和你说说我的成经历么?我现在可以告诉你……” 她的母亲顾明玉,是某高校医学院教授兼附属医院心胸外科主任,为人冷硬又强势。 顾明玉工作繁忙,父亲去世后,她被丢给乡下的外婆照顾,母女俩关系十分冷淡。 第161页 10岁那年,她被顾明玉接回市里读书。 顾明玉冷硬强势了半辈子,冷不丁瞧见自己女儿在乡下养了几年,养得一幅懦懦软软好欺负的窝囊样,嫌弃得不行,直接把她送去了散打培训班。 后来在学校,女生被欺负了总爱抱着她胳膊哭鼻子,一哭她就心软,二话不说帮她们出头,把人打得鼻青脸肿,导致凶在外,没人敢和她谈恋爱。 高考后,她被顾明玉所在的医学院录取。 八年制临床医学专业,本博连读。 八临实行末位淘汰制,期末成绩不合格的学生会降到五临专业(五年制临床医学),每逢期末月,学生的压力不亚于高考。 从高考后的暑假开始,顾明玉就安排她到附属医院见习,各个科室走马观花轮一遍,连行政后勤都不放过。 轮到肿瘤科时,出了一件事。 她因那件事放弃学医,只身北上,签了一家曾在医院拍摄医疗剧的影视公司,转行混娱乐圈。 当年,所有人都以为她得了失心疯,放着大好前程不要,辍学混娱乐圈。 顾明玉难得请了个假,飞到北京,连扇她好几巴掌,想打醒她。 结果人没打醒,母女俩本就岌岌可危的关系被彻底打断,往后几年,形同陌路。 娱乐圈也没那么好混。 签约不到两个月,经纪人就安排鹿饮溪陪酒。 鹿饮溪一开始以为是正常的应酬,谁知KTV里那些投资商一个劲揩油。 她直接一巴掌扇过去,又仗着练过几年,一脚快准狠踹人命根子,把人踹进了医院,连带投资项目也踹黄了,公司亏了一大笔钱,直接把她冷藏了一年。 那一年,公司不管她,她自己跑剧组,当群演,做兼职,省吃俭用,住北京最便宜的地下室,最落魄的时候,一整天就吃些开水烫青菜,饿得不行时,拼命灌水,撑饱肚子。 她遇到过很多想包养她的人。 男女都有。 她相貌清纯,带了点纤弱干净的书卷气,很招有钱人的喜欢,说看见她能回忆起初恋的感觉。 当然,一巴掌扇过去时,那些感觉通通成了错觉。 期间,顾明玉来找过鹿饮溪一回,冷嘲热讽一顿,要带她回家。 她不回。 顾明玉问:“是不是当年拍戏的时候看上了哪个明星,傻不愣登想追随他?” 鹿饮溪说:“我没追随谁,我就为我自己。小时候你没管过我,现在也不要干涉我的决定。” 前一句话,语气还算平静,后面一句,就沾了一丝怨。 顾明玉听了,好一会儿没说话,过了很久,才开口说:“我从农村走出来不容易,以前过得很苦,现在你的路我帮你铺好了,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鹿饮溪说:“我不需要。” 顾明玉点点头:“那我等着看你笑话。”说完就走了。 笑话没看成。许是否极泰来,被冷藏了一年,第三年,鹿饮溪报参加了一个选秀,一炮而红。 半路出家,业务能力只能说勉强合格,全凭一张脸走到最后,所以有很多看不惯她的黑粉。 一开始,黑粉喜欢攻击她的学历,同组合其他艺人起码念了个专科,就她一个高中文凭,拉低平均学历,好low。 后来,她被扒出高考分数排省前一百,为追梦从某医科大学辍学,黑粉就不嘲了,改嘲她的业务能力,还散布一些捕风捉影的谣言,说她陪过酒,坐过台。 鹿饮溪确实没有唱跳方面的天赋,早早转行拍戏,在二十四岁那年,凭借某部电影,拿下最佳新人奖,自此慢慢在娱乐圈站稳脚跟。 顾明玉再没和她联系过。 倒是家里的叔叔伯伯姑姑婶婶,三天两头给她打电话,劝她回家低个头,服个软。 她不肯。 凭什么?她觉得自己没错,为什么要低头? 低头就会被顾明玉瞧不起。 她不要被自己的母亲瞧不起。 谁都不肯低头的结果就是:母女俩僵持到现在。 * 说到结尾,简清还没来得及发表什么看法,就被一个电话叫去肿瘤二区帮忙抢救。 鹿饮溪也跟了去。 今天的二区的值班医生是钱筱鱼,怀有几个月的身孕。 她大着肚子抢救完病人,看见鹿饮溪,就感叹:“小鹿,以前有你在的晚上感觉我们二区都特别平静,你是不是我们的幸运星?” “是的话,我把幸运都传给宝宝。”鹿饮溪笑着摸了摸她的肚子,“什么时候才能开始不值夜班啊?” 钱筱鱼怀孕已有6个月,平时大家都不敢让她碰化疗药,有放疗回来或是刚做完PETCT回来的病人也会主动离她远远的,每次简清作为二线和她搭班,都会选择留守医院。 “7个月可以不用值夜班,预产期前一个星期或许可以放个假。”钱筱鱼也摸了摸自己的大肚子,“我们科还好,像产科上回有个勇士,一直上班上到分娩,同事直接给抬进手术室卸货。” 鹿饮溪笑道:“都不容易。” 张跃凑过来:“鱼姐,小心立flag啊。” 值夜班时,绝不能说今晚很平静,一旦说了,十有八.九会迎来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钱筱鱼拍开张跃的脑袋:“丑东西走开,我家小宝贝要看小美女。” 第162页 张跃问:“是小兄弟?” “是小棉袄。” 张跃恬不知耻又凑过来:“同性相斥,异性相吸。” “谁给你的自信?” 正笑闹着,值班护士匆匆走进办公室:“小鱼医生,32床报危急值。” 钱筱鱼一拍张跃脑袋:“你个乌鸦嘴。” 张跃瞬间收起嬉皮笑脸,拿起iPad调出病历走向病房:“我去看看,鱼姐你登记。” 危急值需要记录在危急值登记本和交接班本上,钱筱鱼拿出本子登记,在电脑上打开12床患者的病历。 之前的夜班,鹿饮溪体会到了一觉睡到天亮的舒适。 今天的夜班,鹿饮溪活在电话铃的恐惧中。 夜班人少,简清又被叫去楼上的血液科帮忙抢救,值班护士和值班医生在病房处理危急值。 检验科和影像科轮番打电话,上报危急值。 “鱼姐,6床报危急值,高钙血症,5.7mmol!” “45床报危急值……” “60床报危急值……” “10床胸痛,被痛醒了,睡不着,要我们开药……诶,是桑桑,小鹿,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鹿饮溪在办公室里等简清回来,冷不丁听见桑桑的字,一愣:“桑桑不是一般月中才返院化疗么?怎么现在在医院?” 而且,简清也没和她说…… 鹿饮溪向病房走去,看见那个小女孩,虚弱地躺在病床上,瘦成了皮包骨头。 床边那个普通的、沧桑的老母亲,身子佝偻,头发花白,皮肤黝黑粗糙,十指粗短,叠着一层又一层的厚茧,指甲盖粗厚,指缝里布满黑泥。 她看见鹿饮溪,抹去眼角泪水,热情地递给鹿饮溪几个橘子:“小鹿医生,你来啦,吃橘子,吃橘子,我们自己种的。” 大山旮瘩里,夫妻俩抱着两大箱橘子,又是乘汽车又是坐火车,亲自送到省城的医院来的橘子。 作者有话要说:  赶榜单,有点乱,抱歉,我明天再修 * 感谢在20210414 23:00:15~20210414 23:57: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肉包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洛书 10瓶;余崖 5瓶;拾玖、远鱼、妈妈木的高级手麦、莫听风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安慰 * 寂静的夜晚, 是癌症患者癌痛最频繁的时候。 病房里,床柜上,亮着一盏静静暖暖的灯。 灯边放着一个红色塑料袋, 袋中装着满满当当的、拳头大小的橘子。 清甜的柑橘味在狭小的病房中散开,鹿饮溪坐在桑桑的床尾,把橘瓣的白色脉络摘得干干净净。 她记得, 简清喜欢这样吃橘子,剥得一干二净。 张跃站在床头, 给桑桑注射强效止痛药:“一下就好哦, 待会就不痛了。” 病床摇高,桑桑半躺在床上,小小的身子骨缩成一团,面容泛着病态的黄,眼里含着一包泪,小声描述癌痛:“好像有好多的蚂蚁在啃咬我的后背……” 癌痛,许多癌症患者,疼到无法入睡、想要自杀的疼痛。 张跃站在病床边,看着她, 又一次体会到无能为力的滋味。 他随手挤了些手消消毒,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 递给桑桑的母亲,让她剥给桑桑吃。 他温柔地安慰:“吃颗糖,甜甜的, 慢慢就不痛了。” 面对疾病, 言语的安慰太过苍白。 鹿饮溪给桑桑剥好橘子,拿出手机给她找动画片看。 她其实很乖,不需要哄, 大部分时候都是安静的,医生护士和她打招呼,她会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在妈妈面前,会忍着泪水,妈妈出门时,才窝在棉被里偷偷流泪。 不需要哄,但他们只是想帮这个小女孩转移一点注意力,好让疼痛没那么容易被感受到。 桑桑的妈妈也不在桑桑面前哭。 像现在,实在忍不住泪水时,会说:“我去装点热水。”然后提着保温壶,走出病房,蹲在走廊上流泪。 妈妈不在,桑桑嘴里含着糖,弱声弱气问张跃:“我明天可以出院吗?” 张跃推了推眼镜,回答说:“明天不行。” “我想出院了……想去上学……想和同学玩……” “等不痛了,等再好一点,就有机会上学了。” 上学、念书、和同学嬉戏,本是她这个年龄的小孩,最普通的事。 明知是安慰人的话,桑桑还是笑了一笑。 张跃摘下口罩,也咧嘴露出大白牙,大咧咧笑:“那我先回办公室,你有哪里不舒服,就拉那个铃,找护士姐姐,找我。” 他是管床医生,是接触患者,时间最长的医生。 入院记录是他写的,病史是他问的,医嘱是他下的,上级有什么内容要传达,也主要是他去谈话…… 一切杂活、细活,都是他们这些尚在成长期的小医生去承担。 走出了病房,他看见了蹲在地上啜泣的母亲,走过去,也蹲下,轻轻拍了两下她的背,以示安慰。 桑桑的妈妈站起来,感谢张跃:“医生,那么晚了,麻烦你了。” 张跃说:“阿姨保重身体,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这都是我们的工作。” 第163页 等回到了办公室,不复患者面前的冷静沉着,倦怠和沮丧涌上心头,他摘下口罩,丢进黄色垃圾袋,洗手消毒后,坐在电脑前,看着那本厚厚的《肿瘤学》发呆。 简清抢救完病人回来,看见张跃耷拉着脑袋,拿笔敲他脑壳,问:“怎么又当鹌鹑?” 张跃抹了一把脸,合上书:“师姐,救不了啊,我读了那么年的书,连一个10岁的小孩都救不了啊……” 救死扶伤,在肿瘤科这两年,他救得了谁? 谁都救不了,只是在和一个又一个的患者告别。 简清坐在张跃旁边,平静地看着这个师弟兼下属。 多少医学生抱着救死扶伤的信念学医,但等真正走上临床,才会发现医疗的局限性。 医生不是神,很多时候也无能为力,只能看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逝去。 尤其在肿瘤科这个科室,再乐观开朗的人,也会被一次又一次的绝望捶打得掉层皮,忍不住自我怀疑存在的价值。 麻木不仁,倒成了最好的保护色。 但麻木也是一种压抑的表现,将负面情绪层层包裹起来,也许表面上看起来还不错,能承受,其实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还未出现。 许多年轻医生,都会重复经历这样失望、绝望、自我怀疑的心情,换做从前,简清不会安抚,只会冷硬地嘲讽一句“要么接受,要么离开。” 如今,性情软化许多,给自家师弟灌了碗鸡汤:“每一个晚期癌症患者大概率要走向死亡,我们为什么要浪费时间资源去治疗、研究?因为十年前,我们国家癌症5年生存率是30.9%。十年后,上升到40.5%。十年,几百万医疗从业者、科研工作者、志愿者日日夜夜研究,换来的近10个百分点。张跃,微观来看,你救不了几个人,宏观来看,你可以成为下个十年生存率增长的一个百分点。” 这是一个充满绝望的领域,这是一个需要面对一次又一次失败的领域。 也许终其一生,都很难治愈几个病人,一生的贡献,也只是化作那百分之几的增长率。 可现代医学就是这样,它不是一个人施工的屋宇,医生、护士、患者……它是一群人,一瓦一砾、共同铸就的殿堂。 * 晚上11点,简清换下白大褂,去病房接鹿饮溪回家。 “老虎、小白兔、仓鼠……最后画一张,熊猫。”黑白线条勾勒的圆滚滚动物落在纤薄的A4纸上,纸张放到了枕边,陪伴瘦弱的小女孩入眠。 桑桑在药物作用下,逐渐陷入睡眠。 桑桑的母亲还在轻声倾诉桑桑小时候的故事。 说桑桑是留守儿童,小时候,她们都在外地务工,过年才能回一趟家,看看老人和小孩,早知道会有今天这个模样,当年不管再苦再累,她都该把桑桑养在身边。 如今,相伴的时日无多,再后悔也无济于事,只能在痛苦和煎熬中度过剩下的每一天。 鹿饮溪边听,边在纸上涂涂画画。 她小时候也是留守儿童。 被顾明玉丢到了乡下。 那时候乡下通讯不发达,不像现在人手一个智能手机,十里八乡,也就一台座机电话,想打电话听听母亲的声音,还要到别人家去,说些好话。 顾明玉从不会往家里打电话,从来都是外婆打给她,又怕打扰到她的工作,借着逢年过节的由头才敢打。 她把鹿饮溪丢到乡下的那些年,只回来过两次。 一次是冬天,过年,她带着年货回来,看见鹿饮溪,蹲下身子,张开手,想抱一抱许久未见的女儿。 那时,鹿饮溪已经有些认不出顾明玉的面孔,躲在外婆身后,怯怯地看着那个漂亮而陌生的女人,不肯喊妈妈,也不愿让人抱。 那个冷硬强势了半辈子的女人,看着她冻裂的小脸,背过身,偷偷抹泪。 夜晚,三个人窝在一张炕上睡觉。 鹿饮溪躺在中间,睡得迷迷糊糊,隐约听见顾明玉和外婆说,已经在城里安顿好了,要接她们去过去住,城里的学校好,在乡下会耽误她的教育。 外婆不习惯城里的生活,也学不会普通话,就想在乡下种田养鸡,只说:“你把囡囡接走吧,我不去了,你还年轻,再找个男人搭伙过日子,要对囡囡好的。” 顾明玉叹了声气,说:“不找了,对她再好也是没血缘关系的,我不放心,她也还想着她爸。就让她再陪你几年,等要上初中了,我再接她出去。” 那次回来,顾明玉只待了三天。 那三天里,她被别的小孩欺负了,总算可以咬牙切齿地说一声:“我要回家告诉我妈!” 平时她说这种话,都会被嘲笑“你没有爸爸!”、“你妈妈不要你了!” 只有那三天,她可以堂堂正正地说一句“我要回家告诉我妈妈!” 三天后的清晨,她知道顾明玉要离开,躺在床上,装睡。 顾明玉亲吻她的脸颊,和她说再见,她不回应,等到顾明玉走远了,她才躲在被窝里呜咽。 第二次回来,是处理外婆的后事,她坐在院子的泥地上,嚎啕大哭,怨顾明玉的冷漠,恨顾明玉没有早点带外婆看病,自那之后,隔阂始深。 鹿饮溪望着桑桑的妈妈,慢慢红了眼眶。 这个母亲,在悔恨交加中,迅速苍老。 第164页 她想,如果有一天,她躺在了病床上,顾明玉会不会和眼前这个母亲一样,后悔不曾从小陪伴。 如果她留在了这个虚拟世界,再也无法在现实见到她,顾明玉会不会,有那么一点点的,想她? * “今晚你们一个成了鹌鹑,一个成了兔子。”把鹿饮溪从病房接走,回到了家中,简清轻轻摸了一下她的眼尾,问:“为什么变兔子?” 鹿饮溪的眼眶还有些红,反问道:“桑桑的病情进展了?” 简清嗯了一声,淡声道:“全身多处转移。” 骨癌术后肺转移,已经算是晚期,原定方案是化疗缩小肺部病灶,再行手术切除,现在,病情再进展,二线治疗失败,再无药可用,身体也实在承受不住了。 “过两天,我会让张跃去问她们,想转三区的安宁病房,还是想回家。” 到了无药可医的地步,医生会和家属商量,转病区,还是出院。 不是所有病人都想要待在冷冰冰的医院,有些人,渴望在家里走完最后一程。 鹿饮溪的语气近乎质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怕你会难过。 简清没把这话说出口,看鹿饮溪忍泪水忍得肩膀一抖一抖,手指紧紧抓住沙发边缘,紧得指关节泛了白。 听闻一个人死亡,和亲眼目睹一个人挣扎地死去,是两种不同的感受。 后者痛苦许多。 简清伸手擦去鹿饮溪的泪水,把她抱进怀里,想告诉她:以后不要和癌症患者交朋友。 想了想,这话还是没说出口。 其实简清今晚的心情也不太美妙。 她今晚抢救的两个病人,双双抢救失败。 血液科那个,是个年轻女子,才24岁,大学毕业不久,入职体检,查出患有霍奇金淋巴瘤,入院治疗,有个男朋友,前两年一直不离不弃照顾,是血液科里口口相传人人夸赞的痴情男子,这几个月忽然失联,再也没出现。 年轻女子什么也没说,只是日复一日地望着窗外,直至今晚死亡,也未曾再见到男友最后一面。 这样的事情太多太多,临床上的生离死别逐渐榨干她的感情,目睹生死,目睹闹剧,目睹人心,情感阈值不断提高,变得难以共情,像一颗行将枯萎的老树。 不像怀中这个人,还会为人流泪,还有浓烈的、丰沛的情感,敏感细腻,年轻而美好。 她愿呵护这份细腻的美好,不再想破坏这份脆弱。 简清抱着鹿饮溪,安慰般轻轻拍打她的后背,问她:“难过程度分级,由低到高0~10级,你是几级?” 鹿饮溪眨了下眼睛,泪水从眼眶滑落,小声说:“8级。” 简清稍稍松开怀抱,看着她脸颊处的泪水,倏地凑近,将唇瓣落到脸颊上。 只贴合一秒,便松开。 蜻蜓点水般的一个吻,带着清香与柔软。 鹿饮溪愣住,眼睫上还挂着泪水,呆呆问:“如果……如果是10级呢?” 简清一言不发,目光落到鹿饮溪的红唇上,伸手,冰凉的指尖捏住她的下巴,抬起,稍稍侧脸,亲吻她柔软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  鹿:如果……如果是10级呢? 简:那你是夸大,想骗亲亲 * 感谢在20210414 23:57:48~20210416 20:42: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沐染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きこりは木が白い. 2个;沐染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きこりは木が白い. 2个;舟下云影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きこりは木が白い. 5个;肉包子 2个;尼路班、我有一个朋友说、洛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鸽 27瓶;きこりは木が白い. 2瓶;妈妈木的高级手麦、远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爱你 * 客厅静谧无声, 静得好似能听见自己的砰砰心跳声。 气息交缠,电流般的酥麻感覆盖全身,鹿饮溪下意识闭上眼睛。 闭上眼, 遮蔽了视觉,触觉与嗅觉更加清晰。 清冽的冷香,温热的呼吸, 若有似无的湿意,以及, 云絮般的柔软。 原来她的唇这么软…… 思绪被这抹柔软占据, 强烈的欢喜冲淡了些许哀伤。 满腔爱意聚拢在心头,鹿饮溪想表达,却不知如何开口,也不敢开口。 只好轻轻碾磨唇,回应她的亲吻。 唇瓣冰冰凉凉,像是童年那会儿的冬天,从树叶上揭下一片冰叶子,含在唇边抿着。 只贴合了几秒,随即分开。 依旧是蜻蜓点水的一个吻。 安慰性质的吻, 不带任何情.欲色彩。 捏住下颌的松开,改为轻轻按住后脑勺。 简清抵着鹿饮溪的额, 蹭了蹭,轻声问:“现在几级?” 鹿饮溪睁开眼,被采撷过的红唇鲜艳欲滴, 嗫嚅着开口:“4级……” 简清静默地凝视她, 左手拇指指腹,轻轻刮蹭她饱满的下唇。 又痒又酥。 鹿饮溪忍不住轻啄了一下她的指腹。 简清动作一顿,眸光似水, 低头轻轻碰了一下鹿饮溪的额,然后站起身,移开目光,淡道:“剩下的,靠你自己。” 第165页 她进卧室重新洗浴,鹿饮溪坐在沙发上,揉着眼眶,安静地收拾情绪。 哀伤还在心底搁浅,安慰性质的亲吻,仅是止住了眼泪。 她默默思念医院里的那个小女孩。 记得初相识时,是在医院的一堵许愿墙前,她仰头看许愿墙上的便签,一低头,看见桑桑拉她的衣角,怯生生喊“姐姐”。 她以为桑桑被抛弃,想带去医生办公室找家属的联系方式。 她看到桑桑走路一瘸一拐,蹲下要抱她走,她却拉起裤脚,露出假肢,说是新脚脚,想多走一走,很久没走路了。 后来,她画画给桑桑看,给她科普癌细胞,手术治疗、放疗、化疗、免疫治疗…… 那时,她刚来到这个陌生世界,惶恐不安,无所事事,那是她第一次学着帮助别人,第一次去接触病人,也是第一次知道,时隔多年,重返医疗环境的她,仍有一点存在价值。 桑桑才10岁,却已接近生命的倒计时。 自己10岁的时候在做什么? 在使小性子,在怨恨顾明玉没有带外婆看病,在担心顾明玉会给她找个新爸爸,在追少儿频道的动画片,在想学校的作业能不能少一点…… 幼年丧父,遭受欺凌,她以为她的童年已足够惨淡,可这世上,有人甚至无法走完一段完整的童年。 越想越无法从低落抑郁的情绪中走出,鹿饮溪叹了一声气。 叹气的瞬间,她忽然有些释怀 ——不再眷恋残酷的医疗环境。 也许她真的不适合从医,这份敏感脆弱,悲天悯人,作为医生真是一种灾难,迟早会摧毁自我。 鹿饮溪回了卧室,拿上睡袍,进浴室淋了个热水澡。 等擦干头发出来,她抹着护手霜,看见简清盖着她的被子,半倚在床头,气定神闲翻阅她的画册。 怎么…… 又要陪.睡…… 鹿饮溪看着简清,挪步到床边,心头有些小诧异,却没问出声。 简清捧着画册翻阅,问:“这些素描画的是谁?” 没一个是她认识的。 鹿饮溪轻声解释:“是我的妈妈、老师、朋友。” 都是现实世界的人,当初,她怕在这个世界待久了,遗忘她们的面容,所以画下来,时时翻阅回忆。 简清点点头,反客为主,掀开被窝:“上来。” 鹿饮溪听话地钻进去。 陪.睡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 没有躺下,双双靠坐在床头,看鹿饮溪的画册。 鹿饮溪用怀念的口吻,和简清介绍画册上每一个人物。 “这是我妈妈,我的相貌长得和她比较像,但性格没有遗传到,性格更像我爸。” “这是我的师父,以前是个演员,后来转行当了导演。” …… 一页一页翻过去,简清听得微微蹙眉,一声不吭。 如此明显的感情流露,鹿饮溪自然捕捉到了,问她:“怎么了?哪里没画好吗?” 简清合上画册,放到了床头柜上,没有说话。 少了一个人。 鹿饮溪的画册里,没有她的存在。 如同她母亲的画里,也没有她的存在。 鹿饮溪捏了捏简清的手心,软声道:“理我。” 不要总是这么沉默。 简清揉了揉她的脑袋,目光有些疲倦:“睡觉,困了。” 鹿饮溪嗯了一声,摁了几下床头的开关,把灯光调成昏黄色。 简清住得离医院近,晚上病区有抢救,值班医生都喜欢喊她过去当定海神针。 好比今天,她在医院上了一天的班,晚上又被叫去帮忙,早已身心俱疲,回来的第一件事,却是安慰自己。 鹿饮溪抱了她的一只手臂,轻轻揉按:“我帮你按摩。” 简清伸手把人捞到怀里:“陪.睡就好。” 真正的同床共枕。 枕在一个枕头上,脑袋紧挨在一块,凝视彼此的容颜。 鹿饮溪盯着简清的眼睛看,她的眼眸眸色偏深,清澈深邃,被这样清澈的目光的盯着,一颗心好像柔化成了一池水。 “睡觉要闭眼,你为什么不闭眼?” 简清没有回答,反问她:“睡觉要关灯,你为什么不关灯?” 鹿饮溪浅浅一笑:“你明知故问。”不舍得开灯,她怕黑。 简清伸手描了一下鹿饮溪的眉毛,缄默不语。 不敢闭眼,怕她会离开。 她的世界里,没有自己的存在。 她终会和自己母亲一样,抛下自己,离开自己。 鹿饮溪轻轻捂住简清的眼睛:“你快睡觉,明天要上班,养精蓄锐。” 简清扒下她的手,牵在手心,塞进被窝,听话地闭了眼。 手却没松开,怕她逃走一般,紧紧牵着。 鹿饮溪看着简清睡觉,数她的睫毛。 她确实累了,阖上的眼皮胶水粘住一般,困得再也睁不开,渐渐陷入沉睡。 可惜睡眠质量浅,稍微有些动静都会被惊醒。 迷迷糊糊中,听见身边人小声喊她:“简医生……简老师……简清……” 她懒得回应,只想睡觉。 不期然,额头落下一抹柔软,伴随了一句又低又轻的:“我好爱你啊。” 作者有话要说:  很短小的一章,我晚点再码一章吧,么么啾~~~ 第166页 * 感谢在20210416 20:42:19~20210418 18:03: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沐染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肉包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半梦半醒 38瓶;黎小瑾呀、阿无今天当攻了吗? 20瓶;f 6瓶;拾玖、妈妈木的高级手麦、远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亲密 * 只有趁她睡着时, 才敢开口诉说的爱意。 鹿饮溪凝视简清沉静的睡容,半晌,又低头吻了吻她的额。 胸腔里的那颗心脏跳动得厉害, 她怕吵醒她,只是屏声敛气,轻轻触碰。 一触即离, 观察她的面部表情,确认没有吵醒她, 才敢转开身, 背对她,调整心绪。 终于将爱意说出口,虽然是趁她睡熟时开口的,但愉悦的种子还是一颗颗的冒头,在心里开出成片的花来。 吸气、吐气,简单调整了呼吸频率,鹿饮溪转回身,与简清面对面,又偷偷地、轻轻地蹭了蹭她的鼻尖。 学过的所有的关于爱情的长篇大论理论分析, 都被抛到了脑后,此时此刻, 满心满眼只有亲昵的触碰。 不想戴眼罩了,鹿饮溪略微低下头,埋在她的肩侧, 就这么嗅着她的气息, 贴着她入眠。 连这样浅尝辄止的触碰,都像是偷来的。 鹿饮溪觉得自己真像个卑鄙无耻的小偷,明明无法给出在一起的承诺, 不敢回应她的喜欢,却擅自偷来了这份亲密的时光。 不仅卑鄙,还胆小。 连未来都不敢去想,像只乌龟,缩在壳里,假装不知道未来那些剧情,让那些结局都葬身火海之中,假装让那个现实世界的“鹿饮溪”也葬身火海之中,留下来的,是渴望留在简清身边的鹿饮溪。 苦涩和甜蜜心情,伴随着她,渐渐睡去。 第二日,鹿饮溪抢在简清之前醒来,准备好了早餐。 简清一如往常那般,安静地吃早餐,偶尔瞥一眼鹿饮溪。 吃完,准备上班时,她问鹿饮溪:“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鹿饮溪莞尔一笑:“剧组复工了,提前来附一采景,这几天我都在附一拍摄,中午晚上有空我们可以一块吃饭,你有空可以来看我们怎么拍戏。” 相比与她的喜悦外露,简清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只动了动耳朵,淡道:“那你就住这里。” 鹿饮溪忽然伸出手,捏了一下简清的耳朵。 猝不及防被偷袭,简清后退一步,捂住耳朵,挑眉看着鹿饮溪。 鹿饮溪指着她的耳朵,笑道:“它在跟我打招呼,我看到了。” “幼稚。”简清轻轻弹了一下鹿饮溪的脑门,面无表情,移开目光,眨了两下眼,又见视线落到她身上,邀请道:“一块上班么?” 鹿饮溪摇头:“这个不行,剧组通知我们九点到医院后门的一辆大巴上集合,现在才七点三十分,我可没那么早上班。” 简清哦了一声,扎起头发,拎上包:“那我上班了。” “等等——”鹿饮溪拉住她的衣角,“我不用那么早上班,但我要先去二区探望一个病人。” 所以,还是可以一块去医院的。 简清嗯了一声,不辨喜怒,只是牵过鹿饮溪的手,十指相扣。 * 剧组失火原因调查出来,没有对外界公布,因为是一个不满14岁的熊孩子玩油枪,导致的失火。 制片人骂了几句道具组没有看管好道具,也没法让个小孩承担责任,只好自认倒霉。 为了不耽误拍摄进度,原本定在四月中旬的附一采景,提前到了四月上旬。 附一清理出一栋老楼的其中一层,供给剧组拍摄。 这层原本是堆放档案等杂物的办公室,工作人员还在布景,没开始拍摄的演员,聚在一起七嘴八舌聊天。 角落里还堆着一些没有及时清理出去的资料,有人拿起随手翻阅:“这边原来放人事档案吗?好多医生护士的履历资料。” 其他人也拿起来看,惊叹:“哇好多医生博士,连护士都是研究生毕业的。” “不稀奇,你在这家医院一块砖砸下去,能砸到一片名校海归博士研究生。” “学历这么高,一年能挣多少?” “可能就十几二十万吧,这还算多的了,我有个在这家医院规培的堂弟,一个月就拿三、四千块,全年无休。” 有个男演员摇头嬉笑:“那也没我拍戏挣得多,我还是职高毕业的呢,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兰舟在看剧本,听到这话,抬起头说:“你这狭隘了啊,要是读书没用,你生病、你家里人生病的时候谁给你看病?地震的时候、非典的时候,医生要是没用,派你一个拍戏的上前线有用啊?” 那个男演员还是挤眉弄眼笑:“兰舟姐,这么维护医生,是不是看上哪个医生了?那个褚医生是不是?” 兰舟在片场不端架子,脾气好,能和所有人打成一片,大伙也爱和她开玩笑。 这些天,兰舟和褚宴走得近些,闲暇时大家一块玩桌游,他们两个也经常被凑到一队,大家就调侃他们郎才女貌有缘分。 被人调侃感情,兰舟不生气,只笑着劝说:“你说读书没用,那你以前给剧组投简历的时候,就没遇到被丢简历的情况?像我不是科班出身,最开始给剧组投简历,那些导演挑新人,就看新人是不是表演专业毕业的,野路子的简历直接丢垃圾桶,错失了多少机会?你们有些还在校的,可别信奉读书无用论,要好好念书,别还没成名,就把学业丢了。” 第167页 坐在她旁边的鹿饮,溪默默认同她的言论。 对普通人而言,教育能够改变一生。 好比顾明玉,那个年代,一个大山里没有文化的女性,一生的结局,一眼可以看到头 ——幼时扶持照顾兄弟姐妹,十几二十岁时,嫁个同村或邻村的男人,结婚生子,伺候丈夫、婆婆,一辈子就这么潦草书写。 可顾明玉从那个大山沟沟里走了出来,从本科一路念到博士,从社会底层,跨越到社会中层,乃至影响了后代。 鹿饮溪对她,始终怀有一份敬意。 只是她还在挂念桑桑的事,不愿多说话。 兰舟忽然拍了拍她的肩膀:“怎么了,今天心情不好?都没听你说话。” 鹿饮溪犹豫片刻,回答说:“一个朋友生病了,今早去探望她,情况不太好。。” 兰舟关切道:“什么病?我能帮忙吗?” 鹿饮溪摇摇头:“骨癌,时日不多了。” 除非这世上有神仙,否则,药石难医。 兰舟想了想,说:“治病我不会,但我们公司有成立一个儿童大病救助慈善基金会,有经济困难的家庭我这边可以帮忙。” * 肿瘤二区办公室里,简清坐在电脑边,打开某个患者的影像检查结果,边展示病灶,边对魏明明进行教学讲解。 简单教学完,她嘱咐魏明明:“消化内镜室那边要招一个引导的临时工,我和内镜室的主任说了下,可以让桑桑的妈妈过去,只要每天上午的8点到12点去就好。你去和她说下,问她愿不愿意去。桑桑接下来转去三区的安宁病房,费用不会很高,工资够她们在这里住一两个月。” 魏明明低头在小本本上记录了一系列注意事项后,抬头问:“要转病区这事已经说了吗,还是我现在去说。” 有些病人和家属的脾气不好,动辄会骂人、凶人,劝病人出院、劝病人转区这种沟通工作,容易引发纠纷争执,简清一般交给张跃去做。 “张跃去问了,她们不回老家,想继续留在我们医院。对了,你在肿瘤科有一段时间了。下个星期开始,换你去做那些沟通工作。” 魏明明天生一张娃娃脸,长相稚气,颇有亲和力,对患者和家属也亲切,经常有人给她送水果送糖果送特产等小礼物,还有塞红包的。唯一缺点是心肠太软,不太忍心直接告诉患者及家属坏的检查结果,要先犹豫组织好久的措辞,才敢去沟通。 “好的。”上级的命令,魏明明只有点头应下,“那我先去问问桑桑的妈妈,愿不愿意去消化内镜室工作,如果愿意,以后她就可以不用出去打零工了,在医院里工作方便,消化内镜室里三区也近。” 简清嗯了声,让她去了。 没一会儿,魏明明红着眼眶回来,轻声问简清:“老板,她愿意去,她说工作多久都可以,但是可不可以留在二区治疗?” 简清抬头拒绝:“不可以,那张病床晚上有其他患者要住进来,今天之内办转科手续,写好转科病历。” 魏明明哦了声,转身又出了办公室,去病房里做沟通工作。 简清给一个病人开了药后,犹豫片刻,也跟去桑桑的病房看情况。 病房里,小女孩瘦骨嶙峋,躺在病床上,脸上挂着两行清泪。 简清走进去,站在床尾,看着她,目光冷淡。 桑桑虚弱得说不出话,只是不停流泪,看见简清来,眼里涌出了更多的泪水。 桑桑的妈妈坐在床头,也在抹泪,看见简清来,噗通一声跪在她面前,磕头,涕泪横流:“医生,你救救我的女儿!你救救我的女儿好不好!不要放弃她!我给你当牛做马!钱不够我上街讨饭也给你讨来……” 病房里其他的病人与家属,听见哭声,纷纷看过来,有的老病号,习以为常,一脸麻木,有新入院的患者,看到了未来的自己,不忍再看。 魏明明背过身去偷偷擦泪,简清弯下腰,搀扶起桑桑的妈妈,冷静地解释:“不是钱的问题,我们已经尽力了,她也已经尽力了,再行化疗身体无法耐受,随便一个副作用都可能要命。三区的安宁病房对姑息治疗更专业,有专门的心理辅导、社工志愿者,转去三区,去那里得到更好的人文关怀。” 原来在县医院治疗时,那边的医生只给了桑桑六个月的预期生存期。 如今,远超生存期,也超过了她的预期。 附一肿瘤一区、二区收治的患者,多是目前无法进行手术治疗,但还有希望救治、能够延缓生命的患者,床位要留给那些有希望的人,实在无法继续治疗的患者,只能劝他们回当地的医院,或者回家,再或者转入安宁病房。 简清给出选择:“现在能做的,要么转到三区,要么出院。” 两个选择,像是在冷酷无情地宣判死刑,桑桑的母亲趴在床头,抱着女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简清想,这个时候,她应该是被怨恨的。 她转身出了病房,在走廊上,遇到了昨晚抢救失败死亡患者的女儿,她停下脚步。 家属看见她,流着泪颤声指责:“我当初就不应该把我爸送到你们医院治疗,在家里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到了你手上,几个月就没了……” 语气不太客气,但简清无法反驳什么。 第168页 比起闹事的、纠纷的可以按规章制度处理,面对绝望的患者失望地指责,无章可循,无能为力,只能默默承受。 她不能保证治愈所有的癌症,不能保证治疗后不出现不良反应,她也没有时间和家属解释癌症治疗的困境,病房还有病人等着她去处理。 忙碌到中午时分,简清从工作中抽开身,想到了桑桑,想到了家属的指责,面无表情看向窗外,默默消化那些负面情绪。 她不想带着工作中的负面情绪,去面对喜欢的人,打算独自把负面情绪都消化完,再去找鹿饮溪。 用了五分钟的时间,梳理好情绪,简清发消息问鹿饮溪;【在哪里?】 两分钟后,鹿饮溪回复:【就在桑桑的病房,我待会儿来办公室找你。】 简清没再回复,直接起身去桑桑的病房接人。 走到门口,隐约听见了病房里传出的几道谈话声,什么慈善基金会、大病救助,走到门口,又有一道女声说:“医生是不是太冷漠了,没有治疗价值了就要赶人走?” 又有一道男声评价说:“习惯就好,她那个人比较高冷,实习的时候就没什么人情味。不过也不能怪她,组上应该还有其他患者等着住进来治疗。” 病房里,多数患者和家属去食堂吃午饭,桑桑的妈妈抱着桑桑去上洗手间。 褚宴和兰舟聊完基金救助的事情,忽然聊起医生的态度。 鹿饮溪听见褚宴这样评价简清,忍不住要反驳,刚张嘴,简清自门外走进来,冷淡的目光略过她,略过兰舟,停在褚宴身上,平静地开口:“褚医生,背后议论同行,不是值得提倡的行为。” 作者有话要说:  咕咕咕抱歉,凌晨码了2000字左右,睡着了忘发出来,下午补休,一觉睡到傍晚起来,又码了2000字,咳你们看,昨天加今天,平均一下,也是日更3000了~~~ * 感谢在20210418 18:03:14~20210419 18:28: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看书叽、肉包子、木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肉包子 26瓶;きこりは木が白い. 2瓶;老白、拾玖、妈妈木的高级手麦、仰光、远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改变 * 背后说人坏话被抓包, 当事人还没给台阶下,直白的话语令兰舟闹了个大红脸,讪讪地站起来, 鞠躬道歉:“医生,对不起,是我多嘴了, 不了解情况,不该胡乱评价。” 她不熟悉医疗环境, 只觉把一个想要留下治疗的小孩赶出病区, 实在太过残忍。 兰舟身边的褚宴,表情有些尴尬,语气却还算镇定,也鞠躬道歉:“简医生,对不起,是我唐突了。” 多年前,他和简清同个组同个科室实习。简清是他们那一批人里,最冷血的实习生,独来独往, 冷淡倨傲,把所有患者视作学习观摩的案例, 而非当做一个活生生的病人去看待。 那种高高在上的冷漠态度,实在令人印象深刻。 他对她缺乏同理心、缺乏人文关怀的印象就留到了现在。 简清不拿正眼瞧兰舟,乜了她一眼, 无视她的道歉, 冷淡地揭褚宴伤疤:“你这个富有人情味的医生,现在,为什么不敢拿手术刀了?” 被戳到了心底的伤疤, 褚宴直接白了脸,攥紧拳头。 激怒了他,简清微微一笑,继续直言:“你觉得我没人情味,我也觉得你太矫情。” 她和褚宴,从大学开始,就被放在一块讨论比较。 所有人都觉得他们可以成为一对,或者成为朋友,但两人始终话不投机,她觉得褚宴虚伪,身上有太多无用的善良,褚宴觉得她冷漠,缺乏人文关怀。 不算什么不可调和的大矛盾,能继续当同事,也能继续合作,只是一种微妙的小龉龃,似乎天生不对付,此生都无成为朋友的可能。 兰舟试图解释,再次道歉:“医生,对不起,刚才是我失言,错在我,褚医生也为你说好话了。” 简清还没开口,鹿饮溪维护说:“褚医生,距离你们的实习期已经过去很多年了,这么多年过去,不必用当年的眼光,看待现在的她。” 当初的简清,也许确实冷漠,不会共情,算不上有人情味,对患者者也没有人文关怀,只给予了冰冷的治疗,但她给予的是尽心尽力的治疗,于医德无亏。 鹿饮溪的言语虽犀利,语气却还算温和,褚宴脸色稍缓,按下了怒气,再次低头道歉:“抱歉,是我思虑不周,口无遮拦,擅自评价,但我还是坚持,癌症患者的治疗,人文关怀必不可少。” “等你能重新拿起手术刀治疗患者,再来教育我。”简清不甚在意褚宴的评价与道歉,小意打击报复完,就揭过了这茬,朝鹿饮溪招了招手:“过来,去吃饭。” 鹿饮溪和兰舟告别:“别放在心上,下午见。” 说完,朝简清走去。 * 走在去食堂的路上,简清重重弹了下鹿饮溪的脑门:“你倒会替我原谅。” 什么叫别放在心上? 鹿饮溪揉着被弹疼的脑门,有意缓和矛盾,轻声解释:“兰舟她不太了解医疗环境,你多担待。” 简清淡声问:“为什么替她说好话?” 第169页 鹿饮溪细声细语解释:“她不是什么坏人,只是不了解这个行业。今天陪我来看桑桑,是想资助她们一家,刚好褚宴也听说了这个情况,也打算拿一笔钱出来资助,就跟着一块来看看。我猜,是因为桑桑刚刚说了一句话,她代入共情了,反应才这么大。” “什么话?” “桑桑问我:她可不可以晚点死,她想多陪她妈妈几天。这话一问,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简清听了,沉默半晌,淡淡哦了一声:“他们都是善人,我是坏心肠的恶人。” 这话难得带了点小情绪,鹿饮溪敏锐地捕捉到了,牵过她的手,捏了捏她的手心:“是不是又受委屈了?” 肿瘤科是一个需要医生经常扮黑脸、传达坏消息的科室,也是一个经常接收负面情绪的科室,甚至会有专门的学者以肿瘤医护群体为研究对象,调查研究这一群体的心理压力、抑郁症发病率、职业倦怠状况。 简清没回答,鹿饮溪牵着她的手,絮絮叨叨安慰:“才不是坏心肠的恶人,至少在我心中不是。你的态度是有点冷,不怎么会安慰人,也不喜欢和他们多接触多解释,但你都尽力去救治了,没有敷衍、没有推卸,作为医生,足够负责任。” 她和简清不一样,简清不会夸人,鹿饮溪很会夸人,还能举出详实的例子:“而且,现在的你,也不算完全没有人文关怀啊,比如,赵老师生前,没有直系家属来办入院,很多医生是不敢收治的,你收治了她;还有她死后那些事,你本可以不掺和进去的,直接让那个王恩义去找周老师要回死亡证明,但你没有,你去蹚了那趟浑水,给自己揽了治疗以外的事。还有公园那回,你看见何小姐倒下,第一反应是站起来跑过去救人;还有你的学生,借着下课时间来找你问诊,你都会回答……” 不管从前的简清如何,不管书中原本那个“简清”如何,现在她接触到的简清,改变了不少,只是不擅长用语言表达那些关怀,并非真正的冷血无情。 她在这个世界,所做有限,无法改变某些结局,无法拯救那些性命,唯一改变的,只是简清身上的阴郁冰冷。 她感受到了简清身上的温度。 简清反握住鹿饮溪的手,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她不关心别人的评价,她只在乎鹿饮溪的看法。 * 桑桑转去了肿瘤三区的安宁病房。 鹿饮溪拍摄闲暇时余,经常会去探望她。 剧组的编剧安若素听说了这回事,以桑桑为原型,加了一段戏份,其中一段,让桑桑出镜饰演。 鹿饮溪回去后,跟简清感慨说:“等我以后不做演员了,就转行当纪录片导演,专门拍摄医疗纪录片,拍肿瘤病人,记录那些人的故事,让他们活在荧幕中。” 简清点了点她的额:“还没拍几天戏,就想转行了。” 鹿饮溪笑了笑,抓住她的手指放手里牵着,在心里反驳说,不是几天,已经拍了几年了。 简清忽然问她:“影视作品的意义是什么?” 鹿饮溪想了想,回答说:“应该和文字、绘画那些文艺作品一样,可能是一种视觉享受,可能是一种消遣放松,也可能是一种信息传递,讲述一段别人不曾拥有的经历,展示一段不曾拥有的感情。等到它放到公共平台上,就成了一个被解构、被凝视的对象,每个人有不尽相同的三观和阅历,不同的认知会对它做出不同的注解。我觉得这可能就是文艺作品浪漫的地方,它不像理科的题目,不像医学的报告,一定要有一个正确的答案,一定要看到严谨的数据,对于文艺作品,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看法,那些看法里糅合了他们的三观和阅历。很有趣,对不对?” 终日和枯燥的数据、报告打交道的简清想了想,点头,言简意赅道:“嗯,有趣。” 鹿饮溪会关注许多医疗行业的信息,可以和简清聊医患、医保、肿瘤等任何医学话题,简清也学着吸收接纳影视行业的信息,让自己可以和她聊电影、聊戏剧。 朝夕相处许久,两人丝毫不觉腻味,可以聊得热火朝天,也可以安静地共处一室,各做各事,偶尔抬头看一眼,确认彼此的存在。 医院里,依旧是众生百态,有积极治疗的,也有延误病情的,有的人时日无多,有的人却在浪费生机。 桑桑转进三区后,住进来了一个III期的肺癌病人,原本是II期的,可以手术治疗,但家属坚持不做手术,说爷爷就是因为做了手术才死的,坚持用自己拔的草药调理,结果耽误成了III期肺癌。 早晨,简清查房时,家属又闹着要出院,说:“我要带我的妈妈去趟西藏朝圣,净化一下心灵。” 简清冷硬地提醒:“去西藏能不能净化心灵不好说,但你母亲肺功能不好,还患有哮踹,可能因为高原反应站着去躺着回。当然,执意要去的话,我尊重你的选择,但请你为你的行为负责,签字。” 家属被她冷硬的语言堵得不敢开口说话,默默坐一边去了。 回到办公室,简清想起鹿饮溪的那句“现在的你,也不算完全没有人文关怀啊”,想了又想,打印了些资料,把魏明明叫过来,吩咐她:“去劝阻10床的那个病人,不要出院,不要去西藏净化心灵。” 魏明明亲和力佳,带上简清打印的资料给患者看,耐心劝阻家属,终于打消了他带妈妈出院去西藏朝圣的念头。 第170页 第二天,家属又来问简清:“我能不能给熬点草药汤给我妈妈喝?” 简清说:“我不清楚你那个草药的成分和作用,今天要输化疗药,不要乱喝其他药。” 还额外提醒了句:“想看中医吃中药,要去正规的中医院,找有执业资格的中医医生,不要盲信盲从。” 中医的名声,就是被那些打着中医幌子招摇撞骗的人毁坏的。 家属说:“那我总要为我的妈妈做点什么吧,不能看着她难受,我什么都做不了。” 简清体谅他的一片孝心,思考片刻,很有人文关怀地提出建议:“这附近有家寺庙,你信佛,要不去拜一拜?” 过了两天,这家人出院后,简清收到医务科的电话。 负责处理患者投诉的医务干事和她了解情况:“喂,简医生,我医务科小吴,有个患者家属在卫健委的网络平台投诉你服务态度不好,嘲讽他的宗教信仰,医政科那边的给我发了通知,麻烦你把具体情况和我说下,我好回复。” 简清:…… 第74章 送花 * 患方投诉医生, 有两个渠道。 一是直接向医院的医务科投诉,医院内部问责医生。 二是在卫健委平台上实名投诉,卫生行政部门问责医院, 医院再问责医生。 相关工作人员每天要处理千奇百怪的投诉理由,有确实违规的, 也有无厘头的,最多的问题, 还是出在医患沟通上。 医务科干事小吴和简清了解情况后, 忍俊不禁, 连连点头:“了解, 了解,那简医生你先忙。” 然后再打电话给那个投诉的家属, 表达歉意, 说已对当事医生进行批评教育。 家属强调:“扣奖金!一定要扣奖金!” “师姐, 扣奖金没?”肿瘤二区办公室里, 张跃转着笔,问简清投诉情况。 简清在电脑上签名审核病历, 淡道:“扣个人分0.5分。” 附一的医护人员实行积分制, 每年统共一百分, 平时病历有缺陷要扣分, 被投诉要扣分, 发生医疗事故要扣分, 医保超额要扣分……一年四季扣下来,最后按分数档次拿年终奖。 魏明明为她叫屈:“这也太坑爹了!” 简清没发表什么看法, 只说:“好好写病历。” 鹿饮溪在老楼拍摄,简清在肿瘤楼工作,两栋楼隔着百米的距离, 两人一般不需要外出,除了中午、晚上吃饭时间能碰个面,其余时候各忙各的。 学校的学生、医院的年轻医护群体,闲时会过去围观拍摄,找明星合影签名,学生还可以报名当群众演员。 简清趁某个傍晚有空,买了些零食饮料,也晃过去看了眼。 为防止被打扰,拍摄现场借调了医院的保安维护秩序。 简清走到一扇玻璃门前,被保安拦下不让进。 演员在摄像机前走位,导演拿着对讲机指导。 鹿饮溪侧身倚靠在墙边,低着头,脚尖在地上点来点去,百无聊赖,没注意简清的到来。 简清视线一一扫过那些拍摄机器、演员,最后停留在鹿饮溪身上,安静地看着她。 室内灯光敞亮,灯光打在她身上,在墙上照出一道纤瘦的身影。 无端流露出几分寂寥,仿佛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 简清拿出手机,给她发了条消息。 口袋里的手机呜呜振动,鹿饮溪拿出,看见是简清发来的,眼眸亮了亮。 看清消息内容,她抬起头,朝玻璃门那边望去,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霎时喜上眉梢,疾步走过去。 越走越近,忍不住小跑起来,直接一头撞进简清怀里:“充电!” 简清抱住她。 片场人多眼杂,鹿饮溪用力地抱了一下就松开,问:“下班了,准备回家吗?” 简清嗯了一声,拎着袋子在鹿饮溪面前晃了两晃。 鹿饮溪的眼珠子随之左右摆动,然后一把抓住:“是什么?” “猕猴桃汁。”简清撕开吸管包装袋,插.入杯中,递给鹿饮溪,“下班么?” 鹿饮溪接过,吸了几口: “今晚要拍大夜戏,可能回不去了。” 简清没什么表示,拆开糕点的包装袋,打算继续投喂。 鹿饮溪伸手想要亲自拿,简清不给,淡道:“你没洗手。” 她不能接受在医院里不洗手就接触食物。 鹿饮溪左右张望,说:“这层楼没水源啊,我想上个卫生间还得去一楼。” 这栋老楼楼上几层原本是行政办公楼,后来搬迁到新楼,这里便用于堆放资料杂物,楼下原本是病区,现在用来给医学生、规培生当教学基地,放置了许多模拟假人和器械。 简清戴上一只透明手套,捏起一块绿豆糕,送到她唇边,投喂她。 鹿饮溪一口咬进嘴里,然后把简清拉远了一点。 远离拍摄地,躲在走廊拐角处,像是一对私会的情侣。 不用太多的语言,仅仅是站在一起,无声的陪伴,足够令内心愉悦满足。 拐角处有一扇密封的窗。 为预防自.杀的病人,医院的窗户要么有栏杆挡着,要么是完全密封,无法打开。 窗外黑云翻墨,阴雨连绵。 鹿饮溪站在窗边,问简清:“下雨了,你带伞了吗?” “没。”简清捏起一块糕点送进自己嘴里,然后拿出手机打字,和人商量换班。 第171页 过了会儿,她说:“不回了,今晚我在医院值班。” 鹿饮溪猜到她是临时和人换班,陪自己留在医院,轻轻喔了一声,语气有些小雀跃。 “拍戏累么?” “还好,现在不是特别热的大夏天,也不是古装戏,现代剧比较轻松一点,不用上妆穿厚厚的戏服。” “拍完这部剧,打算做什么?” 鹿饮溪一时没回答。 她不了解接下来的剧情,原本的打算是出国,远远地躲开这些人,现在,她下不了离开的决心,她有了想守护的人。 直到今天,她还是猜不到,书中的简清,为什么会成为那样的一个人? 如今,倒是可以看到简清和兰舟、褚宴的嫌隙,但终究只是小龃龉,算不上深仇大恨,何以最后走向了对立面? 她问简清:“你愿意和我出国旅游一段时间吗?” “多久?” “半年可以么?” 如果猜不到,可不可试着带着她一块躲开? 简清微微一笑:“这怎么可能?” 科室正是缺人干活的时候,除非是出国参加学术会议,否则,无缘无故,单位不会批5天以上的假期。 她补充说:“你可以去玩半个月。” 鹿饮溪叹了一声气,心说你放我出去了,我说不定就不想回来了。 她在内心腹诽,简清盯着她看,好一会儿没说话。 鹿饮溪忽然不敢和简清对视。 她总疑心简清有读心术,好像总能看穿她的想法。 简清移开了视线,把最后一块绿豆糕喂给她吃,然后拍了拍手:“回科了,有病历要写。” 她送简清到门口:“待会有空,我来找你。” 简清挥了挥手,沿着长廊,头也不回地走向肿瘤楼。 怎么,她还没放弃想离开的念头…… * 回到科室,她的科研助理把要签字的文件整整齐齐得摆在桌面上,在要签字的地方细心地贴好了标签,并且催促:“简医生,001和003的研究病历要写了,明天004随访,明天上午您在办公室吧?要找您开检查。” 简清抽出笔,唰唰唰签名,点头说:“在。我今晚值班,现在写,不早了,你先下班。” 她记得这个年轻的助理有对象,应该不希望加班。 助理开心道:“好嘞,那001和003有几个AE记得要记录进去。” “嗯,明早你来检查。” 值班医生是隔壁医疗组的规培医生,还有一个跟班的研究生,两个本科的实习生。 简清通常不在值班室休息,就在敞亮的办公室坐一晚上,困了,就抱着鹿饮溪送的那个滑稽脸抱枕,趴在桌上休息。 值班护士分上夜和下夜,上夜的打着哈欠去休息了,下夜那个从附近的家里赶过来,有时还会带上夜宵,犒劳同事。 工作之中,虽难免会有些摩擦,但他们科,或许见多了癌症家庭,总体氛围还是好的。 趁这会儿没什么事,大家聚在一块吃夜宵。 大概因为最近表现得平易近人些,隔壁组的实习生也敢和简清搭话,真诚地夸说:“简老师好年轻漂亮啊,我第一次来科里还以为是老总(住院总医师)。” 值班医生说:“她还不到35呢,是我们医院最年轻的副主任之一,还有他们班的颜淼淼,也是很年轻的副主任,胸外的褚宴,几年说不定也能评上。” 值班护士问:“咋滴,胸外有哪个主任要辞职吗?” 一般只有萝卜辞职或退休,才会空出编制,科里的人有机会聘上。 值班医生说:“李副主任去年没评上主任,被X市的市一挖走了,今年应该就是李主任了。” 值班护士评价说:“褚医生科研和手术都做得挺好,但还差了资历,我看章医生的概率更大,章医生去援藏,昨天刚回来。” 实习生问:“是不是去援藏、援非,能升得快啊?” 医生摇摇头,笑道:“拿命换捷径。那个章医生,援了一年藏,我看朋友圈他的自拍,头发全白了,30出头的人看着跟个40、50岁的老主任一样,我们的简医生,去援了15个月,差点被流弹打死。等你以后工作了,哪个国家发生什么地震或者疫情,别怕死别怕累,报个名上前线,活着回来就能升。” 实习生缩了缩脖子:“那我还是老老实实熬吧。” 大家又聊了会儿职称晋升唯论文论的弊病,另一个研究生感慨说:“我们科算还好的,楼上血液科更压抑啊,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几乎跟我同龄,还有好多小孩,看得我以后不敢去那里。” 值班医生说:“血液科是实习生最不敢留的,我们科简医生那个组上的张跃博士,就是我们现在的老总,出了名的老好人,性格也活泼,挺多学生喜欢他的。” 值班护士笑道:“他们组就简医生一个闷葫芦,其他人都挺活泼的。” 被调侃闷葫芦的简清,淡淡一笑,说:“互补。” 断断续续聊到半夜,大家让跟班的实习生、研究生进值班室睡觉休息,剩下简清和值班医生留守办公室。 熬到深夜2点,值班医生写完所有病历,也打着哈欠去睡觉了。 简清坐在电脑前,捏了捏眉心,有些疲倦。 她站起来,眺望窗外医院的夜景。 第172页 深夜,只有急诊科门口还是忙碌的,其它病区静悄悄,偶尔有几声哭嚎。 有生命在这里诞生,也有生命在这里消亡。 医疗剧组的拍摄团队,在急诊科采了一些景,终于开始收工。 没有流量明星,没有狂热的粉丝蹲点守候,大家三五成群走在路上,结伴回附近的酒店。 简清估摸着鹿饮溪会过来,去开水间冲了杯燕麦,把水果、零食薅出来,等待她的到来。 她上来时,双手背在身后,笑意盈盈走到简清面前。 简清端坐在电脑前,假装不知道她的到来,一本正经敲打键盘。 “简老师!”鹿饮溪跳到她身边,弯腰凑到她耳边,轻声细语道,“我来找你私会了。” 简清这才转过头,看着她,看似从容淡定,眉梢眼角却在瞬间变得柔和:“身后偷藏了什么?” “送你一朵花。”鹿饮溪献宝似的把花送到简清面前。 简清凑近,轻嗅,问:“楼下偷摘的?没被保安抓吧,要罚款的。” 楼下的花坛有一丛的玫瑰。 “才不是!是我们剧组的道具,拍摄用完了,99朵玫瑰,拍完了,道具组发给我们一人一朵。” 简清微微笑了笑,把花放在桌边的一个笔筒里插着,端出泡好的燕麦,洗好的水果。 鹿饮溪一边摸了摸肚子,一边眼睛发亮:“我迟早会被你喂胖。” “你们拍戏的,太瘦。” 看着不够健康,BMI指数都是不合格的。 鹿饮溪拍戏时饿习惯了,若是放现实世界,不一定回去吃,如今,没有多少事业心,到不介意吃点宵夜,安抚一下饥肠辘辘的身体。 她陪简清在办公室待了一夜,和简清趴在一个抱枕上睡了几个小时,回家简单洗漱后,又得去拍戏。 第二日上午,简清收到一束红玫瑰,匿名留言: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简清抖了抖鸡皮疙瘩,问魏明明:“人间四月天是什么东西?” 魏明明一路念理科来的,文学素养和简清半斤八两:“好像是哪个才女写的一首诗,是冰心奶奶,还是琼瑶奶奶,还是林徽因来着?” 简清又抖了抖鸡皮疙瘩,想发条消息给鹿饮溪,让她以后送花就送花,别写些看不懂的文字,犹豫了会儿,又没发,默默收起来,拿了个一次性的密封袋,贴心地收好,玫瑰花带回家中,买了个漂亮的花瓶插着,放在客厅。 鹿饮溪回来后,看到鲜艳的花朵,一愣,凑过去闻了闻,心说木头也懂得买玫瑰花装饰客厅,不容易。 第三天,简清又收到一束白玫瑰,匿名留言: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这诗直白,简清看得懂,笑了笑,惯例收好,花带回家中,放在客厅。 鹿饮溪看见了花,又跟小动物般,凑过去闻了好一会儿,然后搬了一盆到自己房间。 接连五天,简清都收到了玫瑰花,红白蓝黄各色齐全。 她忍不住问鹿饮溪:“想开花店?” 鹿饮溪愣了愣:“开什么花店?你当医生当不下去了?” 简清拿出贴身收藏的几张小卡片:“你改行当诗人了?” 鹿饮溪一张一张看过去,看着那些情诗,心里咕隆咕隆冒酸泡泡,轻轻哼了一声,把房间里的玫瑰花搬回了客厅,说:“这些我写不来,肯定是你哪个爱浪漫的暗恋者送的。”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情敌性别~~~ * 感谢在20210420 00:19:26~20210422 00:39: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沐染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きこりは木が白い. 3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肉包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长生引 50瓶;阿赖耶 30瓶;雨瑾暄 15瓶;为美好的世界献上祝福 14瓶;不纠、努力挣钱 5瓶;きこりは木が白い. 2瓶;划安、莫听风远、远鱼、妈妈木的高级手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误会 * 不用多言, 简清瞬间明白是一场误会。 鹿饮溪把玫瑰花搬回了客厅,拿起被丢到桌边的卡片,一句句念给简清听, 念完还要来句酸溜溜的:“还贴身收藏,随手就能拿出来, 也算没辜负ta的一片情意。” 这话又酸又矫情,念得跟台词似的。 简清听不惯, 伸手轻轻捏了下鹿饮溪的脸颊。 鹿饮溪扁扁嘴, 没说话了。 简清拿过她手里那些小卡片, 丢进垃圾桶。 玫瑰花都用营养液泡着, 色泽尚鲜。 简清没有丢弃,打包捐给了小区的物业。 物业经常举办一些老年人活动以及年轻人的联谊, 留给他们装饰会场。 处理好了这些, 她回到家中。 鹿饮溪在阳台的吊椅上晃荡来晃荡去, 看见简清回来, 撇开了头,有些不想理她。 简清走过去, 弯下腰, 把她的头掰过来, 解释说:“我以为是你。” 以为是她送的, 所以贴身收藏卡片。 以为是她送的, 所以精心照料花朵。 面上神情淡淡, 解释的眼神和语气却是认真的。 感受到了简清的那份认真,鹿饮溪内心像一池被吹皱的春水, 波澜荡漾,温柔道:“嗯,是我我也会误会的, 毕竟那天晚上我刚好送了一支红玫瑰给你。我是不会特地买花送你的。” 第173页 “为什么?” “你对那些鲜花无感,送一束红玫瑰给你,不如买颗哈密瓜回来一块吃。” 简清是实用主义者,比起漂亮而无用的装饰品,她更青睐有实用价值的东西。 “不一定。”简清指尖轻轻点了下鹿饮溪的额。 要看是谁送的。 有个人送的,就算是块石头,她也会珍藏起来。 鹿饮溪猜到了她的言下之意,抓住她的手指,攥在手心里,看着她,禁不住眉开眼笑起来。 简清也看着她,倏而凑近,单手扣住她的后脑勺,亲吻她的眉心。 冰凉的唇瓣落在眉间,像是降下了一抹雪。 内心的波澜荡漾,瞬间化作惊涛骇浪。 鹿饮溪缩在半球状的吊椅里,简清俯身压上,像在品味一道可口的点心,吻自眉心滑向唇角。 “唔……承受不了两个人重量,会掉下去的……”鹿饮溪轻轻推了推她,担心吊椅脱落。 煞风景的推阻。 简清松开鹿饮溪,推秋千般推了推吊椅,吊椅前后小幅度摆动,吊椅里的人,红着脸,仰头看她。 她微微笑了一笑,又点了点鹿饮溪的眉心:“陪.睡。” 医院的工作太累人,晚上的陪.睡简清折腾不出什么动静,最多睡前来个蜻蜓点水般的晚安吻,然后就沉沉睡去。 睡在鹿饮溪身边,她的睡眠质量出奇的好,没有噩梦惊扰,偶尔还能关灯睡。 鹿饮溪会趁她睡着时,偷偷亲吻她的脸颊,第二日起床假装无事发生。 简清从不揭穿,也装不知道。 * 连续六天的早上收到匿名者的玫瑰花,科室的人都开始打趣简清。 简清不再淡定地收下,也不去打听是谁送的,直接让魏明明送到一楼门诊的导诊台上,挂个免费赠花的牌子,任人随意拿取。 第七天,简清上班早了几分钟,正好撞上送花的花店员工。 简清把桌上的那束花塞回员工怀里,客气地拒绝:“谢谢这些天的花,从明天开始,请别再送。” 员工一脸为难道:“有个顾客付了一个月的定金,要我这一个月风雨无阻,务必在八点前送到你的办公室,让你看到一束沾着露水的玫瑰花。” “一个月?” “是的,一个月。”这么大手笔的生意,也是少见,花店员工隐隐期待简清询问对方的信息,“所以还是请您收下这束花,不要辜负了对方的一份心意。” 简清没接花,也不关心送花人是谁,淡道:“不管定了多久,从明天开始,请别再送,否则我会以骚扰的名义,请保安驱逐你。” 这话说得不太客气,花店员工抱着花讪讪离开,走前还嘀咕:“长得好看,脾气怎么这么怪……” 魏明明问:“老板,谁送的?” 简清:“不知道。” 张跃说:“也是下功夫追了。” 魏明明站在女性视角:“送花算什么下功夫?又不是亲自送,花点钱的事,在我看来,是最没心意的追求方式。” 张跃反驳:“这钱花得也不少了吧?” 简清抬手止住他们的争论:“待会行政查房,去把病历再检查一遍。” 两人瞬间噤声,抢了两台电脑检查各自书写的病历。 上午有门诊,简清带着魏明明去坐诊。 一上午过去,简清收到鹿饮溪的消息:【我们收工吃盒饭了,我要来门诊找你啦。】 简清看了眼,简单回复一个“嗯”字,把最后几个患者看完。 最后一个女患者进来,落座。 简清目光还在电脑屏幕上,审核魏明明书写的门诊病历,伸手和患者要就诊卡:“卡给我,看什么?” 女患者把就诊卡递给她:“乳腺好像有点问题,想请医生您帮我看看。” 简清刚要在感应器上刷卡,闻言,把卡递还给她,转过头道:“如果不是中晚期的乳腺癌,我这里不作为首诊科室,你可以先去乳腺门诊看。” 座位上的女子,笑意盈盈,看着简清:“阿清,我回国了,终于可以来找你了,不喜欢我送你的玫瑰花吗?那我明天换一种。” 简清认出了她,依旧态度冷淡,语气甚至隐隐有些嘲讽:“电视剧看多了?工作外的时间见你可以,工作内的时间,如果你没有病,挂号是浪费医疗资源。魏明明,去看看门口有没有没挂到号的患者。” 看好戏状态的魏明明,瞬间端正脸色,走出去看还有没有门口候诊的患者。 肿瘤属于重疾,患者和家属倾向到大医院里来检查问诊,所以不少患者和家属是从乡下、小县城、小城市,长途跋涉来省城的医院看病,有些老人家不会网上预约,还是到了现场找护士帮忙挂的号,看一次病不容易,有些没挂上当天的号,还会在诊室门口徘徊等待,祈求好心的医生帮忙加个号。 女子微笑着解释:“阿清,你误会我了,我没挂号,没有浪费医疗资源,等你所有病人都走了,我才进来的。” 魏明明进来道:“老板,没有病人了,也没有要加号的,除了,这位女士……” 她欲言又止,看向简清。 简清说:“你先下班。” 魏明明喔了声,脱下白大褂,走之前,眼神还在简清和陌生女子之间来回晃荡,一副有猫腻的模样。 第174页 简清剜了她一眼,她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溜之大吉。 回科室的路上,魏明明撞见来门诊找简清的鹿饮溪,连忙一脸八卦地凑上去:“小鹿小鹿!你家表姐有情况!” 鹿饮溪懵懵的:“什么情况呀?” “最近不是总有匿名送花给我老板的人吗?你猜是谁送的?” “谁?” “一个女的,看上去还是老板认识的,真想不到啊,以前就听说有女学生和她告白,没想到还真是男女通吃。” 鹿饮溪第一反应不是吃醋,而是笑着提醒魏明明:“跟我说可以,回了科室不可以乱说喔。” 医院环境传统封闭,这种同性绯闻,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本来是同性追求简清,传来传去,说不定会传成简清追求同性。 魏明明小声道:“懂得懂得,我就跟你和张跃分享分享,张跃他嘴也严实,放心! ” 魏明明回科室,鹿饮溪走到简清的诊室,看着紧闭的门,沉默不语。 临近几间诊室已经消毒关了门,简清这间,门顶上的led屏还亮着,“患者就诊中,请稍等片刻”黑底红字,来回显示。 房门隔音很好,听不见里面的谈话。 鹿饮溪没打算偷听,也没催促,安静站在门口,等待她们出来。 等待的时间显得尤为漫长,她在脑海不断揣测两人的关系,揣测另一个人的品行相貌。 她想,如果对方是一个品行端正的人,如果她们双方互有好感,那自己就默默地离开,祝愿她们能长相守。 想了想,又觉对方连续送花追求这种行为,未免太过引人注目,行事不够稳重…… 还没权衡完毕,门就打开了。 一个陌生女子紧紧牵着简清的手,走了出来。 鹿饮溪目光在她们紧相牵的手上停留了两秒,心宛如刀割般,划过一阵阵钝痛。 她维持着礼貌,浅笑地点头示意。 简清看到她,挣脱开被牵着的手,和那女子道:“见疏,今天中午我已经有约,晚上有空,叫上你的姐姐苻鸢,一块聚一下,我不建议你现在就放弃,治疗的希望还很大。”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也不完全算情敌,重病之人,不打算竞争,算助攻叭~~~ * 感谢在20210422 00:39:13~20210423 01:17: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沐染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肉包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7100783 40瓶;尘曲 10瓶;御坂黑子 6瓶;廿一 3瓶;妈妈木的高级手麦、拾玖、远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冷处理 * 一句话, 简清既婉拒了苻见疏共进午餐的邀请,也和鹿饮溪表明了对方是个患者的身份。 名为“见疏”的女子笑了笑,没有理会简清的婉拒, 伸手,和鹿饮溪打招呼:“你好, 我叫苻见疏,是简清的高中同学。” 她是个气质温婉知性的女性, 腹有诗书气自华, 身材瘦削, 面容清秀。 来肿瘤科就诊的患者, 多是素面朝天,少有化妆的。 一是因为没心思, 二是影响医生望闻问切。 她却化着精致的淡妆, 看不出原本气色。 鹿饮溪伸手和她相握, 自我介绍说:“你好, 我是简老师的……舍友,鹿饮溪。” 苻见疏笑意温和, 点点头, 打量道:“饮溪……看上去年龄还不大, 难得认识一个漂亮的小美女, 我请你吃午饭, 阿清一块来吗?” 三言两语, 反客为主。 简清不置可否,看向鹿饮溪。 鹿饮溪观察简清神色。 简清面上看似不动声色, 眼神却温和了许多。 有时,一个医生态度冷漠,往往意味着你没多大问题, 言行冷淡也只是嫌弃你浪费了她的时间,浪费了医疗资源,但若是态度突然温和起来,那也许意味着,怜悯。 * 三人选了家医院附近的西餐厅简单就餐,等待上菜的间隙,苻见疏放肆地用目光打量简清,笑说:“阿清变化不大,还是和以前一样,不爱说话。” 简清寡言少语,鹿饮溪便和苻见疏攀谈起来,互相介绍了彼此的专业。 聊了几句,鹿饮溪问:“高中的简老师是什么模样?” 苻见疏看向窗外,回忆了儿,说:“很漂亮,成绩很好,独来独往,不爱说话,很多人喜欢她,但都不敢追她,包括我在内。” 她们当过一个星期的同桌,她暗恋了简清整整三年。 青春期的暗恋,多说一句话,多给一个眼神都能开心小半天,不曾奢望表白,也不敢表白。 “我家里还藏着你的笔记本,毕业后你丢掉的笔记本,我全捡回来了;还有你的校服外套,我被后座男生泼了墨水,你把你的外套借给我穿,我洗了还给你,你不要,我就一直留到了现在;毕业酒会上,我想和你最后来一个拥抱,结果你根本没来……” 鹿饮溪在心里刨了个坑,暂时把酸楚钝痛的情绪掩埋,安静地倾听,听苻见疏以一个爱慕者的角度,讲述曾经的简清。 等苻见疏说完,简清抿了一口柠檬水,瞥了眼鹿饮溪,收回视线,不动声色道:“见疏,你的变化很大。” 第175页 她从回忆里拼凑起对这个老同学的印象。 高中时候的苻见疏,清秀,安静,有些内向,容易脸红,有些才气,喜爱诗歌,作文常年拿高分。 苻见疏笑道:“大概是想开了,没有多少日子可以活了,那就活得随心一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想以前真是,何苦活得这么压抑,像是活在一个套子里,读书时,父母老师要我听话懂事成绩好,我就当个乖乖女;工作了,老板说加班我就加班;到了年龄,周围人都催结婚,好,那就结婚。被推着往前走,走了半辈子,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做什么。” 简清没放弃劝说:“接受治疗,你现在的体能状态还很好,治疗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可怕,就算不能完全治愈,也能延长寿命、缓解疼痛。” 现在的她,有说有笑,还可以四处走走逛逛,可病来如山倒,完全不接受治疗,要不了几个月,她就会垮掉。 苻见疏摇了摇头,笑着说:“有不如无,趁最后的日子,把自己想做的事做完,想说的话说出口,不想在医院浪费时间,也不想……”她指了指自己的脸蛋,“变丑。” 这种想法简清不能理解,一时没说话。 鹿饮溪问:“什么时候发现的?” 苻见疏:“今年年初,三阴性乳腺癌,III期,你们娱乐圈有几个鼎鼎大名的女明星也得过的。” 乳腺癌中,恶性程度最高的一种,生长迅速,常发于年轻女性。 那些有钱有势的明星尚且像花一般凋零,无可挽救,何况她一个普通人。 简清听出了她的潜台词,继续劝说:“每个人体质不一样,不能一概而论。接受治疗,和完全不接受治疗,是两种效果。” 鹿饮溪也跟着劝:“要说明星的话,有个很著名的红楼梦的女演员,也是我很喜欢的演员,发现乳腺癌后,不愿意接受治疗,选择遁入空门,一年左右的时间就去世了,很可惜。” 简清补充举例:“我这边有接受治疗后,无进展生存期长达三年的患者。” 两人一唱一和,都希望苻见疏接受治疗,不要放弃。 鹿饮溪介意苻见疏对简清的爱慕,但相比于死生疾病,个人的情爱之事,很渺小,渺小到不值一提。 菜上了桌,苻见疏目光落到精致的菜色上:“该吃吃,该喝喝,人有千万种活法,开心就好。” 言下之意是她现在活得很开心,婉拒了她们的劝说。 与其痛苦地、挣扎地、丑陋地活个三年两载,她宁愿痛痛快快活个半年,最后,死在去哪条路上哪个风景区也未可知。 简清看着她,不再开口。 午餐结束,苻见疏又点了一束沾着露水的玫瑰,笑着送到简清怀里:“鲜花赠美人,你比从前更漂亮了。” 画面有些刺眼,鹿饮溪选择不看,温和地同两人告别:“你们难得相聚,我不打扰了,先回片场了,下次再见。” 说完转身离开,留她们两人相聚。 简清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把花重新送到苻见疏怀里,礼貌地拒绝:“谢谢你,但我不能接受,我只能在治疗上,对你提供帮助。” 苻见疏笑道:“你觉得我会用我的病,道德绑架你,让你接受我的爱慕?不需要,我也不稀罕这样的爱。我不会和你在一起,我不需要得到你的反馈,我只是想送你花,这花你收下了,可以拿去送人,可以丢到垃圾桶,你不收,我也不会强迫你收,从明天开始我不再送。我只是,很想做这么一件事。有点任性了,不好意思。” 用完餐,口红被擦去,她恢复了原本苍白的唇色,显得有些虚弱,笑容亦是勉强。 “阿清,这段时间,我做了很多以前没敢做的事情,离婚、辞职、和父母大吵一架,也去了很多地方,做完了很多事,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就来江州市见你,想告诉你我喜欢过你。因为你妹妹的事情,你母亲的事情,你一直过得不太开心,我和你告白一下,这样你以后碰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也能想一想我,想到这个世界上,有人曾经很喜欢你。” 喜欢到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去免去她一生的苦难,换取她一生一世平安喜乐。 简清收下了花,晚上,约见苻见疏的姐姐苻鸢,把花转增给了苻鸢:“劝一下你妹妹,尽快接受治疗,不要再拖。”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追求我。”苻鸢捧着玫瑰花唉声叹气,“劝了,不听,和爸妈都闹掰了,也跟我吵了一架,要我们别管她,说什么她现在就要为自己活。” 简清的母亲一直在苻鸢手下疗养,因为这层关系,她对苻见疏多了一分关切:“你把她的就诊的那些病历资料都要来,我看看还有什么办法,有备无患,万一某天她回心转意想治疗了。” 苻鸢说:“她不肯给我,我找时间,去她家翻翻看。” 简清嗯了一声。 苻鸢又聊到她母亲的近况:“阮阿姨最近想起的事变多了,你有空,多去看看她,和她聊聊天,说不就定能认出你了。” 简清还是一声嗯,不置可否。 她一般一个月去一趟,去了也不多待,只是半天时间,陪一会儿就走。 认出了,也没什么值得欣喜的,也许只剩下恨意,倒不如认不出,当个陌生人,还能和平共处。 第176页 * 鹿饮溪不再趁着拍戏的休息间隙,去看望简清,怕一不小心撞上一场热烈真挚的告白,或是简清和别人手牵手的画面。 她重新搜寻记忆,把那些还记得的剧情、结局,记录到手机备忘录中,还选择上传到云空间,以免再发生意外,信息丢失。 如果以明年一月为限,她和苻见疏,都算是时日无多的人。 她羡慕苻见疏的勇气,羡慕苻见疏和简清有一段共同的青春岁月,也羡慕她们是一个世界的人。 苻见疏每个星期都会来一趟医院,取些止疼药,顺便约简清吃饭。 简清客气地拒绝,转而联系鹿饮溪一块吃饭,鹿饮溪却说在剧组吃了盒饭。 那天之后,鹿饮溪早出晚归,尽量不和简清碰面。 在附一拍摄的最后一天,她半夜一点才收工回家,简清抱着电脑,在沙发上做课件。 见鹿饮溪回来,她去给倒了杯温开水放桌上。 鹿饮溪拖着疲倦的身子坐下,抱着水杯,软声道:“我明天要回郊区那边的片场了。” 简清嗯了一声,不多言。 鹿饮溪低着头,递出一张银行卡:“这是你以前给我的卡,剧组第二批钱已经打来了,够我日后的花销,等到5月底拍摄结束,第三笔钱也会打来,谢谢你这几个月的照顾。” 几天没怎么交流,她这番话说得有些生分和客套。 “谢谢?”简清听到这两个字,微微勾了勾唇角,语气冷淡,显露几分嘲讽,“那我是不是该说一声,欢迎下次光临?” 火.药味太浓,鹿饮溪不想和她吵架,沉默地抿了一口温开水,长睫一颤一颤。 简清看着她,想问她一句,你究竟把我当什么,究竟把这里当什么了。 隐忍片刻,没有问出口,放轻了声音,淡道:“行李帮你收拾好了,你洗漱一下,早点休息。” 鹿饮溪又说了声谢谢。 简清不再回应,抱着电脑回房间了。 第二次的分别,不像第一次那般难舍难分。 因为没有送别。 简清照常上班,不曾问候一声,鹿饮溪跟随剧组的大巴车回到郊区的片场。 又被冷处理了。 当然,这次是她先开始的冷处理。 她无法责怪怨怼苻见疏热烈直白、旁若无人地表白,也无法去制止,但也没有勇气再去亲耳听一遍、亲眼看一遍。 只好冷处理,躲着她们两个,在片场日复一日拍戏,投身工作,试图忘却她们的存在。 感情停滞,生活却仍需继续。 工作的时候,感情只能成为生活的一小部分。 简清多数时间也在专心工作,医疗和科研占据了大部分精力,闲暇时刻,才会想起自己被人冷着。 面对苻见疏时不时的爱意表达,她只当耳旁风,礼物一概不收,邀约一概不去,苻见疏使出什么浪漫的手段,她也只会煞风景地科普乳腺癌的治疗方式。 苻见疏看穿简清的属意对象,微笑道:“小姑娘比较胆小,我在她那个年龄,也是不敢表达的。你要不要利用我?拍个我们接吻、牵手的照片,假装不经意地让她看到,试探刺激一下她,说不定她情绪上来,就敢面对你了。” 被看穿心思,简清依旧面不改色,只是摇了摇头,拒绝说:“谢谢建议,但没必要,是对你的不尊重,也是对她的不尊重。” 对方若对她有情,她这么做,是一种故意伤害;对方若对她无情,她这么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苻见疏笑了笑,说:“我真嫉妒她。” 隔天,苻见疏找到郊区影视城的剧组,出现在鹿饮溪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值班了,写兴奋了,晚点再来一章,当然,为防意外,还是别等,明早再来看~~~ * 感谢在20210423 01:17:15~20210424 00:15: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肉包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金知妍圈外女友 15瓶;远鱼、妈妈木的高级手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吻别 * 鹿饮溪看见苻见疏, 先是一愣,然后绽开一个温和的笑颜:“有没有逛过剧组?要不要来看看我们是怎么拍戏的?” 苻见疏也没料到开场白是这些话,怔了一怔, 欣然应下,拿出一张便利贴。 在纸上写下“逛一次剧组, 看明星拍戏”的字眼,然后在旁边打个勾。 鹿饮溪凑过去看她写的字。 字迹清隽娟秀。 “想看?我可以告诉你啊, 高空跳伞、跑一场马拉松、去走一次最害怕的悬浮玻璃桥、逛一次夜总会, 请一回陪.酒小姐……”苻见疏边写, 边把愿望清单小声念给鹿饮溪听, 眉目间,带着和善的微笑, “前面两个体力好的时候, 侥幸完成了, 换成现在, 800米都跑不动。” 鹿饮溪有些动容,轻声劝说:“如果你愿意接受治疗, 你还可以完成更多的愿望。” “不了, 玩够了, 没什么眷恋了。”苻见疏收起了笔, “带路吧, 小导游, 让我看看你们这些演员是怎么工作的?” 鹿饮溪便不再劝说,带着她走进剧组, 和制片人、导演打了招呼,然后领着她在这个不大不小的摄影棚中逛了一圈。 第177页 “拍戏,就是把一个故事演出来、拍出来、剪出来。你们电视上可能就看到演员两个人, 其实拍摄现场,演员旁边围着一堆的人,摄影、美术、灯光、化妆、道具,大家都盯着演员看,所以表演最初就讲究一个不怂,不怂镜头,不怂被人看。” “那个像火车轨道的,是摄影师的拍摄轨道,有一辆小车放在上面,摄影师抱着机器坐在车上,摄影助理在旁边推车、拉车,协助拍摄。” “来剧组拍戏,就和你们去公司打卡上班一样,大部分人都是社畜,导演、制片人才是老板。剧组经常人手不够,那些幕后的工作人员,基本都扮过群演,你要不要来试试?待会儿有一场,有个老爷爷晕倒,大家围观不敢扶的戏份,需要不少群演。” 苻见疏指了指自己,笑问:“我?我可以吗?有台词吗?” 鹿饮溪也笑着道:“可以让导演给你句喊医生的台词。” “要换衣服要化妆吗?” “不用,现代剧,就穿你这套衣服可以的。化妆,待会化妆组的工作人员会往群众演员脸上扑点粉,你已经自带妆了,也可以不用。” 是一场独自就医的老爷爷在候诊椅上忽然晕倒的戏份。 周围坐满了群演,苻见疏坐在那个老爷爷身边,老爷爷扑通一声倒下,她哎呀一声站起来,大喊“医生!护士!有人晕倒了!” 老爷爷是个中年男人带着花白的头套饰演的,导演重拍了好几遍。 “那个老大爷,倒下的动作不要迟缓,要扑通一声砸到地上。” “那个女群演,表情再惊吓一点,不要笑场。” “后面的人不要偷笑啊,以后会被人截出来做表情包。” 重拍了好几遍,导演终于喊了声:“咔,过,准备下一场。” 苻见疏跑到鹿饮溪身边,笑着问:“拍得怎么样?” 鹿饮溪递给她一瓶水:“等明天剪辑室的人剪好了,我用手机把你的那段拍给你看。第一次演戏,感觉怎么样?” “第一遍好紧张,第二遍还是好紧张,第三遍、第四遍就想快点过过过。” “彼此彼此,我第一次演戏的时候,也差不多这个感觉,走吧,去那边坐坐。” 鹿饮溪带她坐到一颗梧桐树下的石凳上,随意地聊天。 鹿饮溪问她:“怎么发现那个病的?” 苻见疏说:“洗澡的时候,洗到右乳,发现了一个硬块,捏了捏也不疼,朋友说可能是乳腺增生,我没太在意,过了段时间,又在腋窝那里摸到个硬块,我感觉就不太妙了,去医院看了看,医生安排了检查、穿刺,结果出来是恶性的,说要动手术切除,我不肯,出院了,辞了工作,一直玩到现在。” “为什么不肯接受治疗?” 苻见疏笑着反问:“为什么你们总喜欢劝人去治疗?” 鹿饮溪说:“可能因为,在医院看到过,很多……绝望的求生者。” 他们像是在不见边际的苦海中,抱着一扁木舟,挣扎地求生,用渴求的目光,看着医生,把生的希望,寄托在医生身上。 可医生渡不了所有人,一不小心,自己还会被淹死。 鹿饮溪继续说:“我以前做过一个梦,梦里和这里,是不同的世界,梦里我也是个医学生,后来,读不下去,去当演员了。” 苻见疏问:“为什么读不下去?” “因为遇到了一个和你很像的,乳腺癌的年轻女患者,才30出头。” 苻见疏惋惜道:“可惜是你梦里的人,要不然,可以认识认识,当个同病相怜的病友。” “和你有一点不像的地方,她很想活下去,想被医生收入医院,接受治疗。” “误会我了,我也很想活下去,但命就这样,不让我活。不过,她想活,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不是学生吗?” “是学生,医学生,趁着暑假,在医院见习,跟了个当时行业内很有名的肿瘤专家,天天跟着她坐诊,帮她跑腿,学到了不少。” “然后呢?” “然后某一天,就遇到了那个女患者上门求诊。她的身世很可怜,三十出头,男朋友知道她生病了,立马和她分手了,她本来在前两年就发现了乳腺癌,可以手术治疗的,但是,那时候她爸爸出了一场车祸,她攒下来的钱,先拿给她爸爸治疗了,自己拖了两年才攒够钱,继续治疗,拖成了晚期。” “也算是有孝心了,后来呢?” “后来,换成她要治疗的时候,她的家人都不管她了,车祸保险赔的钱,拿给家里的小儿子买房子。所有人都放弃她了,她没有放弃自己,在我们医院,一个人看病治疗,我同情她,经常陪着她去做检查,去帮她签一些字,她没有钱治疗,我就到处去找她能够符合条件的临床试验,想让她免费接受检查和治疗,她那时候有些悲观,我一直鼓励她,坚持下去。” “找到了么?” “找打了,有一个她完美符合条件的临床试验,也是一个很好的国际临床试验,药物在国外被证实疗效的,在我们国内上市,还需要做我们国内的试验而已。我很开心,和她说‘这下有希望了’,让她别放弃,再坚持坚持。她那时候也确实多了一点希望,脸上的笑都变多了。” “我猜到了,最后不符合条件是不是?” 第178页 “是,也不算是。正式加入试验前,都要先做一个预筛查,看各种条件是不是符合,她通过了预筛查,第二天就可以入组的。她那天很开心,来门诊找专家拿药,顺便来看我。她从外地来的,我让她在隔壁办公室休息,等到她的号了,我去亲自叫她。她就安静地在那里等我,一声不吭,过了半个小时,到了她的号,我走进那间办公室,看见了一地的血。” “她自.杀了?” “不是。她胸部的病灶破裂了,但她不敢说,怕说了,这个临床试验就不敢收她入组了,不给她治疗了,所以一直忍着,不敢出声,不敢喊人,整个胸脯都是红的,血从凳子上,流到了地上。我发现后,她让我不要喊人,帮她止血处理一下就好,我那时候才大二,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我也处理不来,所以没有听她的话,叫来了隔壁的专家,把她送到了急诊处理。 急诊要动手术啊,我打电话给她的家属,打了很多遍,没有一个人愿意过来签字,最后,还是按无名氏的方法处理,让医务科的主任签了手术同意书。” “她活下来了吗?” “手术活下来,但临床试验不能入组了,风险太高,怕在试验过程中死亡,影响到整个试验,所以医生和国际药企那边,都不敢收她入组。专家也不敢收她入院了,因为紧急情况的时候,没有一个家属来,这种病人,死在医院,很容易出现纠纷。她跪地磕头,一直求我,求专家,救一救她,但是,专家还是不敢收,怕纠纷,也怕她死在自己手上,名声不保,我一个学生,无能为力,求专家、求老师,但没有一个人愿意理我。第二天,她从我们医院楼顶跳下来了,刚好死在我面前,差点砸到我,我又看到她的血,流了一地,流到了我脚边。” “然后你就不学医了?” “嗯,我觉得我成了那根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死了以后,我看到血就晕,最严重的时候,看到血,就一头栽过去,不省人事。这世上哪里见血就晕的医生?我读不下去,成绩一落千丈,也对这个行业很失望,真正的临床,它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不完全是想着治病救人的,没那么无私,没那么伟大,就……有很多现实的因素,怕纠纷,怕风险,怕名声不保。我那时候,还是太嫩,太理想主义了,太理想主义的人,不适合长久待在临床。” 苻见疏听完,评价说:“你这个梦,好真实,好像是你真实经历的一样。” 鹿饮溪笑了笑,没说话,拿过苻见疏的便签,看她愿望清单完成情况。 一连串的字,末尾都打了勾。 鹿饮溪的目光落在最后一行【表白爱意】四个字上。 “表白爱意还没完成吗?” “即将完成,我的围巾快要织好了,等织好了,打算送时,就打上勾。”苻见疏眨了眨眼,暗示说,“她从不收我的东西,所以,我只要把这个做完行为就算完成了。” 鹿饮溪暗道,为爱人织围巾,朴素真挚的表达,比起玫瑰花,简医生说不定会更喜欢这个。 苻见疏观察她的脸色,见她没明白暗示,继续道:“可能从小含蓄内敛惯了吧,活了这么多年,活到现在,才明白爱要说出来的道理。藏着掖着做什么?你想,万一对方也喜欢我,犹犹豫豫的,苦了自己,也苦了对方。” 下辈子,她一定要投胎做一个大大咧咧的人,喜欢和讨厌,通通说出口,不再敏感,不再看别人脸色小心翼翼过日子。 鹿饮溪隐隐听出了暗示的意味,喃喃道:“说了,如过有一天不得不离开,留下对方一个人怎么办?” 苻见疏道:“我是这么想的,她如果不爱我,我生病离开了,她也没什么损失。 她如果爱我,我离开了,她至少知道彼此是相爱的,最后一段时间,是一起度过的,可能会痛苦,但不会太遗憾,伤口也会随时间愈合。什么都不说,留她一个人猜来猜去,离开后,彼此都会有终身无法弥补的遗憾。 能在一起一天是一天。总好过最后一刻,要离开这个世界了,还在后悔,啊,当初为什么没有说出口?如果说出口了,是不是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鹿饮溪听完,半晌没说话,默默消化这些不同的观念。 苻见疏拍了拍手,告别说:“行了,在这里玩了很久,我要去别的地方玩一玩了。” 鹿饮溪送她到影视城门口,再一次劝说:“见疏姐,请你再考虑考虑,接受治疗,现在的医疗手段比过去进步了很多,癌症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你有机会活下来的。” 有机会的人,千万不要轻易放弃。 苻见疏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离开。 * 五月初,天气有些闷热,简清和鹿饮溪的关系却降到了冰点。 分隔两地,因为赌气,谁也没有主动联系谁。 简清又在办公室收到了匿名的玫瑰花。 她刚要把卡片随手丢到垃圾桶,犹豫了一秒,还是拆开阅读。 【我以为我很喜欢你,实际上,这几天接触下来,我可能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喜欢你,你是我年轻时候的一个梦,带着滤镜的梦,一个遗憾,我只是想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里,去弥补这个遗憾,就当是最后勇敢一回,再不说,我这辈子都无法说了。表白的这个过程,你不重要,别人不重要,我自己的感受,最重要。我去别的城市玩了,此生,有缘再会。】 第179页 遣词造句还是很文艺,简清看完,没什么想法,依旧不解风情地给苻见疏发了一份乳腺癌的治疗数据,试图说服她接受治疗。 苻见疏没有回复。 简清便也不再关注。 这天的天气异常闷热,鹿饮溪坐在大树底下乘凉,树上的鸟儿迟迟未归窝,一排又一排的大雁往南边飞去。 有人诧异:“也还没到冬天啊,这些鸟怎么就开始迁徙了?” “谁知道呢,老鼠也在搬家,今天看到好多只老鼠在街上乱窜,被车碾死了不少。” 鹿饮溪无心关注小动物,只是默默思念简清。 她不理简清了,简清也不主动理她。 彼此都在怄气。 她原本不生气,只是想躲一段时间,谁知那个冰块根本不在乎她的情绪。 将近半个月过去,一次主动的联系都没有。 她便真有了几分生气,想要比比谁更不在乎谁。 第二天,中午时分,吃了盒饭,大家原地休息了半个小时,准备开始下午的拍摄。 鹿饮溪在躺椅上眯了十五分钟,刚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低头准备折叠躺椅时,平地上放着的躺椅左右摇晃起来,她有些好奇,摸了摸的躺椅的把手。 越晃越厉害,忽然间,一阵地动山摇。 她没站稳,“啪”一声,重新摔回躺椅上。 四周的人在惊呼、尖叫,伴随远方传来的轰隆隆巨响。 鹿饮溪回忆着贫瘠的地理知识,“地震”两字闪过脑海,她迅速站起来,喊:“地震了!快跑!”边说边拉起身边还在迷茫的同伴,往棚外的空地上跑。 跑到空地上,四下里站满了人,远远望去,似乎没有房屋倒塌,但空地上停着的小车,还在隐隐晃动。 “是地震吧?” “可能是小震。” “奇了怪了,我们这边不常地震啊。” “是不是哪个地方地震了?我们这被震波波及了?” 大家聚在空地上,惊魂未定讨论,刷网络,刷了会儿,没刷到什么信息,又都被叫回去拍戏了。 整个下午,断断续续又晃了几次,到了傍晚17点左右,导演拍板决定:“提前收工提前收工,大家都不在状态啊,都先别回酒店,酒店楼高,就在这里的广场上待着。” 鹿饮溪又刷了会儿网络,网上似乎在传邻省有几个城市发生地震。 邻省的有几个市与江州市接壤。 如果那边地震,江州市难免也会有震感。 若有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如疫情、地震,医疗机构会比普通民众做出更快的反应,直接向相关部门求证,以备组建救援团队和准备医疗物资。 鹿饮溪放下芥蒂,发消息询问简清:【今天下午有点小震,你们那边怎么样?】 除了最开始的地动山摇,后续震感都不大,附一这种医院,硬性规定建筑必须带有防震功能,抗震级别比其他地方的房屋更高,她能猜到对方是安全的。 简清迟迟没有回复。 鹿饮溪这才开始提心吊胆。 她望了望四周,没有搜寻到褚宴的身影,问兰舟:“兰舟姐,褚医生呢?” 兰舟满脸担忧:“他下午3点的时候就走了,突然结束休假,回医院了。” 休假的医务人员,全数返院。 鹿饮溪心头一梗,隐约猜到事态的严重。 “我回一趟市区。”和剧组的负责人报备了行程,鹿饮溪回酒店,开上车,驶向市中心的附一医院。 她打开手表的定位,看见简清的位置还在医院的肿瘤大楼。 汽车一路驶向市中心,路上有些堵,江州市的出租车都在往一个方向开去。 与邻省D市接壤的方向。 马路上,专门隔开一条道,道上一辆接一辆地驶过白色医疗物资车。 鹿饮溪没有收到简清的回复,开始给简清拨打电话。 电话无人接听。 简清的定位从医院挪到了家中。 鹿饮溪加速行驶,驰到医院马路对面的小区,跑上去,按开密码锁,进门,直奔主卧。 简清站在衣柜前,拉上行李箱,准备出门。 鹿饮溪拦住她,面色沉沉,问:“你被派去了?” 简清看了眼手表,还有时间回答,还没到集合的点。 “嗯,邻省的B县,7.8级地震。”她有援外的经验,又还没成家,没有老人小孩要照顾,相比科室里,要么上有老、下有小,要么年龄还小经验不足,她理所当然上了第一批支援名单。 鹿饮溪瞬间红了眼眶:“一定要去?” 简清看着她,没说话。 鹿饮溪猜不透,她沉默的这几秒里,是犹豫,还是坚定。 “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这么大的事,不和我说一声?” 简清解释说:“你会担心。” “瞒着我,我就能放心了?” “很快就回来,最多半个月。” 一批医疗队绝对不够,后续还会组建第二批、第三批,等第三批的出发,她们第一批的,就可以返程。 鹿饮溪没说话,还是堵在门口,不让人走,眼里慢慢积蓄了泪水。 简清最见不得她红了眼眶的模样,连忙松开行李箱拉杆,抱住她:“别担心,不会很危险。” 鹿饮溪用力回抱简清,咬了咬牙,憋住泪水,忽然松开了怀抱,捧住她的脸,稍稍踮起脚尖,亲吻她的红唇。 第180页 不再是蜻蜓点水的吻。 以吻封唇,撬开牙关,探入舌尖,勾缠吸吮,唇舌共舞。 一个热烈的吻,充斥着清甜与柔软。 简清愣了一秒,方才反应过来,回应鹿饮溪的亲吻。 她心里还在惦记着集合的时间,有些心不在焉,上风便被鹿饮溪占了去。 她搂住鹿饮溪的腰,呼吸凌乱,被动承受这个吻。 十五秒后,鹿饮溪推开简清,拉起她的行李箱,红着眼眶,憋着眼泪,说:“走吧,我送你到车上。”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在哭,但行动还是很A的,是不是~~~ * 感谢在20210424 00:15:40~20210424 04:14: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木鸽、沐染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肉包子、尼路班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沐染 95瓶;木鸽 24瓶;17100783 1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救援(1) * 地震发生在下午两点, 黄金救援时间只有七十二个小时。 震后半个小时,附一的院领导和地震局、卫生局取得联系,证实消息后, 立即成立抗震救灾领导小组,部署开展救援工作。 震后一个小时, 全院启动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应急预案,休假的、在外的医务人员全数返院, 全体医务人员留岗待命。 采购部门迅速外出, 大量采购消毒液、纱布、口罩等物资。 震后三个小时, 仓库中的救护车全数出动, 医疗物资齐齐装入车中。 邻省开始将灾区的伤员转运到江州市的医疗机构,陆续有直升机降落在附一楼顶的停机坪, 轰隆隆作响。 急诊科门口, 安装上了大型照明灯, 拉起警戒线, 开辟出一道专门绿色的通道,用于运送伤员。 为预防接下来的床位紧张, 总务科工作人员在急诊科门前的空地上, 搭建起临时的蓝色帐篷。 医院大门前, 停着白色的医疗物资保障车, 等候救援医疗队员集齐。 宽阔的场地上, 白衣涌动。 有人送别妻子, 有人送别丈夫,有人送别子女, 有人围观热闹。 有的医生,刚下手术台,就接到加入医疗救援队的通知, 没来得回家,没来及通知家人,拎上医院发放的物资包,带上证件,直接登车。 魏明明带着张跃,挤在人山人海里。 张跃不停往简清的物资包里,塞压缩饼干、矿泉水、纸巾:“师姐,我刚才碰到了胡副,他没空来送你,让我和你说,注意安全,平安归来!” 胡见君还在医院四处奔走,指挥工作。 简清应了声:“好。” 她是胡见君一手带起来的,在他手底下,从一个小医生,成长为一个独当一面的医生。 今天下午,胡见君通知她上前线时,没有多少温情的话语,只是用严肃的口吻命令道:“你是我的学生,你在第一批名单里,你给我到前面去。” 魏明明往她脖子上挂了个平安符:“14床的刘奶奶的家属听说你要去灾区,特地跑去附近的寺庙求了个平安符,要我转交到你手上。” 简清捏了捏平安符:“替我说声谢谢。” 鹿饮溪一声不吭,低头检查医院发放的物资包。 物资包里,有急救包、雨靴、雨衣、帐篷、睡袋、手电筒…… 缺了女性用品。 她跑到负一楼的便利店,买了几包卫生棉,塞进去,刚拉上拉链,就听见了催促声。 医院的党支部副书记,副院长之一,张琴,亲自带队出征,抗着【江州大学附属第一医院抗震救灾医疗队】红色大旗,拿着喇叭喊:“同志们,人员集齐,全部上车,准备出发!” “我要走了。”简清戴上口罩,平静地看着鹿饮溪。 鹿饮溪也看着她,千言万语,堵在心里,说不出来。 简清等了几秒,没等到她的话语,伸手,揽过她的肩,抱了她一下,然后利落地背起物资包,登车。 鹿饮溪目送她离开。 她这天穿着一双黑色登山鞋,内套一件黑色速干衣,外套一件长袖白大褂,白大褂上挂着胸牌。 医师资格证、执业证都贴身放到了口袋,以防发生意外,无法辨认身份、单位。 每次出发,最坏的打算,就是回不来。 震后四个小时,傍晚的六点,附一第一批救援人员全部到齐,登车出发,驰援灾区。 他们都是写在医院应急预案名单上,第一梯队的救援人员。 离医院近的,还可以回家收拾一下行李,和家属告别一声。 离家远的,只有零星一两个同事在身后送别。 也有些人,是临时报名,想要第一时间上前线。 到了车上,有人在打电话联系家人,告诉家里人偷藏的私房钱、银行卡密码;有人打电话给同事,交接手上病人的情况;有人一脸凝重,坐在座位上,一声不吭。 张琴书记拿着喇叭:“我们待会要到机场,坐飞机抵达S省J市机场,下飞机后,转大巴车进B县、下乡村,开展救援工作,当地的信号设备毁坏殆尽,没有网络,没有信号,目前还在抢修中,大家现在有什么人要联系的,有什么事情要交代的,趁现在赶紧联系、赶紧交代!” 第181页 这话一说,拿出手机的人更多了。 有的人甚至开始写遗书。 这是最后允许他们软弱的时刻,等到了当地,穿上了白大褂,就不再允许软弱。 简清安静地望着窗外。 犹豫许久,她编辑了两条消息,发给鹿饮溪。 第一条:【L市第三医院,主治医生苻鸢,患者阮笙,我的母亲。】 她把她的母亲,托付给唯一信任的人。 第二条:【家里保险柜密码,和我给你的银行卡密码相同。】 所有财产身家,也托付给她。 鹿饮溪看到消息,不再有任何怨怼、难过的情绪,迅速打字回复。 第一条:【收到。】 第二条:【简医生,我爱你。】 始料未及的一句表白…… 仅有几个字,简清却来来回回看了不下五分钟。 盯着看了许久,她望向窗外,露出一个久违的微笑。 * 天色渐暗,陆续有了确切的官方的新闻报道,普通民众逐渐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一场巨大的天灾,降临在这个世界。 鹿饮溪开着车,漫无目的在市区街上晃荡。 车载广播中,播音员嘶哑着嗓音播报情况:“下午2点,位于北纬xx度东经xx的S省B县发生了7.8级地震……全国各地震感强烈……截止目前,首批人民解放军驻地部队、首批医疗救援队已进驻灾区……交通道路堵塞,请社会车辆勿前往……” 鹿饮溪看向窗外。 抬头,高架桥上,一辆一辆满载物资的货车、救护车、警车,驶向与邻省接壤的D市。 低头,路边绿化带旁,有一座亮着红色小灯的献血爱心屋。 她找了个能停车的地方,下车,走过去献血。 未来几天,血液将成为紧缺物品之一,届时,全国各地的中心血站,都会向社会呼吁爱心人士献血。 她现在不是医学生,更不是医生,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市民。 一个普通人,在大灾大难面前能做的,无非是献血、捐钱……贡献一份微不足道的力量。 因为晕血,抽血的过程,她一直闭着眼。 抽血的护士,安慰了几句,给了她几颗薄荷糖。 她笑着道谢,晕乎乎地走出了献血屋,站在人行道上,有些茫然。 简清走后,她的心中空荡荡的,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她看见马路上成百上千辆的出租车,依旧驶往同一个方向,其间混杂了些许私家车。 路口有指挥交通的交警。 她走过去询问:“同志,你好,请问这些出租车都是去做什么?” 交警高声道:“都是去接D市伤员的,小姑娘你快回家去,快下雨了!这边也马上要实施交通管制了!” 鹿饮溪点头道谢,走了几步,缓了缓身体,心中有了个目标。 她启动车子,也加入到出租车队中。 从市区驶向高速,一路上都能看见源源不断的出租车、救护车、警车,闪着应急灯,汇流成河,映亮了整条高速车道。 路边值勤的交警,看着迎面而来的滚滚车流,站定,立正,向所有司机敬礼。 雷声轰鸣,不多时,骤雨倾盆而下,远方天幕一片黢黑,时不时划过几道闪电。 车灯光柱穿透颠沛的雨水,雨水打在车窗玻璃上,砸出一连串劈里啪啦的声响,鹿饮溪看着左右摇晃的雨刷,眉心紧蹙。 大灾后的大雨,对灾区的人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 简清要走的路,不会太顺畅。 鹿饮溪语音呼唤手机的智能助手,打开手机的通讯工具,查看简清的头像。 头像暗了下去。 那边已经没有网络。 鹿饮溪不敢拨打她的电话,怕影响到她的工作。 或许,也已经打不通了。 只好专心开车,随着车流,一同驶向D市。 D市的震感比江州市强烈,不少房屋坍塌,有人被倒塌的建筑砸伤,血流不止;有人从高楼上跳下来,摔断了腿;有人被埋在废墟之下,等待挖崛。 伤势过重,需要医疗设备支持的,送上了救护车,运往三甲医院;伤势较轻的,简单包扎止血,由出租车和私家车运送到离D市最近的医院。 附属二院,省立医院,人民医院…… 直到凌晨三点,第四趟接送伤员时,鹿饮溪才回到附一的医院。 急诊科门口,照明灯全开,亮如白昼。 门口站满了医生,车子一停,就有医生推车过来,小心翼翼将伤员抬入医院。 后来推车不够用,医护人员直接上手背。 “来,小心。” 鹿饮溪认出来其中一个抬人的医生:“明明!” 魏明明这才回过头,看清女司机的面庞,叫了一声:“小鹿!” “你被调到急诊了?” “伤员太多了!急诊快崩溃了!人不够,年轻医生都被调过来了!” 匆匆说完这句话,魏明明无暇理会鹿饮溪,推着病人进急诊。 一晚上不眠不休的长途驾驶,鹿饮溪疲倦得快要睁不开眼,她自知无力再去运送,怕疲劳驾驶出现意外,她把车开回马路对面的公寓,在地下停车场,累得趴在方向盘上,眯了十分钟左右,才回了一点神。她拖着疲倦的身子,上楼,倒在沙发上,挣扎地调好7点起床的闹钟,睡觉。 第182页 * J市的机场全部关闭,只负责运送物资、军队、医疗队。 震后第7个小时,晚上九点,附一的医疗队,抵达J市的机场,再从J市机场乘大巴出发,驶向J市到B县的国道。 路上遇上一名姓吴的摄影师和一名姓张的电视台记者,拿着记者证,要和救援队一同前往B县城,张琴欣然同意。 摄影师扛着摄影机,从车上开始拍摄记录画面。 张记者对带队的书记和医务人员进行简单的采访。 车外大雨滂沱,山路九转十八弯,左侧是滚滚江水,右侧是悬崖峭壁,路上余震不断。 不断有岩石、树木、泥块从山上滚落,拍摄和采访被迫中断,所有人都在提心吊胆,摄影师用身体紧紧护住了机器。 大巴车的司机看见峭壁冒出了白烟,连忙踩油门提速,车子迅速冲出这一路段。 下一秒,泥土混着石块从山上轰隆隆滚下,盖过了汽车发动机的声响。 司机惊魂未定:“泥石流啊,差点把命搭在路上了!” 山体滑坡、泥石流,地震灾后常见的次生灾害。 众人回头望,山路已完全被堵住,莫不心有余悸。 又驶了一段路,前方停着几辆绿色的军队物资车。 道路被山体滑落的泥石堵住,车子开不进去。 解放军告诉:“半个山都塌下来了,路都裂开了,没办法开车过去,我们的人爬过去,坐冲锋舟过去。” 有几名解放军在余震中受伤。 医疗队下车,给伤员救治包扎。 还没进入核心震区,已有零星几个人民子弟兵,牺牲在驰援的路上。 张琴和部队负责人协商后,回来通知说:“所有人下车,不拿个人行李、物品,随车的药品,分配到每个人手上,我们先乘坐冲锋舟从水路到一家铝厂,再从铝厂徒步走进镇里!” 简清把物资包里雨衣、雨靴穿在身上,个人物品全部丢弃,塞进大量的药品和小型医疗器械,坐上冲锋舟。 没有携带记者和摄影师,因为没有余力照顾,她们留下跟随部分解放军,留在被堵住的山路前,等待道路挖通,以便日后物资的输送。 不断有山石滚落到江水中,砸出噗通噗通的巨响。 这次没有车顶遮蔽视线,直面灾害,触目惊心。 医疗队队员又冷又累,紧挨在一块,互相取暖,互相鼓励。 半夜十二点,灾后的第十个小时,医疗队下了冲锋舟,抵达铝厂。 铝厂的建筑全部坍塌,幸存的灾民,面无表情,相互搀扶着,向山外走去。 人悲痛到了极点,是没有表情的,他们一个个目光呆滞,欲哭无泪,看见穿着白衣的医护人员,也不知道过来救治,只是茫然地向前走,机械地向外走,迫切地想逃离这个地方。 看见受伤流血的灾民,张琴吩咐队员:“快,给他们包扎一下!” 医疗队给他们分发药品,替他们止血包扎。 越来越多的灾民缓过神来,围过来,请医生护士帮忙处理伤口。 这边幸存的人多是轻伤,医疗队不敢耽搁太久。 张琴和灾民解释:“我们接到消息,B县那边的有更严重的伤员,我们去晚了,那边的人随时会丧命,请大家理解……” 医疗队所有人背着重达30多斤,鼓鼓囊囊的背包,开始徒步前行。 遇水渡水,遇山爬山。 雨后山路湿滑,伴随着余震和滚落的石块,冒着被砸伤、被掩埋和掉入江水的风险,步行五个多小时后,所有人饥寒交迫,双脚被磨出了血泡,脸颊、脖子,被树木划出了血条。 每个人都狼狈不堪,精疲力尽,精神状态接近崩溃,无助而绝望。 快要绝望,因为看不到希望。 看不到救人的希望,看不到回去的希望,随时会死在路上。 凌晨六点,震后的第十六个小时,到了一处开裂的平路,左边没有高山,没有山石、泥石流的危险,张琴让大家停下,原地休息十五分钟。 有的人坐下,呜咽哭泣;有的人躺在地上,昏睡过去。 他们当中,有人有非典抗疫的经验,有人有援外的经验,他们负责安慰鼓励那些没有经验的队员。 简清坐在地上,沉默地喝水,吃压缩饼干,补充体力,然后和队友背靠背,闭上眼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两个人都睡觉了,大家也睡吧,晚安~~~ Ps:我只有抗疫的经验,还没有抗震的经验,08年地震的时候,我还在念书,所以是参考了抗疫,请教了办公室某个有抗震经验的前辈,以及看当年相关新闻报道写的。说起来,03年的非典,是我国疾控体系发展建设的里程碑事件,08年的地震,是我国重大灾害应急救援体系完善的里程碑事件,08年以后,医学生都需要学习一门灾难医学。早年的磨难,早年的牺牲,为之后的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积累了很多宝贵经验。 * 感谢在20210424 04:14:01~20210427 00:02: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沐染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七月未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夜阑星野薄荷茶、怕是石乐志 40瓶;579 28瓶;七月未末 25瓶;自我消融、温水 20瓶;老白 15瓶;21848458、墨言勿轩 10瓶;墨鸢霓 6瓶;今天筝扬更新了吗 5瓶;きこりは木が白い.、远鱼 2瓶; 第183页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救援(2) * 地崩山摧壮士死, 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 意识清醒时,简清在半醒半睡间,听见张琴和几个队友低声谈论:“刚才的山体塌方、泥石流, 直接把一车的解放军埋了。” 她忽然就想到《蜀道难》里的这一句诗。 上个星期,她在《古代诗歌鉴赏》的选修课上, 刚和学生们分析鉴赏过的诗。 她曾在蜀地待了十二年,小学、中学都在这里度过。 前几周, 她做课件, 翻阅着晦涩难懂的诗歌, 看见了曾学过的《蜀道难》, 下意识就把这首诗放了上去。 她想起中学时,语文老师经常念叨的:诗歌的意义, 在于看到相似的画面、经历时, 能够脱口而出精准描述, 虽千年万年, 沧海桑田,世殊事异, 但古人今人, 心境如一。 古人今人, 心境如一。 六点十五分, 又下雨了。 天际乌云密布, 能见度还是很低, 细密的雨水穿过林间,打在脸上, 有个年轻的护士张开嘴,去接雨水。 他们的物资包里原本装有五瓶矿泉水,为了装药品, 大家丢了三瓶出去,只带两瓶矿泉水徒步上路。 她的水已经喝完。 简清看到,把自己剩下的一瓶矿泉水丢过去,提醒她说:“除了矿泉水,这些天不要喝没煮开的水。” 民间有句俗语,大灾之后,必有大疫。 说的是灾区卫生条件落后,极有可能爆发传染病。 省内的和邻近省份的疾控、防疫的队伍应该也已经出发,在路上了。 他们医院第一批派出的是先锋队,要么是各科的专业骨干,要么是援助经验丰富的医护,需要第一时间组建开展救援活动。 第二批承前启后,要给第一批的队友带去后勤物资保障,要考虑到灾后防疫和心理干预,会从公卫专业和心理专业抽调。 十五分钟过去,张琴一个个摇醒昏睡的队员:“大家醒醒,醒醒!起来继续赶路!” 她足足有十六个小时没合眼,也不敢合眼,要随时留意余震情况,一路上,她叮嘱队员和家里人联系一下,自己却没时间去联系家人。 简清帮她把人一个个喊起来,拉起来,三十多个队员,互相搀扶着,继续攀山越岭。 天刚蒙蒙亮,他们头顶盘旋了许多军绿色的直升机群。 听见声音,大伙抬头看,议论说:“要投放伞兵进去了。” “气候条件太差了,这样的地方降落,会死人的。” “死人也没办法,现在都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沿途碰上不少逃灾的难民,满身灰尘,携老扶幼,仓促逃离。 有的人,身上的伤口已经发烂发臭,医疗队停下来,发放口罩,给他们的伤口做些简单的处理,叮嘱一些防疫事项,探听了一些B县的一些消息,送了一些药,然后继续上路。 黄金救援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沿途的难民们说,B县已经是一片废墟,全部房屋都倒了,没有人可以救,都死了,去了也没用。 可医疗队还是要去,去亲眼确认情况,去救援埋在废墟底下的人,黄金七十二小时还没过去,废墟底下,一定还有幸存者。 几十公里的山路,翻山越岭,队员昏倒数次,在雨中走了十几个小时,从黑夜走到白天,再从白天走到黑夜,终于抵达目的地。 傍晚六点,震后的第二十八小时,医疗队一瘸一拐走进去,看到了被夷为平地的县城。 天色昏暗。 空荡荡的县城,没有灯光、没有声音,一片死寂,只有他们晃来晃去的手电筒灯光,只有他们的高声呼喊: “有人吗?我们是江州市医疗队的!” “有人在附近吗?” “喂!有没有人啊?” 嗓音在空旷的县城回响,远处的山坡隐隐还在抖动,沿路全是七零八落的躯体。 简清提醒众人:“不要走到危房底下去看,随时会发生余震。” 急诊科的一个主治医师蹲下去,翻看路边尸体,泪眼朦胧道:“都没有生命体征了……” 有人哭着问:“还有活人可以救吗?” 他们翻山越岭过来,看到的是一座死城。 张琴安抚众人的情绪:“别哭,我们再往前走走看,去学校,去商场,去人多的地方,一定还有活人!”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没看见一处完好的房屋,空气中弥漫着恶臭味,目之所及,尽是残垣断壁。 再往前,渐渐听到了一些微弱的声音,众人跛着脚,加快步伐。 断垣残壁下,有人哭泣,有人呼救,有人在痛苦地呻.吟,有的已经一片死寂。 在自然面前,人类渺小脆弱得像一只蝼蚁。 走在前面的队员忽然喊:“有人!有解放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绿色的海洋,穿着绿色军装的人民子弟兵,扛着铁锹,戴着手套,在废墟上挖掘。 所有人戴着白色手套的人,手掌都被鲜血染红。 道路不通,大型救援设备进不来,解放军和幸存的人,不顾自己身上的伤,挖得双手血迹斑斑。 废墟堆前,站着许多灰扑扑的人,脸上、身上带着血迹,看见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齐齐涌过来,哭泣声和呼救声汇作一团。 第184页 “医生!救救我的孩子!” “大夫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大夫,我的孩子在里面,你帮我看看她!” 军队派人和张琴接洽,介绍这里的情况:“这边是一所小学,里面的压着的,是没有自救能力的学生,我们来的时候,当地县政府和学生家长,率先组织了这里的抢救工作,我们来了后,也先从学校开始抢救。” 张琴问:“当地医疗机构和药品情况怎么样?” 他们医疗队接到的任务是,进驻当地县医院,进驻当地乡村,协助开展救援工作。 “本地的医护死伤80%以上,县政府派人去医院、药店的废墟,抢救挖崛出了一批药品,中午时分,进驻了一批海军军医部队。县医院没了,大家都在搭建的临时帐篷里,开展救治工作。” 省内的解放军部队、军医部队,都在震后24小时内挺进了灾区。 道路中断,通讯断绝,这里成了一座孤城,首批部队全部都是徒步走进来的,几乎所有士兵、军医,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状态。 情况远比预料的要严重得多。 “附近有几个村,但地震的时候,两座山同时挤压成了一座山,整个村子,都没了。” 张琴沉默了半秒,指挥队员说:“搭建帐篷,把药运到帐篷里去,接下来会划分临时科室,只分党办、医务科、药剂科、内科、外科、儿科、妇产科,每个科一个负责人,负责带领科内的医护立刻开展伤员的救治工作……” 最初,解放军还没进来时,当地没有帐篷,没有物资。 大家从废墟里捡了砖头、柱子、白布,临时搭建了几个棚,搬了几张桌,桌上立着一块瓦楞纸,用黑色的马克笔,写上“县人民政府”、“县人大”、“县党委”,棚里放着挖出来的矿泉水、泡面,发放给幸存的灾民。 附一的医疗队,就在这几个棚子旁边,搭建起临时的帐篷。 张琴捡了根木头,把口袋里的红旗拿出来,挂好,立在帐篷前。 简清从废墟里捡起一块木板,写上“临时医疗救治点”、“江州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党支部”几个字。 搭建好帐篷,医疗队忍着饥渴和疲倦,开始收治病人。 解放军从废墟里抱了一个又一个小孩出来,浑身上下,血迹斑斑。 这里没有电,没有仪器,只能用手去摸,用经验去判断伤情;说是分科,但目前最多的还是砸伤、挤压伤,所有人都成了急诊的医护。 他们的水和食物都已经消耗完毕,张琴和解放军讨了点压缩饼干和矿泉水,拿给队员吃。 当地的难民看见了,往他们帐篷里丢泡面、丢矿泉水。 他们本也打算当面给解放军的,但解放军不吃老百姓的东西,老百姓就学会了直接丢他们帐篷里。 简清和一个麻醉科的医生被派到了一线救援现场,负责危重症患者的抢救,判断废墟里露了头的小孩的伤情,或建立气道,或建立静脉通道,输液抗感染、抗休克治疗,等待解放军挖崛出来,然后搬动到临时救治点,由外科的团队判断要不要截肢,要不要动其他的手术。 直面现场,就是直面死亡。 教学楼的空心板被解放军抬开,里面全是小孩的尸体,各种姿势,肢体残缺,面部肿胀苍白。 外围的家长,哭得撕心裂肺,不停呼唤孩子的姓名。 简清坐在一块石头上,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旁边还有一个女医生,县医院幸存的医生,她的女儿也是这所学校的学生,遗体刚刚被挖出来,她只是去看了一眼,然后就回到抢救现场,继续进行救援工作。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月出差了好几趟,攒下好多补休的假,下个月加上五一,休半个月左右,不出去玩了,就在家更新,也尝试挑战一下能不能连续日更,当作弥补这个月断断续续的更新吧,谢谢大家的一路陪伴 * 感谢在20210427 00:02:49~20210429 00:03: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安苓.、我有一个朋友说、木鸽、肉包子、十二和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有一个朋友说 30瓶;木鸽 27瓶;洛书、老白 10瓶;星骑 5瓶;清悸 3瓶;今天筝扬更新了吗 2瓶;yic、妈妈木的高级手麦、瞄一瞄、远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母亲 * 天色越来越暗, 停了电的孤城,没有大型照明设备,聚集在这里的人, 或打着手电筒,或开着手机闪光灯, 数盏光束汇聚在废墟前,为解放军照明。 简清一面举着手电筒, 一面默数左方空地上的小书包。 这所小学的校长, 流着泪, 把挖出来的小书包、小鞋子一一摆好, 方便家长辨认遗物。 10个、20个、30个……越摆越多…… 卷皱的书本散落了一地,沾着血迹和灰尘。 被风吹开的语文书、数学书, 上面留有学生稚嫩的字迹。 遇难学生的家长, 蹲下身子, 把小小的书包抱在怀里, 就像抱着自己的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在医院, 简清听过许多哭声, 却是头一回听见, 这么多人, 撕心裂肺的哭嚎。 声声泣血。 身边同队的麻醉医生, 摘下眼镜擦眼泪;县医院那个失去女儿的幸存女医生, 听见哭声,只是面无表情, 看着废墟的方向,不敢流泪,怕一流泪, 心理防线就会崩溃。 第185页 还不到她能崩溃的时候。 地震发生时,这所学校的学生们在准备上课,地动山摇间,四楼、五楼的学生踉跄着往楼下跑,跑至二、三楼时,教学楼开始倒塌。 这所小学原本有五层楼高,地震后,坍塌成了两层,余下三层下陷入地底。 越往下挖,被埋者生还的几率越小。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消逝,手电筒灯光也逐渐黯淡下去。 快没电了。 等完全没电,看不清废墟情况时,救援工作只能告一段落。 上级部门通过卫星电话,联系上军队的旅长,告知夜间可能会发生一场较大的余震。 旅长通知围观的家长撤退到安全的空地上,不要靠近危楼。 没有一个家长愿意撤退,依旧围在废墟堆前,等待自己的孩子挖掘出来。 搜救队徒手搬开石块后,发现了一个疑似生还的女学生,连忙喊:“医生!医生!过来看看!她的手指在动!” 简清和旁边两个医生冲上去,评估小女孩的生命体征。 “还有心跳。”简清清理她面部、口鼻的泥沙灰尘,防止她窒息。 另外两名医生,处理她身上显而易见出血口。 简清边处理边说:“肢体肿胀,皮下有淤血,注意预防挤压综合征。” “娃娃,我的娃娃!”外围一个妇女冲进来,冲着小女孩大喊。 小女孩腿上还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块,妇女冲过来就想搬开那块大石。 “先不要搬!” 其中一个解放军阻止她搬,她迸发出一股蛮力,一把推开解放军。 简清大声喝止她:“不要搬!你要害死她吗!” 听到“害死”两个字,她动作顿了顿,讷讷后退了一步,满脸不知所措。 简清放轻了声音,解释说:“不要急着搬,等我们处理完。重物压在她身上的时间太长,她的肌肉已经坏死,你贸然移开,聚集在坏死组织周围的毒素,瞬间释放开,有可能导致她心脏突然停跳,或者急性肾衰竭死亡。” 在医学上,有个专业名词叫“挤压综合征”,说的就是这种情况。人体的肌肉细胞中含有有钾离子、肌红蛋白,当肌肉细胞遭受重物挤压破坏,细胞中的钾离子、肌动蛋白和酸性有毒物质会大量释放,贸然移开重物后,被压的部位的血液供应得以恢复,但大量的钾离子等毒素也会随血液循环进入全身各个系统。 妇女听不懂太多医学术语,但愿意信任医生,双膝一软,跪下来,磕头,哭着哀求:“医生,你救救她,你救救我的娃……” “妈妈……”废墟里的小女孩,听见了妈妈的声音,眼里的泪水,混着泥灰,一同从脸颊上滚落。 简清擦去她的眼泪,对妇女说:“我会救她,我们都会救她的……你起来,过来,和她说说话……” 妇女抓住女儿灰扑扑的小手,小心翼翼道:“娃娃,妈妈来了,妈妈回来了,解放军叔叔们和医生阿姨们都在救你,别怕……” 医生迅速给小女孩建立起静脉通道,补液,护肾、纠正电解质紊乱。 做完这些工作,准备好担架等物品,他们才示意解放军:“搬。” 徒手进行的挖掘工作没那么容易,既要考虑不能伤到被埋者,也要考虑到废墟里的其他幸存者,不能造成二次倒塌。 两个小时后,他们成功过解救出这个小女孩,解放军把她抱上担架,医生抬着担架就往医疗帐篷里跑。 救援工作持续到夜晚22点,手电筒电量即将耗尽,伸手几乎不见五指,大家不敢贸然进行挖掘,大家暂时撤退到废墟旁边的空地上。 那些人民子弟兵以天为被,以地为席,躺在泥地上休息。 军医部队、附一的医疗队、县医院幸存的医生,还在帐篷里打着手电筒,动急诊手术。 没有大型设备,没有完全无菌的环境,一切只凭经验和技术。 手术风险极大,但不动手术必死无疑。 实习和轮转之后,简清几乎没再上过手术台,术业有专攻,哪怕此时人手紧张,除非是特殊特别紧急,否则,她不能随便插手,只和药剂科的队友一同清点剩余的药品。 药剂科的队友说:“照这样下去,药品完全不够,等到明天就会用完,下一批救援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进来,能不能再去哪里挖一点出来?” 她们找到当地的县委书记,告知了这个情况。 灰头土脸的县委书记一天一夜没合眼,派了一波又一波的人,去向外面传达消息。 他的家人孩子生死未卜,他没来得及去打探消息,解放军部队没进来之前,他一直在这里组织自救工作。 “十几公里外有一个卫生院,我已经安排干部去挖了,也叫县医院的院长,带着人再去县医院的废墟上挖挖看。” 说完这些,他感谢了一番江州的医疗队,然后拐着被砸伤的右腿,又忙着去安顿受灾的群众。 药剂科的队友看着他的背影说:“这个领导,是干实事的。” 她们几个队员,一块去县医院的废墟上,徒手挖药品。 县医院这里也都是腐臭的味道,地上时不时能看见穿着白衣的同行,白衣上沾了厚厚的一层灰,幸存的医生无暇掩埋同事的躯体,只是哭着拿了一块布替他们盖上,然后继续抢救药品。 第186页 药品暂时还能支撑一会儿,但道路阻塞,大型医疗设备进不来,伤员送不出去,县医院原有的也在震中毁坏殆尽,没有血透机,无法给发生挤压综合征的伤员进行血液透析,医生只能进行截肢处理,甚至,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 熬干了汗水和泪水,凌晨两点多,他们各自回到帐篷休息。 携带的帐篷有限,没有性别之分,大家都挤在一块睡。 余震不断,建筑被扭成了麻花,远处的山坡,传来哗啦啦的声响。 简清躺在地上,躺进了睡袋,感觉自己像是抖动的筛网里的一颗砂砾。 她打开手机,看了会儿和鹿饮溪的聊天记录,又打开相册,盯着屏幕上的面容看了许久,然后把手机放到自己胸口,沉沉入睡。 余震后,又下起了大雨,雨水浸湿睡袋,浸湿了后背,但大家累得起不来,困得睁不开眼,所有人就泡在雨水中,睡了几个小时,等天蒙蒙亮,有了一定可见度后,再次爬起来,救人。 * 震后的第二天上午,剧组开始筹集募捐和献血。 鹿饮溪的拍摄接近尾声,她去求导演,把她剩下的戏份集中在在这两天拍完,她想去灾区。 导演说:“你个小娃娃,又不是医生护士又不是当兵的,瘦瘦弱弱的,去那边添乱啊?” 鹿饮溪说:“我要去当志愿者,那边肯定很缺人!我年轻,体力好,虽然没有专业知识,但帮忙采购物资、分分物品、带些药过去、陪护一下病人还是可以做到的。” 目前能够报名进入前线的志愿者,只有医疗相关的人员,其余的,都在后方的市区待命。 但过不了几天,前线的灾民会转移到后方来,乃至在前线的第一批医生,也会暂时退到后方休息。 届时,她有机会见到简清。 她在这个城市,能做的有限,去简清所在的地方,哪怕不能见面,只是做一些相似的工作,她也能心安许多。 不用天天提心吊胆,不用整日在电视机上寻找熟悉的身影。 导演不放心,继续劝说:“那边还有很多余震呢,听说路都被堵了,要走进去,你不要乱跑,很危险!” 鹿饮溪直接说:“我对象在那边,我担心她,我要过去找她。” 导演没说话了,眨巴了两下眼,答应了鹿饮溪的请求,把她最后一点戏份,集中在两天内拍完。 结束了剧组的工作,鹿饮溪在江州附一医院报名加入志愿者团队。 她从前在附一见习,医院志愿者团队的负责人,认得出她,把她和江州大学医学院的学生志愿者编在一块照顾,即将和医院派出的第五批医疗队一块坐专车出发。 短短几天时间,附一已经派出了4支医疗队,附一的急诊科、骨科,满是灾区的伤员。 临行前,鹿饮溪买了水果、零食,去邻市的第三医院,探望简清的母亲,阮笙。 她先和苻鸢取得联系,告诉苻鸢简清去了灾区,目前还收到她的有关消息,出发前,她把阮笙托付给了自己。 苻鸢带鹿饮溪去病房探视阮阿姨。 那是一个极为瘦削的女人,接近一米六八的身高,体重却不到90斤,瘦骨嶙峋,皱纹横生。 眉目间,依稀有年轻时的风采,想来年轻时,也是极为漂亮的一个女人。 她的目光有些呆滞,在看见鹿饮溪时,却有了一丝光彩,扑过来,抱着她道:“小溪,你终于来接妈妈回家了?” 鹿饮溪身体僵硬片刻,反抱住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看过阮笙的病历,知道她曾有个早故的女儿,名为阮溪。 “小溪,你都长这么大啦?比我还高了。” 鹿饮溪带阮笙到医院楼下的小花园散步,阮笙手上拿着一叠画,絮絮叨叨说着话,很开心的模样。 “他们都说你死了,你姐姐也说你死了。就是她把你弄丢的,还说你死了,我不信,我打了她一顿,她现在不理我了。我就知道,你还活着。” 这话鹿饮溪听了有些生气和心疼,心说你打她做什么? 却也明白,这是一个心智不全的病人,不能多苛责什么。 “她把我关在这里,不让我回家见你,我没办法亲自给你过生日,但我每年都有帮你过生日,你看,我每年都画了生日蛋糕给你。” 鹿饮溪把她拉到一个长椅上坐下,喂她小块的水果吃,接过她手上画纸看。 前面几张,无一例外,都是一个大人,一个扎辫子的小女孩,一个生日蛋糕。 后面几张,多了一个个子稍高一点的女孩,牵着扎辫子小女孩的手。 “你啊,好会挑日子,除夕晚上,大家都在热热闹闹过年,你让我住进了医院,从我肚子里钻了出来。你看你,一生下来就2岁了。每年除夕我给你过生日,你都要你姐姐和你一块吹蜡烛,晚上还要她哄你睡。你姐姐把你弄丢了,你怪不怪你姐姐?” 鹿饮溪还没回答,阮笙看着前方,目光放空,自问自答道:“千万不要怪她,那时候人贩子多,你丢了后,我看你姐姐哭了很久很久。 是妈妈没照顾好你们,是妈妈没有用,妈妈不知道那个畜生趁我不在家的时候,想对你们两个小孩子做那种肮脏事。 你丢了以后,妈妈怕照顾不好你姐姐,把她送到了爸爸那边去。 第187页 送走了她,我很想她,又不敢去看她,她爸爸也不让我去看,我就坐在她学校门口,放学的时候,远远的看一眼。 后来我拼命想忘了她,忘了,就不会那么想,结果还真忘了,前段时间才想起来。 你姐姐以为我不要她了,现在还在偷偷怪我,这个月都没来看我了。 我没有不要她,哪个孩子不是母亲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啊?我只是觉得自己生了病,很没用,照顾不好你们,连累你们两个小孩吃了很多苦。” 作者有话要说:  五一劳动节快乐!下章让她们相见! * 感谢在20210429 00:03:59~20210501 01:13: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沐染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宇希 2个;知北游、木鸽、洛城、看书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天吃面包 66瓶;笔下超人、凉季季季、丶、萝卜丝 10瓶;柘、…、打倒香菜、白晗 5瓶;祈珂、清悸 2瓶;老白、墨言勿轩、望月凝香、妈妈木的高级手麦、远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陪你 * 三院每周都有固定探视的时间, 家属只有在那个时间可以探视封闭病房的病人。 往常,简清会在月初的第一周或者第二周,来这里探视阮笙。 如今, 两周过去,简清没有来, 阮笙想起了她,想着, 她是不是在责怪自己, 不要自己了。 鹿饮溪握住阮笙的手, 轻声细语解释说:“邻省那边的几个县市, 发生了地震,她去灾区了, 不是不来看你。” 阮笙听了, 茫然道:“她还那么小, 去那边做什么?” 她的记忆十分混乱, 一会儿停留在孩子的幼年时代,一会儿又像是回到了现在。 鹿饮溪笑着说:“不小了, 29、30了, 她现在当了医生, 医生要去救人, 等她救完人回来, 就可以回来看你。” “她去当医生了?她以前说, 长大要帮外婆治病,还真去当医生了……”阮笙想起从前的时光, 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笑着笑着,她问鹿饮溪, “小溪,你呢,你做什么了?你小时候指着电视机说,你要当漂漂亮亮的演员,要演戏给妈妈看……” 宛如命运般的巧合,鹿饮溪确确实实是一个演员。 她点头,告诉阮笙:“我是演员,最近还拍了一部戏,等明年播出后,你可以在电视上看到我。” 阮笙伸手,试探性的,轻轻摸了摸鹿饮溪的头,问:“小溪,那你什么时候接妈妈回家啊?妈妈在这里呆了好久好久,妈妈想你了,想回家了……” 这个问题鹿饮溪没法给出确切的回答,只说:“等姐姐回来,我问一问她。” 老人家像个得不到糖果的小孩,嘀嘀咕咕埋怨:“又问她……你什么都要问她,明明是我生的你,你总是对她比对我还亲……” 一面埋怨,一面拿了笔,在其余的画纸上,补上简清的身影。 她忘了自己的大女儿,忘了许多年,最近才想起来。 想起来后,她就在画纸上,一张张补全大女儿的身影,就像是在弥补这些年缺失的岁月。 到了规定的时间,鹿饮溪把阮笙送回病区,交给护士带回病房。 老人家念念不舍地看着她,说:“小溪,你下个月还要来看看我,我等你接我回家。” 鹿饮溪应了声好,承诺说:“我下个月肯定还来,和姐姐一块来。” 但没有承诺接她回家。 这不是她能决定的事情。 她去找了苻鸢,了解阮笙的情况,询问出院的途径。 苻鸢还在为妹妹苻见疏的事情伤神,有些无精打采,但还是尽责尽职解答说:“谁办理的住院,就谁办出院,她的监护人是简清,只有简清能带她出院。阮阿姨目前恢复了一定的自知力,我简单评估过,应该不存在伤人和自伤的风险,通过我们医院的测试后,就能出院。当然,如果没通过测试,简清那边强烈要求接她出院并愿意承担所有风险,她也是可以出院的。” 鹿饮溪点头道谢,离开了三院,驾车回江州市,准备出发的事宜。 她想起简清曾经拿给她的那份病历,结合今天阮笙断断续续的谈话,她大概理清了简清的过往。 一个不太美好,全是伤疤的过往。 鹿饮溪脑海闪过一幕幕画面,简清的沉默不语,简清的浅笑淡笑,黑暗中,简清蜷缩在角落…… 她那个人,似乎很习惯忍受疼痛,过往的伤疤,过往的疼痛,从未想过要和谁倾诉,从不在人前落泪,只是默默承受。 * 废墟堆里,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双腿被预制板死死压住,用渴求的目光看着简清,嘶哑着嗓音,喊:“姐姐……” “姐姐,你真好看,像天使……” 简清清理干净她面部的灰尘,牵着她灰扑扑的小手,看着她的眼睛,回应她:“你看过天使?” “没有……老师说,穿白衣服的都是白衣天使……”小女孩的眼睛黢黑透亮,“姐姐,我想出去,你救救我……” “食堂的大叔也穿白衣服。”简清淡淡说了这句,逗得小女孩咧嘴笑了一笑,继续安抚说,“别怕,大家都在救你,你会出来的。” 第188页 周围穿着迷彩服的解放军,一块一块地切割预制板,简清怕切割的火花溅到小女孩,拿了毛巾,盖住她的躯体。 越来越多的部队进驻灾区,每日都有直升机在低空投放物资,灾区的山路清理出一条仅供小车通过的空间,虽然狭小,但总算能运送伤员出去。 “姐姐,我的同学在那里……”小女孩指了指左前方已经僵硬了的遇难者,声音怯怯的,带了一丝颤。 简清又拿了一块布,盖住遇难者的尸首。 雨又落到了身上,这些天,看见的都是灰蒙蒙云翳,好像永远不会有晴天。 小女孩没有力气睁眼,呢喃道:“姐姐,还有多久啊,我好困,我好想睡觉……” 简清拍了拍她的脸颊:“不要睡,千万别睡,很快就可以出来。” 周围的解放军也劝:“小姑娘,坚持住,千万不要睡觉。” 一睡,就可能醒不来了。 小女孩说:“我真的好困……” 简清说:“我和你聊聊天,你别睡。” 小女孩嗯了一声,努力撑开眼皮,看着简清。 简清不善言辞,组织了几秒语言,开口说:“我以前也有个和你一样大的妹妹,叫阮溪,溪水的溪。” 小女孩问:“哪个ruan,我还没有学过这个字,溪水的溪,笔画也好多,我不喜欢写这个字。” 简清在她灰扑扑的手掌上,一笔一画写下“阮”字:“一个耳朵旁,一个元,元旦的元。我妹妹上学的时候,也不爱写溪字,嫌笔画多,每次都是写个拼音,阮xi,然后被老师骂,回家找我哭鼻子。” 幼年时,她随离异的母亲阮笙,生活在蜀地。 那时候,她有一个继父,那时候她的名字叫阮清,后来,她有了一个同母异父的妹妹,取名阮溪。 她的母亲,希望她们姐妹俩像一条徜徉在群山间的清溪,干净清凉,自由自在。 小女孩用稚嫩的嗓音说:“我也不喜欢笔画多的名字,我们那天写字,我名字的笔画好多,我还没写完,不知道为什么,字越写越丑,歪歪斜斜的,我怕老师骂我,就看了看,不是我的手在摇啊,是桌子在摇,地板在摇,摇过来摇过去摇过来摇过去的。老师叫我们躲到桌子底下,等没那么摇晃了,她叫我们跑出去,我和同桌跑不动,她跑出去了,又跑回来抱我,然后屋子就倒下了……姐姐,我的老师呢?” 她的老师已经遇难。 解放军发现她的遗体时,看见她趴在几个小孩子的身上,用自己的身体,紧紧护着怀里的孩子。 简清说:“老师,去见天上更漂亮的天使姐姐了。” 讲述童话般的语言。 小女孩没说话,过了会儿,又问:“姐姐,你的妹妹呢?” 简清沉默了会儿,平静道:“我的妹妹,去当星星了,变成天上一颗亮晶晶的星星。” 一问一答中,救援的解放军把切碎的预制板搬空,在小女孩周围挖出了一个洞。 医务人员把担架抬过来,简清拿布条蒙住小女孩的眼睛,救援队把小女孩抬上担架,送往临时医疗救治点。 小女孩躺在救治点的帐篷里,继续问:“为什么她会变成星星?” 简清没来得及回答,又被叫去了下一个废墟边,评估伤者的生命体征。 这个废墟,是一所幼儿园,最初那个晚上,大家还能听见废墟里传来的呼救声和哭泣声,可他们被掩埋得太深,实在救不了。 现如今,还有家长,拿着小孩穿过的衣服,喜欢的玩偶,整日整夜地坐在废墟边,唱儿歌给废墟底下的孩子听。 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小孩,简清依旧习惯先握热听诊器的探头,再贴在她的胸口上。 无呼吸,无心跳。 颈动脉无搏动。 她尝试做了几组心肺复苏。 小孩依旧没反应。 救援队的人用恳切的目光看着她,她朝救援队摇了摇头。 救援队的七尺男儿,蹲下来哇哇大哭:“这个才4岁啊!刚刚还在喊叔叔救我!” 简清没有哭,默默地回到救治点,看着刚才的那个喊她姐姐的小女孩。 小女孩的家人都不在了,成了地震中的孤儿。 这里多了很多孤儿,那些小孩脸上都是茫然的神情,有时候就坐在角落,一整天,一动不动,眼神放空。 许多首批进来的医务人员、救援人员也变得沉默了,除了救援工作,几乎整日不开口说话,不和人交流,晚上一闭眼,眼前全是刚进来时的人间炼狱,路边横七竖八的遇难者,哀哀的呼救,只能听只能看,却救不了的无能为力…… 个别医务人员发现了这个情况,和上级部门报告,请求增派心理专业的人员进来,进行心理干预。 夜晚,简清睡觉,梦见了阮溪。 这些天,她总是梦见阮溪。 也许是见多了和阮溪同龄小孩的尸首。 简清梦见了十三岁那年,母亲的病情隐隐开始发作,在单位,总会无缘无故怀疑别人想要加害她,回到家,总能听见莫名其妙的说话声,还会打人。 简清梦见了继父,那个披着人皮的禽兽,趁母亲不注意时,偷跑到她房间里来,要和她一块睡。 她在枕头底下放了一把匕首,告诉他,再敢进来,她就剁了他的生殖器,丢到他上班的单位去,吓退了他。 第189页 她梦见了阮溪,年仅八岁的阮溪,被那个禽兽按在沙发上,意图玷污,被放学回家的她撞见。 她一声不吭,拎了条木棍,猛击那个禽兽的后脑勺,又去厨房拿刀划破了他的脖子,剁下他的生殖器,丢到路边的垃圾桶,然后背着妹妹阮溪离开家,去医院检查身体。 到了医院,妹妹说肚子饿,她去医院门口小卖部买一个面包的功夫,妹妹就不见了。 她哭着找了一天,报了警,警察没找到她妹妹,却把她拘留了起来。 那个禽兽失血过多死亡,她不满14周岁,不需要负刑事责任。 等她从看守所出来,看见的是亲生父亲简政和,得到的是阮溪溺亡在一条河里的消息。 白天直面死亡,夜晚重复做着这个梦,简清变得越发沉默。 等江州附一第五批医疗队进驻B县后,第一批的医疗队,接到了撤退至M市野战医院的通知。 野战医院也是帐篷搭建起来的临时医院,设立在市体育馆旁。 体育馆里,躺着成百上千的灾民。 她被编到内科科室,接管了十二张床位的病人,这里的医疗设备、医疗物资比前线齐全,死亡气息没那么浓厚。 终于不再看见横七竖八的尸首,不再直面死亡的冲击,不再嗅见腐臭的味道,夜晚却依旧做着同一个噩梦。 这里已经恢复了通讯,她没有主动联系任何人,除了工作,只是日复一日地沉默着。 这天,她在简陋的帐篷里查完房,合上病历,刚走出帐篷,迎面撞进一个怀抱里。 鹿饮溪不顾简清身上穿着白大褂,紧紧搂住她的脖颈:“我来陪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鹿饮溪(看见沉默阴郁的简清):好不容易把她变开朗了一点,一朝回到解放前QAQ * 感谢在20210501 01:13:20~20210502 01:22: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尼路班、肉包子、洛城、mimomomo、今天吃面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天吃面包 30瓶;安于 20瓶;妈妈木的高级手麦、远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口红 * 简清抱着病历夹, 怔在原地。 女孩柔软的肢体贴着她,手臂宛如藤条般紧紧攀着她。 被陌生的体温包裹,简清怔了好几秒, 方才伸手搂住鹿饮溪的腰。 鹿饮溪抱得很用力,连日来蚀骨的思念, 杂糅了怜惜和心疼,想把她揉进怀里死死护着, 不愿再让她受到一丁点伤害。 简清沉默地抱着鹿饮溪, 亲了一下她的耳尖, 什么话也没说, 目光一点点变得柔和。 四周投过来的目光越来越多。 在这里,激动的相拥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 每天都有失散的情人、亲人、朋友, 在这里相认, 为彼此的劫后余生相拥而泣。 抱了一会儿, 简清顾忌着自己身上穿着白大褂, 不是太干净,轻轻推开鹿饮溪, 牵着她的手, 向内科诊室走去。 这里人手紧张, 查完房就得去诊室里坐着, 接收病人。 几乎各个科的病都要看。 灾区卫生条件落后, 经常有人腹胀、腹泻、呕吐、皮肤瘙痒, 还有前线转下来的病人,前方紧急手术条件没有那么好, 术后或多或少出现了一些并发症;刚从废墟里挖出来的人,还会出现挤压综合征。 暂时没有病人过来时,简清就得抓紧时间写病历。 这里没有住院医师、研究生、实习生可供驱使, 病历都要亲自写,也没有电子病历系统,都是手写。 鹿饮溪坐在简清身边,陪着她。 简清拉开抽屉,拆开一包奶糖,往鹿饮溪手里塞了几颗糖果。 野战医院有不少小孩来看病,她和志愿者要了两包奶糖,碰到哭闹的小患者,就喂几颗糖。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鹿饮溪嘟囔了这一句,却还是剥开糖衣,把奶糖丢进嘴里,然后直勾勾地打量简清。 她变黑了一点,也变瘦了,下巴更尖了。 黑色长发原本快及腰,现在被一剪刀剪短,堪堪只到肩侧,简单扎成了一个马尾,素面朝天,不施粉黛。 这里所有女性都是素面朝天,有些刚从灾区出来的,甚至称得上是灰头土脸。 天气炎热,她的白大褂换成了短袖。 出发时穿的那件长袖白大褂,整整穿了十五天。 那时候没有物资,没有水,所有人不能洗漱,日复一日挖人、救人,汗水黏在了衣服上,等衣服自然干,夜晚余震不断,大家都是和衣而睡,十五天下来,所有人的白大褂都硬得不能再穿。 医疗队的人想丢掉,却被博物馆的人收走。 博物馆的人说,这不是脏衣服,这是你们的战袍,有纪念价值的,要让灾区的人民永远记得你们这身战袍。 裸.露出来的手臂和脖子上有几道浅淡血痕,鹿饮溪伸手,轻轻抚摸她那些伤痕:“疼不疼?” 简清说:“不疼了。” “有没有受伤?” 简清摇头:“没有,别担心。” 鹿饮溪看着她,轻轻喔了一声,过了会儿,走出帐篷,蹲在地上,啪嗒啪嗒掉眼泪。 简清伏在桌上写病历,写完几份,她走出帐篷,猝不及防,看见门口的小孩红着眼眶。 第190页 她也蹲下来,点了点鹿饮溪的额,问:“为什么变兔子?” 鹿饮溪吸了吸鼻子,眼睫低垂,没说话。 她心疼简清。 简清又变得不爱说话了。 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整个人缄默又阴郁,死气沉沉的。 好像很累。 还很难过。 简清低头碰了碰鹿饮溪的额,轻声问:“这幅模样,害你担心了?” 鹿饮溪轻轻嗯了一声。 简清沉默了会儿,反过来安慰这个小孩:“别怕,别担心。” 她没有那么脆弱,只是需要时间去平复。 给她点时间,她会慢慢恢复的。 鹿饮溪搂住她的脖颈,凑过去,轻啄了一下她的额头,然后站起来,说:“我要去给学生上课了!我现在是小学生的临时美术老师,45分钟后,下课了,我再过来找你。” 她本来是被分配到野战医院食堂做饭的志愿者,某天,她看到几个小孩子坐在角落里发呆,就过去找他们聊天,画小动物哄他们开心,路过的书记看见,就把她安排去了临时学堂,上美术课。 那里有有一群地震后复课的小学生,有些学生失去了父母、家人,有些学生目睹同学的尸体,面无表情坐在课堂里,不和人交流。 有医学相关知识的人,都能判断出来,他们需要灾后的心理干预。 全国各地的精神卫生专家赶赴灾区,给灾后幸,存的人,做心理干预。各大高校心理专业的大学生,也报名当志愿者,陪大人聊天,陪小孩玩游戏。 跳绳、老鹰捉小鸡、跳格子,这些童年耳熟能详的游戏,鹿饮溪也带着那些小孩玩了一遍又一遍。 陪小孩玩耍、带小孩画画,但也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以免那些小孩移情,对她产生依赖情绪。 她无法长久地待在这里,所以不能和这些小孩建立起深厚的感情,以免离开时,对他们的心理造成二次伤害。 这和平常探望福利院、孤儿院是一个道理,可以释放善意,但不能建立情感依赖,离开时,彼此依依不舍抱着哇哇大哭,不是什么感人场面,而是一种不专业的行为。 * 下了课,鹿饮溪去野战医院的内科找简清,一块吃午饭。 这一片都是灾民安置点,有临时政府,有临时学校,有野战医院,所有灾民拖家带口住在帐篷里,政府每天限时免费供应伙食。 偶尔会有灾民想起伙食不够好,没有肉,肉太少。 野战医院和驻地部队这边,有专门的食堂,都是后方医院、部队调过来的物资,还有农民大老远蹬个三轮车送过来的米和蔬菜,说是亲自种的,不能饿着解放军和医生。 简清在前方吃了半个月的压缩饼干和泡面,现在哪怕是吃白米饭和青菜,都觉十分下口。 老人和小孩还可以拿一个水煮蛋,食堂打菜的老师傅,看见了前几天在食堂打下手的鹿饮溪,也塞了个鸡蛋给她,说:“女娃娃补补身体。” 鹿饮溪笑着收下,将鸡蛋剥好壳,放到简清的餐盘里:“你吃,补营养。” 简清想起,以前在医院食堂,鹿饮溪喜欢从她餐盘里夹走手撕鸡,张跃看到还调侃说又不是大灾荒年代,就几块肉还夹来夹去的,喜欢吃再去阿姨那边打点不就行了,还整得跟一对你侬我侬蜜里调油的小情侣似的。 现在当真迎来了国难当头,物资紧缺,眼前这个女孩倒喜欢把好东西让给她。 她用干净的筷子,把剥好的水煮蛋一分为二,说:“一人一半。” 夜晚,鹿饮溪就在简清的帐篷里休息。 野地医院的帐篷,有床,有柔软的被褥。 在前线时,他们的睡袋被雨水泡湿,被余震压到废墟底下,那时道路不通,物资进不来,后来的几天,不下雨他们就躺在地上睡,一旦下大雨,就钻进裹尸袋避雨睡觉。 如今,简清可以抱着怀中的鹿饮溪入睡,鹿饮溪嫌热,不想被她抱着,挣扎了两下,没挣扎开,也就随她去了。 她手臂的肌肤摸上去冰凉柔软,还挺舒服的。 简清掀开眼皮,瞧了她一眼,抓住她不安分的手,压在被褥里,说:“很困,别闹。” 她喔了一声,乖乖的,不闹简清了。 夜半,抱着她的手臂忽然一阵收紧,她被惊醒,睁开眼,转过身,抚摸简清的脸庞,摸到了紧皱的眉心。 她抚平那道眉心,然后偷偷亲吻简清的眉眼,等待紧锢的手臂渐渐松开力道。 一晚上,鹿饮溪被这般惊醒了两三回,第二天,顶着两个黑眼圈。 简清不明所以,轻轻戳了戳她的黑眼圈,问:“怎么变熊猫了?” 鹿饮溪看着她,轻轻哼了声,没说话,去和学生玩游戏了。 野战医院的医生,还时不时会被派到乡下去巡诊。 有些乡下的村民,不愿意来市里的灾民安置点居住,晚上就住在废墟边,白天忙着收割农田里的作物。 一场地震,死了许多人,但活着的人,还要生存,还惦记着自家的农田,不愿离开那片赖以生存的土地。 医生只好提着药箱,到乡下去,给他们治病,顺便做一些防疫、避震的健康宣教工作。 简清早上六点出发,晚上九点才回来。 回来后,交接了工作,看了一圈病人,她把鹿饮溪叫到宿舍里。 第191页 鹿饮溪笑盈盈问她:“做什么?采了乡下的野花回来要送我吗?” 简清摇摇头,从口袋里拿出一支口红,放到鹿饮溪手心:“路过商场买的。” 这里的人,灰头土脸,素面朝天,没有心思打扮。 但她的小姑娘爱美。 鹿饮溪捏着口红,在帐篷里的灯光下晃了晃。 灯光有些昏黄,不如病区和手术室的明亮。 鹿饮溪站在灯光下,笑说:“好多天没用这个了……好吧,今晚偷偷涂一次。”她拧开口红盖,把口红递给简清,“你帮我抹。” 简清接过口红,托起鹿饮溪的下巴,目光落在她的红唇上。 唇角的沾着笑意,唇瓣饱满柔软,唇线线条圆滑,姣好的唇形,嵌在白皙的皮肤上,像是雪地里盛开的一朵娇艳欲滴的花。 口红沿着唇峰缓慢涂抹,勾勒好上唇,鹿饮溪抿了一下唇,简清捧着她的脸,盯着她的唇。 口红正要落到下唇,简清动作忽然一顿,接着手中口红一转,她往自己下唇随意涂抹了一下,然后低了头,凑近几分,侧过脸,吻向鹿饮溪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总是在1点写完呢,写文也有生物钟吗,不行,我得调一调~~~ * 感谢在20210502 01:22:18~20210503 01:11: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肉包子、洛城、宇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你说 5瓶;尼路班 2瓶;老白、妈妈木的高级手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淋浴 * 唇边传来冰凉柔软的触感, 霎时间,天旋地转。 灯光昏黄的帐篷里,鹿饮溪看见了简清墨色瞳仁里倒映着的自己。 简清伸手, 遮挡她的眼睛。 满腔的欢喜愉悦,她闭上眼睛, 感受这个吻。 仿若置身绵软的云絮中,饮下了一盅会上瘾的酒。 绵软的口感和淡淡的清甜, 还有轻微的眩晕感和迷离的飘忽感, 带有那只口红的玫瑰清香。 她无限迷恋这种眩晕柔软的感觉。 牙关被撬开, 唇舌交缠, 温柔而缓慢地吸吮,温柔之余, 带有一丝侵略性, 衣服的下摆随之被挑开, 冰凉的手探进了她的后背。 指尖仿若带着细密的电流, 她攀住简清的脖颈,窝在她怀里, 腿软得快站不住, 想要融化在她身体里, 想彼此融化为一体。 一个绵长的吻结束, 鹿饮溪气息紊乱, 看着简清, 眸光清亮,轻轻喘着气, 嘴唇鲜艳得不再需要需要涂抹口红。 简清也看着她,然后撕开一张卸妆湿巾,细心地替她擦去唇边的红印。 鹿饮溪眨了眨眼, 问:“是……是可以食用的口红吧?” 简清嗯了一声,把口红和一包卸妆湿巾塞到鹿饮溪手里。 她特意挑选的,可食用口红,玫瑰味。 鹿饮溪把口红攥在手心,心想,以后自己用这支口红,都会想起这个玫瑰味的吻。 这个人的小心机啊…… 吃过晚饭后,简清又去巡视了一圈病房,病人都无大碍,她就脱了白大褂,找到鹿饮溪,两人坐在广场的阶梯上,吹晚风。 灾后的临时指挥部也在这附近。 这里原本是体育馆和体育广场,M市的茶余饭后散步吹风的地方,现在本市的人几乎不来这里占位置,把空间留给了安置点的灾民。 这里安置了上万的灾民,夜晚大家不喜欢待在帐篷里,就出来透透气。 不远处的草坪上,还有不少小孩在无忧无虑地嬉戏。 他们是灾后幸存的学生,父母家人也尚在,所以还保留了孩童的天真。 鹿饮溪坐在阶梯上,耳朵、脸颊都是热乎乎的,兴奋感久久不散。 简清习惯性沉默着,偶尔转过头,瞥一眼鹿饮溪。 两人中间隔着一人的距离。 你看我,我看你,视线相撞时,会烫着一般,若无其事地移开。 鹿饮溪一看见她,就能回味起适才那个温软清甜的吻。 延迟的羞意,在这场近似约会的阶梯上,缓慢蔓延开。 酥麻的感觉弥留在体内,清凉的晚风也变得燥热。 简清神情淡淡,耳根却在隐隐发烫。 撑在阶梯上的手,向鹿饮溪那边挪过去几分,指尖轻轻搭在她的手背上。 鹿饮溪眼波晃了晃,犹豫片刻,下定决心一般,直接抓起简清的手,牵在自己手里,站起来,说:“我们散散步,走一走。” 这样坐在这里,什么也不说,她会很想吻简清。 简清把手机音量调到最大,然后和鹿饮溪十指相扣,沿着安置点的帐篷外围走。 一路走,一路看。 鹿饮溪看见马路对面,亮着红灯的银河影剧院,指着那栋建筑说:“最开始,政府的帐篷还没送来的时候,那些小孩就在剧院里打地铺,剧院的人提供水和食物。” 银河影剧院也是简家的产业,简晏个人捐赠达九千万,银河集团捐赠达上亿,还有数不清的物资,源源不断运往这里,新闻报道都称她为“最美慈善家”。 简清抬头看向那栋建筑,没说话。 鹿饮溪说:“你去后的第二天,简总还打电话给我,说她联系不上你,问你是不是去前线了。” 第192页 其实简晏说得没那么客气,原话是:“我那个傻妹妹是不是又去送死了?” 语气竟有些幸灾乐祸。 鹿饮溪听不惯,二话不说,挂了她的电话。 那些天,鹿饮溪天天盯着电视、报纸、网络,希望能从报道中,看到简清的身影。 第三天,她看新闻报道时,没看到简清,倒看到了那个最美慈善家,在镜头前一脸担忧地表演姊妹情深:“我的妹妹是一名医生,也去了前线,我到现在都还联系不上她,我个人愿意向灾区捐款九千万,开放银河影剧院作为灾后安置点,祈祷灾区父老平安,祈祷我的妹妹早日归来。” 报道出来的当天,银河集团的股票一路上涨。 简清很少谈论简晏,鹿饮溪问:“你不喜欢你姐姐吗?” 这姐妹俩的感情,很奇特,看似关系疏远,又有些若有似无的联系 。 简清摇了摇头,回答说:“不喜欢,不讨厌。” 除了鹿饮溪和自己的妹妹,她对这里的所有人都没有太强烈的感情。 鹿饮溪又说:“我这个月去三院探望了阮阿姨,她的情况好转了一些,等下个月,我们再一块去看看她,好吗?” 简清没回答,反问说:“她是不是把你认成我妹妹了?” “我和你妹妹长得很像,对不对?” “她八岁,你二十岁,能像到哪里去?只是眉眼有些神似。” 干净剔透的纯净感,如出一辙。 鹿饮溪有些介怀:“哼,少骗我……简晏也说我像,阮阿姨也把我当成她长大后的模样……你最开始肯定也是因为我长得像,才对我好的……” 最后一点,简清没有否认。 可最初在月光下的那晚,她确实没有把鹿饮溪当成谁,只是心潮涌动,莫名地想要靠近。 见她不解释,鹿饮溪又哼了一声,甩开她的手。 她好脾气地重新牵上,鹿饮溪再甩开,她又牵上。 重复了两三回,鹿饮溪闹够了,不甩开了,两人牵着手,晃晃荡荡,继续边走边聊。 “喵~喵~喵~” 草坪的角落里传来一阵猫叫声。 简清停下脚步。 震后为了防疫,灾区的流浪狗、流浪猫都会被扑杀、深埋,安置点这里,怎么会有猫叫声? 鹿饮溪跟着停步,问:“哪来的猫?” 之前有人在安置点这里养猫养狗,人猫狗混住,出现了几起咬伤、抓伤事件,这里的卫生条件比不得正常秩序时的整洁,政府担心这些灾区出来的流浪猫狗因为饥饿啃咬过尸体,携带病原体,下了扑杀指令。 这一做法受到许多人的指责。 本地的一些动物保护组织成员,连夜赶来,带走了许多动物。 简清循声找到源头,看见一个小女孩蹲在地上,把白馒头撕成小块小块,喂地上一只毛茸茸的小橘猫。 看见有人来,小女孩连忙把猫抱进怀里,水灵灵的大眼睛怯怯地看着她们两个人,小声解释说:“小橘没有病,只是腿受了伤,不要杀它……” 简清冷淡地看着,鹿饮溪蹲下来,温声安抚说:“这里不让养猫的,你让我看看它。” 她左臂上还戴着写有“志愿者”三个字的红袖标。 小女孩把猫藏进怀里,不肯给她看。 简清也蹲下来,冷道:“不让我看,那我要叫解放军和你父母过来。” 小女孩被她凶巴巴威胁,声音带上了哭腔:“它真的没有病,不要杀它,它不是流浪猫,是我养的,和我从地底下一块出来的,没有它我坚持不了那么多天……” 鹿饮溪安慰说:“没说要杀它,我们只是检查看一看。被防疫队的人发现,它也难逃被扑杀的命运。如果是健康的,我帮你联系动物收容所的哥哥姐姐,送它出去,你出了安置点后,再去接它回家。” 小女孩的视线在鹿饮溪和简清之间看来看去,鹿饮溪面相和善,看着比较像好人,小女孩把猫交到她手里。 鹿饮溪捧着橘猫,检查它的躯干和四肢,发现它的左前腿软趴趴的,拨开毛,看见一道带血的伤口。 这种带着外伤的动物,被发现后,大概率会被扑杀掩埋。 “好像骨折了。”她看了眼简清。 简清知她心软,站起来,说:“你们在这里,我去拿点东西。” 她去拿了绷带和消毒用品过来。 她的手上有些小擦伤,不敢直接碰猫,戴好了口罩手套,才碰它,用清水清洗它的伤口,用碘伏消毒,然后拿了个小木棍绑在它腿上固定。 鹿饮溪拿起喷洒式的酒精,给小女孩消毒:“不能在这个地方养,发现了会被扑杀的。我会联系动保协会的人,带它去看宠物医生,送到宠物救助站,你今晚回去要洗澡洗头,把自己洗干净了才能进帐篷。” 她给小女孩消毒完,也给自己洗手消毒,然后联系上一根动保协会的志愿者,赶过来,把猫接走。 送走了猫,鹿饮溪也赶回去洗澡。 安置点的洗澡在野战沐浴车上进行,车子配有发动机,用锅炉加热,一次可以洗9个人。 鹿饮溪拿好衣物,走进去,站到淋浴的莲蓬头底下,简清也钻了进来,背对她,站在莲蓬底下,开始剥衣服。 衣衫褪下,露出莹白如玉的肌肤,鹿饮溪看见她肩胛骨处的花朵纹身,目光黏在她身上一般,一时有些移不开。 第193页 简清察觉到她的视线,淡声道:“转过去。” 鹿饮溪喔了一声,红着脸,转开身。 水汽萦绕,两人背对背淋浴。 水声哗啦作响,简清肩胛骨处的那道纹身,始终徘徊在她脑海,挥之不去。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一章的感情戏。嘤,调作息失败了 * 感谢在20210503 01:11:06~20210504 01:02: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肉包子、深陷七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吹吹吹 10瓶;zidaaaaaaaaan 5瓶;妈妈木的高级手麦、诀、老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小孩 * 淅沥淅沥的水声萦绕在耳畔, 从沐浴车出来后,鹿饮溪的耳朵依然红透。 这里没有吹风机,头发都是自然晾干。 春末夏初, 夜风燥热。 简清头发剪短后,干得快, 鹿饮溪站在一个风口处,长发还滴着水, 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猫。 简清拿了条毛巾, 替她擦拭发尾。 鹿饮溪喃喃自语:“我要不要也去把头发剪短?” “都可以。” 头发是她自己的, 简清不干涉, 顿了顿后,又补充说, “我那时候剪短, 是因为不方便洗澡。” 言下之意是, 现在有野战沐浴车, 虽然依旧没有家里方便,但至少能解决沐浴问题, 可以不用剪短。 鹿饮溪拨了拨头发, 畅想说:“我剪短后, 说不定会很帅气。” 简清把她的肩膀掰过来, 打量她的脸型, 微微笑了笑, 没说话。 标准的鹅蛋脸,细腻清透, 纤弱柔美,放在电视上,也是那种女扮男装一眼会被认出来的长相。 鹿饮溪问:“你笑什么?嘲笑我?” 简清轻轻捏了一下她的鼻子, 把她掰回去,继续擦拭她的头发。 鹿饮溪还在那边嘀嘀咕咕:“你那么漂亮的长发,可以卖好多钱的,可惜了……你剪短了也称不上帅啊,可能不够短吧……我看网上说,两个女的在一块,有分什么T和P,你说我们谁是T谁是P呢?我是个P,我是个屁,这听起来太好笑了,我不要,给你……” 一面絮絮叨叨话唠,一面自顾自笑了起来。 笑得肩膀一颤一颤。 笑意大概会传染,看见她笑,简清唇角勾起,跟着无声微笑。 鹿饮溪转过来,抓起简清的发尾,比了比,说:“等到明年,不知道能不能长到和原来一样长?” 她很喜欢简清原来那头长发,摸上去丝绸般冰凉顺滑,手感很好。 简清轻声说:“明年再看。” 鹿饮溪嗯了声。 她只是失去一头长发,这里的很多人,失去的是亲人。 成千上万的灾民被运往这里,无数个支离破碎的家庭住在这里,时不时能听到一阵痛苦的哭泣声,广场上的广播,循环播放着寻亲启事。 许多人待在闷热的帐篷里,坐在被褥拼凑起来的床上,神情恍惚,目光茫然。 两人绕着营地逛了一圈,鹿饮溪看着远处驶来正接受消毒的车辆,说:“这里快住不下那么多人了,人一多,防疫也困难。” “后续会转移回去的。”简清把毛巾丢给鹿饮溪,“自己擦,有人来了,我要回医院。” 每送一批灾民过来,医生都要待岗待命。 有些表面神色如常、看上去没有外伤的人,其实被木头、石块砸出了一些内伤,自我感觉身体没问题,过了几日才会感受到剧烈的疼痛。 野战医院这里配备了检验科和CT室,有设备支持他们进行辅助检查。 十多天过去,如今废墟底下的人,生还希望渺茫;天气炎热,罹难者的遗体,腐化程度高,为防止发生疫情,个别乡镇,已经开始封城,救援队、医疗队、灾民,全部撤出,只留防疫队,发现的遗体就地掩埋、消毒,防化兵还开了几架直升机,实施空中消毒。 新闻网络涌现传播着各式各样的感人事迹:高空降落的伞兵;用躯体保护学生的老师;生命最后一刻匍匐在地为怀中婴儿哺乳的母亲…… 鹿饮溪隔着屏幕看,看得啪嗒啪嗒掉眼泪。 简清回来,看到她捧着手机哭,一面用眼神嫌弃,一面往她嘴里塞了一颗奶糖。 两人都没有说话,安静地吹着晚风,看着眼前的一切。 夜晚,相拥入眠时,鹿饮溪不再嫌热,凑上前偷亲的也不再是简清的额,而是柔软冰凉的唇。 她回味那个温柔的吻和触电般的抚摸,水汽里的白皙肌肤和妖冶纹身也在脑海挥之不去。 简清在睡梦中依旧会眉头紧蹙,像是受到惊吓般,忽然抱紧她。 第二天,鹿饮溪问简清昨晚梦见了什么,简清不愿意说,只是盯着鹿饮溪,试探性问:“以后有什么打算?” 她记得鹿饮溪想要离开她。 这些人,一个个都会离开她。 她迟早要想个法子,把人留在身边,永远无法离开她。 鹿饮溪揉了揉鼻梁,像个和老师汇报行程的乖学生:“7、8月份是暑假,可以在影视城做些兼职,也可以去做模特,9月份要返回学校上课。” 她在这个世界还是20岁的年纪,还在念书。 “不是想出国玩么?” 第194页 鹿饮溪摇了摇头:“不想了。” 简清不愿意和她一起走,她一个人去玩也没什么意思。 得到了答案,简清不再说什么,揉了揉鹿饮溪的脑袋,去病区巡视病人了。 灾后工作,一救,二防,三重建。 预防自.杀是心理领域的重点工作。 精神卫生专家陆续入驻安置点,除了对灾民展开心理干预,也会去和救援队、医疗队的人员谈话。 附一的第一批医疗队不少队员目睹刚进灾区的惨烈场面后,出现了睡眠障碍以及无能为力的负面认知,他们接受了心理干预,会去心理诊室接受疏导,有时大家还会聚在一块聊天,打麻将,学习织绣。 简清从来不去,她不愿意接触过多的人群,习惯性沉默,闲暇时候,只愿意和鹿饮溪待在一块。 鹿饮溪隐约猜到她心理有些创伤,且不是新伤,而是那道没完全愈合的陈年旧伤,被这场大灾难揭开了疤。 在现实世界,也曾有过大地震,震后3~5月,出现过一次自.杀小高峰。 简清目前的这些创伤,与她日后的自.杀行为,或许有些潜移默化的关联。 鹿饮溪一面推测,一面觉得心疼,一颗心像是放在了油锅上,左右翻转煎熬着。 灾后的应激反应,一般人经过自我调节后都可以恢复,但如果超过一个月还没有恢复,就要接受专业的治疗。 目前灾区的心理干预,包括灾难教育、团队辅导、个体辅导,属于灾后三级干预的预防行为。 不愿意接受干预的人,无声陪伴是最好的安慰。 陪伴即安全感。 简清不愿意接受心理干预,鹿饮溪闲暇时就把她带在自己身边,和学生们一块玩游戏。 她当母鸡,护着学生,简清当老鹰,抓学生。 简清也愿意陪她玩这些幼稚的小游戏。 某天玩游戏时,她们两人遇到了前几个晚上饲养猫咪的小女孩。 小女孩才七岁,在地震中失去了很多亲人,只剩下一个姨奶奶,以及一个3个月大的妹妹。 许是因为那晚的关系,小女孩愿意亲近她们两个人,把她们两个人拉到自己的帐篷里,看妹妹。 小女孩说:“我妹妹3个月大了,姨奶奶身体一直不好,她觉得照顾不了我们太久,想把妹妹送给好心人领养。” 鹿饮溪看着襁褓中婴儿,伸手握住她的小手。 3个月大的婴儿还存在的抓握反射,用手指点点她的小手掌,她会蜷起小手指握住,吐着舌头,用水灵灵的眼睛看着人。 简清猜出了小女孩的心思,直截了当拒绝说:“我们可以帮你发布这个消息,寻找一些有意向收养的好心人,但我们两个目前没有收养小孩的打算。” 小女孩垂下了眼睫,显得有些失望。 她觉得这两个大姐姐帮助她救治了小猫咪,是好人,她想把妹妹送给好人抚养。 鹿饮溪摸了摸她的头。 她才七岁大,本该是个无忧无虑的孩童,现在却被逼着考虑如何安顿自己的妹妹。 鹿饮溪蹲下来,和她说:“政府后续会有安排。这是一件很重要很严肃的事情,以后不能再随便拉一个人过来,说希望别人领养妹妹,这个要走很多复杂程序的。” 七岁的小孩,还不太能理解程序的意思。 简清直接告诉她:“会碰到坏人。” 她这才稍微理解一些。 灾后,多出了很多失去双亲的孤儿,如何安置这些孤儿,是政府的责任。 出了帐篷,简清忽然问鹿饮溪:“想领养小孩么?” 鹿饮溪一怔,然后摇头,坚定道:“不想。” 她连自己未来的命运都看不透,怎么能对另一个生命负责? 她连猫猫狗狗都不愿意养,如果不是遇到简清,她也不愿和任何人产生感情。 简清淡道:“我可能不太喜欢养小孩。” 她没有爱心,没有什么同理心,教不了小孩什么,也无法对一个生命负责。 鹿饮溪笑了笑,说:“那就不养。” 她们的家庭,都不算什么和谐美好的家庭,她们的父母,也不算尽善尽美尽职尽责的好父母。 父母给予她们的,是一个满目疮痍的童年,她们用了很多年的时间,去修复治愈那些伤疤,然后遇到了彼此,再慢慢互相舔舐那些伤口。 也许这世上,很多人没想过怎么当一个好父母,就成为了父母。 傍晚时分,简清忽然接到了苻鸢打来的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匆忙:“简医生,阮阿姨最近两天一直说自己头晕,我安排检查后发现可能是脑动脉瘤,刚要打电话通知你的时候,她走路摔了一跤导致昏迷,现在转院途中,你看看你能不能赶得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一点,哎,我今天还早起了,还去外面骑行了,健康又规律,怎么还是在1点写完呢…… * 感谢在20210504 01:02:02~20210505 01:09: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沐染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肉包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黎小瑾呀 20瓶;木鸽 10瓶;mi 8瓶;你说 5瓶;御坂黑子 3瓶;小鸽手、乐乐呀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5页 第85章 回来 * 动脉瘤虽然带了一个“瘤”字, 其实并非肿瘤,而是指动脉血管的局部扩张,扩张成了一个容易破裂的囊状, 形似瘤,就好比家中水管老化磨损后, 鼓起的一个球状小包。 动脉瘤可能发生在全身动脉血管的任何部位,多发于50岁以上的老人。 颅内的动脉瘤未破裂前, 未出现神经系统相关症状前, 不容易被发现, 如果不破裂, 也许人们直到临死前,也不知自己大脑里安装了这样一颗不定时.炸.弹。 一旦破裂, 引起内出血后, 死亡率高达三分之一。 三院的苻鸢评估病情时, 会给阮笙安排头颈部的平扫CT或MRI, 但这些检查只能发现较大的动脉瘤,中等或较小的动脉瘤筛查需要依靠头颅CTA或MRA, 这些并没有纳入常规体检。 闷热的傍晚, 简清站在帐篷外, 接到了苻鸢的电话通知。 她看着人来人往, 沉吟片刻, 冷静道:“转到你们的市一, 请市一神外的张贺明主任、刘穹副主任诊治,如果有手术指征, 需要紧急手术,立刻安排手术,相关知情同意书请市一医务科科长帮我代签, 风险和责任我个人会承担。” 苻鸢连声应好,并说:“阮阿姨的情况不太好,如果你能赶得回来,还是尽早赶回来。” 简清不置可否,挂了苻鸢的电话后,她联系上胡见君,请求胡见君帮忙协调。 江州附一和邻市的市一常有联系和学术交流,胡见君二话不说,给邻市的第一医院的院长打了电话,也派了科室里的一个女医生和魏明明过去照看。 市一医院给阮笙开通了绿色通道收治入院,张、刘两位教授接到院长的电话,早早在急诊等候,人一送到就开始抢救。 市一的院党支部书记得知是抗震医疗队队员的家属,连夜赶到医院来,在手术室外等候。 这个晚上,简清在病区值班。 安置点这里没有独立的值班室,有时帐篷里的病床没住满,困了的值班人员就睡在病床上。 深夜,简清睡不着,搬了条椅子,坐在帐篷口等候市一手术室的消息。 帐篷口亮着大型照明灯,安置点静悄悄,依稀能听见巡逻队的脚步声。 简清正百无聊赖地拍打蚊虫,忽然鹿饮溪拽了一瓶花露水走过来。 夜深人静,气温低下,鹿饮溪披了一件外套,坐下时,脱了外套,露出肌肤,想吸引蚊子来咬自己,不要去咬身边的那个人。 她拽过简清的手臂,往红肿起包的地方涂抹清凉的花露水。 “外套穿上,别感冒。”简清外面套着一件白大褂,不觉得凉,鹿饮溪里面只着一件黑色T恤衫,风一吹,能冻得她起一层的鸡皮疙瘩。 鹿饮溪说:“等等。” 等她把这里的蚊子喂饱,不会再去咬别人,就穿上。 简清弹了一下她的脑门,站起身回宿舍拿了两个防蚊的中药香囊来。 鹿饮溪拎着香囊,晃了晃,问:“哪来的?” “一个中医医生送的。” 安置点每天都有中医医生熬防疫、防感冒的草药汤,免费放送给灾民。 鹿饮溪喔了一声,把简清的手抓过来,牵着,无声陪伴着。 那边有消息,会第一个通知简清,简清没有催促,安静地等待消息。 凌晨三点时,简清推了推身边的鹿饮溪:“回去睡觉。” 鹿饮溪摇摇头,依旧牵紧她的手,不愿离开,固执地要陪在她身边。 简清没再开口,只是把鹿饮溪的脑袋按到自己肩膀上,说:“睡一会儿。” 她从实习开始,就经常值夜班,身体已经习惯睡眠不多的状态。 鹿饮溪顺从地倚靠在她肩膀上,没有闭眼,只说:“没事,我们拍戏的也需要经常熬夜,撑得住。” 没那么脆弱。 * 凌晨六点,天际微白,简清再次接到苻鸢的电话:“出手术室了,现在转入神外的ICU。” 出手术室也不意味着脱离危险期,只是暂时吊着命。 “辛苦了,谢谢。”简清没有过多询问母亲的情况,只是客气地和苻鸢道谢,显得有些冷漠。 苻鸢说:“客气什么,我们都认识多少年了,阿姨也一直在我们这里治疗的,病人住院期间意外跌倒也算是我们医院的不良事件,但当时电梯坏了,我们的检查室在2楼,阮阿姨就住3楼,心说就一层楼可以走上去,我的学生就扶着她走楼梯,没想到阮阿姨一脚踩空,两个人都从楼梯上摔下来了。” 简清听后,说:“放心,我不会追究你们医院的责任。” 苻鸢尽心尽力照顾她母亲多年,她不会因为这一个意外,去和他们医院闹。 老年人跌倒是临床的常见隐患,肿瘤科也是中老年患者居多,入院前,也会进行跌倒风险评估。 苻鸢松了一口气,问:“那你回得来吗?” 简清:“不知道,要听安排。” 被外派的医生,什么时候去,什么时候回,都不是自己能做决定的。 苻鸢说:“回不来的话,我这边会帮你照顾阮阿姨。” 简清道谢说:“钱我这边会转给你。” 挂断了电话后,简清看见身边的鹿饮溪,一脸惆怅。 简清弹了一下她的脑门:“苦着脸做什么?” 鹿饮溪捂着脑门,说:“我在想,如果我没过来找你,去医院一直陪她,说不定就不会发生意外了。” 第196页 “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三院也不可能时时刻刻让你陪护。”凌晨气温更低,简清呵了一下手,沉默了片刻,继续道,“我母亲性子傲,疯疯癫癫活了半辈子,一朝清醒起来,会生不如死。” 她宁愿阮笙疯一辈子,不要清醒过来。 只要她活着,就会养阮笙一辈子,让阮笙一辈子傻乐着,逃避着,不必清醒,不必面对痛苦的现实。 鹿饮溪琢磨了片刻,揣摩出简清的言外之意,小心翼翼问:“你,是不是怀疑,她是故意跌倒的?” 简清低着头,淡道:“我没有证据。” 言下之意是,确实怀疑有这个可能性。 真实与否,只有当事人才知道。 鹿饮溪又问:“要不要和医院那边申请一下,回去看一面,如果这边有需要,再赶回来。” 如果是十五天前,简清离开不得,但目前全国各地的医疗队都在往这里增援,各家医院第一批的队员,在陆陆续续撤回。 M市和江州市都有机场,虽然M市目前的机场已经关闭,只用于运输物资和救援人员,但简清是医疗救援队的医生,只要打个招呼,M市机场这边绝对会运送她回江州的机场。 简清摇头:“她恨我,我回去了,她看到我,一怒之下,说不定死得更快。” 听到这话,鹿饮溪捧起简清的手,放到自己手掌里暖着,劝解说:“不是这样的,简老师,阮阿姨她不恨你,一点都不恨你。我那天去探望她,她把我当成你的妹妹,和我说了很多话,她说她那时候是因为觉得自己照顾不好你,才把你送回到你爸爸身边,不是不要你;她说那时候她很想你,但是见不到你,所以才想要忘了你;她画了很多卡片,这段时间想起你后,每一张卡片上,都补上了你的身影……” * 早晨八点,魏明明坐在阮笙病床旁边,紧盯着监护仪上跃动的数据。 病床上的老人,满头白发,身躯消瘦,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嘴里喃喃说着话。 魏明明凑上去听,依稀听见是在喊什么清。 她猜到可能喊自己导师的名字,握住阮笙的手说:“阿姨,简老师在赶回来的路上,您放心,很快就能见面。” 昨晚夜半,医生下了病危通知,早上查房时,医生说都做好心理准备了,本以为熬不到凌晨的,没想到熬过来了,还吊着一口气。 大概因为知道情况特殊,他们没有催促家属赶回来签各种文书,所有文件都是医务科科长代签,院领导特地来病床前探望过。 虽不催促,但他们也希望家属能赶回来,见到自己亲人最后一面。 在临床工作,偶尔会碰到工作和家人两难取舍的情况,面对同行的亲属,难免会产生一些感同身受的情绪。 魏明明哭着打电话和胡见君哀求,放自己导师两天假,让她回来看母亲最后一面。 胡见君哭笑不得地安抚:“你的导师也是我的学生啊,我已经和张书记说了,会放她回来,最迟今晚就能回来,我让张跃去机场接她。” 魏明明又拨打视频电话,联系简清。 电话接通时,简清正在机场。 张琴出面和机场的负责人协调,请求帮忙运送简清回江州市。 “阿姨,阿姨,简老师就快回来了。”魏明明把视频镜头对着病榻上的阮笙。 阮笙看着手机屏幕里的女儿,无法开口说话,向来浑浊呆滞的视线,变得异样清醒。 简清望着病榻上老人,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说:“妈,你等一等我,我就快回来了。” 阮笙上了呼吸机,说不出话来,只是眨了眨眼,一行泪随之流下。 魏明明连忙拿纸巾擦拭她的泪水:“别哭,别哭,你们很快就能见面了。” 天公不作美,M市这天突降暴雨,天气恶劣,能见度低,民航不便起飞。 简清在机场等了三个小时,正准备转乘汽车颠簸八、九个小时回江州市时,机场人员说再等等,等这阵雨小一点就可以出发。 一个小时后,雨势渐小,简清登机出发。 两个小时后,抵达江州市机场。 张跃在机场门口等候已久,见简清出来,连忙载着她从机场出发,驶向高速,驰往邻市的市一医院。 简清望向车窗外。 见惯了残垣断壁和灰头土脸的灾民,再度回到城市,看见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看见车水马龙,看见光鲜亮丽的人群,恍如隔世。 市一神外的ICU里,阮笙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管子。 意识早已混沌不堪,她咬着牙,撑着一最后口气,不肯闭上眼睛,怕一闭眼,再也睁不开。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终于早一点了 * 感谢在20210505 01:09:39~20210506 00:22: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糖很甜 6瓶;老白 2瓶;妈妈木的高级手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只有你 * 从灾区风尘仆仆赶到市一, 简清进入神外ICU的第一件事,不是冲到母亲病床前,而是在隔离区谨慎地换上隔离衣。 魏明明和科室的同事冲过来, 担忧地看着简清。 这种场面,或许应该嚎啕大哭, 泪流不止。 第197页 但简清眼里酝酿不出一滴泪水,戴上口罩后, 大半张脸被遮住, 仅露出一双眼睛, 眼神冷静得不像是去见弥留的家人, 而是去查房巡视病人。 ICU的医生护士见惯各种各样的生离死别,也不是没见过她这样冷漠的, 但她风尘仆仆从外地赶回来, 原以为感情笃厚, 却是这番冷淡的表现, 实在矛盾。 穿好了隔离衣,简清跟着护士, 疾步走到阮笙床边, 望着病榻上瘦弱的母亲。 母女两人对上视线。 阮笙有些记不清简清的脸, 但看见那双眼睛, 就知道是女儿回来了。 她想伸手, 摸一摸女儿的脸, 可肢体已经不听使唤。 简清像是看穿她想法一般,走近一步, 俯下身,摘下口罩,牵起母亲冰凉的手掌, 贴在自己脸上,犹豫几秒,喊了一声:“妈。” 多少年没听过这个称谓了? 阮笙看着简清,目光复杂,唇口蠕动,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简清说不出内心是什么感受,似乎感受不到哀痛,只是一片虚无。 当年,她在街头遇见阮笙,跟了一路,才敢确认身前那个衣衫褴褛的疯癫妇女,是自己的母亲。 她费劲千辛万苦,把母亲送进精神病院治疗。 在异国他乡求学时,她一个人打好几份工,堪堪支撑母亲的疗养费和自己的生活费。 妹妹离开后,她终日活在愧疚中,在这个世上行尸走肉般苟活着,如果不是惦记着生病的阮笙,或许,年少时敏感脆弱的她,早从高楼上一跃而下。 如今,阮笙也要走了,这世上,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简清对上阮笙复杂的目光,片刻后,视线扫过阮笙身上的管子,她沉默了会儿,说:“我会照顾好自己,你放心。” 放心地离开,不要遭受这种磨难了。 监护仪在不停报警,各项数值渐渐趋于零,听到这句话后,阮笙深深看了简清一眼,闭上了眼睛。 简清把头埋在阮笙瘦弱的肩膀上,手臂环住阮笙的脖子,又轻轻喊了一声:“妈……” 她忽然想起很小的时候,她们一家三口走在路上。 路上有个很大的水坑,阮笙抱起阮溪,准备跨过水坑的时候,回过头看了眼她,又蹲下身来,让她搂住脖子,趴到背上。 母女三人,就这么一抱一背,跨过那个水坑。 床边的医生、护士安静地看着她们。 简清眼里仍旧没有泪水,她在母亲身上趴了一会儿 ,感受到最后一点微薄的颈动脉搏动消失,她爬起来,看向监护仪。 血压、心跳、呼吸、血氧皆为0。 医生过来,掀开阮笙的眼皮,瞳孔涣散,听诊,心音、呼吸音消失。 简清签署了放弃抢救知情同意书。 这些年,阮笙除了精神状态不好,身体亦是每况愈下,年岁渐长,有了一堆的慢性病。 医生宣布了临床死亡时间,拿过一堆医疗文书,让她补签。 颅内动脉瘤破裂并蛛网膜下腔出血,HuntHess V级,深度昏迷,术后二次破裂,高血压,动脉粥样硬化…… 简清扫过病历上那些林林总总的医学术语,想象母亲死亡前感受的痛苦。 她想起上回和苻鸢见面时,苻鸢说母亲精神状态好转。 那时候,是不是就应该先接出来? 接出来在家胚布一段时间,或许,就不会发生这次的意外,不必让母亲感受到这些痛苦。 又或者,不选择手术,而是保守治疗,是不是能活得久一些? 这些猜测已经没有意义,人死皆空。 阮笙的遗体暂时寄在医院的太平间,简清去寿衣店定制寿衣、联系殡仪馆、联系墓地,操办后事。 不打算举办什么葬礼。 阮家那边的人,当年嫌弃阮笙疯癫,不愿以认她。 简家这边,简政和她离婚多年,早已不愿意管她。 苻鸢整理了阮笙留在三院的物品,开车送到简清家里。 简清看着那个箱子,拿了卷胶带,本想直接封起来,送到大学城的那栋屋子里锁着,忽然想起鹿饮溪对她说过的话。 她打开了箱子,一样一样翻过去。 衣物、鞋子、围巾、手套,春夏秋冬,一年四季的行头,都是她亲自置办的。 阮笙年轻时极为漂亮,有品味爱打扮,她上小学时,阮笙去开家长会,别人都以为那是她的姐姐。 每次去商场,她都是精挑细选,希望能挑选出合母亲心意的衣饰。 阮笙一年比一年瘦,衣服码数也越来越小。 手工珠花、编织的中国结、黏土茶杯猫、刺绣,这些是阮笙在医院里亲手制作的。 早些年,阮笙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怀着小孩离婚后,她慢慢学会了勤俭持家,生下孩子后,又学会了缝缝补补,编织一些简单的手工玩具,逗小孩玩。 简清翻到最后,看到了苻鸢特意整理出来的、拿了个文件袋装着的简笔画。 三十多张画纸,纸上有的是小动物,有的是小女孩,有的是生日贺图。 原本每年的生日画,只有一个蛋糕,一个大人,一个扎辫子的小女孩。 不知何时,这些画上,多出了一个个子高一些、披头散发的女孩。 一家两口,变成了一家三口。 每张纸上纸上也多出了一句话:“妈妈爱你们,妈妈想回家陪你们。” 第198页 后面跟着一个大大的爱心。 简清坐在地上,一张一张看那些画,指尖温柔地抚过那些线条。 良久,她屈起膝,把画紧紧抱进自己怀里,头埋在膝盖上,默然流泪。 * 如简清预料的那般,体育馆安置点的人数越来越多,迫于防疫压力,政府在各个乡镇都建立了安置点,开始分散转移受灾群众返回家乡。 一卡车一卡车的人陆陆续续被送走,这里不再需要那么多的志愿者。 6月初,鹿饮溪返回江州市。 简清已经安顿好母亲的后事。 人到了一定年龄,就开始不断经历送别,母亲走后,她的心空了一大块。 她用工作去填补,休息了三天后,返回医院,用时间和忙碌去治疗那些伤口。 生老病死,悲欢离合,医院里时时发生。 简清过了敏感脆弱、自怨自艾的年龄,不会歇斯底里,知道人要往前走、向前看。 她只短暂地哭了那一次,随后跟个没事人一般,冷静从容地返回岗位,投身工作。 她不抱怨,不倾诉,但鹿饮溪每天都会和她通话联系,有时两人都没说话,只是各做各的事,不挂断电话,一直带着蓝牙耳机。 有鹿饮溪的陪伴,简清的生活逐渐回到正轨。 前三批的医疗队返院后,医院他们发放了问卷调查,调查他们的心理状况,以防灾后应激反应。 胡见君看到简清返岗后,观察了她一段时间,让医务科组织了一场全院的心理健康的学术讲座。 按照江州市卫生行政部门规定,医院每年必须组织1~2场关于医务人员心理健康的培训活动,还需要填写问卷,调查一线职工的心理健康状况,有发现问题的,立刻安排心理辅导。 虽说有时会沦为敷衍上级部门检查的面子工程,但院内的员工为了听讲座拿院内学分,也乐意去听一听。 简清默算了一下自己的学分,今年还没凑满,下了班后,她去行政楼的学术厅听讲座。 傍晚,鹿饮溪拖着行李回到简清家。 她没有告诉简清,打算偷偷给简清一个惊喜,还把门口的鞋藏了起来。 家中布置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依旧干净整洁,只是多出了几件手工艺品。 鹿饮溪点了点茶几上手工编织的杯垫,猜到这些是阮笙留下的遗物。 简清还没下班,鹿饮溪猜测她可能在加班,于是站到了窗前,遥望马路对面的白色建筑,默默思念她。 这些天,简清的情绪一直很平静。 她似乎足够冷静成熟,不需要自己做什么,可以一个人完美地处理好一切,体面地收拾好情绪,不依赖任何人…… 鹿饮溪转念一想,自己好像也没什么可值得她依赖地方 ——生理、心理年龄都比她小,在这个世界还是个没有固定工作的学生,对待感情游移不定、模棱两可,无法坚定地承诺一个未来,根本不能够给人带去什么安全感…… 越想越自卑,鹿饮溪额头抵在玻璃窗上,伸手挠着窗户玻璃,自我嫌弃得不行,不知道简清看中了自己什么。 可能是沾了长得像她妹妹的光…… 自卑心酸了一会儿,鹿饮溪肚子饿了,她收拾好情绪,去厨房做晚饭。 一个人吃完了晚餐,简清还没回家,鹿饮溪把饭菜端去保温。 舟车劳顿了一天,她洗完澡,在沙发上看电影等简清下班回家,看着看着就睡过去了。 学术讲座晚上八点半结束,从医院出来,简清去超市买了些水果,拎着回家。 因为幼年的经历,她疑心重,独居时,出门会在门轴的不显眼处放一根立着的牙签,一旦开门,牙签会掉落。 门口还有一张地毯,地毯下垫着蓝色复写纸和白纸,如果有人踩上去,会留下脚印。 简清回到家门口,看到了掉落的牙签,翻开地毯,也看到了一个脚印。 女性的脚印。 心中有了大概的猜测,但她还是打开手机监控,调出家中的录像,看见了沙发上躺着的人,才开门进去。 她蹑手蹑脚走进去,没舍得吵醒鹿饮溪。 鹿饮溪在灾区,很多天没睡过一场好觉,回到了熟悉的地方,睡得很沉。 简清坐在她身边,曲起纤长的手指,用指背轻轻刮蹭她的脸庞,安静地看着她。 她穿着白色睡袍,侧躺着,露出的脖颈白皙纤细,仿佛一掐就会断。 简清喜欢她睡着时,毫无意识的脆弱模样,似乎可以任人随意摆布。 破坏欲作祟,简清伸出手,轻轻搭在她的脖颈上。 指尖触到她搏动的颈动脉,温热的血液在她的血管里流淌。 鲜活而有力的生命。 简清不打算伤害睡梦中的人,只是俯下身,温柔地亲吻脸颊,低声问:“我只有你了,你还想着离开我么?” 她一直在等她愿意主动留下,真心实意留在自己身边,等了很久,耐心快要耗尽。 若是现在还想逃离,她就要不择手段,把人禁锢在自己身边了。 作者有话要说:  年上病娇的萌点,在于表面理智冷静隐忍完美强大,偏执和缺陷深埋在心底,黏人软乎会撒娇扮乖的病娇适合年下~ 正经的ps:颅内动脉瘤破裂HuntHess V级的话,以前主流观点是不动手术,采取保守治疗,近年陆续有文献表明立刻手术有概率恢复、保守治疗可能延误生机,总之,看个体情况、概率、还有医生技术吧~~~ 第199页 * 78至86章参考资料: [1]纪录片《直击汶川大地震》; [2]纪录片《生者》; [3]纪录片《灾区十日》; [1]、[3]比较悲情,感人事迹和救援的画面比较多,[2]《生者》那一部,比较日常,很真实地展现了灾后普通群众的生活,没有煽情,没有渲染,也很少有泪水,就是很平实很真实地记录他们的点点滴滴 第87章 做坏事 * 鹿饮溪醒来时, 客厅的灯光是朦胧的昏黄色,身上盖着一件薄毯。 她猜到简清回来了,把灯调成明亮的白色, 披着毯子,趿着拖鞋, 看见厨房的饭菜已被食用。 有些小遗憾,睡着了, 没看到她回来时, 看见自己的模样。 应该是开心的吧…… 书房门敞开着, 里面亮着灯。 鹿饮溪望了眼书房的方向, 打开冰箱,取出柠檬, 在厨房的榨汁机前忙活半晌, 榨了两杯柠檬汁, 插好吸管, 端进去。 简清坐在书桌前,目光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 左手支起, 撑着额轻轻揉按太阳穴, 右手握着鼠标, 给魏明明的论文添加批注。 鹿饮溪走进来, 彼此视线对上。 久别重逢, 没有寒暄问候,只是相视一笑。 鹿饮溪笑意盈盈, 简清略微仰起头,安静地打量她,目光柔和, 眼里漾着光。 她把其中一杯柠檬汁放到桌上,说:“不用管我,你忙你的。” 接着绕到屏风后,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半靠在那张小床上阅读。 其实心中有些躁动,看不进去书,时不时望向屏风前面的那道身影。 简清吸了一口柠檬汁。 有些甜。 她建议道:“糖可以少放些。” 她口味淡。 “哼。”鹿饮溪轻哼了一声,头也不抬,小声凶她说,“和往常一样量。少挑剔,有的喝就不错了。” 不夸一夸她,还敢挑剔太甜,哪有这样的道理? 建议被她凶了回来,简清淡淡哦了一声,咬了咬吸管,继续安静地修改论文。 过了好一会儿,才动了动耳朵,冒出一声:“可能心里甜吧。” 鹿饮溪好不容易集中精神,能看进几个字了,听到简清这句话,她轻轻咬了一下唇,想要克制笑意,但唇角止不住地上扬。 一句话,哄得她在心里开了花。 * 褚宴是派出去的第二批医疗队成员,简清出发后的第三天,他也出发去了灾区。 兰舟协同工作室和粉丝后援会的人,亲自往灾区运送了大批医疗物资和生活物资。 他们两人在灾区相遇、共患难后,感情更进一步。 兰舟回到江州市后,邀请鹿饮溪参加赈灾义演,表演合唱。 灾后第一时间最紧缺的是物资,她送去了物资,开始筹办捐款事宜。 义演所获得的捐款都会汇到灾区。 鹿饮溪欣然同意,每日都会外出排练,晚上,还会强迫简清听她唱歌。 从灾区救援回来的人,生活都在回到正轨,但举国上下还在哀悼这场大灾难,灾区的抢修工作也还在继续。 灾难面前,没有神迹,只有挡在前面的血肉之躯。 每日依旧会有直升机盘旋在附一的楼顶,转运病人到这里,骨科、儿科人满为患。 肿瘤科也接收了几个灾区医院转过来的肿瘤患者。 地震发生时,他们被医院疏散到楼下,幸运地活了下来,但家人在这场灾难中丧生,个人无力支付治疗费,医院批准免去他们的治理费用,并报备医保部门。 春去夏来,天气渐热。 到了六月底,科里护士去仓库领了新的短袖白大褂回来,几乎所有人都换上了短袖。 “您这个不一定是进展,因为检验的那些数值啊、肿瘤标志物啊相比原来下降了不少,你的体能也还好,体重没下降,没发现其他新的转移灶。”简清指着电脑上的影像检查结果,和参与临床试验的陈叔谈话,“我们使用了免疫药物后,会有3%~8%的概率出现一种假性进展,就是我们这个片子上看,病灶比原来增大了一点,但其实不是进展,这些变大的部分,可能是被免疫药物激活的免疫细胞进入到这里了,是一种炎症肿胀,之后会消下去。” 陈叔是过年那会儿,鹿饮溪筛选出来的病人,简清对他的印象深刻些。 每次返院化疗,他和他的妻子都会从老家带一些特产送她,有时是风干的腊牛肉,有时是一箱的柿饼,有时是一罐的干辣椒。 千里迢迢带来的土特产,不算昂贵的礼物,算是一份珍贵的心意,简清一般会收下,但只把干辣椒带回家,腊牛肉和柿饼带一部分回家投喂鹿饮溪,剩余的放在科室,大家一块吃。 临床试验的患者检查和用药都是免费的,但一些十几二十元的挂号费、床位费不报销,每次他带腊牛肉来,简清会往他的就诊卡里充个一百五十元,算是变相和他购买。 这次返院评估、用药,CT显示肺部有个病灶增大,简清综合判断下来,觉得是免疫治疗后的假性进展,而非真实进展。 朴实的乡下人,有些听不懂医学相关术语,眼中还是一片茫然,不过还是说:“大夫,你说可以继续用,那就继续用,反正都这样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死马当活马医,是多数参与临床试验的受试者的心里话。 第200页 若不是无药可医、无钱可治,谁也不愿把自己当个试验品。 简清问:“那上次用完药后,这段时间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试验过程中,病人每次返院,都要记录发生的一些不良反应事件,如腹泻、皮疹、发热……这些不良事件,就是未来药品说明书上的【用药不良反应】注意事项。 陈叔说:“上个星期皮肤起了一些疹子,我自己抹了点药,消下去了。” 皮疹也是免疫治疗过程中的常见不良反应之一。 简清事无巨细问:“用了什么药?用了多少天?一天几次?” 这些都要记录在研究病历中。 结束问诊后,魏明明跑过来,弯腰凑到她耳边说:“从灾区那边转过来一个监狱的结肠癌病人,听说地震后没偷跑,还帮忙挖人救了很多监狱的警察,那边的狱警送到我们的胃肠外科,本来想动手术的,打开肚子发现动不了,全身转移了,IVB期,只能转到我们科来,胡副让你负责收治。” 灾后,灾区原本的监狱也被破坏殆尽,有些幸存的犯人在秩序未稳时,或嚷嚷着要回家救人,或一门心思趁乱逃跑,也有些良心未泯的,一个没跑,还留下来参与挖掘救援工作。 秩序恢复后,他们被转移到周边各市的监狱。 监狱里的犯人生病,一般在监狱医院就诊,但一般只看小病,重疾或急性突发病,会安排到外面的社会医院来,如果是癌症这类疾病,甚至可以申请保外就医。 医院的医护向来是不太待见这类病人的,也不会给什么好脸色。 简清冷着脸去看病人,路上问魏明明:“犯的什么事?” 魏明明撇嘴说:“听陪同就医的警察说,是个拐子,以前参与拐卖过小孩,但这次在地震中表现很好,救了很多狱警,狱警那边想给他保外就医的,但他老婆早就死了,家里没人来领走他,可能还是要监狱出钱给他看。唉,监狱的钱还不是我们纳税人的钱?虽然我现在还不需要纳税……” 简清听了,眼中难得地流露了一丝厌恶的情绪。 她此生最厌恶人贩子。 她的妹妹阮溪,就是被人贩子丢到河里淹死的。 要不是那些人贩子被警察抓进了监狱,她说什么也要弄死他们。 医院给这个转来的犯罪病人准备了一间单独的病房,门口有两个狱警守着,走进门,床边也有两个狱警看着,室内还装有摄像头。 病人躺在床上,瘦骨嶙峋,戴着手铐,看着走来的白衣医生。 简清打量他的面容,怔了一秒,然后不动声色,接过张跃递来的病历,逐一查看资料。 病人姓兰,名斌,几个月前发现腹痛、腹泻、便血,未引起注意,短时间内体重无原因迅速下降,半个月前,因剧烈腹痛就诊D市司法警察医院,入院行肠镜检查发现乙状结肠肿物,病理示“腺癌”。 之后便转到江州市附一的胃肠外科。 简清仔细看完胃肠外写的转科记录,一改冷淡的姿态,口罩之下,唇边带了一丝平静而诡异的微笑:“你好,我是负责你治疗的医生简清,你的管床医生是张跃张医生、魏明明魏医生……” * 结束了一天的排练,兰舟开车送鹿饮溪回家。 鹿饮溪从兰舟副驾驶座上下来时,迎面撞上下班回家简清。 兰舟还有些尴尬,钻出来,和简清打招呼,为上次的不愉快道歉。 简清淡道:“过去的事,算了。我们医院体检中心有个免费体检的活动,你上次不是说要带你们福利院的院长过来检查身体?” 兰舟松了一口气,笑道:“这一段时间都忙过头了,下个月就带她来看看?” 简清又问:“你的名字很好听,你们院长取的?” 兰舟说:“算是吧,我们院长捡到我的时候,我衣服上缝了一个兰字,院长猜可能是我的姓,就给我取名兰舟,她希望我们福利院的孩子风雨同舟,患难与共。” 简清点点头,又问:“知道自己的姓,怎么不去找家人?” 兰舟摆摆手,脸上还是带着笑:“他们不要我了,我又何必去找他们?我觉得养恩比生恩大,院长就是我的妈妈,我有她就够了。” 简清对兰舟的关心引起了鹿饮溪的注意。 鹿饮溪内心升腾起一丝古怪的情绪。 不是吃味,而是,在原定的命运中,这两人必然会走向对立面。 简清对兰舟的过度关心,是一种很反常的行为。 夜晚,简清在电脑上查资料,鹿饮溪惯例钻进书房陪她。 简清休息揉按眼睛的间隙,鹿饮溪搬了张椅子,坐到她身边,看她查的资料。 结肠癌、低血钾、高血钾…… 鹿饮溪问:“碰到结肠癌的病人了?” 简清嗯了一声:“结肠癌,经常腹泻,钾离子流失,经常出现低血钾的危急值。” 鹿饮溪回忆着医学知识,说:“那要注意见尿补钾了。” 人体正常血钾处于3.5~5.5mmol/L之间,低于2.5mmol,需要补钾。 但钾主要依靠尿液排出,如果患者尿量过少,补钾可能人体内的钾过多,反过来导致高血钾,严重可造成死亡,所以补钾时,一定要确认患者排尿正常,也就是临床上俗称的“见尿补钾”。 简清没有说话,伸手揉了揉鹿饮溪的脑袋。 第201页 鹿饮溪问她:“今天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你好像不太开心?” “没。”简清收回了手,合上电脑,“睡觉。” 鹿饮溪喔了一声,跟着简清站起来,准备走出书房去洗漱。 刚走一步,她又停下,依靠在桌边,指着屏风后说:“简医生,你还记不记得,你在这间书房答应过我的,不做坏事。” 简清回过身看她,说:“我记得。”顿了顿,又问,“我现在做什么坏事了?” 似乎……确实没做什么坏事…… 鹿饮溪词穷,一时回答不出来,但就是感觉,今天的她,有些不对劲。 简清不动声色,按灭书房的灯,逆着光,一步步走过来,手臂撑在书桌上,圈住鹿饮溪,身体贴近,在她耳边呵气如兰:“我现在想对你做坏事。” 第88章 报复 * 书房的灯光被掐灭, 室内陷入一片昏暗。 客厅的余光打进来,照得彼此的面庞半明半暗。 周遭一切事物变得朦胧不清,鹿饮溪眼中唯有简清, 唯见简清。 身体被简清的手臂圈禁着,她微微后仰, 踮起脚尖,身子向上提, 坐在了书桌上, 伸出手臂, 搂住简清的脖颈:“你在恐吓我, 想转移话题,是不是?” 没等简清开口回答, 她又主动凑近, 亲了下简清的脸颊:“不管你今天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 回到了家里, 你尽可以宣泄。你看我,开心就笑, 不开心就哭, 你惹我不开心了我就凶你, 因为我知道你不会生我的气。可你不样, 你总是喜欢隐藏自己的情绪, 开心不开心都要我去猜……” 因为过往的那些经历, 简清总是活得很压抑。 认识她这么久,鹿饮溪从没见过她开怀大笑的模样。 她好像没有真正开心过。 简清沉默着, 没说话,心脏被一点一点泅湿,柔软的情绪浸上心头。 “我有时候可能会猜不准你心里的想法, 但你今天肯定是碰到什么事情了。你暂时不想和我说也没关系,等你想说了再说。”鹿饮溪敞开怀抱,把简清搂进自己怀里,“我现在要给你充电。” 充电这个说法,还是上回两人在地铁站见面相拥后,简清本正经说的“充电完毕”。 彼此坐站,在昏暗的室内,交颈相拥,传递彼此的温度和气息,身体就像是一台在充电的手机,电量被一格格充满。 被温暖的身体紧紧拥住,简清伸出了手,环住鹿饮溪的腰,用力回抱她,疲倦地闭上眼睛,倚靠在她的怀里。 鹿饮溪深深嗅了口简清身上薄雪般的冷香,小声嘀咕说:“如果我上辈子是一只猫,你肯定是我的猫薄荷。” 简清掀了掀眼皮,有点嫌弃这个稀奇古怪的比喻。 安静地相拥了几分钟,简清松开她的怀抱:“充好了。” 鹿饮溪从书桌上跳下来,跟着她走出了书房。 * 灾区进入重建的工作阶段,派遣出去的医疗队陆续返程。 省里开始举办些表彰工作,颁发证书,选出抗震救灾的优秀代表。 医院的宣传科打电话来催稿子,要队员写些有关本院抗震救灾的事迹,以作宣传。 宣传科的主任听说了简清母亲逝世的事情,打电话给简清,请她也写篇稿子来。 简清以文笔不好拒绝。 宣传科主任就抓了个文笔好的宣传科干事,到肿瘤科去找简清,简单采访了几句话。 干事问:“阿姨去世那天,你连夜赶回来的吗?” 简清:“没有,我在灾区的安置点喂蚊子,等她手术的消息。” “见到了阿姨最后一面吗?” “见了。” “当时是怎样一个场面,应该很舍不得她离开吧?” 简清神情冷淡,平静道:“没有,我让她放心走。她摔倒后颅脑动脉瘤破裂,造成了深度昏迷,术后短时间内发生二次破裂,她身体状况本来就不是很好,还有其他堆的慢性病,基本上是很难挽回的个状态,早点走,早解脱。” 如同恶性肿瘤的终末期患者,在安乐死未合法的情况下,苦苦支撑,饱受疼痛折磨,根本没有多少生存质量可言,早日离开是一种解脱。 宣传科的干事听完,懵了片刻,安慰说:“节哀顺变,节哀顺变。” 个星期后,医院公众号上发表了篇《母亲病逝,驰援灾区医生含泪悲痛送别!》的文章,言辞恳切,字里行间无不在渲染感伤悲情的氛围。 简清点开来看,在灾区安置点喂蚊子的描述,变成了在灾区的帐篷外,焦急地徘徊踱步,时不时遥望远方,眼含泪水…… 早点走,早解脱的话语,变成了在病榻前痛哭流涕,含泪送别,悲痛欲绝…… 文章出,引得许多人转发,官媒也跟着转发报道,甚至一度登上过微博热搜。 鹿饮溪把热搜截图给简清看,简清看了眼,就没再关注。 文章的中她,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形象。 也许她本身怎么样不重要,重要的是,宣传口需要树立这么个形象。 个无私伟大、弃小家顾大家的形象。 简清并不觉得医生这个职业有什么伟大,于她而言,这只是一份工作,和千千万万的岗位样,只不过医生的工作内容恰好是健康所系,性命相托。 第202页 过度神话这个职业,对这个行业没什么好处。 神是万能的,神是没有污点的,可医生不是神,只是普通人。 医生会有失败、挫败,医生有良知,也有阴暗。 而她的良知,正在和她的阴暗作斗争。 * 七月初,毕业季,又送走了批毕业的医学生。 期末月最后几场考试也将结束,简清被安排去大学城那边监考。 从考场出来后,她打算去生命科学馆逛圈。 有个五年制临床班级的毕业生,在生命科学馆前拍摄宣誓视频:“健康所系,性命相托。当我步入神圣医学学府的时刻……” 每年大入学的医学生,开学后第周,都要在这所生命科学馆前,庄严宣誓,然后进入馆中,接受生命教育,学会敬畏生命。 这些毕业生,在拍摄从大到大五的轨迹。 简清站在一旁,静静地听完了整场宣誓,走进生命科学馆。 上回来,是她带着鹿饮溪来参观。 她带她去看那个著名的微笑婴儿,和她科普一个受精卵,发育为个胚胎,成长为个婴儿的过程。 那时,鹿饮溪勾着她的尾指,感慨万千,说:“生命好神奇。” 尾指似乎余留了鹿饮溪指间的温度。 简清轻轻摩挲自己的尾指。 她最近太过沉浸于自己的情绪,有时会不小心忽略了鹿饮溪。 鹿饮溪从没什么怨言,只是默默陪伴,用温柔得能滴出水般的眼神望着她。 回忆起那样的眼神,简清的颗心彻彻底底软化。 * 兰斌入院治疗这些天,每日饱受癌痛的折磨,夜间时常发出痛苦的呻.吟。 可他不是孤家寡人,有狱警陪伴。 那两个狱警,是他亲手救出来的,如今对他还算照顾有加。 简清有很多种方法可以解决他,低血钾、高血钾……都可以要了他的命。 可她是医生,他是她的病人,预估生存期不到3个月的病人。 于他而言,早死也算早解脱了,不如吊着他的命,让他多受几天的折磨。 简清尽心治疗他,落到他眼里,成了善意。 某天,简清去病房打探兰斌的往事。 兰斌对她建立起了医患之间的信任,告诉了她年轻时的误入歧途。 早些年,他有个恩爱的妻子,妻子生下女儿后,患了重病。 他家境贫寒,无力给妻子治病,也无力抚养女儿,把女儿送给了对没生孩子的夫妻。 他则苦寻谋财之道,最后和同村的个刘大哥,做起了人贩子的生意。 最初,他们这个团伙不拐别人家的孩子,只是去找愿意卖孩子的父母,把他们介绍给想买孩子的家庭,从中赚取中介费。 这活来钱快,不会伤人性命,但毕竟伤天害理,他打算干一段时间,攒够钱给妻子治病,就金盆洗手。 谁料后来那个同村的刘大哥发展到直接偷拐、偷抱小孩,卖给别人。 那时,他得知收养他女儿的夫妻有了自己的亲生孩子,把他的女儿丢弃了。 他觉得是自己坏事做多了的报应,劝姓刘的大哥收手,遣散团伙,别继续干了。 姓刘的去医院探望他的妻子,顺手从医院偷抱走个漂亮的女孩,和他说,卖了这个我就不干了,回老家娶媳妇生孩子。 他没有制止,回到病房边,陪伴妻子。 那个漂亮的小女孩被拐到他们的仓库中,直哭闹,团伙里的个看守仓库的小年轻不胜其烦,喝醉酒之后,把她扔河里去了。 本意是想恐吓她,谁知竟把她淹死了。 第二天,兰斌来到仓库边,看到河里浮起的尸体,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跳进河里,把尸体捞了起来。 姓刘的卷款打算逃跑,兰斌良心过不去,去公安局投案自首,后来成了污点证人。 伙人锒铛入狱。 说完往事,兰斌枯黄着张脸,苦笑说:“可能真的是报应吧,监狱里边那些人有些都快出狱了,结果场地震,把他们压在了废墟下面,埋了很多天,挖不出来,慢慢死在里面了。我出来了,也快出狱了,却得了这个要死的病。我巴不得能早点死,现在唯一惦记的,就是我的女儿,不知道还活没活着……” 简清听完,沉默不语,转身回了办公室。 她打电话和胡见君说,想换一个医生给兰斌治疗,她不擅长结肠癌的治疗。 胡见君不认同她的逃避行为,说:“就是因为不擅长,才要让你多经手几个这样的病人。” 医生的技术是靠治病人熬出来的。 胡见君的潜台词是,这样的病人,是给简清练手的。 简清做不到停止怨恨兰斌,也无法对他下手。 其实兰舟就是他的亲生女儿。 这些天,兰舟每天都会送鹿饮溪回家,简清寻隙攀谈,弄了几根兰舟的头发来,和兰斌做亲子鉴定,得到了确认的结果。 她设想过,谋害兰舟的性命,让兰斌在死前得知自己女儿还活着,接着又立刻死去,以此报复他,让他生不如死。 可鹿饮溪总是用温柔的眼神看着她,她便逐渐失了报复的勇气。 * 到了七月中旬,派遣救援的医疗队全数回归,胡见君在医院附近的酒店展厅,召开了场抗震经验分享会,并设晚宴,宴请所有队员,为他们接风洗尘。 第203页 简清被同事灌了几杯酒后,以头晕为借口离席回家。 家里还有人在等着她,她不愿在外面待太晚。 进家门,看见客厅里有个黑色行李箱,静静地矗立在墙边。 简清心头一梗,下意识去卧室搜寻鹿饮溪的身影。 鹿饮溪的卧室被整理得干干净净,衣柜里少了几件夏装,桌上的化妆品被整齐地收纳好…… 阳台上的鹿饮溪,躺在吊椅上,查看慈善义演的演出流程,听见简清回家的动静,连忙爬起来,小跑进去找她。 第89章 离开 * 简清抱着手臂, 倚在鹿饮溪的卧室门边,看着她的房间,神情有些寂寥。 鹿饮溪从阳台进来, 看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跑过去, 轻轻撞了一下她的额,柔声问:“怎么了?” 简清僵了片刻, 回过神一般, 漆黑的眸子盯向鹿饮溪, 眼睫低垂, 缄默不语。 鹿饮溪望见她墨色瞳仁里倒映着的自己,倏忽察觉, 她似乎有点委屈, 像一只湿哒哒的、要被人抛弃的小动物。 在委屈些什么? 鹿饮溪把声音放得更轻:“不是去酒店开会吃饭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简清依旧没说话, 动了动唇, 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哼”,然后转开了头。 极小声的哼, 只是气音。 如果不是靠得近, 根本不可能听见。 鹿饮溪懵了会儿, 自我反思有什么地方惹简清生气了。 最近一个星期, 她都很听话, 因为简清总是忽略她, 一个人躲在书房里,不出来,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如果不是出于信任,鹿饮溪几乎要以为简清厌烦她了。 鹿饮溪不清楚简清遇到了什么事,简清不愿意说, 连情绪都不愿流露太多,总喜欢一个人扛着、忍着。 她只隐约察觉那些事情和兰舟有关。 鹿饮溪眼神渐渐黯淡下来,语气变得有些埋怨:“你总是这样,什么都闷在心里,不肯和我说一说。” 被她埋怨,简清依旧沉默,没有反驳什么,只是眼神又变得委屈了一些。 鹿饮溪见不得她流露出这样的眼神,主动投降:“好了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 她猜,简清一定是觉得她年龄太小,不值得倾诉。 那没关系,她可以等,等到简清觉得她足够成熟懂事,等到简清愿意信赖倚靠她。 只要,彼此有机会长久地相守,就可以等。 鼻尖隐约漂浮着淡淡的酒味,鹿饮溪嗅觉敏感,嗅了嗅简清身上的味道,说:“你喝酒了?被他们灌酒了?” 简清在外基本不碰酒,只有在家中,睡前偶尔会喝些红酒助眠。 简清伸出手指,比了个三:“三杯,只喝了三杯,我不酗酒。” 这种话语像是在和自己澄清些什么,鹿饮溪笑了笑,又碰了一下她的额,心说,就你这酒量,也只能喝三杯。 “你去沙发上休息,我去给你兑点蜂蜜水。”她把简清带到沙发上坐下。 简清说:“要加柠檬。” “好,给你加柠檬,在酒店吃东西了吗?” 简清吐出两个字:“吃了。” 鹿饮溪又问:“吃得多不多?” “不多。” 鹿饮溪抬起手腕看时间:“现在19点,我去煮点绿豆汤,晚点的时候,你要是饿了,可以喝一碗。” 简清点头,表示同意。 鹿饮溪觉得简清有些醉意,忍不住想逗一逗她。 可又不确定是不是喝醉了。 她看上去还是很清醒,一如往常,从容镇静,处变不惊。 鹿饮溪犹豫片刻,咬了一下唇,俯下身来,眼眸带笑,似逗非逗:“我这么乖,你要不要夸一夸我?” 她想从这个冰块这里听点好话,可又隐隐明白,大概会得到一个沉默的结果。 简清果然没说话,只是看着她,拂开她额前细碎的发丝,别到耳后。 鹿饮溪气恼地躲开简清的手。 见鹿饮溪躲她,简清收回了手,说:“你不乖。” 总想着离开她。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鹿饮溪重重哼了一声,捡起沙发上的玩偶抱枕,不客气地往简清脸上糊。 简清身体后倾,被鹿饮溪一把糊在了沙发上。 鹿饮溪怕被她打击报复,嬉笑一声,迅速躲进了厨房,锁上玻璃门,为她捣腾蜂蜜水,炖绿豆汤。 兑好蜂蜜水,她拉开玻璃门,探出脑袋,张望沙发的人。 沙发上已没有人,鹿饮溪走出厨房,看见简清的卧室敞开着,卧室里的那间浴室,隐隐传来了水声。 她把蜂蜜水放到卧室的桌上,继续去厨房炖绿豆汤。 再出来时,简清穿着白色浴袍,坐在沙发上,湿漉漉的长发随意地搭在背上。 夏季的浴袍偏短,她的浴袍下摆堪堪只到大腿的中部,裸.露出来的长腿白皙笔直。 她手上拿着一杯红酒,轻轻摇晃片刻,微仰起头,一杯饮尽。 然后放下空了的酒杯,又给自己倒了半杯。 眼神一贯地有些冷淡倨傲,却在看见鹿饮溪走过来时,瞬间软化。 像是一池冰雪融化的雪水。 鹿饮溪想起从前的自己,曾被那双冷淡的眼睛,盯得寒毛直竖。 那时怎能料到,她会有这样柔软的眼神? 第204页 鹿饮溪去拿了条擦发巾过来,拿走简清的酒杯,把擦发巾盖在替简清头上,替她擦拭头发:“怎么又喝红酒?想助眠也没必要喝这么多。” 简清一言不发,只是盯着她,眸中波光潋滟,眼尾和脸颊因为酒精的作用,有些泛红。 被这样的眼神盯得胸口砰砰跳,鹿饮溪眼睫颤了颤,去拿吹风机,替简清把头发吹至七分干。 家中两个女性,家里的头发就会倍增。 吹完头发,鹿饮溪把智能机器人放出来清扫客厅,催促沙发上不太清醒的人回卧室休息。 简清撩了撩头发,说:“我不困。” 鹿饮溪不知怎么的,觉得她撩头发的模样,特别风情万种,忍不住把视线黏在她身上,扫来扫去,肆无忌惮打量她的容颜。 直到智能机器人清扫到放着行李箱那面墙,她才回过神,把行李箱挪到玄关处,方便机器人打扫。 她明早要去W市参加义演,大概一周后才能回来。 简清这些天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两人很少交流,鹿饮溪还没来得及说这件事。 她转过身,开口和简清说:“我明天——” “你拿着行李箱,要去哪里?”简清自从看见她提行李,就走了过来,跟在她身后,打断她的话,用仇恨的目光盯着那个黑色行李箱。 鹿饮溪看了看简清,又看了看自己的行李箱,不明白自己的箱子哪里惹她生气了,要被她用这样的眼神盯着。 她是不是喝醉了? 把行李箱当成谁了? 鹿饮溪牵起她的手,安抚说:“没去哪里啊,就是去参加义演,我上回和你提过的,你还听我唱了好多天的歌。” 简清慢慢回忆。 鹿饮溪把她拉回到沙发上,走进她卧室,将那杯没被饮用的蜂蜜水递到简清面前。 简清没有喝,忽地端起桌上的红酒,倾倒在鹿饮溪身上。 鹿饮溪只着一件长款蓝白条纹的衬衫,红酒自肩头洒下,浸湿了大半衣衫。 湿透的衣裳贴在躯体上,鹿饮溪低头看着身上红色酒渍,微微叹了一声气:“原来你喝醉了是这幅模样……这件衬衫252元,等你清醒,记得给我转520元的赔款。” 她站起来,要去换一身衣服。 简清拉住鹿饮溪的手腕,用力一拽,鹿饮溪冷不防跌坐在她怀里,瞠目结舌看着她。 “这下不能离开了。”简清红着眼尾,圈住她,喃喃自语,克制地亲吻了一下她的唇角,把心中埋藏已久的话说出口,“不要离开,我只剩下你一个人……” 鹿饮溪缩在她怀里,彻彻底底怔住。 简清又凑近,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她的下唇,像是在舔一只可口的猎物。 她涨红了脸,从简清怀里出来,盯着简清看了几秒。 简清也在看着她,目光哀伤。 鹿饮溪看得心疼,主动俯下身,勾住她的脖颈,柔声说:“今天涂的口红是你送的那只,可食用的。” 主动落下一个亲吻。 唇贴着唇,自唇角到唇峰,轻轻碾磨摩挲,温柔而缱绻的一个吻。 红酒的味道,玫瑰的清香,糅合在一起。 她没有喝酒,嗅着这些气味,温柔拥吻,吻得意识朦胧,也好似醉了一般。 简清站起来,撬开她的牙关,手挑开衣服下摆,掌心摩挲羊脂白玉般的滑软细腻。 吻在逐渐加深,从温柔缱绻的摩挲,变成唇舌交缠的热烈拥吻,一如她手下的力道。 鹿饮溪被她推搡着,脚下挪动,渐渐挪到了简清的卧室。 卧室没有开灯,简清打开了星空灯,调到最亮的那一档。 两人跌坐在床畔,鹿饮溪跨坐在简清的腿上。 简清的唇,自锁骨向上,沿着鹿饮溪颈侧动脉舔.舐至耳垂。 纽扣被一粒一粒剥开,被红酒浇湿的衬衫解开,衬衫褪到腕边,双手反剪到背后,被衬衫捆住,红酒逐渐被舔净。 鹿饮溪面色潮红,眼中起了雾气,头向后仰,发丝垂落,身子被迫前倾。 卧室有一面巨大的全身镜,她转头望着镜子,看见简清放肆的动作,耳朵滚烫,仿佛能听见血液在血管奔腾叫嚣。 她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 第90章 食髓 * 镜像冲击力太大, 鹿饮溪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闭上眼,室内一片静谧。 望不见朦胧的星空, 眼前昏昏暗暗,双手被束缚, 抱不得人,安全感尽失, 她怕坠落下去, 身体更加被迫前倾。 耳畔有人轻笑。 这人卸下了清冷斯文的面具, 所作所为, 只剩恶劣,水润清澈的眼眸, 不带半分醉后的迷离, 炯炯有神。 不许笑…… 这个人, 真是坏到了极点…… 鹿饮溪咬紧下唇, 不敢开口,在心里偷偷骂人…… 简清怕她咬伤唇, 捏着她下颌, 轻轻抚摸她的唇瓣, 卸去她的力道, 解开了她双手的束缚, 然后托着她的后脑勺, 把她小心翼翼放到床上。 她睁开了眼,眸光盈盈, 眼睫一颤一颤,浅浅地抽气。 气息从鼻腔发出,尤为好听。 简清跪在她身侧, 轮流捏住她的两只手腕,揉按片刻,以免留下痕迹,随后松开,俯身亲吻她的额,吻沿着滚烫的脸颊一路而下。 她的脸颊完完全全烧红,鬓发被汗水浸湿,凌乱地贴在额角。 第205页 头顶满目星河,淡蓝色星辉充盈于室。 她看着星星,不说话,简清眼也不眨地盯着她看,视线灼灼,右手手掌被打湿,左手轻轻摩挲她眼尾的泪痣:“有不舒服,要告诉我。” 鹿饮溪把目光转向简清,对视了会儿,伸手抚摸她的乌发。 淡蓝色星辉披在她身上,星河流转,有两颗星星始终伴随着在一轮弯月边,她美丽得不可方物。 鹿饮溪看着星星和月亮,卷起她的一缕发尾,缠绕在食指上:“你猜猜看,我怎么来到你身边的?” 简清探出舌尖,舔.吻她的食指指腹:“怎么来的?” 湿润柔软的触感,像是小猫咪在讨好主人。 鹿饮溪说:“我猜……可能是星星把我带来的……” 那晚明亮的月色,现实世界与虚拟世界同时出现的,双星伴月的天象。 “胡言乱语。”简清发出一声轻笑。 没有当真。 鹿饮溪一手支起身子,另一手勾住简清的脖颈,沿着她的眉心,鼻梁,轻轻的,小心翼翼的,一路轻吻,忽而用力啃咬了一下简清的耳根。 简清轻轻捏住她的下颌,目露疑惑。 她一向顾及她的感受,在这种时候,尤其温柔、耐心,关注她的一举一动。 鹿饮溪轻轻哼了一声。 哼得很好听。 简清低下头,想要啄吻她的唇角,拥着她,顺从道:“好,就算是星星把你带到我身边来的……” 细密的吻落下,眉眼,脸颊,唇,下颌,锁骨……寸寸肌肤被她爱怜地亲.吻着,她低声呢喃说:“但是,星星不可以再带走你了。” 鹿饮溪再度咬紧下唇。 简清怕她咬伤唇瓣,把自己左手的食指,送进鹿饮溪嘴里,让她咬。 她却不舍得咬。 简清抬眸,和她对视一眼。 手指猝不及防离开她的红唇,在颈窝处流连忘返的唇,沿着下颌线,吻向她的鼻尖,轻轻蹭了蹭。 “不能带走你,你不能离开……你是我的……”宣告般的话语。 话音落地,吻随之落下,唇角,唇瓣……唇舌交缠,愈吻愈深。 接吻,人类表达亲密的方式之一,爱人之间的拥吻,可以使呼吸的频率瞬间升高,心率加快,血液循环加速。 一吻结束,简清鹿饮溪拽着枕头,眼神迷离,看向简清,问出年前问过的那个问题:“当初……为什么带我回家?” 简清亲了一下她的眉眼,这回不再沉默,选择剥开自己脆弱面给她看。 “想体验一下,有人陪的滋味……” 不仅因为似曾相识的面容。 更是,渴望陪伴。 * 星光灯调到了最暗的那一档。 徜徉在深蓝色的星辉中,鹿饮溪闭上眼睛,疲倦得蜷缩成一团。 身体逐渐平静,她想起刚才那句“想体验一下,有人陪的滋味”,心中一痛,忽然迸发出强烈的哀伤,像是被抛到了高空,然后迅速下坠,莫名的悲伤袭来,泪水逸出眼眶,最后竟难过得低声啜泣起来。 简清温柔地亲吻她的眼睛,紧紧拥抱她,沾着汗水的鼻尖轻轻蹭她的脸颊,吻去她的泪水。 鹿饮溪伸出手臂,带着哭腔说:“我想抱你……” 简清主动钻进她的怀里,由她搂着脖颈,紧紧拥抱在一起,沉溺在柔软、温暖、细腻的触感中,给予她最大的安全感。 身体已经疲倦不堪,可她就是挣扎地,想要继续亲吻、拥抱,像是渴望抓住些什么。 带着泪水咸湿味道的吻。 简清任鹿饮溪毫无章法地吻着,眼中爱怜无限。 她平日极少外露情绪,鹿饮溪头回在她眼里看见浓得化不开的爱意,心软得一塌糊涂,满腔欢喜难以名状,禁不住又红了眼眶。 简清再度吻去她的泪水,柔声问:“怎么了,哭得这么厉害?” 鹿饮溪摇摇头,竭力忍住眼泪,不肯说话。 她只是欢喜到极处,生出了丝丝缕缕的惶恐不安。 难过与害怕的情绪杂糅在一起,盖过了欢喜,埋藏已久的患得患失激发出一种乐极生悲的情绪。 鹿饮溪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小偷,偷来了不配得到的爱和欢愉。 她一直在患得患失。 她怕自己未来会伤害到简清。 得到之后再失去,比从未得到,要痛苦得多…… 也怕简清只是她的一个梦,是一场镜花水月。 梦醒之后,千山万水,人海茫茫,她要去哪里找她? 她甚至想,如果简清不爱她就好了…… 那她就和她露水情缘一场,等散了,她自己慢慢疗伤。 可简清偏偏也在意她。 那她怎舍得伤害她?离开她? “乖,不哭了。”简清温柔地安抚她,轻抚她眼尾的泪痣,叹说,“爱哭鬼。” 还爱生闷气。 鹿饮溪竭力忍住那些软弱的情绪,渐渐止住了哭泣,闭上了眼睛。 已经筋疲力尽,意识陷入昏昏沉沉的状态。 忽而想起简清的调侃,鹿饮溪睁开眼,轻轻哼了一声,埋首她的脖颈,轻轻啃咬,当做报复。 简清揉她的脑袋,任她啃咬,由她折腾,抱着她,像抱着一件无上珍宝,最后看她眼皮打架,实在支撑不住,昏睡过去。 第206页 抱着她,确认她沉沉睡去,简清才起身,端了一盆温水,沾湿毛巾,将她布满汗水的身体一点一点擦拭干净。 然后换了床单、被褥,冲洗干净自己的身体,重新躺回床上,珍重地亲吻床榻上沉睡的人,将她搂进怀里,抱着入眠。 * 清晨,鹿饮溪惦记着自己要去W市参加义演,早早醒来。 身上什么都没穿,与枕边的人赤.裸相对。 昨晚的画面一一浮现在脑海,鹿饮溪脸上晕开一片红,身体温度不断攀升。 她小心翼翼从简清怀里钻出来,回到自己卧室,冲澡,穿衣。 身体留下了一些痕迹,鹿饮溪对镜自照,用粉底和遮瑕膏掩去脖颈处的吻痕。 满腔的柔情蜜意在遮瑕过程中逐渐消磨,鹿饮溪艰难地化好妆,怒气冲冲跑到简清房间,想闹出点动静吵醒她。 却在看见她闭眸沉睡的柔美模样时,瞬间消气。 长得这么好看…… 不舍得生她的气了。 鹿饮溪坐在床边,俯下身子,恋恋不舍地嗅她身上的气息。 空调被子滑落了一截,她的肩膀和肩胛骨裸.露在外。 鹿饮溪伸出手指,轻轻摩挲她肩胛骨上的那道纹身。 良久,凑过去,在花瓣的纹身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那里曾是一道险些要了她的命的疤痕。 她左掌的那道疤也还未完全消失,依稀可见痕迹。 这个人,从里到外都带着伤痕。 鹿饮溪又牵起她的左手,在掌心落下一个吻,然后替她盖好被子。 全然忘了来找她算账的目的,胸腔充斥着绵软的爱意。 但还是要小小地报复一下,以作惩戒。 鹿饮溪回房间,拿起口红往嘴上抹了个烈焰红唇,然后再度跑到简清房间,在她白皙的脸上落下数个红唇印。 慢慢洗脸去吧…… * 清晨7点半,鹿饮溪做好了早餐,简清裹着睡袍,顶着一脸的红唇印走出来,神情依旧有些淡淡的,眼神却黏在了鹿饮溪身上,观察鹿饮溪的状态。 鹿饮溪看着她,笑得花枝乱颤。 她眼神茫然了片刻,察觉到不对劲,转回身,回到房间照镜子。 十分钟后,她才刷完牙,洗好脸出来,眼睫上还沾着水珠。 没有谴责鹿饮溪的恶作剧,简清拉开凳子,坐到餐桌前,咬了几口面包后,看了看墙角的黑色行李箱,又看了看对座脸色有些红润的鹿饮溪,平静地开口说:“今天没班,我开车送你去W市,你昨晚……待会,在车上再睡一会儿。” 鹿饮溪脸色更红,轻轻喔了一声,没说话。 昨晚的她像是一条砧板上的鱼,在简清手下翻来覆去,折腾得不成样。 想起昨晚的场景,简清也红了耳朵,面不改色,镇定地握着玻璃杯,抿了一大口牛奶,掩饰内心的情绪。 牛奶的吞咽声传入耳朵,鹿饮溪联想到昨晚传入耳的吸吮搅动声,撇开了头,不自在地咳了一声,脸颊烫得要冒烟一般。 简清依旧是一副从容镇静的模样。 鹿饮溪忽地想起上回简清喝醉后的不省人事,醒来后忘了一切,连忙转回头,问:“你还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吧?” 简清淡声应道:“我记得。” 这个不会忘,不能忘。 鹿饮溪默了片刻,继续问:“那你上回喝醉了偷亲我,你还记得吗?” 简清不回答了。 其实也记得。 但上回为避免彼此尴尬,假装不记得了。 客厅再次安静下来。 彼此都没什么恋爱经验,不知道发生这些事后,应该说些什么。 鹿饮溪还在害羞,简清本就性格沉默,这下更沉默了。 在沉默的氛围中用完了早餐,简清再次去洗漱,还画了个淡妆,准备送鹿饮溪去W市区。 她平时基本不用化妆品,只是护肤和画眉,这次画上淡妆,肤若凝脂,眉如远山,气质越发清丽出众。 鹿饮溪看着她,出了一会儿神,轻声说:“你也可以来吃演员这碗饭了。” 这样的脸,放到电影上一定好看得不行。 简清听见,动了动耳朵,没说什么,拉着鹿饮溪的行李,走出家门,走进电梯,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一个星期后,很快。” 简清点头嗯了一声。 抵达W市的酒店,已临近中午时分。 简清没有喊醒在后座睡觉的鹿饮溪。 W市天气炎热,她把车开到地下室,空调温度调得更低一些,然后安静在驾驶座上,揉按有些发酸的右手,等待鹿饮溪醒来。 没有等待太长的时间,十分钟后,吃了晕车药一路睡得安稳的鹿饮溪悠悠转醒。 简清往后座丢了一瓶水给她,下车,拎出后备箱的行李。 鹿饮溪的脚步还有些虚浮。 早上遮瑕吻痕时的那股怒气又涌现在心头,她忍着身体些微的不适,低声恐吓简清:“你给我等着!” 第91章 膝 * “你给我等着!” 接收到鹿饮溪莫名的恐吓, 简清愣了一愣。 等什么? “在这里等你么?”简清伸手揉了揉她的头,清冷的声线带上些许歉疚,“可我晚上有课。” 第207页 傍晚之前, 必须返回江州市,没办法陪她。 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鹿饮溪泄了气,低下头, 嘀嘀咕咕:“不是要你在这里等……” 简清思索了几秒, 垂眸看向她的腿,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勾起唇角,“好, 我等着。” 等着她的报复。 这话被简清说得不怀好意, 鹿饮溪看向她斯文冷淡的面孔, 心说这世上怎么有这样表里不一的败类? 亏她还是个知识分子。 昨晚那幅模样, 简直要将她生吞活剥一般。 那些画面闪过脑海,鹿饮溪红着耳尖, 拢了拢防晒衣的衣领, 拉过行李箱, 转移话题:“我们的义演晚上八点开始表演, 有电视台直播和网络直播, 你有空可以看一看, 没有空就等有空看。现在,要一块吃午饭吗?” 从这里开车回江州市要几个小时, 先吃点东西垫垫腹。 简清点头同意。 鹿饮溪把行李丢进了酒店房间。 W是一座旅游城市,一年四季,游客络绎不绝。 酒店附近, 有一条著名的美食街。 鹿饮溪带着简清四处搜寻本地的美食。 她这些年拍戏,走遍了大江南北,去过很多城市。 如今来到这个世界,外出时,她会有意无意地寻找熟悉的标志性建筑、景点、特色小吃。 简清吃喝玩乐的经验没她丰富,全程跟着她走,听她的安排。 美食街头商铺林立,大店小摊摆成长龙。 肩并肩走在街头,没有牵手,只是靠得很近,走路时,手与手时常相碰。 走着走着,鹿饮溪忽然勾了勾简清的尾指,凑到她耳边,悄声问:“我们算是在谈恋爱么?” 简清垂眸凝视她,眼神明亮,思维跳跃:“难道想领证?” 若是不算恋爱,难道想直接去结婚? 鹿饮溪被她直白且跳跃的话语噎住,默默不语,过了会儿,主动牵起她的手掌:“既然在恋爱,那以后走路要这样。” 手牵着手走,才像是一对恋爱的情侣。 简清低头看向两人相牵的手,淡淡一笑,没说什么。 手掌传递交换着彼此的温度,十指连心,一颗心变得暖融融热乎乎。 “你知道外地人来这种美食街要怎么逛吗?”鹿饮溪牵着简清,走在人流中,自问自答,“其实最适合两个人逛,逛美食摊的时候,就点一份小份的食物,两个人分着吃,这样肚子不会饱得太快,可以吃到很多东西;一个人逛的话,吃不了太多,吃到一半丢弃的话,又太浪费食物。” 说着,她拉着简清走进一家店,点了一碗小份的酒酿圆子。 顾虑到简清极少来这种不清楚卫生情况的街头小店,鹿饮溪走到一张桌前,想拿含酒精的纸巾帮她擦一遍桌椅。 简清扣住鹿饮溪的手腕,制止说:“不用那么麻烦。” 出来玩,没那么多要求。 只要能陪着这人,这人玩得开心便好。 况且,她的洁癖也不算太重,不会随时随地发作,在医院上班,每日接触那么多病人,那些化疗药、血液、粘液、分泌物、各种病菌,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她只是喜欢把家里捯饬得干干净净。 于是随意地坐下。 一碗酒酿圆子盛放在桌中央,甜香软糯。 只有一个勺子。 虽说接吻过好几回,交换了好几次口腔内的微生物,但鹿饮溪顾忌简清爱干净,还是再要了一个碗和勺子来,一人一半。 几口吃完一碗,又赶去下一家,吃这个饼那个囊,各色美食雨露均沾。 多数时候是鹿饮溪在絮絮叨叨点评食物怎么样、对不对胃口,简清依然话不多,只是安静地陪她吃喝玩乐,看向她的眼神比从前温柔许多。 * 吃饱喝足,下午,鹿饮溪要去义演的场所排练,简清准备回江州市。 鹿饮溪有些不舍,扯着她衣角挽留:“你在我酒店的房间里睡一会儿再走,不要疲劳驾驶。” 她记得她有午休的习惯。 简清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眼中带笑:“你呢,和我一起么?” “我……”鹿饮溪忽然红了脸,犹犹豫豫道,“也可以睡一会儿,但就只有一会会儿,很快就要去排练了……做不了什么的……” “有说要做什么吗?”简清轻轻点了一下她的脑门,“还是你想?” 鹿饮溪连忙摇摇头。 她昨晚被折腾得够呛,暂时不敢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回了酒店,两人简单冲凉片刻,换上了睡袍,躺在一张床上。 一米八的床,两个纤细的女性一左一右躺着,空间绰绰有余。 鹿饮溪有些睡不着,一躺下,鼻尖嗅到的全是简清身上的冷香,昨晚那些画面不断在脑海闪现。 简清也没睡,身子侧躺,面对着她,安静地凝视她。 她低声问简清:“为什么不睡?长途驾驶也很累人的,要好好休息。” 简清说:“看一看你。” 接下来,有一个星期要见不到面。 鹿饮溪挪了挪身子,主动挪到简清身边,伸手捂住她的眼睛,命令她:“不许看,快点睡。” 她眨了眨眼,浓密的长睫跟着张张合合,像一柄小扇子,扇得人手掌心痒痒。 鹿饮溪了手。 简清忽然坐起来,掀开她腿边的睡袍:“有没有受伤?” 第208页 鹿饮溪低叫一声,想要缩回腿,不让简清看。 “别动。”简清捏住了她的脚踝,轻声制止她的动作,观察她膝盖的情况。 她皮肤娇嫩,膝盖不止留下了印,还被磨破了皮,她早上起来自己抹了点碘伏消毒。 “对不起。”简清轻抚鹿饮溪膝盖周围的肌肤,低声道歉。 她昨晚应该放个枕头在膝盖下垫着的。 鹿饮溪放下睡袍遮住那些痕迹,耳根滚烫,磕磕绊绊道:“没、没事……我也是今天早上、早上才发现的。” 昨晚跪得有些久,但根本没察觉到膝盖落下了这些小伤口。 简清俯身,避开磨伤处,在鹿饮溪膝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然后重新躺回她身边:“我回去就换了那张席。” 现今卧室那张床上垫了竹片式的竹席,平日睡觉,凉快到可以不用开空调,但确实容易给肌肤留下痕迹。 简清继续说:“换成冰丝凉席,开着空调也还行,而且,不会留印。” 鹿饮溪脸红得快要滴出血一般,再也听不下去,捂住她的嘴:“不要再聊这个了,你快睡觉。” 简清眨了一下眼,表示明白,又亲了一下她的手掌心,然后听话地闭上眼睛,休息。 第92章 恋爱 * 窗帘遮挡了光线, 室内变得朦胧昏暗。 鹿饮溪躺在床上,不舍得闭眼,用目光描摹简清的容颜。 简清侧躺在她身边, 睡颜沉静,像是雪中静静卧着的一块冷玉。 这块冷玉, 被她捡到,握在了怀里, 视若珍宝。 可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偷玉的贼, 偷来了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 或许终有一日, 这块冷玉会离她而去, 消失不见。 这份害怕之情无法和任何人诉说,只能自己默默消化。 鹿饮溪低下头, 小心翼翼地亲吻简清搭在她手臂上的小指。 如今是七月, 还有八月、九月、十月、十一月、十二月, 五个月的时间要渡过, 无论未来一段时间会发生什么,她都会陪伴在这人身侧, 不离不弃, 直至, 命定里的最后一刻。 午休时间控制在30分钟之内最合理, 简清在25分左右醒来。 鹿饮溪因为上午睡多了, 一直没睡着, 只是闭目养神。 简清换好衣服,俯身亲吻鹿饮溪的额:“我走了。” 鹿饮溪睁开眼, 拉住她的衣角:“你还有一项赔款没给我。” 简清淡淡挑眉:“什么赔款?” “我那件蓝白条纹的长款衬衫,我很喜欢,本来想穿着来的, 被你一杯红酒毁了,你说要赔我520元的。” 简清怀疑道:“我说过这话?” 鹿饮溪点头:“说过。” 简清试图回忆,记忆中,自己完全没说过这种话…… 鹿饮溪一爪子拍她额上:“不要耍赖!” 简清又低头亲了一下她的下颌:“给你重新买一件一模一样的。” 说完,也给她转了520元。 鹿饮溪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那个数字,微微笑了一笑。 这个冰块,从未亲口表达过喜欢、爱一类的字眼,她只能使一些这样的小心机,让人表达。 又是一个星期的离别。 下午,鹿饮溪去排练,简清开车返回江州市。 夜晚,八点零五分,课间休息时间。 已经上了两节选修课,简清觉得喉咙有些干燥,拧开保温壶,抿了几口温水。 台下的学生,聊天的聊天,玩手机的玩手机。 她一边喝水,一边操作讲台上的这台电脑,打开慈善义演的网络直播,投放到大屏幕上,放给学生看。 顺便放给她自己看。 直播间里,正在播放地震救援的纪实画面预热。 台下的学生抬起头来,望着屏幕,叽叽喳喳讨论。 那些救援的画面简清见过太多,不愿再看,暂时移开了目光,看向窗外的草木,揉了揉眉心,放松眼睛。 “附一!我们学校的医院诶!” “老师!老师!有你!我看到你了!” 台下的学生指着屏幕,激动地呼唤简清。 简清将视线落到电脑屏幕上,看见其中一段是她车子的行车记录仪拍摄的、运送D市伤员前往江州附一医院救治的画面;还有一段,是前往B县的路上,央视记者拍摄的他们首批医疗队在大巴车里的画面。 那时,她看着窗外,镜头在她侧脸停留了几秒。 那些天,鹿饮溪为了这几秒的时间,看遍了所有的新闻报道,终于在央视频道看见她的侧脸。 赈灾义演没有太多花里胡哨的节目,大合唱节目居多,歌曲都是爱国、团结、励志等主旋律歌曲,一曲唱完接着一曲,所有人着统一的黑色T恤衫。 镜头一一扫过,简清盯着屏幕,在镜头里搜寻鹿饮溪的身影,终于在上课铃响起时,看见了一众明星中的鹿饮溪。 只看了这一眼,简清便关了直播,继续上课。 * 深夜,两人忙碌了一天,都躺入了被窝中。 鹿饮溪想着要矜持,等简清主动联系她。 简清在补看完整赈灾义演表演。 她不擅长主动联系人,等鹿饮溪向往常一样,主动打电话或发消息联系她。 鹿饮溪等了十分钟,没等到简清的主动,打开私聊的对话框,噼里啪啦打字,发送。 第209页 【简老师,你要有恋爱的自觉。】 简清看了,回了一个系统自带的疑问表情。 鹿饮溪看着那个朴素的表情,从自己的表情包图库里挑了好几张发送过去。 【你要学会主动和我说晚安。另外,图保存起来,以后可以用这样的表情包。】 她们这一辈的,不怎么用表情包,平常同事之间的线上交流,还是以系统自带的鲜花、微笑、握手表情为主,朴素又古板。 简清沉默几秒,回了一句:【鹿同学,你嫌我和你有代沟……】 显得有几分小幽怨。 鹿饮溪慌忙解释:【没有没有!我是要让你接触一些可爱的东西。】 简清说;【已经在接触了。】 说着,发了一张鹿饮溪义演直播的截图过去。 尽管截图里的面孔有些糊,可鹿饮溪联系前后文一看,还是裹着被子,开心得在床上从床头滚到床尾,险些一头栽下床。 下半夜两点,魏明明打着哈欠给简清发过去新的一稿论文。 【老板,我通宵改完了,不用夸,您明天有空再帮我把把关[可爱]】 早晨醒来,只睡了四个小时的魏明明拿起手机,胆战心惊查看简清的回复。 简清帮她把论文里十几处用红线画了出来,开启了冷冰冰的嘲讽模式。 【疑惑.jpg】 【你真的是五年制英文班毕业的?】 【知道八十岁的老奶奶追着孙子喂饭是什么样么?】 【就是我和你这样。】 第一张图,是一只汤姆猫背着手,头顶三个大问号的表情包。 深知导师秉性的魏明明,知道简清不会用表情包,气势汹汹打字回复:【滚!又是张跃你拿着老板手机耍我是不是?贱人走开,把手机拿给我老板!】 简清收到魏明明的回复,打了一条省略号过去。 【……】 【魏明明,你今天的早餐没了,自己买。】 说着,把买给魏明明的虾饺送进自己肚里。 * “结果显示病灶变大,病情进展,这个方案不行,需要换下一个……” 忙碌一天重新开始,简清在办公室接诊老患者,冷静地告知她的检查结果。 病人姓李,女性,互联网行业996工作者,有一个1岁的儿子。 27岁那年,她发现自己时不时会咳嗽,最初以为是感冒受凉的小毛病,没在意,直到咳嗽持续加重,才到医院检查。 医院做了肺部CT,右肺上叶发现一个0.8cm的肺部结节,影像报告结论是:右肺上叶病灶,炎症?建议密切随访,请结合临床。 肺癌与年龄密切相关,面对年轻患者,除了肿瘤专科医生,一般医生很少往恶性肿瘤方向联系。 且不超过1cm的肺部小结节,医生大多嘱咐患者3~6月的随访观察,不会轻易开胸动手术。 加上近些年医患矛盾突出,医患纠纷频繁,医生出于谨慎多开检查,容易被患者误以为居心不良在坑钱。所以首诊的临床医生只当做炎症处理,没有进一步开增强CT的检查,特意叮嘱患者要密切随访。 随访有时会被患者当成是走过场的套话,李女士吃了药后感觉好了一点,没再去医院。 28岁那年,她和男友结婚,29岁时怀孕,怀孕第2个月,孕检时,市里的医生发现不对劲,让她来省里的大医院检查,然后在江州附一查出了肺癌。 妇产科、胸外科、肿瘤内科、影像科、病理科几个科室联合会诊,制订了几个方案,多数方案是建议她终止妊娠。 因为无论是化疗药还是靶向药,都会影响到妊娠早期的胎儿。 可她不愿打掉孩子,拖到妊娠中期,胎儿稳定了,才开始大着肚子治疗。 她的情况太特殊,为了替她保住小孩,每次治疗都是几个科室联合会诊,小心翼翼制订方案,控制用药。 29岁那年,胸外科医生给她进行了手术切除和纵隔淋巴清扫,术后,她怕对胎儿有影响,拒绝了术后的辅助化疗。 30岁时,她诞下一名健康的男婴,那年附一的医护人员都在为她欢呼庆祝,不想31岁时,再次检查发现复发转移。 多学科会诊团队评估再次手术受益不大,转进了肿瘤内科。 胡见君为她制定了化疗方案,简清执行医嘱,今日又发现了疾病进展,意味着原来的一线治疗方案失败。 其实一线治疗方案是最优解,其余的,只能是再尝试尝试。 李女士今天是独自就诊,和怀孕那会儿的众星捧月不一样,这次没有家人丈夫陪伴在侧。 他们嫌肿瘤科都是肿瘤病人,晦气,会给孩子带去霉运,都不愿意来这里。 她脸色灰败,丧失了治疗的信念,黯然道:“医生,我活着没什么盼头了,他们说的对,我这个病不好治,不如把钱省下来,留给小孩……” 简清敲了敲桌面,说:“你小孩才1岁,你不想多陪他几年?” 李女士颓然道:“我现在生完孩子,工作也没了,没有经济来源,我老公也说要和我离婚……我再考虑考虑,要不要继续治疗……” 简清:“你的父母呢?他们也不管你么?” “他们就我一个女儿,把养我到那么大,我不想他们的养老金浪费给我治病,医生,谢谢你们了……” 第210页 她站起来,低着头离开了办公室。 一旁的魏明明,为她打抱不平:“这一家子都什么人啊!” 简清抿了一口咖啡,不予置评。 这世上有太多的女性,为了婚姻,为了家庭,为了孩子,牺牲了自我,成全的是别人。 鹿饮溪从W市巡演到L市,简清每晚都会抽空补完她的演出。 一个星期后,鹿饮溪乘飞机返回江州市。 简清开车到机场出口接她。 她和一群人一块走出来,简清在人群中锁紧她,等着她走过来。 鹿饮溪看见熟悉的车牌号,喜上眉梢,和众人挥挥手告别,疾步走到简清车边,打开驾驶座钻进去,调侃问:“师傅,从这里到附一多少钱?” 简清摇上窗户,隔绝外面的视线,弯腰为鹿饮溪系好安全带,淡声道:“五元两角零分。” 鹿饮溪亲了一口她的脸颊,只给她转了两块五,说:“打个折呗。” 简清摸了摸脸上的红唇印,没说话,勾起唇角,微微一笑。 见她笑,鹿饮溪也眉眼盈盈,笑了一笑,随即却又敛了笑,故作严肃道:“你还忘了一件事。” 第93章 约会 * 简清启动车子。 轿车驶向回家的路, 窗外风景快速略过。 她问道:“忘了什么?” 略显轻快的口吻。 车内弥漫着清淡的冷香,鹿饮溪嗅着简清的气息,双手搭在膝上, 坐姿乖巧,笑意盈盈, 问:“那么多天没见面?你应该对我说些什么?” 驾驶座上的人有些不解,沉吟了片刻, 试探性开口:“好久不见?” 鹿饮溪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对, 不是这个, 而且才一个星期, 不算好久。” 简清食指敲了敲方向盘,目视前方, 慢慢思索, 应该说些什么。 鹿饮溪没耐心等待, 耳尖泛着红, 快人快语,直接问:“想不想我?” 她这个人, 不表达爱意, 也不懂表达思念, 一点恋爱的自觉都没有。 趁着过红绿灯的空隙, 简清将视线滑过去, 看了眼鹿饮溪。 鹿饮溪眼中写满期待, 眼眸清澈干净,带了点羞涩, 倒映着简清的身影。 简清看着她,轻声回答说:“可能有一点。” 十分含蓄的回答。 鹿饮溪听了却没露出笑容,故作失望道:“只有一点吗?” 拉长了尾音, 近似撒娇。 简清收回了视线,面不改色:“不止一点,很多点。” 点点思念连成画,夜间侵入梦中,梦里全是她笑意盈盈的模样。 鹿饮溪听了,轻轻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她看向窗外,眉开眼笑起来。 简清转过头,又瞧了鹿饮溪一眼。 她是一个很适合谈恋爱的小姑娘,细腻的,甜甜的,暖暖的,温软又治愈,像一个小太阳。 想着想着,简清的唇边也沾上了浅淡的笑意。 半个小时后,回到家中。 家中的客厅早已开好空调,在外奔波了一个星期的鹿饮溪,走进清清凉凉的室内,冷不住想瘫坐在沙发上。 简清嫌她在外面待了太久,把她抓进浴室,要她把自己洗干净,再出来到沙发上玩。 “我又没流汗……只是接触人比较多……”鹿饮溪不情不愿地去冲凉,嘴里还再嘀嘀咕咕抱怨简清嫌弃她。 洗完出来,她看见简清端了一盘水果,一杯刨冰,瞬间不再抱怨,捧着刨冰,开了电影,坐在沙发,津津有味吃了起来。 简清坐在她身边,忍着困意,陪她看电影。 她问简清:“下午要不要上班?” 简清摇摇头:“没班,轮休。” “那我们晚上要不要出去玩?” “约会?” 鹿饮溪轻笑:“算正式的约会。” 简清也淡淡一笑,应下:“好。” 鹿饮溪继续道:“为了晚上的约会,现在,你应该去好好休息。” 她的工作忙碌且累人,并没有太多的时间用来陪伴恋人。 异地时,回复消息也不太及时,有时早上发的,临近中午十一点才能收到回复。 鹿饮溪话多,平日看见什么漂亮的花花草草,都忍不住要发给她看一看,和她详细描述一番。 白天晚上都闹着要人说早安晚安,唯有生气时,或故作生气时,不爱理人,会刻意保持距离。 有点黏人。 她只能在补休的假日,多陪一陪人。 简清转过头看了眼鹿饮溪,又看着电影的投影屏幕,说:“再等等,看完这个。” 鹿饮溪三下五除二解决了一杯刨冰,把电影调成二倍速观看。 看到一半,她自觉胃里的东西消化得差不多,拉着人进卧室休息。 有两间卧室,鹿饮溪犹豫着要去哪一间。 简清那间是主卧,虽然空间比较大一些,但装饰风格冷淡,没有自己那间温馨。 简清见她犹豫,开口说:“我买好了冰丝凉席。” 可以去她的那间主卧。 鹿饮溪眼珠一转,担心这个败类不怀好意,把人拉进了自己房间里,拉上窗帘,开了空调:“午休时间到,睡觉。” 互相喜欢的两个人待在一起,即使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地看着彼此,也是开心的。 第211页 鹿饮溪看着身边渐渐熟睡的简清,亲了亲她的鼻尖,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变得香软清甜。 午休之后,两人各忙各的。 简清把晚上的工作挪到下午完成,鹿饮溪在自己房间里画画,顺便做晚上的约会攻略。 傍晚,简单打扮了一下,鹿饮溪牵着简清的手出门。 她走个路都不安生,喜欢牵着简清的手,大幅度晃荡来晃荡去。 简清想要开车,鹿饮溪拍了一下她的额:“开什么车?低碳出行,我们去租一辆自行车,就在市中心附近玩一玩。” 这个点,正是上下班高峰期,最堵的时候。 市中心算是最热闹的地段,购物街、省博物馆、剧院、古街道、会展中心、大型购物商场都在这附近。 “一辆?”简清挑了挑眉,“你载我?” 鹿饮溪牵着她的手,晃晃荡荡,晃到楼下的一家自行车租赁点:“当然是租双人的,两个人都可以蹬。” 租了一辆双人自行车,两人一前一后,行驶在自行车道上。 外围的汽车堵成了一条长龙,她们迎着夕阳,悠闲穿过这条长街。 第一站,去的是银河广场的室内滑冰场。 鹿饮溪说:“我不会滑冰,一直想学,但没去学,你教教我。” “你怎么知道我会?” “冬天那会儿,和你去公园,你总是盯着在湖面上滑冰的人看,我就猜你小时候可能也经常和家里人去玩。一般带妹妹去玩,是不是?” 简清坐在椅子上,嗯了一声,不多言。 她喜欢滑冰,童年时的冬天,她经常带着阮溪到结了厚厚一层冰的湖面上玩耍。 阮溪离开这个世界后,她就不再滑冰。 简清默默换好了鞋,又替鹿饮溪检查了一遍鞋带有没有绑正确。 鹿饮溪说:“这种活动,最适合一个会玩,另一个人不会玩,可以一个教一个学。” 简清点了点她的额:“从哪学来这么多花招?” 鹿饮溪捂着额,眼中笑意不减:“偶像剧啊。” “我教人要收费。”简清站到她面前,伸出手,“扶着我的手,站起来。” 鹿饮溪紧紧抓住她的手,站起来,说:“学费多少?我的经纪人简清会帮我出。” “什么时候成你经纪人了?” “就现在,此时,此刻。” 简清微微笑了一笑,扶着她到冰场边缘处,耐心教学:“我们先在外圈滑,有扶边,等你熟练了再进内圈;如果感觉自己要摔倒,重心要向前,不要向后。” 穿着冰刀鞋走在冰面上,鹿饮溪变得不会走路,几乎把身体的重量都攀在了简清身上。 简清:“松开我,张开双手,保持平衡,学站立,学踏步,就和平时走路一样。” “不要,会摔倒。”鹿饮溪更加紧紧地抓住不放。 简清面无表情,严肃道:“还学不学?” 见她板起脸,鹿饮溪哼了一声,这才小心翼翼地松开,生怕摔倒。 还真不是真心想学,只是想和这个冰块约会,顺便解一解她的心结。 谁知道她会教得这么认真…… 简清肢解动作,一步步示范给鹿饮溪看。 也许平时教书教多了,这种时候把鹿饮溪当学生来看,严肃又认真地教着她。 等她学会站立,简清就让她一手轻轻搭着栏杆,一手拉着自己的手,学习滑行。 鹿饮溪脑子灵活,也有舞蹈基础,平衡感好,克服了恐惧感和陌生感,很快就学会怎么在冰面上滑行。 她暂时只会正滑,面向正前方滑行,而且还得靠边站,以防身体忽然失去平衡,可以抓住栏杆稳一稳。 简清站在她面前,和她面对面,倒滑,时刻关注她的状态,提防她摔倒,也准备好她摔倒时,抱着她,给她当肉垫。 学会得太快,以至没有多少肢体接触,鹿饮溪觉得有些亏。 在边缘滑了一个多小时后,简清才牵着她的手,把她带到场中央,牵着她,慢慢滑行。 鹿饮溪转过头看简清姣好的侧脸,飞扬的长发。 简清察觉到她的视线,也转过头来,看着她。 相视一笑。 简清忽然加速,鹿饮溪心脏怦怦跳,险些惊叫出声,抓救命稻草般紧紧抓住她的手:“慢点慢点,太快了我要跟不上了!” 简清置若未闻,紧紧牵着鹿饮溪,一圈圈快速滑行。 站在二楼往向下看的简晏,悄声嘀咕:“这俩傻子,玩得还挺开心。” 她挥了挥手,招来场地经理,拿出自己的卡给他,吩咐说:“免了那两位女士的单。” 结束时,两人从滑冰场出来。 鹿饮溪手机一响,收到了一笔消费退款。 她拿出来看:“怎么回事?” 旁边的工作人员说:“女士您好,您在我们这里可以享受免单服务。” 简清猜出了端倪,目光四下张望,望见了二楼,穿着黑色小西装的简晏。 简晏凭栏而立,看着她,微微一笑,朝她轻轻挥了挥手,以示招呼。 第94章 坏事 * 简清仰头盯着简晏, 看了几秒,没理会她,牵着鹿饮溪走人。 夜晚, 华灯初上。 推开银河商场的玻璃门,鹿饮溪望着车水马龙, 问身边的简清:“晚餐想吃什么?” 第212页 简清不挑食:“看你。” 鹿饮溪给出选择:“中餐?西餐?自助餐?我听说这附近有家自助牛排餐厅不错,要不要试试?” “试。” 三言两语敲定了晚餐, 鹿饮溪打开地图导航, 搜寻那家餐厅的具体地理位置, 顺便打开app预约位置。 “你跟简总关系怎么样?”等待上菜的空隙里, 鹿饮溪打开话题,打探简清的姐妹关系。 “一般。” 没有恨意, 没有爱意, 不曾想要亲近。 此前的人生中, 只有阮溪和阮笙, 被她放进了心里。 她只在乎这两个人,只憎恶伤害她们的人。 除此之外, 她对这里的所有人, 都没有太强烈的感情色彩, 好似始终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 看着他们热闹, 她融不进去, 也不想融进去,十年如一日, 孤独地活在这个世界。 如果没有遇见鹿饮溪,她就打算这么一个人孤独地走完一生。 “嗯……一般就一般,今天是我们第一次正式的约会, 不理其他乱七八糟的人了。”鹿饮溪扯开了话题,举起红酒杯,“来,碰杯。” 简清和她轻轻碰杯:“想见我的家人么?” “家人……阮阿姨已经去世……你说是你父亲吗?我都可以,听你的。你想带我去见他,我就去见他,你不想带我去见他,我就不见。” “那就不见。” 她的父亲简政和,不会同意她们两个女人在一块,她亲情观念淡薄,也不需要征得他的同意。 鹿饮溪问她:“你和你父亲也不怎么联系,父女关系不好么?” “谈不上。”简清摇摇头,“只是没感情。父母不是必须爱小孩,小孩也不是必须爱父母。” 这个观念有些凉薄,与传统的忠孝观念相悖。 鹿饮溪想了想,说:“我爱我的父母,我的爸爸很好,我的妈妈,虽然很少和我沟通,但我知道她也是爱我的。我和你观点不太一样,但我可以理解你这个观点。” 也许是因为童年经历过的那些偏见、狭隘,她的心思异常敏感细腻,很容易就能体会到别人的小情绪,站在对方的角度去思考问题,不忍心去伤害人,潜移默化中,就学会了包容体谅不同的观念。 简清打趣道:“我有什么观念是你不能理解的?” 鹿饮溪犹豫了儿,轻声说:“违法犯罪。如果你做了违法犯罪的事,我再喜欢你,也不会去理解你。做人要走正道……” 简清被这近似天真的话语逗笑,唇角隐隐带着笑,问:“什么是正道?” 鹿饮溪认真地解释给她听:“不偏不倚,合乎法律,论迹不论心。人的内心可能有野蛮的、阴暗的想法,但不去付诸实际,不去主动伤害无辜的人,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守法公民,就是走正道了。” 也是大多数普通人的道路。 这世上不是非黑即白,有太多灰色地带,坏人会变好人,好人会变坏人,没有亘古不变的善,法律是底线,道德是要求。 简清问:“如果对方伤害了你爱的人,你会不会想伤害他?” 鹿饮溪代入想了想,老实道:“会,仇恨是人之常情嘛。” 她继续说:“但是也会去权衡——要不要逞一时之快,脏了自己的手,把自己后半生都搭进去?可以交给法律,用法律和规则去制裁。” 简清说:“善不一定有善报,恶不一定有恶报。” 鹿饮溪点点头:“我知道,没有绝对的公平正义,好人可能没好报,坏人可能逍遥自在,可我就是想当一个守规则的细胞。” 她拿癌症举例,“好比癌症,我们人体内有一套固定的规则,那些癌细胞,本质上,是正常的细胞突变而来的,变成了不遵守规则的细胞,随心所欲,胡乱分化。 有些可能被免疫细胞发现了,扑灭了; 有些可能没被抓到,膨胀生长,攻击杀害正常的细胞,抢占了正常细胞的营养; 但长远来看,最终的结果,要么是它被扑灭,要么是它和人体一块被消灭。” 简清年长许多,鹿饮溪知道,凭借自己的三言两语,撼动不了她早已成型的三观。 她只是,想和她分享这么一个观念。 简清也没有去说服鹿饮溪接受自己的观点,安静地听完,淡淡一笑,没再说什么。 大多数人的一生都很普通,碰不上什么至暗时刻,也没有高光打过来,大家都是普普通通的好人,但只要有一个抛弃道德良知的坏人,就能令人坠入地狱。 越是善良的人,越显得软弱可欺。 所幸她的小姑娘,并不软弱,在童年的时候,学会了自保、反击、伪装。 这份善良不懦弱,而是一种选择。 她不善良,但她喜欢善良的小姑娘。 晚餐结束,两人在公园的湖畔边散步。 路灯映照出暖黄色的光芒,光线朦胧而暧昧,夜风拂来,四下灌木丛发出沙沙声响,湖面泛起阵阵涟漪。 鹿饮溪勾着简清的尾指,转过头看她。 她身上罩着一层淡淡的暖辉。 鹿饮溪小声嘀咕:“怎么会想来公园散步?” 跟个退休的老人家似的,饭后百步走。 简清淡淡瞥了她一眼:“安静,人少。” 商场人多且闹腾,她今天已经呆了几个小时,剩下的时间,要到人少幽静之处恢复精力。 第213页 鹿饮溪松开她的手,模仿老干部,双手背在身后:“简清同志,我们来谈一段夕阳红恋爱。” 简清掀起眼皮:“先跳一段广场舞给我看。” “做梦吧你,怎么不先唱一首山歌给党听?” 鹿饮溪忍不住畅想两人的老年生活,可能是每个晚上,饭后出来,背着手散步,看老太太们跳广场舞,看老头聚在棋桌前,冥思苦想下一步怎么走…… 想着想着,总觉着手上缺了些什么。 她问简清:“以后老了想养一只大狗狗吗?可以牵出来溜的那种。” 简清二话不说,拒绝:“不养,会掉毛。” 她家的地板,必须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鹿饮溪小声哼了一下:“那猫呢?” 简清说:“猫更会掉毛,也不能溜。” “可我想养。” “那可以养。” 所有原则,都为她让步。 鹿饮溪听了,瞧了眼四周,见人不多,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一下简清的脸颊。 这个冰块,不会说什么好听的甜言蜜语,但不经意间冒出的一句话,总能令她怦然心动。 * 在滑冰场玩了几个小时,晚上,鹿饮溪揉着小腿,说:“我的腿有点酸。” 简清听见,像是闻见肉香味的猫,轻盈地走过去,面不改色,问:“帮你揉一揉?” 鹿饮溪看见她的眼神,默默放下浴袍下摆,遮住小腿:“不用……” 只怕被她揉着揉着,明天会更酸。 简清哦了一声,挑了瓶药油丢给鹿饮溪,转身去阳台浇了花,两分钟后,又折回来,问正在抹药油的鹿饮溪:“要帮忙么?” 难为她这么一个冷眼冷面的人,摆出这么一副热心肠的模样。 鹿饮溪扑哧一笑,依旧拒绝:“不需要。” 简清轻轻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又走了。 夜晚,躺在了床榻上,也没折腾人,乖乖抱着人睡觉。 第二天早上,安宁病区走了一个病人。 这里经常走人,没什么稀奇,简清和病人谈话完,却特意去安宁病房,探望那个蒙上了白布的病人,兰斌。 前天他就已经下了病危。 她在电脑上看到病危通知时,下班后,特意走到他床边,告诉他,他亲生女儿的事,和他说:“我明天把她带过来看你。” 人一旦有了感情,就有了软肋,变得容易拿捏。 兰斌一直在等,拼了命,咬牙撑着一口气,等简清带女儿来看他。 等到今早,终于咽了气,还是没等到,带着无尽的痛苦与遗憾离开人世。 简清看着护工搬运他的尸体,背着手,指腹搭在手腕上,轻轻地敲打,心情有些愉悦。 她做了一件坏事。 一件,没有违法犯罪的坏事。 是坏事,可对她来说,是一件值得庆祝的好事。 傍晚下班,简清去餐厅点了鹿饮溪喜欢的菜色,打包带回家。 回到家,家中一片寂静。 鹿饮溪倚在窗前,前额贴着冰冷的玻璃窗,窗上倒映出她纤细的身影。 她手上捏着一份没有加盖公章、像是偷偷摸摸完成的亲子鉴定报告。 简清轻声呼唤她的名字。 她转身回望。 简清看见她手上的文件,目光凝滞了一秒,一步步走过去,轻声问:“你翻我书房抽屉里的东西了?” 鹿饮溪下意识想要后退,可身后是落地的玻璃窗,退不了。 她解释说:“不是有意的,拉开抽屉找笔时,不小心翻到的……” 简清伸手抽走那份文件,丢到地上,牵着鹿饮溪的手,把她压在玻璃上,唇瓣轻轻碰了一下她眼尾褐色的泪痣,反过来和她解释:“我没有做坏事……” 第95章 落地窗 * 冰凉的唇瓣贴过来, 身体被紧紧拥住,鹿饮溪下意识闭上眼睛。 身边人低声呢喃道:“我没有做坏事……” 温热的气息吞吐在耳畔,鹿饮溪迟疑片刻, 褪去胆战心惊, 伸出手,回抱简清。 不是预想中的苛责和冷眼,而是一个解释, 和一个拥抱。 交颈相拥, 身子紧紧相贴。 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静静感受彼此的体温与心跳。 良久, 鹿饮溪才打破沉默,轻声问简清:“兰斌是谁?” 简清松开怀抱,看着她的眉心, 轻轻摩挲她眼尾的泪痣, 没有选择隐瞒,坦诚地告诉她:“兰舟的亲生父亲,因为结肠癌入院。” 鹿饮溪琢磨片刻, 猜出了大概:“你调查他和兰舟的关系做什么……他和你有旧怨, 是不是?” 简清点头:“他和当年拐卖我妹妹的人贩子,是一个团伙的。” 鹿饮溪攥紧简清的衣角:“,他在还活着吗?” 她隐约记得,原著中, 简清第一个下手的, 就是一个病人。 “死了。”简清拨了拨她鬓边细碎的发丝,语气有些轻快,“晚期,全身转移, 救不了。” 他们些人,死得太过轻松,没有死在她手中。 真是可惜。 可她答应了鹿饮溪,从今以后,不做坏事。 鹿饮溪看着简清,唇动了动,欲言又止,眼神复杂。 简清瞧见她这样的眼神,心中一悲,伸手捏她的下颌:“你在担心什么?” 第214页 冰凉的触感激起一层鸡皮疙瘩,鹿饮溪撇开脸,挣脱开。 “想问我有没有动手脚么?”简清掰过她的脸,强迫她与自己对视,轻轻碰了一下她的唇,似问非问,“为什么总把我想得这么坏……” 她的语气依旧温柔,眼神却越来越冷。 鹿饮溪抬手覆上她的手背,紧紧牵住,垂眸,默默思索。 简清安静下来,低头看着她,数她的睫毛,像是在等待她的审判。 “你前段时间,是不是就在为这件事伤神?”鹿饮溪联系起了前因后果。 简清嗯了一声。 她查了许多资料,了解了许多种催化死亡的方式,后来明白,加快死亡,对兰斌来说,是一种解脱。 吊着他的命,给予他一份微薄的希望,让他至死不瞑目,才是最好的报复手段。 鹿饮溪突然伸出手,环腰抱住简清。 像是要给予她一个迟到的拥抱。 “你时候和我说一说,心里说不定会好受点,以后碰到事情不要一个人忍着,你试一试,和我一块分担。”她温柔地安抚简清。 简清眼中的冷意渐渐融去,回抱鹿饮溪,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拍打她的肩,没有说话。 鹿饮溪敏锐地问道:“你对兰斌做了什么?” 以简清的性格,知道仇人近在眼前,不会善罢甘休。 简清淡道:“没什么,只是告诉他,他有个女儿,我会带他女儿去看他,他撑着一口气,等到了今天才断气……饮溪,这不违法……” 她特意辩白了一句。 鹿饮溪轻轻叹了一气:“我也没把你看作是以德报怨的善人。兰舟呢?接下来你打算对兰舟做什么?是不是也想报复她?” 这话简清没回答。 她下一步的打算,确实是报复兰舟。 鹿饮溪推开简清:“你不说话,默认了是不是?” 简清掀起眼皮看她,依旧缄默不语,目光逐渐变得有些阴郁。 鹿饮溪轻声劝解:“兰舟根本不知情。她秉性不坏,而且也是被家人抛弃的一个,她家人的罪过,没必要报复在她身上。就因为一份血缘关系,你就要报复她吗?” 简清终于开口,神色阴沉,眼里好似结了一层薄冰,意味深长道:“你为什么总向着她?上回也是,在我面前为她说好话。你对她,很特别。” 我是不想你们结怨! 鹿饮溪急忙开口,想要解释,简清蓦然凑近,以吻封唇,堵住她的话语。 话语被粗暴的吻堵在唇中,鹿饮溪想要挣脱开,手刚抬起,却被简清用力钳制住手腕,自手腕而上,五指强硬地挤进她指间,逼迫她十指相扣,紧贴在玻璃上。 被压得有些疼,鹿饮溪挣扎地重重咬了一下简清的唇。 唇部吃痛,简清闭上眼睛,遮掩了眼底的情绪,依旧没有松开,紧紧压着她,不带怜惜地亲吻她。 被这样粗鲁地对待,鹿饮溪鼻尖一酸,忍不住红了眼眶。 简清敏感地察觉到她的情绪,倏忽停下亲吻,睁开眼,看着她微红的眼睛,缓缓抬起头来,无措地在她眉心落下一个温柔的吻,然后把她紧紧搂进怀里,不说话,看向窗外,喃喃解释:“对不起,我不是想伤害你,我不会伤害你的……” 窗外夕阳西下,日暮时分,云霞明灭。 霞光照过来,为她们镀上一层浅淡的光。 鹿饮溪倚在简清怀里,红唇微启,轻轻喘气。 她发简清很怕她哭。 而哭戏是演员的基本功。 她能轻而易举地红了眼眶,然后看简清的表情转为微妙,无措地想要安抚,却不知从何下手。 简清抱着她,亲吻她的发丝,呢喃问:“饮溪,我重要,还是她重要?” 鹿饮溪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问出这种话,却还是认真回答道:“当然是你。” 在这个世界,她的心里,从没有过别人,只有简清。 简清默了片刻,试探性问:“我想她死,你要帮我,还是帮她?” 鹿饮溪被简清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吓到。 惊诧了久久有半分钟,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给出一个回应。 不敢再随便开口,怕一不小心,会戳破简清敏感纤细的神经,逼得人再做出什么举动来。 “说话。”简清将手伸进了她衣服下摆,掌下触及滑腻温软。 冰冷的触感袭来,指尖仿若带着电流,鹿饮溪脸上攀上一层热意:“你……你别在这里……” 落地窗透明洁净,可以清晰地望见外面的世界。 “外面看不见里面,别怕。”简清温声安抚她,吻和话语同时落到了耳畔,指尖挑动,一粒一粒,剥开纽扣,“帮我,还是帮她?” “这种假设性的问题……我、我才不回答……”鹿饮溪的气息逐渐紊乱,后背贴在了冰凉的玻璃窗上。 简清让她转过身。 她贴着落地窗,抬眸看窗外,仰望天幕,云蒸霞蔚,日落金波碎;俯瞰楼底,熙熙攘攘,众生似蝼蚁。 夕阳涌进室内,照得肌肤一片蜜色。 简清自后方拥抱鹿饮溪,低声威胁她:“以后少提她,我不喜欢她。” 光线有些刺眼,鹿饮溪半眯着眼,咬了咬下唇,轻笑说:“原来……你以前……就在吃她的醋……” 第215页 隐秘地吃醋。 而她从未察觉这抹吃味。 被揭穿了心思,简清面不改色,唇自肩头而上,擦过脖颈,掰过下颌,吻她,堵住她的话语。 鹿饮溪笑不出来了。 她又瞥了一眼窗外。 日渐西沉,余晖薄弱,唇朱暖融,渐闻声颤。云收暮卷,日往月来,乱花深处水潺潺。 * 从浴室洗完澡出来,鹿饮溪脸颊依旧红润。 她披着睡袍,弯腰捡起地上的纸质文件,叹息般道:“简医生,不要被仇恨蒙蔽心智。” 简清没有回应,清理沙发和地板上的痕迹。 她拆下所有沙发套,打算丢进洗衣机清洗。 鹿饮溪也默默捡起盖在玩偶身上的衬衫,准备去清洗。 玩偶有一双萌萌的眼睛,她时觉得太羞耻,拿衣衫盖住了它的眼睛。 简清把沙发套丢进洗衣机,鹿饮溪端着脸盆,戴上手套,手洗内衣物。 “我们在的生活不好吗?平平淡淡,安安稳稳。还是你不喜欢?” “没有不喜欢。”简清走到她身边,“我帮你。” 鹿饮溪红着脸推拒:“我自己的,不要你帮。”她指了指两个人的衬衫外衣,“你可以洗个。” 简清听话地去清洗两个人的外衣。 鹿饮溪继续嘀嘀咕咕絮叨:“你知不知道,洗衣服,做饭,逛超市,上班,谈恋爱,偶尔拌嘴……平平稳稳共度一生,这样平凡的生活,我求之不得。就算是一个梦,这样的梦境,我也觉得很美好……” 简清安静地倾听,一言不发。 身子被折腾疲倦得很,鹿饮溪吃了晚饭消化后,早早上床休息。 简清趁她熟睡,拿走了她的手机,拿上鉴定报告,用文件袋装好,开车出门。 夜间下起了朦胧的细雨。 雨水打在车窗玻璃上,逐渐模糊了视线。 简清打开雨刷,行驶在路上。 鹿饮溪的手机屏幕上,跳出了兰舟发来的信息 【小鹿,我到啦,你什么时候来?】 第96章 放下 * 这一觉睡得不□□稳。 梦境侵扰, 现实世界与虚拟世界的画面交错相映。 鹿饮溪梦见了一条岔路口,她的母亲顾明玉和简清同时出现在那个路口,两条路, 像是通往不同的世界。 她站在两个人之间, 左右为难,难以抉择。 最后,两个人都转身离开。 她下意识选择拉住简清的手腕。 真不孝…… 她在内心唾弃自己。 意识沉沉浮浮, 身体传来一阵阵的寒意, 耳畔隐约听见了电闪雷鸣声。 下雨了。 一道闪电划过, 意识被惊醒几分, 鹿饮溪困顿地伸手,摸索着床头柜,找到空调遥控器, “滴”一声, 关了空调。 意识逐渐从沉睡中清醒,她回味那个象征意味极其明显的梦境。 梦是潜意识的一种表达,她内心深处偏向了谁, 不言而喻。 情感可以有偏向, 理智和道义却是一种束缚。 何况,她还不清楚,最终有无离开或留下的选择权。 鹿饮溪睡眼惺忪,打开了床头的星空灯。 她最近都睡在简清的主卧。 星辉盈于室, 身边没有简清的陪伴。 床头柜的手机也不知哪儿去了, 只有简清的手表躺在那儿。 鹿饮溪揉着眼下床,去客厅找人。 客厅乌黑如墨,外面电闪雷鸣,大雨滂沱。 “简医生……” “简老师……” “简清, 你在家吗?” 鹿饮溪轻声呼唤她的名字。 简清不会给别人取昵称,也不习惯别人喊她的昵称,平常科室内,有同级的喊一声“阿清”,她都会不适应。 她独来独往惯了,内心深处,不太能习惯这种亲密。 鹿饮溪察觉出这点,向来是直呼其名,或者喊医生、老师。 幽暗的室内,无人回应。 “啪嗒”、“啪嗒”,鹿饮溪逐一按下室内灯光的开关,毫无反应,依旧一片黑暗。 断电?还是跳闸? 心头涌起的第一个念头是,还好简清不在家,否则,这么暗,她应该会害怕。 鹿饮溪摸黑返回卧室,捧了一盏台灯出来,四下寻找手机,想打电话联系简清,问问她,这么晚,跑哪里去了? 是不是医院有急事要处理? 她的手机从不关机,有时半夜医院会打电话过来,把她喊过去。 可今天不是她值二道班。 沙发、茶几、桌子,鹿饮溪拿着台灯找了一圈,也没找到自己的手机。 她明明记得,睡前,她放在床头柜上了。 是简清出门时,把她的手机一块带走了吗? 可她们的手机,一白一黑,很好辨认,不至于拿错。 鹿饮溪在黑暗了摸索了好一会儿,没有找到手机,坐在沙发上,无措地拨弄头发。 她放在茶几上的鉴定报告也不见了…… 鹿饮溪理所当然地产生了负面联想。 可她想对简清多些信任,不愿再把人想得太坏。 傍晚的那个时候,她稍微揣摩了一下简清的行为,还没说话,只是欲言又止,简清就看穿了她,眼神骤然变得冰冷,像是受到了某中伤害,进入了戒备状态。 第216页 她只好给予一个拥抱安抚。 她只能相信简清,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否则,她们再无未来可言。 总要做点什么。 待在黑暗的环境里太过无聊。 没有电,没有网络。 鹿饮溪换下睡衣,穿上便衣,扎起长发,收起阳台的衣服,关闭家中所有电器,拔了所有插座,拿上台灯,带上钥匙,戴上橡胶手套,出门检查电闸。 电箱在楼道拐角处。 鹿饮溪插.入锁匙,打开箱门,逐一检查线路,发现是跳闸。 漏电脱扣复位按钮没有弹出,应该不是漏电造成的跳闸。 鹿饮溪推上电闸,回到家中,开了灯,在灯光再度翻找手机,依旧没找到。 她拿出电脑,登录社交软件,联系简清,发过去几条消息。 【简医生,你是不是把我的手机带走了?】 【家里刚刚跳闸了,明天要叫个师傅过来排查一下家里的电路。】 【我在家,等你回来。】 简清在线状态,但迟迟没有回复。 鹿饮溪孤零零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等她回复,等她回来。 外面下着大雨,不知道她出门有没有带伞。 现在家里有了光,她可以放心回来了。 她怎么还不回来? 雨水敲打落地窗的玻璃,鹿饮溪看过去,外面乌压压一片黑。 她想起白日落地窗边荒唐,脸上泛起一丝薄红。 简清迟迟没有回复,鹿饮溪心头的羞意很快被苦涩取代。 她戴上电脑耳机,给简清拨打视频电话。 响了几秒,电话接通。 鹿饮溪听见那头的雨声,轻声问:“你在哪里?” 电话那头默了片刻,回答说:“我在回来的路上。” 语气平静,不带任何情绪。 鹿饮溪又问了一遍:“你去哪里了?” “等我回来。”简清没有回答鹿饮溪的问话,挂断了电话。 鹿饮溪合上电脑屏幕,坐在沙发上,叹了一声气。 她站起来,绕着客厅,走了两圈,回房间拿了把雨伞,放在门口的置物架上。 她打算明天出门时,放到简清车里备用,以防以后简清出门没带伞。 然后去厨房煎了个香喷喷荷包蛋,下锅煮了小半盆姜汤。 今晚简清没吃什么东西,现在这个点,会感觉到饥饿。 给她备好了吃的,鹿饮溪披了件薄外套,打开门,站在门口,等简清回来。 没等多久,她看见门口斜对面,电梯数字在一层一层跳跃。 “叮”一声,电梯抵达27楼,数字停止跳动。 鹿饮溪紧盯着电梯门。 电梯门缓缓打开,简清穿着一身黑衣,面色冷淡,浑身淌着水,手上拎着一个白色文件袋,从电梯里走出来。 依旧是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姿态,却在看见鹿饮溪时,流露出几分柔和。 鹿饮溪看见她狼狈的模样,重重叹了一声气,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想披在她身上。 简清摇头,站在门口,没进去:“帮我拿条浴巾过来。” 她一身的雨水,不想弄湿客厅的地板。 鹿饮溪跑进房间,拿了条干浴巾给她。 简清接过浴巾,把手里捏着的文件袋递给鹿饮溪,然后拖了鞋,站进玄关口,关上门,当着鹿饮溪的面,一件件剥去湿透的衣衫。 “荔枝?”鹿饮溪拎起文件袋看,“你大半夜出去就为了……买荔枝吗?” 声音渐渐小了下去,鹿饮溪放下荔枝,看见简清褪去了全身衣衫。 乌黑的长发贴在她肩上,水珠自肩头滑落,缓缓淌过她的身子,客厅亮白色灯光打在她身上,越发显得肤若凝脂。 女性曼妙的身姿,在灯光下,一览无余。 脑袋似乎成一锅煮沸的开水,咕噜咕噜冒蒸汽,鹿饮溪揉了揉鼻梁,恋恋不舍地移开视线,背对简清,以免影响接下来的问责:“老、老实交代,简老师,你今晚做什么去了?” “回学校,偷摘荔枝。” 冷淡的嗓音,和擦拭身子的窸窸窣窣声,从背后传来,鹿饮溪抱着怀里的荔枝,问:“你大半夜跑出去,就为了偷摘学校湖畔边的荔枝给我?” 简清嗯了一声,没再多说。 校园内下着瓢泼大雨,她开车路过湖畔,想起几个月前,说要摘荔枝给鹿饮溪吃的承诺,就停了车,下车,在昏沉沉的黑夜和冰凉颠沛的雨水中,摘下灌木丛的一颗颗荔枝,装进文件袋。 那时她一边摘,一边面无表情祈祷巡逻的保安别过来,以免斯文扫地。 鹿饮溪不信她这套说辞,犹豫了几秒,转过身,捡起地上湿透的衣衫,轻嗅。 薄雪般的体香,雨水的清新,还有,若有似无的福尔马林味。 她回了学校,去偷摘了荔枝,还可能,去了解剖楼…… “狗鼻子。”简清瞧见她的动作,淡淡一笑,裹好浴巾,赤脚走进室内,径直去了浴室,,冲澡。 鹿饮溪一声不吭,放下简清的衣物,拿到洗衣间,丢进洗衣机中清洗。 她去热了汤,然后把文件袋里装着的荔枝,倒出来,洗了一遍又一遍,放进果篮,摆到茶几上。 荔枝颗颗饱满圆润,鹿饮溪剥了一颗送进嘴唇。 第217页 汁甜肉厚。 大学城那个校区才种有的荔枝树,难得这些荔枝,还没被校工和学生们摘光。 简清冲了澡,走到客厅来,鹿饮溪早已备好吹风机,见她过来,指着餐桌说:“去把汤喝了,暖暖胃。” 她瞥了鹿饮溪一眼,听话地去喝汤。 姜汤上浮着一块金黄的煎蛋,简清一勺一勺地喝汤,吃蛋。 鹿饮溪坐在沙发上,一颗颗剥荔枝吃,思索要怎么开口问她话。 简清把汤灌进了胃里,拿起吹风机,吹头发,时不时看一眼鹿饮溪。 鹿饮溪怀里抱着一个熊猫玩偶,百无聊赖,拨弄熊猫的爪子。 简清吹好了头发,走过去,搬开她怀里的玩偶,自己躺上去。 像是一个寻求母亲安慰的小孩,温顺地枕在她腿上,额头抵着她的小腹,敛眉静目,缓慢厮摩。 鹿饮溪垂眸看着怀里的人,眼神柔和,掌心贴着她的头发,温柔地抚摸。 被她依赖,被她当成避风港了。 “兰斌的遗体捐给我们学院了,今晚我把那份文件拿给兰舟,带她去看她爸爸的遗体。” 简清开口,温声缓慢地交代今晚很的事情。 鹿饮溪轻轻叹了声气:“你肯定吓到她了。” 对于没有任何解剖经验的外行人来说,夜半三更,进入那栋解剖楼,只怕会浑身发寒。 简清不以为然:“她自己说想去看看,我就带她去看了。” 虽然,带她去看之前,她以为她的父亲还在世。 简清故意没告诉她,兰斌已经成了一具尸首。 鹿饮溪轻声问:“只有你带她去看吗?” “还有个人体标本制作师。” 兰斌的遗体今日从医院运送过去。 刚送过去的大体老师由人体标本制作师负责登记接收,清理消毒,灌注组织保存液,然后沉入到福尔马林水池中,以供日后教学或实验使用。 一具未冷藏的遗体要在6~8小时内制作成标本,简清带兰舟过去时,人体标本制作师还在解剖楼加班制作。 在那个充斥着福尔马林味的工作间里,兰舟目睹遗体,吓得丢魂失魄,忍不住当场吐了一地。 简清正有些瞧不上她,却见她吐完后,弯腰缓了片刻,主动打扫干净,然后对着标本,颤颤巍巍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那份瞧不上,便转化成了一丝一缕的敬意。 鹿饮溪没说话,打算明天抽空去探望一下兰舟。 怀里这个人作孽,她去帮她积德。 简清伸手,捞了一颗荔枝,剥开,送到鹿饮溪唇边:“我们以后,安安稳稳过日子。” 她放下一切仇恨,只求今后,彼此平安喜乐,相守一生。 鹿饮溪吃了荔枝,吐出核,知她听进了自己傍晚那番话,微微笑了一笑,俯下身,亲吻她的眉心。 第97章 碰你 * 眉心, 鼻尖,然后,停留在柔软的唇。 不算吻, 只是唇与唇的贴合。 沾着沐浴后的清香和清爽的水汽。 贴合几秒后, 鹿饮溪坐起身,温柔轻抚简清的长发,打探更多的细节。 简清也不瞒她, 枕在她腿上, 闭目养神, 做了什么, 就说什么。 鹿饮溪靠在沙发上,安静地倾听。 从今以后,简清和兰舟不至于走向你死我活的对立面, 但也不可能成为什么熟稔的朋友, 或许会老死不相往来。 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还好,还好从未放弃过改变,不曾随波逐流, 不曾由命运摆布, 一点一滴去尝试,量变终究引发了质变。 又或许,她改变不了什么命运,她能改变的, 只是怀里这个人。 用她的真心换取简清的一颗真心, 用这段感情,逼简清去权衡报复还是放下。 简清选择放下。 鹿饮溪这才明白,平凡安稳的生活,不止是自己的渴求, 也是简清的渴望。 她一直渴望这样的生活,只是好运从未眷顾她,给了她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庭。 鹿饮溪又俯下身,亲吻她的唇,蜻蜓点水般的触碰。 简清睁开眼,静静地看着她,眸光流转。 鹿饮溪也看着她,胸腔充斥着绵软的爱意。 很爱她,怜惜她。 却羞于表达,怕她觉得自己轻浮。 她们看过很多生死,可有的时候,还是做不到坦然地表达爱意。 应该说出口的。 鹿饮溪一遍遍鼓起勇气,终于又啄了一下简清的唇角,表白说:“我好爱你啊。” 声音很轻,眼里还闪烁着羞意。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动人的比拟,朴实而真挚,窝心又直白的表达。 简清依然安静地看着鹿饮溪,目光逐渐变得柔和,宛如冬日里的暖阳,唇边挂上了浅淡的笑意。 鹿饮溪又亲了她一下,强调说:“很爱。” 简清翻旧账:“当初,你三天两头在心里骂我。” 想起当初,鹿饮溪轻哼:“谁叫你那时候总欺负我,还给我冷眼看。” 冷眼冷面,凶得不行。 简清唇边挂着淡笑,问鹿饮溪:“喜爱程度从0到10级,爱到哪一级?” 她最熟悉的数字分级法。 “9级。” 怀里人有些讶异:“不是10级?” “怕你骄傲。”鹿饮溪窃笑,伸手薅她的耳朵,“动一动耳朵。” 第218页 简清没听到好话,不动,闭上眼假寐。 “你动一动嘛。”鹿饮溪放软了语调,气息拂过她的耳朵,“很可爱。” 简清不做声,抖了抖耳朵,耳朵前后晃动。 鹿饮溪薅着她的耳朵,开心得笑出声。 温暖的指尖从她的耳朵,沿着下颌,流连到锁骨。 鹿饮溪点了点她的锁骨,看着她,欲言又止:“我……我……” “有话就说。” “我……可不可以,碰一碰你啊?”弱弱地询问。 仅有的两次,都是简清主动,她被动承受。 虽然感觉很好,但是……但是她也想,碰一碰怀里的这个人。 简清听出了言下之意,睁开眼,明知故问:“你现在不就碰着我?” 她的手指逗留在她的锁骨之上。 鹿饮溪臊红了脸:“你、你知道我是那个意思。” 简清埋首她的小腹,气音带笑:“我不知道,哪个意思?” 鹿饮溪不顾脸上的烫意,破罐子破摔,小声凶她:“就是你傍晚对我做的那件事!” 简清不可抑止地轻笑出声:“很晚了,不可以,我明天有讲座,要做报告。” 被拒绝,鹿饮溪不气馁,和她预约时间:“那……那我们去房间休息,你明天晚上早点回来,下班后不可以无故在外面逗留太久。” 简清笑着低低应了声“好”。 * 第二天一早,简清出门后,鹿饮溪打电话联系兰舟。 兰舟迟迟未接电话,也没回消息。 昨晚最后一个接触她的人是简清,鹿饮溪担心她发生什么意外,直接打车去酒店看她。 一路上不停拨打她的电话。 快到酒店时,电话终于被接通。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沙哑无力。 “兰舟姐,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昨天不小心淋了雨,可能有点感冒……” “我在来酒店的路上,顺便带点药给你,你待会给我开门。” 鹿饮溪到路边的药店买了感冒药,以防万一,还买了一支体温计和一些退烧药。 到了兰舟所在酒店的套房,她看见兰舟的助理拎着早餐,也在门外等候。 兰舟穿着睡衣,一脸疲惫,出来给她们开门。 鹿饮溪伸手摸她的额头。 果然有些发烫。 兰舟让助理去烧开水,鹿饮溪拿出体温计给兰舟测量腋温。 兰舟脑袋昏昏沉沉,面无血色,精神萎靡,腋下夹着冰凉的体温计,怀念道:“现在都是电子的,很久没用过这种了……好像小时候才用这个。小时候,福利院里的弟弟妹妹生病了,都是我去给他们量体温,喂他们吃药,他们好动,总是夹不稳体温计,要我抱在怀里,搂着他们的胳膊,他们才肯安分……” 她习惯了照顾别人,体谅别人。 鹿饮溪说:“现在医院也还会用这个体温计,电子的额温枪方便,但受外界影响大,如果测出来高于37.3°,还要再用体温计测一遍,确认是不是真的发热。” 兰舟说:“你说这话,像个医生。” 鹿饮溪笑了笑,半真半假道:“我本来可能成为医生。” “为什么变不可能了?” “不太适合吧。” 兰舟也笑了一笑,不再说什么。 五分钟后,鹿饮溪取出体温计,查看温度:“37.6℃,低烧,不需要用到退烧药,会头痛吗?” 她把退烧药收了起来,留下一些止咳润喉的感冒药。 兰舟只觉呼出的气都是热的,摇摇头:“不会,只是有点难受,我多喝点温开水。” “物理降温吧,酒店有冰袋吗?我去给你拿一个来。” “有,别去,我打电话让人送上来。” 吃了一点早餐,灌了许多温开水,兰舟额上敷着冰袋,重新躺回床上休息。 鹿饮溪坐在床边陪她。 “昨晚一定吓到你了。” 简清半夜三更,把她拉去解剖楼,看她父亲的遗体。 下着大雨的校园,昏暗的解剖楼,到处是人体标本的地下工作间……回想起昨晚的场景,兰舟惨白着一张脸:“她说可以带我去看我的亲生父亲,我没想到、没想到去看的,是一具遗体。不过,她应该不是故意的,她们学医的,应该习以为常了。” 鹿饮溪心中暗道,她就是故意的,学医的也不会半夜去解剖楼,更不会去制作标本的工作间,看到的、接触的,都是已经制作完成的大体老师。 “她和你说你父亲的事情了吗?” 兰舟摇头:“没说多少,只说了一句,说他年轻时是个人贩子,害得她妹妹被拐卖。我昨晚回来,托人又去查了一些资料。算他罪有应得吧,养恩大于生恩,我对他没什么感情,但他毕竟是我生身父亲,他的遗体捐出去了也算做了一件好事。我打算给他买块墓地,立个衣冠冢,算还了生恩。如果简医生那边还有什么怨言和怨气的话,我替他承了;需要赔偿道歉的话,我替他道歉赔偿……” 鹿饮溪说:“别怕,她以后不会找你麻烦的。” 简清答应她的事,从来都是说到做到。 兰舟犹豫了会儿,问:“那我们以后,还能做朋友吗?” 鹿饮溪低下头,轻声说:“兰舟,我喜欢她,男女之情的那种喜欢。” 第219页 始料未及的出柜。 兰舟瞠目结舌,抓下额头的冰袋,愕然道:“你们……你们不是表姐妹吗?” “那只是一个幌子,我和她已经在一起了。” “可是,你还这么小……她有认真对待你吗?她有家庭吗?有丈夫孩子吗?她的父母同意吗?” 鹿饮溪的生理年龄才20出头,兰舟一直把她当妹妹看待,第一反应不是同性恋情有悖伦理,而是担心她受到年长者的欺骗。 被人真心关怀,鹿饮溪微微笑了笑,说:“别担心,她很好,不是欺骗玩弄我的感情。” 兰舟看着她,沉默了几秒,把冰袋放回额头上,喟叹道:“那我明白了,你和我说这些,意思是你是选择了她。我们以后当不成朋友了,对吗?” 鹿饮溪不予回应,站起来说:“兰舟姐,你以后会很幸福,会有一个很爱你的丈夫,一个美满的家庭,你会收获很多真心的朋友。” 她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她会有最美满的结局。 兰舟仰头看她,苦笑说:“你的祝福很奇怪,说的像预言一样。当不成朋友,你可以把我当成一个前辈,以后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可以找我。” 鹿饮溪点头道别:“谢谢。那我先走了,兰舟姐,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再见。” “再见。” 鹿饮溪走出酒店。 脑海闪过一幕幕有关于兰舟的画面。 不得不承认,她对兰舟,是有一定好感的。 当然,只是单纯的好感,而非心动。 兰舟身上,有许多美好的品质,开朗善良,心胸开阔。 当初带着目的接近后,鹿饮溪愿意真心结交这么一个朋友。 但是,今后,她若再和兰舟成为深交的朋友,只怕简清将会如鲠在喉。 简清不再仇视兰舟,但也不会愿意身边的人,和兰舟有半丝半缕的关联。 形同陌路,老死不相往来,是最好的结局。 * 从酒店回来,鹿饮溪没有回家,而是买了本笔记本和一支笔,去了马路对面的学校图书馆附近。 附近是学术报告厅,江州大学肿瘤中心综合实验室今天在这里举办学术讲座。 虽是在校园举办,但是是面向各家医院医、护人员的讲座,而非面向学生。 鹿饮溪脸嫩,到了门口,被工作人员拦下问话。 鹿饮溪晃了晃手上的笔记本,装嫩说:“老师,我是八临专业六年级的学生,之前在肿瘤内轮转实习过,简清老师是我的带教,我今天没班,来学习一下。” 主动学习的学生,老师自然欢迎。 鹿饮溪坐到了最后一排。 有新加坡、马来西亚和国际学院的一些学者到场,讲台上的专家统一用英文汇报。 鹿饮溪听不太懂。 江州大学经常举办各种讲座,鹿饮溪偶尔会挑些人文社科类的去听,医学类的,基本只听肿瘤相关。 桌上放有茶水和讲座进程安排表,鹿饮溪拿起看,简清汇报的场次已经过去,但她是上午的主持人之一。 台上的专家的结束后,她站在台侧,发表一些总结感谢的语言,介绍下一位专家的姓名、医院科室、身份、主讲课题,然后请专家上台。 台下的听众鼓掌欢迎,鹿饮溪远远望着一身正装一本正经的简医生,不由发笑。 谁能想到,这个斯文美貌的年轻学者,昨晚冒着大雨,在校园里偷摘荔枝。 她看着简清偷笑,简清灵敏的第六感发挥作用,向后扫了几眼,在人群中发现了鹿饮溪的存在。 鹿饮溪见她看过来,和她小幅度挥了挥手示意。 简清看了她几秒,不动声色,拿起手机,打了几个字发送给鹿饮溪。 鹿饮溪收到消息,打开看,微微红了脸。 【鹿同学,你为了昨晚的约定,要跟我一整天么?】 胡说八道! 她只是有点想念她,来看一看她,怎么被她说得□□熏心似的。 鹿饮溪打字回击:【简老师,不要以己度人,我是纯洁的思念!】 简清看了消息,没再回复,又向后看了眼,淡淡笑了笑,然后收回视线,放回讲台上。 中午,作为东道主,简清和肿瘤实验室的人需要陪同外来专家用餐,无法顾及鹿饮溪,鹿饮溪自己去学校食堂吃了午饭。 晚上,逐一送专家离开后,时间将近八点。 简清先去超市逛了一圈,买了鹿饮溪爱吃的水果零食,然后回到家中。 打开家门,迎面而来一阵花香。 客厅开着暖色调的灯光,地板用五颜六色的花瓣铺了一条通往卧室的道路,墙上挂满散发着淡黄色光芒的星星吊坠。 简清没有太多浪漫情怀,走到墙边,排查了一遍星星吊坠是否存在安全隐患。 走近看,她才看清,墙上贴了许多照片。 有她和鹿饮溪的合照,和她的单人照,背影、侧脸,学校、医院、公园…… 什么时候,拍的这么多照片? 简清逐一扫过去。 鹿饮溪听见简清回来的动静,从外面阳台赤脚啪嗒啪嗒跑进来,把她拉进卧室,指着床上的一件黑裙:“给你买的,今晚穿给我看,去洗澡。” 简清捏起黑裙,在身上比了比。 没有缺斤少两,很正常的一件裙子,不带情趣色彩。 第220页 “鞋呢?”她问鹿饮溪。 鹿饮溪怔住。 她没买鞋。 简清弹了一下她的脑门:“我要穿裙子,踩拖鞋,和你共进晚餐么?” “那就赤脚,不要穿鞋了。”鹿饮溪指着地上的花瓣,“你看,我给你铺好了路。” 很梦幻很浪漫的想法。 简清眼神流露一丝嫌弃,把鹿饮溪一同拽进了浴室:“麻烦,不穿。” 进了浴室,她打开水,灌满浴缸。 鹿饮溪站在浴室内,不知所措。 简清背对鹿饮溪,旁若无人地剥下身上的衬衫。 鹿饮溪看见她肩胛骨处妖冶的花朵,脸颊腾一下烧红。 简清淡声开口:“小朋友,站着不动,等老师教你么?” 又被她嘲讽了…… 这个人的嘴坏得很。 鹿饮溪轻轻哼了声,委屈地倚在墙边,伸手挠了挠墙壁,默默思索该怎么做。 挠着挠着,她看见了挂在门后的一件浴袍,和浴袍腰带。 她灵机一动,走过去,取下腰带。 简清跨进了浴缸中,舒适地躺下,闭上眼睛。 鹿饮溪俯下身,亲了亲她的耳尖:“你今晚不能动喔,只能我动。” 简清嗯了一声,白皙的脸颊被水蒸气氤氲出一丝薄红。 鹿饮溪伸手,用白色腰带蒙住她的眼睛,在她脑后打了个结。 柔软的布料覆在眼上,她怔住,下意识抬头,望向鹿饮溪的方向,水珠沿着她纤长的脖颈滑落。 “不、不能动喔。”鹿饮溪紧张得声音有些发颤,望着简清高挺的鼻梁,红润的薄唇,忽而埋首她脖颈,舔.舐那颗水珠。 第98章 作画 * 盛夏时节, 沿海城市,夜晚多雨。 雨水打湿了墙角的花朵,花朵颤巍巍垂立, 浸泡在水中。 室外夜雨滂沱, 室内的鹿饮溪,从水中捞起画纸,进入卧室, 小心翼翼作画。 画纸背面原已有一朵妖冶如火的花朵, 她用指腹描摹那朵花的轮廓, 然后轻轻翻过画纸。 铺平, 展开,提笔,凝眸静视, 眼中柔情无限。 她要在这张纸上, 学着绘就一幅江山雪景图。 悬腕作画,笔落雪峰,饱满逶迤, 高低错落, 浓淡相宜。 两株红梅点在雪峰之上,嫣红雪白,无比惹眼。 鹿饮溪尤为爱怜那两株红梅,勾、点、按, 着墨甚多。 水墨沾湿了画纸。 冰天雪地, 踏雪寻梅,心却如烈火燎原。 鹿饮溪的额头沁出了一层薄汗,她执笔力道极轻,不敢用力, 生怕笔下画纸有所损伤。 “别怕,可以用点力。”简清被蒙了双目,却不忘出声指导。 “喔,好……”被简清这么一指点,鹿饮溪羞得脸颊滚烫,紧张得声音都在发颤,“我没做好的地方,你要和我说……” 她闭上眼,调整了一下呼吸频率,逐渐加重执笔的力道。 再次睁眼。 笔落平原,曲线窈窕,蜿蜒而下,幽林深涧,溪水潺潺。 简清根据她的作画,给出最真实的反应。 雨声被隔绝在窗外,室内只余彼此的呼吸声、笔落在宣纸上的绘画声。 简清忽而轻哂,声音也有些颤:“你确实……该叫我一声老师了。” 作画的学生不服气,轻轻哼了一声,右手捂住她的嘴,左手继续作画,暗暗发誓,要给她点颜色瞧瞧。 勾、皴、点、染…… 学生之前从老师那里学会了绘画的基本功,本性聪颖,如今懂得了举一反三,行笔顿挫有序,先轻后重,由浅及深,水墨淋漓,起伏不休。 雪水自深涧而出,汇聚成泊,宣纸随之湿润。 执笔太久,左臂愈发酸痛,学生换成了右手,耐心细致地,继续在纸上翻云覆雨。 夜深人静,适才出声指导的老师,倦意沉沉:“还要……继续啊?” “继续。”鹿饮溪鼻尖沁着汗珠,汗珠滴落在画纸的雪峰之上。 简清低声喟叹:“你,太好学了……” 由着她折腾到深夜,第二日起床上班,简清险些迟到。 鹿饮溪比她先醒来,为她做好了牛排三明治和热牛奶。 简清匆匆打包带走,临走前,为了打击报复鹿饮溪害她险些迟到,冷冰冰布置了一个任务:“面壁十分钟,晚上回来默背《赤壁赋》给我听。” 鹿饮溪揉捏着发酸的手臂,想反驳说我上次都没罚你怪你,想了想,大人不记小人过,不与她一般见识,忍住了,乖乖“喔”了声,目送她出门。 * 所幸医院与家,只有一条马路的距离。 简清赶在科主任胡见君到来之前,到达办公室。 医生不用打卡,但科室的早交班不得无故缺席。 值班护士汇报了昨夜夜间病人的情况,胡见君听完,老生常谈,强调了一遍医疗质量和医疗安全问题。 今天没有科主任大查房,参加完早交班,胡见君急匆匆出门,打算去参加市里的一个会议。 走到门口,他被一对年轻夫妻拦下。 “胡教授,您有空帮我妻子看一看吗?” 胡见君认出了这对年轻夫妻。 丈夫姓何,妻子姓李,几年前,李女士怀孕期间在他们医院查出了肺癌。 第221页 他和多学科会诊团队,给出了终止妊娠的治疗方案,李女士不肯,在胸外科做了手术后,没有接受进一步的术后放、化疗,坚持生下了肚中的孩子,如今术后肺癌复发,转到了肿瘤内科来治疗。 胡见君看了眼时间,匆匆问:“您妻子的情况我们科里的医生和我汇报过,你们考虑好继续接受治疗了吗?” 上回返院评估时,简清给出了PR(疾病进展)的评估结果,李女士一度心灰意冷,想要放弃治疗。 肿瘤科的护士打电话做回访时,劝了几句,何先生便又带着妻子过来了。 “家里困难点,我们熬一熬忍一忍就过去了,孩子太小,不能没有妈妈,胡教授,你再帮她看一看吧。” 何先生低声恳求胡见君,一旁的李女士眼眶红肿,用期盼的目光看着胡见君。 胡见君又看了眼手表:“这样,我现在有个会要去参加,我让我们科的医生先帮你看看。”他转过头,朝办公室内喊,“阿清,收病人。” 简清还是个实习生时就在胡见君组下,那时胡见君的病人都由她负责收入院、写入院记录。 哪怕她现在已经不需要亲自收病人,胡见君还是习惯喊她。 她再使唤张跃。 张跃使唤实习生和研究生。 一级压一级。 简清看见这对夫妻,也迅速认出了他们。 “决定继续治疗了么?”她开门见山问。 丈夫说:“打算再尝试尝试,家里小孩太小,离不开妈妈。” 简清接过李女士的就诊卡,刷卡,挂号:“治这个病,你们一家人都要做好长期治疗的准备,你们家里人不能给她太大的心理压力,要多关注关照她的情绪。” 她还记得,李女士上次是独自就诊的。 癌症的治疗,十分依赖家庭的支撑。 一个家庭对待疾病和治疗的态度,直接影响到病人的心理健康和治疗的依从性。 尤其是内科的治疗,不想外科那般雷厉风行,而是一个漫长的治疗过程,它需要医患之间互相信任,家人之间互相扶持。 否者,孤舟难渡。 简清问了李女士最近的情况,开了一些止疼药,说:“我给你开一点止痛的药,目前我们科没有床位,大概要等一两个星期左右,我到时候让人打电话叫你们过来办住院手续,然后给你安排一些检查和二线治疗方案。” 何先生不放心地问:“是胡教授确定的治疗方案吗?” 他们当初转入肿瘤内科,就是冲着胡见君的名气来的,眼前这个女医生相对来说,太过年轻。 医疗依赖年龄、资历,患者对太年轻的医生,天然不信任。 简清说:“胡教授是我的上级,我们组的治疗方案,他都会把关,你放心。” 说完,她拿出处方单,在单上写了一些营养支持的药物。 癌症患者由于疾病负担和放化疗后的骨髓抑制、呕吐、腹泻,大多面临营养不良的问题,需要给予营养支持。 “去药店买这些。” 何先生问:“医院没有吗?” 简清淡声解释:“医保问题,我们医院仓库没进这些药,她以前也去药店买过。” 李女士接过处方单:“买过,买过,我知道在哪里买。” 李女士癌症复发后,丈夫基本只陪她来医院看过一次,后续买药、看病,大部分事情,都是她自己一个人完成。 何先生看了眼简清,目光流露一丝怀疑。 简清当然知道他在怀疑些什么。 开处方,让患者去药店买药的行为,容易让人误解她吃了药店的回扣,有意介绍病人去那边买药。 然而,确实是因为医保谈判、医保资金控费问题,医院根本不进这些药。 “随便去哪家药店买都行,有卖这个的就行。”她没指定去哪家药店,也没时间和他过多解释,三下五除二解决了李女士的问题,带着下级医生们、实习生们进行教学查房。 一次教学查房下来,至少要站2~3个小时,不间断进行提问,引导教学思路, 每次提问,学生们都跟鹌鹑似的,低着头,不敢和她对视。 她就偏偏乐意多提问,吓一吓这些学生。 查完房,魏明明在敲查房的病程,张跃在帮病人办入院手续。 简清站得腰酸背痛,坐在办公室喝咖啡,轻轻捶了捶腰。 年轻人体力确实好些,下次不能由着家里那小孩肆意折腾了…… 中午,组上一个病人病重,突发抢救,简清留下加班,不回家吃饭。 鹿饮溪去附近餐厅打包了她爱吃的便当,送到她的办公室,顺便也帮魏明明和张跃打包了一份。 外卖盒上留有蓝色的爱心小纸条,简清回到办公室后,洗手,落座,撕下纸条丢到垃圾桶,打开餐盒开吃。 魏明明收拾完病房,回来后,也坐下开吃。 爱心纸条一般是商家写的一些祝福语,魏明明会习惯性扫一眼。 她看着纸条,笑说:“这纸条肯定是小鹿留的。” 简清一听,伸手抢过来看。 纸条上画了一个娃娃脸的魏明明素描像。 她看了几秒,盯向桌底垃圾桶,一脸嫌弃。 桌底这个垃圾桶,不是医疗废弃物,专门装纸屑的。 垃圾袋刚换过,暂时没有其他垃圾,只有她丢弃的那张纸条。 第222页 简清嫌弃了几秒,下定决心,弯腰,把那张蓝色纸条从垃圾桶里捡回来。 纸上有一句诗: 【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 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简清看了一遍一遍,没看懂是什么意思。 她打开手机搜索典故,网上说,是诗人在科举考试后,借新妇画眉浓淡合适与否,征求考官对文章的意见。 至于,鹿饮溪写这首诗的意思…… 简清揣摩出她的含义后,淡淡一笑,给她发过去一条消息 【0到10分,你得8分。】 第99章 地狱(1) * 傍晚, 夕阳西下。 “叮铃叮铃……”鹿饮溪蹬着一辆自行车,穿梭在医院的人群之中,到达肿瘤综合治疗大楼楼下。 不需要加班, 简清脱下工作服, 带上打印好的文献,拎上包,乘坐电梯下楼。 心里装了一个人, 下班都变得更有盼头。 日子似乎变得有声有色起来, 不再是黑白一片, 如水寡淡。 刚踏出肿瘤楼的大门, 简清就看见了自行车上的鹿饮溪。 她穿着一身休闲的运动装,脚踩一双白色运动鞋,不施粉黛, 青春洋溢, 骑着自行车绕到简清面前,接过简清的包,绽开一个甜美的笑容:“简老师, 我来接你下班回家。” 周围的病人、家属、同行、同学纷纷看过来, 简清跳上绑了软垫的自行车后座,揽过鹿饮溪的腰:“鹿同学,会背《赤壁赋》了么?” “会了会了,等回去就背给你听。现在, 我们一块去操场, 锻炼身体。” 鹿饮溪载着简清离开医院,骑进一墙之隔的校园。 校园绿荫环绕,她耍了些小心机,故意把自行车骑得摇摇晃晃, 后座的简清紧紧搂住她的腰。 简清淡声调侃:“自行车都骑不好,手没力气了么?” 鹿饮溪脸色一红,再不敢故意歪七扭八晃车头,规规矩矩骑向操场。 末了,又迎风嘀咕一句:“哼……有没有力气,你最清楚……” 傍晚的夏风把这声嘀咕送到简清耳边,简清微微一笑,耳尖白里透红。 夕阳逐渐收敛刺眼的光芒,晚霞布满天际。 依旧是鹿饮溪在操场慢跑,简清沿着跑道内圈散步,看夕阳。 两人交汇时,鹿饮溪风似的跑过她身边,带来一阵凉意。 某回交汇,风中又送来一句话—— “简老师,你现在有喜欢的人了吗?” 上回这么问,还是过年那会儿。 简清不再选择沉默,看着眼前问话的人,点头,眼神认真,应了一个字:“有。” 鹿饮溪一怔,笑着跑开,等到下一圈交汇时,兴致勃勃问:“什么时候有的啊?” 什么时候,开始确认心意的? 简清背着手,踢开脚下一颗小沙粒,微低了头,回答说:“她上回问我这个问题的时候。” “喔……”鹿饮溪得到了答案,眉眼的笑意愈发止不住,一溜烟加速跑远了。 原来这么早啊…… 简清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也笑了一笑。 慢跑结束,两人在外面餐厅吃饭。 饭后,牵着手,在街上晃荡。 路过一家店,店门口有一台娃娃机,简清拉着鹿饮溪停下,扫码购币。 鹿饮溪想起上回两人一个也没夹起来,最后还是用钱买的,就拉了拉简清的衣角,劝阻说:“别浪费钱,看上哪个?我进去和老板买。” 简清没理会,问鹿饮溪:“你喜欢哪个?” 见她坚持,鹿饮溪随手指了一只蓝色的小熊。 就当夹着开心,有没有夹中都不要紧。 简清投币,操纵控制杆,机器爪子左摇右摆,她调整好角度、位置,没有直线对准,迅速按下按钮。 爪子抓住了小熊的右臂,上升过程中,果不其然,脱了钩,小熊掉落下来。 鹿饮溪嘀咕道:“说了别浪费钱,呀,掉出来了!” 话音未落,那只蓝色的小熊被甩进了洞中。 简清弯腰捡起掉到出口处的小熊,递给鹿饮溪:“都会松开的,所以要么找个娃娃身上能卡住的点,勾起来;要么调好钩子位置,借用钩子的甩力甩到洞口;还有一种,钩子到洞口位置会震一下的,不要去玩,后台调过参数,故意不让人抓出来的。” 鹿饮溪抱着小熊,笑盈盈看她:“你什么时候背着我偷偷去做功课了?” 简清轻描淡写,又投了一个币:“偶尔来抓一抓,就学会了。” 其实是上回在她面前认栽以后,心中不服气,下班之后,经常去商场找娃娃机练习,练着练着,就总结出了许多技巧。 简清花了十元,抓出了六个娃娃。 鹿饮溪抱着一怀的小动物,笑得合不拢嘴。 店里的老板,惆怅地点了一根烟。 旁边的小朋友一脸羡慕的看着她们。 简清抓了一只小鹿玩偶,转身递给小朋友。 小朋友瞧着她冷淡的面孔,不敢收,转身跑了。 简清不以为意,把小鹿玩偶塞鹿饮溪怀里。 别的小朋友都怕她,只有这个小朋友不怕她。 抓走了七个玩偶,两人看见老板的脸色,相视一笑,见好就收。 七个小玩偶放到阳光下晒了一天,被整整齐齐地摆在沙发上。 第223页 简清把卧室里那只第一次去娃娃机边买来的兔子,也拿了出来,和它们一起,说:“八个,偶数,没有落单的。” 大家都有人陪伴。 * 癌症治疗过程中,不仅是医患、家属之间互相帮助,病人和病人之间也会互相帮忙。 大家同在一片苦海里挣扎,个中滋味,彼此更能理解。 医教科的严主任在放疗科治疗已有一段时间,他的妻子徐阿姨顾念鹿饮溪的救命之恩,时常会带好吃的给简清,让简清转交。 八月份,还没开学。 鹿饮溪会去兼职做些模特,挣些零花钱。 暑假期间,医学院的学生志愿者还没返校,她偶尔也会去肿瘤二区的钢琴室,充当弹琴的志愿者。 她半路出家,会的曲子不多,弹的最多的,还是当初周老师教她的《奇异恩典》。 每次来,她都会碰见一个很年轻的癌症患者,看上去才三十出头。 一打听,患者姓李,肺癌,今年三十一岁,家里还有一个一岁多的小孩。 她经常是一个人,丈夫忙工作,忙着带小孩,偶尔才会来陪她。 《奇异恩典》这首曲子带了些宗教意味的救赎色彩,她很喜欢听。 放疗科在肿瘤大楼的二楼,徐阿姨会上肿瘤二区来找鹿饮溪聊天,见到这位姓李的女患者,常常是孤身一人,不免有些可怜她,一来二去,会帮她捎带饭菜,陪伴检查。 桑桑离开后,鹿饮溪也学会了不去和癌症患者建立太深的感情。 她越爱简清,就越不去想这是个虚拟世界,越会替这些真实的病人感到惋惜。 李女士接受了一个月的靶向治疗后,病情没有控制住,评估结果显示病情再度进展。 他的丈夫蹲在楼道的阶梯上,一根一根抽烟。 她红着眼睛,说:“要不算了,把钱留给孩子……” 丈夫搂住她的肩,安慰说:“再试一试,看还有没有别的药可用?” “你以后,一定要给小孩买保险,有什么不舒服,要早点去检查,别拖。” 她说这话像在交代后事,丈夫也忍不住红了眼眶:“我对不住你,结了婚,没让你过一天好日子,早知道会这样,当初不如不要小孩!” “说什么胡话?你把他好好养大,就是对得起我了。” 两人搂抱着哭作一团。 简清下班回到家后,还在书房不停查文献,对比资料,看有没有其他可用的药物。 患者实在是太年轻,她也不愿意放弃。 找来找去,找到一篇国际临床试验的数据,一款新的免疫药,替博洛单抗,在国外完成了III期试验,已经通过FDA认证上市,但在国内,仍处于II临床试验状态,还未上市。 这个药,在国内的代号是HE114,她们科和国际药企公司合作开展的研究,她手上也有几个正在用药的病人。 如今,李女士虽已满足二线治疗以上的要求,但国内的II期试验已经过了入组的截止期,不再纳入新的受试者了。 第二天,简清和这对夫妻说明情况,在处方笺上写下“替博洛单抗”几个字:“我推荐这个药,但是这个药国内还没有,还在试验阶段,买不到,你们要从国外购买。” 何先生问:“这个药在国内的试验效果好不好啊?” 简清:“目前我手上几个患者状态都还行。”她指了指办公室外等待候诊的陈叔,“比如他,目前状态很稳定,咳嗽、疼痛这些症状减轻了很多。” 李女士看着处方笺上的字,为难道:“医生,药店能买的药,我可以一家一家去找,这个在国外,我要怎么找啊?您那边有没有购买的渠道?” 简清摇头:“没有。” 就算有,也碍于身份,不能推荐。 夫妻俩你看我我看你,拿不定主意。 简清提示说:“你可以问问其他病友,有些人也会去国外买药。” 夫妻俩回到病房后,四处打听这种药的购买渠道,没打探到结果,又去办公室哀求简清。 丈夫噗通一声跪下哀求:“医生,求您救救我的妻子,帮我们联系联系吧!您这个年纪,应该也有爱人,如果换成是您的爱人生病,您就能明白我们的心情!” 鹿饮溪成了简清心中的软肋,简清代入换位思考,微微叹了一声气,扶起男子,进一步提点说:“有个徐阿姨,偶尔会到我们病区来,你妻子认识她,可以问问她。” 徐阿姨有个表妹在跨国公司工作,严主任术后的免疫治疗药物,就是她的表妹从国外带回来的。 夫妻俩千恩万谢,连忙找到徐阿姨,恳求她帮忙买药。 徐阿姨热心肠,一口应下,让表妹买药寄了回来。 李女士服用后,症状缓解许多,但身上起了一些皮疹。 她找到简清问情况,简清检查后,说:“免疫药物常见的不良反应,我们在试验过程中也有碰到,不要紧,我给你开点药。” 服用半个月后,她的情况好了许多。 简清也暂时松了一口气。 却不想,这是坠入地狱的开端。 第100章 地狱(2) * 恋爱的时候, 快乐的时光眨眼而过。 转眼到了九月初,鹿饮溪在房间里准备开学注册的资料,边收拾整理, 边小声嘀咕:“我这个年纪了, 还要去上学……” 第224页 她没怎么正经接触过表演理论学习,入圈后上的是培训班,后来拜了个好师父, 引导她入门, 传授她表演技巧。 简清站在外面的阳台上吹夜风, 抱着个iPad刷题库。 她下周有个医师定期考。 鹿饮溪收拾完, 跑出找她。 她性子冷淡,不爱表露情绪,从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 更不会黏着人。 恋爱以后, 除了亲密动作多了些,人变得开朗了些,其余似乎也没有多大变化。 鹿饮溪倒是喜欢黏着简清。 她从前生病时就爱黏着她、依赖她, 清醒时才会克制地保持一定距离, 如今确认了恋爱关系,越发肆无忌惮地黏人。 简清在书房工作,她要跟着去,简清在阳台吹风, 她也要陪伴左右, 到了休息日就闹着要一块出去玩,游泳、野炊、爬山、蹦极、跳伞……带着她,把各种玩法玩个遍。 如今,鹿饮溪见简清一把年纪了还在刷题, 心里平衡许多。 她走出去,坐到吊椅上,看着简清,笑逐颜开。 简清抬头看她,问:“笑什么?” 鹿饮溪晃着吊椅,笑说:“笑你以后一头白发了,也还得刷题考试。” 医生只要在临床执业,每两年就得参加一次医师定期考核。 医院里有不少退休后被返聘的专家,满头白发,不会用智能手机,也得被医教科和医务科的年轻干事们,堵在教室里,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完成考试,否则不能坐诊。 “习惯就好。”简清埋头继续刷题。 这一行要往上走,就得活到老学到老。 尤其是肿瘤领域,必须时刻关注前沿研究,了解最新治疗方案。 就算不主动关注,每周也都有医药代表拿着最新的文献和数据,到科室来,推荐新药。 鹿饮溪问:“我明天去学校报道,你有没有时间送我啊?” “送不了,有班。” 鹿饮溪哼了一声,表示不满。 简清抬眸看她:“我每周要去大学城上课,上完课就来找你。” 鹿饮溪问:“简老师,我可不可以不去上学啊?” 某老师见不得学生放弃学业,边刷题边道:“你这个年龄,不上学,要做什么?就算你们表演行业不怎么看学历,有专业知识打基础,对你以后也有帮助。” “好吧好吧,我去就是了,别这么严肃。”鹿饮溪笑了一笑,又问“你现在还觉得我是人格分裂吗?” 八个月过去,她始终都只有这一稳定的人格。 简清看着她,伸手捏了捏她的耳垂,问:“你从哪里来的?” “天上来的。” “天上掉下来的林妹妹?”简清挑了挑眉,浅笑着嘲讽了一句,“你确实爱哭。” 鹿饮溪脱下拖鞋,光着脚丫,重重踩了她一脚。 “踩瘸了,要赔钱。”简清低着头,继续刷题。 “瘸了没事,我会养你。” “唱首歌来听。” “想听什么?” “都行。” “那给你唱一首英文歌。” “英语口语好不好?不好不要。” “哼,挑三拣四,就算好也不给你唱了。” 简清关了题库,没看鹿饮溪,看着屏幕,指尖在屏幕上随意点来点去,轻声说:“那我给你唱。” 说完,轻轻哼唱起来。 没有唱出歌词,只是清冷的声线在哼曲调。 一首耳熟能详的情歌曲。 《月亮代表我的心》。 鹿饮溪看着她,听着她轻轻的哼唱,眼神温柔似水。 她在含蓄地、委婉地表白爱意。 只哼了一小段,十几秒。 哼唱完,简清的视线才移开屏幕,看向鹿饮溪。 鹿饮溪从吊椅上蹦起来,搂住她的脖颈,重重亲了一口她的脸颊。 * “简医生,21床的患者家属中午给你送了几个水果篮。” 下午上班,简清到了科室,护士从茶水间拎了几个水果篮出来。 “拆开来,大家分着吃吧。” 21床的患者,是那位姓李的年轻女患者。 服用新药后,她的身体好了许多,疼痛和咳嗽有所减轻。 她的丈夫给简清塞了个红包,简清没收,他又说要送一面锦旗过来。 锦旗这玩意不值钱,但医生收到多少会开心一阵。 简清去21床感谢他们的水果,顺便提醒说:“一个月了,下次返院要做个评估,另外,新药也不能保证一直有效,后续可能会产生耐药反应,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不是她要泼冷水,而是肿瘤到了IV期,治愈的希望实在渺茫,一切手段,几乎只是为了延长生命,缓解疼痛。 李女士的丈夫说:“医生,我们明白的,这个不好治,您尽力了,谢谢。” 简清颔首回应:“不客气,应该的。” 回到办公室,还没到正式上班时间,难得的放松时刻,大家聚在一块,边吃水果,边聊病人、聊学生、聊家庭、聊科研、聊各种联合治疗的搭配方式…… 相对其他学科而言,肿瘤领域,存在太多的挑战与未知,发病原因、机制、治疗方案……就像一张白纸,人类只摸索出了几块角落,仍有大片的空白等待探索。 张跃感慨说:“我要是有钱,我就自己开展一个临床试验,试试看这样用药、那样用药可不可行。” 第225页 可惜年轻医生口袋里都掏不出几个钱,启动一个临床研究动辄需要千万乃至上亿的资金,只能与药企展开合作,或者等爬上高位,有了名望,才可以有一定的自主想法。 他旁边一个医生捅了捅他的肩:“等你成了张大主任、张大院长,可以试试。” “阿清,你那个用了新药的病人情况怎么样啊?”隔壁消化组的主任问。 当初李女士拒绝术后化疗坚持生下小孩,在他们医院也算有了一定知名度。 简清说:“病情稳定了一点,疼得没那么厉害了,标志物也降下来了,下个星期给她评估,其实已经全身多处转移了,可能也就是拖一点时间。” 魏明明插话说:“唉,当初早点治疗多好,孩子没了可以再生,现在整得,人都要没了。” “人各有命啊。”消化组的主任长吁短叹,“今天收了个胃癌的病人,也很年轻,三十出头,问我为什么会年纪轻轻得这个病,他平时不抽烟不喝酒不熬夜饮食规律,我说你有家族史啊,你生下来就携带了这些基因。不就是命吗,没法子啊!” “简医生,替博洛适应症有哪些?效果好的话,我组上有个膀胱癌病人,市面上也基本没有药可以用了,看看能不能让他试试新药。” “FDA那边批了二线治疗肺癌、甲状腺癌,国内的话,胡副这边做的是二线治疗肺癌,还在II期试验中。膀胱癌国内国外都没批,国外有个III期的临床试验,还没披露数据,再等等看。” 他们科室牵头开展了不少临床试验,科里的医生多少会关注最新的研究动态,偶尔会向一些无药可医的患者,推荐国内未上市,但通过M国FDA认证的新药。 这类新药基本都会进中国市场,但还需要走一个国内临床试验的流程。 患者没有时间和生命等待流程走完的那一天,医生便会推荐他们去国外购买。 病友之间也经常进行互助,他们会建群,互相鼓励、互相咨询、互助购药。 在肿瘤科,其实有很多农村的、乡镇的、贫苦家庭的患者,他们甚至会去购买一些印度的仿制药。 这不合规、不合法,但基本所有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蝼蚁尚且偷生,穷人的命也是命,他们也在痛苦地挣扎,想要活下去。 这些病人就像是挂在悬崖上的可怜人,垂垂欲坠,医生能捞一个是一个。 往日的他们,活着已是艰难,根本没有多余的财力做体检、买保险,习惯了忍耐痛苦,有什么毛病都只是咬牙熬过去,很少去医院,最多去路边的诊所、药店看一看,熬着熬着,小病熬成了大病,早期拖成了晚期,药石难医。 一个星期后,简清给李女士测量病灶,做了治疗效果评估。 “SD,疾病稳定,没进展,但也没达到缓解的条件。” 李女士听了,枯槁的脸上,露出一丝喜悦。 “你体重下降不少,最近胃口不好么?”简清询问她的饮食情况。 她点了点头:“吃不下,我公公婆婆经常为了我的病吵架,我婆婆说要带我回乡下看中医,我不想去,还是想在省里治。” 她的公公婆婆并不支持她继续在这里治疗,觉得是浪费钱。 最后落得一个人财两空的结局。 “中医的话,建议要去正规中医院治疗。”简清把就诊卡递还给她,“还是打个电话,让你的父母过来陪陪你。” 她含糊应下。 她的父母是小乡镇的老师,一辈子就她一个独生女,省吃俭用,把她供进了重点大学。 大学毕业后,她进了互联网大企业,工作很忙,但收入不菲。 她想拿钱给父母买一套新房子,父母却出钱,先给她自己买了一套房子,说女儿家在结婚前要有自己的房,日后被夫家欺负,也有栖身之所。 当年,她为了生孩子不接受治疗,她的父母不支持这个决定,气得又流泪又跺脚,却还是拿出了一大笔钱给她。 她从前寄回家的钱,父母一分没动,都帮她存起来了,还把房子卖了,凑钱给她治病。 就这样,她婆家的人还在背后嚼舌根,说她藏私,把丈夫的钱挪到爸妈家了。 那年从产房出来时,她的婆家,包括丈夫第一时间都冲过去看孩子,只有父母第一时间是过来看她。 她觉得自己对得起很多人,唯独对不起自己的父母,辜负了他们的养育之恩,连累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 * 鹿饮溪去学校上了专业课,愈发热爱表演,具体表现为,放假回家没事干,披着个浴巾扮观音菩萨,手指点着简清额头,装腔作势骂:“你这个泼猴。” 简清抓下她的手指,圈在手里,一脸嫌弃地看看她。 她就换了个风格。 简清进书房时,她倚在卧室门口,撩起红裙,露出纤细笔直的长腿,像是红灯区站街揽客的小姐,朝她招手:“美女,进来玩啊。” 简清随手丢开手上的文献,看着她,一本正经点评:“不太像,没放开。” 鹿饮溪茫然了会儿,把裙子往下拉了拉,露出白皙的肩膀,认真询问:“这样呢?够不够?” 简清摇头:“不够。” 鹿饮溪又往下扯了扯,露出了大半个胸:“那这样呢?” 简清盯着她看,淡道:“还是不太够。” 第226页 鹿饮溪恍然反应过来,脸颊微红,拉上裙子,遮住胸和肩膀:“你假正经,又套路我,我不和你玩了。” 简清但笑不语,弯腰捡起文献,进书房写论文去了。 夜晚,简清拿了个黑色眼罩,罩住鹿饮溪的双目:“喜欢玩,那和我玩捉迷藏。” 鹿饮溪乖乖站好:“那你藏好了,我来捉你,你被我捉住,就要被我吃掉。” 默数了十秒,她转过身:“我来抓你了!” 她伸出手摸索着向前走,没走两步,撞进一个温软的、不着片缕的怀抱。 手抚过脸颊、脖颈、肩膀、手臂、腰…… 什么也没穿…… 热意蔓延瞬间至四肢百骸,鹿饮溪嗫嚅片刻,话语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柔软的唇堵住。 亲吻着,推搡着,倒在柔软的被褥上,被人压在了身下。 * “特别要注意的一点,医患沟通过程中,不要和患者做保证,再小的手术也不要,任何医疗行为都是存在一定风险的,你们说话做事要谨慎,在临床工作,谨慎第一位!要保护好自己,操作要合法合规。你不知道什么时候患者就会反咬你一口,今天和你下跪的患者,明天就能把你告上法庭。这个我见得太多了啊。” 医务科组织开展医患纠纷防范的培训,医务科的蒋科长亲自上台给医生们授课。 前排的主任们,听得聚精会神,后排的医生们,在底下偷玩手机。 这类培训比不得业务技术类培训的认真听讲,大家就是来混个学分的。 只有在讲纠纷案例时,会稍微听得认真点,就像学生在课堂上,也喜欢听故事一样。 外科系统的医患纠纷风险明显高于内科系统,尤其是急诊科、妇产科、骨科。 所以那几个科室的人听得比较认真。 简清没有玩手机,但也没认真听,抱着手臂,闭目养神。 他们医院的肿瘤内科,几乎没有发生过医患纠纷事件,最多就是一些医患摩擦,投诉到医务科,投诉到卫健委之类的;偶尔也会有闹事的,得了癌症后想报复社会,想和医生同归于尽;但多数时候,医患关系还算和谐。 因为这里的一个病人,可能会治疗好几年。哪怕是小猫小狗,相处两三年都会产生感情,何况是人与人之间。 几年之后,那些老病号会慢慢地不再出现,有些是在家里走了,有些是在医院走的,有些,是没有钱了,治不下去了。 培训进行到一半,简清接到科室打来的电话。 她走到外面接了电话,然后给医务科主任发消息,说明病区有抢救后,匆匆回到科室。 是21床的李女士,呼吸衰竭。 她组织了抢救工作,抢救到夜半,生命体征恢复平稳,家属这才满脸疲惫地赶到医院。 简清看着影像科回报的影像检查,和李女士的丈夫说:“药需要停了,可能已经产生耐药效果,再吃下去没用了。” 他不敢相信:“医生,她才吃两个月啊!” 简清解释说:“这个说不准,有些人一直吃都可以,有些人就算只吃了一个月也可能产生耐药。” “那……还有其他办法吗?” “放疗,化疗,靶向治疗,免疫治疗……治疗指南上推荐的,能试的基本都试了,说实话,已经转移到很多地方了,基本是无力回天的状态。你看看要不要转到我们的安宁病房?或者接回家去。” 其实在两个月前,已经是无法挽回的状态,新药只不过是延长了一点生命,提高了一些生存质量。现有的药物和技术,根本无法阻止疾病的进展。 “那我带她去国外治疗,国外有个安德森癌症中心,很出名,我想带她去看一看。” “你要先考虑,她现在的身体,能不能承受长途的奔波?我是不建议的。” “真的没一点办法了吗?” “能明确告诉你的就是,她的状态会越来越差。也可以再咨询一下中医那边,你看是我这边给你请个中医医生会诊,还是你带她去中医院看?” 这话无异于宣告死刑,男人垂下了头,沉默不语,开始抹眼泪。 简清说:“你先去陪陪她,她下午那会儿,一直在喊你的名字。” 男人说:“我小孩也生病了,刚带他去医院看完医生,一送回家就赶过来了。” 简清不再多说什么,目送他离开办公室,这才露出倦怠的神色,趴在办公桌上,缓了一会儿,然后拎起包,踏着月色下班。 男人趴在床头,握着妻子的手,泪流满面。 他的父母听说了情况,也匆匆赶到医院里来,看着病榻上的儿媳妇,怒道:“都说了别来这里别来这里!去找我那个老乡看看,她就不肯!现在躺在这里,钱没了,人也要没了!知不知道?很多病人不是因为肿瘤死的,就是被医生化疗给化死的!” 男人哭着劝:“爸,你别说了!我媳妇还能听见!” 他的父亲拄着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看见床头柜上的药物,抓起来,左看右看:“这是什么药,我怎么没听过?” 男人说:“是医生推荐的国外新药,吃了两个月了,第一月吃的时候,效果很好,我又买了一瓶,第二月的时候,效果就没那么好了,医生说是耐药了。” “什么耐药不耐药的,听不懂。我明天拿去找人看看,这是不是真的药?别是医生收了药贩子的钱,拿假药骗你们!” 第227页 第101章 地狱(3) * 十一黄金周时间, 全国各地旅游景点人山人海。 两人都不想去凑那个热闹,就待在家里,看电影、做美食, 享受二人世界。 简清没有连续七天的假期, 3号这天有排班。 鹿饮溪自己出去玩了一天,回到家后,简清还没下班。 她点了外卖, 等人回家一块吃。 等到半夜十二点, 才看见简清一脸疲倦的回到家。 “吃了吗?”鹿饮溪从沙发上爬起来。 “傍晚吃了一个面包。” 吃了一个面包垫腹, 然后去听培训, 接着就是一场抢救,还没来得及吃晚饭。 “那你去洗澡,我去给你煮碗面。” 一碗家常的番茄鸡蛋面。 吃完后, 简清主动去洗碗。 鹿饮溪在沙发上, 昏昏欲睡。 简清走过去,躺在她腿上,闭目养神。 “怎么刚吃饱就躺下?亏你还是个医生。”鹿饮溪摸着她的长发, 小声吐槽。 “有点累了。” 鹿饮溪薅她的耳朵:“你今天在医院待了16个小时。” “嗯。” “明天可以睡个懒觉了。” “嗯。” “明天想吃什么, 我给你做。” 简清吐出一个“你”字,神情淡淡,看不出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鹿饮溪拧了一下她的耳朵:“没门。” 她动了动耳朵。 鹿饮溪忍不住轻轻捏着她的耳朵, 感受那份小幅度的抖动。 “今天又有个病人病情进展了。”相处这些时日, 简清逐渐会敞开心扉,和鹿饮溪说一说心里话,“上回和你说过的,姓李的那位。” “我记得。坚持要生下小孩的那个, 是不是?” “嗯。” 鹿饮溪抚摸她的头发,感叹说:“有时候我觉得,有些在学生时代,明明是很出色很耀眼的女生,性格也好,能力也好,不比任何男生差,可结了婚后,到了一定年龄后,就不是自己了,成了别人的妻子、母亲,生活重心都围绕着丈夫、小孩转。 这个社会都在讴歌妈妈的伟大,妈妈的无私奉献,可为什么总是妈妈去无私奉献? 有的时候,明明是女性牺牲了自己的事业,把重心移到了个人家庭上,最后,职场中,男性成了多数派,往上爬的通道留给了男性,话语权也就移交给了男性。有的人还要来一句:女的就是不如男的。晦气!” 简清对这番长篇大论不予置评,只是闭着眼睛,说:“你的妈妈不一样。” 顾明玉确实不一样。 她是一心扑在了事业上,无视了家庭、亲情的束缚。 鹿饮溪摸了摸鼻子:“我以前埋怨过她,她确实没怎么陪伴过我,但不可否认,她是一个很优秀的医生。” 顾明玉亲自教会了她人格上的自立自强,永不依附。 经济的独立,步入社会开始工作后,基本都能实现,人格的独立,有些人,一辈子都无法实现。 * “爸,你别这样,是国外的正版药,我自己去官网查过了的!”病房里,何宝臻劝阻自己的父亲拿走药去问人。 何老头怒目圆睁:“你查的有什么用?你这个人就是太容易被骗!她和你说是正版药就是正版药了?一万多块钱的一瓶药,你媳妇吃了也没见好,指不定就是被这个药给吃死的!” 他母亲也跟着劝:“行了行了,那让你爸拍个照片,问问何老二家的女婿,他们家的女儿走了,那个女婿还经常去他们家走动,叫什么来着……好像姓褚,也是个医生,就拍个照片,发过去问问,是不是真的药?这药太贵了,医保也不给报,你说要是吃好了,那也算了,现在吃成这个样,就要好好问个明白。” 何宝臻听完母亲的话,看着病床上的妻子,心头也有了几分动摇。 他拿出手机,拍了药品的包装盒和说明书,还有药片,发给自己的父亲。 他的父亲再发到家族群里。 【何老二啊,帮我叫你家那个孩子瞅瞅,这个是不是正版的药,我以前咋没见过嘞?】 何老二与何老头是远方亲戚,平日极少走动,只有上回,何老二家的女儿何蓓走了,他们一家去参加葬礼。 葬礼是个外姓男子操办的,一打听,是何蓓的未婚夫,还是附一的医生。 这年头,亲戚里面有个医生好办事,人老了就怕这个病那个病,有个大医院的医生,能帮着占个床位,何老头就留了个心眼,记下了这么一号人物。 何老二看见,顺手就发给了褚宴,询问是不是正版药,能不能用。 何蓓走后,婚约解除,他们认了褚宴当干儿子,褚宴闲时会上门,带他们二老出去走一走,散散心,以慰二老丧女之痛。 褚宴从灾区回来后,终于放下了心结,重新返回工作岗位。 凌晨4点,他协助组上的主任,做完一台急诊的手术,下了手术台,累得瘫在地上,倚着墙壁,喝葡萄糖水。 上了将近24个小时的班,他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拖着疲倦的步子,去手术室里的休息间休息。 手术室的休息间是近两年应工会要求建的,有躺椅,有按摩椅,有用餐区。 褚宴瘫在按摩椅上,打开手机,看见何蓓父亲发来的消息,忍住困倦,撑着眼皮一一看过去,回复说: 第228页 【爸,国内市面上没有这个药。】 【还在试验阶段,暂时不能用。】 【我刚下手术台,有点累,等我回去翻一下最新的文献,确认一下。】 何老二收到消息,连忙回复: 【没事没事,不能用就不能用,我帮一个亲戚问的,你好好休息,别累着自己。】 何老二把褚宴的回复转发给何老头,说:【没上市的药,可能不能用啊。】 何老头一听就炸了锅:“是不能吃的药,你个傻子被骗了!哪个医生推荐用的?我找她要个说法去!人都要被她害没了,还有良心吗?还有医德吗?” 他的儿子何宝臻一听,顿时也没了主意,看着床榻上的妻子,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脑海里一会儿是简清的细心叮嘱,一会儿是父亲劈头盖脸的怒骂。 何宝臻的母亲撸起袖子,拿过药:“别冲动啊,我们这样过去说没证据,说不过他们,这样,你肖阿姨在上班,我拿过去找她做个鉴定,确实证实是不能吃的假药,那医生也无话可说,医院肯定要给我们一个说法的!” 她去江州市的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找熟人做鉴定,熟人告诉她:“按《药品管理法》第四十八条规定,必须批准而未经批准生产、进口,或者依照本法必须检验而未经检验即销售的,按假药论处。这个药,是假药,还没有在我们国家批准上市的。” 何母拿着鉴定书回家,甩到桌上,义愤填膺:“就是假药!你们那个医生没良心!这种黑心钱也赚!” 何宝臻抱着1岁大的儿子,拿起鉴定书,一字一句看过去,气得双手发颤,红了眼。 亏得他和她妻子之前这般信任医生!还想要送一面锦旗过去! “呸!真不是东西!我找她要个说法去!” 何宝臻放下儿子,揣上鉴定书,去医院找简清。 简清在门诊坐诊,何宝臻没有挂号,拿着一个手机,直接冲进去,喘着粗气道:“医生,你今天一定要给我个说法!” 魏明明见他冲进来,忙站起来,走过去:“哎,你没挂号啊!” 简清观察他面部表情,见他情绪激动,冲魏明明摇了摇头,平静地问何宝臻:“你要什么说法?” 魏明明回到座位上,坐下,满脸戒备地看着他。 “医生,你和我说实话,你给我老婆推荐的那个药,能不能吃?是不是假药?我老婆是不是因为吃那个药,病情才加重的?” “你冷静下,听我说。” 简清逐一解释。 “第一,能吃,无害,文献的数据表明,能有效延长晚期肺癌患者的无进展生存期,我可以把文献数据打印出来给你看。 第二,按《药品管理法》规定,是假药,但这个‘假’,它不是成分上的假,是程序上的假,它还没在我们国家批准上市,但在国外,已经正常销售了。那个药品管理法,十多年没修改过,根本不适用当下的情况。目前,国内市面上,已经没有你妻子适合的药物,你们又想再尝试尝试,你问其他医生,其他医生也会给你这样的推荐。 第三,你妻子不是因为吃了药,病情加重,而是因为那个药,已经耐药了,失效了,阻止不了癌症的扩散,病情才变重。不要本末倒置。” 何宝臻问:“你怎么能证明我老婆不是因为吃了你的药,病情加重?她上个月,身上莫名其妙起了很多疹子,我当时就觉得不太正常!” 简清反驳:“是么?如果你觉得那个药不正常,反而会加重病情,你当初为什么要买第二瓶?从第一月来看,她的情况是好转的,药是起效的。皮疹是常见的不良反应。另外,请把你的手机录音关了,你这样,很不尊重我。” 何宝臻说不过她,垂头丧气地回了家。 回到家,又遭到父母劈头盖脸一顿骂。 何老头拄着拐杖,骂他:“你怎么这么没用?又被人给绕进去了!这个就是假药啊!什么不是成分上的假?法律说假药这就是假药,推荐假药就是伤天害理!” 何宝臻说:“可医生说,这个药是有用的……” 他母亲抱着怀里的孙子,戳了戳他的脑袋:“傻儿子!你老婆都要没命了!我们家前前后后花了几十万在他们医院生小孩、治病、看病,你说药有用,有个屁用?现在人给治没了,你不去找他们要说法,还要反过来给那个医生说话啊? 我看你老婆也别继续待在医院了,接回家吧,别浪费钱!我们又不是什么有钱人家,她爸妈都不给女儿出钱看病,我们把家底掏空有什么用?我孙子不要奶粉钱啊?我孙子不要上学啊?你不要还房贷啊?” 她怀里的孙子忽然哇哇大哭起来:“妈妈……我要找妈妈……” 何母抱着孙子站起来哄:“乖喔,我的宝喔,不哭喔,妈妈很快就回来了……” 何宝臻受了一肚子窝囊气,六神无主,不怎么要怎么做才好。 他一会儿心疼妻子,一会儿又心疼孩子,理智告诉他不能怪医生,医生是出于好心,才推荐那个药,可情感上又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如果当初不用这个药,妻子是不是能活得久一些? 究竟是不是这个药,害得他妻子病情加重? 他安抚儿子睡着后,又去医院,找妻子,依偎在妻子床边,握着她的手,流着泪说:“我妈让我接你回家,我不想,你在这里多住几天,就能多活几天,多陪陪我。老婆,我对不起你,早知道,我就不要听我妈的话,不要小孩了……” 第229页 床上的女病人,虚弱地无法开口说话,睁着眼,看着天花板,无声流泪。 这个,就是她爱了一辈子的,懦弱的,没有主见的男人。 三天后,夜间,21床的女病人,突发心跳骤停,抢救无效,死亡。 何宝臻的父母依然嫌弃肿瘤科那个地方,太晦气,不愿意去。 上次人没死,他们看在情分的面上,去探望了一下。 这回人已经死了,更晦气了。 何母说:“现在别带回家里来了,我孙子会害怕,直接送到殡仪馆。” 何老头说:“那个药的事情,你还是要再去找医生说一说,你说不过她,就去找她的领导、找卫健委领导反映一下,假药怎么能胡乱推荐给病人呢?这干的是伤天害理的事!你老婆不能就这么白死,你也不看看,我们家花了多少钱给她治病?” 妻子走了,何宝臻心灰意冷,冷着脸,头一回反抗父母:“你想说你去说,我要去安顿她的后事。” 何老头气得吹胡子瞪眼:“我怎么生了你这么没用的东西!我当初就不同意她进门,我找算命的看过了,她就不像是长寿的人。现在你看看,娶回来,这个病那个病,为了给她治病,我们的家的钱都给她耗光了,给你生的这个儿子,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得病?” 何母抱着宝贝孙子,呵斥丈夫:“你要说他就说他,扯我孙子干吗?” 何宝臻听不下去,摔门离开,去医院安顿妻子的遗体。 何老头在家里踱步来踱步去,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不行,我得亲自去医院一趟,和那个医生的领导说说,那个推荐假药的医生,没有医德,是害群之马!” 何母边逗弄孙子,边说:“要让她给我们家赔钱道歉,不能这么忍气吞声!” 何老头直接去了附一的医务科,投诉简清,推荐假药,谋财害命。 褚宴连续在医院上了好几天的班,终于放了一天假,回家睡了一觉,醒来后,他搜索相关文献,认真回复何蓓的父亲: 【爸,我又去查了下资料。上次你问我的那个药,按理是不能用的,但国外已经上市了,疗效在国外评价很好,我看了披露的数据,能延长2~5个月的生存期,对晚期没有其他可用药的患者来说,想尝试一下,可以试着吃一下。】 何蓓的父亲又转发给了何老头。 何老头看了一眼,不予理会,照旧投诉。 * 简清接到蒋科长的电话,去了一趟医务科。 被医务科叫过来,十有八.九不是什么好事。 蒋科长把投诉登记递给简清看:“你们的胡副在外面出差,他让我直接找你问。小简医生,这怎么回事啊?” 简清一五一十告诉了蒋科长来龙去脉,问他:“有这样一个治疗方式,那个患者有一线的生机,有延长生命的机会,如果我不告诉她,那我是违背医德;我告诉了她,我违背法律。主任,你也是我们学校医学院毕业的,你说我是该违这个不合理的法,还是要违背医德?” 蒋科长:“小简,你这个事情,很不好办。我知道你们科,还有外科的一些科室,出于好心,会给患者推荐一些没批准的新药,其他医院也有,但那是运气好,碰上的患者不坏。你碰上的这一家人,难缠,要较真起来,你会被告。” 简清从容道:“就算上了法庭,我也觉得我没错,治病救人没错,她的死,不是药物造成的。” 蒋科长说:“现在就看他们的诉求,他们要是想我们院内调解,你给他们道个歉;他们要想找鉴定,找调解机构,那我们医务科出面就好;他们要是想打官司,那就和他们打官司,真上了法庭,我们这边会找律师,你是推荐了药,但你没从中牟利。这件事就当是一个教训,你以后别随便推荐新药,我待会也下发一个通知下去,让各临床科室注意一下。” 简清问:“主任,不让他们试一下新药,那些病人就等死吗?” 有丰富医患纠纷经验的蒋科长,指着简清,摇头说:“小简啊小简,你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别管别人了。先回去吧,我来处理,以后注意点。这个药品法,年年都说要改,年年都没改。今年让你导师提交一下提案,要快点改啊,要不然,你们这些人,都危险。” 胡见君是人大代表之一,近些年,随着肿瘤治疗的发展,他注意到了这个隐患。 现行的《药品管理法》还是十多年前的,医学发展日新月异,这个法,不适用当下形势变化。 何老头再次来医院时,蒋科长和他和稀泥,解释个中缘由。 何老头听不太懂,一味车轱辘话说要赔钱,要道歉。 蒋科长说:“道歉我可以再协调协调,但赔偿是没有这个道理的,您的儿媳不是因为医疗过错去世的,赔不了。” 每年医务科都会购买医患纠纷的保险,发生纠纷后,保险支付一部分赔偿金,医院支付一部分,科室支付一部分,医生支付一部分;但前提是存在医疗过错的纠纷,保险才会支付赔偿。 何老头愤怒地离开医务科:“你们这家医院,蛇鼠一窝,包庇无德医生!我上卫健委投诉你们!” 卫健委接到投诉,把胡见君和蒋科长叫过去问话。 胡见君在江州市有一定的影响力,面对这种情与法的碰撞,卫健委也能理解医生的选择,且担心闹大了舆论对卫生界的影响不好,都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冷处理就好。 第230页 何老头投诉无门,出离愤怒,天天跑肿瘤科,讨要说法。 还把孙子抱了过来,拉了个凳子,在肿瘤科办公室门口,静坐,每隔几分钟,就高喊一句:“无良医生开假药,谋财害命啊!” 肿瘤科的人打电话喊保卫科上来,保卫科的警卫围在老头身边,老头把小孩抱起来:“你们想干什么?你们医院害死我孙子的妈!还想害死我和我孙子?你们要是敢动我,我和我孙子就一头撞死在这里!” 简清让保卫科的人回去:“随他去吧,不打人就好。” 何老头就逮着简清骂,一开始骂她伤天害理,骂她没有医德,后来越骂越难听,什么脏话都出来了。 简清冷眼无视。 科里的人打电话报了警,警察来做了笔录,对他进行了警告教育,没有用,照骂不误。 又骂了几天,简清打了个电话,警察又过来调查,给了他行政拘留5日的处罚。 在医院的这些闹剧,她没有告诉鹿饮溪,一个人默默承受着,回到家,也和往常没什么两样。 鹿饮溪却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问说:“你最近好像有点不开心了,怎么了?” 简清指了指天空,一本正经道:“换季了,伤春悲秋。” 成功逗笑鹿饮溪。 笑着笑着,鹿饮溪说:“明天周六,我去你们科弹钢琴。” 简清摇头:“我明天休息,你在家陪我。” “喔,也行,我给你做抹茶蛋糕。” “好。你生日快到了,想要什么礼物。” 鹿饮溪看着简清,轻轻捏了捏她的耳朵:“我想要我的简老师,天天开心。” * 何老头出了拘留所,骂骂咧咧回到家,心又不甘,提了一个小桶,去菜市场弄了一桶的狗血,提到医院。 简清在门诊坐诊,他提着桶,冲进去,直接把一桶的狗血泼在她身上。 门口的病号四下尖叫。 魏明明连忙打电话给保卫科,呵斥何老头:“你他妈的是不是有病啊!” 简清从头到脚,被腥臭的狗血淋了个透,狼狈不堪。 何老头指着她,骂不绝口:“婊.子养的娼妇!贱人!下三滥的东西!” 保卫科直接把他扛走,扭送警察局。 魏明明哭着脱下自己的白大褂,披在简清身上。 简清脱下沾血的白大褂,让护士把病人分派给其他医生看,自己在诊室里,用凉水冲洗头发和脸。 “哭什么?又不是被砍。” 魏明明别开头,哽咽着说:“凭什么?凭什么要被这样对待?我们做错了什么?” “可能错在,不应该救人。”简清神情淡淡,撩起清水,打湿脸颊,“魏明明,学会了么?以后不要太心软。” 回应她的,是魏明明的放声哭泣。 “你们不许把这些事告诉她。” 她穿上魏明明的白大褂,走回科室。 这个最狼狈的时刻,她也是昂首挺胸走路,不怨怼,不指责,无视别人的目光,回到科室的浴室,把自己拾掇得干干净净,再若无其事般回到家中,陪伴爱人。 何老头又被关进了拘留所,简清掰着指头数日子。 出拘留所那天,简清请了假,开着车,去拘留所门口,指尖百无聊赖地敲打方向盘,等他出来。 他啐了一口唾沫,拍拍屁股,回家。 简清开车一路尾随在他身后。 他似乎有所察觉,回过头,看了一眼车。 车子贴了单向透视膜,他看不清车里的人。 到了一处没有监控的偏僻路段,何老头又回过头,看了一眼车,发现车子的距离离他越来越近,像是要不管不顾地撞上他。 他转回头,下意识就跑。 车辆引擎声很大,宛如紧迫的枪声,紧随在他身后。 跑了一段路,他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他穿着粗气,面色通红,挣扎地想要爬起来,双腿却软成泥一般,站不起来。 他回过身看身后—— 身后的黑色奥迪迎面撞来。 他大声尖叫,闭上眼睛,刺耳的刹车声响彻在耳边。 四周安静下来。 他睁开眼,看见那辆黑色轿车,离他不到一米远。 车门打开,从驾驶座上,走下来一个穿着黑衣服的女人。 女人高挑又漂亮,却阴沉着一张脸,和医院里那个戴着口罩、穿着白大褂的斯文形象,判若两人。 她走过去,居高临下觑着他。 被毒蛇一般阴郁的目光盯着,何老头只觉周遭气温都降了几个度,吓得不敢大声喘气。 “再来惹我,我会找个没人的地方,弄死你。” * 何老头回到家后,沉默了好几天。 他老婆撺掇他:“赔偿款都没要回来就焉了?你年轻时不是挺能闹腾吗?” 何老头努努嘴:“那个女人是个不要命的,她不要命,我这把老骨头还想多活几年。” 人性欺软怕硬。 她那天,是真的想开车撞死他。 他的儿子何宝臻劝说:“别去闹了,他们官官相护,我们老百姓斗不过他们的。” 何母唉声叹气:“这是个什么世道哟!医生害死了人还能逍遥法外。宝臻啊,给你媳妇办个丧宴吧,把能请来的亲戚,都请过来,大家凑一块想想有什么法子,总不能吃闷亏啊。” 第231页 办丧宴还能收一笔礼金。 丧宴就在家里办的,一切从简,亲戚的礼金倒是收了不少。 亲戚们听说了这件事,也是义愤填膺,有说去医院门口设灵堂的,有说去给领导塞一点钱拉拢的,也有说去法院告的。 席中有个何宝臻的远方大表哥,摁灭了烟,说:“告是当然要告的,我给你们找律师。我还认识一个xx局工作的朋友,王恩义,他好像也跟附一有矛盾,以前我听他骂过那个医院的医生。他认识不少电视台的朋友,我们给他塞点钱,让他帮忙牵个线,上电视曝光那个开假药的医生,让她身败名裂!” 第102章 医闹 * 一个人在家时, 鹿饮溪喜欢打开电视。 不一定看,只是充当背景音。 家里有声音,显得不会太孤单。 她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 调到某卫视, 然后进厨房准备晚餐。 电视屏幕上,有个穿着圆领紫色碎花长衫,戴着圆框眼镜, 满头白发, 精神矍铄的老太太在推销药品, 旁边一行标题, 写着“苗医鲜药穴吃药拔痰定喘绝技传承人”。 “我是刘医生,我行医几十年,只治咳喘这一种病。不用打针, 不用吃药, 我用这个苗祖定喘方,给你前胸后背一抹,马上见效!” 鹿饮溪在厨房听得发笑, 走出来, 换了个台。 这种一听就是虚假广告,简直侮辱智商。 换了个台,又碰到一个类似的广告。 还是同一个老年演员,一模一样的造型, 只不过换了件红马褂, 摇身一变,成了中华中医医学会风湿分会委员,振振有词道:“活骨老方在苗寨已经传了几百年,到我这整整第十三代, 我们苗家人从来不怕风湿骨病。不怕病多重,只怕您不来,只要你敢来,就没有好不了的风湿病!” 等到她换了件蓝色西装,又成了专攻失眠的蒙医后人:“我这个人呐,一向实事求是,四十年来,我专攻失眠,只要是失眠问题,用我的方法就能解决!” 这位老年演员,是虚假广告扮演者的常客,还有北大专家、著名中医养生保健专家、高级营养师等一系列身份。 糖尿病、风湿病、咳嗽多痰、失眠……这些疾病,多见于老年人,这些的广告的受众,也就是那些辨识能力逐年下降的老年人。 在医疗领域,专业的医生不会许下绝对性的承诺,并非对自己医术不自信,而是医学的问题,很多是概率问题。 因而,宣传医疗相关产品或技术,说话太绝对的,十有八.九是骗子。 按广告法规定,这类没有生产批准文号的药品根本不能出现在电视屏幕上,医药类广告也不能使用类似“药到病除”的绝对性用语,偏偏某些电视台收了厂商的广告费,做起了昧良心的事。 鹿饮溪正要换台,广告恰好结束,进入了新闻播报时段。 新闻可以听一听,了解了解时事。 她放下遥控,走进厨房,一边切葱段,一边听电视台播报新闻。 “近日,有市民向记者爆料,江州大学附属第一医院肿瘤科某副主任医师在治疗过程中,给患者推荐假药。” 鹿饮溪切菜的动作一顿,往客厅看了一眼,心中蓦然涌起不安的念头。 她放下菜刀,走到电视屏幕前。 屏幕上,一名五十多岁的女性在接受记者的采访,目光有些闪躲。 “我这边有那个医生手写的处方笺,她以前就喜欢额外开药,让我儿媳妇去外面的药店买药。我把药拿去做鉴定,市里的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给出了鉴定,那个医生开的药,按假药论处,就是假药!” 画面一转,转到了一瓶抗癌药身上。 画外音解说道:“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鉴定为假药的,就是眼前这个名为替博洛的抗癌药。” 替博洛,鹿饮溪知道这款药。 简清当时打印了许多文献,鹿饮溪也扫了一眼。 这款药,在国外已经通过FDA认证,获批上市,疗效惊艳,但还没进入中国市场,还在临床试验阶段。 可电视台对这些信息只字不提,只是在阐述患者的诊疗经过,以及医生开假药的行为。 还放出了一段医生承认是假药的录音。 “按《药品管理法》规定,是假药,但这个‘假’,它不是成分上的假……” 这段录音传入耳中,鹿饮溪的心情坠入了谷底。 再熟悉不过的声线。 简清。 她的简清…… 接着是市卫健委和卫生监督所的采访。 某科员说:“我也是刚接手处理这个事情,我之前也不知她有给患者手写处方,我以为就是口头建议……” 鹿饮溪站在电视前,浑身发寒,一动不动,看完整个报道。 她想到新闻开始之前,那几个虚假医药广告,气得直冷笑。 对比之下,真是笑话。 一个天天播放莆田系医疗广告的电视台,一个播放虚拟医药广告的电视台,竟在新闻频道大义凛然播报肿瘤医生开假药! 讽刺。 简清,这段时间又遭受了什么…… 她是不是……又在一个人默默熬着、忍着? 鹿饮溪蹲下身子,瞪着电视台的图标,咬了咬自己的手腕,试图说服自己冷静。 她拿出手机,查阅法律条文后,拨通工商行政管理部门的举报电话。 第232页 “你好,我要举报xx电视台,违反《中华人民共和国广告法》、《中华人民共和国药品管理法》,播放宣传虚假药品广告,使用绝对化用语,利用学术机构的名义和形象作为广告内容……” * 走完举报电视台的程序,鹿饮溪出门,直奔附一的肿瘤科。 肿瘤二区门口,几道撕心裂肺的哭嚎冲破天际。 哭喊声震天动地,几乎整个肿瘤二区的病人都围了过来。 鹿饮溪疾步走过去,拨开围观人群。 只见人群中央陈列了一排五颜六色的花圈,花圈旁聚了七、八个披麻戴孝的人。 几个男人左右分列,拎着木棍,扯了两条横幅—— 一条白底黑字,上书:无良医院伤天害理 肿瘤医生谋财害命 另一条白底红字,血淋淋上书:给我说法!还我公道! 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跪在地上,怀里抱着一张黑白遗像框,一边烧纸钱,一边嚎啕大哭:“我的儿媳啊!你们这些医生丧尽天良啊!害死了我的儿媳啊!” “一天天催交钱,钱交了,我儿媳的命就没了!” “好好的一个人啊,怎么就被你们医死了啊!” 护士站里,审核医嘱的护士听了这话,翻了个白眼。 要真是好好的一个人,送来肿瘤科做什么? 肿瘤二区自建科以来,还没有发生过这么大的医闹事件。 这里的医患关系一向和谐,头一回见这么大阵仗的医闹,年轻的医生、护士们都有些不知所措。 年长的护士长,把简清锁在了办公室的茶水间里,告诉她:“你别出来,躲早里面,等保卫科和警察过来。” 然后把所有学生叫过来:“你们脱了白大褂,先走,回学校去!” 护士长脾气暴躁,不少新入科的医生、护士都曾被她训斥过。 学生们没有动。 尽管他们下临床前,学校的辅导员,千叮咛万叮嘱,下了临床,首先要保证自己的安全,遇事就躲在科里的老师身后,不要傻乎乎往前冲。 有个女实习生说:“护士长,要是打起来,我们也能帮帮忙,挡一挡……” 护士长不耐道:“挡什么挡?你那小胳膊小腿的,回去回去!” 学生们这才脱下白大褂,陆续离开。 魏明明不肯走,坐在电脑前,重重地敲病历。 护士长叫她:“明明,你也先下班,你不要走正门,走钢琴室那边的楼梯!” 魏明明说:“我不走,我不是学生,我是规培的,我马上就考执医证了!” 她的老师还在这里,她不想离开。 “你不走留下来挨打啊?” “我就不走!有本事让他们打死我!” 门外有个中年女人,叉腰对着办公室里的人骂:“你开假药良心何在?医德何在?人性何在?啊?” “丧尽天良!禽兽不如!” “臭娘们!你配穿那身白大褂吗?你就不怕遭天谴吗?” 谩骂不绝于耳,简清倚在茶水间的门背上,低头,看身上穿的白大褂。 执业以来,她有对不起过谁么? 她读了八年的医,能不知道那是假药么? 念本科的时候,假药的概念,是书上的重点,是期末的必考题。 她背过无数遍,她牢记于心。 到了临床,却还是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她不配穿这身白大褂么? 办公室外的人,越骂越难听—— “杂碎!我X你娘!你娘卖血,你卖B!你个没爹没妈的,藏起来你,你藏你妈B里去!我日你娘!你出来,我弄死你!” 护士长走出去:“行了行了啊,歇会,你也是个女的,你也是孩子的妈,别骂人骂这么难听!” “我没骂人,我骂的是畜生!” 鹿饮溪弯下腰,捂住耳朵,红着眼眶,不忍再听那些污言碎语。 她不敢想象里面的简清,听到这些侮.辱,心里是什么感受? 心中泛起锥心刺骨的痛意,混杂了滔天的怒意与恨意。 从未有过这般浓烈的恨。 这些人,为什么要伤害她? 凭什么伤害她? 就因为她救了不该救的人吗?她就该见死不救吗? 鹿饮溪真恨不得这些人马上去死! 伤害她的,全都去死! 去死! 恨意冲垮了理智,心脏砰砰跳,胸口起伏得厉害,鹿饮溪红着眼眶,松开捂住耳朵的手。 恶毒的污言碎语再度涌入耳中。 她四处张望,看见护士站台上,摆放了几盆花卉。 她走过去,抱起其中一盆花。 护士站里的小护士认出了她:“小鹿,你拿花盆做什么?进我这里来,别过去!” 怒火翻涌,胸腔充斥恨意,鹿饮溪全然听不见别人的话,只看见别人的嘴一张一合。 她把陶瓷盆里的泥土和仙人掌倒出来,拎着瓷盆,径直走向那个骂人的中年妇女,往她脸上啐了口唾沫:“你给我闭嘴!” 中年妇女瞪大了双目,难以置信,抹去脸上的唾沫,扬起巴掌,用力呼过去:“我X你娘!” 鹿饮溪硬生生挨下这一巴掌,盯着女人的脑袋,抡起手中陶瓷花盆,恶狠狠砸过去。 “砰”一声响,陶瓷盆砸中了中年女人的额头。 第233页 中年女人像是被掐住了嗓子,污言秽语戛然而止,头部一阵剧痛。 她摸了摸额头,摸到了浓稠的红色液体,身子霎时一阵晃,她疼得大叫一声,摔倒在办公室门口。 四周响起尖锐的尖叫声。 “砸死人了!” “死人了!死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好,么么~~~ * 感谢在20210525 04:13:56~20210526 08:11: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今天吃面包 2个;Elli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天吃面包 68瓶;吹吹吹 30瓶;17100783 20瓶;高山仰止、清风舞歌 10瓶;末沐、曾威猛傻瓜也是瓜 5瓶;远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3章 生日 * 鹿饮溪置若未闻, 捡起地上陶瓷盆,抡起手臂,还要再砸。 里面的魏明明冲出来, 抱住她:“饮溪!你冷静点!” 四周披麻戴孝的人围过来, 抡着木棍,把她团团围住:“你干什么!你干什么!杀人吗!” 张跃也冲出去,夺过鹿饮溪手中的陶瓷盆, 把她们两个护在身后。 简清听见外面的动静, 站直身体, 用力拍打茶水间的门:“开门, 放我出去!” 场面乱作一团。 医生和护士冲出去看地上的中年妇女。 一个医生道:“人没死呢,还有呼吸心跳,起来, 别装死!” 医闹人群说:“救人啊, 包扎啊,你们不是医生护士吗?” 护士翻了个白眼:“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你们自己拉去急诊科救!” 一个披麻戴孝的中年男人举起木棍, 挥向鹿饮溪的左臂。 张跃护着她们往后退:“别动手别动手!” 男人吼道:“谁让你个婊.子打我媳妇?” 鹿饮溪指着监控, 高声道:“这边有监控,她先动手打我的!你再打我,你们一分钱都拿不到,全部都要关进局子吃牢饭!” 何老头的这些亲戚本意是帮何家闹一下, 讹一笔钱来大家分, 并不想为此进监狱。 打不得,男人用力推搡了一把鹿饮溪:“你这个杂种!我X你祖宗!” “砰砰砰!”简清拍打茶水间的门,喊鹿饮溪的名字,“饮溪!你回家去!” 鹿饮溪看了茶水间一眼。 她不在乎自己被骂, 她是明星,从前在网上被人骂的地方多得去了,什么污言秽语没听过没看过? 她只是不愿再听见别人骂简清。 简清捶打木门:“魏明明、张跃,过来给我开门!” 魏明明拉过鹿饮溪和张跃,把他们俩拉进办公室,去给简清开门。 那群披麻戴孝的人也跟着乌拉拉一群涌进办公室。 保卫科的安保人员戴着头盔、防暴盾牌、催泪喷雾剂,全副武装上来,挡在医生面前。 院领导和医务科的蒋主任也走了过来。 蒋主任高声道:“不要吵!闹事解决不了问题!有矛盾大家坐下来协商解决!大家把东西都收起来!” 何老头吼道:“协商个杂碎!你们这些人,官官相护!” 胡见君拿出一张红头文件,说:“大家冷静一下,按上级部门要求指示,她现在要接受停职调查,你们不要闹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鹿饮溪看向简清。 简清从茶水间里出来,看着胡见君手上的那张红头文件。 何老头问:“她停职了,那我们的赔偿呢?你们医院害死了我儿媳,打算赔多少?” 蒋科长:“赔偿的事情,我们坐下来解决。你们先把那些花圈收走,把孝服脱下来,不要影响其他病人看病!” 保卫科科长已经安排人把花圈搬走,维持现场的秩序。 护士长遣散围观的病人,赶他们回病房。 几个住院医生把那个装死的中年妇女抬起来,抬去急诊科包扎。 警察也赶到了现场,将闹事的人以“寻衅滋事”的名义,带回警局。 胡见君把停职调查的红头文件递到简清面前:“舆论扩大,卫健委要你停职,你还要去一趟警察局,接受调查,你把手上的工作交接一下。” 简清接过红头文件,逐字逐句看过去,说了声:“知道了。” 科室里的人都看着她。 鹿饮溪走到她身边。 简清垂眼看了鹿饮溪两秒,忽地低头轻轻撞了一下她的额头:“谁让你这么冲动?” 额头被撞,鹿饮溪皱眉,揉了揉,也不抱怨,牵住简清的手,缄默不语。 胡见君沉着脸,继续发话:“你们不要围在这里看热闹,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张跃、魏明明,去把外面打扫干净。” 魏明明红着眼眶,看了看简清,又看了看胡见君和蒋科长,哽咽说:“你们就会和稀泥!” 蒋科长啧了一声:“我们也想保你老师,保不住啊。上面的指示,我们只能照办。” 胡见君沉着脸,冷眼看她:“没你说话的份,出去。” 张跃不敢吭声,拉着魏明明出去打扫卫生。 鹿饮溪去洗手间,洗手洗脸。 护士长拿了块纱布包住冰袋,给她敷脸。 她乖乖去捡起陶瓷盆,把泥土和仙人掌重新栽种回盆里。 第234页 简清坐在办公室,拿出纸笔,一条条书写工作交接注意事项。 负责的医疗工作、科研项目、行政事务、教学事务,按照轻重缓急,条理分明地写完,交给胡见君。 胡见君严肃的面孔松动了几分,安慰她说:“你受委屈了,这个患者,是我让你收的。” 简清摇摇头:“她也是我的患者,她没做错什么。” 蒋科长说:“我打听过了,你这个不会立案的,去协助调查一下就好。” 简清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脱下身上的白大褂。 脱下了白大褂,她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红色标语—— 【有时,去治愈;常常,是帮助;总是,在安慰。】 鹿饮溪敷着冰袋,从外面进来,看见简清茫然的眼神。 心中宛如钝刀划过般,阵阵钝痛。 鹿饮溪想起年初的那场学术会议,简清隔着几百人号,宣布了一个患者无进展生存期的临床数据,与她默契地对视,和她分享一位医生,一位科研工作者,从死神手中夺过一条生命时,发自内心的喜悦、欣慰,与骄傲。 曾是那么意气风发的一个人,有坚定信念的一个人,如今,流露出这样茫然的眼神。 她是不是也在怀疑,做错了什么?是否不该心软、善良? 鹿饮溪不敢揣测她内心的绝望,走过去,伸手拥抱她,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我们回家。” * 回到家,第二天,简清被公安局传唤过去问话,协助调查。 一连去了三天,都没出来。 她不因为杀.人入狱,却因救人而入狱。 网络上有个视频大V,坐拥几百万的粉丝,转发了卫视的新闻报道,简清被骂上了热搜。 鹿饮溪查看那个大V的头像,是个熟人。 当初在门诊,因为过号闹起来的人。 她还骂了他一顿。 从前在门诊,一个人骂,她可以帮简清骂回去,如今,一群人在骂,悠悠众口,铄金毁骨,她要怎么帮简清骂回去? 那个大V找回了当初拍摄的视频,恶意剪辑后,放了出来。 剪辑后的视频,简清态度恶劣,冷眼对患者,不屑解释缘由,直接让他排到最后一位。 视频底下,又是一片谩骂。 “这种医生,活该进局子!吃牢饭去吧!” “没有医德,道德沦丧!” “还挺好看的,没想到心这么黑!” “眼瞎吧,哪里好看?长得就一副尖酸刻薄样!” …… 鹿饮溪想起,曾经的简清,也曾在抗震救灾后,上过热搜,那个时候,底下的评论全是歌颂与赞扬—— “医生伟大!致敬!” “致敬白衣天使!” “医生姐姐人美心善!致敬!” …… 她只能说一句,还好。 还好,简清从不用微博,看不到这些评论。 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鹿饮溪慢慢陷入绝望。 她自我反思。 她一直在剥开简清身上冷硬的保护层,想带简清逃离那些不好的命运。 如今,恰恰是因为剥开冷硬之后的心软,害得简清被推到了绝望的命运之中。 她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最大的变数,是罪魁祸首,是最不该存在的那个人。 如果没有自己的存在,如果简清始终保持冷硬,不去改变她,不要让她学会共情,不要让她学会柔软,就让她从始至终保持冰冷封闭,如今的境况会不会不同? 可转念一想,原来的剧情中,她们是双双死亡的结局。 好不到哪里去。 鹿饮溪从绝望的泥槽中爬起来。 就算这个世界的命运一定要把她打趴下,她也不会低头。 命运要让她绝望,她就偏不绝望。 她绝不走上自毁的道路。 绝不! * 王恩义带着卫视记者朋友,在医院门口徘徊,想要采访肿瘤科的人。 记者一连抛出好几个问题: “你们怎么看待同行开假药?” “她应该不是首次开假药,以前开过多少次,你们了解吗?” 肿瘤科的医生、护士没回答,把他们赶了出去。 简清过去得罪过的人,都在她落难的时候,狠狠地踩上了一脚。 鹿饮溪去肿瘤科,整理带走简清放在值班室的一些物品,正好撞见了那两个被赶出来的人。 她看着记者的工作证,嘲讽说:“你们的电视台,一天到晚播放虚假医药广告,现在为了博眼球,把一个用心治病的医生推上舆论漩涡。贱不贱啊?” 记者梗着脖子道:“你这小姑娘,文文弱弱的,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啊?关你什么事啊?你是她家属啊?” 鹿饮溪冷笑:“是啊,我就是她家属。你以为只有她的家属在骂你们吗?知道著名的‘彭宇案’吗?一个青年,扶摔倒的老人起来,老人反手把他告上法庭,说是青年撞倒的,要赔偿。法官判青年败诉,理由是:老人不是你撞倒的,你为什么要扶?从此以后,每个人扶摔倒的老人之前,都要先掂量掂量会不会被讹。 现在,再没有医生敢和晚期癌症病人、推荐没在国内上市的进口药,病人只能等死。你们这样的新闻报道,是沾着人血的!你们这样做,害得不是她一个人,你们堵死的,是数百万癌症病人的路。几百个癌症家庭在骂你们,你们臭名昭著!你们就祈祷你家里人一辈子不会得癌症吧!我呸!” 第235页 记者被她骂得红了脸。 鹿饮溪又朝王恩义呸了一声,抱着简清的东西,趾高气扬离开。 把从医院带回来的东西,清洗干净,放到阳台晒太阳。 鹿饮溪又出门,买了一个大蛋糕,去警局接简清。 连日的调查终于结束,简清没有从中牟利,与药品销售者不存在利益关联,药物和患者的死亡无直接关系,行为虽违法,但不构成犯罪,公安局通报不予立案,终止侦查。 简清在警局的待遇不算太差,平时能和警察一块吃饭。 鹿饮溪提着一个大蛋糕去,和警察们说:“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就在这里过,请大家一块吃我的生日蛋糕,谢谢你们对我表姐的照顾。” 警察感叹说:“这世道,好人难做啊,简医生受苦了。” 简清为蛋糕插上蜡烛。 她刚拿回来的手机放在桌上,网页打开,是一个熟悉的微博头像。 鹿饮溪的头像。 鹿饮溪拿过她的手机,点开她的资料,发现她微博一片空白,头像一片空白,只关注了自己一个人。 她原来也用微博…… 她是不是也看到了那些流言蜚语?那些糟糕的舆论? 鹿饮溪抬起头看简清。 简清也看着她,和警察一起,为她唱生日快乐歌。 鹿饮溪放下了手机,给警察们逐一切好蛋糕,最后才为简清切了一块奶油少、水果多的蛋糕,而她自己手中那块,几乎全是奶油。 “生日快乐。”简清把她的那盘换过来,把水果多的,推到鹿饮溪面前,“我明天给你补过。” 鹿饮溪鼻尖一酸,哽咽着,说不出话来,看了一眼简清憔悴清瘦的面容,忍住眼泪,埋头吃蛋糕。 简清眼睁睁看着她的眼泪,落入蛋糕中。 “饮溪,别哭,我没事了。” 轻柔的安慰。 “我不哭……”鹿饮溪揉了揉眼睛,忍住泪水,颤声道,“我不哭,他们会用舆论,我也会用……他们用舆论伤害你,我就用舆论,保护你,为你主持公道。” 作者有话要说:  也不是很虐吧?我还是甜文写手的~~~ 第104章 只有她 * 鼻尖漂浮着奶油和抹茶清香, 这是鹿饮溪最喜欢的抹茶味蛋糕,云朵一般细腻绵软。 可惜身处在警察局,没有心情细细品味, 她把蛋糕囫囵吞枣塞进肚里, 匆匆过完了这个生日。 简清抽出桌上的纸巾,细心地替她擦拭唇角的奶油。 她抬起下巴,看着简清, 乖巧地任简清擦拭。 她的眼尾还有些泛红, 纤长的眼睫被泪水打湿, 说了“不哭”之后, 当真没有再掉一滴泪,清澈透亮的眼眸始终盯着简清,生怕简清消失不见一般。 旁边有个女警打趣说:“你们姐妹俩的感情真好。” “我在这里, 就只有她了。”鹿饮溪道。 简清听了, 看着鹿饮溪的眉心,没说话。 她也只有她了。 母亲走了,仇人走了, 唯一的信仰也被摧毁。 什么都没了。 只有她还在身边。 鹿饮溪牵着简清的手, 从公安局出来。 月底,道路两旁的绿叶渐黄。 天气转凉,薄寒袭人。 简清身上只穿着一件短袖。 她站在警局门口,眯了眯眼, 打量这个陌生的世界。 秋日午后的阳光晒得她胃里有些恶心。 鹿饮溪脱下自己的长袖外套, 给她穿。 她没有穿,接过来,抱在怀里,低头嗅了一嗅。 熟悉的淡香, 能够让她感觉心安的气味。 上了车,鹿饮溪打开空调暖气。 简清坐在副驾驶座上,正要扣上安全带,鹿饮溪俯身过来,替她扣好。 扣好了,人却没离开。 手掌顺势抚过她的腰,她的肩,她的脸颊。 温暖的手章贴在她脸颊上,鹿饮溪仔仔细细打量她的面容。 瘦削的脸颊,青紫色的眼圈,干燥开裂的唇…… 瘦了,也憔悴了。 上回在灾区,她也是这般憔悴清瘦,甚至更加灰头土脸,脖颈和手臂都带着鲜明的划痕。 可那个时候,她的眼神尚且坚定而明亮。 如今,她眉眼耷拉,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一毫的伤,所有的伤痕都划在了她心里。 刻骨铭心,鲜血淋漓。 “我想摸一摸你的睫毛。”鹿饮溪轻声开口。 简清顺从地闭上眼睛,上睫与下睫贴合在一起。 鹿饮溪用食指的指腹,沿着睫毛的弧度,轻轻描了一下。 “我想亲一亲你。” 简清睁开眼:“这个你可以不用说出来。” 眼神淡淡的,难辩悲喜。 她几乎不失态,完美地控制所有情绪。 爱意、怒意、恨意,都蛰伏在平静的外表下。 除了那天,她被关在门里,听见外面鹿饮溪的声音,慌乱地呼喊名字,拍打门板,要出去。 鹿饮溪一直以为自己看不透她。 可现在才明白,她其实很好懂,爱恨都特别简单。 爱就是全心全意的爱,恨也是深入骨髓的恨,不在乎就什么都不在意。 鹿饮溪凑近几分,歪过头,唇瓣贴上简清有些干燥开裂的唇。 温柔的触碰。 第236页 从鼻腔呼出的温热气息,打在彼此的脸颊上。 鹿饮溪感受她的温度,感受她的存在。 轻轻贴合几秒后,鹿饮溪恋恋不舍地分开,身子扭回驾驶座上,启动车子,驶向回家的路。 车子驶过市中心的附一,简清往医院的方向看了一眼。 鹿饮溪没有停留,径直驶离。 简清转过头,问:“不回家么?” “回。”鹿饮溪回答说,“但不去医院对面的公寓,我们回大学城那里。” 简清嗯了一声,没有问原因,听从鹿饮溪的安排。 鹿饮溪专心开车。 何宝臻那一家人,不知从何处得知了简清医院对面的住址。 他们进不去那个小区,就集结了一帮人,成日堵在小区门口,拉横幅,贴广告,宣传简清开假药的事。 大学城这边的家,平日简清来这里上课时,会在这边住一晚。 她学生时代就租住在这,如今家里还可以看见许多医学相关的教科书。 生理学、生物化学、系统解剖学、医学免疫学、内科学、外科学…… 简清回到家,一进门,看见客厅书架上蓝白色封面的书,翻出两个空箱子来。 她把医书一本本丢到地上。 鹿饮溪走过去,随手翻了翻。 书的封面大多起了卷,泛着黄,书里写满密密麻麻的笔记。 简清拿了包纸巾,一本本擦拭医书的封面,然后装进纸皮箱里,用胶带封存起来,搬进杂物间里。 从今以后,她不再从医,不愿再接触医学相关。 鹿饮溪看着简清,除了心酸,再无别的话可说。 夜晚,躺在床上,简清面朝墙壁,背对鹿饮溪。 她今晚几乎一直在沉默,话比平常更少。 鹿饮溪从背后环住她的腰,身体紧贴着她,像只被冷落的猫,低声咕哝:“你理一理我。” 简清听着身后人的心跳,开口说:“以后别那么冲动。” 她指的那天鹿饮溪在医院拿花盆砸人的事。 她可以不择手段,手沾鲜血,染上无数污点,但她不要鹿饮溪为了她违背本心。 被恨意折磨的滋味不好受。 “嗯。”鹿饮溪乖巧地应下,没有为自己辩解。 那时候,她确实被恨意冲垮了理智,但她并没打算砸死那个中年妇女,只是想让人闭嘴。 否则她就不会先激怒中年妇女,逼妇女先动手,她再反击。 反击,也只是击中妇女的额头,而非脆弱的太阳穴。 额头的额骨属于质地比较坚硬的骨骼,呈桥梁般的拱形结构,能够分散冲击力,她那样砸过去,大概率是砸不死人的,除非对着太阳穴使劲砸。 简清问:“她后来有去找你麻烦么?” “有啊。本来医生只给她额头贴了一块纱布,她自己买了卷纱布,缠了好几圈,抹了点鸡血上去,说自己被砸得很严重,脑震荡了,要报警抓我,要我赔偿医药费,我就当着她的面报警了。 警察来,要她拿出医生的诊断,她拿不出来,是颜淼淼给她缝针的,病历上没给她写脑震荡的诊断。 我带警察去调了你们科办公室门口的监控,和警察说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条例,她寻衅滋事,扰乱公共秩序,辱医,她是有过错的一方,她是先动手的一方,警察把她抓去问话拘留了。” 简清转过来,把鹿饮溪紧紧抱进怀中。 鹿饮溪轻声道:“你嫌我年龄比你小,好多事情都不肯和我讲,其实我能照顾好自己,我也可以照顾好你的,我真的不是20岁,你不能把我看作是家里养的一只小宠物。” 简清嗯了一声,没再开口。 鹿饮溪也没再开口了,安静地依偎在她怀里,玩她的头发。 一个安静的拥抱,比言语更能安抚人心。 * 江州市的卫健委给出了通报:责令简清暂停一年执业活动,责令医院对涉事医生级相关负责人进行处理。 医院一旦出事,必定要牵扯上领导。 胡见君是简清的导师,也是简清的直属上级、肿瘤科的分管领导,他和医院蒋科长一同被叫去卫健委诫勉谈话。 省级的卫健委给全省医院下发通告,明令禁止医生推荐未批准上市的药,禁止医院使用患者的自带药,并开展排查工作,以往有向患者推荐未上市药的医生,必须登记备案。 早上,科主任大查房,胡见君的医疗组少了简清,进修的赵文倩也已回到原来的医院,胡见君从安宁病区调了个主治医师过来,接管简清的工作。 查到21床时,21床的患者,是个农村的肺癌患者,一直在胡见君手底下治疗。 之前胡见君给她推荐的化疗药本院没有,他的女儿几乎走遍了全市的医院和药店,才买到这种药,带进医院来,请求护士给用上。 简清出事之前,也一直在科里用着,疗效不错。 这次是最后一个疗程。 但这次入院,医生却不敢再下医嘱,给她化疗。 她的女儿已经哀求了好几天,求医生,求护士,给妈妈用药。 今天胡见君带着科室里的人进行大查房,患者的女儿哭着哀求胡见君:“主任,我求您了,这是我花了很多钱,找了很多地方才买到的药,就算出事了,也和你们医院无关,最后一个疗程了,我们之前也一直在用的,就给我们用上吧。” 第237页 胡见君无奈解释:“不是我们不给用,是医院通知的不让用院外的药。上一个用院外药的医生,我的学生,已经被停职了,被抓进去了,你说我还敢让我的医生们用吗?” 患者的女儿听了,眼中全是绝望和无助,她看向病床的母亲。 病床上的母亲,形容枯槁,瘦成了一把骨头,看着自己的女儿,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再强求。 病房里,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看着这一对母女。 胡见君心情复杂地转身离开,下级医生和学生们跟着离开,留下这一对绝望的母女。 他迈着沉重的步伐,一间间病房查过去、问过去。 扪心自问,教学查房,教学查房,现在他教了学生什么? 教了他们见死不救。 这只是他们科的一个例子,其他病区,其他医院,其他城市,还有多少病人,可救不能救?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小红花不要断!我上次才知道,更满3000字才有小红花,有几天只更了2000多的,我还傻乎乎去站短管理员,问为什么不给我小红花,现在想想,真是社死啊orz 下一章就反击! * 感谢在20210526 08:14:36~20210527 23:57: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Ellie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远坂时臣、52691757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黎小瑾呀 19瓶;灰皂在线嘛 17瓶;旻璇 15瓶;与君缘、洛书、孑孓 10瓶;白空空空空空v、柘 5瓶;17585794、拾玖 2瓶;远鱼、月之狼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5章 反击 * 从警察局出来的第二天, 简清闭门谢客,除了鹿饮溪,谁都不见。 曾经雷打不动早起的人, 如今也学会了睡懒觉。 早上, 鹿饮溪做好了早餐,走进卧室,想把简清喊起来。 走到了床边, 床上的人闭眸沉睡, 眼底浮着一层青黑色的黑眼圈。 她沉睡时本就会收敛身上的阴郁幽冷, 显露出几分柔美沉静, 如今更添了一分脆弱。 鹿饮溪看着简清,不忍吵醒她,俯身亲吻她的额头, 然后默默坐在床头, 拿过手机,一面发送消息,一边等候简清醒来。 简清睁眼时, 看着有些陌生的天花板, 目光有些茫然。 一时想不起身处何地。 过了几秒,她才想起来,这是大学城附近的住所。 她看向床边的鹿饮溪。 鹿饮溪低下头,温柔地看着她:“现在八点半, 想睡的话, 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简清没继续睡,坐起来,靠在床头,默默思索接下来的一天要做些什么。 她忙碌惯了, 医疗、科研、教学,从前一天24个小时,恨不能一秒掰成两秒用,陡然闲下来,无所适从。 她看向鹿饮溪。 倘若孑然一身,她就开始计划报复,让那些人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可现在有了鹿饮溪。 这人说过,想要安安稳稳、平平淡淡的生活。 她想给她这样的生活,好让她留在自己身边,永不离开。 简清掀开被子,下床洗漱,去吃早餐。 吃早餐的过程中,她找到了接下来的目标。 简清吃完早餐,鹿饮溪和她说:“我出门一趟,傍晚就回来。” 简清嗯了一声,习惯性叮嘱:“注意安全。” 鹿饮溪去了严主任的家中。 简清被公安局传唤问话的当天,严主任的妻子徐阿姨也被带走,她的表妹甚至被刑拘。 徐阿姨的表妹在跨国公司工作,全世界各地跑。 严主任患癌后,古道热肠的他建了一个病友互助群,经常让表妹帮着购买进口药、仿制药。 简清把徐阿姨介绍给了何宝臻的妻子李女士,让何家有了购药的渠道。 医闹时,何家的亲戚一同闹上了严主任一家,辱骂徐阿姨,辱骂购药的人,卖假药不得好死,赚黑心钱,让他们赔钱。 何家狮子大开口,要他们赔偿一百万。 鹿饮溪无奈苦笑:“主任,你们知道他们要简医生赔他们多少吗?” * “阿清,他们要你赔多少钱?” 简晏在各大媒体上,看到了简清开假药的报道,又一次登门拜访。 简清坐在客厅的地板上,手里拿着小刀和木头,雕刻人像。 她吹去木头上木屑:“四百万。” 她本不想放简晏进来,但简晏一直站在门口,喊她“妹妹”。 她恶心坏了,把人放了进来。 简晏坐在沙发,指尖敲打膝盖,盘算片刻,唇角挂着笑:“要得不少啊,你出得起吗?” “卖了房,就出得起了。”简清平静道。 “可别卖啊,要不我替你出了这笔钱?” 简清觑了她一眼后,收回视线,专注刻木雕:“黄鼠狼给鸡拜年?” 安的什么心? 简晏说:“想让你回家里来帮我。” “继续当你的走狗?” “话别说这么难听,是各取所需。” “你身上没有我需要的东西。” “不是要赔钱吗?” “不赔,我没错。” “老头生病了,还不知道你的事。” 第238页 简清站起来,开门送客:“你放心,我不会回去。就算不从医,我也不去和你抢家产,走吧。” 简晏看着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问:“阿清,在你心里,我每次来找你,只是因为家产么?” 简清淡淡挑眉:“不然呢?” 她们之间有姐妹亲情么? “你每次都不要我的帮助,我很难过。”话是这么说的,简晏脸上却没半点难过的模样,她从包里拿出了一张银行卡,放在桌上,“我走了,记住你说过的话,这笔钱算买你的承诺。” * “四百万?”严主任拍桌愤然道, “真不是个东西!” 鹿饮溪跟着骂:“他们就是畜生!” 徐阿姨今天被释放,回到家后,抱着严主任哭了一场。 她是一个人民教师,一个知识分子,平生未受过这么大的屈辱。 何况这份屈辱,还是因为一时善意而起。 鹿饮溪代替简清和她道歉:“严阿姨,对不起,拖累你了。” “傻孩子,坏的是那些人,你道什么歉?”徐阿姨渐渐止住了眼泪,“阿姨已经退休了,没什么关系,也就受点委屈,小简医生以后可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鹿饮溪低头叹气,“她已经不想从医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劝……” 严主任说:“我下午去找她,陪她聊聊天。” 鹿饮溪摇了摇头:“她现在谁都不想见,就待在家里,也不怎么说话。” 夫妻俩唉声叹气。 沉默了一阵,鹿饮溪说:“我带你们去见一个记者。” 她这次登门,一来是代替简清和徐阿姨道歉,二来是带他们去见一个记者,做一些采访;三来,是找到严老师互助群里的一些癌症患者和癌症家属,请他们站出来说一些话。 记者算是一位名记,曾经揭露过电视台一起不客观的医疗事故报道,成功反转了舆论。 出事以来,记者一直在寻求简清的联系方式,想要上门材料。 鹿饮溪主动找到他,和他合作,为他牵桥搭线,引荐各路当事人。 采访完的当晚,记者就写出了一篇稿子,发给鹿饮溪过目。 鹿饮溪说:“再等等,我先给你做个铺垫,发散些预热的舆论。” 记者说:“那我再好好润色!” * 简清从警察局出来的第三天早上,一名体制内的警察发表了一封公开信。 信中说他是癌症患者的家属,妻子患了乳腺癌,加入严主任的病友互助群后,有了一个购药的渠道,妻子服用药物后,病情好转许多。他不顾个人仕途,为代购药品的人求情,为徐阿姨求情,为简清求情。 附一医院领导为撇清关系,禁止院内员工转发、发表这件事件的看法。 体制内一贯的常态。 刚上研一的任佳佳却管不得这些。 她还算是学校的学生,归学校管,附属医院管不到她的言论。 年初那个时候,她动员组上的同学,向医务科举报肿瘤科消化组的龚医生带教态度恶劣、过年的时候让实习生洗碗。 举报完,她回到科室,遭到所有人的排挤冷落。 那个时候,她站在原地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像一只被架在火上灼烧的蚂蚁,不断反思,她做错了什么?错的明明不是她,是那个带教,为什么他们都在理所当然地责怪她? 那时只有简清站了出来,替她解围,告诉她,到了临床,要听,要看,要想,要有自己独立的判断,要有推翻现有结论的勇气。教科书写的不一定是最全面的,上级医生说的做的,也不一定都是对的。 如今简清落难,她发挥自己的动员组织能力,动员医学院的学生在各大社交网络平台,转发警察的公开信,扩散舆论。 她还列举了简清援外和抗震救灾时的事迹,在网络平台上留言描述年初的那件事,和网友说:“一个爱护学生的老师,一个敢在所有人沉默的时候站出来为我解围的医生,怎么可能是一个医德败坏、泯灭良知的医生?” 鹿饮溪看见这条评论,花钱雇水军灌赞,把评论控在了前排。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画了一夜的漫画,用科普漫的形式,和大众科普这次案件中,所谓的“假药”,并不是成分上的假,而是未在我国取得批准上市的进口药。 她下载了证明替博洛药物有效的文献,把重点的英文段落翻译成中文,把临床试验的AE、SAE、无进展生存期、客观缓解率、五年生存期等数据,制作成一个更简单、明了的表格,开直播科普,做成视频宣传,@医疗届的自媒体,医疗大V纷纷转发并发表看法。 鹿饮溪的粉丝数没有当初那个在门诊骂人的视频大V多,热度也没有他高。 但鹿饮溪手上有他过号插队骂人的完整录音。 她把完整的录音放出来,证实当初确实是——他过了号还在门诊大吵大闹,干扰秩序,后来他的父亲大咯血,还是简清出手施救的。 她还买了热搜,借用视频大V的热度,捆绑营销,炒上微博热搜前排。 买的水军、营销号、任佳佳、魏明明等学生群体在评论前排控评。 网友涌到他评论底下骂: “人家医生救你爸一条命!你还落井下石,趁机抹黑踩一脚!要不要脸?” 第239页 “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不是东西!” “是不是收了医闹分子的钱?恰烂钱?取关了!” “吃人血馒头啊你!” 鹿饮溪把娱乐圈的公关手段、引导舆论的方式,用在了这里。 舆论逐渐开始反转。 这是打响舆论反击战的第一枪,但这只是预热。 警察的公开信后,又有一个癌症患者家属站了出来,倾诉目前绝望的医疗环境,医生有药不敢用,病人有药不能用,感慨说医学能救人的命,却救不了坏人的心肠。 鹿饮溪换了个小号,公布何宝臻一家老小的电话号码、家庭住址等个人信息。 何宝臻收到了大量网友的辱骂短信、骚扰电话。 “就是你这个杂碎狗咬吕洞宾?” “现实版的农夫与蛇,买药的时候跪地磕头,人死了反过头来咬一口!不要脸!” “人家医生读了八年书,行了五年医,十三年的医学路,一个好医生就被你们这些杂种毁了!你以死谢罪吧!” 何母与何老头不堪其扰,换了个号码。 但没过多久,新号码又被泄露了出去。 简清从公安局出来的第五天,鹿饮溪再次把警方不予立案的通报挂上热搜,证明简清的清白。 与此同时,记者也开始发表长文,以故事形式的完整还原事情经过,放出何宝臻一家人医闹的视频录像,大量辱骂医生的录像,炮轰他们一家人是现实的农夫与蛇,炮轰电视台没有深入调查擅自给医生定罪,向全社会呼吁—— “何宝臻一家,不依法维权,肆意辱骂工作人员,扰乱医院秩序,请判刑!” “电视台你们新闻的真实客观性被狗吃了吗?把一个无辜的医生推上风口浪尖,寒了天下医生护士的心,堵死癌症患者的救命路,迫使医疗届人人自危,请你们向全国肿瘤医生和癌症患者道歉!” 笔杆子是文化人手中的枪,名记的叙事能力、情感渲染、情绪调动能力非一般人可比。 鹿饮溪在全网铺开《江州市假药案反转!》、《反转!假药案警方通报无罪释放!》的通稿,还把电视台播放莆田广告、虚假医疗广告的内容做成宣传视频,买了个热搜挂着,请水军不断翻炒热度。 反转的舆论被推上高潮。 何老头与何母不服警方的通报,再次闹上卫健委,请求卫健委严惩医生,吊销医生执业证和职业资格。 何宝臻不堪其辱,请了个律师,给鹿饮溪和记者发了封律师函,告她侮辱、诽谤。 也告了简清。 简清收到法院传票,看了一眼就丢到一边,若无其事般,继续坐在客厅的地毯上,雕刻木头。 恶龙剥下了利爪,不再惹是生非,窝在角落里,默默舔舐自己的伤口。 第106章 告别 * 卫健委、卫生监督所、公安局发挥了体制内踢皮球的特色。 卫健委和卫生监督所的人说:“我这边已经给了行政处罚, 她违法了,是刑事案件,我们管不了, 归公安局管, 现在公安局不收她,我们也没办法!” 何老头说:“你吊销她执业证啊!” 卫健委领导把手一摊:“没这条规定!说话办事要讲究证据,没有证据证明你儿媳妇的死亡和药物有直接关系, 不算医疗安全事故, 没达到吊销执业证的标准, 我们要依法办事, 只能给暂停执业的行政处罚!” 何老头就跑去公安局闹。 公安局的警察说:“我们说话办事也要讲究证据啊,她没有盈利,不能作为犯罪处理, 没办法立案调查。你这个是医患纠纷, 要么你们自己和医院商量,要么去找调解机构,要么去卫健委和法院, 我们也管不了。” 到了医院, 魏明明破口大骂:“当初要不是你们跪下来求她,她会给你们推荐?你们不要得寸进尺!人都已经停职了?还要怎么样?你们要不要脸啊?” 何老头高声嚷嚷:“你还敢骂我?要不是吃了你们开的假药,我儿媳妇会死吗?你们就是伤天害理!” 张跃在魏明明身后拉扯她,示意她少说点, 别又闹起来。 魏明明甩开张跃的手, 继续指着他们的鼻子骂:“她都已经IV期了!你还指望新药是灵丹妙药一吃就见效?要钱就直说!老东西!忘恩负义!狼心狗肺!” 眼见场面越发不可收拾,保卫科的人赶过来,同时报了警。 魏明明因为多嘴的这几句话,脱了白大褂, 被带去医教科接受训斥,写检讨书。 警察同志过来,警告何老头:“你再这样闹下去,就不是关几天的事情了。” 闹来闹去,最终只有法院接受了他们的诉讼请求。 但舆论还在不断扩散,医务工作者、医疗界的自媒体不断发声,喊冤叫屈,炮轰何宝臻一家道德沦丧、小人嘴脸,炮轰电视台滥接莆田系医疗广告,为夺眼球,不问青红皂白抹黑医生、抹黑医疗界。 电视台初时死鸭子嘴硬,不肯认错,说自己是行使舆论监督的权利。 工商行政管理局,把之前鹿饮溪举报电视台播放虚假医疗广告的结果,挂在了官网上,对电视台做出行政处罚,责令电视台停止播放广告,没收广告费用,并处罚所得广告费两倍的罚款。 通报出来后,央视的《今日说法》也给假药案事件作出了客观公正的报道。 第240页 于是,舆论攻击更加汹涌,网友涌到电视台评论底下开骂—— “一个不余遗力给假药做广告的电视台,莆田系的走狗!居然腆着脸批评假药案?建议纪委彻查电视台!” “你们就是搅屎棍!媒体人的良心喂狗吃了吧!” “请还医生一个公道!医患关系恶劣少不了你们这些媒体的煽风点火!垃圾!” “不孕不育台,专卖假药台,莆田台,我等着那些被你们冤死的被莆田治死的回来找你们。” …… 迫于舆论压力,电视台发表了公开的道歉声明。 何家请了首都某知名律师事务所的的刑辩律师。 律师来到江州市,了解舆论后,了解具体案情后,拒接了何家的代理委托,称民意不可违。 褚宴找上门,要和简清道歉,因为那天是他说了一句“暂时不能用”,何家人才有恃无恐闹上门。 简清不见别人,鹿饮溪和褚宴说:“你带我去找何蓓的父母。” 她和简清救过何蓓一命,何蓓的父母还记得她们。 何蓓的父亲看见鹿饮溪,不停道歉,说:“我当时不知道是小简医生开的药,也不知道何宝臻他们家会闹得这么大,我对不起你们两个姑娘家。” 何蓓的母亲也要跪下:“阿姨也给你道歉,我们何家对不起你们的救命之恩!” 鹿饮溪连忙搀扶:“阿姨,错的不是你们,是他们,你们不用道歉,但我想让你们帮我一个忙。” 何父说:“什么忙?你说。” “我想让你们帮忙劝劝何家的亲戚,不要再跟着何宝臻他们一家人去闹了;也劝何宝臻撤诉,不要起诉简医生,现在没有律师会接他们的案子。” 何蓓的母亲说:“我们两家不怎么走动,但这些天我已经上门劝过好几次了,其他亲戚那里,我这些天也去说一说,他们有些人没读过书,不知道这样的进口药是假药,以为何宝臻的媳妇就是吃药吃死的,所以才跟着去闹。” 鹿饮溪鞠躬道谢:“阿姨,麻烦您了。” 解决了何家亲戚的问题,鹿饮溪又去医院,和魏明明找了一天一夜的录像,把当初王恩义在科室无理取闹的那一段录像找出来,拷贝下来,写了一份匿名的举报信,寄到他单位的纪检部门,指责他有违公德、有违孝道、违反治安管理条例、寻衅滋事、扰乱医疗秩序、协助电视台不分青红皂白污蔑医务工作者。 明知他不会有什么处罚,也不会被开除,也许只会得到上级谈话训诫,但鹿饮溪就是想败坏他在单位内的名声,并且用虚拟号码发消息告诉他:“人在做,天在看。以后有你的任何公示,升职也好,表彰也好,我都会给你单位寄一份举报材料。” 忍一时不会风平浪静,退一步不会海阔天空。 他忘恩负义,帮着那些人毁了简清的职业生涯,那她就毁了他的仕途。 假药门事件发生以来,有些人落井下石,有些人雪中送炭。 那些简清有意无意释放过善意的人,周老师、给她介绍人文书籍的老教授、急诊科的颜淼淼、医教科的严主任、那个曾经安慰过的女学生任佳佳、她救治过的灾区百姓……都站了出来,为她说话 她依旧坠往地狱,可有无数双手在拉她起来。 * 为了打赢这场舆论战,鹿饮溪奔波了将近一个月,联系了大量人力物力,所有的积蓄几乎消耗完毕。 在舆论的战场上,她每天都会收到上万条私信,有鼓励的,也有辱骂的,还有性.骚扰的。 所幸她的心态在当明星时被磨练得很好,看到那些恶评,尚能保持心如止水。 简清整日整日把自己关在家里,不出门,不说话,只是刻木雕。 这才是她最担心的事情。 11月底,距离假药案的发生,过去了一个多月,舆论全面反转,但行政处罚不会撤销。 简清依旧不能执业。 “送你,迟到的生日快乐。”简清送上一只巴掌大的木雕麋鹿。 她没有美术基础,木雕雕得有些粗糙。 鹿饮溪把麋鹿木雕抱在怀里,看着简清,问:“你知道,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喜欢你的时候,我心里在想什么吗?” 简清摇摇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想要保护她,不让她被任何人伤害。 可她还是被这个世界的人伤到了。 她选择了委曲求全,不去报复,只因为自己说过的那一两句话。 鹿饮溪抱着麋鹿,渐渐红了眼眶。 简清揽过鹿饮溪,抱进怀里:“别担心,我只是需要时间缓一缓。” 沉默、独处、转移注意力,这是她自我疗伤的方式。 鹿饮溪问:“我们离开这个城市好不好?” 简清点了点头:“想去哪?我带你去。” 她现在有很多时间可以陪伴她。 鹿饮溪说:“都可以,我们出去走一走,散散心。” 已经11月了,她不知道再过1个月,还会发生什么导致她们死亡的结局。 她想带简清离开这里的人和事。 简清应了声好。 第二天,她回医院,直接和人事部提交辞职申请,去和科室的人告别。 魏明明抱着她哭,张跃不能理解:“师姐,一年后你还可以回来和我们在一起啊,医院又没有解聘你,现在舆论也是向着我们的,你为什么要辞职?你不当医生了吗?我们还有一起做的项目,我的论文你还没改完,魏明明也还没出师,你要丢下我们走?” 第241页 简清拍着魏明明的肩膀,和张跃说:“明明会转给其他导师带,你的论文交给其他师兄改,项目人手不够的话,胡副会再招聘技术人员进来。” 科室里的人都在挽留她,为她抱不平。 她没再多说什么,推开魏明明,去找胡见君。 胡见君问她:“有什么需要我帮你的?要不要趁脱产临床工作,进站做两年的博士后,在国内也行,去国外也行,我给你写介绍信。” 简清摇头:“我暂时不想接触生物医学相关。” 博士后不是学位,是从事一段时间的科研活动。 她肿瘤学出身,博士后的科研也必然是围绕肿瘤相关,她暂时不想接触。 胡见君问:“那你想做什么?” “想去散散心。”简清说,顿了顿,又补充说,“老师,只要法案不改,我不会是最后一个受害者。” 当代医学模式是生物心理社会医学模式,医患矛盾的根源,不能仅归结于病人没素质、没文化、性格蛮横偏激,个体因素、疾病因素、社会法律环境等等都要考虑。 这个社会上,不可能人人都真善美,这个世界,永远存在人渣、败类。 就像下水沟里老鼠、角落里的蟑螂,消灭不完。 伤害发生之后,舆论反击之后,如何设计合理的制度、完善健全法律法规,避免类似的事件再发生,才是当务之急。 胡见君说:“我们国家还在医改阶段,医疗资源分配不均、医保改革、医患矛盾、滞后的医疗法律制度……很多地方都是摸着石头过河,我们这一代、你们这一代,还有魏明明那一代,都是改革阶段的试验者。接下来我会呼吁尽快修改《药品管理法》,呼吁简化、加快临床急需新药的审批流程,让患者能尽快用上新药。 另外,我不会批你的辞职申请,就算你不想干临床了,也可以继续留在我的实验室,今后专职科研工作。你别现在回应我,就当给你放一年的假,一年后,你再回答我,你愿不愿意继续留在临床,或者留在我的肿瘤实验室。” 褚宴听说了这件事后,也跑过来找简清,问:“你当初不是说我能拿起手术刀了再来教育你吗?现在我能拿起来了,你要走了。就为了那些人,你不干临床了,值不值?” 简清冷眼看他,沉默以对。 褚宴劝说:“胡副说得对,你先现在别做决定,你再好好想一想,一年后,回到这里后,你再下决定,要不要离开。” 褚宴离开后,简清最后望了一眼江州大学附属第一医院的白色建筑。 病人、家属、学生、医生,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她穿过校园,校园墙壁上,刻着“健康所系,性命相托,敬畏生命,救死扶伤”的标语。 她在和这里的一切告别,内心竟有一种也许永不再回来的预感。 * 买了去X市的机票,鹿饮溪和简清轻装出行。 进入机舱,入座后,鹿饮溪说:“我要带你去看下雪的明城墙。” 简清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一块块砖,有什么好看?” 鹿饮溪噎了片刻,说:“那我带你去吃好吃的,有好多美食街,还有个不夜城,有很多漂亮姐姐在那里表演。” 简清嗯了一声。 飞机起飞,进入平流层,平稳飞行。 鹿饮溪撇过头,看着窗外的云朵,简清也转过头,看着鹿饮溪。 飞行三十分钟后,机舱内忽然响起一条紧急播报—— “紧急播报,女士们、先生们,机舱内有一名乘客身体突发不适,需要紧急抢救,请在座是医生或者护士的乘客,按下服务呼叫灯示意!” “紧急播报,女士们、先生们,机舱内有一名乘客身体突发不适,需要紧急抢救,请在座是医生或者护士的乘客,按下服务呼叫灯示意!” …… 一连播报了三遍,无人响应。 鹿饮溪转回头,看着简清。 简清面无表情,望着服务呼叫灯。 作者有话要说:  嘤,又是1点,我的小红花断了 * 感谢在20210528 23:57:22~20210530 01:15: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19杠110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Elli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拉普兰德官方女友 30瓶;鱼鱼、白玉、安于、云川、w 20瓶;木鸽、十二和太、弱鱼、6431 10瓶;小笼包 8瓶;尼路班 5瓶;甜食续命 3瓶;糖很甜 2瓶;远鱼、莫听风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7章 长高 * “紧急播报, 女士们、先生们,机舱内有名乘客身体突发不适,需要紧急抢救, 请在座是医生或者护士的乘客,按下服务呼叫灯示意!” 简清面色冷淡, 看着座位上方人形标志的服务灯, 迟迟没有伸手。 鹿饮溪低下头。 这样……也好…… 最后一个月了,会发生什么还未可知,按兵不动, 保持现状, 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道德和良知, 会被放在烈火上炙烤…… 第五遍播报完毕,无人响应,简清迟疑地伸出手。 鹿饮溪眼角余光瞥见她的动作,先她一步,伸手,按下自己座位上方的服务呼叫灯, 举手示意。 第242页 乘务员急忙走过来:“女士您好, 请问你是医生吗?” 鹿饮溪戴着口罩,回答说:“你好,我是医学生, 如果飞机上没有其他医生的话,我可以过去看看。” 她在网上直播过好几回, 最近还是社会新闻的热点人物之,简清在网络上出现的镜头、照片都被打码,她开直播却真实地暴露了长相。 走在路上, 有人认得出她,因此最近出门她都戴着口罩。 乘务员说:“好的,感谢您的帮助,如果稍后还没有医生响应,我们再过来请求您的帮助。” 鹿饮溪点头:“好。” “紧急播报,女士们、先生们,机舱内有名乘客身体突发不适,需要紧急抢救,请在座是医生或者护士的乘客,按下服务呼叫灯示意!” 机舱里响起第六遍播报。 简清看向鹿饮溪,目露疑惑。 鹿饮溪握住简清的手,摇摇头,示意别担心。 她不愿简清再出头,如果还会发生什么事,冲着她来就好了。 第八遍、第九遍播报,依旧无人响应。 空乘走过来,允许鹿饮溪过去帮忙。 鹿饮溪拉上简清,同走到机舱尾端的医务室。 患者是一名50多岁的女性,面色苍白,嘴唇发青,呼吸急促,浑身大汗淋漓,捂着胸口,不停颤抖,自述道:“胸口特别疼……感觉呼吸不上气了……” 鹿饮溪判断不出是什么疾病,心头忐忑不安,面上竭力维持镇定,把目光投向简清。 简清说:“有血压计吗?需要测量血压。” 空乘脸抱歉:“血压计在急救包中,但航空公司有规定,不能随便打开急救药箱,要有资质的医护人员才能使用。” 鹿饮溪啧了声:“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救人重要?还是规定重要?” 简清没有多言,拿出手机,打开相册,给乘务长展示自己相册里的医师资格证和医师执业证书。 高铁、飞机、车站等公共场所,总会碰到一些发生意外的病人,广播会寻求医师帮助,医生会过去帮忙。 医师执业资质信息还未电子化的时代,些经验丰富的医生,就学会了把证书拍下来,存在相册里,随时备用。 简清每年都参加出席不少国内外的学术交流活动,路上偶尔会遇到突发情况的病人,手机相册里,也存了证书的照片。 乘务长看见简清的名字,又看了看执业范围是江州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再看向简清,目光有些惊讶。 她自然听说过社会上的假案门,舆论吵得正凶,没料到当事人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简清面不改色:“我有执业证书,但我目前被暂停了执业资格。我可不可以施救,决定权在你们。” 乘务长犹豫了秒,随即将情况报告给机长。 机长毫不犹豫,当机立断:“救!乘客的生命安全第位,责任我担,去取急救包给医生。” 空乘取过急救包打开,简清拿出血压计和听诊器,帮患者测量体温、血压、脉搏,安抚她的情绪。 “别怕,别紧张。”简清问病人,“哪种痛,是刺痛感么?” “是……” “平时有什么病?吃什么药?” 患者浑身冷汗,眼冒黑星:“没有啊,也没吃什么药……” “后背会痛吗?” “有点点……” 初步判断可能是心脏方面的问题,简清问乘务长,“飞机上有没有硝酸甘油?” 乘务长答:“有。” “舌下含服片硝酸甘油片,给予吸氧,监测生命体征。” 服用飞机上的药物需要签知情同意书,乘务长给患者读了药品说明后,让患者签了字,然后才把药品交给医生使用。 服用药物后,每隔段时间,简清就重新测次她的生命体征,鹿饮溪在一旁帮忙记录数据。 三十分钟后,患者的脉搏、血压趋向正常。 渐渐缓过来的患者,看着简清,眼里充满感激:“医生,谢谢你。” 简清看着她,轻声回了句:“不客气。” 四十分钟后,飞机临时降落,乘务员提前取下患者的行李,落地,地面上等候已久的工作人员,迅速推着轮椅走到后舱。 简清和鹿饮溪把患者搀扶到轮椅上,工作人员把患者推出了机舱,推到机场医务室。 鹿饮溪和空乘说:“请隐去我们的姓名,不要做任何报道,她目前也不适合有其他报道。” 往常这种情况,航空公司一般会作为正面的宣传素材去宣传,但今天遇到的是简清。 还算是风口浪尖的人物。 乘务长保证说:“请放心,我们会保密,谢谢你们的帮助。” 还没有到达X市,鹿饮溪和简清洗了手,回到座位上。 短暂的落地时间,可以关闭飞行模式,打开网络。 简清上网搜索突发心脏病的紧急处理方式,看自己刚才有没有做对。 鹿饮溪搜索紧急救助行为的相关法律条文。 半晌,她拉了拉简清的衣角,眉开眼笑道:“法律有规定,因自愿实施紧急救助行为造成受助人损害的,救助人不承担民事责任。就算被告了,我们也不会输。” 简清捏了捏鹿饮溪的掌心,没说话。 她知道这条规定。 第243页 其实,医生执业都是规定了范围的,她是附的医生,未办理多点执业的手续时,就只能在附治病救人,在高铁、飞机、车站等公共场所进行救治的行为,按规定,都是超出执业地点执医。 现实中,时有发生——施救者为心跳骤停的患者,实施心肺复苏,按压按断了肋骨,然后被患者的家属告上法庭,以按断了肋骨为由,以超范围执业为由,要求施救者赔偿。 后来便出台了相关法律,鼓励见义勇为,保护施救者。 如果是从前,简清可以光明正大救助,大大方方接受所有称赞。 如今救个人,却要这般偷偷摸摸,遮遮掩掩,担惊受怕。 身边的这个人,因为这样的条法律条文,就能开心成这样。 她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该难过。 鹿饮溪重启开启飞行模式,收了手机,倚靠在简清的肩上,低声道:“我有点贪生怕死,也怕麻烦,再发生次意外,我可能没钱、没有时间帮你打赢舆论战了。 但是,如果有天,是我、我的母亲、或者是你,在飞机上出了事,我也会希望,有人能站出来,帮一帮。”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简清没说话,左手贴在鹿饮溪耳边,轻轻抚摸。 鹿饮溪轻声问:“当初为什么选肿瘤内科啊?” 当初,鹿饮溪问过简清这个问题,简清不矫情,直言:“肿瘤科钱还行,医患纠纷少,容易发论文。” 如今,她还是差不多的问答:“钱多事少,容易发论文。” 鹿饮溪相信这点,但—— “还有呢?” 要论钱多事少,其实医院给的钱不是最多的,加班倒是最多的,她回家继承家业,才是真正的钱多事少。 简清微微挑眉:“还有?” 鹿饮溪咕哝说:“肯定还有,不可以骗我,我今非昔比了,说,还有什么原因?” 简清不擅长表白内心,目光游移了片刻,才低下头,轻声说:“还因为……绝望的人,也有活下来的权利。” 像她一样,身处绝望的人,也有被救赎的机会。 * 抵达X市后,下飞机前,乘务长亲自拎了两大袋X市的特产、纪念品给她们。 她脸上挂着标准的微笑:“欢迎你们乘坐X市国际航空公司航班,预祝二位女士旅途愉快。” 知道这是在向简清表达谢意和敬意,鹿饮溪笑着道谢,收下礼品。 办理好酒店入住,两人点了餐,坐在酒店的落地窗前,边吃,边规划接下来的行程。 鹿饮溪问:“上午省博物馆,下午寺庙,晚上不夜城,没意见吧?” 简清摇头:“没意见。” 出来游玩,她乐意被鹿饮溪安排得明明白白。 俗话说,旅行最能够检验两个人是否合拍,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共处段时光,衣食住行,方方面面都要考虑,个人的条理性、独立性、责任心、解决问题的能力、兴趣爱好都能展现出来。 但她们两人同处个屋檐下,将近年,性格爱好早已磨合得差不多。 鹿饮溪凑过去,在简清脸上亲了口:“就喜欢你这样的。” 话不多,也不挑。 第二天,要出门时,简清忽然收到航空公司的发给她的条短信。 是替飞机上那个患者的家属代为转发的封感谢信。 家属不知道她的名字,不知道她的联系方式,只好请航空公司代为转发。 信里说病人已经出院,很感激她的出手援助,如果愿意的话,回信告诉她们她的姓名和联系方式。 简清字句看完,没有回复,给自己戴好口罩后,又取出一只口罩,把鹿饮溪喊过来。 鹿饮溪还在化妆打扮,听到呼唤,匆匆忙忙打扮完,拎上包:“来了!来了!” 她跑到简清面前。 简清捏了捏她的下巴:“戴口罩。” 鹿饮溪微抬下巴,鼻翼冷香萦绕,面淡蓝色口罩盖过来。 简清站在鹿饮溪身前,将口罩横贴在她脸部口鼻上,拨开她耳畔的鬓发,将绳子挂耳,拉开口罩皱褶,然后顺着她的鼻梁,按压两侧的金属条,确保金属条贴脸,完全覆盖住口鼻。 下秒,冷香远去。 鹿饮溪顺着简清按压过的方向,摩挲口罩金属条,琢磨片刻,笑道:“你今天早上有点开心?中彩票了?” 简清把那封感谢信分享给鹿饮溪看。 鹿饮溪认真看完,欣慰地笑了笑,评价说:“这回碰上的是个正常人。” 她也没想着要回复,拉着简清就出门玩去了。 玩了天一夜,晚上将近10点才返回酒店。 鹿饮溪玩累了,瘫在沙发上不想动弹,简清把她揪进了浴室,冲洗干净。 洗完澡,她吹干了头发,裹着浴袍,拿了卷尺,挺直腰板,给自己量身高。 简清洗完澡路过,顺口问:“长高了么?” 年初那会儿,鹿饮溪嚷嚷着自己还能长高,长到比她高。 结果个子没长,倒长了两颗智齿出来,疼得两个星期食难下咽。 “长、高、了!”鹿饮溪一字句宣布。 她收了卷尺,蹦跶到简清身前,把手放到自己脑袋上,和简清比身高。 第244页 “长了1.5cm,我现在168.5cm,穿上带一点跟的鞋,就和你样高。” 和她一样高了,自己也可以保护她,她也可以试着依赖自己了。 鹿饮溪踮起脚尖,试图变得和简清样高。 彼此额贴额,鼻尖贴鼻尖,呼吸交缠。 简清忽然伸手搂住她的肩,蜻蜓点水般,亲了下她的唇。 她泥塑木雕般愣住,看了简清眼,脸上不自觉地浮起一丝红晕。 简清盯着她脸颊的那抹红晕,微微笑了笑,转身去行李箱翻找指套。 她会意,轻轻咬了咬唇,蹦跶到床上,褪下浴袍,用白色的空调被,把自己卷成了条毛毛虫。 毛毛虫看着简清的背影,开心得从床头滚到床尾。 简清走过去,垂眸打量床上的人。 “这么开心?” 毛毛虫探出一个脑袋:“长高了,就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  大声告诉我,我是不是甜文写手! Ps:话说你们前几章有好几条激动的留言,被审核删除了,莫要太激动吖 * 感谢在20210530 01:15:15~20210531 05:18: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沐染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Ellie、污丘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Ellie、pcr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污丘 83瓶;vita 20瓶;廿一、孤卿、mimomomo、烦人 10瓶;墨墨墨墨 8瓶;Boom 7瓶;夏有凉风、喵喵皮卡丘、左语兰、洛书、35162844、见三彐、婉儿不上天(●—●) 5瓶;祈珂 3瓶;藤、莫听风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8章 双星伴月 * 落雪纷飞。 十三朝古都, 银装素裹。 简清躺在床上,遥望窗外雪景。 她摸索到床头柜的手机,把手机亮度调到最低, 轻轻拍了拍怀里的人,给人看时间。 怀中人的雪肤乌发, 肩头、脖颈带着暧昧的痕迹, 被她轻轻拍醒,睡眼惺忪,乜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 拍开她的手, 不管不顾,继续睡。 简清便收了手机, 关了闹钟,手搭在怀中人胸前,也继续睡。 昨天的体力消耗太多,睡到中午时分,两人才起床洗漱。 大雪天,两人去吃了一餐热气腾腾的羊肉火锅。 “今天就在市中心逛一逛, 不出远门了。”鹿饮溪边烫牛肉, 边说,“去走一走城墙好不好,我记得哪个城门底下, 有个碑林博物馆,两个地方离得近, 可以一块去看看,让你接受一下历史人文的熏陶。” “嗯。”简清听从她的安排。 接下来,鹿饮溪就边吃, 边拿着手机查历史资料,打算待会儿和简清讲解。 对于这种历史古都,如果不了解每一个景点的历史文化,胡乱去逛一圈无异于去公园散步。 买了票,踏上覆雪的城墙。 走了几步,鹿饮溪走不动了,闹着要租一辆自行车。 “我查了,总长十多公里,走完一圈我要瘫的。” 简清弹了一下鹿饮溪的脑门:“要来玩的是你,走不动的也是你。” 她去租了一辆双人自行车。 她在前面踩,鹿饮溪坐在后面偷懒,眉梢眼角隐约带着笑,嘀嘀咕咕絮叨一些手机上查到的历史资料。 雪下了一整夜,皑皑白雪覆盖了深灰色的墙砖,恍若时光流转,回到了遥远的长安城。 现实与历史交错,虚拟与真实重叠。 鹿饮溪看着前座的人,眉梢眼角的笑意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缕担忧。 最后一个月了,还能陪伴多少天? * 没有了人为的操作,喧嚣的舆论宛如退潮的海水,逐渐平息。 鹿饮溪买了当地的许多特产,写了好几封明信片,寄给那些帮助过她们的人,魏明明、任佳佳、严主任家、记者、医疗界的自媒体、何蓓的父母……还有兰舟,兰舟的转发,带动了许多娱乐圈人士的转发,她一一写信,感谢他们的帮助。 她年龄虽比简清小,但在娱乐圈那个人精出没的地方呆久了,于人情往来方面,磨砺得比简清老道。 何蓓的父母收到鹿饮溪寄过来的特产和慰问感谢,眼眶发热,第二天一早,又去了何宝臻家,劝他们撤诉。 何家其余的亲戚,已被他们劝说得差不多,各回各家,不再掺和了。他们就指着何宝臻骂: “现在全国人民都在骂你们,我们姓何的,脊梁骨都要被戳弯了!走在路上头都抬不起来!” “现在你们家自己开的店被举报了,没了,宝臻你的工作也丢了,你们要再执迷不悟下去,我就当我们家没你们这门亲戚!” “你不为你们自己想想,也要为娃考虑考虑,他以后上学了,别人怎么看他?说他家是医闹分子?说他的爸爸忘恩负义把救他妈妈的人告上法庭?” 闹了将近两个月,什么都没闹来,还惹来一身骚,何宝臻也觉得自己很窝囊。 他的父母执意要闹到底,固执地认为就是假药害死了他媳妇,要医生赔偿四百万。 他怎么劝也劝不听。 这会儿听何蓓的父亲谈到孩子,何宝臻忍不住重重叹了声气:“我不管了,过几天,我带着小孩换个城市工作。随他们闹吧,我闹不动了。” 第245页 十二月中旬时,简清收到法院寄来的撤诉通知。 彼时她们已在X市玩了半个月,正打算换下一个城市旅游。 简清看了通知书,随手丢到一边,鹿饮溪拿起来看,撕碎了丢垃圾桶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简清的心情恢复许多,脸上逐渐有了笑意,只是偶尔会流露一丝茫然。 她人生的三分之一,都是与医疗作伴。 抛开医疗,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有时会不自觉地提起熟悉的事物。 医学界喜欢用食物形状描述病症,什么菜花状啊干酪样啊,吃东西时,碰到熟悉的,还会提一嘴。 两人吃螃蟹时,鹿饮溪聊起某些恶性肿瘤长得像螃蟹,一个结实的中心,向四周辐射开宛如螃蟹腿的分支。 简清说:“希波克拉底最开始给恶性肿瘤命名‘karkinos’,在希腊语中,就是‘螃蟹’的意思。” 鹿饮溪点头笑道:“恶性肿瘤的英文单词‘cancer’,也有巨蟹座的意思。” 她还要再说,简清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不再继续聊医学,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要不要去见一见我的妹妹?” 鹿饮溪怔了一秒,小鸡啄米般点头:“好啊。” “要回乡下的那栋别墅。” “那我们先回江州市,从江州市开车回去。” 乡下交通没有城里便利,还是自己开一辆车去比较好。 简清嗯了一声。 用完餐,简清起身结账时,隔壁桌一个抱着孩子的妈妈忽然哭喊起来:“宝宝!快来人啊!我的宝宝噎到了!” 服务员连忙拨打120,餐厅经理过去安抚母亲的情绪。 简清看见那个母亲怀里的小孩,约莫一岁大,张着嘴,无法出声,嘴唇有些发黑,小脸涨得通红,四肢不停挣扎摆动,母亲想给他喂水,帮助他咽下去。 周围的人渐渐聚拢过去,想帮一帮忙,却束手无策。 “不要喂水。” 这次简清没有犹豫,拨开人群,径直走过去,把孩子抱过来,俯卧在自己腿上,头朝下,用力拍打小孩的背部。 十几秒后,小孩嘴里吐出一个肉丸,哇一声哭了起来。 简清检查了一遍小孩的面色、唇色,把他交还给母亲,下意识就代入医生的身份,指责起来:“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能喂肉丸?” 母亲哭着一边道谢,一边解释:“他趁我没注意,偷抓紧嘴里的……” 家人安抚道:“好了好了,没事了,我们再去医院检查看一看。” 又问简清:“您好,您是哪个单位的医生还是护士呀?太感谢您了,我们给您送一面锦旗到您单位去!” 简清摇摇头,没回答,付了款,拉着鹿饮溪走人。 走出了几百米,简清眉梢眼角隐隐流露几分欢喜。 鹿饮溪知道她这回因为什么而开心,捏了捏她的耳朵,说:“动一动。” 简清听话地抖了抖耳朵。 * 冬日的乡下,山雪覆盖,万籁俱寂,高山、原野交替出现。 稻田已是一片荒芜,田里结了一层薄冰,田边不远处错落分布着几户人家,没有高楼林立,只有黑瓦白墙,依稀可见袅袅炊烟。 车窗上隐约倒映有简清的身影。 很淡。 那道身影坐姿端正,脊背挺直,好像比窗外的雪松还要直。 汽车驶过长隧道,光线昏暗,车窗倒映出来的身影更清晰。 鹿饮溪看着她的身影,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阮溪的坟墓在山顶之上。 简清把鹿饮溪带到墓前祭拜。 她们两人一块擦拭墓碑上的灰尘,清理坟墓周围的碎雪。 “你妹妹喜欢吃什么?” “甜食。” “爱看什么动画片?” “奥特曼。” 鹿饮溪扑哧一笑。 两人围绕着阮溪,一问一答。 下山之后,鹿饮溪和简清要了张阮溪的相片,借用软件,模拟出阮溪从小到大的模样。 8岁,15岁,18岁,25岁……鹿饮溪一张张画了出来,送给简清。 简清一边看着画像,一边看鹿饮溪。 鹿饮溪嘀咕说:“你别说,还真是挺像的……” 泪痣、脸型、眉眼,有三、四分相似。 简清收了画像,看着鹿饮溪,淡道:“你是你,她是她。” 鹿饮溪轻轻哼了一声,不再言语,站起身离开了客厅。 她戴上医用手套,拿了两个宠物盆,一盆装满猫粮,一盆倒满水,走到门外。 门外地毯上,蜷缩了几只猫咪,白的、黑的、橘的,五颜六色,团在羊毛地毯上取暖。 它们一见到鹿饮溪,就扬起脑袋,竖起毛发,警惕地盯了几秒,然后像是认出她一般,踢踢踏踏跑过来,用毛茸茸的小脑袋蹭她裤脚,撒娇一般“喵~喵~喵”叫。 鹿饮溪蹲下,放下宠物盆,猫咪争先恐后把脑袋埋进盆里抢粮吃。 她看见一只橘色奶猫趴着身子,几乎整只猫都趴在盆里,占据了大片空间。 她拎起它的后颈,不让它吃猫粮,拎袋子似的拎着它进门,倒了一碗羊奶。 附近有一窝流浪猫,她这几天看到了,就捡回了别墅。 别墅有地暖,门口也铺了毛茸茸的地毯,能帮这窝小猫熬过这个寒冷的冬天。 第246页 简清顺着声音找到门口,看见一盆的毛茸茸。 鹿饮溪径直越过她,把奶猫放地上,按头喝奶。 奶猫伸出舌尖哧噜哧噜嘬奶,唇边很快就沾了一圈白白的奶渍,看上去温软乖巧又可爱。 简清看着这盆毛茸茸,又看着盆边的鹿饮溪,说:“放进来养吧。” 屋里面更暖。 鹿饮溪先前顾虑着简清爱干净,没让流浪猫们进屋,只是在屋檐下的毛毯里给它们放了个纸箱,铺上几层毛茸茸。 “我们又不打算长期养它们,放进去,以后怎么办?”她问简清。 简清说:“这里我不常来,送给它们当窝。” 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总比流浪在外,居无定所要好。 “不能进卧室和浴室。”简清提醒说。 “那我们平时关上门。”鹿饮溪把猫抓紧屋里,“对了,我们要在这里待多久啊?” “你想待多久?” “待到月底好不好?”鹿饮溪问。 她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躲在这里,尽量不活动,不见人,是最好的选择。 简清:“你喜欢这儿?” 鹿饮溪睁眼说瞎话:“我喜欢外面那片梅花林。” 在原剧情中,她的结局是自.杀身亡后,被简清埋在了那片梅林。 简清觑了眼外面的梅林,冰雪琉璃世界,寒梅独自开。 转眼到了月底。 乡下的日子很平静,喂猫逗狗,惬意自在。 简清的同事偶尔会打电话过来问候,简清不愿多聊,只会问一问老病号的情况。 魏明明转给了其他导师带,但还会经常联系简清,缠着简清问问题。 简清有时回答,有时不答。 她们之间已经不存在师生关系。 “【双星伴月,喜迎元旦】1月1日凌晨5点左右,东南方天空可见金星、木星相继合月,出现‘双星伴月’天象,天文爱好者不可错过。” 电视上的主持人字正腔圆播报天文信息,鹿饮溪坐在沙发,抱着膝盖,看得一脸认真。 简清走过去,亲了一下她的额:“你想看?在凌晨出现。” 鹿饮溪摇头:“不想。” 她只是,不知道凌晨那个时候,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她一晚上没敢合眼。 凌晨四点多,将近五点时,鹿饮溪依然睡意全无。 她从简清怀里出来,走到客厅,拉开窗帘。 窗外雪色如银。 客厅里徘徊着几只未眠的猫,看见鹿饮溪,纷纷聚融过来,围绕在她脚边打转,蹭脑袋。 鹿饮溪望着天空,心中惴惴不安。 她在原地来回踱步,犹豫了几秒后,找出纸笔,写下留言: 【虽然很荒唐,但你可以想象成我是平行时空过来的人。我来那天,天上有双星伴月的天象,以前我和你说是星星带我来的,你以为是玩笑话。今晚又出现了这个天象,如果我莫名消失在这个世界,找不到踪迹,千万别担心我的安危,更不可以自寻短见,要好好的,等我,我会想办法回来找你。】 鹿饮溪在纸条上写下日期和姓名,压在茶几上。 如果天亮以后,她还在这里,她就把这张纸条撕了,从此忘却那个世界,安安分分待在这里。 凌晨5点,金星、木星从远处的雪山升起,与天山的一轮明月,构成一幅双星伴月的天象。 鹿饮溪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月亮和星星。 黏人的猫咪,跟着她,从茶几走到窗边。 她仰头看着星星,猫咪蹲在地上,仰头看着她,摇尾巴。 刹那间,猫咪眸里倒映着的身影,倏地消失不见。 猫咪们像是受到惊吓一般,竖起毛发,瞳孔一缩,“喵喵”惊叫,四下乱窜,想要寻找熟悉的身影和气味。 猫叫声此起彼伏,惊醒了卧室的简清。 简清皱了皱眉头,等了几秒,猫群依然没安静下来。 她睁开眼,从床上坐起来,心下烦躁,想要把猫抓进杂物间面壁思过。 可睁开第一眼,却没看见枕边人的身影。 她愣了一秒,看了眼时间。 才5点。 去哪了? 简清瞬间清醒过来,忽略了猫的存在,开灯,站起来,踩着棉拖,寻找鹿饮溪的身影。 “饮溪?” 简清在客卧、浴室、书房转了一圈,没看见人影。 难道跑外面看月亮了? 她打开门,寒风扑面而来。 天光尚暗,视线不明。 她披了一件大衣外套,迎着寒风,打着手电筒,在梅园里寻觅。 “饮溪?你在外面么?” 作者有话要说:  祝小朋友大朋友们六一快乐! * 简医生:我那么漂亮一个女朋友跑哪去了? * 感谢在20210531 05:18:27~20210601 05:41: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沐染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富福多多、虞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真正笔记本、Ellie、沐青木、御坂黑子、小兔崽子一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9杠110 39瓶;yic 20瓶;哈利路亚 19瓶;笔下超人、木鸽、清风舞歌 10瓶;吾兮吾桐 9瓶;暮、小白、曾威猛傻瓜也是瓜、21848458、黄婷婷女朋友 5瓶;M_狮子 4瓶;左彦 3瓶;小胖子、划安 2瓶;仰光、钊、远鱼 1瓶; 第247页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9章 回归 * 鹅毛大雪, 纷纷扬扬落下。 入眼一片白茫茫,她漫无目的飘荡在冰天雪地中,脑海一片空白。 不知道这是哪里?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她看见一个女人迎着晨光走来。 是个漂亮的女人, 身上套着一件黑色大衣,脚上踩了一双湿透的黑色棉拖, 头发、眉毛沾着雪粒, 鬓发被汗水濡湿,模样有些狼狈,脸上依稀挂有泪痕, 嘴里高声呼唤着一个名字。 她飘近些, 努力辩听那个名字。 “饮溪——饮溪——” 饮溪,这名字有些耳熟…… 她晃了晃脑袋, 伸手,想拍一拍女人的肩膀,问问详细的情况,看看自己可不可帮忙找。 手伸出,手掌落下,没有预料之中的触感。 她怔住。 下一秒, 女人迎面撞上她。 没有丝毫触感和阻滞感, 宛如穿过一层透明的空气,直接穿过了她的躯体。 她收回手臂,五指朝上, 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掌心。 是……是人的模样啊……有皮肤、有血管、有掌纹。 代表生命线的那条掌纹很长,算命的说过, 她能长命百岁。 诶?什么时候去算的命? 她试图回忆些什么,可脑海就像眼前白茫茫的大地,干干净净。 她低下头, 看着自己的身体。 身上穿了一件白色的睡袍,脚上也踩着一双棉拖。 和刚才那个女人同款的棉拖。 只不过,她是白色的。 怎么穿着毛茸茸的睡衣就出来了?不冷吗? 好像真的不冷。 也不热。 她用力捏了捏自己。 也感觉不到痛。 完全丧失了感觉。 她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看了看前面那个高挑的背影,情不自禁,跟了上去。 跟了一路,也看那个女人找了一路。 雪天路滑,女人穿着拖鞋,好几次跌倒,她下意识想搀起来,可弯下腰,手臂缕缕穿过女人的身体。 根本无法触及。 女人又一次跌倒在地。 她看得有些难受,胸口心脏的位置,一抽一抽地疼。 她蹲下来,看着女人。 女人爬起来,坐在雪地上,手里攥着一张被揉皱的纸条。 纸条上,只有一个名字和日期—— 【鹿饮溪,0101 04:58。】 她看着那个名字和日期,再次陷入茫然。 莫名的哀伤袭来,她开口,声音带着哭腔:“别找了,那么大的雪,回家吧。” 女人听不见她的话,坐在雪地上,盯着手腕的智能表看了一会儿,似乎没看到想看的东西,解开了表带,愤怒地摔在地上,然后站起来,深一脚浅一脚,顶风逆雪,继续前行。 走出几步,却又折了回来,捡起雪地上的手表,塞进大衣口袋。 她一路跟着,时不时就伸手试一下,看看能不能碰到对方。 跟着跟着,走到了一栋别墅面前。 别墅门口停了两辆警车,穿着制服的警察站在车边,和那个女人交流着什么。 女人垂下头,静默不语。 忽然,有几只猫从别墅里跑了出来,仰着小脑袋,看着她,喵喵叫。 猫,能看见她? 她试着“喵”了一声。 蹲在门口的猫咪们立即摇着尾巴跑过来,跑到她脚底下,绕着她打转。 她蹲下来,伸手,做出摸猫脑袋的动作。 猫咪叫得更大声了,尾巴用力地甩来甩去。 站在警察身边的黑衣女人,敏锐地察觉到了猫咪的异常,望向她站着的地方,神色迷惘,看了几秒,一步步走过来,开口问:“饮溪,你在这里,是不是?” 语气中隐约带有一丝哀求。 女人身后的警察,瞠目结舌看着。 “她,这里——”警察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是不是受刺激了?” 同事摇摇头,也一脸惊诧。 她站起来,看着向自己走来的女人,又一次伸手,抚摸女人的脸颊。 女人站在她面前,闭上眼睛,一行清泪淌过脸颊,笃定道:“你在这里,我感觉到了。” 第一次看见这个人哭。 别哭,不要哭,不要哭…… 心脏好似蜷缩成了一团,疼得厉害,她的指尖逐渐靠近女人的脸颊,眼看就要触及,身体忽然被一股力道拽入一片黑暗之中。 在黑暗中,不停下坠。 好似坠不到底。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她想起了自己的名字,自己的身份…… 胸口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心跟着一块下坠,鹿饮溪陷入绝望之中。 此生若再也无法见到简清,触碰简清,她宁远选择自我毁灭。 就这么坠落下去,再也不要醒来…… * “叮铃铃玲玲——叮铃铃玲玲——” 闹铃声在耳边响起,她下意识摁掉,把闹钟丢到地上。 闹钟的时针分针秒针还在“嘀嗒嘀嗒”转着。 下一秒,意识遽然清醒。 床上的人睁开眼—— 白色水晶吊灯,淡蓝色壁纸,森林与麋鹿的壁画。 这是她的房间,她的家。 第248页 鹿饮溪躺在床上,伸出手臂,摸了摸棉被。 柔软,温暖,实物的触感。 她转过头,看枕边。 枕边空荡荡。 她连忙从床上爬起来,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家中转了一圈,妄图找到某个熟悉的身影。 一无所获。 她看了眼手机。 北京时间,2020年1月1日,07时30分。 这是……她曾梦寐以求,渴望回归的现实世界。 鹿饮溪跌坐在地,体会不到一丝喜悦。 想哭泣,想发泄情绪,但眼眶干涩,挤不出一滴泪水。 她闭上眼睛,缓了许久,才从地上爬起来,走到电脑前。 开机,打开网页,查看历史浏览记录。 翻来找去,却没有翻找到昨晚看过的那本小说。 怎么回事?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浏览记录? 关闭,重新打开浏览器,还是没找到浏览记录。 她凭借记忆,在搜索栏敲下《刀尖星光》的书名,跳出来的网址,没有一条是小说。 怎么可能? 她补充上“小说”的字眼,依旧搜不出这本小说。 兰舟、褚宴、简清…… 挨个搜索,跳出来的全是无关的网址。 完全找不到昨晚看的那本小说。 像是消失在了这个世界,又或是,根本从未出现过。 难道一切只是她的臆想?或者,一切都是她的梦? 根本不存在这么一本小说,也不存在那样的一个故事? 怎么可能呢? 梦怎么会那么真实? 鹿饮溪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没有项链,脖颈上空荡荡。 简清送给她的那条鹿角坠饰项链,她一直随身戴着。 “怎么会没有?为什么?为什么找不到?”她喃喃自语,几近疯狂,慌乱地敲击电脑键盘,换了好几个搜索引擎,始终搜寻不到那本小说、那些人物。 她再次跌坐在地,呼吸急促,胸口起伏不定。 难道…… 难道一切都是她昨晚的一个梦境? 她的简清,当真是一场镜中花,水中月?是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物? “铃铃铃——”手机铃声响了。 鹿饮溪接起电话。 “饮溪姐,我已经到楼下了,要上来吗?还是直接在楼下等你?” 助理小谭的来电。 一年没听到小谭的声音,鹿饮溪迟钝地,不知道要开口说些什么。 半晌没听见她说话,电话那头的小谭助理叫嚷起来:“饮溪姐?姐!你又睡懒觉?快起来!今天约了杂志社拍封面!不能多睡,睡多了脸会水肿,不好看!我上来了,给我开个门。” 鹿饮溪站起来,给助理开门。 别人说什么,她就做什么。 大脑似乎停止了思考,麻木地换衣,出门,上妆,拍摄封面。 一天就这么浑浑噩噩过去。 助理送她到家,担忧道:“饮溪姐,你今天一天都魂不守舍,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医院……这里的医院,有她的简医生吗?医院这种地方,简医生还愿意去吗? “饮溪姐?姐!”助理小谭在她面前用力挥了挥手,“你到底怎么了?” “我……”鹿饮溪嘴唇嚅动,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快分不清,究竟这里是一场梦,还是她的简清是一场梦?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 鹿饮溪和小谭说:“我……我没事,你先回去休息……我昨晚做了个噩梦,有些没缓过来……” 是噩梦吗? 才不是。 此生,她未做过如此美好的梦。 “那你今晚好好休息,接下来一个星期没有通告,我上门来给你做饭。” 做饭…… 简清的厨艺也很好,做饭很好吃…… 她似乎,做什么都可以做得很好,哪怕最初不擅长的,下了功夫琢磨后,也会变得擅长起来…… “姐,听到了没?”助理又朝她挥了挥手,“你这样,我很担心。看你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是不是背着我们偷偷谈恋爱又失恋了?团队三令五申,你还不许谈恋爱的。” “我25岁了……”鹿饮溪终于弱声反驳了一句。 25岁了,怎么还不让谈恋爱? 她是参加过选秀,但现在已经转型演员了。 “行行行,你说能谈能谈——果然是谈恋爱了?男方是谁,圈内还是圈外的,要和团队说一声吧,万一爆出来,大家也好应对。” 鹿饮溪缄口不言。 不是男方,是女的,是个医生…… 医生…… 鹿饮溪像是想起了什么。 “姐?”小谭助理担忧地看着她。 “我要回家一趟,去找我妈妈,你也放假吧,不用跟着我。” 她连夜收拾了行李,定了最近的一趟航班,飞回老家。 家属院还是上个世纪末的筒子楼,没有电梯,不少邻居已经搬迁出去,住进了高楼大厦。 顾明玉若想搬,也可以搬走。 但这里有她和丈夫鹿鸣的回忆,她便舍不得搬走。 回到筒子楼,鹿饮溪掏出钥匙。 手上的这把钥匙,还可以打开门口的防盗门和红木门。 第249页 推开门,家中没有人。 顾明玉常年不着家。 鹿饮溪拖着行李,走向自己的小卧室。 卧室的地板已经落了一层厚厚的灰。 她一脚踏进去,又连忙走了出来。 还不如就在沙发上将就睡一晚。 日日打扫女儿房间,夜夜期盼女儿早日回家的戏码,是不会发生在顾明玉身上的。 放好了行李,简单洗漱打扮了一会儿,鹿饮溪戴上口罩帽子,去医院的心胸外科找顾明玉。 她一进科就直奔科主任办公室。 科主任办公室没人,隔壁护士长办公室出来了人,拦下她:“哎,你谁啊?别进去!主任在手术啊,看病去医生办公室找医生。” 鹿饮溪看着护士长,拉下口罩:“程姨,是我,小鹿,鹿饮溪,医生办公室人太多,我来这里躲一躲。” 眼前这个程护士长,还是个要值夜班的小护士时,就与顾明玉同在这家医院工作。 有时鹿鸣出差,换顾明玉把她带到科室来照顾,夜间顾明玉要上手术台,就托程姨照看她。 后来鹿鸣去世,顾明玉嫌她太小,不好照顾,丢回了老家。 等到十岁那年,外婆去世,才重新接回身边。 十岁以后,她几乎每周要往心胸外科跑,有时是给顾明玉送饭,有时是找顾明玉要零花钱。 科室的老员工,都是看着她长大的,惦念着她自幼丧父,孤儿寡母,尤为照顾她。 程姨看清鹿饮溪,也拉下了口罩,用力一拍她的肩:“你这死孩子!一走就是这么多年,还懂得回来?” 鹿饮溪被拽进了护士长办公室,喝茶喝水吃点心叙旧,临近下班节点,得了闲的老员工收到程护士长发来的消息,都赶往办公室来。 顾明玉下了手术台,把患者的伤口留给助手缝合,也疾步赶去。 临近科室时,她放慢了脚步,犹豫要不要过去。 很想看,却莫名生出了几分的怯意,不敢去看。 她在科室门口来回走了几遍,最后下定决心,背着手,慢慢踱过去。 鹿饮溪被围在一堆主任、副主任之间,嘘寒问暖。 看见顾明玉背着手走进来,鹿饮溪站起来,主动喊了一声:“妈——” 顾明玉冷眼冷面,斜睨她:“别叫我妈,我不是你妈!” 鹿饮溪站在原地,无措地捏了捏衣角。 护士长拉过顾明玉,没好气道:“孩子刚回来,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毛病!”又拉过鹿饮溪,解释说,“别听你妈瞎说,你没回来的时候,她念叨最多的就是你。你第一部 电视剧播出的时候,她给全病区的病人推荐你那个剧,那时候我们查房,从1号床查到45号床,能完整看完你演的一集!去年你电影上映,她还请我们科的人包场去看!” 鹿饮溪看着已是半头白发的顾明玉,犹豫片刻,鼓起勇气,又喊了一声:“妈。” 顾明玉上下打量她,目光有些嫌弃,问:“吃午饭没啊?一天吃几顿啊?瘦成这个疙瘩样……” 鹿饮溪捏了捏自己的手臂,还是有一点肉的。 “还没吃午饭,我们去食堂吃,还是回家吃?” 去食堂吃,还是回家吃。 这是她小时候,最常问顾明玉的一句话。 顾明玉到附近的超市,买了生虾活鱼,亲自下厨。 鹿饮溪在一旁打下手。 母女两人放下芥蒂,在厨房闲聊。 聊着聊着,顾明玉问鹿饮溪:“是不是在外面受委屈了?外面的工作不好做就不要去了,回我这里来,我给你安排一个。” 父母往往觉得在外远游的孩子,只有受了委屈,才会回家里来。 在剥洋葱的鹿饮溪,瞬间红了眼眶,声线也变得有些颤:“没有受委屈……就是想回家来,看一看……” 她差点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顾明玉了。 顾明玉看了眼女儿通红的眼眶,以为女儿是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在外面受了委屈。 她拍碎菜板上的大蒜:“想家,那就在家待着,家里多一张嘴,我养得起。” 鹿饮溪嗯了一声。 过了半晌,她开口问:“妈,你在肺癌领域也有涉猎,经常参加一些全国的学术活动,我想问一下,我们国内有没有一个叫‘简清’或‘阮清’的女医生?主攻肺癌研究,肿瘤内科的,年龄可能是20多岁,也可能是30出头,应该不会超过40岁,职称大概是主治医师或者副主任医师。你如果不知道的话,可不可以让公安局的赵叔帮我查一查?” 作者有话要说:  摸着你们的良心告诉我,这是虐吗,分明是给她们创造永远在一起的机会~~~ *小剧场 顾主任:家里多一张嘴,我养得起 简医生:我也养得起 鹿:表面感动QAQ,内心:我养得起你们两个! * 感谢在20210601 05:41:24~20210602 06:13: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沐染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Ellie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金智秀圈外老攻 2个;宇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queen 30瓶;木鸽 19瓶;虞 10瓶;pcr 6瓶;zidaaaaaaaaan、莫听风远、尼路班、锦瑟 5瓶;划安 2瓶; 第250页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0章 相遇 * 医院科室内部会细分医疗小组, 顾明玉并不是肺癌组的医生。 鹿饮溪不奢望自己母亲知道些什么。 只是希望她能够出面,帮自己联系公安局的亲戚赵叔,借用公安系统, 查一查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一个叫“简清”的医生。 顾明玉停下手中剁菜动作, 看向鹿饮溪, 狐疑道:“打听肿瘤内科的医生做什么?你身体不舒服?” 说着,沾着蒜味的手探过来,摸了摸鹿饮溪的脖颈, 检查脖子上有没有肿大的淋巴结。 鹿饮溪哭笑不得:“妈, 我没病,我就是想找这样一个人。” 一个在她梦里出现的人。 她又面不改色扯了一个谎:“是网上的一个网友, 我们公司对她的经历比较感兴趣,想找她协助我们拍一部肿瘤题材的电影。” 顾明玉收回了手:“这我哪记得啊?全国医生这么多,我又不是搞肺癌的,要是你爸还在,你爸搞肿瘤的,说不得会晓得那些小医生。” 她在当地有一定声望, 只有晚辈记住她的名字, 她记不住晚辈的名字。 “那可以让赵叔帮我找一找吗?” “就算能找,你赵叔也只能帮你看看本地有没有这么一个人,外地的他也没权限查。她是执业医师吗?” “是。” “那你自己去卫健委官网, 点医生执业注册信息查询那里,输入姓名、省份、医院, 找一下有没有这号人。警察办案子才会去查别人信息,别随便让人帮你查,那是公权私用。”顾明玉义正言辞教育她。 鹿饮溪点头挨训。 她要是知道省份和医院, 哪里还需要问人,直接就奔过去了。 中午,母女两人一块吃了午饭。 两人话不多,顾明玉不断往鹿饮溪碗里堆肉,鹿饮溪狼吞虎咽般,吃完全部。 在家休假的日子,鹿饮溪一面动用各方关系,重金请人帮忙寻找,一面打印了全国省会城市、一二线城市的附属大学医院名单,在卫健委网站上挨个输入查询,有没有匹配的信息,同时也没放弃搜索看过的那本小说。 每到夜晚时分,她都难以入眠,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思念简清。 睡不着,便又起来,打开电脑,试图从网络海洋中,捞到一丝一缕相关的信息。 她不敢想象,如果那一切真是一个梦,根本找寻不到那些人与事,她要怎么办? 又或者,存在那些人与事,但是,是在无法触碰的空间与维度,简清要怎么办? 如果此生再无法相见,那无异于生离死别。 找,找,找,只能不停地找。 鹿饮溪把工作放在了一边,和公司、和团队的人请了半个月的假,推了许多活动,全身心放在找人这件事上。 如果这个世界,根本不存在这么一个人,那她就去找回到那个世界的方法。 如果此生无法再见到简清,那往后余生,她不会再爱上别人。 两个星期后,她花重金聘请的人,给她发来了消息—— 【上海那边有这么一个医生,但一年前因为开假药被停止执业,没在医院上班了,问医院的人,都说联系不上,电话打不通,家里也没人,不知道去哪里了。我再查查看。】 鹿饮溪当即买机票,飞往上海。 * 咕噜咕噜,水中冒泡的声音。 狭小的浴室,紧闭的门窗,昏暗的光线。 地上散落了带血的刀片、开封的精麻药品,角落的浴缸中,猩红与纯白混合。 猩红的是血液,自腕部尺动脉汩汩而出,纯白的是泡沫,宛如抔抔白雪,覆盖在躯体上。 “哗啦”一声,有人破水而出。 女人全身赤.裸,湿透的长发零乱地披散在背,盖住了肩胛骨处血一般嫣红的纹身。 她从水中出来,捂住左手手腕处的动脉,因失血过多,面色异常苍白。 她拧开水龙头,清洗冲刷伤口,疾步走出浴室,拖出药箱,给自己包扎止血,然后用保鲜膜裹住伤口,再去浴室中,淋浴,冲去身上的血水。 躺进浴缸,割腕轻生后,短暂昏迷的那段时间,她做了两个梦。 第一个梦里,她杀了害死妹妹的人贩子,把人贩子的女儿推下福尔马林水池,意图溺毙。之后医闹缠身,没等被医闹分子把她告上法庭,她下药、纵火烧死了医闹的那一家人。杀,杀,杀,梦里全是杀戮,她的世界被血液染红。最后,最在乎的那个人,自杀身亡,离她而去,她了无生趣,服下药物,躺在雪地中,静默地等待死亡。 第二个梦里,她遇到了不一样的人,一个,云絮般柔软的人。 想到这,她唇边挂上一丝微笑。 为了那个人,她情愿放下一切仇恨,不去报复任何人,哪怕最后,信仰被摧毁,也只是和那个人远走他乡,黯然疗伤。 可是,最后,那个人还是消失不见,又一次离她而去…… 梦中情景历历在目,她扶了一下额头,努力回忆梦里那个人的姓名 ——“鹿饮溪,就是‘霜落熊升树,林空鹿饮溪’的那个鹿饮溪。我出生的时候是冬天,我妈妈说她做梦、梦见一只小鹿越过丛林,蹦哒到溪边喝水,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很好记的。” 第251页 鹿饮溪。 鹿饮溪。 梦中的记忆逐渐在遗忘,她默念着这个名字,生怕自己忘记,迅速擦干身子,穿上衣服,从浴室出来,找出纸笔,写下“鹿饮溪”三个字。 写完“溪”字的最后一笔,她忽然想不起来,为什么要写这个名字? 记忆像是一盘散沙,风吹过,一点点飘散。 她眼睁睁看着记忆流失,无能为力。 半晌,她低头看纸上的字迹—— 鹿饮溪。 霜落熊升树,林空鹿饮溪。 似乎是某个女演员的名字。 为什么,忽然写下这个名字? * “2020新规知多少?十三届全国□□会第十二次会议通过了修订的《药品管理法》,旧法十章104条,现修改为十二章155条,对药片管理制度作出了全面系统的修改,假药、劣药做出新界定,删除了按假劣药论处情形,国内未批的境外合法新药不再按假药论处。” 简清开着车,听车载电台主持人科普2020年的新法规,驶向医院。 到了医院的医务科,科主任和医务科主任在泡好了茶水,等她来。 医务科的主任语重心长叮嘱:“小简医生啊,明天开始你就回医院重新上班了,能重拾勇气重新上路,你就是顶呱呱。”他竖起大拇指,又说“这次还好,没闹大,没上新闻,给你处罚了一年,以后千万要注意医疗安全啊。” 科室主任说:“现在法律改了,以后可以合规地推荐用新药了。你前几天跑哪去了?怎么一直联系不上?” 简清说:“前些日子,母亲去世了,我回去处理她的后事。” 一年前,她给某个晚期患者推荐了国外的新药,患者死亡后,患者家属把她举报到了卫健委,说她开假药,害死了患者;卫健委责令她暂停一年执业活动。 一年后,某个傍晚,她接到了医院的来电,说她母亲意外死亡。 她把母亲的遗体送去了殡仪馆,回到家中,自觉世上再无挂念,服了药,躺进浴缸中,割腕自.杀。 迷迷糊糊中,似乎做了一些梦,梦醒后,便不再想寻死。 她想活下来。 好像忘了什么事情。 她要活下来,想起那些事情,就像是在等待些什么。 生活逐渐回归到正轨。 走在商业街上,简清时常会被一个女明星的广告牌吸引目光。 很漂亮的一个女星。 黑发红唇,相貌清纯,带了点纤弱干净的书卷气。 去年还凭借某部文艺电影拿下了最佳新人奖。 简清远远看着巨幅广告牌上的人像,看着左上方那个女星的姓名。 鹿饮溪。 她在心里念了一遍又一遍。 悸动、心疼、怜惜,种种复杂的情绪杂糅在一块,从不关注娱乐圈的她,去关注了这个明星的微博。 微博动态、媒体报道、过往拍摄的电视、电影、海报、杂志,简清收集了一堆。 她总会看着这个明星的脸,出神,脑海有些画面,却如浮光掠影般,一闪而过。 冬雨连绵,路上行人匆匆。 从医院下班,简清撑着一把黑色大伞,走上天桥。 天桥有顶棚,忘记带伞的路人,匆匆跑上来避雨。 有个抱着二胡的卖艺人,趁此机会拉响了手中的二胡。 冬雨凄清,曲调凄凉,二胡声一出,更听得人想落泪。 躲雨的人往卖艺人的碗里投了币,问:“小哥,这什么曲子啊?” “《穿越时空的思念》。” 简清扫了眼那个胡子拉碴的卖艺人,弯腰投了张百元钞票,撑着伞离开。 走下天桥,迎面跑来一个匆匆跑过来躲雨的女生,险些撞进她怀里。 她侧身避开。 女生戴着口罩,挡着额,瞥了她一眼。 原本只是不经意的一眼,望过来那刻,视线却黏住了一般,再没有从她身上移开。 她回看过去。 雨水兜头浇下,顺着那个女生的脸颊滑落至脖颈,柔软的发丝贴在她额间,看上去美丽又柔弱,令人情不自禁想替她拂开那一缕发丝。 简清没伸手,撑着黑伞,看着她,微微转动手腕,伞向她倾斜几分。 面前的人红了眼眶,踉跄地走近一步,湿漉漉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伞下的人。 雨水淅沥淅沥落下,二胡凄凉的曲调响彻在耳畔,简清手中的伞又向她倾斜了几分,淡声开口:“你好?” 面前的人,摘下了口罩,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泪水,露出一张清纯漂亮的面孔。 简清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怔在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  简医生在书中,没有现实记忆;在现实,没有书中记忆~~~ * 感谢在20210602 06:13:29~20210603 09:22: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沐染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Ellie、小兔崽子一号、我有一个朋友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且行 39瓶;Yuki 29瓶;木鸽 19瓶;38324116、玉梦结婚了 10瓶;Ellie 6瓶;我是你男朋友鸭、太极咩咩拳、暮 5瓶;划安 2瓶;书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2页 第111章 遗忘 * 简清从卧室取出一条浴巾, 走向客厅。 那个在银幕上光鲜亮丽的女明星,此刻手足无措站在客厅中央,脸上淌着雨水, 湿透的外套挂在玄关口的衣架上,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色棉衣, 湿漉漉的眼睛, 盯着简清走过来,像一只捡回家的、被雨打湿的猫咪,害怕再次被人抛弃。 简清把浴巾递给她, 低头看了眼她赤.裸的双脚, 转身去房间翻出一双夏季的凉拖,放到她脚下, 然后又去倒了杯热水放桌上。 鹿饮溪低下头,看着凉拖,把自己的脚塞进去,用浴巾擦去脸上的雨水和泪水,又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 简清坐在沙发上,抱着手臂, 视线扫过去, 冷淡地打量。 十分钟前,这人哭着撞进她怀里,抱住她不放, 要她带她回家。 天桥上的视线扫视过来,有人似乎认出了她是个明星, 和同伴窃窃私语,依稀有几个人往这边走来。 鬼神时差般,简清把人捡了回家。 所幸, 不是来历不明的人,有名有姓,且,名声大噪。 哪怕是她这种不怎么关注娱乐圈的人,也听科里的实习生,谈论过这个人。 回家路上,这人絮絮叨叨说了一些她听不懂的话,什么“我找了你好久”、“我最后留给你的字条你是不是没看见”、“我今年25岁,是个演员”、“你在这里多少岁啊”、“你继续当医生了吗”、“你在现实应该没有结婚、没有对象吧”…… 她嫌聒噪,说了声:“闭嘴。” 这人便听话地沉默到了现在。 还算乖巧。 只是,时不时会用那种欲言又止的、湿漉漉的眼神看着她,看得她一颗心软塌塌。 室外冬雨缠绵,雨水敲打在玻璃窗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寂静的客厅中,两人一坐一立,安静地对视。 “说话。”简清坐在沙发上,冰冷的视线掠过鹿饮溪,打破了彼此之间的沉默。 鹿饮溪皱了皱鼻子,张开嘴,打了个小小声的喷嚏。 她揉了揉鼻梁,小心翼翼看着简清,没说话。 简清微微叹了一声气,站起来,去浴室放热水。 她拿了一套自己的衣服给鹿饮溪。 鹿饮溪接过衣服,抱在怀里,低头,嗅了嗅衣服的味道。 沁人心脾的冷香。 与梦里那个人,如出一辙的气息。 简清看见鹿饮溪的动作,面部表情凝固。 鹿饮溪抬头,看着她,表情也跟着凝固了。 被她当成变态了…… 鹿饮溪红了脸,开口解释:“我、我不是——” “洗澡。”简清打断她的话,指了指浴室的方向,“洗完我给你一把伞。” 我不是变态…… 似乎被下了逐客令,鹿饮溪坐在放好热水的浴缸里,抱着膝盖,思索简清的一言一行。 她好像完全不记得自己,不记得过去一年发生的事。 她真的是自己梦里的那个“简清”吗? 还是,只是拥有同样的容颜,但性情是不尽相同的两个人格? 好比自己和书中的那个“鹿饮溪”,近似一个人,却非同一个人格。 热水烫得身子暖洋洋,鹿饮溪把自己沉进浴缸底,鼓着脸颊,咕噜咕噜吐泡泡。 心也跟着沉到底。 如果这个“简清”,和她在梦里遇到那个的“简清”,不是同一个人格,那一切都没有意义。 她爱的,只是梦中的那个人,而非其他的什么人。 哪怕容貌相同,性情相似。 “你知道我是谁吗?” 泡完热水澡,鹿饮溪穿着简清的衣服,走到简清面前。 衣服偏大一号,藏青色风衣,原本是沉稳成熟的风格,套在她身上,多出一抹休闲的味道。 简清端坐在落地窗边的桌前,面前放着一台电脑,两杯热咖啡。 雨水滑过玻璃窗,依稀可见外面朦胧的城市夜景。 朦胧的夜色,滑落的雨水,冷艳的容颜,构成了一幅画。 鹿饮溪尚未确认眼前人是否为心上人,却依然在她视线掠过来时,因为那相同的姣好容貌,心脏漏跳一拍。 无法控制的心动。 简清把一杯热咖啡推到对座,示意鹿饮溪坐下,下巴抬了抬,往窗外扫了一眼:“对面就是你的广告牌。” 似乎是一个月前换的。 一个月前的事情,回忆起来变得很久远,仿佛过去的不是一个月,而是一整年。 咖啡香气氤氲,鹿饮溪坐下,捧着咖啡杯,手指无措地摩挲杯沿,竭力克制心头的悸动和翻涌的情绪。 眼前人,是真的不记得她…… 亦或是,根本不是她心中所想的那个人…… 鹿饮溪揉了揉额角,尽量以冷静的口吻,闲聊般问对座的人:“你好,你从事哪个行业的工作?” 简清看着她,回答说:“医疗,我是医生。” 鹿饮溪心说,我当然知道你是医生…… “你现在还在临床工作吗?”她换了个问法,顺便自我介绍,“我以前也是学医的,后来才去的娱乐圈。” 简清说:“在。” 没有回应鹿饮溪的后半句话。 若是识趣的,应该懂得中断对话了,偏偏鹿饮溪不想识趣,继续沿着这个话题说下去:“挺好的,你适合当医生,适合待在临床……” 第253页 她始终是热爱医疗行业的,哪怕被无奈的现实伤害,也有重拾信仰的勇气。 简清缄默不语,看着鹿饮溪。 鹿饮溪踌躇片刻,又问:“家里人,都还好吗?” 在书中,或者说梦中的那个时候,她的母亲去世,于她而言,也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只不过那时候有自己陪在她身边,安抚她的情绪,陪她从伤痛中走出来。 这个问题,简清直接不答,低头抿了一口咖啡。 鹿饮溪仿佛见到了她最初的模样,冷淡疏离,沉默寡言。 得到过她的温存体贴,再被她这般冷漠地对待,两厢对比之下,难过到几欲令人绝望。 鹿饮溪捧着杯子,看向窗外。 好不容易鼓起的对话勇气,被简清的冷漠击碎,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鼻尖发酸,心中千疮百孔,可泪水已经流尽,眼眶干涩,哭不出来。 从前,她喜欢哭,只因为清楚地明白,眼前人会哄她,可以博取到一份怜惜。 如今,她若再哭,只怕会惹来眼前人的厌烦。 不敢哭,不能哭。 鹿饮溪只是微微红了眼眶,慌乱地低下头,灌咖啡,掩饰情绪,把哽咽和热咖啡一同灌进肚里。 “雨快停了。”简清主动开口道。 这话像是在赶人。 鹿饮溪又看了眼窗外,讷讷道:“我待会就走……等雨再小一点,就走。”她为自己的行为打补丁,“刚才在外面,我把你认成了我失散很久的一个朋友,情绪失控了……谢谢带我回来。” “不客气。”简清礼貌地回应,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我要写一篇报告,你可以看会儿电视。” 鹿饮溪喔了一声,肚子忽然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她低头捂住肚子,然后抬头看着简清。 她今天一天没吃东西,奔波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打探寻找眼前人的下落。 若是以前,她的简医生会去厨房,下一碗鸡蛋面,或是做一份蔬菜煲饭。 如今,眼前人不动声色,道:“刚才给你点了外卖,10分钟后送到。” 意料之外的体贴。 还是这么体贴。 “谢谢。”鹿饮溪微微笑了一笑,再一次道谢,顺便要联系方式,“这样,我加你微信,把钱转给你吧。” 加了联系方式,简清抱着电脑,去书房。 鹿饮溪望着她的背影,征求意见:“我可以在你家里四处逛一逛吗?” “自便。” 征得了主人的许可,鹿饮溪像一只到了新家的猫,不客气地四处乱窜。 一百平米左右的复式公寓,三房一厅,一厨两卫一阳台。 确认家里没有其他人的气味,没有第二个人居住的痕迹,鹿饮溪脸上露出久违的灿烂笑容。 她是独居的,家中不存在任何男性的拖鞋、刮胡刀一类的生活用品。 大概率没有对象,也没有会找上门的男友。 外卖是排骨汤和便当,双人份。 鹿饮溪猜到简清也还没吃,提着外卖,走到书房门口。 书房门敞开,简清坐在书桌前,电脑屏幕上,不是什么学术报告,而是有关于鹿饮溪的资料,影视作品、出道经历、媒体访谈……林林总总,约莫打开了十几项页面。 看见鹿饮溪出现在门口,简清从容地关了页面。 两人一同在餐桌上吃外卖。 鹿饮溪吃得很慢,因为外面的雨已经停了。 等到吃完,她就得离开。 好不容易找到,鹿饮溪不舍得轻易离开。 吃了足足一个小时。 没等简清赶人,鹿饮溪主动收拾好外卖盒,拎着站起来,约定下次见面的时间:“雨停了,不打扰你了,我走了,简医生,谢谢你,我后天再过来,还你的衣服,顺便,请你吃饭。” 简清点了点头,没有挽留,目送她离开。 鹿饮溪到了楼下,把外卖盒丢进垃圾桶中,抬头望了眼17楼。 她没有离开,转身又进了这栋楼。 楼里的电梯需要刷卡才能使用,她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其他人过来刷卡,脱下外套,默默地爬起了楼梯。 17楼,一层一层地爬,等到爬到简清门口时,已是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鹿饮溪扶着墙壁,看着简清的家门,坐下来,倚靠在墙边,等待气息喘匀。 一墙之隔,十几米的距离。 离她很近了。 曾经千般纠结,想要远离,如今,好不容易找到,半步不舍得离开。 不舍得离开,也不敢离开,怕离开了,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鹿饮溪就这么默默守在门口,守着简清,守着两个人的回忆。 楼道里亮着昏黄的灯,她坐在地上,屈膝,枕着手臂,打算就这么将就着睡一晚。 好在冬天没有蚊子,只是冷了一点,风大了一点。 她奔波了一天,困倦得闭上眼睛,睡得迷迷糊糊。 蓦然,“吱”地一声,房门被打开,一道暖黄的亮光投射过来。 鹿饮溪坐在墙边,眯着眼,抬起头,看见门口的简清,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立刻清醒过来,站起来解释说:“对不起,我……我没有恶意的,我马上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爱的力量让人连爬17楼~~~ 第254页 *小剧场 鹿:有些人,表面云淡风轻,背地里偷偷搜我的资料 简:有些人,嘴里说着离开,背地里躲门口蹲着 * 感谢在20210603 09:22:40~20210604 07:00: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沐染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肉包子、远坂时臣、采菱赠漪、Ellie、yquee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神不在的星期天 30瓶;41686311 23瓶;灵界、杰拉鲁多、取名无能 20瓶;今天吃面包 14瓶;天在水今天更新了吗、千反田、MYJESSICAJUNG、期待好文中… 10瓶;暮、划安、euooo 5瓶;木鸽 3瓶;forever鹿茸 2瓶;仰光、我是你男朋友鸭、拾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2章 梦 * 她穿着黑色的睡袍, 逆着光,站在门口,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不言不语,打量鹿饮溪。 “抱歉, 打扰你了。”半晌没听见简清开口说话, 鹿饮溪低下头,又低声道了一次歉,转身按下电梯, 准备离开。 “回来。”简清终于出声, “1点了。” 鹿饮溪转回身,眼中泛开克制不住的欣喜, 嘴上却推辞道:“没关系,这边是市中心,半夜也很热闹,很安全。” 简清对女性向来更体贴,从前,在那个虚拟世界, 有个学术会议的女助理, 深夜去车站接她们入住酒店,她会让女助理到家后发条短信报平安。 鹿饮溪看到了这一个相同点,心情更加雀跃。 简清侧身让开一个位置:“进来。” 不是商量的口吻, 更像是是命令的口吻。 鹿饮溪抿了抿唇,克制住笑意, 疾步走进去,生怕简清下一秒反悔,把她关在门外。 换鞋进门后, 她做的第一件事是,脱下外套,挂在玄关口直立式的衣帽架上。 和简清如出一辙的生活习惯。 玄关口放有一个紫外线消毒灯,冬季没有太阳时,简清会开紫外线灯给这些外套消毒。 鹿饮溪把外套挂上衣帽架。 简清看着她熟练的动作,面上若有所思。 鹿饮溪扫了一眼,猜到简清心里在想些什么,解释说:“我回家也习惯脱外套。” 其实以前根本没这个习惯,和简清生活了一段时间,才养成了从外面回来先脱外套、不换衣服绝不碰床的习惯。 简清哦了一声,把鹿饮溪引到客卧。 鹿饮溪紧跟着她,小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外面啊?” “有监控。” 她在门口安了监控,夜半醒来时,习惯性瞧了一眼,于是就瞧见了倚坐在墙边的一道可怜兮兮的身影。 鹿饮溪喔了一声。 简清问她:“你今年多大?” “啊?”鹿饮溪不明白简清为什么问她的年龄,懵懵懂懂回答,“25岁了。” “25岁。”简清重复了一遍,语气有些淡淡的嘲讽,“那还挺小。见过我几次面,就敢坐在我门口?” 鹿饮溪这下听出了简清的言外之意—— 这个冰块,又在拐弯抹角嘲讽人。 嘲讽她25岁了,年纪不小了,还没有自我保护意识。 哼。 要不是看在你那张脸的份上,谁愿意坐在你门口…… 这话没出声,只敢在心里小声腹诽。 “你睡这里。”简清把鹿饮溪带到卧室隔壁的客卧,推开房门,指着衣柜。“被褥、毛毯在柜里,前些天洗过。” 她心情不好时,喜欢在家里大扫除。 前些天,处理完母亲的所有后事,她把家从里到外都打扫了一遍,能洗的东西,全都消毒过水洗涤一遍。 鹿饮溪不客气地走进去,打开衣柜,抱出床单被褥毛毯,熟练地给自己铺窝,一点没把自己当外人看,从容得像是在自己家。 三下五除二铺好了窝,鹿饮溪转过身,看见简清探究的眼神,捏了捏衣角,没好意思再开口要一套睡衣。 和衣而眠,也不是不可以…… 简清抱着手臂,倚在门边看鹿饮溪,神情冷淡,不似从前温柔。 如果不是了解她,鹿饮溪几乎要以为自己惹她厌烦了。 也是…… 走在路上被一个陌生女人抱住,哭着缠着要人带回家。 回了家,给了食物,给了热水,给了一身干衣服、一把伞,最后还不肯离开,死乞白赖蹲守在门口。 换成自己,只怕会想要报警。 所幸,简清的喜欢和厌恶很好辨认,不喜欢的东西,她不会给半个眼神。 她愿意在自己身上浪费这么多时间,那就证明,自己不是惹她厌烦的。 想到这里,鹿饮溪忽然想起从前的对话—— 在那个世界,她问简清,为什么带她回家? 简清说,你让我带。 那时她不太相信。 现在想想,只怕那个世界的“她”,真是这般死乞白赖,赖在了简清家里。 这个世界的简清,依然喜欢深色的服装。 黑色睡袍套在她身上,既衬得她肤色白皙,身姿修长,又添了几分矜贵的距离感。 许久未感受到她释放的距离感,鹿饮溪看着她,鼓起勇气,问:“现在时间应该不早了,打扰到你休息了,抱歉。你明天要上班吗?” 第255页 简清微微颔首。 “那简医生你早点休息,晚安。”鹿饮溪和她道别。 简清没有回应晚安,觑着鹿饮溪,眸光锐利:“我没和你说过我的名字,你怎么知道我姓简? ” 鹿饮溪愣住。 确实,重逢以后,简清从未介绍过自己的姓名,只说自己是个医生。 偏偏吃完晚餐道别时,自己就已经开口喊她“简医生”了。 “你认识我?”见鹿饮溪不回答,简清走近了一步,身体贴近她,逼问道,“你知道我的名字、我的习惯、我的经历,还打探我的工作、家人,如果不是认识我,那就是你在背后调查过我。我们的相遇也许也不算是偶遇,你不是认错了人,你就是在找我,为什么找我?” 几乎都猜对了。 她的心思,还是这般细腻敏锐。 除了天桥下的相遇那句—— 真的是偶遇。 鹿饮溪只知道,她以前在那家医院工作,后来被责令停止执业,并不知道她已经重返临床。 以自己目前的身份,不适合出现在人多的医院,来上海后,一直都是出钱请人打探消息。 直到今天傍晚,才不抱希望地去医院附近走了一圈。 然后,就在天桥下撞见了撑着一把黑伞的她。 “说。”简清催促鹿饮溪开口。 “因为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梦见了你,那个梦,很长,很真实,后来我在路上看见了你,忍不住去查了你的背景资料。”又一次被她不留情地看穿,鹿饮溪半真半假解释,“你在现实的经历和我梦中梦到的经历十分相似,太不可以思议了,所以,我想认识认识你。” 以简清谨慎的性子,不会选择立刻相信,而是假装相信,伺机观察试探,寻找其他破绽。 鹿饮溪摸清了她的套路,给她打了一剂预防针:“我没病,没有臆想症,我说的是实话,你不要把我扭送去精神科。” 简清微微挑眉,不解道:“我为什么要把你送精神科去?” 这话要问你自己…… “可能你是个医生,总爱往疾病方面联想。”鹿饮溪揉了揉鼻梁。 她刚穿到那个虚拟世界时,就是被这人扭送到精神科找主任医师看病去了。 简清:“梦里的人,你记这么清楚?” 人每天晚上都会做梦,甚至不止一个梦。 当处于睡眠前中期时,人体大脑皮层活跃,负责记忆的海马体还在工作,会帮助记忆梦中发生的事情,当进入深度睡眠后,海马体渐渐停止工作,进入休息状态,不再进行记忆工作,也不再帮着记录梦境。 因而就算做了一个栩栩如生的梦,醒来睁眼后,梦中场景也会如风吹泥沙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人们会忘记了那个梦,也忘记“遗忘”这件事。 仿佛不曾发生过。 鹿饮溪说:“不知道为什么,我这个梦就记得特别清楚,每一个细节都能回忆起来。” 何止清楚,简直刻骨铭心。 简清又问:“你梦到我什么?” 鹿饮溪默了片刻,随即微微笑了笑,看着简清,眼神温柔似水,轻声回答说:“我梦到,你成了我很重要的人……” 温软的语调,甜美的笑容。 心头的冷硬被这抹温柔软化,简清撇开视线,收敛了身上迫人气势,后退一步,不再逼问,看了她几秒,转身,留下一句轻飘飘的道别:“晚安。” 鹿饮溪望着简清离开的背影,皱紧了眉心。 再不问,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鼓足勇气问出口了…… 她提高了音量,显得有些急切,喊住简清:“虽然这么问有些失礼,但我梦见你后背有一道纹身,请问,简医生,你后背是不是真的有一道纹身?” 无数个疑问盘亘在她心底,她迫切地想要知道,眼前这个“简清”,究竟是不是她的简清。 简清停步,背对着鹿饮溪,没有回答,沉默了几秒后,她低下头,慢条斯理解开睡袍的腰带。 “是这样的么?”她褪下睡袍至腰间,撩开乌黑柔软的长发,露出羊脂白玉般的脊背。 鹿饮溪没料到这人这么直接。 她看着这人白皙的肌肤、肩胛骨处的纹身,微微红了脸。 迟疑了一秒,她走过去,想要仔细辨认。 看着看着,情不自禁,伸出了手,指尖将要触及那朵妖冶惹眼的花时,却又迅速收回了手。 “别着凉了。”她拉起简清的睡袍,绕到简清正面,想替人系好睡袍腰带。 转瞬间,又觉这个动作太过亲密,她后退了一步,看着衣衫不整的人,说:“是这样的纹身,一模一样,曼珠沙华,也叫彼岸花,花语是,无尽的爱情。传说中,可以让人回忆到自己的前世……” 简清慢条斯理系好腰带,微微蹙眉:“还有这说法?当初看它长得像个血球,有个别名叫‘石蒜’,石蒜里面有生物碱,制成的内胺盐在动物身上表现了抗肿瘤作用,就让纹身师纹了它。” 鹿饮溪被她的话噎住。 这熟悉的、破坏文艺氛围的调调……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应该完全不虐吧~~~ *小剧场 鹿·文艺浪漫·饮溪:彼岸花的话语是巴拉巴拉…… 简·认真科普·清:它有个别名叫石蒜…… 第256页 * 感谢在20210604 07:00:45~20210605 07:33: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沐染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真正笔记本、Ellie、朝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山海 65瓶;狐狸头秃啦 40瓶;52702228 15瓶;Sun. 10瓶;冰丝、喵喵皮卡丘 5瓶;我是你男朋友鸭 3瓶;仰光、拾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3章 耳坠 * 漫长的一晚, 情绪大起大落的一晚。 四下寂静无声,鹿饮溪侧躺在床上,枕着自己的手臂。 棉被暖和柔软, 散发着太阳晒过的香味。 她用力嗅了一嗅。 太阳的味道,也像是家的味道。 小时候的冬天, 每逢艳阳天, 她的外婆都会把床上的棉被抱到院子里暴晒,晚上睡觉时,一整个被窝都是太阳的味道。 这份熟悉的气味逐渐驱散了心底的不安。 又一次, 居住在了陌生的环境里。 这一次, 还是她死乞白赖住进来的。 窗外又下起了小雨。 雨声淅沥淅沥,富有节律, 本该很好助眠,鹿饮溪却没有半分睡意,辗转反侧许久,坐起来,倚靠在床头,听着雨声, 回忆今晚发生的一切。 她回忆简清的性格、神态, 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姿态。 回忆简清裸.露的后背,两片肩胛骨蝶翼一般,曲线流畅, 肤若凝脂,其上纹有一支再熟悉不过的花。她也曾在暧昧的夜色里, 亲吻过那朵花。 性情、外貌、特征,给予她的感觉,与梦里的那个人, 如出一辙。 真的能确认是同一个人吗? 鹿饮溪伸手摸了摸自己眼尾的泪痣。 在那个虚拟世界里,她那幅躯体,眼尾存在一个同样的泪痣。 似乎说明不了什么。 只能说明,现实的这个简清,同样有援外、被流弹碎片击中的经历。 还有什么方式,能够进一步确认,她就是自己的心上人? 一墙之隔的主卧,简清同样未眠。 她习惯开灯睡觉,卧室灯光明亮,床头柜上,放有一把锋利的匕首。 她倚坐在床头,手上捏着一张纸条,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若有所思。 纸上只有一个三个字—— 鹿饮溪。 那天,放弃轻生后,她亲手写下这个名字,之后每看上一眼,心头都会莫名悸动,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书写的动机。 简清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低头看着这个名字,闭上眼睛,默念这个姓名,脑海渐渐浮现一个人脸。 不完全似隔壁那个温柔漂亮的容颜,似乎,要更稚嫩一些,青涩一些。 再想下去,容颜变得模糊起来,像是蒙上了一层雾的磨砂玻璃,朦胧不清。 简清睁开眼,揉了揉因睡眠不足而疼痛的脑袋,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气。 心中一片空荡荡,她好像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 情绪翻涌,悸动,滞闷,酸涩,哀伤,茫然…… 在临床工作,见多了悲欢离合,她的情绪阈值变得很高,许久未曾有这般复杂的感受。 什么时候开始,情绪又变得敏感了? ——“心思细腻敏感也有好处的,情绪丰沛一点,看一颗树,一朵花,一片叶子,一段文字,都能得到很好的情绪体验。” ——“送你一片银杏叶,简老师,开心点,多体验一下各种情绪,不要总是活得这么压抑。要不我讲几段绕口令给你听?” 自脑海中检索出了两句对话。 谁和她说的?什么时候说的? * 简清每天固定早上六点起床,七点半出发去医院,中午午休二十分钟。 鹿饮溪熟知她的作息习惯,提前十分钟起来,去厨房煮燕麦,烤三明治。 厨房物品的摆放习惯,与虚拟世界一致,她不用摸索,直接上手。 简清洗漱完,换好衣服,出来时,看见在厨房忙碌的鹿饮溪,有些愣神。 她这是捡了个田螺姑娘回家么? “起来了?”鹿饮溪把煮好的燕麦端上餐桌,绽开一个笑,“为了表达昨晚的感谢,今早替你准备好了早餐。应该不介意我和你一起吃吧?” 简清没说话,用行动表达————拉开对座的椅子,请她入座。 鹿饮溪是左撇子,习惯性左手拿东西吃。 简清看见鹿饮溪的动作,丝毫不觉惊讶。 仿佛早已存在这个认知,尽管她不清楚这个认知从何而来。 她甚至感觉不到多少讶异的情绪。 一个平日只在电视上看见的当红女星,忽然来到她家中,睡在她隔壁,和她共进早餐。 荒诞且不太真切的场面,她却习以为常,仿佛本该如此。 她和她,本该生活在一起,相濡以沫,朝夕相处。 “我去上班了,你……”简清提上包,准备出门。 鹿饮溪连忙跟上去:“我也出门,谢谢你的照顾。” 简清瞥了她耳垂一眼眼,没说话。 鹿饮溪歪了歪头:“怎么了?” 简清摇头,淡道:“没事,走吧。” 她耳朵上耳坠不见了。 简清莫名的,不想提醒她。 第257页 鹿饮溪嗯了一声,戴上口罩,拿上伞,跟着简清出门。 伞是简清的。 简清有洁癖,借给别人穿的衣服不会想要拿回,鹿饮溪怕她借出去的伞也不想要了,就故意把耳坠落在她家里。 若她说不要这把伞了,等到晚上,自己还有理由再过来,取耳坠。 最好晚一点过来,这样,她说不定会担心自己的安危,又会让自己留下。 * 出了小区的门,鹿饮溪依旧紧跟在简清身后。 简清停下步子,转过身看着身后人,淡淡挑眉。 鹿饮溪怕被她当做尾随别人的变.态,随手指了指前面的商场:“顺路,顺路而已,我要去商场。” 简清看了商场一眼,转回身,继续走。 走到昨天相遇的天桥下,鹿饮溪扫了眼对面的医院。 大清早就已人满为患、车流不息。 她停步,不再跟着简清,目送简清上了天桥。 简清走下天桥时,再次转身。 身后空荡荡。 抬眼看去,某人已消失在人海中,寻不见身影。 她在原地,站了足足有半分钟,才转回身,去医院上班。 鹿饮溪打车去了郊区某个朋友家。 朋友大清早被她薅起来,看她在自家的溜冰场里,滑来滑去。 滑到面前时,朋友撑着脑袋,问她:“什么时候学会的溜冰?上个月我开party,请你来我别墅玩,你不是还不会吗?” “可能是在梦里学会的。”鹿饮溪流畅地滑了几圈后,停下来,脱下冰鞋,“我要走啦,谢谢你提供的场地。” 朋友没好气地骂她:“你丫脑门被挤了?来一趟上海,大清早把我喊起来,来我家溜冰场溜了几圈就走人?” 鹿饮溪哈哈一笑:“改天请你吃大餐!” 在那个虚拟世界里,她和简清确认关系后,每个月都会去几趟溜冰场。 她的溜冰技术也从一窍不通,到现在熟能生巧,正滑倒滑、加速减速,灵活自如。 她本想在商场的滑冰场里测试、是否还记得虚拟世界里学会的东西,但一来,商场9点才开门营业,二来,商场人太多,万一被认出来,容易遭到围观。 只好来祸害朋友,借用朋友家的溜冰场测试。 测试结表明,那个世界里学会的技能,到了这个世界,依然有效。 * 早上查房,病房的电视,播放着某部青春偶像剧。 病床上的老人家看得津津有味。 简清扫了一眼。 电视屏幕上,男主角蹲下身子,为女主角系鞋带,一边系,一边仰头看着女主角微笑…… 简清在心中暗暗嘲讽:自己没手么?谈个恋爱连基本的生活技能都不会了? 下一秒,镜头一转,屏幕上出现了鹿饮溪清纯动人的面容。 简清盯着屏幕看了会儿,收回视线。 如是她,帮忙系个鞋带也不是不行…… 下午,临近上班时,简清去示室取一份材料。 平时会有一些学生在示室里背书、午休,休息完了,几个同学约着一块开黑打游戏。 简清走进来,学生们主动打招呼问好,忐忑地放下了手机。 “还没上班,你们玩你们的,我拿个东西就走。”简清示意他们别紧张,拿上了材料,转身就离开。 学生们继续玩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交流着。 “瑶,跳我身上,保护我!” “保射手!保射手!” 有些同学开了语音外放,游戏音效清晰地传进简清耳中。 简清几乎不碰游戏,从前完全听不懂学生手机里传出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游戏音效,如今,她听见“羁绊无影无踪,藤蔓一斩就断”、“神在白天做梦,太阳从西边升起”、“什么小鹿女啊,一定是世界上最不可爱的孩子吧”,愣了愣,停下脚步,下意识看向学生的手机屏幕。 就算没看清游戏人物,她听见这些语音,脑海也能浮现出一个、受到攻击后会变成一头小鹿的可爱女孩…… 她是不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接触过这个游戏和这个游戏角色? 下午值科研班。 简清取了材料,去肿瘤中心实验室,看自己培养的细胞。 他们科的人经常需要养一些癌细胞用来做实验、发文章,其他科的同事就送了他们肿瘤科一个外号,“蛊王”。 他们的科主任是最大的“蛊王”,她是“小蛊王”,底下还有一溜的师弟师妹师侄。 蛊王身兼副院长的行政事务,工作太忙,多数时候,都是年长的师哥师姐们,在带一些新入门的弟子。 简清进实验室时,看见某个师弟拿着一张说明书,看得一脸认真,眉头紧皱。 她以为师弟碰到了什么难题,凑过去看,不料竟是是什么抓娃娃机的说明书和概率计算公式。 “实验数据出来了么?”她问师弟。 正在摸鱼的师弟被她吓得一个激灵,收起抓娃娃机的说明书:“师姐,你什么时候来的?” 简清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冷淡道:“不要玩物丧志,再不加把劲,小心延毕。” “哎好!”师弟挠了挠头,“最近比较忙,没什么时间陪女朋友,她喜欢抓娃娃,我就想着学一学,等到放假陪她去抓着玩。” 第258页 简清嗯了一声,不再训他,转身去看自己养的肺癌细胞。 抓娃娃有什么意思?不如养小细胞。 他们组养了肺癌细胞、肝癌细胞、乳腺癌细胞……差不多有上亿个细胞。 这些细胞娇贵得很,要在适合的温度下才能存活,也要定时投喂,以免饿死或营养不良,还要经常清理那些凋亡的细胞,就像饲养了一只小宠物,需要定期洗澡。 在实验室待到晚上九点,简清才离开。 工作时、做实验时,她能够心无旁骛,一旦下了班,心中就多出一片空白区域。 心头盘亘了一种若有似无的患得患失感,无论做什么都填不满。 回到小区门口时,忽然从保安室里窜出一个人来—— “简老师,晚上好,我不小心把耳坠落在你家了,想再去你家一趟,取一下。” 鹿饮溪摘下了口罩,呵着手,被冻得鼻尖通红,看见简清时,唇边绽开一个甜美和煦的笑。 未经大脑思考,简清低下头,下意识就想脱下自己的手套,递给鹿饮溪。 手套褪至指尖,她才反应过来这个动作有多奇怪。 她抬头,看向鹿饮溪,问:“等了多久?” 鹿饮溪唇角依然挂着笑:“没多久,我刚从朋友家过来,才发现耳坠掉了。” 其实从傍晚就开始等她下班。 白天她坐在一家咖啡厅里,处理工作上的一些事,到了傍晚5点,她就搁置了工作,跑到小区附近蹲守,等简清下班回来,想多看简清几眼。 虽然在同一个城市,但只要简清不在身边,她就无限思念她。 哪怕只能看一眼,也足够了。 没想到简清今天又加班,她在外面徘徊了几个小时,最后实在受不了严寒,跑进保安室,和保安叔叔套近乎,吹保安室里的暖气。 简清解下自己的围巾,圈到鹿饮溪脖颈上:“你又撒谎。” 第114章 心上人 * 没有暖气的城市, 只能靠空调和一身正气取暖。 被冻得僵硬的四肢逐渐暖和起来,鹿饮溪围着简清的围巾,戴着简清的手套,手里捧着一杯温开水, 乖巧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时不时抿一口温水。 简清从厨房端出两碗热面,瞥了眼鹿饮溪。 没等人喊, 鹿饮溪闻见荷包蛋的香味, 主动走了过去,洗手, 用餐。 她吃的速度有些快,但姿态还算优雅。 简清抬眼看她, 问:“没吃晚饭?” 鹿饮溪说:“只吃了几个小番茄。” 她们圈里的人,哪怕瘦成了螳螂,也得保持节食的习惯,以免将胃撑大。 吃了几口后, 鹿饮溪放慢速度,细嚼慢咽, 时不时抬眸看一眼对座的简清。 简清垂着眼皮, 没有看她, 看着碗里的面, 不知在出神想些什么。 鹿饮溪目光一转, 忽地瞧见简清手背上,又多出了几道冻裂的小口子。 心中一疼。 怎么又和从前那样? 可劲地糟践自己, 一点也不爱惜自己身体。 偏偏现在没有什么立场指责她,鹿饮溪盯着她手上的小口子,咬牙切齿吞下碗里的面。 简清的厨房垃圾不会在家里过夜, 饭后,鹿饮溪抢着洗了碗,又抢着去楼下倒垃圾。 简清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然后,给了她一个电梯卡、一把门锁匙。 鹿饮溪也就不客气地收到了怀里,下楼丢垃圾的同时,去小区门口的超市,买了两支护手霜。 回到家,她没有主动还钥匙的打算。 简清挠了挠额,伸出右手,正打算开口要,鹿饮溪把一支护手霜放到了她手心。 “冬天有点冻手,我买了一支,商场买一送一,顺便送你一支。”鹿饮溪解释道。 简清收回右手,又伸出左手,目标明确:“钥匙。” 鹿饮溪:…… 转移话题失败,她慢吞吞把钥匙交还给简清。 简清收回钥匙,又低头看了看护手霜,淡声解释:“我没有备用的。” 只有这一份。如果她想要,可以去钥匙店配一份。 尽管她们认识还不到两天。 “喔……”鹿饮溪垂头应了一声,半晌,看向落地窗外,眼眸亮了亮,嚷道,“诶,又下雪了啊,我又没带伞……” 语气似是遗憾,偏偏眸光清亮,似是无比欣喜。 简清看了眼雪,又看了看鹿饮溪。 鹿饮溪说:“抱歉,你的伞我落在朋友家了,我改天再上门还给你。” 又多了一个上门的理由。 再迟钝的人,也能感受到她的刻意接近。 简清默了片刻,配合地开口:“你,还是睡那间客卧。” 鹿饮溪听见,眼神愈发明亮。 被这样的眼神看得心中砰砰跳,简清伸手,遮挡她的视线。 往常简清做这个动作,鹿饮溪会抬起头,亲吻简清的手心。 如今她也条件反射般抬起头,看了一眼,没有亲吻,而是微微低头,用额头轻轻撞了一下冰凉的手心。 简清缩回手,垂眸望着她的眼睛,眼眸愈发深邃。 她也看着简清,眸光涌动,像是带上了钩子,勾得人心生荡漾。 周遭的空气在升温,被她触碰的掌心似在发烫。 零星一点烫,逐渐烫得人心颤动。 第259页 简清视线下滑,滑落到她嫣红的唇瓣,盯着看了几秒,声音变得轻柔起来:“那……晚安……” 鹿饮溪牵起唇角:“晚安……送你一个晚安吻!” 说完,踮起脚尖,迅速在简清脸颊上落下一个吻,然后一溜烟跑回客卧。 跑进了卧室,她卷大饼似的,把自己卷进棉被里,抚摸自己的唇角,从床头滚到床尾,偷笑不已。 拥抱、接吻……比这更亲密的事做过不少,她偏偏还会为这一个浅尝辄止的、礼仪性的晚安吻,怦然心动。 简清站在落地窗边,伸手抚摸那片被亲吻过的脸颊,依稀记得那份柔软的触感。 她看着客卧的方向,耳朵抖动了两下,唇边也绽开一个微笑。 * “简医生,早。” “早。” “简老师,早上好。” “好。” 早上,到了科室,简清一坐下,组上的师弟就和她伸手要东西。 “师姐,护手霜借我抹。” “你有还过么?”每次都说借。 简清捞出白大褂口袋里一支崭新的护手霜,犹豫了一秒,丢回口袋,拉开抽屉,把旧的那支丢给师弟。 师弟接过,嘿嘿一笑:“等我发工资了给你买支新的。” 简清没回应,打开电脑,查看昨晚新入院的病人。 她回到临床工作的第一天,就给自己买好了护手霜。 以前几乎没有护手的概念,和师弟一样,偶尔蹭一下同事的,不会特意护手。 不知什么时候有的这个念头? 值完夜班的医生同事贴着面膜走出来:“年龄大了,熬不动啊熬不动。” 护士同事分给她一袋煎饺:“我哪天要是转行了,一定是因为干不动夜班了。” 护士夜间的工作比医生更辛苦,转行的护士,十有八.九是因为忍受不了值夜班。 刚从外科轮转过来的一个医生吃着早餐,摇头晃脑:“我对肿瘤内科的生活很满意,下班规律,夜间仰卧起坐也没那么频繁。” 护士长进来,叉腰道:“就该把你们丢到急诊去轮转个把月,回来就知道我们科的好了!”又指了指贴面膜的医生,“小钱啊,怎么连你都用上面膜了啊?” “没办法啊,女人上了年龄,自然而然就懂得要保养了啊,我又不是简医生,天生丽质难自弃。” 简清听见,目光一顿。 上了年龄,就会想要保养自己了么…… “得了吧你,你才26岁,我27了我说什么了吗?”值班护士调侃道。 贴着面膜的钱医生哀嚎:“不一样啊,你已经结婚了,还有老公给你送早餐,我还没嫁人啊,熬夜熬丑了,就找不到对象了啊……” 护士长点了点她脑袋:“行了行了,别嚎了,改天给你介绍个相亲对象!” 晚上有他们科主办的有学术活动,又要加班,简清担心鹿饮溪像昨晚一眼,傻乎乎在小区门口等她回家,拿起手机,想给她发一条消息。 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也不知道她今晚是否还会出现。 简清思索片刻,对着桌上的学术会议课表拍了张照片,发了条只对鹿饮溪可见的动态。 【学术会议,晚6点~10点。】 鹿饮溪在咖啡厅刷到这条动态,微微叹了一声气。 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忙啊? 忙得都没时间约她出来。 其实从她的性格、经历、给自己的感觉来看,已有百分之九十的概率,确认是同一个人。 尤其是那种感觉,不需太多的思考与推导,仅凭往日朝夕相处中,余留的默契感、契合感,就能察觉出,眼前人,是心上人。 但还是想再确认一下。 否则,一想到简清在那个虚拟世界,绝望地寻找、无望地等待,五脏六腑就会绞成一团般,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鹿饮溪的奢求不多,也不喜欢回头看。 哪怕简清记不起她,但只要这个简清,和那个简清是同一个人,她就已经知足。 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能够在人海茫茫中再次相遇,她也觉得自己足够幸运。 毕竟,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怨天尤人无济于事。 出现了问题,就去解决。 人生在世,过日子不就是问题叠着问题吗? 哪怕解决了这一桩麻烦,也不能保证未来就是一帆风顺。 也许是医院的那些经历,让她明白,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已经胜过这世上许多人。 她所求的,不过是家人、爱人平安健康。 只要彼此健健康康,未来还有那么长的日子,她能够让简清再次爱上她,她们可以慢慢解答人生这道难题。 鹿饮溪坐在咖啡厅的包厢里,拿了纸笔,一笔一画,勾勒两人最初相识的场景。 简清的生日是11月21日。 在虚拟世界里的那个生日,她在外面奔波,忙着打舆论战,简清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日复一日刻木雕,没去过那个生日。 她要把那个世界发生的事情,都画下来,当做一份补送的生日礼物,送给简清。 * 休假的这段日子,鹿饮溪在家待了几天,之后一直待在上海,伺机接近简清。 简清对自己莫名其妙写下“鹿饮溪”名字这件事,耿耿于怀,放任鹿饮溪的靠近。 第260页 直到鹿饮溪拿了几块木头和一套工具上门,请求她刻一个木雕。 “刻什么都可以,小鹿啊小猫啊小狗啊,你喜欢什么就刻什么。”鹿饮溪如是道。 简清乜了眼木头,冷淡道:“我不会。” 这个莫名其妙的要求未免有些强人所难,鹿饮溪也觉不妥,可又实在想试探一下简清。 “要不,我们一块学习学习,怎么刻木雕?就当报了个相同的兴趣班。”她提议道。 “可这不是我的兴趣。”简清直接拒绝。 鹿饮溪急得抓耳挠腮:“这会成为你将来的兴趣!” 在虚拟世界里的最后半个月,简清天天都在刻木雕,刻小动物,刻舟楫,刻人像,还立了一个雕刻自己、雕刻鹿饮溪、阮清、阮溪一家四口人的目标。 “那等将来有兴趣再说。”简清收下了木头,没有立刻动手雕刻。 鹿饮溪看了她一眼,有些许失落,但也没说什么。 接下来几天,鹿饮溪结束休假,恢复了忙碌的工作,飞回北京,暂时把简清抛到了一边。 没有了鹿饮溪的打扰,简清一时有些不适应。 她抓过鹿饮溪送来的木头和工具,盯着看了会。 不就是没给雕小动物么? 她又不会,总不能随便许下什么承诺。 怎么气性这么大,一连几天没理人…… 被冷落了许多天的简清,拿起圆弧刀,上网随便找了个木雕小件的入门教学视频,默默动手雕刻木头。 刻着刻着,她觉得十分顺手。 看了一遍视频,几乎就能完整地雕刻出一个小件物品。 她想,或许,这就是天赋使然。 一片叶子,一只小兔子,一个小葫芦,一只小鹿…… 一个个小玩意逐渐成型,简清给上了色,想拍给鹿饮溪看,又有些拉不下脸。 她再次发了一条只有鹿饮溪可见的动态,装作只是普通的分享。 【无师自通。】 【[叶子图片] 、[兔子图片]、[小鹿图片]】 鹿饮溪刷到这条动态,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 欣慰之余,发出了一声冷笑。 无师自通? 呵。 她“无师自通”的何止这些,哄人手段、吻技,还有床笫之间的亲密……哪一个不是自己陪着她一点一滴练出来的? 第115章 和你 * 在北京活动的日子, 鹿饮溪没有和简清联系,一是因为太忙,二是想给自己留点时间,规划一下未来。 在虚拟世界里, 简清曾问过她对未来的规划, 那时候她回答不出口,如今, 她可以交上一份答卷, 供简清参阅。 她先和团队的人出了柜,告诉他们自己的性取向。 当了明星, 一举一动都会被放在放大镜下,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观察, 她团队的工作人员,陪她走过多年的风风雨雨,是同事,更是伙伴, 于情于理,她都要告知他们一声—— “我喜欢女的, 我是同性恋。” 经纪人惊讶地张大嘴巴。 宣传组的同事拍桌子:“是不是被拍到你和女生上床的照片视频了?” 鹿饮溪微微红了脸, 把经纪人的嘴巴抬上去, 冲宣传组同事摇摇头:“没有, 就是和你们出个柜。” 宣传组的同事拍拍胸脯, 放下心来:“那就好,只要不是上床, 保管任何告白、拥抱、接吻我都能给你洗成闺蜜情。” 鹿饮溪扑哧一笑。 他们圈里有不少男女通吃的明星,但国内大环境下,狗仔拍到了一般会和明星团队的人通气, 做一笔交易,不轻易给人曝光,否则无异于断人财路。 太得罪人的事,任何行业的人都不会轻易去做。 除非有仇。 女性和女性之间,任何暧昧也几乎都可以说成是朋友的亲密。 这条路虽然难走,但只要两个人同心协力,也没什么可难的。 经纪人捏了捏她的脸颊,问:“是不是我们一直不让你谈男朋友,给你整压抑了?” 鹿饮溪拍开她的爪子,揉了揉脸颊,辩白说:“不是,我本来就更容易对女生有好感!” 从小到大,她都没对异性动过心,后来公司、团队明令禁止她和男性谈恋爱,她内心也觉无所谓。 助理笃定道:“饮溪姐,你肯定是背着我们谈对象了?上回就瞅你一副失恋的失魂落魄样。” 宣传组同事立马拿出小本本记笔记:“是女的吧,做什么工作,圈内还是圈外的?怎么认识的?感情稳定吗?” 一系列问题需要报备,以防被媒体爆出来后,被打个措手不及。 鹿饮溪组织着语言:“圈外人,是个医生。也不算谈,以前在一起过,但分开了一段时间,现在还没正式在一块,怎么认识的,这要怎么说呢,算虚拟世界里认识的吧……” “好家伙,片场防、公司防,千防万防,愣是没防住你网恋!”助理一脸我家白菜被拱了的悲痛。 网恋……也很接近了……就当是在全息世界里,谈了一场网恋,现在是奔现进行时。 鹿饮溪愣神片刻,点头说:“可以算网恋,网上分开了一段时间,现在我去线下找到她了。” “你居然还是主动的那个!”助理更加悲伤。 这位主子可是她们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怎么能主动! 第261页 鹿饮溪脸上还是挂着乐呵呵的笑:“她很好很好,特别好特别好,我主动点有什么关系呢?” 何况,从前情感上更主动的人是简清,她反而是回避的那个。 众人一脸无可救药地看着她。 助理看向经纪人:“姐,这娃谈得正上头啊!” 经纪人扶额道:“没事,感情还不太稳定,还有机会棒打鸳鸯。” 一听她要棒打鸳鸯,鹿饮溪急道:“王母娘娘在世,也拆散不了我们!” 经纪人摸了摸她的脑袋:“没见过世面的娃啊,不管同性、异性,圈内人和圈外人的结合我不看好,你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圈子完全不一样,很容易分开。哪怕是圈内人和圈内人,你看每年有多少离婚的,各玩各的?” 鹿饮溪但笑不语。 要说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从前在她的认知里,才觉得彼此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那个时候都有勇气站在一起,面对一切,没有道理,到了现实,反而退避三舍。 她们一同在一个陌生的世界走过春夏秋冬,如今,简清尽数遗忘。 简清最近这些天一直有在朋友圈分享动态,雕刻出什么东西了,总会发出来,言语间,还流露出一丝淡淡的骄傲,觉得自己无师自通,上手就会。 鹿饮溪决定打击一下她的自信心,发了条仅她可见的动态,放了首纳兰性德的《长相思》上去,让她猜。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说的是边塞军旅途中思乡之情。 鹿饮溪自小学过这首词,可到了今天,才真真切切体会出词中身漂异乡、梦回故土的眷恋之情。 这些天的夜晚,她时常还会在半夜惊醒,梦见那个世界的人和事。 梦见兰舟和褚宴定了婚;梦见简清的姐姐简晏,收到了一笔简清以她名义捐赠的慈善捐款,她四处寻找简清的下落;梦见魏明明说再也联系不上自己的导师了…… 她不清楚那是不是梦,亦或是,真切地发生在那个世界的事情。 总之,都和她们没关系了。 她和简清都消失在那个世界,简清根本不是那个世界的人。 难怪从来都游离在人群之外,融入不进去…… 简清看见鹿饮溪分享的诗词,琢磨了一会儿,没琢磨明白什么意思。 上网搜索,查找文献,看了各种释义,只知道是表达思乡之情。 原来,她分享了这么多天的木雕,这人根本没关注,只是一门心思想家。 她不分享了。 但还在继续刻木雕。 木雕成了她业余的兴趣爱好。 接连一个星期没看到简清分享刻的木雕,鹿饮溪抱着手机,不停刷新动态,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把自己屏蔽了。 不至于吧,不就发了一首词吗? 鹿饮溪连忙又转了几条肿瘤界最新出炉的诊疗指南,以表示自己对医学的关注,表明自己不是什么伤春悲秋的文艺青年。 简清一直没动静,她就主动给简清发了一条消息。 【简医生,晚上好啊,最近还有刻木雕吗?】 简清矜持了一分钟,给鹿饮溪发过去自己新雕刻的小鹿、小兔和小葫芦。 鹿饮溪趴在床上,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打字回复: 【太厉害了![强][强][强]】 她发了三个竖起大拇指的表情鼓励简清,又问:【为什么总是雕刻小鹿啊?[害羞]】 小鹿是简清刻得最熟练的小动物,在那个世界的时候,她刻的第一个成品,就是一头粗糙的小鹿。 她不指望简清能说出“因为你”之类的话,但期待能看到“手感熟悉”、“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刻这个”之类委婉的回答。 简清看见鹿饮溪的消息,把图纸拍过去给她看: 【你给我的图纸其他的小动物都被剪了,只剩这头麋鹿,兔子和葫芦还是我看视频学会的。】 鹿饮溪:…… 她就察觉不出来,这是自己送给她的一个小惊喜吗? 【我去洗澡了。】 鹿饮溪不想和她聊下去了,用洗澡结束了话题。 洗完澡回来,脑海还徘徊着简清的身影,鹿饮溪认命了,又去找简清聊天。 本只想文字,结果不小心点到语音通话,她匆忙要按断,通话却瞬间被接通。 鹿饮溪愣住,一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她估摸着,手机那头的人也愣住了。 好一会儿没人说话,只能听见沙沙声响。 鹿饮溪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说:“简老师,晚上好,不小心按到的。” “好。”简清淡淡应了声,“我也是,不小心碰到的。” 鹿饮溪笑了一声,问:“在做什么?” “刻木头。” “这次刻的是什么?” “银杏叶。”简清轻声回答。 “刻银杏叶做什么?我老家满大街都是。” 这次简清没回答。 鹿饮溪的故乡,栽种了许多银杏树。 她思念故乡,简清想雕刻一些她故乡的树叶,送给她。 鹿饮溪习惯了简清的沉默,这个问题不回答,她便又换了个话题。 一问一答,你来我往,聊到深夜,鹿饮溪渐渐困倦,听着雕刻木头的嚓嚓声中,入眠。 第262页 * “有时,去治愈;常常,是帮助;总是,在安慰。” 又一批见习生走马观花轮转到了肿瘤科见习。 见习生抬头看着肿瘤二区办公室里的这句标语,低低念出声。 临近年末,医务科的主任下临床,到各个科室巡检,再三强调要保障医疗质量,遵守医疗十八项医疗核心制度,看到新入科的见习生、实习生们,他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你们行医呢,就是一脚站在临床,一脚站在法院。下到临床来,首先要学会保护好自己,遇到事情多问问带教,哪怕会被带教骂,也不要擅自做主,年轻的时候,不要怕犯错,不要怕被骂,有时候不被带教骂、不被上级骂,会被患者、家属骂得更难听。 当然,不能挑拨医、患关系,朴素善良的老百姓还是很多的,只是夜路走多了,难免碰到几个难缠的、无理取闹的。 碰上难缠的,尽量心平气和应对,不要激怒对方,你们是秀才,他们是兵,秀才遇上兵,那是有理说不清的。 一定要及早报备上级医生、报备医务科,你报备了,出了事,你身上的责任分摊出去了,会小一点。我们这边有个科主任就很聪明,经常找我们报备说,我们科里最近有一个患者怎么样怎么样,可能会比较麻烦,容易出事。这样我们就会提早介入,有什么事情,有什么难缠的苗头,提早把控好风险……” 听得学生们连连点头。 医务科主任带着一堆乌泱泱的人走了,肿瘤科的科室秘书又和见习生们介绍科室:“我们肿瘤学科是终身学习的,像我们现在每周也还要业务学习,吸收最新的国际研究成果,不是你们来了几周几个月就可以用一辈子的。如果你们把肿瘤的知识学透了,将来再去其他内科科室轮转,会觉得不过如此,肿瘤知识是肿瘤长到哪你就得学到哪,其他学科的内容已经成了你知识体系里的一部分。喜欢挑战自我,喜欢不断学习的同学,欢迎你们报考肿瘤科的研究生……” 学科知识、终身学习什么的,对于即将毕业的学生们来说,太虚,能不能赚钱、好不好就业才是大家首要考虑的问题。 介绍完科室,科秘开始给学生们分组。 简清组下分来两个见习的,一个实习的。 每年一批又一批的学生来,她记不住这么多的名字,统一喊他们“同学”。 负责见/实习生带教工作的师弟出门会诊去了,这些新来的同学眼巴巴望着简清。 简清丢给他们一人一本《十八项医疗核心制度》:“先看先记,待会带教回来了,再带你们去查房。” 她许久未亲自带过见/实习生,丢资料给他们看时,油然而生一种熟悉感。 似乎,也曾这么对待过某个人。 她愣神了片刻。 护士长脚下生风走进来,激动地宣布了一个消息:“有个明星通过红十字会,给我们科捐赠了一架钢琴,红十那边的人说,每周都会召志愿者过来,到我们病区来弹琴!” “哪个明星?这么慷慨!” “我也不太叫得出来,可能你们年轻人比较懂,好像叫……鹿饮溪,对,鹿饮溪!” 有个女学生说嗷嗷叫:“那是我偶像!” * 捐赠钢琴这天,鹿饮溪从北京飞往上海,去红十字会签名确认。 红十的人问:“要不要去医院合影留念?” 她摇摇头,微笑道:“那里是治病救人的,我不去干扰医疗秩序了,钢琴你们送过去就行。” 再过一周就是农历新年。 她和简清见了几面后,因为工作原因,分隔两地,一直是网上聊天。 那个闷葫芦憋不出几句话来,几乎都是她在主动引导不同的话题。 这次回到上海,鹿饮溪把简清约去了大学城的湖心亭看雪。 去年,在那个虚拟世界,简清答应她,要在夏天摘学校的荔枝给她吃,在冬天带她去看湖心亭的雪。 现在的简清,完全不记得曾经许下过的承诺,鹿饮溪只好亲自践行。 寒风料峭,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 简清早已站在站在亭中央,等候鹿饮溪的到来。 寒假期间,学生归家,四下是空无一人的白茫茫大地,其实她不是很喜欢。 且找不出不喜欢雪地的原因。 莫名的,就讨厌了起来。 什么时候开始讨厌的? “简老师,我来了!”鹿饮溪裹着大衣,出现在简清眼前,冻得鼻尖通红。 “为什么约在这里?”简清把鹿饮溪拉过来一点,为她挡住四面八方涌过来的寒风。 “因为你在梦里答应过我,要带我来看湖心亭的雪。而且,我想和你说很多很多的事情。” 湖心亭,是她们明白彼此心意后,看过的第一道风景,简清在这里许下了第一个承诺。 “说什么?”简清拢住鹿饮溪的手,轻轻揉搓。 鹿饮溪看着简清的眼睛,认真道:“我想和你聊一聊我未来的规划。我这个人,没有特别远大的志向,就想和爱人、家人,平平淡淡,安安稳稳的共渡一生。我今年25岁了,再拍5年的戏,30岁时,我会退圈。退圈后,第一想留学,学自己想学的东西,理工的也好,人文社科的也好,感兴趣的都想去学一学;第二,想拍摄一部医疗的纪录片;第三,我想和你结婚。” 第263页 简清怔住:“结、婚?” 鹿饮溪红了眼眶,看着简清的眼睛,轻声告白道:“是啊,结婚。虽然你已经忘记了,但你曾经问过我的问题,问过我对未来的规划,我都记在了心里,现在我都可以说出口了——我爱你,我不想离开你,我想和你,共渡一生。你要是同意的话,今年过年,我就带你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简(吸气):恋爱都没谈,就要结婚? 鹿(叹气):实不相瞒,我们已经同居一年了 * 要大结局了!这次的结尾应该不算仓促吧_(:з」∠)_下一本,我先把练笔的那个网游坑填一下,大概是个几万字的免费短篇,然后我再看看是写预收的精神病题材,还是荒岛求生的题材。其实我还想写一篇古代刑侦,cp暂定是仵作和锦衣卫,但我的笔力可能还撑不起来,等我再磨练磨练写剧情的能力哈,还有仙侠、快穿、灵异等等的脑洞,慢慢来~~~ * 感谢在20210607 09:18:26~20210608 12:28: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沐染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雀寻 3个;Ellie 2个;睡到人间煮饭时、songic、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迷茫的喵酱 37瓶;睡到人间煮饭时 24瓶;竹隐 20瓶;画风猎奇 11瓶;污丘、songic 10瓶;刘 8瓶;Ellie 7瓶;墨墨墨墨、莫听风远 6瓶;黛绿、Seaaaaaaawind、安于鱼 5瓶;知北游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6章 家 * 曾经, 简清试探过她对未来的规划,她回答不出半个字。 如今她可以交上一份答卷了,简清却忘了她,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没关系, 从25岁到30岁, 你还有5年的时间,可以慢慢考虑要不要嫁给我。”鹿饮溪轻声道。 她只是作出了一个迟到的回答, 回答关于未来的规划。 简清松开鹿饮溪的手, 右手掌心贴上她的脸颊,淡道:“我们更早以前就认识, 对么?” 她始终记得,放弃轻生念头时, 她心里念着的这个名字,写下的名字——鹿饮溪。 鹿饮溪点了点头,温柔道:“算起来,我们认识一年了。” 简清轻轻摩挲她的脸颊:“以前, 我们是什么关系?” 鹿饮溪咬了一下唇,反问道:“能让我说出结婚的话语, 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呢?” 简清缄默不语, 用温和的视线描摹她的容颜。 鹿饮溪习惯了简清的沉默, 可这是自己的告白…… 她怎么还能这么平静与沉默? “你, 是不是不喜欢我了?还是, 你在现实不能接受同性?”鹿饮溪试探问。 眼眶还是红红的,像只小兔子。 简清轻轻摩挲她的泪痣, 依旧没有说话。 看出了眼前人的犹豫不决摇摆不定,鹿饮溪咬了咬牙,放狠话:“你要是不喜欢我了, 我不会缠着你,我努力努力,也可以做到不喜欢你!” 简清被她咬牙切齿的模样逗笑,眼里有了浅淡的笑意:“这要怎么努力?” 玩笑性质的问话,鹿饮溪偏偏答得认真,不肯舍弃心底的自尊与骄傲:“从此不见你,不联系你,不关注你的任何消息,告诉我自己,不要浪费时间在一个不爱我的人身上,过个三年五载,说不定我就能喜欢上别人了。” “哪有你这样告白的?”简清皱了皱眉头,轻轻叹了一声气。 未说有多爱,先说可以做到不喜欢。 那些预设还未实现,可光是听鹿饮溪说能喜欢上别人,她的心就碎成一片一片。 鹿饮溪轻声道:“你如果不喜欢我了,我还死缠烂打,缠在你身边,你会更讨厌我,更不尊重我。不管是你,还是别的人什么人,如果我喜欢上的人,人品好,就和我说得明明白白;反之,明知不喜欢,还要和我含糊暧昧,闲来无事招一招手,让我忍不住去回应,像一只摇尾乞怜的小狗,那太可悲了。我不能变成那样的人。” 良性的关系,应该是让彼此变得更好,哪怕是一份得不到回应的爱,也会从那人身上看到、学到许多美好的品质,而不是陷入患得患失、自我怀疑、自我贬低的恶性循环中。 简清没说话了。 她确实更欣赏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因为她自己,不容易放下。 “饮溪,我确实需要时间考虑。”简清也认真回应道,又含蓄地使用了双重否定,“我没有不喜欢你。” 换成别人,鹿饮溪会谨慎地、保守地想,没有不喜欢,那也算不上是有喜欢,有可能是无感。 但这个人是简清,是她的简清,她可以再自信一点 ——那就是喜欢! 短暂的告白与约会结束,简清要载鹿饮溪回家。 鹿饮溪不坐车,要拉着她去坐地铁。 简清问她:“不怕被认出来?” 鹿饮溪摇摇头:“不怕,快过年了,人少,再说我戴着口罩围巾和帽子呢,也还没红到老少皆知的地步。” 她拉着简清进了地铁站,沿途有不少路人向她们投来注视的目光。 简清个子高挑,穿了一件藏青色双排扣大衣,愈发显得气质成熟内敛。 鹿饮溪忽然伸手,把她的灰色围巾扯下来,把自己的白色围巾套在她脖子上。 第264页 交换了围巾,鹿饮溪低下头,深深嗅了一下。 沁入肺腑的冷香。 她最喜欢的味道。 她多嗅了几下,轻声细语道:“简老师,要不要和我结婚你可以慢慢考虑,但今年过年,要不要和我回家,要在三天内给我答案。” 简清看向她:“你家里人不介意么?” “我家里只剩我妈了,上次回家和她聊了一下,只要我不做违法犯罪的事,破坏道德底线的事,有损自尊的事,她就不会干预我的感情。对了,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她是个心胸外科的医生,和你同行。” 简清眼神幽幽:“她是不是要查我的论文?” 鹿饮溪听到这句话,扑哧一笑,想起自己刚认识她那会儿,抱着手机偷偷查她的论文,被她抓个正着。 “你放心,你的学术水平肯定过关的。” 下了楼梯,两人走到最角落处并肩而立,等车。 站着站着,鹿饮溪用自己的尾指,勾住简清的左手尾指。 冰冰凉凉的指节勾在手里,耳边响起地铁进站的提示声,列车轰隆轰隆从远处驶来,一列列车厢迅速划过。 一片嘈杂声中,鹿饮溪转过头,望向简清姣好的侧脸:“简医生,快过年了,过了年,你虚岁30了,你这个坏人,会和我说,你没有精力陪一个20多岁小姑娘逢场作戏,会让我不要招惹你……” 简清反牵过鹿饮溪的手,有些不解:“你怎么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因为你曾经就说过这些话…… 鹿饮溪低头踢了踢脚尖,然后看着简清,继续道:“今天我和你告白,就是想告诉你,我不想你把我看作是一时兴起的沾花惹草,我是认真的,想和你在一起。你接受了我的告白,接下来就不能去相亲,你要和我谈恋爱。” 简清嗯了一声。 上了地铁,坐在一间没什么人的车厢上,鹿饮溪还在喋喋不休:“相亲不好,那些男的肯定都是冲着你好看才来的,想让你替他生孩子,你我都是学过医的,知道生孩子对女性的身体伤害有多大,我就不会让你生孩子的,当然,我也不会替你生孩子。你要是喜欢小孩,我们可以去领养一个。不过你好像不喜欢小孩,那我们就养些小动物,猫猫狗狗啊,我连名字都想好了,猫就叫‘发财’,狗就叫‘平安’,你好像嫌弃猫会掉毛,我保证我会做好卫生工作……” 简清望着站牌,抬手揉了揉额。 为什么她的话可以这么多? “还有,国外的领证只是一个形式,在国内没什么法律效应,你如果不喜欢形式,我们也可以不去领证,但我们可以举办婚礼,我们去办意向监护,往后余生,我们互为彼此的监护人。这都是我30岁以后的规划,你还有5年的时间,可以慢慢考察我。” 简清转过头,问鹿饮溪:“你不考察我?” “我已经考察过了,你挺好的,对我好,长得好,能力也好,人品嘛,也不算太糟糕。” 简清蹙眉:“也不算?” 鹿饮溪小声嘀咕:“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你自己的秉性。” 简清斜眼看她。 她一歪头,倚在了简清的肩侧,转移话题:“你忘了好多事情啊,如果能想起来,自然最好,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只要你平平安安,在我身边,我就知足了。” 如果简清想不起来,她就自己守着那些回忆,守一辈子。 简清垂眸看她,心中那片空白区域逐渐被填满。 鹿饮溪歪头倚在简清肩上:“我要睡会儿,昨晚纠结了一晚上,要不要和你告白,一晚上没睡着。” 她拿出无线耳机,一只戴在自己耳朵上,一只戴在简清耳朵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放的是一首老歌,《原来你也在这里》。 那一个人,是不是只存在梦境里?为什么我用尽全身力气,却换来半生回忆。 若不是你渴望眼睛,若不是我救赎心情,在千山万水人海相遇,喔原来你也在这里。 列车不断向前行驶,她们坐在车厢里,相依相偎。 * “阿清,过年换班不?三倍日薪。” 往年简清不回家过年,愿意留在科室值班。 今年简清没被排到班,排到年三十的同事,第一个找她商量换班。 简清犹豫片刻,拒绝说:“不换。” 同事以为钱不够,伸出五个指头:“五倍!” “不换。” “十倍!同事一场,别宰太狠了昂。” 简清还是那句:“不换。”顿了顿,补充说,“不是钱的问题。” 是她今年有约了。 同事咂舌:“这可奇了怪了啊,怎么转性了?找对象了是不是?” 简清模棱两可回答:“要回家。” “哦哦,回家啊,你是要回家看看了,好几年没看到你回家了。行吧,我去找小张商量商量能不能换个班。” 过年的班最不好换,大家都想和家人团聚,一般只有本地的同事,会酌情和外地的同事换一换。 大家都不太缺钱,缺的是陪伴家人的时间。 除夕前两天,鹿饮溪就赖在简清家里不走了。 这些天,她三天两头要问上一句:“简医生,和我回家好不好?” “简老师,愿意和我一块回家过年吗?” 第265页 除夕前一天,鹿饮溪抱着沙发上的玩偶,又问了一遍:“简医生,我带你回家过年,好不好?” 简清拨弄着客厅里,鹿饮溪买回来的盆栽,应了声:“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中午好,手动感谢投放月石的小可爱,么么哒~~~ * 感谢在20210608 12:28:26~20210609 13:41: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沐染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 鲨鱼 2个;Ellie、yqueen、逸清璇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6226621 50瓶;我数学不好、略略略 20瓶;? 鲨鱼 10瓶;Ellie 7瓶;M_狮子 4瓶;安于鱼 3瓶;暮 2瓶;逸清璇、知北游、仰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7章 家长 * “我妈的偶像是费翔, 就是当年那个第一个在春晚舞台上扭热舞的费翔,我妈最喜欢他的《冬天里的一把火》,当年费翔那把火,把全中国的少女都点燃了。” 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鹿饮溪和简清聊顾明玉的兴趣爱好。 “我妈说, 春晚后,那一整年, 街头巷尾都是他的歌。我去找当年的视频看了下, 扭得还挺妖娆,不过那时候跳这种舞蹈被看作是伤风败俗, 导演都不敢拍他的下半身。我出道后,还去模仿了他的舞蹈, 想跳给我妈看。” 简清问:“跳了么?” 鹿饮溪皱了皱鼻子:“没有,她嫌弃我。” 简清正色道:“我不嫌,可以跳给我看。” “不要。”鹿饮溪笑着拒绝,“太奇怪了。” 她看自己出演的电视剧和电影都会尴尬, 平时也不放给简清看,更别提跳舞给心上人看。 简清轻轻弹了下她的脑门, 没有强迫她, 继续打探顾明月的兴趣爱好:“她还喜欢什么?” 鹿饮溪说:“她喜欢正直善良勤奋刻苦的人, 以前我弃医从艺, 她很瞧不上我, 觉得我不肯吃苦,利用外貌走捷径, 空有好皮囊,腹内是草莽。不过,她后来知道, 她最喜欢的费翔,也是弃医从艺的,就不说我了。你比我勤奋刻苦,她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学医,不勤奋不刻苦,也学不下去,这是个活到老、学到老,终身学习的职业,简清满足这点,至于正直善良…… 鹿饮溪瞥了眼简清。 眼前人私德很一般,但医德不输顾明玉,勉强也算合格。 “对了,我们要提前串个词,她问你,我们怎么认识的,你就说是网上认识的。” “网上认识的?”简清有些怔。 “不然呢?要说书里还是梦里认识的?”鹿饮溪笑着滚到简清怀里,然后躺下,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枕在简清腿上,“那她会把我们俩扭送到精神科去。” 她还是习惯性亲呢,喜欢和简清有肢体接触。 简清看着腿上的人,轻轻抚摸鹿饮溪的头发,目光有些茫然:“那我们究竟是怎么认识的?” 心底的空白逐渐被填充,那份茫然感却挥之不去。 她隐约能猜到,两人的相识,和被遗忘的那个梦有关。 “怎么认识的?我想一想啊。”鹿饮溪枕在简清腿上,回忆了会儿初相识的过程,笑了笑,睁眼说瞎话,“在梦里我是个刚满20岁、青春靓丽的女大学生,你应该是29岁,你这个坏人,沉迷我的美色,把我抓到了你家,不让我走——” “胡说八道。”鹿饮溪还没说完,简清轻声打断了她。 鹿饮溪勾住简清脖颈,坐起来,亲了一下她的脸颊:“等过一段时间,我送一本画册给你,如果你看完,能想起来就好了。”顿了顿,又说,“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我知道,你就是你。” 虽然,这个简清,能接受她的告白,接受交往,但不会主动和她有肢体接触。 这段日子,一直是她主动拥抱、亲吻简清。 亲的还只是脸颊,其他亲密一概全无。 简清失了从前的主动,不记得曾经对她的心动,只是凭借本能、凭借习惯一般,爱她,信任她,觉得亏欠她,接受她的爱。 鹿饮溪在心里叹了一声气,从简清怀里钻出来,柔声道:“很晚了,睡觉吧,明天我带你回家过年。晚安。” 简清点头:“晚安。” 夜晚睡觉亦是分房睡。 没有简清的气息,没有简清的陪伴,鹿饮溪入睡很慢。 她会在脑海思念简清很久很久,才能睡着。 她思念的,是虚拟世界里的简清,那个记得她、爱她、不愿让她离开的简清。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在睡前多想一想简清,说不定到了睡梦中,还能梦见那个记得她的简清。 简清躺在床上,努力回想那个被她遗忘的梦境,想鹿饮溪的面容,想鹿饮溪给她带来的感觉。 她试图再次梦见那个梦,可每天早上起来,要么是其他稀奇古怪的梦,要么根本无法回忆梦境内容。 * 临近鹿饮溪家门口,简清手上提着两大袋蔬菜水果,在门口踱步。 鹿饮溪说顾明玉喜欢会做饭的人,因为她自己做饭难吃,要是她们两个能亲手做一顿年夜饭,收买她的胃,说不能能博取些好感。 “进来吧,我妈不在,估计又去病区了。”鹿饮溪打开门,在鞋架上找出自己的拖鞋,想拿给简清穿,却发现鞋架上多出一双崭新的黑色棉拖。 第266页 她和顾明玉说过,简清喜欢深色系。 猜到这双新棉拖是为简清准备的,鹿饮溪取下来,放到简清脚边,笑道:“你看,她拖鞋都帮你买好了,放心,她肯定是喜欢你的。” 简清淡淡笑了笑:“你在她面前,说了我什么好话?” “没说什么好话呀,只是把你的照片发给她看了,把你和患者推荐进口药、停业一年的事实和她说了一遍,她觉得你长得不错,看着就像斯斯文文的读书人,腹有诗书气自华,还是个很有责任心的同行,就喜欢上你了。” “腹有诗书气自华?”简清摇了摇头,笑意有些无奈,“聊上几句,就会露馅。” “别怕,别和她聊人文类的话题,你们就聊……聊医学!再说,她人文素养也高不到哪里去,当初我爸写了几首情诗就虏获了她的芳心。” 走进家里,鹿饮溪发现顾明玉不止为她们准备了棉拖,还准备了许多成双成对的物品——水杯、毛巾、牙刷、浴巾…… 她抓着那两只牙刷,嘀咕道:“她是真的很喜欢你啊……” 上回她回家,顾明玉都没亲自去帮她买牙刷,让她自己去路边的小超市买。 简清动了动耳朵,把菜拎到厨房:“先准备年夜饭。” “嗯。”鹿饮溪帮着把食物拎进厨房,和简清一同准备年夜饭。 蒸鱼、煮虾、熬汤……十指沾上了阳春水,鹿饮溪嗅着指尖的葱姜蒜味,只觉无比愉悦心安。 “料酒没了。”简清晃了晃空瓶子。 鹿饮溪说:“我下去买。” “方便么?要不我去。” “没事,楼下食杂店的奶奶是熟人,看着我长大的,不会把我当明星看。”鹿饮溪解下围裙,出门买料酒。 十分钟后,她开门回来,看见了客厅沙发上,端坐着的简清和顾明玉。 顾明玉抚着膝盖,盘查简清户口:“家里还有什么人呀?你们的情况和你家里人说了吗?” 简清坐得笔直,双手搭在膝上,语气认真得像是在回答老师问题的好学生:“没什么人。我父母在我小时候离异了,我跟着母亲生活,今年,母亲……去世了。父亲那边,重新组建了新的家庭,和我没有联系。” 顾明玉看向简清的眼神多了几分怜悯。 鹿饮溪拎着料酒过去,喊了一声:“妈,我回来了!” 她坐到简清身边,拽过简清的一只手牵着,生怕顾明玉为难简清。 简清看了眼她,露出一个淡笑。 顾明玉看见她们紧牵的手,咳了两声,说:“酱油也用完了,你再去买一瓶生抽、一瓶老抽回来。” “胡说,我刚才看,还有大半瓶!”鹿饮溪听得出她妈妈是有意支开她,想要单独盘问简清,她不接招。 顾明玉瞪她:“让你买就去买,话这么多。” 简清捏了捏鹿饮溪的手心:“待会做可乐鸡翅,你再顺便去买一瓶可乐好不好?” 这个冰块也要支开她。 鹿饮溪重重哼了一声,把料酒塞进厨房,又戴上口罩出门了。 再回来时,顾明玉正和简清在餐桌边包饺子。 两个人聊肿瘤疾病、聊免疫治疗、聊医改政策,顾明玉贬损医院行政部门的、卫健委的不干人事,对年终奖尤为义愤填膺:“我累死累活在临床干了一年,那些坐办公室搞行政的,和我拿一样的年终奖!气死了!” 这个话题,鹿饮溪上回已经听顾明玉义愤填膺过一遍。 这次她不准备插话了,一旦插话,会引火烧身,听到诸如“我们搞科研搞临床,一年到头累死累活,待遇还没有你们随便一个小明星高”之类的话。 简清不爱发表评价,听着顾明玉的吐槽,也只是淡淡附和:“嗯,要按劳分配才合理。” 鹿饮溪不敢插话,溜去厨房熬鸡汤,准备煮水饺。 室外响彻烟火爆竹声,顾明玉打开电视机,播放一些《相亲相爱》、《恭喜发财》、《常回家看看》之类的歌曲,提高了音量和简清说话。 鹿饮溪隔着厨房的透明玻璃,看见她的半头白发,恍然觉得,这个强势了半辈子的母亲,更有人情味了。 开始眷恋亲情,渴望子女的陪伴。 她在慢慢老去…… “妈,以后我们会经常回来的!”鹿饮溪站在厨房里捞汤,忽然冲外面包饺子的人喊道。 顾明玉也冲她喊:“你不用经常回来,你和我没共同话题,让阿清回来和我聊聊!” 鹿饮溪当场化身自闭的蘑菇,缩厨房里,不说话了,鼓着脸,把木菜板剁得“哐哐哐”响。 家中只有三个房间。 顾明玉没有准备新的客卧,只把鹿饮溪那间房打扫了一遍。 夜晚,两人就在同一间房里睡觉。 许久未同床,鹿饮溪枕着手臂,看着天花板,问简清:“支开我的时候,我妈妈和你说了什么?” “她和我说,她没有照顾好你,让你吃了很多苦;还说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让我们以后要互相照顾好彼此,少管别人怎么说,怎么看,日子是过给自己看,不是过给别人看的。” 鹿饮溪鼻子一阵发酸,微微红了眼眶,嘴上却道:“她都没和我说过这种软话,她对你可真好……” 简清侧躺着,看向枕边的鹿饮溪,伸手描了一遍她的眉:“她对我好,是希望,以后我能好好对你。” 第267页 鹿饮溪喔了一声,抬手揉了揉眼睛,掀开自己身上的被子,钻进简清被窝里。 简清看着怀里冒出来的热团子,脑袋微微后仰。 鹿饮溪勾住她的脖颈:“我今晚能不能抱着你睡?” 第118章 结局 * 鹿饮溪的这间卧室空间不大, 仅10㎡左右,床的里侧靠墙,靠窗。 简清怕黑,鹿饮溪没有拉上窗帘, 任由窗外的月光倾泻而入。 她还提前买好了星星灯串, 挂在床头、墙上,照得室内一片暖黄, 温馨而浪漫。 “我今晚能不能抱着你睡?” 话音未落, 不待简清回答,她已然红了脸, 勾着简清脖颈,将自己的身体贴了上去。 靠得太近, 彼此气息交缠在一起,简清漆黑的眸子盯着她,缄默不语。 鹿饮溪微微一笑,正要把她抱进自己怀里, 简清忽然伸手,将她圈进了怀里。 冰凉的手掌贴在腰上, 鹿饮溪一惊, 差点咬到自己舌尖, 想要从简清怀里挣扎出来:“说好了的, 是我抱你……” 而不是简清抱她。 简清置若未闻, 紧紧搂住她,把她的头摁在自己肩侧, 然后,安抚般,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 “你这个坏人……” 鹿饮溪咕哝了一声, 不再挣扎,安静地依偎在简清怀里,絮絮叨叨,说些有的没的。 简清想要集中注意力,认真倾听,但贴着温软的躯体,嗅着怀里人的清香,心跳和呼吸俱乱了节拍。 下意识般,她把手搭在纤细的腰肢上,轻轻摩挲,忽地挑开睡衣,将手伸了进去。 掌心触及温暖的肌肤,柔软细腻,好似将要融化的羊脂美玉。 鹿饮溪咬了咬下唇,按住简清的手:“做什么?你又不安分……” 简清没说话,用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肩。 鹿饮溪眼睫轻颤,在简清耳边低声道:“大过年的,不太好吧……再说,我妈在隔壁呢,这是老房子,隔音效果不太好……” 简清蹙眉,不解:“隔音?” 和隔音好不好有什么关系? 她只是想贴着那片肌肤。 鹿饮溪听见她认真询问的语气,一时分辨不出,这个败类是真的没有那个心思,还是在逗人玩,亦或是,她连这种事都忘得一干二净。 这种事……不能忘吧? 这是动物的本能行为,人也是动物,高级动物…… 还没等咂摸出个所以然,鹿饮溪按着简清的手,往手腕出一摸索,摸到了一块硬物—— 她的手腕上,还带着手表。 “你忘了脱表。”鹿饮溪提醒她。 她们两人同床共枕时,都会习惯性脱下手腕上的手表。 简清嗯了一声,不动声色,想要抽回手。 鹿饮溪牵住她的手腕,轻声道:“我帮你解开。” 她愿意和她多一些亲昵。 “没事,我自己来。”简清的声音更轻,抽回手的动作却毫不含糊。 鹿饮溪愣了一秒,敏锐地察觉出异常,敛了唇边的微笑,再次牵住她的手。 简清要抽回,鹿饮溪不放,非要亲自帮人解开。 简清晃动手臂,挣扎了两下。 鹿饮溪翻身坐起来,跨坐在她腰间,看了她一眼,迅速俯身亲了一下她的唇,然后趁她愣神的瞬间,提起她的手臂,解开她手表的腕带,摘下她的手表。 表带解下,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 腕上,留有多道深浅不一的划痕。 旧划痕宛如片片利刃,划过鹿饮溪的心脏,留下道道新伤。 鹿饮溪借着窗外的月色,死死盯着那些疤痕,缄默不语,试图判断伤痕形成的大致时间段。 “一个多月以前的。”简清主动告诉她,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鹿饮溪哦了一声,垂下了眼睫,没说什么,抓着简清的手不放,在她的手心落下一枚吻。 轻柔的吻,沿着手臂一路而上,手心,手腕,伤痕,手臂,肩,然后,松开了她的手,俯身而下,亲了一下她的唇角,看着她的眼睛,眼神好似带着钩子。 她有些发怔,伸手勾住鹿饮溪的脖颈。 鹿饮溪低下头,像小动物般,用自己的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尖,接着蜻蜓点水般亲吻她的下巴,移开,继续盯着她看。 被这样看着,她忽然觉得有些渴,仰起头,忍不住主动凑近几分,想亲吻身上的人。 鹿饮溪笑了一笑,躲开她的侵袭。 像只小猫,伸手挠一下就退开。 若即若离,欲迎还拒。 她愣了一下。 鹿饮溪趁她发愣,又低头吻了吻她的唇角,正要离开,后脑勺忽然被她死死摁住。 接着一个翻身,鹿饮溪成了下面的那个。 鹿饮溪抓着床单,脸上带着红晕,不服气道:“在下面,我也可以占据主动权……” “这有什么好抢?”简清压着鹿饮溪,找回了熟悉的控场感,捂住鹿饮溪的眼睛,主动发起进攻,覆上柔软的唇。 唇瓣与唇瓣贴合,细细感受她的每一寸柔软,然后轻轻吸咬她的下唇,添润她的唇瓣。 黑暗中,彼此气息交缠在一起,唇舌也随之交缠。 重逢之后的第一个吻。 每个触碰,电流涌动,极尽温柔缠绵。 不知吻了多久,唇已经麻木,分开后,过了许久,彼此气息才喘匀。 第268页 鹿饮溪的指尖搭在简清的手腕上,来回抚摸那几道伤疤:“以后不可这样做了……” 简清嗯了一声,低声保证道:“以后不会了。” 她会好好活下去,和眼前这个人,共渡一生。 * 第二日早上醒来时,顾明玉已经去医院上班。 简清看着桌上的早餐,一阵惭愧。 鹿饮溪没心没肺地喝着豆浆,问她:“盯着不吃做什么?不合胃口吗?” 简清摇头:“在反思。” 她以为她足够勤勉,比起顾明玉,还是逊色不少。 鹿饮溪眼珠一转,就猜到她在想什么,咬了咬吸管,道:“那个年代,从大山里走出来的学生都不容易。女的要留在外科,要取得一番成就,也不容易,不勤奋一点,就要被别人踩下来了。” 简清嗯了一声,开始剥鸡蛋壳。 鹿饮溪来了兴致,继续道:“为家庭牺牲的,也是女的居多,以前她的同事里也有搞外科的,结婚生子后,基本都转内科、转行政去了,说要照顾家庭。也不止医疗行业,各行各业,女性要攀上高峰,都要付出更多。” 好比她们娱乐圈,女演员过了三十、三十五就很难接到剧本,很多时候只能演一些婆婆、妈妈之类的角色,花期短暂,而男演员,年轻时可以是小鲜肉,到了三十、四十,依然能搭配二十出头的女演员。 简清言简意赅道:“社会难题,全世界的难题。” 鹿饮溪点头:“是啊,光靠几个人也解决不了,可能需要几代人的努力。” 作为一个公众人物,她能做的,就是利用自己的影响力,成立一些慈善基金,资助女学生,让更多的女性接受教育。 教育带来的不仅是一纸文凭,更是思想和灵魂的荡涤。 吃完早餐,鹿饮溪骑着顾明玉的小电动车,载简清去逛她的小学、中学、大学校园。 简清坐在后座,戴着粉红色的头盔,眼里带了点嫌弃。 鹿饮溪在前面做思想工作:“要去那么多地方,蹬自行车太累;开车走马观花,没意思,还不方便停车;骑这个小毛驴是最好的选择,随时随地能停下来,简清同志,请不要挑三拣四。” 简清抱着手臂,面无表情:“凭什么,给我粉色的头盔?” 鹿饮溪眉眼带笑:“因为可爱啊。” 这么冷冰冰的一个人,戴上这么一个粉红色的,头顶还沾着一个一个小风车的头盔,简直可爱到了极点。 各大校园都逛了一圈之后,鹿饮溪载着她,返回家属楼附近的医院。 十岁那年,外婆逝世,鹿饮溪被母亲接回城里,随母亲住在医院附近的家属院,与医院一墙之隔,一住就是十年。 她在医院附近长大,看过一出生就被遗弃在医院的早产婴儿。 初时万人唾骂谴责父母不负责任,后来发现,母亲是一个不到16周岁的少女,被强.暴后,不知道自己怀了孕,最后在厕所生下了孩子。 连自己都养不活的少女,怎可能养活一个早产婴儿,只好送到医院门口,期盼医院收治。 她也看过缠绵病榻无人照看的老人,戴着眼镜,慈祥友善. 实习的护士扎针找不到血管,他会笑眯眯说没关系,慢慢来。 明明儿孙满堂,护士打电话催缴医药费时,没一个人过来交钱,医生打电话要签手术知情同意书时,也没一个人过来签字。 一开始,大伙同情他,后来得知,他年轻时赌博、酗酒、家暴、逼死了妻子,最后只在监狱里关了几年放出来了,如今妻亡子散,谁也不想管他。 后来,她在肿瘤科见习,遇到的事情就更多了。 那是医院氛围最压抑的科室之一,每一张床位的病人,都能书写一场悲欢离合:罹患癌症独自接受治疗的年轻人、女儿患癌无奈偷盗筹钱的母亲…… 再后来,她离开了这个行业,原以为再也不会深入接触这个领域的人和事,兜兜转转,还是找另一个穿白大褂的对象,下半辈子,还得天天在家看到医生。 鹿饮溪又叹又笑:“可能这就是命吧。” 这个命,她认,绝对认。 小电动停在了家属楼下,简清跳下车来,弹了她一个脑瓜崩,没理会她的长吁短叹:“饿了,吃饭。” 鹿饮溪揉了揉脑门:“就只想着吃,你都不关心我了。” * 过完了春节,大家陆陆续续返回到工作岗位上。 鹿饮溪原本定居在北京,过完年,她收拾收拾行李,搬去了上海。 她的工作需要全国各地跑,简清性子静,除了学术交流活动,需要出国、去其他城市,其余时间,大多待在家里。 除了自己专业上的研究,简清也开始涉猎心理学。 尽管鹿饮溪不介意她遗忘了过去,但她放不下那个梦境。 在大学任教的好处是,背靠无尽的学术资源,近距离接触各种权威解读。 术业有专攻,尽管都属于医疗,可她只在本科阶段去精神心理科轮转过,学过一些基础的理论知识,根本没接触过关于心理和梦境相关性的研究。 她找了某个心理学教授的公开课看。 “哈德曼猜想理论认为:梦境是大脑对复杂情绪进行处理的过程,梦境是一个缺乏压抑感,心理防御不足的场所,在现实不敢、不能建立的连接,在梦境中得以实现。 第269页 在普通人看来,梦境是妄想,毫无逻辑,但实际上,梦不会凭空产生,就好比,如果你没看过一本书,梦里却出现了这本书,你绝对不会知道这本书的具体内容,当你想知道时,大脑会唤醒你。 梦里的细节源于现实生活中,不经意的一句话、一个场面、一个猜想……你看到的一切,都能成为梦的引子。 梦能把现实的凌乱的、无逻辑的细节拼凑在一起,看似荒诞,却也合理,身处梦境的人,不会察觉到异常之处。”[1] 简言之,梦境,由现实的细节构成。 “心理学家们还有一个结论,动物,包括人类,在梦境中具有极强的学习能力。 美国加州理工记忆研究所曾进行一项实验,在白天将一只小白鼠放入人造迷宫中,让它在迷宫中呆一整天,记录下小白鼠在不同位置的神经冲动状态,到了晚上小白鼠睡眠过程中,发现了小白鼠的神经冲动模式与白天接近,其实这是小白鼠在梦中回忆迷宫细节的过程。 还有一个例子,我们人类,经常会梦见经历危机,包括战斗、被追杀、赤.身裸.体、跳下悬崖、溺水等等,其实这是一种模拟行为。 芬兰的认知心理学家安蒂认为,在人类的REM睡眠阶段出现类似模拟逃跑的过程其实是一种行为遗留。 进化心理学观点是,在梦中模拟逃跑是一种人类从未消失的生存本能,做梦的时候好比在夜间,而在夜间逃跑毫无疑问是最安全的逃跑时间,可以认为,梦是一种适应进化威胁的过程,在梦境中模拟危机,有助于我们在现实中脱离危机。”[1] 简清听得若有所思。 在梦境中模拟逃跑,有助于人类在现实中脱离危机…… 那在梦中模拟重现心理创伤,是否也有助于在现实中摆脱心理创伤? 她去找了这个心理学教授,咨询这个问题。 老教授朗声笑道:“当然有啊。弗洛伊德说过,梦是潜意识欲望的满足。 梦能够满足人的欲望、达到宣泄感情的目的。 如若一个人受了委屈,经受意外的悲痛或某种欲望得不到满足时,常常会在梦中遇到好人相劝,从而解除痛苦,得到安慰,使欲望得到满足。 比如“文.革”期间,有些人被打成所谓叛徒、特务、□□等,蒙受冤枉,情感上受到极度的委屈和痛苦。这些人在梦中经常大哭大闹、大喊大叫、申述事实、诉说理由,从而宣泄了感情,解除或部分地解除了精神压力和紧张情绪。这对于人的身体健康是非常有益的。 梦可以揭示出人在现实中所处的真实情绪状态和心理状态,从而解决心理矛盾,化解情绪,消除疾病隐患。”[1][2][3] 简清又问:“那个好人一般会是谁?” 老教授答道:“一般是你现实遇到过的人,有好感的人,觉得亲切的人。就算现实不认识,没有任何交集,你也一定看过Ta的脸,被你的大脑所记住。” 简清想到了家对面那块广告牌。 她那段时间,确实天天能看见鹿饮溪的脸。 “那醒来后,被遗忘的梦呢?” 老教授说;“有一种观点是,梦境隐藏了你曾经遭受的某种创伤,从而出现对事实的抗拒,才会被个体选择遗忘。 当然,也有其他观点,比如日本名古屋大学研究发现,一种叫做‘MCH’的激素,会对记忆产生抑制。做梦的时候,我们会分泌这些激素,抑制记忆的形成,醒来后,就忘了这个梦。” “有没有办法重新想起那个梦里的细节?” 老教授摆摆手:“我还没看过这种研究。” 简清失望地垂下眼帘,道了一声谢,准备再去寻找其他方法。 老教授又开了口:“不过我个人尝试过,在半梦半醒的时候,回忆以前梦境里一些记忆比较深刻的画面,睡着后,有机会再次梦见那个梦境。包括以前那个梦里的情绪波动,也可以被唤醒。你可以试试。” 言下之意,揭开封印梦境的方法是,再次进入梦境本身。 可她已经想不起任何关于那个梦境的画面,要如何回忆? * 鹿饮溪差不多花了一年的时间,才把那个虚拟世界发生过的事情,完完整整地画了出来。 画好那天,她人还在北京出差,把画册邮寄去了上海,叮嘱简清,多看几遍,说不定能想起来。 快一年了,其实她不太指望简清能够想起来,只是想把两人的回忆,当做礼物,送给简清。 三天后,鹿饮溪早起,和简清煲电话粥,听到电话那头咔嚓咔嚓的剪裁声,忍不住问:“你在做什么呀?” 简清戴着蓝牙无线耳机,回答说:“在老房子这边,把以前封起来的医书搬出来,把我妈妈的遗物清点一下。” “怎么突然想起去整理那些……”鹿饮溪嘀咕问,又提醒说,“你要看一看你妈妈画的那叠画,上面有你们一家三口。” 不是只有她妈妈和她妹妹,也有她的存在。 简清嗯了一声。 她已经看到了。 鹿饮溪躺在床上,展开浪漫的畅想:“我记得,在那个世界,阮阿姨是5、6月份生病去世的,在现实世界,也差不多是5、6点左右去世的,好巧啊。小时候,我外婆说,人死了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说不定,是你妈妈和你妹妹变成的两颗星星,把我们带到了那个世界,让我们相遇。然后,我爸爸和我外婆变成的两颗星星,又把我们带回了现实世界,让我们在现实再次相遇了……” 第270页 简清毫不留情,戳破她的浪漫幻想:“她要是知道我喜欢女的,会打断我的腿。” “去去去,我不和你聊了!我要出门,挣钱养你!”鹿饮溪嘀嘀咕咕凶了简清几句,挂了电话,化好妆出门找导演谈工作。 忙到深夜时,她才想起来,还没问简清,看了画册后,有没有想起些什么? 想着想着,又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因为想起了什么,她才去老房子那里,解封那些书本和母亲的遗物? 这么一揣摩,还没回到家,刚走到了小区门口,鹿饮溪踢了踢脚边的雪,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雪地上,忍不住给简清打了个电话,开门见山问:“简老师,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鹿同学。” 电话那头响起清冷的嗓音。 倏地,心跳加速。 鹿饮溪抬手捂住胸口,掌心感受到了心脏的砰砰跳动。 简清喊了那个只有在虚拟拟世界里,才会喊的昵称…… “爱的程度,从0级到10级,现在,你到哪一级了?” 那个世界的简清,最喜欢用的数字分级法…… 声音越来越近,像是有人站在她前方,开口说话。 鹿饮溪停下步伐,看着前方那道身影,心在发颤。 “10级,简老师,现在是,10级……”回答的声音,也有些发颤。 听到了鹿饮溪的回答,简清淡淡一笑,挂断了电话,一步步朝鹿饮溪走去。 鹿饮溪站在雪地中,泪流满目,也朝她走过去。 适逢新雪初霁,满月当空。 下面平铺着皓影,上面流转着亮银。 而她带笑地步来。 月色与雪色之间,她是第三种绝色。 作者有话要说:  好啦,大结局了,接下来的计划是修文、复盘总结、更新番外、练笔、制作新文大纲,初步预估七月中旬或七月底开新文。六个月下来,经常留言冒泡的读者我都眼熟了,谢谢你们的陪伴和鼓励,也谢谢那些没有冒泡但一路追了下来的小伙伴们,谢谢大家帮我安利和推荐,写文是很寂寞的一件事,用文字一砖一瓦搭建一个陌生虚拟的世界,尽管这个世界有这样或那样的瑕疵,但是,把五湖四海的陌生人聚在这里,分享我的世界,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看文讲究合眼缘,网络一线牵,珍惜这段缘.jpg,么么么么么么哒大家! 本章参考文献: [1]梦的解析. 夏金玲译,弗洛伊德. 煤炭工业出版社 . 2016 [2]Pamela Bernabei. 梦以及本体心理学对梦的解析方法[A]. 世界心理治疗学会.第五届世界心理治疗大会论文摘要[C].世界心理治疗学会:中国心理学会,2008:2. [3]李文满,王淳.梦的成因及其意义[J].河北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4(04):515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