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姐姐嫁给未来储君后》 第1页 [穿越重生] 《替姐姐嫁给未来储君后》作者:大王拖拖【完结】 文案: 林灵儿梦到,上一世,长姐被新帝幽禁于皇宫,为了不辜负青梅竹马,以死殉情。 这一世,为了成全长姐,她偷偷穿上嫁衣,嫁给了还寂寂无名的未来君王。 合卺酒尽,洞房花烛,发现新娘并非求娶之人,红装少年冷声道,“休书,和离你选哪个? 林灵儿泪水盈盈,星眸流转,“让我留下,陪公子左右”。 温润的指腹,细细摩挲绯红嫁衣上的第一颗盘扣,少年郎倨傲道:“就这么想伺候我?” 一朝梦醒,陆渐离忆起前世。 彼时的他,桎梏于家仇旧恨,变的阴鸷狠戾,为了复仇,他血洗宫闱,登上帝位。 而她,在这场皇权争战中,为了护他,红颜陨落。 思念成疯,把和她有一丝相像的姐姐禁锢皇宫。 重来一生,他把休书撕得粉碎。 捧着她玉软娇香的小脸,眸子里带着两世的眷恋,柔声说,“这一世,我不争帝位,一起回江南,做一对富贵闲人,可好?” 阅读指南: 1.1V1,双C 2.双重生,女主开篇重生,但只拥有部分记忆,男主后重生 3.上一世男主和姐姐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爱情 4.甜饼,没有火葬场 一句话简介:阴差阳错,嫁给了对的人 立意:珍惜身边人,不要等失去了才后悔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重生 女强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灵儿,陆渐离 ┃ 配角:林灵云 ┃ 其它:双重生 第1章 初见 噩梦 入夜,圆魄当空,墨霭沉沉。 庆安侯府,倚云院丫头明月正在值夜,打远瞧见一个黑影飞奔而来,看清楚是二姑娘,她忙迎上去,轻轻一福未及开口,人径直越过她,推门进了卧房。 卧房纱幔轻垂,帐内床上卧一身姿曼妙的女子,正是侯府嫡长女林灵云,此刻正在酣眠。 二姑娘疾步上前,轻轻揭开帐纱,就着床沿坐下,她迟疑的伸出手推了推床上的长姐。 林灵云转醒,双眼半睁半阖之间见妹妹坐在身旁,瓷白的小脸上尽是惶恐,她睡意顿消,腾地一下坐起,双手按住妹妹的肩膀,急切的问:“灵儿,出什么事了?” “长姐,我...我做噩梦了!”林灵儿薄唇微颤,星眸轻蹙,眼眶里噙满泪水,想是吓的不轻。 林灵云心猛的揪了一下,伸胳膊把她圈在怀里,柔声安慰道:“灵儿不怕,梦都是假的。” 梦都是假的么?可刚才的梦境,真实的可怕。 梦中,她看到了长姐。 空旷的大殿里,落针可闻,长姐着一身火红的凤冠霞帔,跪着下面,长长的阶梯往上,一个男人穿着明黄色龙袍,坐在金漆雕龙宝座上,面色铁青,目光凛冽,仿佛要撕吞跪在下面的人儿,“全天下女人做梦都得不到的一切,朕给了你,你却还执迷不悟!” 长姐仰首,皓月般明媚的脸上挂满泪痕,眸中带着不顾一切的绝望,“为了母家富贵,柳氏不顾我婚约在身送我入宫,一朝封后,我就再也离不开这皇宫,这就是你的手段么?” 忽的长姐慢慢起身,一身绯红的阔袖长袍舒展开来,像一朵开在圣殿上的曼陀罗花,摇曳生姿,蚀心腐骨。 “若邻,今生是我负你,”她喃喃自语,踱步踉踉跄跄,却再没看座上之人一眼。 倏忽之间,却见长姐像换了一个人,颓然之色全无,苍白的脸上竟生出一丝期许之色,“今日我留下清白之躯,若有来世,必生死相依!” 语毕,一团霞光猛然撞向大殿立柱,“嘭”的一声,如平地惊雷,美人额头花开,喷涌的鲜血顺着惨白的面颊淌下,把华服侵染成殷红。 *** 昨晚长姐安抚至子夜,林灵儿才堪堪歇在她的卧房。辰时,用完早膳赖着又留了会,才不情不愿的回自己院里。 刚踏进院门,晴欢匆匆走来,“二姑娘,侯爷那边通传府里来了贵客,让姑娘去正堂一趟。” “老爷的贵客几时轮到咱们得见了”冬月边帮二姑娘梳妆,边小声嘟囔。 “说是大姑娘也去,应是各房都叫了。”晴欢瞥了一眼冬月,示意她少说点,冬月娇嗔了一下,闭口不再言语。 林灵儿本不喜这样的场合,听有长姐在,她心里就踏实了。 自幼年嫡母去世后,父亲案牍劳形,无暇顾她,继弦的继母面慈心冷,假意应付,在这偌大的侯府亏得有长姐相依为命,虽没有侯门嫡女的排场,又常被继母所出的三姑娘讥嘲,可总归有人护着,林灵儿也成长的恣意绚丽,纯真烂漫。 刚迈进正堂,就见各房的人都来了,分别坐在左右两边。正中间背对着林灵儿,站着一个身材修长的公子,着一袭灰色束腰长袍,上面用银丝绣着祥云暗纹,清贵自持,端方俊逸,这应该就是父亲说的那位贵客了。 林灵儿快步上前,走到离贵客半肘的距离后,顿住脚步,微微俯身,给父亲和母亲行了个万福。 侯爷淡淡的冲女儿点点头,柳氏倒是满脸堆着笑颜:“灵儿来了,听闻你昨个半夜跑到灵云院里去了,冬夜寒天的,切不要因为任性冻坏了身子。” 连这都知道,真不愧“尽职尽责”协理中馈。 第2页 “是的,母亲,灵儿下次不会了”她乖巧的回答,因知在这个家里,少惹一些柳氏,就多一分安稳。 “灵儿,你来的迟,”侯爷转开话题,指着贵客介绍道:“这位是扬州陆家二公子,陆渐离,三月要参加科考殿试,今日想到书阁寻两本助考的籍册,想来你们都是同龄人,可在书阁帮上一二。” 贵客转身,双手抱拳,微微俯首,冲林灵儿道了声:“二姑娘,有劳了。” 林灵儿正对着来人的后背好奇,待他转身见礼后,也欲盈盈下拜,寒暄一番,可当目光落到那张清冽的五官,她心下一震,如被拖入无底的深渊,嘴巴竟不由自主的“啊”了一声,那神情,和见了鬼差不多。众人不约而同的转过来看她,满脸生着疑惑。 因着这声猝不及防的“啊”,林灵儿止不住的咳嗽起来,她以帕捂嘴,咳的弯下了腰,这倒遮掩了刚才的失态,打消了大家的疑虑。 柳氏皱着眉头喊道:“哎呀,怎么回事,是不是昨夜乱跑着凉了,快坐下来,喝口水!” 晴欢赶紧扶过自家姑娘挨边坐下,将几上的茶盏递至她手里。林灵儿失魂接过茶盏,盏盖在她颤抖的小手里窸窣作响。 坐在一旁的世子林灵觉探过脑袋,低声打趣道:“二姐你怎么了,第一次见陆公子,有失体面呦!”。林灵儿惊魂未定,脑中一片空白,没心思理他。林灵觉自觉无趣,讪讪的缩回脑袋。 待稍稍定了定心神,她颤巍巍的掀起眼睑,再次望了那人一眼,绝望的情绪如狂潮般涌来,她的每一寸肌肤都在颤抖。 刀锋似的剑眉,潭水样深邃的眼睛,皎月般清冷的面庞,深入骨髓的印在她的脑中。 没错,眼前的陆公子正是昨夜噩梦中的皇上!所以,昨晚并不仅仅是一场噩梦,那...又是什么? 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长姐,林灵儿眼前又浮现出她倒在人群中,一身玄衣侵染成殷红的场景。寒意陡生,恨意四起,她目如飞刀般射向那江南来的贵公子。 侯爷看一眼歪在椅背上的世子,几无可察的叹了一口气,“陆公子自幼手不释卷又聪慧过人,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才子之名,早就誉贯江南了。” 陆渐离哂笑,“侯爷过誉了,晚辈不才,不若哥哥弟弟们有经商之能,不过喜欢偷懒看点闲书,愚人愚己罢了!” 别人听了这话定以为陆渐离谦虚太过,可侯爷知道他这话不无道理。 放眼整个庆国,最富裕的当属扬州,那里民风开放,商贾遍地,其中扬州四大家族的财富,说富可敌国也不为过,而陆家正是其中之一。生于这样的巨富之家,不学经商可谓之不学无术了。 侯爷付之一笑,安慰道:“人各有志,公子学富五车,自愿入仕途,以你之才,拜相封侯指日可待,少时不倚家族富贵,谦恭好学,实属难得。” 又对林灵云说:“你自幼爱待在书阁,对里面最熟悉不过,陆公子如有需要,你可尽力协助。” 林灵云点头称是。听到这儿,林灵儿只觉气不打一处来,什么江南才子,明明就是视别人生命为草芥的冷血之人,父亲在这里还颇有撮合他和长姐的意思,真是养虎为患。 “父亲,我也愿意和长姐一起去书阁协助陆公子。”林灵儿开口道 “好,你也去吧,只是不可捣乱。” 她浅笑嫣嫣的称“是”,心里却想,我就是去捣乱的。 一行人出了正堂一起往书阁走去,林灵儿拉着长姐远远的走在前面。长姐拍着她的小手,逗她,“平素一叫你去书房,你就喊头疼,今个怎还主动往前凑?” 林灵儿扯了扯嘴角,娇嗔道:“就想陪着长姐呗。”说着把姐姐的胳膊抱的更紧了。 进了书阁,她就一直拉着长姐扯闲话,根本没有“协助”贵客的打算,林灵云心生愧疚,觉得妹妹今天话怎么恁多。 陆渐离倒是无妨,林府书阁收了颇多他在扬州未见过的奇书,他一人正好可以慢慢翻阅。只是他一贯喜爱清静,这会觉得林家二姑娘着实有些聒噪了。 林灵儿东拉西扯半天,口干舌燥,陆渐离还没有离开的意思,见他一副时间还很充裕,要细挑慢选的样子,林灵儿想辙先把长姐支走了。 一时,书阁只剩两人,和大仇人共处一室,即便林灵儿已经退到了最远的角落,还是觉得如坐针毡。 日头西沉,留一抹余晖倾洒进书阁。 林灵儿俯在案上,满脑袋都在琢磨,怎样让姐姐彻底摆脱上世的大恶人。 按说非要把陆公子和昨夜梦中的皇上扯到一起,似乎荒谬的可笑,可是,见陆渐离第一眼,梦中的那个人,就像破时空而来,和眼前的人重合在一起,诡秘而真实。 忽见大恶人朝自己走来,林灵儿竟然有种做坏事被抓包的危机感,她慌乱的拿起一本书,把头埋在后面,一副生人勿扰的架势。 陆渐离眉宇轻蹙,看了一眼躲在书后的小脑袋,“书拿倒了。”他淡淡的说。 林灵儿抬头看手中的书,羞耻感更胜一筹,“我知道。”被当面拆穿,她有点懊恼,负气把书扔在一边。 睨了一眼,无辜被扔的书,好像明白了什么,“晚膳时间到,陆某就不打扰了,谢二姑娘奉陪。”陆渐离拱手道别。 林灵儿瞥了一眼面前的人,没穿梦里那身明黄色的龙袍,他倒也没那么偏执疯狂,只是凛如霜雪的气质,和梦里一模一样,让人不愿靠近。 第3页 第2章 赐婚 满京城的世家弟子无出其右 早春时节,入夜寒凉,陆渐离坐在窗边,手持一卷,正看的入神。 旁边的窗棂几无可察的晃动了一下,窗外站了一个人,暗黑的夜行衣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 “百花楼回话,玉牌出自宫内御用玉师之手,二十一年前他私下奉命为圣人打造,玉牌共两块,公子这块是其中之一。” 说完,黑衣人不着痕迹的消失了,屋内的人眸色变得阴沉,双拳紧握,修长的手指,骨节青白。这身世之谜,无论如何都要进到那个地方不可了,他眼底飞过一片森凉。 见祖母屋内灯还亮着,陆渐离轻叩门扉。 “进来吧。”里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他推门而入,见祖母坐在太师椅上,一如往常的安详。 “事情有结果了?”祖母径直开口,仿佛她在这坐了良久,就是在等这个答案。 “嗯”陆渐离瓮声回答,“玉牌来自宫里,和圣人有关系。” 陆老夫人叹了口气,仿佛早有预感,“你怎么打算?” “殿试榜首,进宫面圣。”他说的很随意,仿佛殿试榜首已是囊中之物。 听到榜首面圣,老夫人脸色骤变,嘴唇微颤,“当年,你母亲,穿上男儿行装,也是高中三甲榜首,只是面圣后...” 虽然陆老夫人极尽克制,还是止不住喉头哽咽,眼泪像珠子似的落下来,“如此也好,可以查清楚当年你的母亲到底经历了什么。” 陆渐离上前,一手搀着祖母,一手轻抚她的后背,脸色晦暗不明。 “嗯。”他回复。 过了许久,许是缓过了神,陆老夫人又问,“林家的女儿,你可看好?” 低头沉吟片刻,“看好了。”他淡淡的说。 *** 三月,春寒料峭,草长莺飞。 整个上京都在讨论,今年的新科状元才华横溢,端方俊美,据传他拒绝了圣人的指婚,称早有心悦之人。 因为这个,上京多少名门贵女黯然神伤,那日游街的时候,大家都瞧见了,高头大马上的新科状元,真真是清风霁月,玉树兰芝,就算满京城的世家弟子,也无出其右,不知哪家姑娘如此幸运,得着了状元郎的心。 而此时,幸运的安庆侯府,主子仆从跪满一院,宫里的常公公站在众人前,手握圣旨,宣: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永安侯林守信嫡女林灵云,知书识理,秀外慧中,娴熟大方、温良敦厚,特将汝许配给新科状元陆渐离为妻。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主持,择良辰完婚。 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钦此。 圣旨读毕,四下俱静,过了半晌,永安侯才反应过来,慌乱的爬起,低头托手,小心翼翼的领旨谢恩。 待常公公走后,众人都望向永安侯手里的圣旨,一时没了声音,这指婚来的出人意料。 当事人脸色煞白,和她一起脸色煞白的还有林灵儿。 赐婚为何如此之快,上一世长姐是在陆渐离登基后才被赐婚的,难道这一世和上一世不一样?不明所以的林灵儿如坠冰窟。 她不知道,当她觉醒,开始介入长姐和陆渐离的关系时,这一世所有人的境遇就已经开始改变。 柳氏率先打破寂静:“大家都愣着做什么,这真是府上的大好事。”说着,她走过来握住林灵云的双手,喜笑颜开:“灵云,那状元郎才貌俱佳,家境殷实,如今又成了圣人面前的红人,真是难得的好姻缘。” 见林灵云半晌无话,微微一怔,随即捂嘴笑道:“看这孩子,都高兴傻了。” 林灵玉不以为然,撇着嘴:“我道那天陆公子来府里,为何在书阁耽搁那么久,许是有人私定终身呢!” 林灵玉出自柳氏,自幼享受着侯府嫡女一切的尊宠,理所当然的认为所有的好事都应该是她的。 这两天,京城贵女都在议论,新科状元郎为了心上人,连安平公主都不娶,如果她得了这状元郎心上人的名头,在京城贵女中就大出风头了。 平日事事她都要压这两姐妹一头,以彰显谁才是永安侯府真正的嫡女,这次让林灵云占了这风光事,她实在是气不过。 “住口,休要胡说!”侯爷脸色阴沉的可怕,平时这三姑娘让柳氏惯的骄纵无礼,为了家宅宁静,他只当没看见,今日这是圣上赐婚,也是能随便编排的么。 大夫人吓得慌了神,剜了女儿一眼,岔开话题,转脸笑着对侯爷说:“侯爷,这是府上第一庄大喜事,妾身定当全力以赴,让咱们灵云风光大嫁。” 侯爷脸色微霁,“那就有劳夫人了。” 林守信嘴上不说,心里对这桩婚事,甚是满意,他本就有意和义母家接亲,又见陆渐离才识不凡,确是难得佳胥。 侯爷心里的佳胥,却是别人心里的梦魇。 姐妹俩一路无语,各自回到院内。 直到晚上,林灵儿仍不思茶饭,坐立难安,虽提前知道了剧本,却没有能力扭转,这是最大的痛苦。 带着沉重的心情,林灵儿独自一个人,悻悻的走到倚云院,外院丫鬟仆妇不见一人,往里走了两步,忽见一个黑影从侧墙翻身而出,林灵儿惊得花容失色,急忙跑到内屋,却只见长姐,独自坐在窗边低声抽泣。 “长姐,你没事吧,我刚才看见...”还没说完,林灵云慌忙抬起泪眼,伸指在唇前比了一个“嘘”的动作。 第4页 林灵儿会意,坐到长姐身边,“刚才那是...” “是若邻表哥。”林灵云眼圈嫣红。 杜若邻是柳氏的侄子,因着这层关系,常在林府走动,自幼和长姐青梅竹马,俩人约定,待杜若邻科考中第,即来林府提亲。 “若邻表哥,殿试结果如何?”林灵儿问。 “一甲榜眼。”林灵云低头赧然道。 榜眼也是万中无一,只是风光远不及状元。 “长姐,圣旨已出,君无戏言,你若嫁给那状元郎,会怎样?”林灵儿试探着问。 “我已经答应过若邻表哥,非他不嫁,若只我自己,就算担个抗旨的罪名,我也不会另嫁他人,负了若邻表哥。” 林灵云顿了顿,泪流如雨,“只是,我现在有你,还有父亲,我断不能做那傻事。” 不做傻事,听到这句话,林灵儿心里终于得到一丝安慰,不做傻事就好,来日方长。 夜已深,得到安慰的林灵儿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总是觉得哪里不对。 林灵儿知道,长姐平时待人,温婉谦恭,处处忍让,不过是因为生母早逝,又要护着幼妹,在外人面前的曲意逢迎罢了,可是骨子里却是个刚烈性子,她怎甘心轻易放下若邻表哥,嫁给旁人。 她反复回忆昨晚临走前,长姐对她的嘱咐,“灵儿长大了,以后长姐不在身边,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替我孝顺父亲。” 姐姐出阁,嘱咐妹妹此番话,本也平常,只是当下只是赐婚,出阁尚待时日,姐姐说这些话,未免太早... 林灵儿猛地瞪大双眼,联想到昨晚杜若邻的身影,她身体止不住的开始颤抖,难道,他们要私奔! *** 进入四月,人们对新科状元的议论渐止,毕竟京城永远不缺新鲜话题。 可是,今日的状元府又重回人们视线,七安街红毯长铺,一眼望不到尽头,街道两旁披红挂彩,喜气斐然。 陆府老宅本就位于七安街,陆渐离状元及第后,圣人赐陆府隔壁的院子为状元府,如此一来,陆府和状元府就占了整条街道,这也就不怪,今天的七安街,私家甬道般,被装点的热闹非凡。 “来了,来了”有人喊道,在看热闹的人群中立刻引起一阵骚动。 七安街顿时礼炮齐鸣,鼓乐震天,烟雾弥漫中,新郎官一身红装,玉面晃眼,笔直坐在高头大马上,破尘而出,后面八抬软轿,亦步亦趋,十里红妆,绵延深远。 今日新科状元和安庆侯府嫡女成亲,半个京城的人都赶来看热闹,那盛况,也就上元佳节可与之一拼。 相较于外面的热闹喜气,状元府内却冷清的不像有喜事。 因圣上指婚仓促,陆家亲属皆在扬州,赶不及参加婚宴,而陆渐离在京亦无结交,虽封了翰林院侍讲,尚未入职,也无同僚,故此院内并未摆桌宴客,只门扉上贴了一对大红的喜字。 虽没有宾客宴饮,礼仪必不可少,父母缺席,拜完天地后,二人齐齐拜了祖母,待完成了夫妻对拜之礼,婆子侍女就簇拥着新娘先入了洞房。 新娘头披大红头盖,两个婆子牵着她小心翼翼的往新房走去,察觉到新娘子小手抖得厉害,左边的婆子,安慰道:“娘子不必紧张,姑爷是读书之人,温文儒雅,定会好生待娘子的。” 右边的婆子也开口道,“是啊,京城谁不知,娘子是姑爷的心悦之人,回了公主请圣人赐的婚,这往后啊,定是怎么都疼不够的。” 怎么都疼不够,红盖头下的人,可不敢有这样的奢望... 第3章 成亲 就那么想伺候我 盖着大红盖头的新娘被两个婆子牵着入座,丫鬟仆妇鱼贯而入,一时间果子茶点摆了满满一香桌。 “娘子如果饿了,可以吃点果子垫肚,姑爷随后就来。”说话的婆子从丫鬟手中端过盛酒的紫檀木托盘,又嘱咐道:“掀开盖头后,切莫忘记合饮这合卺酒。” 一应交代完,丫鬟婆子悉数退出新房。 四下俱静,红烛灼灼,新娘子端坐榻上,一动不敢动。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只听“吱呀”一声,门从外面被推开,沉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待离新娘一步之遥,脚步顿住。 此时能进新房的,只有新郎了。 陆渐离伸手拿起玉如意,正要依礼挑盖头,只听,红帕之下,新娘陡声道:“公子且慢,管事妈妈说,应先饮合卺酒。” 微微一怔,陆渐离觉得这声音似乎耳熟,他苦笑了一下,自己恐是被那日林家书阁的聒噪吓着了,才会有如此幻觉。 娶亲不过是个形式,无所谓先后次序,虽然觉得隔着盖头共饮有些不方便,陆渐离还是小心的把酒杯塞到新娘手里,指腹触及那白玉绵绵的小手,对方敏感的抖了一下,险些洒了酒。 红帘微掀,看不清五官,新娘子一口气把酒喝光,砸吧了两下,似不过瘾,小手举着空酒杯,“还要喝。” 就这样,新娘子连讨了五杯酒,才停住。 这不是娶了个小酒鬼吧,陆渐离心生好笑。 “喝好了么?”陆渐离耐着性子问。 “嗯,喝好了。”红帕下的人儿,乖巧回答,语音里已有了醉意,头也支不住的歪向一边。 陆渐离心生不悦,复拿起玉如意,正要动手,却见新娘一把抓下盖头,露出一个红彤彤的小脸,她眼皮沉沉的耷拉着,羽睫拼命的颤动,像支棱着翅膀的小鸟,怎么飞都飞不起来。 第5页 “怎么是你!”陆渐离屏住呼吸,眼眶不自主的瞪大了两圈,即便一贯气定若闲如他,也未免目涨耳赤,怒火中烧。 同样怒火中烧的还有安庆侯府的林守信。 他瞪着在二姑娘床上沉沉睡去的林灵云,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他双腿如灌了铅,无力的跌坐到椅子上。 “啪”的一声,林老爷手掌猛击桌面,声音震天,床上昏睡的林灵云也跟着颤了一下。 “明月,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林老爷声音冰冷的仿佛要杀人,黄锦黑字,写的清清楚楚,赐婚嫡女林灵云,如今她人却在府内,那陆家花轿接走的又是谁? 这欺君大罪,小小侯府又岂能承担的起。 明月趴在地上,浑身战栗,“老爷,奴婢真的不知。” “你不知?做为贴身丫头,大婚当日,主子不在花轿,却在别人的院子里,你竟不知!”林老爷目眦欲裂。 明月猛地扑到地上,身子抖得更剧烈了,“老爷饶命,今个赶早二姑娘就来了,帮着大姑娘早早梳妆穿戴完毕,又说想让姐姐试试屋里的几幅首饰,哄着大姑娘来了映月院,后来耽搁了时间,姑爷又在外面候着,就直接从二姑娘这接着出了门。” “灵儿!”侯爷忽然反应过来了,“叫二姑娘的贴身丫鬟来。” “回老爷,二姑娘院里的人,一早都被遣出去了,说是给大姑娘买珠钗首饰。” 再不愿相信,林老爷也明白了一件事,林家这次遭了大事了。 纵是林守信驰骋朝堂20年,经过数不清的动荡风雨,都不如这一次,让他绝望。 沉默许久,林老爷缓缓抬头,“小女林灵儿,胆大妄为,忤逆父母,罪不容恕,命禁足映月院内,房内一众丫鬟仆妇,皆发落到乡下庄子,令明月代为照顾起居。” 末了,声音一冷,“床上躺着的是小女林灵儿,如有人造谣生事,决不轻饶!”说完,起身走了。 屋内的丫鬟仆从俱都冷汗涔涔。 林灵儿在婚床上醒来,已是半夜,她翻了个身,双眸似睁未睁之时,却见对面塌上,仰面躺着一人,屋内的燃燃红烛,辉映着他一身红衣,甚是醒目,而乌青的脸在忽明忽暗中,辨不清是睡是醒。 心脏仿佛跳到了嗓子眼,林灵儿不敢再朝塌上多看一眼,适才连喝五杯烈酒,自然是逃过了第一次见面,可终是逃不过一生。 逃得一时是一时,林灵儿小心翼翼的翻身,欲闭目装睡。 “别装了”,塌上之人冷冷开口,幽幽如鬼魅之音,破鼓膜入耳,林灵儿迅速在床上打了个骨碌,挺身坐起。 “没,没装...”林灵儿哆哆嗦嗦,声若蚊呐。 陆渐离抬腿从塌上起身,慢慢向床前走近,林灵儿哆嗦着蜷成一团,缓缓往角落里蹭。 虽厌恶,眼见着床上的人儿如受惊的小鹿,终是起了怜香惜玉之念,陆渐离顿住脚步,剑眉轻蹙,“你怎么在这里!” 不知道如何回答,林灵儿双手掩面,泪水如决堤般沿指缝溢出,嗓子因刻意的压抑,发出呜呜的声音。 陆渐离转身,压下了几分淡淡的不耐,“再不说,你庆安侯府就要担上抗旨的大罪了。” “呜呜”声立止,林灵儿盯着那凛不可侵的后背,“公子才华横溢,恭谨良善,温文尔雅,一表人才,我仰慕公子已久,不想公子做我姐夫。” 她说这一大段,只最后一句是发自真心。 “婚姻大事,岂容阴谋诡计,更何况那还是你一母同胞的姐姐,可见你心机太深,品性低劣。”陆渐离为自己刚才一瞬间的怜香惜玉,感到不值。 “公子说的是,我鲁莽愚钝,自私任性,铸成这大错,但求公子念在家父和陆老夫人干亲的情面上,顾全我林家。”林灵儿求饶道。 陆渐离下颚绷紧,眸色阴沉,他冷冷说了句:“明天我就差人送你回侯府。”抬腿便走。 一听要被送回侯府,林灵儿立刻飞奔下床,抢先一步,挡在陆渐离前面,以背抵门,拼命摇头,“不要,不要送我回侯府,让我留下来,伺候公子。” 摇头间,发髻上的珠玉金钗叮当落地,鸦黑的青丝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桃腮杏面,眉目如画,在摇曳的烛光之下,美的不可方物。 “就那么想,伺候我?”许是被那盈盈泪目晃了心神,陆渐离缓缓逼近面前的人儿,待她退无可退,向前伸出指节欣长的大手,停在红袍之上的第一颗纽扣。 隔着衣袍,陆渐离都能感觉到她的战栗,从脖子到耳根都烧的通红,全然没有了刚才以身伺夫的豪气。 见她脸颊微颤,双眸紧闭,鸦羽般的睫毛抖个不停,赴死也不过这般壮烈,陆渐离收手,冷冷的说:“待这一阵风头过去,休书还是合离,你选一个。” 说完,越过已瘫倒在地上的林灵儿,打开门,去了书房。 皎洁的月光,越过半敞的门扉,铺满半室,燃的只剩半截的龙凤喜烛,相形之下,黯淡不少。 恐惧,担心,痛苦,羞耻,这些情绪集在一起,几乎要击垮这个一直在长姐羽翼下成长的二姑娘。 圆月西落,门内的光亮一点点撤走,林灵儿却仿佛定住了似的,纹丝未动。 她不愿长姐和杜若邻私奔,居无定所,更不要长姐殉情,容华早逝,她没有想过替姐姐嫁入状元府的后果,只念着老嬷嬷的话,三拜过后,喝完合卺酒,就是定终身的夫妻了。 第6页 所以她披上红装,谨慎的叩拜,又使计对饮了合卺酒,她成了他的妻。 她以为,这样就拆不散了。 只是,她没有想到,陆渐离竟如此决绝。 她不能被休,亦不会合离,只有坐稳了这状元府的正妻之位,长姐才会无忧。 仿佛下定了决心,林灵儿终于回过神来,忽觉门口风大,凉气袭人,她起身关上了门。 新婚第一天,婆子们刻意等到日上三竿才进新房,见新娘子尚未起床,抿嘴浅笑,定是昨夜新人没少折腾。 林灵儿被服侍着下了床,一个婆子掀开被褥,努力翻找,林灵儿微微侧目,知她要找什么,万千思绪,只能化为一声叹息。 那婆子在床塌前,翻了许久,不可置信的摇了摇头,最后捧着洁白的罗帕出去了,应是去陆老太太房里回话。 若是别的新妇,遇到这样子的事,定要羞死了,可林灵儿,本就只想占着那个位置,有没有“实”,最是无关紧要了。 新来的丫鬟彩月,给林灵儿盘了一个漂亮的新妇挽髻,浅浅的扫了眉,淡淡的扑了胭脂,看着镜中雪肤花貌的新主子,彩月忍不住说了声:“二奶奶真美。” 独自用完早膳,林灵儿就被一众丫鬟婆子簇拥着出了门,新妇第一天要拜公婆,祭祖宗,因为陆家家眷俱在扬州,京城只有祖母随着,且上京并未设陆家祠堂,所以,程序就简单很多,只去祖母那里拜一拜即可。 从状元府到祖母在陆家的院子,有一个月门,到祖母屋里无需绕过两府的大门。 行至半路,林灵儿轻声唤彩月,“陆...二爷在哪?” 彩月低声道,“回二奶奶,二爷一早就去了老夫人的房里。” 那是不是陆老夫人也知道了,她会如何看待自己,会不会顾父亲的情面,林灵儿心里惴惴不安,眉头拧成了一疙瘩。 刚踏上正堂门槛,林灵儿就觉得屋内气氛不对。 第4章 同眠 睡里面去 林灵儿的感觉没错,此时正堂上的祖孙二人正在置气,准确来说,是陆老夫人在生孙子的气。 眼见着孙媳妇,一身粉红锦袍,飘然而至,明眸贝齿,玉肤乌发,十足的小美人胚子。 刚才还板着脸的陆老夫人,心中一暖,笑容绽开,她朝林灵儿轻轻摆手:“灵云,快过来。” 听到“灵云”二字,林灵儿双腿打了个晃,险些摔倒,她急忙稳着身子,快步上前,期间还忍不住心虚的偷瞄了陆渐离一眼。 只见他端坐在堂前的太师椅上,没听见自己进来一样,垂首敛眸,不知在想什么,脸上晦暗不明,明显心情不好。 轻唤了一声“祖母”,林灵儿双膝跪地,低头扣手,柔柔的道:“孙媳妇给祖母请安,恭祝祖母身体康健,吉祥如意,益寿延年。” 说完,从袖口取出一个绣工精巧的香囊,略带羞涩的说:“孙媳妇愚钝,没有能上台面的手艺,只记得先前听家父说起,祖母近年来睡眠不好,故我献丑制了这安魂香,祖母睡前把香囊置于枕下,或挂在帐上,有安神助眠之效。” 陆老夫人笑吟吟的接过香囊,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很是喜欢,“起来吧,孩子,你有心了,我这黄土埋身的人,还劳你挂心。” 语毕,陆老夫人转头对着身边的郑嬷嬷说:“赏!” 郑嬷嬷冲门外点了点头,只见一众丫鬟鱼贯而入,各人捧着,匣子、玉盏、金器等不尽相同,屋内挤不下,屋外院子里也站满了人,除手里端着的器件,地上还摆了几十口箱笼,有江南上好的绫罗绸缎,也有北国的貂绒裘皮。 纵然林灵儿出身侯府,也没一下见过如此之多的珍宝,她登时慌了神,又觉得受之有愧,使劲的摆手,急急的对陆老夫人说:“不行,祖母,这太多了,孙媳妇受之有愧。” 一直仿佛置身事外的陆渐离,睨了她一眼,见她吓得花容失色,又淡淡的收回神色,继续事不关己。 “好孩子,你既是我陆家媳妇,就承担得起所有的赏赐,怎会受之有愧呢,祖母只希望你二人,两情相悦,白首齐眉,最后再为陆家多多开枝散叶,如此,祖母就安心了。” 被寄予开枝散叶的两人,都沉默着低下了头,各自烦愁。 陆老夫人挥了挥手,“好了,都别在这碍眼了,送去新房吧。” 众丫鬟仆妇窸窣退场,室内恢复安静。 “你俩也别在这杵着了,回屋去吧。”末了,陆老夫人又特意嘱咐了孙子一句,“离儿,切莫再做那荒唐事,自己费劲讨回来的媳妇,就不要让人落了话柄。” “是,祖母”他回答的,不带一丝波澜。 出了院,两人一前一后走着,陆渐离身高腿长,渐渐的,林灵儿就落后许多。 屏气暗暗的壮了胆子,林灵儿快步追上前面去,小声说:“那个...谢谢你,没和祖母说。” 半晌无回应,也不知对方听到了没有,林灵儿暗自懊恼,刚才是不是声音太小了。 走着走着,两人又拉开了距离。 回府后,陆渐离径直去了书房,晚膳也是在那用的。 一个人待在屋内,林灵儿倒是自在,陆老夫人的赏赐,满满的摆了一屋子,林林总总,目不暇接。 但在林灵儿看来,这许多物件,没一样是自己的,她分毫未动,就命人照原样入了账房。 第7页 用过晚膳,又端坐着胡思乱想了会,林灵儿就由房内的丫鬟婆子伺候着,进浴房洗澡去了。 陆渐离中第后,圣上对其格外优待,不仅没有因他不愿娶公主,降罪与他,反而夸他品行高洁,不攀龙附凤,就连公职都破格任命,封了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讲。 虽说只是从五品,可这状元府的用度,比安庆侯府还要好上不少,单是沐浴,就有两个粗使婆子和四个丫鬟伺候。 起先的是牛奶浴汤,半柱香之后,再泡花瓣浴汤,林灵儿选了茉莉花,这来来去去,足足泡了一个时辰之久。 泡完澡出来,林灵儿顿时觉得身子骨都舒坦了,一脑门子的愁烦也短暂的甩到一边去了。 命彩月取来香炉,置于案上,放入两片香片,待青烟缕缕升腾,她两臂交叉垫在香案边缘,粉嫩如桃花骨朵似的小脸,歪着枕在手臂上,望着面前的烟雾缭绕,渐渐的竟睡着了。 陆渐离从书房出来时,刚过一更天,天色似黑未黑,薄雾弥漫,朦朦胧胧可见卧房还亮着暖黄色的光。 他本想暂时歇在书房,在他心里,昨日娶进门的并非他的妻子,这倒也不是说他非林家大姑娘不娶,只是林家二姑娘就这样不清不楚的出现在他的婚房,他有不解,也有愤怒。 当祖母知道他们昨天没圆房时,一早就叫了他过去问话,虽然不喜她的行为,但也不愿真相未明之前,就让她背上污名,所以他只对祖母说,成婚仓促,俩人还未生出感情。 没成想,才一更天,祖母就命人锁了书房,让他回卧房陪新妇,祖母的用心,他能理解,只是其中的曲折,又怎能道出。 微微叹了口气,他拖着沉沉的步子,迎着黄光走去。 他双手轻轻推开卧房的门,满室清香扑面而来,一个小脑袋歪在香案上,娇艳欲滴的脸蛋正冲着他,星眸紧闭,朱唇微嗔。 早先沐浴完,林灵儿没想过陆渐离会回来,只穿了薄薄的寝衣,并未挽髻,褪去白日的浮华,伏案睡着的人儿,任谁都会心生怜惜。 陆渐离扯下横木衣架上的披风,轻轻盖在她身上。 香炉上余烟袅袅,暗香袭人。 林灵儿醒来时,只觉胳膊麻,脖子疼,她坐起身子,搓搓胳膊,揉揉脖子,又左右转转脑袋,当她转向右边时,猛然看见塌上躺着一个人,吓的魂都飞了。 细看了两眼,原来是自己新婚的丈夫,他身长腿长,两尺来长的卧榻根本容不下他,他只能双脚叠在一起,在榻尾悬吊着,这样的姿势,久睡必然很难受。 踌躇半晌,林灵儿鼓起勇气,踮脚走到塌前,蹲下身子,轻轻拽陆渐离的衣角。 觉察到动静,陆渐离睁眼,转了个身,正对上林灵儿小鹿般惊慌的星目,在黯淡的光线中,越发显的波光盈盈。 虽自认为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可突然四目相对,林灵儿一时噤若寒蝉。 两人就这样,目不转睛的对望着,半晌无言。 陆渐离先回过神,倏的一下坐起,林灵儿也讪讪站起,绞了绞手里的帕子,终是开了口: “是不是祖母要你睡卧房?”回想白天从祖母屋子离开时,她说的话,想应该是这样。 “是。”这位显然是惜字如金。 “不然明个我回祖母说我身体抱恙,替你解了围。”想到今早嬷嬷拿到罗帕的神情,林灵儿眸色暗了下来,这样久了总不是个事。 “别乱想,睡觉去吧。”像是安慰,也像是逐客。 “我身子小,我睡卧榻,你睡床。”生怕这身长脚长哪天忍不了屈就,提前把她休了,林灵儿懂事的提议。 陆渐离转过身,看了她一眼,“不用了。”他音色淡淡,许有感激之情,也难以让人察觉。 见他不领好意,林灵儿觉得自己就应该立刻转身离开,可是,她不但没有转身,反倒上前抓住了陆渐离的胳膊,就像每次有事求长姐那样。 她轻轻的摇了摇他的胳膊,“祖母知道了,会怪罪于我的。”声音柔糯,似撒娇,又似祈求。 感到上臂被柔柔的圈住,微微一怔,陆渐离随即拂去手臂上的牵缠,大步朝着床榻走去,行至床边,顿住脚。 “睡里面去。”他说。 纵然这句话,没有指名道姓,林灵儿也知道这是对她说的,不敢忤逆,她红着脸快步走到塌前,脱履翻身滚到最里面。 看了一眼几乎贴墙躺的人儿,陆渐离折身熄了红烛,在床榻边缘躺下,两人中间的距离再躺一人都富余。 更深月更幽,他一夜无眠。 *** 郑嬷嬷端着洁白的罗帕,侍立在陆老夫人身边。 看了一眼罗帕,陆老夫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事急不得,只要能把俩人撵到一屋里去,都在血气方刚的岁数,不愁不成。” 郑嬷嬷点头,“谁说不是呢,咱这二奶奶娇的跟花似的,任在谁屋里,都得心疼。” 陆老夫人微笑着点点头,“这孩子,和我挺投缘,昨日夜里挂了她送的香囊,你别说,好像真的管用。” 郑嬷嬷附和道,“是啊,您今夜足足多睡了一个时辰呢。” 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陆老夫人吩咐道,“明儿个,俩人归宁,你让刘管家细细核对礼单,亲家是贵胄勋家,断不能让人觉得咱们陆府小家子气。” 第8页 郑嬷嬷噗呲笑了,“老夫人放心吧,还从未有谁说过陆府小家子气呢。” 这话一点不假,第三天陆府二奶奶归宁时,跟着的仪仗队,若是不说,旁人定以为这是迎亲呢,陆家的回礼,一输那陪嫁的十里红妆,引的满京城的人都出来瞧。 可惜,热闹都是外人的,归宁的一对新婚夫妇,却一路无语,各怀心思。 第5章 归宁 陆府你不能待了 归宁的队伍,刚行至林府角门,却见林府荣总管候在那里,身旁停着一顶轿辇。 待队伍停下后,荣总管抱拳道:“小人代侯爷,在此恭迎二爷,二奶奶,只是府里二姑娘被禁足院内,又因念长姐太过,忧思成疾,侯爷体恤二姑娘,命小人在此等候,先送二奶奶去见妹妹,请二爷见谅。” 马车内,陆渐离瞥了一眼林灵儿,见她小脸通红,想必还知道因着自己惹了这一窝子事。 他掀开车帘,对来人说:“荣总管费心了,夫人这就下车。” 荣总管对旁边使了个眼色,轿夫立刻端着轿子小跑过去,用轿门抵着马车,林灵儿以帕掩面,直接从马车下到轿中,非近身的人,无人发现破绽。 小轿拐进侧门后,陆家的队伍继续往正门走。 直到入了垂花门,轿子才停下,林灵儿踮足下轿。曾经生活了十六年的映月院,只离开三天,却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抬头间,见长姐已经站在门前,迎接自己。“长姐!”语未毕,眼泪如泉水般喷涌而出。 同时奔向对方,两姐妹执手相看,均是泪眼,“你怎么如此傻。”林灵云伸手拂去妹妹脸上的泪珠,“长姐!”林灵儿扑到长姐怀里,失声痛哭,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明月赶紧把俩人拉到屋内,“我的姑奶奶呀,你们还嫌不够事大么!” 林灵云原本打算一见面定要好好责备一番她的自作主张,可见她哭成泪人,哪里还狠得下心,只顾心疼安慰了。 抱着姐姐哭了约莫半个时辰,抽泣声才渐止,长姐衣襟湿了大片,林灵儿觉得把上辈子的眼泪也一并流完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知不知道父亲都快气疯了。”见妹妹情绪总算平稳了,林灵云才开始问她话。 “我...”虽止住了哭声,哽咽声未断,回话也稀稀拉拉的“我见你和若邻表哥...两情相悦,不忍你们分开。” 虽已经猜到了妹妹是为了自己,可她若早知道,定不会答应的,“我知你是为我好,你可知这样做的后果。” 后果,她还真没想过,唯一害怕的就是陆渐离把她退回来,其它的还真未多想。 “你在婆家,好么?”事已至此,再多追究也无用,林灵云想知道妹妹嫁过去的境况。 “嗯...他们待我很好。”这里的他们,可能不包括陆渐离。 见长姐满眼质疑,林灵儿心虚的低下了头,“就...还行,陆老夫人特别慈祥,还赏了我一屋子稀罕玩意呢。” “那,他呢?”感觉到妹妹避重就轻,林灵云双目紧紧盯着她,一副容不得她编排说辞的样子。 “长姐你知道的,那陆公子...是读书人,读书人都是...温文尔雅的...”这番解释,成功的让林灵云心里揪成一团。 “他怪你,不喜你?”林灵云脸色阴沉下来,不用问,她也应该可以料到这个结果。 林灵儿本想找个借口,不让长姐担心,可是话还没出口,眼泪珠子又像断了线的珍珠似的,稀里哗啦的往下落。 林灵云见状,又好一顿安抚,就不忍再逼问妹妹了。 “长姐,如果你能如愿嫁给若邻表哥,我做的一切,就都值得。”从姐姐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双眼直视着长姐,林灵儿认真的说:“长姐,你一定要嫁给自己的心悦之人!” 摸了摸妹妹的头,林灵云眼睛里噙满泪水,“傻姑娘。” 林守信携家眷在正厅迎接陆渐离,一番客套之后,众人坐下。 “灵云这孩子,自小就特别顾这个妹妹,没想到刚回府就乱了规矩,非去看生病的妹妹,贤婿见谅。”林老爷这明显是演给别人看的。 陆渐离也颇配合:“岳父客气了,这乃人之常情。” 柳氏蹙着眉说:“姑爷莫见怪,都是我这做母亲的教女无方,这等没规没矩的,旁人见了,岂不笑话我林家女儿失德,这让她那些未出阁的妹妹,以后怎么见人呢” 柳氏见陆家的回礼,出手如此阔绰,看情形,这富贵程度比侯府,只多不少,又听侯爷说圣上颇为赏识姑爷,加官进爵指日可待。 她悔的肠子都绿了,恨自己当初没眼力见,他一个赴京赶考的书生,即便中第,和京城贵胄差远了,所以虽然知道老爷有意接亲,她却让灵玉避远点,否则说不定现在被圣上指婚的就是自家女儿了。 现下这么好的一桩亲事,白白便宜了灵云,她心里本就不痛快,又见回府后,她竟不先来拜见父母,倒是直接去见妹妹,自然就说不出什么好话了。 陆渐离站起来,拱手道:“岳母严重了,是我不知礼数,纵了她,但这事未必如岳母所言,旁人只会觉得侯府家庭和睦,姐妹情深,其他妹妹断不会受此影响的。” 柳氏并没有被安慰到,见姑爷如此维护妻子,她反而更懊恼自己的女儿错过一段好姻缘。 第9页 而唱双簧的两人,如坐针毡,都不想再聊下去了。 林老爷提议道:“贤婿一路辛苦了,何不先到灵云的倚云院,稍作安顿,待休息好之后再参加府里的家宴。” “是,岳父岳母,小婿先行告退。”他朝着林老爷,柳氏又礼了礼,就跟着下人出去了。 柳氏张嘴,还欲说什么,林老爷早已无心应付,手一挥,对众人道:“都下去吧。”柳氏硬生生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陆渐离被林府的小厮带着,几经弯绕才来到映月院。 刚踏上门槛,却见林老爷铁青着脸已坐在正堂之上,林灵云坐在下首,而林灵儿则哆哆嗦嗦的跪在下面。 只听林灵儿哽咽着说:“父亲,灵儿知错了,请父亲责罚,只是这事,和长姐无关,是灵儿一人所为。” 林灵儿说完,林老爷眉头紧蹙,双目似要喷火,狠眦着她,“我竟不知,你几时变得如此胆大包天,圣旨你都敢违背,你是想我林府被抄家闭府么!” 林老爷几乎是咆哮着,说完最后一句,林灵儿吓得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父亲息怒,灵儿愚钝,没想过事情会如此严重,我真的没想要害林家。”哽咽更甚。 “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林老爷吁了口气,平息了一下,冷冷的问。 “我...我...”林灵儿一时语噎。 “老实说!”林老爷没了耐心,啪的一声拍了案几,止不住又咆哮起来。 林灵儿身子跟着猛的颤一下,眼泪如雨,哗哗的往下流,“我...我...贪图陆家富贵,夫君才华。” 林老爷失望的闭上了眼,深呼了一口气,缓缓道:“不属于你的富贵,是无法强求的,趁事情还未败露,现在弥补还来得及。”他看了一眼灵云,“今天,你跟姑爷回陆府。” 听了这话,三个人俱是一惊。 “不要啊,父亲,我和夫君已经拜过堂,喝过合卺酒了,嬷嬷说,做过这些,就...就是定终身的夫妻了。” 陆渐离神色一滞,终于知道,新婚之夜她急着喝那么多杯合卺酒是何故了。 林老爷冷冷的说,“窃别人的丈夫,竟然还如此不知羞耻,那些仪式都是做给别人看的,现下管不了,如果你的身份被发现,那就是欺君之罪,你我都得掉脑袋。” 林灵儿一下坐到地上,没了声音,显然是没料到自己的行为会给家里带来这样的灭顶之灾。 “父亲,你别怪妹妹了,我愿意去陆府。”林灵云脸色煞白,没有一丝血色。 表面上两人都争着去陆府,但陆渐离却觉得,这俩人怎么都有一种舍身取义的感觉,陆府这么可怕么? “姐姐不能去!”林灵儿断然道,“我在陆府过的很好,祖母和夫君待我极好,我不要回来。” “别装了,你那夫君一点都不喜你,不然你也不会一回来就抱着我哭了一个时辰。”林灵云冷冷道。 林灵儿转过身,不可置信的看着长姐。 陆渐离这才看见林灵儿的正脸,眼睛肿的像核桃那么大,的确像哭了一个时辰的样子,本就白皙的面容,变成惨白,双颊尽是泪水,几缕发丝凌乱的黏在小脸上。 心仿佛沉到了深不见底的湖水里,陆渐离赶紧转眼,从那张摄人心魄的脸上移开。 林老爷沉沉的看了一眼林灵儿,“陆府无论如何你是不能再待了。” “可是,我们已经有了肌肤之亲。”林灵儿幽幽的说。 陆渐离眼圈涨大两倍看向她,面皮不禁晕了颜色。 “不知羞耻!”林老爷忿忿道,“那就回来,休要再嫁,一辈子呆在林府,或送去尼姑庵。”。 林灵云不敢置信的望着妹妹,突然转向陆渐离,“敢问陆公子,和舍妹是否行过周公之礼?” 看了看那微微战栗的娇小背影,陆渐离淡淡道:“并没有。” 闻言林灵儿身子一晃,扑倒在地上,为自己的天真感到羞耻,他怎么可能帮着自己圆谎,绝望的情绪压垮了她。 “但是,”他声音不疾不徐的说:“和我成亲的是二姑娘,这会林府要换新娘,是否应该征求我的意见?” 意识到到自己的安排却有唐突,林老爷赶紧解释道:“贤婿莫怪,是我考虑不周,只是你求娶的是大姑娘,圣上赐婚的也是大姑娘,岂知竖子卑劣,迷晕姐姐,偷着代姐姐嫁到陆府,今日正好趁机换回,贤婿意下如何。” “岳父严重了,只是我们已行夫妻叩拜之礼,阖府上下都认了二姑娘,且祖母又颇喜欢她,如果贸然换人,怕众口难堵,祖母伤心。”陆渐离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做这样的决定,人有时候并不一定了解自己。 一时间,剩下三个人的表情各不相同。 林老爷尴尬,不知女婿这般推辞,是因着恼怒没和他商量,还是真心不愿意换人。 林灵儿震惊,她不敢相信,这番话竟是出自他口。 林灵云虽心里觉得不该,但确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回程的马车上,林灵儿把头深深的埋到胸前,手里的帕子几近绞烂,终是鼓了勇气,举起灌铅了般的小脑袋,抬眸望了对面的人一眼,又急速低下眼睑,怯生生的问: “你为什么那样说?” 第6章 山庄 深更半夜你在折腾什么 刻有“陆”字徽印的马车,轻轻碾过青板驰道,一场不期而遇的暮春小雨,滴答滴答的拍打着马车顶蓬。 第10页 为什么要那样说。 纵是陆渐离读了破万卷圣贤书,世事皆洞明,他也无法给对面的人一个答案。 他清楚的知道,岳丈的提议最合适不过,于所有人都是解脱,毕竟欺君,后果不堪设想。 他也不认为,千方百计要嫁给他的人,是他的良眷,他依然清晰的记得,第一次见面时她的恐惧,书阁里她的聒噪,怎么看双方都不是彼此可以携手后半生的人。 她明明怕她,却要见缝插针的接近他,明明和他不是一路人,却不管不顾的嫁给他。 他不想知道她的初衷,也懒得管她的目的。 他本已打算和她解除婚约,今天遇到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竟又把人给带回来了。 不知这世间是否有后悔药。 若有,他大概也不会吃... 见她还在小心翼翼的等答案,陆渐离漫不经心的挑帘,目光投向绵绵细雨之中。 不管怎样,这场赐婚总归是他把林家牵涉进来的。当日进宫面圣,圣上问他是否愿意娶安平公主,隐隐觉得自己的身世和这皇宫脱不了干系,未查明之前,无论如何也不能娶公主,所以他就推脱心悦安庆侯府嫡长女,没想到,圣上当下就赐了婚,他也只能从命。 “怕祖母伤心。”他找了个还算可信的理由。 林灵儿的小脑袋又垂了下去,吧嗒吧嗒的开始掉眼泪,渐渐的声响竟盖过了车篷之上的滴答声,让侥幸挤出答案的人,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 自小到大,祖母让林灵儿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长辈的关爱,这是她在侯府从未体验过的。 可是,她却对她撒了谎,如果祖母知道真相,会是怎样的情形? 新愁旧怨加在一起,她可不就泪流不止了。 终究是顾忌着车里还有旁人,别惹得他生了厌,反悔了又把自己送回林府,林灵儿很快收干了眼泪,尽力变的没有存在感。 雨越下越大,车里的两人,寂寂无声,心里一片潮润。 * 归宁回来第二天陆渐离就去了翰林院当差,现下庆国正处在和平盛世,圣上又喜文弄墨,顾翰林院的差事,最是繁忙。 一个月余,陆渐离大概只有三两天能和林灵儿打个照面。 忙起来他就睡在书房,或者干脆留宿翰林院,有时禁不住祖母叮嘱,也会进卧房,只是大多时候林灵儿已经睡着,他只和衣轻轻躺在床塌边。 有时,夜里,林灵儿醒来,突然发现旁边多个人,会惊得失魂落魄,如此几次,也就习惯了,每及于此,清晨醒来后,她都会假寐一会,待旁边的人走了,才慢慢起床。 因着这样,两人碰面的机会就更少了。 陆渐离当差的时候,祖母就差人唤林灵儿到自己院里,祖孙俩相处的很是和谐。 北国的初夏,气候最是怡人,脱去薄夹袄,林灵儿一袭水青色对襟上衣,淡粉色百褶长裙,翩然来到祖母院子。 昨个祖母在御宴楼定了叉烧酱焖肘子,一早就差人到屋里喊她过来吃。 祖母虽年事已高,却是个贪吃的性子,她自小生活在上京,习惯了北方的吃食,后来随老爷南下,南方甜口太多,祖母很不习惯,这次回京,誓要把多年失去的,一口气补回来。 话是这么说,可祖母毕竟已过古稀之年,胃口小,每每看着满桌子的佳肴,吃不下,实属可惜。 现下可好,她的小孙媳妇,刚过及笄,正是需要补食的年纪,所以每每得了好吃的,祖母就会差人叫林灵儿过来,看着她吃,祖母比自己吃了还高兴。 祖母每天换着花样给林灵儿准备吃食,她也馋嘴,这样自然是好,只是,每次听祖母一声声“灵云”的叫着,让她很难心安,尤其是如果陆渐离在旁边,她真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见林灵儿走来,祖母立刻眉开眼笑,急切的冲着她招招手,“灵云,快进来,都说这御宴楼的叉烧酱焖肘子,日日宫里的娘娘都要定几份,咱今儿也好生尝尝。” 听到长姐的名字,林灵儿心里忍不住又咯噔了一下,但表面如常,乖巧的应“是”。 刚坐下,祖母就迫不及待的让郑嬷嬷捡块最大的放她面前的菜碟内。 “先帮祖母尝尝,味道如何?”祖母殷切的盯着她,直到她把那片肘子送入口中。 “肥而不腻,瘦而不柴,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肘子。”说完,林灵儿飞快的夹了一片,放到祖母的菜碟里,“祖母也尝尝。” 听到孙媳妇如此说,祖母满足的笑了,眼角的褶子簇成一团,向两鬓飞去。 用完午膳,祖孙俩坐着焚香,室内暖风习习,芳香四溢。祖母一时兴起,问站在一旁的郑嬷嬷,“离儿是不是说,明天休沐一天?” 翰林院本五日一休沐,可陆渐离自入院开始,未休一天,祖母担忧他冷落了新婚的妻子,命他这次轮值必须休沐一天。 “是了,老夫人,二爷答应您明个休息。”郑嬷嬷爽声道。 “那定不能负了这大好的天。”祖母转脸,问一旁百无聊赖捣鼓香炉的林灵儿,“今个离儿散值后,咱们即刻出发去京郊的庄子住上一日,可好?” 陆府在京郊有一个山庄,依山傍水,风景秀丽,每有陆家的人至京城,总会抽时间在那里小住几晚,祖母早就想过去,只是回京后一件事连着一件事,这才抽了时间。 第11页 自嫁入陆府,为了避免被人认出,林灵儿连大门都没踏出过,听说要出京,自是喜不自禁。祖母着她赶紧回去收拾,又招呼着丫鬟小厮准备一应物品,陆府瞬间热闹起来。 要休沐一天,需将明日差事俱都安排妥当,待陆渐离从翰林院离开时,已近日暮。 虽天色渐黑,但祖母热情极高,陆家的马车还是趁着余晖,吱吱呀呀的向京郊去了。 祖母的热情只维持到进门,就感觉周身疲惫,回屋歇着去了,临走前吩咐孙子带孙媳妇好好观赏园子。 丫鬟仆妇簇拥着祖母,搬着所带物件,也一并回屋收拾去了。 被叮嘱欣赏园子的两人却一动未动,在原地杵了半晌。陆渐离神色不虞,祖母让他带林灵儿在园子里转,绝对是强人所难,因他也是第一次来这个山庄。 他不似陆家其他人,是商人,有机会南北满地的跑,时常来山庄小住,而他只是一个书生,惯常舞文弄墨,之前从未来过上京。 “我对园子不熟,让李妈带你转吧。”扔下这句话,他抬腿便走了。李妈是园子的管事妈妈,她自然是最熟悉园子的。 被单单撇下了,林灵儿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轻松许多,园内凉风袭面,花香扑鼻,她还真想逛逛,但如果是跟着陆渐离那个大冰雕,那估计就没什么雅兴了。在园内一直逛到李妈委婉提示,林灵儿才依依不舍的进屋。 在外不比家里,因着下人只收拾出来一间屋子,所以当林灵儿进屋时,看见陆渐离正坐在桌前,执笔陷入沉思,许是刚沐浴罢,头发未束,散在背上,令他有了和平时冷静严谨截然不同的潇洒不羁。 不知为何,林灵儿竟然不敢再朝他多看一眼。就是为了避免同处一室,隔门沐浴的尴尬,在来之前,她已经更衣沐浴过了。 她垂头敛目,悄无声息的穿过屏风,上床滚到最里面,这是直接要睡了。 虽然她自认为做到了没存在感,可是经过书桌时,裙摆发出的窸窸窣窣声,还是引起了对方的注意,他抬眼皮看了她一眼,复又落下,沉浸到自己的思虑中。 子夜林灵儿醒来,是被渴醒的。中午跟着祖母吃了太多的酱肘子,晚上逛完园子,本想进屋喝口水的,结果不明所以的就躺到床上睡着了,直到口干难耐。 郊外天空清爽,月儿都分外明亮。 挨床边睡着的人,乌眉,墨发,周身都晕着柔柔的月光,林灵儿半坐在床上,对着面前通体发光的人,心里来来回回纠结了无数遍。 最后她把心一横,玉手跨过他的肩膀,想轻手轻脚的下床。 谁知,当她刚跨过一只脚,还未待身子离开,睡着的人,倏的睁开双眼,四目相对,以一种很怪异的姿势... 林灵儿吓得不知所措,本能的趴下,却不想正好撞入他的胸膛,宽阔精实,还砰砰如敲小鼓。 反应过来后,脸红到耳根的她,赶紧往床下滚,谁知又被一只大手反身圈住,徐徐放下,这才避免了头脚着地的危险。 “深更半夜你在折腾什么?”刚刚处理完手头的事务,浅浅睡下的人平时最恼有人扰他清眠,可也终不过不痛不痒的问这么一句。 “我...口渴,想下来喝水。”如果知是这样的结果,那她宁可唇干嘴裂也不会下来找水喝。 陆渐离不置可否,但从他双手抵床,坐在榻沿的动作来看,他显然是要她快喝快回。 林灵儿飞速的端起茶壶,倒了一茶碗,三两口下肚,就小跑回去,经他身边翻身上床,她甚至不敢喝第二碗,生怕他不耐烦,在她上床之前,又横躺下去了。 像是逃过一劫,林灵儿止住砰砰的心跳,安心的阖上眼。 “你和杜若邻什么关系?” 黑夜里,这句话如惊雷,把林灵儿刚刚安放好的心,又炸了出来。 第7章 欲念 对不起我失态了 杜若邻是陆渐离同科的榜眼,及第后二人俱在翰林院当差,陆渐离是从五品侍讲,负责编纂大庆国志,杜若邻是七品编修,正好和陆渐离同组共事。 按说,他们算同窗,陆渐离也颇欣赏他的才学,俩人在一起当差,应是有默契的,可自陆渐离第一天入翰林院,杜若邻对他就显出刻意的疏离,貌似还带有一丝恨意。 后来因着公务,俩人接触多了起来,每日也能闲着搭上几句话,让陆渐离颇为恼火的是,近来他总是有意无意的问起自己的新婚内眷。 见那态度,不像调笑,也不似好奇,竟充满关切,还有求而不得的酸楚... 陆渐离素来敏锐,他猜想,这两人的关系,定不寻常。虽心有不悦,他也没打算质问妻子,毕竟她已经嫁给他,而他们的未来...有没有还未可知。 只是,深夜俩人居于一榻,莫名其妙的占有感狎弄他的心扉,纵然一向自持冷静,最后他还是不甘心的问出了那句话。 在黑暗中,猝不及防听到杜若邻三个字,林灵儿呼吸一滞,一时间怔愣住,不知他话里有几个意思。 种种思虑在脑子里转了个过,感觉自己无论如何也编排不出花来,林灵儿老老实实的回答道:“他是母亲的侄子,少时就常在府中走到。” 呵,青梅竹马,陆渐离翻身脸冲着外侧,扔给对方一精瘦的后背,自以为潇洒的结束了对话,岂不知有些东西已经悄无声息的变了。 第12页 翌日,陆渐离醒来时,林灵儿还睡的沉沉。 平日醒来后,因要赶着应卯,他总是匆匆下床,旁边睡的人于他几乎没有存在感,今日闲来无事,倒是不急着起床,忽觉耳边有个小脑袋吹气如兰,缕缕入耳。 林灵儿睡觉不老实,总是睡着睡着就滚到中间地带,偶尔夜醒知觉后,就默默地蹭回去,把自己蜷成蚕茧般,牢牢躺在床里面沿边,以防越线。 今早不知为何松懈了,脑门都快杵到人家脸上了,却不知者无羞的吐纳自如。 入夏,衣料薄透,稍睁开眼,越线之人玲珑的曲线尽收眼底,目之所及,时而凹凸有致,时而山峦起伏,缱绻旖旎万千。 欲念陡生,喉结滚动,陆渐离翻身下床。 林灵儿醒来时,祖母正差人叫她过去用早膳,许是昨个夜里思虑太甚,睡过了头。 彩月伺候着梳妆更衣完毕,她就匆匆赶到膳厅。 难得祖孙三人凑齐,可以悠闲的用个早膳,即便是在京郊,祖母也着人快马送来了御宴楼的吃食,七碟八碗的竟然满满摆了一桌。 林灵儿一早胃口不好,可能是夜渴未解,只执勺慢慢喝粥,连喝了两小碗,祖母打趣道:“平日的小馋猫,今天怎么改吃素了。” 稀粥下肚,顿感胃口开了,林灵儿狎然一笑,“两碗稀粥开胃,我现在要正式开始喽。” 听完,祖母哈哈大笑不止,眼泪都要飞出来了,郑嬷嬷看的心惊肉跳,一边给她顺背,一边劝阻,“老夫人,您悠着些。” 陆渐离很久没见祖母笑的如此开怀了,嘴角也忍不住勾了起来。 祖母亲自拿起木箸,踮着小脚,把一样一样的菜肴,捡到林灵儿面前,不一会儿她面前的菜碟就堆得如小山一样高了。 林灵儿倒乐得清闲,一副来者不拒的架势。 祖母微笑着看着孙媳妇,小口一张一合的,一个早上就没停过,不由地心生羡慕,感慨光阴荏苒。 到底是入夏了,油腻的吃不太多,最后,林灵儿就只吃一浅碟里的芙蓉雪花糕,不知不觉竟吃了大半盘。 “孙媳妇真是好口福,这御宴楼的芙蓉雪花糕入夏以后最是紧俏,晚一步就买不到,今个天未亮管家就候着才买到的雪花糕,尽入你的肚子了。”祖母明是羞她,实则恨不得她再多吃些。 “那今个可叫我碰着了。”知祖母在逗她,林灵儿也没打算收敛,浅笑嫣嫣的将木箸再次伸向了芙蓉雪花糕。 这一动作,又惹得祖母开怀大笑。 陆渐离自小长在扬州,习惯江南的清淡,不爱京城的重口,今天被带着多捡了几筷子,竟也吃的有滋味。 最后喝了几口淡淡的桂圆银耳糖水,林灵儿总算结束了今天的早膳。 祖母仿佛比她还满足似的,神采奕奕起来,竟提议去后山山顶赏景。 陆家这个山庄一面环山,像一道天然的屏障阻隔着外面与庄子,这山,虽然不高,但山势陡峭,自庄内有一羊肠小道,铺有石阶通到山顶,年轻人上山,尚需体力,老人怕是难以承受。 难得见祖母有如此兴致,不想扫她老人家的兴,二人并无异议。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向后山走去,祖母果然只适合提议,不适合行动,大部队只缓缓移动数步,她就嚷着头晕,要撤下去,同时跟着她撤下去的还有大部队。 望着被嘱咐继续前行的一对璧人渐行渐远,祖母满意的点了点头。 山势虽陡,但走在青石板阶梯上,这对于早膳用的饱饱的林灵儿来说,倒也轻松。 所谓不知者无畏,以前在侯府,什么郊游,踏青都轮不到她和长姐,故这是她第一次上山,她不知上山越往高处越困难,应缓缓用力。 见祖母回去了,林灵儿一路欢脱着上行,跟在后面的陆渐离连连摇头,几欲劝说,都不忍扫她兴致。 凭着一股蛮劲,到了半山腰,林灵儿越走越慢,开始大口喘气,双腿发软,坚持着又上了一段,终于体力不支,倚着道旁的小树,喘息不止。 陆渐离三步并两步赶上来,伸手欲扶,又讪讪的缩回,只轻声道:“爬山要悠着劲,不可一开始用力过猛。” 林灵儿默默的腹诽了一下,果然惜字如金,你倒是早说呐。 “你稍歇息会,我们就直接下山,看西边山头的天色,待会恐有大雨,现在下山,还来得及避雨。”惜字如金的人,这会可没少说,却没一句中听的。 “你还能看天象呢,我看这大太阳的,天晴的好着呢。”难得上一次山,林灵儿可不想半途而废,昨晚逛园子时,李妈说了,山上的风景才好看呢,整个京城都尽收眼底。 陆渐离轻晒,这才是那天他在书阁见到的林家二姑娘,不若嫁进府后,总是哭哭啼啼,谨小慎微的样子。 仿若要为她的哭哭啼啼负一点责任,他不再坚持,只慢慢等她缓过劲来,一并继续前行。 走走停停,山顶初现,林灵儿忽觉浑身有力,她兴奋的向上猛窜了几级台阶,终于在还余十多步阶梯的地方,体力耗尽,摇晃着欲向后跌倒,幸好一双大手及时从背后接住了她,温热的手掌几乎整个圈住她的纤纤细腰。 烈日炎炎,隔着薄薄的夏衣,皮肤灼热一片。 未及反应,陆渐离又向上大胯一步,拦腰让她靠在怀里,林灵儿这才倚着他站稳。 第13页 见她几乎整个瘫到自己身上,想是一点力气也没了,不想耽搁时间,陆渐离顺势把她抱起,走向最后的台阶。 怀里的人儿整个蜷成一团,小脑袋深深埋入他的胸膛,如受惊的小猫,温软乖巧,陆渐离忍不住轻嗤,早膳吃了那么多,怎还如此的轻。 及至山顶,林灵儿如临大赦般,迅速从温润结实的胸膛弹出,小脸绯红一片。 通红的脸色随即被惊喜代替。 站在山顶,整个上京一览无余,巍峨的皇宫,蜿蜒的毗婆江,鳞次栉比的青砖绿瓦房,如画卷般尽收眼下。 林灵儿第一次置身事外,看着自己生活的这座都城,原来它这么长,这么宽,但却容不下两个女子在里面自由的生活,15年前她和长姐被禁锢在安庆侯府一隅,而如今又分割两处,不能出门,不得相见。居正中红墙黄顶的皇宫,刺眼的傲然独立着,仿佛一点也不通人间的悲喜。 陆渐离转脸,发现刚才还欣喜不已的人,已经泪流满面,忍不住走过去,伸手向前,至半空却微微一顿,最终也只落在脑袋上,轻轻的揉了揉她的头发。 想这泪水是止不住了,林灵儿缓缓越过头上的温热,绢帕掩目,踱向一边,让泪水肆意的淌会。 手在半空悬了两秒,握拳收回,看着那不停抽动的肩膀,心竟跟着揪了一下,这滚滚的泪水,有多少是因自己而起呢。 终是不敢太过任性,只一小会,林灵儿就稳住情绪,收起泪水,悄悄挪回刚才的位置,余光扫了扫身旁,轻声道:“对不起,我失态了。” “没关系。”他说。 费劲的上来赏景,最后是这么个结果,俩人倒是没想到,林灵儿耷拉着脑袋,全然没有上山时的气势。 正当他们准备下山的时候,西边山头的乌云已经翻滚着铺满俩人所在的山顶,顷刻间电光闪闪,雷声轰隆。 初夏的暴雨,仿佛有使不完的劲,瓢泼着挥洒夏天的热情,雨幕横戈在天地之间,肆意摧残着其中的一切。 未及拉住对方的手,陆渐离就听到一声“救命!” 他回头,目眦欲裂。 第8章 小庵 刚过及笄,她情窦将开未开 瓢泼暴雨中,陆渐离伸手去拉林灵儿,没找到她的手,却听到一声“救命!”,转过头,只见她脚底打滑,一个趔趄,整个人沿着山坡,向下滚去。 陆渐离拔腿便往山下奔去,他虽喜文弄墨,却不是文弱书生,年少时除去读书,就是日日练功,故他脚下功夫不错,在陡坡之上奔走,如履平地。 追了十几步,伸手拦腰把她从密密的草地上捞起,见面部和手上都未受伤,只衣服上沾了一些泥水,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刚从天旋地转中回过神来,林灵儿见救自己的人是陆渐离,不禁哇的一声趴在他的肩头哭了起来,有鬼门关走一遭又回来的感觉。 安抚的拍了拍肩上之人两下,陆渐离转过脸,唇部正好抵上她粉色的耳垂,面色微僵,正色道“这里不是落脚之地,我看下面不远处好像有个小庵,我们去那里避雨。” 耳磨鬓厮般的讲完之后,陆渐离不由分说的横着把她抱在怀里,径直往山下走去。 走近才发现,连着小庵院门有一条曲径蜿蜒的小路,看方向竟似通往陆家山庄里面,头上是倾盆大雨,怀里抱着冻得哆哆嗦嗦的人儿,陆渐离没心情细究,踢开虚掩的院门,就走了进去。 显然这是一座荒废了许久的小庵,院内青石板缝里,杂草高到脚脖,雕漆大门,经年腐蚀,已生锈脱皮。 手里抱着人,陆渐离又一脚踹开了内屋的门,两人遂进屋,总算暂时避开了外面的狂风骤雨。 意外的是,庵内非常整洁,像是有人定期打扫,只是可能最近有一段时间没来了,香案上有薄薄的一层浮灰。 陆渐离小心翼翼的把怀里的人儿,放到蒲团之上,离开温暖的胸膛,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扶她坐稳后,他立即进里屋,想寻一些可以御寒之物。看里屋的摆设,这里应该是师太休息的卧房,只摆了一个床榻,一个漆红木笼箱,别无他物。 打开笼箱,上面有一床薄薄的深灰麻布衾,正好可以御寒,陆渐离面露喜色,伸手拿过布衾,却发现下面还有女子的衣服,一套淡灰色僧袍,一套翠玉色锦衣,整齐的摆放在箱底,虽显破旧,但很干净。 陆渐离先拿着布衾出来,上前一把裹住牙齿咯咯打颤的人儿,抱她进卧房,又从箱底拿出那件翠玉色锦衣,放到她的身边,对她说:“把干衣服换上,就不冷了。” 说完,就带上卧房的门,走了出去。 林灵儿换完衣服走出来时,手里还拎着布衾,问看着窗外出神的陆渐离,“你要不要披上这个?”小手高高抬起布衾,声音柔柔糯糯。 见他转过身来,她赶紧低下了头。 刚过及笄,林灵儿情窦将开未开,成亲嫁人完全是出于解救长姐,再加上陆渐离刻意的疏离,嫁到陆家后,她好像只是换了一个院子生活似的,完全没有想过结为夫妻的男女,应该怎样相处。 只是刚才,被他紧紧圈在怀里,俯在他的胸膛上,感受他心脏有力的跳动,看他喉结上下翻滚,大口喘气,在遮天的雨幕中,为她圈出一片小小的天地,朦朦胧胧中,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叫风雨同舟。 第14页 如果说,以前不敢直视眼前人,是出于害怕,那现在不敢直视,是因感受到了,男女有别。 有些泛旧的翠玉色锦衣,套在她娇小玲珑的身上,简朴的禅房一片旖旎,瞬间消解了室外的暴戾,雨后初霁般使人赏心悦目。 “不用了。”他看着她的眼睛,深沉的眸子里似乎有了浅浅的眷眷。 林灵儿急了,“不行,这样你会着凉的。” 知道湿衣服贴在身上有多冷,林灵儿兀自上去,把布衾塞在他的手里,小脸仰着看他,固执的等着他披上。 陆渐离看着被硬塞过来的布衾,知是逃不过了,轻晒一下,反手披到背上。 果然很暖。 雨越下越猛,还未见二爷和二奶奶下山,陆渐离的贴身护卫李涯慌了神,他带着山庄里的所有男丁,一起上山沿路寻人,可是,上下山的路来来回回搜寻了数遍,并未见一人,感到大事不妙,李涯命其他人继续找,自己飞速下山。 郑嬷嬷在廊下来回踱步,见李涯落汤鸡似的跑来,她赶紧迎上去,急切的问:“找到二爷和二奶奶没?” 李涯皱着眉,摇摇头,“能找的地方都找了,没见人。” 沉了沉,他分析道:“除非是从山的西面,最陡的地方摔下去了。” “我的老天爷,那可怎么办,你倒是想想办法呀。”郑嬷嬷脸色吓得惨白。 “西面山本身就陡,经雨水冲刷,又湿又滑,现在命人下去恐怕不但找不到人,下去的人反而有危险,还得请陆老夫人定夺。”李涯道。 “可是,老夫人在午睡,她老人家对山势还不若你有经验,要不你再去山上巡查一趟,如若无果,再叫醒老夫人也不迟”其实,郑嬷嬷也是左右为难,昨个换了地方,老夫人几乎整宿没睡好,这会点上那安魂香,老夫人好不容易睡着,她实在不忍心叫醒。 李涯无奈,只好再次冲进雨中。 雨已经下了一个多时辰,还没有停歇的意思。室内的两人,一站一坐,没人说话。 突然,林灵儿发现佛龛后面藏着一个精美的雕花木奁,虽只露出一角,已经让人忍不住想多看两眼,与这简朴的禅房很是不搭。 她起身走过去,取下木奁,只见饰面的浮雕雍容大气,栩栩如生,竟不似民间所有,打开后,里面躺着一卷书,正中赫然印着《飞花集》三个字。 “这有一籍册,名《飞花集》”林灵儿晃着手中的书对陆渐离说。 “你认识字?”想起在林家书阁第一次见面,她连书的正反都分不清楚,这会竟能读书了,他不禁犯起了低估 “我当然识字,自小父亲就命我随姐姐认字,只是,我不如姐姐坐得住,识的少一些罢了。”林灵儿不服气的翘着小脸,冲着他说。 也是了,岳父是翰林院学士出身,怎么会容忍子女目不识丁,陆渐离唇角勾起,讪讪自嘲当日在书阁是误会人家胸无点墨了。 “这是官用精制纸,这本书应该来自宫中。”在翰林院当值,对纸张的用度陆渐离最清楚不过。 这本诗集,看风格好像是同一个人所写,其中的辞藻华丽,意寓温婉,竟像是情诗册子,只是这佛门清修之地,怎会有这等籍册? 翻到最后一页,陆渐离脸色陡然生变,紧紧盯着上面手写的《弘》字,血液开始在内里奔腾。这个“弘”字和母亲留给她的玉牌上的“弘”字迹一模一样,应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所以,这里曾住过什么人,和自己的亲生母亲又有什么关系? 见他自翻到最后一页,脸色就变得比外面的天还要阴沉,双眸似结了层薄冰一般,林灵儿不觉往后移了移步子,虽满腹疑问,她自觉还是不要开口为妙。 瓢泼大雨足足下了两个时辰,祖母也睡了两个时辰,待她醒来,李涯都在游廊里转了无数圈,听老夫人召见,他立即飞奔进去,只挑重点给祖母交代了一下情况。 “老夫人,现在只有西山没有搜查了,我们派了几波人试图下去,都因为坡面陡,又湿又滑,人都无法下去!”李涯哭丧着脸说。 因刚醒来时,郑嬷嬷已经先行给她说了,所以听完,她面上也没太多惊慌,平日对待琐碎小事,陆老夫人有时像小孩一样任着性子,可毕竟在江南首屈一指的陆府,掌了一辈子家,每遇大事,她反倒最冷静。 陆老夫人长长的叹了口气,定了定心神,像下了大决心似的,转头对李涯说:“我知道一条去西山的路。” 原来山庄后院,临山的一片密林里,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径,通向山的对面。 一行人沿着小道急匆匆的向后山赶,管家找来一顶竹辇,由四个壮丁抬着陆老夫人在前面带路。 远远的看见前面一个小庵,郑嬷嬷正要向老夫人回禀,回头却发现她已经泪流满面,知必有隐情,郑嬷嬷堪堪的转头,就像什么都没看见。 陆渐离还在翻着手里的诗集,林灵儿忽然听到外面有人来的声音,转身开门去看。 陆老夫人刚从辇上下来,突然吱呀一声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翠衣女子,她一时有些恍惚,颤巍巍的叫了一声,“芙儿?” 林灵儿觉察到了祖母的异样,走上前拉住祖母的胳膊,亲昵的说,“祖母,我是灵儿啊。”发现失口,忙心虚的补了句,“我是灵云。” 第15页 老夫人并没有发现她的口误,只颤抖着双手,上下摩挲灵儿身上的衣服,声音抖颤着问:“你怎么会穿这身衣服?” 林灵儿恍然大悟,扭捏着说道,“我的衣服被雨水全部打湿了,见屋里这件衣服挺干净,就换上了。” 祖母噙着泪花说,“好,好。”然后对郑嬷嬷说,“我和二爷,二奶奶在屋里说会话,非传,任何人不许进来。”说完,拉着林灵儿进了禅房。 进屋后,祖母上下仔细看了庵里的每一处,泪目盈盈,两个年轻人跟在后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终于,祖母坐定,命两个年轻人也坐下,她眼睛看向陆渐离,幽幽开口道: “离儿,这是你出生的地方。” 第9章 照顾 却见她小脸通红 禅房突然静的可怕,恍惚间,以为自己听错了,陆渐离一脸愕然的看着祖母。 仿佛知道他的心思,祖母痛苦的闭上眼,长吁一口气,点了点头。 一旁的林灵儿,就像一个外人,无意间偷听到了主家的秘密,只觉心惊腿软,不知所以。 祖母并没把她当外人,继续对陆渐离说:“你母亲当年就是在这里生下了你。” 在陆家,名义上,大夫人秦氏是陆渐离的母亲,但长辈们都知道,他的生母另有其人,正是陆家嫡女陆星芙。 说起陆星芙,当年在扬州可是轰动一时,她不仅长相美的不可方物,还天资绝伦,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想必陆渐离也是遗传了母亲的这一天赋。 彼时,扬州思想开放,文人墨客皆聚于此,陆星芙自幼饱读诗书,又生性潇洒,常和文人才子一起吟诗对句,博古论今,思想眼界已不是寻常女子所能比。 可是有一天,她就悄无声息的从扬州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过,惹得一众才子久久不能释怀。 每每回忆起女儿,陆老夫人就泪如雨下,“我可怜的阿芙,有道是女子无才便是德,你实不该和男子比才学啊。” 原来,陆星芙在扬州时颖悟绝伦,无出其右,听说京城科考集天下有学问者于一堂,忍不住好奇,她央了父亲,女扮男装,挂名到一远方亲戚名下,参加乡试,省事,竟一路考到了殿试。 陆老爷也是爱女心切,才会应了女儿这么荒唐的请求。 到了上京,没想到女扮男装的陆星芙,竟一举夺魁,高中状元。可谁知,自面圣之后,就再也没有她的消息了。 陆家人当时多方打听,都没结果,就以为,圣人发现了她的女儿身,把她秘密处死了。 可是,谁都没想到,两年后陆老爷得到消息,女儿已在京城的静水庵出家。陆老夫人赶到静水庵时,竟然发现女儿已有身孕,但她誓死也不说孩子的父亲是谁。 静水庵是住不下去了,陆家颇费了些功夫买通师太,把她接回家中,对外只称落水暴毙了。 把她接回来之后,陆家就在此修了这座小庵,生产之前,她就一直住在这里。 “你母亲生产那日,也是下这么大的雨。”陆老夫人喃喃道。 “怀了你之后,你母亲继续在这里禅修,身怀六甲,却不进一丝荤腥,又加上她整日郁郁寡欢,到你足月的时候,已经瘦得没了人形。”陆老夫人脸色蜡白,双颊不停的抽动,想是回忆让她痛苦非常。 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的自祖母眼眶掉出来,“不知道是什么力量,她竟生下了你,这也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只把手里一直紧紧攥着的玉牌,放到你的身上,就油尽灯枯,去了。”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年,噬心的痛宛若昨日,“自此,我就再也不愿踏进这伤心之地,只是芙儿的大哥,每次来山庄,都会来这里坐坐。” 见祖母太过激动,灵儿赶紧上前,一手握着祖母的手,一手伸到背后缓缓帮她顺气。 虽然,之前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可是今天在自己出生的地方,陆渐离还是觉得恨意难平,眸下寒若冰霜,手里握着的诗集,几近被揉烂。 * 自那日从山庄回来,祖母就闭门谢客,足不出户,想是伤心太过。 陆渐离只休沐了一天,堆积起来的公务,他连着在翰林院忙了三天才处理完。 回府夜已深。 李涯跟在身后,心里犯嘀咕,今天难得可以早点睡,二爷非要回来,回来又怎样,大家都睡了,还不如在翰林院歇了,明早还能晚些起。 陆渐离径直进了卧房,进门就看到了床榻之上的那道倩影,趁着自己不在,竟放肆的将原本属于他的位置占去大半。 他轻轻走到床边,弯腰准备用手把她往里面推一推,隔着寝衣,感到她身体烫的厉害,再抬头看,却见她小脸通红,伸手摸摸额头,果然热的厉害。 他通晓颇多医书,知发热时,最重要的是给身体降温。 不想人多手杂,惊醒了熟睡之人,他亲自端过一罗盆温水,将净帕打湿,轻轻置于她的额头上,另取一净帕,轻柔的擦拭掌心,如此反复,直到摸着额上的热度降下来,才安心睡去。 辰时,林灵儿醒来的时候,觉得浑身酸痛,头昏脑涨,力气只够举了举手,复又放下。 一直候在屋内的彩月见了,赶紧命人端过来早已备好的茶碗,轻唤道:“二奶奶,您醒了。” 她仔细的把林灵儿扶起来,又在她背后放了两个引枕,让她向后靠着。 第16页 “我感觉头晕的很。”林灵儿有气无力的说。 “二奶奶,您这是热病,应还是那日在山上淋了雨,回来后先是嗓子疼,这下又发热了。”说着,把茶碗端过来,又说:“二爷临走之前,让厨房熬了银花连翘水,给您清热解毒,快趁温热喝了吧。” 一饮喝下彩月手里的药水,林灵儿挑了挑峨眉,问:“二爷回来过?” “是的,二爷今晨刚走,还命奴婢时时守在您的身边,如果见您没有精神,额头过热,就用温水擦拭身子。”说完,指了指榻前放着的罗盆,“夜里二爷给二奶奶擦拭过。” 林灵儿心下一惊,模糊中好像有印象,昨夜原本燥热难耐,忽然感到额头传来阵阵冰凉,身体顿时舒服很多,当时只以为是在做梦,不想是有人在给自己擦拭。 没有胃口,早膳只用了点稀粥,林灵儿又睡了过去,就这样睡睡醒醒,一整天,都没怎么下过床。 太阳西沉,林灵儿又一次醒来,只觉口干舌燥,“彩月,拿水来。” 她两手撑床,准备坐起来,可是手臂软绵无力,试了两下,都没撑住,这时忽然一只大手从背后圈过来,无意间碰到前面的一片软绵,突的弹起,顿了一下,又稍稍下移,横腰抱她坐起,另一只手送上了茶盏。 抬眼间,见端茶的是陆渐离,林灵儿瞬间羞红了脸。 “快喝吧。”他淡淡的说,把手里的茶盏又往前送了一点。 林灵儿迅速接过茶盏,低头喝水间,忽的额头感到一阵冰凉,他骨节修长的大手,覆在了上面。 “又开始烧了。”他微微的蹙了蹙眉,不悦之情,昭然若揭,“多喝几碗热水,待会如果再烧起来,还是用温水擦拭。” 不知是不是病了的原因,林灵儿觉得,他今天说话很温柔,就像她的父亲,平时对她不闻不问,如果得知她病了,必会抽空来看看,言语也是难得的柔和,因此有一段时间,她竟还盼着生病。 人一旦病了,总会卸下心房,容许自己稍微任性那么一下。所以,那个破天荒早早散值的人,被支使了一下午。 发热了,她头痛欲裂,不想喝水,不要喝药,他就耐心哄着劝着,看着她喝下去。热退了,她生龙活虎,想吃肉,想吃点心,他就板着脸不许,只准用点清粥小菜。 许是照顾的还算周到,下半夜,她就退烧了,熬夜的人,终于安心闭目睡下。 热病就是来势凶猛,去的也快,三四天的功夫,热就彻底退了。 生病期间,日日清汤寡水,林灵儿早就馋的厉害,正寻思着午膳吃什么,就见御宴楼的伙计提了食盒到府上,说是陆大人定的。 打开食盒,见是一盘叉烧酱焖肘子,一碟芙蓉雪花糕,还有几样小菜,都是她平时爱吃的。 彩月捂嘴笑道:“二爷知道你嘴寡,这病刚见好,就差御宴楼送吃食来了,得亏要的不多,否则胃里积了食,怕是晚上又要烧起来。” “呸呸呸,休要胡说,你就是见不得我多吃,我才不上你的当呢。”说着,林灵儿的木箸毫不客气的伸了出去。 而此时的翰林院,陆渐离还没用午膳,正埋首在一堆公务之中。眼底飞过一丝不悦,他抬头,对着门外徘徊许久的身影说:“进来吧。” 杜若邻讪讪的走了进来,拱手道:“陆大人好。” 他放下手中的公文,问:“你在门外来回数趟,是有事找我?” 杜若邻不置可否,沉默些许,终是鼓起勇气,看着陆渐离问道:“陆大人,内眷可是有恙?” 陆渐离脸色倏的沉了下去,眼神变得阴鸷可怕,冷冷的说道:“杜大人,是否过虑了。” 杜若邻立刻变的面红耳赤,手足无措,他知道这很唐突,甚至大逆不道,觊觎朝廷命官家眷,这可是要下狱的。 转而,他搓手解释道:“陆大人切勿多心,只是我常在林府出入,和林家的公子小姐很是相熟,之前他们身体有恙,都是我帮着抓药,我知用哪一味药见效,不知大人是否需要药方。” 杜若邻也是关心则乱,之前灵云和灵儿在侯府,生了疾,柳氏总是佯装没看见,故意拖个几天,当时确实是他帮着抓药,可是,现下,人在陆府,又怎会受那苛待。 蓦然,陆渐离沉声问道:“她病了,你怎知道!” 第10章 合离 你发誓 陆渐离沉声问:“她病了,你怎知道?” 面对突然的发问,杜若邻心惊肉跳,他自然知道陆渐离想问的是,他们私下是否有私通。 他倒是想私通,可自灵云嫁入陆府,就像凭空消失了似的,没有一点关于她的消息,他去过林府无数次,灵儿被禁足院内,见不到面,灵觉帮着多方打听,也没有任何进展。 唯一的线索只在陆渐离,所以他很矛盾,见到他就忍不住心生愤慨,每天却不由自主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希冀从他身上看到一丝灵云的影子。 近几日,发现他举止异常,平时恨不能日日歇在翰林院的人,却每天早早散值回府,白日又欠伸不停,想是家里内眷需要照顾,他自然猜到是灵云身体抱恙了。 看到陆渐离脸上一副被冒犯到的样子,杜若邻心里邪恶的生出了一丝报复的快感,竟也不想做过多的解释,只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她每生病,我都有感应。” 第17页 闻言陆渐离的心咯噔了一下,瞬间仿若跌进幽不见底的水里,只知他们是青梅竹马,没想到还心有灵犀,他这位妻子,既然早有心悦之人,为什么还要费尽心思嫁给他。 回府的时候已经入夜,今日公事冗杂,再加上心燥意乱,他本打算留宿翰林院清静一下,却还是心不由己回来了。 门前顿了顿,他伸手推开门,就看见一个粉白的小脸托在一双葱白玉手间,双眸紧阖,朱唇微颤,脑袋不时左右磕一下,就像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随风摇曳。 许是听到了开门声,林灵儿缓缓睁开眼睛,见陆渐离站在门口紧盯着她,心神倏然一晃,立即站起身来,“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没有做声,陆渐离转身把门关上,沉着脸去更衣。 虽然结婚月余,睡前两人都刻意避开共处一室,所以到现在林灵儿竟不知道,妻子应如何伺候刚散值归来的丈夫,虽眼见着他朝衣架走去,她却只是讪讪的站着。 正当她思量要不要过去帮着丈夫宽衣的时候,忽听对面人说:“还不过来!”声音里似有不满。微微一顿,她立即碎着步子走到他面前,低眉垂手,不知该从哪里开始。 心思摇摆片刻,见对面的人没有要解围的意思,她硬着头皮举起小手,颤颤巍巍的伸到他的耳后,踮脚准备先把官帽取下。纵然足尖抵着地面,她的额头也只将将超过他的下巴,摘帽的时候,双手用劲一拔,身体不由自主的向前倾去,额头不偏不倚的印到他的唇上,脑门登时一片柔软温润。 被亲额头的人不动声色的眯了她一眼,见她面若桃花,更觉躁意难捱。 林灵儿迅速后退半步,幸好这番功夫没有白费,官帽已至手中。放妥官帽后,又伸手去解腰封,她小手沿着腰封游移了大半圈,还没找到接口。见她面红耳赤,小手抖得厉害,陆渐离嗤了一声,退后两步,自顾自脱下官袍。 他也不是非要她伺候,只是今日在翰林院被杜若邻刺激了一番,便有了晚上回家后像宣告主权一般的强人所难。只是她笨手笨脚的在他腰间无尽的撩拨,使他血液膨胀,情难自已,这才作罢。 “在林府你若病了,吃的是什么药?” 林灵儿疑惑的看了他一眼,病都好了,这是哪门子的问题,不曾多想,她脱口而出,“在林府都是若邻表哥帮着抓药,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 若邻表哥,还真是亲近。 陆渐离努力压了压无端涌上来的不虞,冷冷的说:“知道你病了,你的若邻表哥要来陆府送药,他把我陆府当什么地方了,会不给夫人用药么?” 林灵儿这才发现,杜若邻是把她当成长姐了,才会关心则乱,让陆渐离心生误会,“若邻表哥...”林灵儿本想辩解两句,谁知一开口就知又错了。 果然,陆渐离面色又沉了几分,幽深的眸子里仿佛结了冰霜,双拳紧紧攥着,幸亏他不是武行出身,否则下一秒香案就要裂成两段。 林灵儿见她脸色难看的紧,顿时噤若寒蝉,她心里又委屈又生气,中午吃了他定的吃食,心生感激,夜晚强撑着眼皮等着他回来,想跟他当面道谢,一肚子好话还没说出口,这位回来又是冷脸,又是质问的,也不知是要作甚。 “杜若邻是母亲的亲侄子,常在府中走到,我们自幼一起长大,我拿他当亲哥哥一样看待,就算知我病了,想送个药也是人之常情吧,你又何必悱恻我们。” 陆渐离睨了她一眼:“那就是青梅竹马,恐怕不止如此吧,亲哥哥还带心灵感应么?” 不知若邻表哥和他说了什么,但以杜若邻的理智冷静,断不会对着人家丈夫说不该说的话。林灵儿低估了男人的嫉妒,只觉的陆渐离说的什么心灵感应,简直不可理喻,“堂堂翰林院侍讲,怎会如此随意编排内眷,是不是嫁到你陆府,就要断了以前所有的来往?” 陆渐离轻轻一晒,面露讥嘲之色,“你还能和以前的人有来往?” 闻言林灵儿小脸涨的通红,果然是书读多了,知道如何三言两语直击别人痛处,林灵儿咬着嘴唇,竭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见她快要哭出来,陆渐离心神微微晃了晃,随即问出了他心里最大的一个疑问:“你为什么千方百计的嫁进陆府?”以前他不在意,现在却很想知道答案。 知道迟早要面对这个问题,林灵儿定了定心神,“我那日说过,我贪恋陆府富贵,公子才华。” “是么?”陆渐离冷哼一声,“杜府也是皇亲贵胄,论才学,杜若邻也未必在我之下,而他对你更是痴情一片,怎么看,你都应该选他。” 林灵儿被驳的无话可说,纵有百口也难辩清,她索性心一横负气的问道:“你到底想怎样?” 见她虚与委蛇,陆渐离失望至极,有一种被羞辱的感觉,他愤然坐到案前,提笔写了和离书,丢给她说,“我也不耽搁你,成亲当日说好日后终要和离,从此以后,你我形同陌人,各不相干,只是祖母忧思过度情绪不好,况且此事还要奏请皇上,所以你且先拿了这合离书,成了自由人,但是对外再容我些时间。” 今日这和离书,签的确实草率,虽说成亲那日说过,但多半是气话,如今把负气说的话当真,其中的缘由,不知当事人是否能道明白。 和离书一直是悬在林灵儿心头上的一把刀,想让它落下来,早早解脱,又害怕它落下来,毕竟长姐威胁仍在,现在可好,不用担心了。既然他提了条件,那么那这厢也要加个条件。 第18页 “好,我可以配合,”林灵儿爽快的说,“但是,我也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要发誓,永远不再娶我长姐,不管以后你处境如何变化。” 这算什么条件,陆渐离突觉莫名其妙,“我和你长姐是圣上赐婚,全天下人皆知,之后合离了,也若昭告天下一样,我怎能再娶她。” 林灵儿心想,你现在不能,可是万一像梦里一样,你做了那九五之尊,谁管的了你,不过,她一直想不明白,眼前温文尔雅的人真的会篡位么。之后她就再也没做过那样的梦,有时候她甚至觉得,阴差阳错那应该只是一个噩梦,和前世今生根本扯不上关系,不过只要长姐能得到幸福,梦的真假也就无所谓了。 “你先发誓。”林灵儿坚持道。 “我发誓不会再娶林灵云为妻。”陆渐离轻嗤了一声,“这件事看来于你没有任何损失,只是你姐姐却要担上这和离的名声了,你还可以正大光明的嫁你的什么表哥。” 呵,这文人噎起人来,也够狠的。 林灵儿被他说的,脸上青一块,白一块,不过他说的也不无道理,不知道若邻表哥会不会嫌弃姐姐的身份,又一想,私奔都愿意,嫁过一次人又算什么呢,何况只是名义上而已。 这样想着,她心里不觉轻松起来,不用怕被扫地出门,也无需小心翼翼行事,她只需暂时扮演乖巧懂事的陆夫人即可,这她最拿手了,她可是在继母面前扮了十几年。 小心翼翼的把和离书折好,林灵儿看了看神色不明的陆渐离,“好了,即已谈妥,做对表面夫妻,我们之后怎么分配床铺?”还未等陆渐离回答,她又自顾自说,“地铺虽然潮晾,夏季炎热,想来也无事,我们轮换着一人睡地上,一人睡床,最公平不过。” 陆渐离心下一动,就这转瞬之间,她像变了一个人,全然没有了之前的乖巧顺从,小心翼翼,好像之前所做的一切皆是委曲求全。 打好地铺之后,林灵儿颇大度的和对方说,今夜我睡地下,你睡床,看来这位心情是真不错。 地上的人很快就睡着了,床上的人却一夜无眠,明明是自己主动提出的合离,怎么倒像是被抛弃了,心里堵的难受。 在感情中,谁先动心谁就输了,显然这次输的是床上的那位。 第11章 同宴 以后她会和谁对饮合卺酒 自那日之后,连着半月有余,陆渐离都宿在翰林院,一是确实公务繁忙,圣上下令编撰大庆建国100年国志,陆渐离负责修编自建国以来四位皇帝人物传,涉及前朝政事和后宫内务,需要整理的文料,史书浩如烟海,颇费心神;二是即已合离,不想回府后,虚与委蛇,徒增烦恼。 忙完手里的最后一卷书,陆渐离准备回厢房休息,行至半路,一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已经18天没归家了。” “难为杜大人,对我一家人都如此关心。”他声音冷的似冰,在寂静的夜里,铮铮入耳。 杜若邻诺诺几声辩解,复提高声量,“如因上次下官唐突,让陆大人产生了误会,在下愿意解释一二。”自上次逞了口舌之能,他就后悔不已,唯恐给灵云招了麻烦。 自那天后,他见陆渐离日日不归家,于私心他当然是觉得心里舒畅,可是对灵云来说,在婆家就难捱了,故思虑良久,他找来想解释一番。 本打算下句话就把他打发了,听他要解释,陆渐离突然来了兴致,饶有兴致的看着他,“好,我听着。” 他出其不意的大度,让杜若邻一时语塞,仿若不说出个合情合理来,都辜负人家这态度。 “当日我太鲁莽,一时出言不逊,绝非君子所为,陆大人海量,不要与下官一般见识。”为表诚恳,还双手合抱,做了一揖。 “既然你没说那虚头巴脑的话糊弄我,念及同僚共事一场,不瞒你说,我和夫人已经合离,只是碍于圣上面前不好交代,暂未对外公布。”他虽说的很平静,脸上却写满了怅然若失。 杜若邻一时呆了,他瞪大眼睛,咽了一下口水,“什么,真...真的么?” “是的,她已是自由之身。”扔下这句话,陆渐离抬腿便走。 及至陆渐离走远了,杜若邻才反应过来,他小跑着追上去,绕到前面拦住他,不知是害怕还是激动,他变得结结巴巴,“等一下,是...是不是...因为我的原因?” “不是,是我们有缘无份。”他说这句话,本是想安慰对方,自己的心却被刺了一下。 “那...”踌躇良久,他小心翼翼的问道:“我可以和她见面么?”自觉要求过分,又讪讪的干咳两下。 呼吸微微顿了一下,“可以。”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 李涯哭丧着脸坐在陆渐离对面,“二爷,你就跟我回府一趟吧,你再不回去,老夫人就亲自来接了。” “那就让她亲自来看看,我面前还有多少籍册要翻阅。”说话间,他手里仍在奋笔疾书。 看了一眼,书案上堆起的小山,李涯只觉头皮发麻,“二爷,虽说你才高八斗,精力旺盛,可这羊毛也不能紧着一个薅啊。” 陆渐离掀起眼皮子,瞪了他一眼,见状,他立刻嬉皮笑脸的打哈哈,“那个...二爷我不是说你是羊。”感觉好像解释不清,他转回话题道:“老夫人下了死命令,说许久没有三个人一起吃饭了,定要你回去,你就别难为我了。” 第19页 执笔的手顿了一下,思绪翻飞,那就回去一趟吧,正好有事同她讲。 还没跨进陆府门槛,李涯就冲里面喊一声,“二爷回来了!”还耀武扬威般高高挺着胸膛。 听闻二爷回来了,彩月仍下手里的活计,跑进内堂,“二奶奶,二爷回来了。” 屋里的这位显然没她兴奋,继续忙着手里的活计,“你去问李涯一声,祖母要我们什么时辰过去,咱们好提前准备。” 彩月应了声好,杵着没走,林灵儿抬眼看了她一下,“还有事?” “二奶奶,您...真的不出去迎二爷?”彩月诺诺的问。 “不去,没见我忙着么。” 话音刚落,李涯快活的声音又传了进来,“二爷回来了。”后面跟着的二爷倒不自在了,烦躁的说了声,“好了,好了。”李涯立刻闭嘴。 俩人在外堂站了半晌,内室的人还没有出来的意思,见二爷的脸色一点点变深,李涯悄悄溜到内室门口,探身冲里面招招手,把彩月唤了出来。 “怎么回事?”李涯凑近了她,压低声音问。 “哎呀,二奶奶不出来,说等时辰到了一起去祖母院里。”这位比他还急呢,“二奶奶不出来,二爷自己进去呗,好不容易回来还摆什么架子呢。” “嗨,你说是不是二爷太久没回来,二奶奶生他的气了?” “不像啊,最近二奶奶心情挺好的,就是不知道做这一屋子的香囊做甚。” 陆渐离往这边憋了一眼,吓的彩月赶紧缩回去,李涯尴尬的看着二爷,摊了摊手。 脸色一沉,他抬腿进了内室,“你先出去,我有事和二奶奶说。” 闻言彩月快步走出去,折身轻轻的阖门,最后从门隙看一眼那二位,空气仿佛凝结了般,吓的她赶紧溜了。 “什么事?”她停下手中的活计,仰脸望着他。 “你在做什么?”一进门他就发现不对劲,屋内香气萦绕,浓的刺鼻,案上,几上堆满了各式花样的小香囊,她手里正拿着缝的锦缎布料,看样子也是要做成香囊。 “做香囊卖呀。”林灵儿回答的很自然,“我总得找个营生挣钱。” 陆渐离眸色一暗,“陆府还能缺你口吃的。”心里的烦乱止不住的涌到脸上,脸色乌青如玄铁。 “我总要离开陆府的。”抬头看了他一眼,解释道:“这些布匹是用生母留给我的陪嫁买的,我可没用陆府的银子挣自己的银子,还有祖母赏的宝贝,都入了账房,我不会动的。” “祖母赏的,就是你的了...”接下来他本想说,走的时候就一起带走,可喉头哽住,怎么都说不出口,最后只淡淡的补了个,“不必推辞。” 神色一滞,眼波流转,林灵儿不愿再谈这个话题,复又问起,“找我什么事?” 把话题带偏的人,这才想起正事来,“杜若邻要见你。” 林灵儿睁大眼睛看向他,脸上虽然还是不可思议的表情,嘴角却已止不住的向上弯起,“我可以...见他么?”她小心翼翼的问,那满鼻子满眼的期冀,能让对方心态瞬间失衡。 幸好对面的人修养足够好,“明日卯时,御宴楼二楼右手最后一间厢房。”说完他就大踏步离开了。 顾不上想兀自离开的人怎么了,林灵儿心里舒畅极了,如果能联系上若邻表哥,很多事就容易多了。 祖母自那日回来,闭门参禅修佛几日,心里被抚慰几许,平日又有孙媳妇在旁边陪着说笑,总算缓了过来。 林灵儿进到膳厅的时候,祖母已经拉着孙子说了一会话了,见她进来,端着的脸立刻变的笑逐颜开,仿佛孙子冷落她一分,自己就必须对她好十倍似的,“灵云,快过来,到祖母身边来,我今天在御宴楼定了许多你爱吃的,快来看看都有什么。” 林灵儿轻快的应“是”,小跑着到祖母身边,亲昵的拉着她的手,大家一起热热闹闹的入了桌。 见小夫妻俩人各自默默吃菜,好不尽兴,祖母突然提议道,“今天定的荤食多,不就着酒喝可惜了。”又转脸对着孙子说,“这桌上我俩都是妇人,只你一个能喝酒的,你喝我们看着解解馋,怎么样?” “听祖母的。” 祖母对郑嬷嬷使了个眼色,她领会了,转身到内屋拿了一个翠玉色瓷净瓶来,另拿一白玉酒盏,放至陆渐离面前,提瓶的手轻轻一扬,玉液倾泻而出。 “这是什么好酒,要用如此漂亮的酒器。”李涯在一旁犯嘀咕。 陆渐离把酒盏往林灵儿面前推了推,“我记得你喜饮酒,这杯先给你。”想到洞房花烛夜她连喝五杯合卺酒,宛若昨日,而...不知她以后会和谁对饮合卺酒。 许是伤感会传染,本来欢欢喜喜的林灵儿,看他推过来的酒盏,莫名的失落起来。她顺手端起酒盏,一口喝了,似乎还不消愁,又让郑嬷嬷倒上。郑嬷嬷犹疑的看向陆老夫人,却见她摆手示意她继续倒。郑嬷嬷颤巍巍的又斟了一杯。 这杯喝下肚,林灵儿仍未尽兴,只是碍于祖母,不好意思再讨着喝。 “离儿还没喝呢,给离儿倒一杯。”祖母笑盈盈的说,“你看灵云都喝了两杯,你也不能少。” 陆渐离心生疑问,素常祖母从不劝人饮酒的,今天怎的有如此兴致,劝起人来了,虽这样想,他还是利落的端起酒杯,刚要送入嘴边,一个葱白素手轻盈的从他手中夺过杯子,“这是我的杯子,你要饮酒,再拿一个。” 第20页 她的眼角已经微微发红,加上酒意上头后的娇嗔,没喝酒的人也感到醺晕。 看着她饮完第三杯,郑嬷嬷和祖母对视了一眼,俱都神色复杂,最后郑嬷嬷微微的摇了摇头,祖母见状,赶紧对孙子说,灵云喝多了,快扶她回去。 看着一行人,七七八八的走了,陆老夫人捂了捂心口,悄声问: “药的剂量够吧?” 第12章 缠绵 他摸摸肩上密密麻麻的牙印 三杯清酒下肚,林灵儿胃里灼烧的难受,出门被夜晚的凉风一吹,更觉头疼欲裂。 回院后,彩月扶着她直接进了卧房,小心伺候着她躺下,又紧赶着去厨房熬醒酒汤。 陆渐离随后回到院子,他转眼看了看卧房敞开的门扉,垂眸一瞬,对身后的李涯说:“回翰林院。”边说边大踏步走了出去。 “什么,这...这...”李涯愕然在原地顿了会,不解的挠挠头又赶紧追了出去。 刚追到门槛,就和人撞了个满怀,他捂着被撞懵的脑袋,不可思议的问,“二爷,你怎么又回来了?” * 陆老夫人在屋内来回踱步,惴惴不安,她忍不住又问郑嬷嬷,“那香魂散可安全?” 郑嬷嬷上前伸手扶她坐下,“老夫人请放心,那香魂散来自京城最热闹的百花楼,老鸨说是最上等的,不会出错的。” “只是本想是给离儿吃,怎最后全让灵云喝了去,会不会出问题。”她刚放下的心不免又提了起来。 “不用担心,老夫人,这东西男吃女吃都一样,对身体也没旁的害处。” 老夫人叹了一口气,“哎,眼见着这两人越走越远,我这当祖母的当真着急,咱们马上要回扬州了,如若灵云再抓不住离儿的心,就没人能帮她了。” 郑嬷嬷顺着话安慰,“老夫人不必自责,孩子们会明白您的良苦用心,这两个人只要捅破那层窗户纸,以后就是自然而然的了。” 陆老夫人双目看向朦胧的夜色,轻轻的点了点头。 去而又返的陆渐离站在帐前,手里端着彩月送进来的醒酒汤,床上的人显然醉的厉害,小身子翻来覆去的动,粉白的小脸被酒醺的绯红,像一朵盛放的桃花,娇艳欲滴。 按说俩人既然已经合离,这种场合他应该回避,他确实是这样做的,只是最终理智败给了难以名状的忧心,他又回来了。 醉酒的人似乎难受的越来越厉害,在床上打起滚来,他赶紧走上前,一手从身后将她抱起,另一只手把醒酒汤送至嘴边。 她额头上生出一层密密的香汗,脖子、手臂已经变得通红,身上烫的厉害,嘴唇刚碰到醒酒汤,她突然兴奋起来,就像渴了几天的人遇见水一样,咕咚咕咚一口气就喝了个底朝天。 陆渐离伸手接过空碗,拭去她嘴边残留的汤汁,他折身正欲把汤碗放回原处,突然感到颈上一阵灼热,一双玉润软糯的小手就攀着脖子,将绯红的脸颊送至眼前,他呼吸停滞一瞬,未及反应,一个又软又烫的身子扑了上来,“热,热...救我...”对方像一只受伤的小鹿,滚热的小手慌不择路的探/入每一寸冰凉的肌肤,滴蜜软唇贪婪的吸吮他的玉面清颜,餍足不满。 手里的汤碗应声落地,在寂寂的夜里,发出清脆的破碎声。 红烛灼灼,缱绻旖旎,帐内狼藉一片,热情褪去的人儿终于沉沉睡去,被撩拨的那位却血液喷张,全身紧绷似铁板一样。 他没有要她。 纵然几番疯狂的耳鬓厮磨,他难受的血管似要涨裂,但仅有的一丝理智提醒着,她还要嫁人,今晚的放纵,代价将是她以后在夫家的尊严。 身体慢慢的从僵硬中回过来,他摸摸肩上密密麻麻的牙印,双目停在那凌乱的小脸上,眼眸里尽是眷恋。 良久,他伸出手,把她两鬓揉乱的秀发捋顺,又轻手轻脚褪去被他撕烂的外衣,整理好凌乱的床单,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清晨,林灵儿醒来,只觉头还蒙蒙的,她在床上坐着怔了会,轻晒一声,我怎会做那种梦,摇摇头正准备下床,突然她大声叫道:“彩月,快进来。” 听到喊声,彩月急慌慌的跑进来,“怎么了,二奶奶。” 林灵儿指着床边的一堆碎片问,“这是怎么回事?” 彩月低头一看,“这不是昨天盛醒酒汤的碗么,怎么在这里打碎了?”像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她接着说;“昨个我见二爷在屋内,就把我醒酒汤给二爷,我就出去了。” “二爷昨天在,他什么时候走的?”林灵儿心下一惊,脸色变的惨白,早晨醒来她脑海中全是和一个男子缠绵的情景,亦幻亦实,她也分不清楚。 “他没待多久就走了,昨个的值夜说见二爷亥时出府了。” 林灵儿吁了一口气,那就应该是一场梦吧,为什么突然会做这样的梦,她不由得羞红了脸。 “好好的汤碗为什么会碎呢?”彩月边收拾边嘀咕。 “定是昨天我醉了,胡闹不肯喝醒酒汤,恼了他呗。”林灵儿气呼呼的说,“再生气也不能打碗呐。” 及至卯时,林灵儿一身素装,头上带个幂离如约来到御宴楼。 听见有人进来,一直在窗边背手站立的杜若邻颤抖着转过身,一句话没说,眼眶先湿润起来,他踌躇几许,终是向前了一步,喉头哽咽着问:“灵云,是你么?” 第21页 “不是!”说着林灵儿一把扯下幂离,笑嘻嘻的看着她。 “灵儿,怎么是你?”杜若邻大吃一惊,声音止不住的喊了出来。 “小声点。”林灵儿伸出食指放到嘴边,对着他嘘了一下,又警觉的看了一下四周,见四下无人,这才走到杜若邻身边,细细的把前因后果和他说了一遍。 半晌,杜若邻还怔在那里,只感觉一切都像是在做梦一样不真实。 林灵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醒醒,醒醒,我还有正事找你呢。”接着她面色一沉,正色道:“此番前来,我有两件事需要你帮忙。” 渐渐接受事实的杜若邻看着她问:“哪两件?” “一是娶我长姐为妻。第二件么,可不可以帮我在京城找个小院子?” “两件事我都可以帮你,只是现下我脑子乱的很,娶灵云还需长久计议,院子我尽快帮你找,你想要个什么样的院子?” 林灵儿讪讪道,“我没特别的条件,院子小一点也行,只是要临街,母亲留给我的嫁妆支撑不了多久,我想着自己做点小营生。” 杜若邻怔怔的看着她,感觉不过数月,之前那个总跟在灵云后面的小妹妹,突然长大了。 “一个女子在外面生活,很难。” “我知道。” 盛夏时节,入夜大地还未褪去白日的燥热,陆渐离坐在翰林院厢房的椅子上,手持一卷,一页书来来回回看了很多遍,不知所云。 怔愣间,门笃笃响了两下,下一刻杜若邻闪了进来。陆渐离冷声道:“你怎么来了。” “我去了御宴楼。” 他呼吸一顿,怒意升腾,抬手就要送客。 忽听杜若邻又道:“我钟情的是林府长女林灵云,却不知,嫁到陆府的是妹妹林灵儿,之前多有得罪,希望陆大人海涵。还有一件事,你也许不知道”,他看了一下脸色晦暗不明的陆渐离,继续道,“灵儿要我帮着买个院子。” 陆渐离下颚绷紧,面部的肌肉跟着抽动了一下,缓缓道:“那就有劳杜大人了。” “她让我帮着找个临街的院子,方便做个营生,想她一个深闺女眷,形单影只,还要抛头露面,总归是不安全。” “杜大人到底想说什么?” “陆府如此大,还容不下一个女子么?”杜若邻决定不绕弯弯了,直接问他。 陆渐离轻嗤一声,挑眉看他,“你知不知道,如若我不松手,你永远不能正大光明的娶你的意中人。” 闻言杜若邻颔首,目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像是生怕这一切不过是黄粱美梦一场。 虽说拿话堵了杜若邻,可是陆渐离的心情并没有多好,静默良久,他突然起身,开门走了出去。 陆府,丫鬟仆妇俱都歇下,只彩月陪着二奶奶还在忙着穿针引线,连有人进了屋都没发现。 来人看一眼恢复整齐的床榻,心下一紧,转身走到桌前,斟一盏茶,兀自喝了。 彩月抬头,慌忙放下手中的活计,道了声,“二爷回来了。”半晌无人接话,自觉屋内气氛微妙,自己是个多余的,就找了个由头,退出去了。 见她只顾忙着自己的营生,陆渐离只觉心烦意乱,压了压躁意,他缓缓道:“今日杜若邻来找我,说你打算在外找房子。” “是啊。”这本是很正常的事,不知为何,她竟有心虚的感觉。 “你自小长在深闺,不知外面人心难测,一个人住怕有不妥。” “我想好了,等我出去了,就私下去求了父亲,把之前一直跟着我的罗妈妈、晴欢都接回来,我们一起做点小活计,谋生应该不难。”手里的香囊颠来复去的看,想是在考虑绣样。 “为什么不回侯府?”他沉沉的问。 闻言她小脑袋垂了下来,眼眸黯淡,“你说的对,虽然是我嫁过来,可这和离的名声总要长姐担着,我如果回去,她就要面对家人的指责和讥诮了,我只盼着若邻表哥能快点娶她。” 像是说给对方听,又像是自言自语,她轻轻的叹了口气,哀哀的道:“也不知道若邻表哥能不能说服父母,娶一个和离的妻子。” 她声音越来越小,但每一个字他都听见了,虽然被她决绝的逃离计划伤得七零八落,他还是强忍住落寞,望向她说: “你可以一直住在陆府。” 第13章 费心 即便我被骗被卖被辱,又于你有何…… 听他让自己住在陆府,林灵儿眉头拧了一下,“可是,我们已经合离了呀。” “陆府大多院子闲置,叔伯们一年也只来一两次,多则一个月,少则几天就走,现下最热闹也不过就我和祖母两人住着,后院找个僻静的院子与你住,想是不难。” 虽然有点感激他愿意收留自己,但终觉这样不妥:“多谢你的好意,只是陆府周围都是高门大户,离坊间太远,我做营生不方便。” “你知不知道,坊间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你一个女子住那里,被骗被卖被辱,岂不是自添麻烦!”自小长在深闺,连侯府大门都很少出,哪里知道世道险恶,人心叵测,天真又固执,他话语里有压不住的怒意,不觉音量也越来越大。 本来还对他心有感激,原来不过是自己自作多情,林灵儿眼里顿时积了两窝泪水,她仰着小脑袋,用力撑住眼框,吧嗒吧嗒眨巴几下眼睛,让泪液流回去,待委屈收住,只剩下了愤慨。 第22页 “我既已与你和离,还住在陆府算怎么回事,即便我被骗被卖被辱,又于你有何干系。”她把手里的香囊往桌上一扔,愤愤地说:“我听出来了,你就是看不起我,嘲我自不量力罢了。” 陆渐离只是关心则乱,不免声音大了点,没想到还惹恼了她,他鼓了鼓脸颊,让面部看起来尽可能柔和些,温声道:“我哪里看不起你了。” “我知道你恼我自作主张嫁给你,这确实是我的错,我也不敢奢求你的原谅,你自是可以看轻我,辱我。”林灵儿狠吸了一下鼻子,忍着泪水没有掉下来,“我们现在既是自由之身,就算我幼稚笨拙,出了这陆府的大门,我们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你又何必特意回来,讥嘲于我。” “你误会了,我不是讥嘲你,我只是怕你在外面上当。”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无端生出这么些怨念来,陆渐离有种百口莫辩的无奈。 “你就是不相信我,我什么都还没做呢,怎的您就觉得我会上当受骗。”她两手在脸上胡乱的抹了一把眼泪,我见犹怜。 “好了,我给你道歉,刚才我太着急了,语气不好,不要生气了好不好?”看那被泪水打湿的小脸,他心里柔软一片。 “那以后你休要再管我的事。”扔下这句话,林灵儿忿忿的背过身去,未了还冷哼一声,送客的意图非常明显。 陆渐离自觉多说无益,又深深的看了一眼那怒气未消的背影,叹了口气,去了书房。 原本信心满满的人,被这么一打击,像泄了气的皮球,当真有些后怕,天下之大,竟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念及于此,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 还未走远的人,听到哭声,心揪成了一团子。 御宴楼,二楼厢房,一进门林灵儿就迫不及待的扯下幂离,惊喜道:“若邻表哥,你真的帮我找到合适的院子了?” 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的杜若邻,轻笑道:“是的,两进两出的院子,住七八个人都没问题,离坊市也不远,只两百步之距,很是适合你。” “太好了,”林灵儿不禁喜笑颜开。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脸上又多了份谨慎,“这个院子安全么?” 见她还知道心系安全,杜若邻心想辛苦总算没白费,“这可是京城最安全的地方了,隔壁就是应天府,等于白天黑夜都有衙门的人给你值班。” “那价格一定很高吧?”脸上刚露出一丝欢喜,她又垂下了头,赧然道:“母亲给我留的嫁妆虽还算丰厚,但还要供以后用度,总不能都花在宅院上。” 杜若邻暗笑一声,心念某些人真是考虑周到,“这个你不用担心,正好这户人家急用钱,差不多是给点银子就卖,待过几天他们搬走后,我派几个人稍加打扫,你就可以进去看了。” 林灵儿闻言安心许多,脸色复又展开笑颜,“若邻表哥费心了。”她盈盈下拜,以表感激。 “你不用谢我,其实...”顿了顿,他改口道:“要谢就谢你姐姐吧。” “哦,对了,和长姐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这个已有万全之策,不日我就可以正大光明的迎娶灵云了。”说完,他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颜,那是林灵儿在林府时经常见到的笑容。 见他如此笃定,林灵儿一颗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待长姐嫁人,自己搬到新宅子,一切就该归于平静了吧,只是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一丝怅然若失的感觉。 翰林院,结束了一天的繁忙,陆渐离刚行至宿处,就见一人站在黑暗里,应是等了许久,“被掌管看重就是不一样,你一个人把半个翰林院的事都做了吧。” 陆渐离瞥了他一眼,懒得开口,径直推门进了厢房。杜若邻悻悻跟他进了屋,用颇有玩味的口吻问:“一点都不好奇,灵儿什么反应?” 取下官帽,往方榻上一坐,昂头靠在枕木上,压了压酸涩的双目,似乎恢复了些精神,他才搭话道:“许是看上了吧。” “陆大人费尽心思,花五倍价钱把人赶走,买下这全京城最安全的宅子,如果还看不上,岂不过分。” 见他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杜若邻存心想刺激他,又道“你说你何苦呢,既然在乎人家,就不要让她走,何必假装大方,还要成人之美,啧啧。”杜若邻虽然也是读书人,但没有文人的酸腐气息,说话随意竟似那街边游子,这倒是符合京城世家公子哥的做派。 陆渐离轻嗤一声,心想我们和离是因为谁,可是他嘴上又不能说,虽说是杜若邻刺激了他,一怒之下写了那和离书,说到底还不是自己气不过,想着成全她和青梅竹马,哪知现在又做不到云淡风轻。 “我们既已和离,她又一副恨不能越早离开越好的样子,我没有理由留她。”轻叹一口气,他又缓缓的阖上了双眸,想是累极了。 杜若邻一时竟也忘记了自己的那点小嘚瑟,被他拉进了无尽的愁烦里,很多事情错之毫厘,就谬以千里,自己的境遇又何尝不是呢。 “你的事,待我这两日得空回府和祖母商议后,再给你答复,祖母一向宽仁大度,想她会答应的。”陆渐离依旧阖目,缓缓道。 “好,如果需要我帮忙,你只管说就是。”见他头靠在枕木上,眼睛像睁不开似的,杜若邻摇摇头,道了声我走了,走前看了他一眼,虽觉肉麻还是忍不住说道,“到床上去睡吧,否则这样睡一晚上脖子会断的。”丢下这句话,人就迅速溜了。 第23页 盛夏时节暑气重,屋内闷热的厉害,林灵儿将做活的一应家伙事俱都搬到外堂正中,双扇的雕花门尽都打开,倒也有徐徐清风吹进来,只是坐的久了身上不免又汗涔涔的,两鬓的发丝凌乱的粘在脸上,她却全不在意,只专心手上的活计。 忽觉似乎有人在盯着自己,林灵儿随手抹了一把眼皮上的汗珠,抬起微微发酸的脖子,却只见一角青袍飘然而去,只一会彩月拿着蒲扇走了进来,她快步走到林灵儿背后,摇着蒲扇唏嘘道:“我这走了才几时,瞧把您热的,咱还是进屋歇着,待暑气散了再继续呗。” 白玉小手继续在锦缎上游走,蒲扇送来的凉风吹的她衣巾簌簌,青丝飞扬,“现下的天气,入夜暑气还未散呢,照你说的,一整天什么都不用做了。” 她话里带着笑意,彩月也不恼,“二奶奶,你方才见到二爷了么,我刚在院里碰见李涯,他说二爷回来了,但一回来就直接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林灵儿心下一动,知道刚才见着的衣角主人是谁了,自那日俩人争吵后,也有好几日没见到他人了,他既是已经如此讨厌自己,想这陆府也待不久了,这样想着,她加快了手下的动作,谁知,只听“啊”的一声,她迅速把小葱似的中指放入嘴中。 “又扎了是不是?这都扎了多少针了,二奶奶您慢着些。”可怜二奶奶这双养尊处优的嫩手,近几日竟被针头扎了个遍,自己看了都心疼,她竟毫不在意般,嘴里吮吸两下,就继续走线了,彩月只能摇头叹了口气。 主仆二人只管忙着,忽见李涯走了进来,怀里抱着一个大冰鉴,彩月惊呼一声,“你哪里寻来这好东西?” 李涯小心的把冰鉴置于矮几上,擦把汗,喘了口粗气,才道:“是二爷见老夫人屋里太热,命人寻了来的,顺便也就给二奶奶放一个,现下时节这可是紧俏物,也就宫里人能用上一二,咱这可是费了不少银两才收了来,二奶奶就安心使用吧。” 林灵儿抬眼望了李涯一眼,不想手指又被针戳了一下,嫩白的指头上立刻渗出豆子般大小的血珠子,红的醒目。 “哎,这才喘口气的功夫怎么又扎了,您一个金尊玉贵的少奶奶,十个手指跟筛子似的,算怎么回事啊。”彩月忍不住抱怨起来,实则是太心疼自家二奶奶了。 李涯在一边听的唏嘘不已,见明月在小心翼翼的帮二奶奶擦掉手指上的血迹,二爷交代的任务已完成,别的自个也帮不上忙,他低眉垂眼道:“二奶奶保重,小人先告辞了。” 林灵儿轻轻点头准了。 有了这冰鉴,屋里顿时凉爽起来,门窗一关,就将燥热阻挡在了外面。林灵儿舒舒服服的和冰鉴正待在一处,忽然彩月匆匆进来,“二奶奶,老夫人着您即刻去一趟。” “什么事,这么着急?”林灵儿疑惑的问。 “不知道,但是看着郑嬷嬷的表情,多半不是好事。”不敢耽搁,彩月赶紧帮着二奶奶简单的更了衣,俩人一道往祖母院里去了。 跨过门槛,只见祖母凝神坐在太师椅上,面容端肃,完全不似平时和蔼的样子,林灵儿第一次见祖母这样的神情,不由心下一惊,想着这下完了。 第14章 心疼 把我名下薄产分你一半,可保你余…… 林灵儿进了门,祖母全然没有了先前的热乎劲,眼见着她走过来,满脸萧肃,一言不发。 “孙媳妇见过祖母。”林灵结结实实行了个万福,见祖母不说话,只乖乖站着,心里打着小鼓,面上八风不动。 凝神盯她半天,陆老夫人叹了口气,幽幽开口:“你说,祖母待你怎样?” “祖母待我诚心实意,关爱备至,是这世上除长姐之外,对灵儿最好的人。”林灵儿说的倒是真心话,只是不知祖母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那你为什么骗祖母?” 林灵儿抬起头,眼圈张大略带惊慌的看着她,“祖母何出此言?” “你是灵云么?”陆老夫人盯着她一字一句的问,双目射出的寒光让林灵儿两股战战,登时双腿发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祖母,请恕孙媳妇不孝,我真的不是有意要欺瞒祖母的。”说完眼眶里已经积满泪水,虽知这一天早晚会来,可到了跟前,她心里没有害怕,却尽是羞愧。 陆老夫人阖上双目,深吸了一口气,满面悲恸,好半天才说出话,“自你入府,我疼你比离儿,只多不少,盼着你和他举案齐眉,白首到老,谁知你竟做了这糊涂事,如今牵惹出这一窝子麻烦事,如果事迹败露,你的母家和我陆家,都脱不了干系。” “祖母,灵儿知错了,当初只顾着自己的私心,没想别的,如果事情败露,灵儿愿一人顶罪,万死不辞。”自知闯了大篓子,眼泪止不住的啪嗒啪嗒往下掉。 “这事岂是你想一人顶罪就能顶的了么,欺君之罪,抄家阖府都有可能。”陆老夫人忍不住将声音提高了数倍,话音刚落,“啪”的一声伸手拍了一把香桌。 一旁的郑嬷嬷看的心惊肉跳,生怕老夫人气出个好歹,想上前劝阻,又不敢开口,只满脸的晦涩难明。 林灵儿羞愧难当,呜咽着说“祖母,您...别生气了,您要是气坏了身子,灵儿...万死难咎。” 见她哭得伤心,说话哽哽咽咽,陆老夫人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到底是自己疼了几个月的孙媳妇,一时也无法彻底冷了心肠。 第24页 灵儿道了一声“祖母”,扑过去抱着她的膝盖,“灵儿甘受祖母惩罚,只求祖母不要厌弃灵儿。” 郑嬷嬷见老夫人脸色怒气微消,一把上前扶起林灵儿,“好孩子快起来,都是一家子人,有什么说不开的。”林灵儿被扶着站起,抽泣声不止。 “平时看也是个识大体的,怎竟如此糊涂。”陆老夫人咬牙道。阖上眼睑缓了半晌,她对林灵儿说:“你先坐下,我有话对你说。” “错误已经铸成,你和离儿既成夫妻,就好生相处,我先前不知缘由,只怪离儿对你疏远,现下倒也理解了他,你以后要安分守己,切不要再存那不该有的心思。” “是,祖母。”林灵儿寻思着陆渐离应该没有把和离的事告诉祖母,想到祖母知道后会多难过,她竟第一次有了“不和离就好了”的念头。 “祖母老了,能做的不多,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会竭尽全力成全你们。”说完将手递给郑嬷嬷,“好了,我也累了,你下去吧。”郑嬷嬷小心扶着老太太往内室走。 “是,祖母。”林灵儿对着祖母的背影礼了个万福,起身就见她消失在门内了。咚的一下坐回椅内,她忽觉双腿发软走不了路。 李涯百无聊赖的俯在桌上,二爷执笔怔愣已有半柱香的时间,说是回翰林院办公,半天未见他写一个字,时而持卷沉思,时而背手踱步,做什么都心神不宁的样子。 “二爷,你说二奶奶要那么多香囊做什么,今天我送冰鉴的时候见着她为了做香囊,十个手指头满满的都是针眼,啧啧。”李涯摇头叹气道。 失魂的人顿时回魂,两道冷光自他眼中射出,李涯心下一跳,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 “你说什么?”陆渐离沉声问。 没想到自己的话惹的主子不高兴,李涯赶紧正经八百的挺直腰,回道:“二奶奶做香囊,十个指头被针扎成筛子了,还不停下,彩月在一旁劝都劝不住...” “哎,二爷,你去哪,等等我...”未等他说完,陆渐离就拉开门出去了,被拉下的李涯似乎感到了森森寒气。 暮夜时分,暑气未消。 陆渐离推开卧房的门,却见林灵儿双手托腮,坐在桌前,一双盈盈美目高高肿着,像两颗粉红色核桃嵌在瓷白的小脸上,分外醒目,任谁见了都心生不忍。心下一片柔软,一身的怒意已消大半,他轻轻阖上门,款款走向她。 忽见来人,林灵儿恍神一瞬,羞臊之心渐起,她抬手捂面,想遮住红肿的双眼,却不想一只大手抓过来,厚实温润的手指拂过指节,停在指尖轻柔摩挲。 “怎么哭了?” 抬头对上一双凤目,幽暗的瞳孔里有深不见底的汪洋,林灵儿下意识一把将手抽出来,退开半步,垂眼问:“你怎么回来了。” 陆渐离堪堪收回手掌,讪讪道:“今日休沐,我回府...” “回府告诉祖母事情的真相?”听到她说回府,林灵儿心下的那点涟漪顿消,只剩下愤愤不平。 见这情形,想是祖母已经叫她谈话了,知她双眼红肿的原因,一时也只能实诚的承认了,“我今日却是和祖母讲了。” “你可是忍不住了,你我和离之后,这表面夫妻本就是做给祖母看的,原是你说待祖母回扬州后,我们就正式分开,今天又特地回来告诉祖母真相,是八不能我立刻搬出府么。”她一时间生出诸多委屈,正好一股脑发泄完:“我已经托人找好住处,就等这两天收拾出来,我自会尽快搬出陆府的,你又何必急于一时。” “我几时要你搬出府了,是你又要挣银子,又要买宅子,忙的不亦乐乎,着急忙慌的要搬家。”陆渐离觉得自己被倒打了一耙,忘记自己回府的初衷,也跟着说了两句负气话。 这可说到林灵儿的死穴上了,她忍不住高声嚷嚷,“我不挣银子怎么吃饭,不买宅子住在你家后院角落,看你妻妾成群么?” 看她樱桃小口微微噘成一朵小花,上下唇如花瓣般一张一合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他差点被气笑了,又联想到那日被这朵小花肆意的嘬遍全身,内心翻起一阵诡异的罪恶感,他喉结滚了滚,干咽下内心升腾起来的潮涌,正色道: “不管怎么说,和离总归是我陆家有亏于你,待你搬出去后,我把名下薄产分你一半,可保你余生富贵无忧,你切不要再想着做营生了。”说完,他的眼睛不由自主的又停在那泛红的纤纤玉指上。 林灵儿忽的脑中空白几许,没想到他竟会说出这样的话,瞬时觉得刚才自己咄咄逼人,面目可憎,她讪讪的缩回被盯着的手指,喃喃道:“你大可不必如此,我没有理由要你的家财。” “怎的没理由,你我好歹也夫妻一场,你自拿去傍身,不必客气。” 她不知这笔馈赠具体是多少,以陆家财富想是不少,虽未打算收,语音里倒已显出了感激之情,“我们成亲不算数,我当初背着所有人嫁给你是有目的的。”她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无可闻。 但对面的人还是清楚听到了每一个字,闻言他眉头一挑,神情高深莫测:“为了成全杜若邻和你姐姐。” “啊,你知道了!”林灵儿震惊的抬起头,不期然对上他幽深的双眸,又慌乱的垂下来。定了定神,像是鼓足了勇气,她抬眼直视着陆渐离,煞有介事的说:“所以说,不是陆家亏我,而是我对不起你,我就算白身出了陆府,也无法偿还我对你的伤害。” 第25页 陆渐离狭长的凤目眯成一条长线,饶有兴致的睨她,颇有一副“你还知道这个道理的”欣慰样。 他突然把头凑到她的小脸前,惊的她面色一红,后背默默向后倾了几多,“这么说不应该我补偿你,而是你应该补偿我?”语毕眼底抹上一丝玩味的笑意。 林灵儿傻愣了一瞬,刚才还要奉送自己半壁江山的人,怎么一席话后,就变讨要补偿了。 “啊...”她神色不安,黝黑的眼珠在眼眶里滴溜溜的转,别别扭扭的说:“你要什么补偿?”。 “补偿就不要了,你把这些绣匣,香囊全部送入库房就行,我不想再看见它们。”他皱着眉头说。 “啊,就这样?” “嗯,就这样。” 自那日陆渐离走后,林灵儿做香囊的物件悉数被管家搬入库房,外面暑气太盛,她每日就抱着冰鉴待在屋里,过的颇为悠闲。 这一日,忽听院内有动静颇大,彩月碎步跑进来,大呼小叫道:“二奶奶,你快去院里看看吧,府里进了一顶轿辇。” “一顶轿辇?”林灵儿狐疑的走出门,却见一顶四人小轿停在院子中间。一双白皙玉手轻轻拉开轿帘,从上面走下来一个女子。 “长姐!”林灵儿惊呼道。 第15章 尽力 你欠我的人情可不止一个 “人这会应该接到院里了吧”陆老夫人扫了一眼孙子,见他若有所思,佯嗔道:“你呀,就是心思太重,绕了这么大弯子帮了人家,就甭别别扭扭的了,搬回来住,院里有妻子的人,日日宿在翰林院算什么回事。” 陆渐离掀起眼皮,怔想一瞬,复又落下,“孙儿不孝,连房内事都要祖母操心。” 他把“操心”二音拉的又重又长,祖母自然明白他指的是那晚喝酒的事,“祖母当日并不知道,你们之间有如此多的曲绕,即便是这样,你俩即已结成夫妻,日子就往前看。”她叹了一口气,继续道:“灵儿这事虽然做的糊涂,现下看来却是为了成全姐姐,可见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以后你好生对她,她定不负你。” “是,祖母,孙儿知道了。”他自是明白祖母的话,只是他们俩人之间的曲折,简单一两句也道不清,于是他岔开话题,“祖母这厢去侯府,受累了。” 陆老夫人颇轻松道:“这事其实不难,当年我救了林侯一命,他是个知恩图报之人,故我去府上说把灵云归入你母亲名下,他一开始虽略有迟疑,最后总算答应了。再者这同时也解了他侯府之危,毕竟也不能总把灵云当灵儿关府上一辈子。” “安庆侯府平白少了个女儿,对外怎么说。” “这个你不用担心,林侯自有办法,这几个月林家二姑娘足不出户,估计大多数人也瞧出了端倪,只认为了染了恶疾,人没了。自继母协理中馈后,那柳氏故意刻薄前夫人留下的两个嫡女,几乎不让她两姐妹在公开的场合露面,想也不会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陆渐离仔细斟酌一番,似也没有什么纰漏,“望林侯能处理好内眷的盘问吧。”,略一沉吟,他又问“林灵云归到母亲名下,叔伯们有没有意见。” 陆老夫人闻言突然情绪激动起来,“他们能有什么意见,当初你母亲化成男儿赴京赶考,我们并未外传,他们只道她跟人私奔了,就因为这,可怜我芙儿灵位现在也入不了宗祠,这次灵云归了她名下,他们也没份说什么,倒是坐实了她跟人私奔的名头。” “孩儿不孝。” “你母亲一向洒脱,不在乎这些虚名,能帮你们化解困境,她泉下有知也会欣慰的。”陆老夫人喉头哽咽,眼睛里已泛起了泪花。 陆渐离上前,轻拍祖母的后背,每一次提到母亲他都需这般安慰祖母。 “我最近翻阅了所有前朝后宫史料,并未见找到母亲中第那一年有关新科状元的记载,想是被人刻意抹去了。” “离儿,你现在有了妻子,不若当初了无牵挂,不若咱们祖孙俩都试着慢慢放下心结,当年那件事不必强求。” 抬起的手微微一顿,复又落到背上,他淡淡道:“祖母放心,我自有分寸。” * “陆星芙的女儿?”林灵儿一口茶水要喷出来,“那你不就变成陆渐离的姐姐了么?” “灵儿糊涂,陆渐离现在归在陆家大爷的名下,我怎会是他的姐姐。”林灵云点了一下她的小脑袋,“怎么嫁人数月了还这么稀里糊涂的。” “你们这关系太复杂了。”她皱着眉头,挠挠脑袋,不过随后就欢欢喜喜的说:“唉,不管了这些了,这么说长姐要和我一起住在陆府了?” 林灵云笑着点点头。林灵儿随即跳起来一把抱住长姐,“太好了,之前我一想到你被禁足在映月院就觉得心里难受,感觉是我对不住你。”说着她鼻头微酸,眼眶里已经窝了盈盈泪花。 “傻妹妹,”灵云把她拉到身前,双眼郑重的看着她,“我还要感激你呢,若不是你,我可能现在都不知在哪里风餐露宿,哪能像现下这样,等着若邻表哥上门求亲。” “啊!什么”林灵儿忍不住失声喊起来,“若邻表哥会来求亲!” 林灵云微嗔道:“哎呀,你小点声”,脸上堆满止不住的笑意:“大家绕这么一大圈子,就是为了让若邻表哥可以正大光明的娶我。” 第26页 “哦,是了,归了陆家,你就不是我了,就有自己的名字了。”林灵儿焕然大悟,高兴地手舞足蹈,林灵云在一旁看着妹妹,浅笑嫣嫣。 “若邻表哥对你真是一往情深,想到这个万全之策,但是他和陆渐离关系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之好,他竟愿意这样帮他...”林灵儿正在纳闷呢,彩月敲门进来,“二奶奶和大姑娘衣服换好了么,咱们得赶紧过去,不要让祖母久等了。” 姐妹俩赶紧简单收拾下,就往祖母院子走去,俩人一见面只顾着高兴了,竟把正事忘了,林灵云刚进府,自然是要先去拜见祖母。 拜完祖母,四人一起用了晚膳,陆家从未如此热闹,灵云大方得体,颇受陆老夫人喜欢,一起热热闹闹的吃顿饭,倒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用完晚膳,许是被这家庭和乐的氛围感染,陆渐离并没有走,挑了本书靠在卧榻上,慢慢的翻看。 林灵儿在姐姐的住处陪她说了会话,回房看见卧榻上有人,起初有点讶异,待看清是谁后,就有点扭捏。 她慢吞吞的走至塌前,轻轻开口道:“谢谢你帮助若邻表哥和长姐,今日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卧榻上的人余光扫了她一眼,继续盯着手里的书,“你欠我的人情可不止一个。” 他定是又要什么补偿,好坏我一无所有,随他开口吧,林灵儿心里腹恻一番,一副虱多不怕痒的神情,“想你帮长姐定不是为我,左右不过是你有求于若邻表哥,成他之美罢了。不过我自得了好处,这份人情我心里肯定是认的。” 陆渐离倏的转身,一言难尽的看着她,心想你太抬举杜若邻了吧。瞥了旁边的人一眼,他把手里的书用力合上,抬腿便走,“今天你睡地下!” 第16章 新宅 全京城最安全的地方 林灵儿有长姐陪着,每天过的都好生快活。这天她和长姐在房内说话,正聊到兴头上,彩月走了进来,“二奶奶,杜家世子的随侍在门外候着,说有东西送来。” “哎呀,长姐才来几天若邻表哥就已经送了一大堆东西过来,再若如此,陆府都要装不下了。”林灵儿笑着打趣姐姐。 林灵云被她嘲的两颊绯红,嗔了一声妹妹,俩人嬉笑着来到外室。 那随侍上前一步,躬身奉上一个锦囊,“小人赵千,奉世子之命,给二奶奶带了东西。” “给我带的?”林灵儿疑惑不解,彩月见状上前接过锦囊,打开一瞧,是一串铜钥。 “啊,宅子买下来啦。”林灵儿忍不住欢呼出来,林灵云一头云里雾里,正要开口问,只听来人又道:“世子说,二奶奶今日若想去参观,小人在外面备了马车,可带二奶奶过去。” “世子既已备了马车,盛情难却,那就姐姐陪我一起去吧。”见姐姐满眼疑问,林灵儿狡黠一笑,“车上再同姐姐解释。” 这个小院虽不大,但胜在素雅,别致,林灵儿欣喜的转来转去,兴致勃勃的勾画着如何重新装点。身后的林灵云却郁郁寡欢,刚才在马车上听妹妹说了买宅院的曲折,她才知妹妹已经和离,以后要一个人生活了。 林灵儿正说得手舞足蹈,林灵云一把拉住她,沉着脸问:“灵儿,你和陆家二爷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林灵儿脸色忽的暗下来,佯嗔道:“好生生的,长姐提这个干吗。” 林灵云怜爱的看了妹妹一眼,语重心长的道:“虽说你是顶着我的名嫁到陆家,可到底也是以礼成亲,我看陆家祖孙都是通情达理之人,他们若肯容你,你就留在陆府,好歹有片瓦遮身。”她捋了捋妹妹额前的一股秀发,殷切的看着她,“在陆府再怎么着,也比你一个女子住在外面安全。” “长姐,你不用操心,若邻表哥说了,这宅子在应天府隔壁,是全京城最安全的地方。”林灵儿拉起姐姐的手,“走,我们去那边看看,我觉得...” “灵儿,”她甩开妹妹拉着自己的手,迟疑的问:“是不是他外面有人了,要你腾出正房的位置?” “啊,据我所知是没有的。”林灵儿低头沉吟半晌,“但也说不定,他在外的事我一概不过问,就算外面有人我也不知。” “他平日待你如何?” “嗯,平日我们并无交集...”想到山庄那日,林灵儿不禁脸上一红,改口道“嗯,交集甚少。” 闻言林灵云眉头紧蹙,若有所思的说:“那也有可能是外头有人了。”她上前拍了拍妹妹,安慰道:“没关系,灵儿,倘若他是这样无情无义的男子,早早离开了也罢,否则跟着他往后还不知道要受多少辱呢。” “啊?”林灵儿突然抬起低垂的小脑袋,失神一瞬,喃喃说:“其实,他不算无情无义,和离后他还曾打算分我一半财产,只是我没要,他并不欠我,我也可以养活自己。” 能做到这一点,也是难得,林灵云也不便过多苛责于他,只爱怜的看了看妹妹,轻声说:“嗯,灵儿不怕,还有姐姐呢。” 陆渐离有好几日没回府,因着大庆国志编撰到了当朝,许多条目都需圣人亲自审查,故他时常出入御书房。圣上又是个喜文弄墨的,觉得和陆渐离颇为投缘,每每进宫述职,不免多留他些时间,有时甚至命他一起用膳。 翰林院掌院也是个心思活络的,他见陆渐离越发受圣人器重,也开始对他好生相待,见他日日辛劳,今个特令他早了些散值,回府歇息。 第27页 夏末时节,暑气未消,行至正门,陆渐离转头问李涯:“冰鉴每日是否还在供应?” 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李涯回道:“老夫人喜热畏冷,早早就停了,二奶奶屋里每日照常供应。” 闻言他默默点了点头,推门进屋,顿感凉风拂面,满身燥热瞬间消散。只是屋内静悄悄的,四周环顾一圈并无一人。 “二奶奶不在。”李涯转过头把屋内扫视了一遍也没见个人影,他纳闷的说:“怎么彩月也不在。” “去问问门房,许是去了长姐院内。”说完他兀自去给祖母请安。 刚从祖母院里出来,只见李涯疾步走来,“二爷,二奶奶不在林家大小姐屋里,门房的人说,二奶奶一早就和彩月出府了,手里还提了一个大包袱。” “大包袱?”陆渐离拧眉思索,“去坊里看看。”说完他大踏步出了府门。 坊里是上京最热闹的地方,茶楼客舍,大小营生皆聚于此,今日天热,大多买卖人都没出摊,平日热闹的街市上,只几个凉茶铺子的小二躲在阴凉里,恹恹的等客人上门。 “二爷,快看!”顺着李涯手指的方向,只见毗婆江畔,薛家茶楼旁边,有一个四方小桌,小桌上铺着一块灰色素锦,锦布上摆满各式各样的香囊,一个娉婷女子,在欢快的忙碌着,“那不是二奶奶么。”李涯不知觉提高了声音。 忙碌的人儿似乎也发现了来人,停下手中的动作,朝这边看了过来,隔着百尺之距,四目相对,骄阳缓慢西滑,落在身后,他的脸藏在阴影里,神情难辨,而她的眼神却从一开始的仓惶变为笃定,眼眸里有孤注一掷的倔强。 行至人前,“卖的可好?”他看着满桌精致的香囊,落睫瞥了一眼她的手指。 “尚且有人光顾,还可卖出一二。”她垂首把凌乱的香囊摆放整齐,额头上生着一粒粒的水珠,双颊似厚抹了胭脂,团团绯红。 “二奶奶,今个天上像下火似的,您这出来一天,可不要灼了面皮。”正午已过,尚且如此热,真不知道金尊玉贵的二奶奶如何顶得住。 “不碍事,没人的时候我们就在树荫下歇息。”说着指向江畔的一棵歪柳树。 两人顺着手指,果然看到树荫下一个小杌子,上面还放着一把圆蒲扇。 陆渐离顺手捞起一个香囊,仔细看了看,又把鼻子靠近,嗅了嗅:“香料上乘,只是锦帛品质不佳,绣工尚可,式样却毫无新意,想必没什么人光顾?”说完,还给她一个征询的眼神。 被当场揭穿,林灵儿面子上挂不住,愤愤的一把从他手中夺过香囊:“我原本就是想出来探探风,看看客人的喜好,想着之后怎么改进,你又不是我的客人,甭对着我的货评头论足。” “那若是我买下了呢?”不待她反应,香囊又回到他手中。她脸色涨红,正要发怒,只见李涯笑嘻嘻的递上了银子:“二奶奶,您看够不够?” 本来巴巴的晒了一天,却没卖出去两个香囊,林灵儿心里就失落,又被陆渐离讥嘲一番,心里又气又恼,她狠狠瞪了一眼两人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在原地跺脚。 “二奶奶,你怎么了?”彩月小跑着过来:“给,快喝点水吧。” 离去的背影在京城最大的胭脂铺子前停下,“去,问问有没有治晒伤的药膏。”陆渐离淡淡的说。 第17章 南下 君威难测,几多风险 陆渐离被封了正五品侍读学士,进宫谢恩后,圣人留了他和一众大臣共进午膳。 “听闻陆侍读是扬州人?”宴席至半,圣人突然问道。 陆渐离赶紧起身离席,握拳行礼道:“回禀圣上,微臣生在扬州,来京之前皆在此处生活。” 圣人点点头,“无怪乎你如此这般学识渊博,文采斐然。” “圣人过誉了,扬州人才济济,文人墨客皆聚于此,微臣只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 听闻此言,高坐上首的圣人默不出声,陷入沉思,半晌才回神道:“陆侍读说的没错,扬州人杰地灵,自古文人骚客多出于此,朕早向往之,下月初朕打算微服私访扬州城,你可愿意同去啊?” 陆渐离立刻下跪扣首,朗声道:“微臣愿伴圣人左右,万死不辞。” “嗯,好,那就下去准备准备吧,既是微服私访,把家眷也一起带上,正好跟玲珑公主做个伴。”玲珑公主是皇帝最小的女儿,芳龄不过十三,最得盛宠。 “是,微臣告退。”陆渐离起身,退出大殿。 用完午膳,灵儿和灵云陪祖母说话。老夫人看着林灵儿,满眼忧心:“这都两三日了,你这脸上、身上怎么还不见好。” 林灵云施施然道:“祖母不用忧心,这晒伤三五日就见退,七日就差不多要全好了。”瞥一眼妹妹又打趣道:“让这红斑在她脸上多呆几日也好,看这小猴以后还敢大热天偷出去玩不。” 祖母忍不住哈哈哈笑,屋里的一众丫鬟婆子也被惹的捂嘴偷笑,林灵儿羞的小脸通红,她大声嚷嚷:“我哪里是跑出去玩了,我明明是...”一想不对,赶紧改口道:“我哪里知道太阳会这么毒。” 祖母掩住笑,拍拍她的小手:“你这细皮嫩肉的,哪里晒的了太阳,下次出门定要仔细着撑把伞。”想了想又说:“等下让郑嬷嬷给你寻了管用的药膏来涂。” 第28页 一想到涂完药膏的瘙痒难忍,林灵儿赶紧摆手:“谢祖母关心,不过不用了,李涯给了我一罐百香阁里的脂膏,我用着挺见效的。” 闻言祖母笑盈盈的说:“那定是离儿差去买的,他也算有心了。既然你用着有效,且不可使懒,每日勤用着。” “是,祖母。”林灵儿颇爽快的答应着,脑中却浮现出陆渐离那天奚落自己语气,才不相信他会有这样的好心呢。 祖孙三人正说着话,李涯进来作揖,恭声道:“禀老夫人,二奶奶,圣人命二爷下月初随圣驾到扬州出巡,需带上内眷,二爷差我回来先行禀告,届时一并送老夫人回扬州,老夫人,二奶奶可以开始准备行装了。” 这个消息太突然了,屋里人一时都静下来了,“什么,随圣人去扬州,我也要一起去?”林灵儿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的问。 “是的,二奶奶,圣上特别要求带上二奶奶随行,路上和玲珑公主做个伴。” 林灵儿像泄了气的皮球,颓然坐下,上次出摊虽然吃苦不小,可总算让她摸出点门道了,明白了现下流行什么款式,几时出摊人比较多,这南下一趟,再回来怕是要到冬天了,届时她的小营生就要泡汤了。 陆老夫人略一沉吟,神色端肃起来:“圣人出巡要离儿随驾,可见离儿正得圣心,只是天威难测,这一路未必太平啊。”末了她看了一眼灵云,又担忧道:“现在离下月初不到一月,灵云的婚事是否来得及。” 林灵云面露难色,期期艾艾道:“若邻表哥毕竟侯府世子,要娶商户家的外孙女,委实要和家里周旋一番,幸得妹夫在朝中正当红,杜家自然高看一眼,若邻表哥说这一两日他大概能说服母亲。” “好,好,如果杜家来下聘,咱们就以回扬州为由,尽快把婚事办妥,这样我才能安心的回去。” 林灵云不知何时眼上已经晕上一层雾气,她上前给祖母福礼道:“祖母和陆家的大恩大德,灵云无以为报,祖母回扬州之后,若是没有机会报答,灵云是要抱憾终身了。” 祖母上前握着她的手,嗔怪道:“傻孩子,咱们都是一家人,且莫如此说,人生的际遇一瞬万变,谁都说不准以后的事,我这老婆子说不定以后还会回来的。” “嗯,祖母,灵云等您回来。”说着,泪珠跟着滚落下来,惹得祖母也眼前一热。 林灵儿突然打断两人道:“长姐,离出发扬州还有近一个月呢,到时再伤感也来得及。” 陆老夫人倏的回过神来,含泪笑道:“灵儿说的对,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还有一堆事等着张罗呢。”说着,就把回扬州事宜,一应安排下去。 过两三日,果然见杜府的喜婆上门求亲,因着对外宣传,林灵云父母双忘,自小归在陆老夫人屋里养着,故婚姻大事全凭祖母做主。 因着要在祖母归乡前办完婚礼,许多繁复的过程俱都取消,不能省的礼法两家尽快办理,终于在月底定了迎亲的日子。 杜若邻迎娶林灵云那天,上京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秋雨,烟雨朦胧中迎亲的队伍越走越远,最后变成一个小红点,生活虽是凄风苦雨,还好有爱意绵绵。 窗外的雨珠落在芭蕉叶上,啪啪作响,一声一声打在林灵儿的心上。看着长姐终于嫁给了想嫁的人,她应该高兴,可是她的心却像外面的天气一样阴沉,湿润,眼里的泪珠子也稀里哗啦滚落满地。 长姐嫁人了,她也要离开陆府了,她之前所有坚持的理由都不存在了,况且她还拿到了和离书,可以说,离开的理由很充足。 林府肯定是回不去了,她也不愿回去,她在这偌大的京城有了属于自己的一方小小天地,以后可以做点小营生,虽说第一次出师有点不利,还被那人讥嘲一番,可仿佛体内小商贩的封印被解除了,她心里还跃跃欲试。 待完成最后一件事吧,最后一次作为陆家人,把祖母平安送回扬州,陪他伴圣驾出巡。 当陆渐离推门进来的时候,林灵儿正蜷在卧榻上,哭的跟花猫似的。因为即将伴圣南下,他需在这之前,完成大庆国志的最后一部分,掌院事先没料到圣上会这个时候把他抽调走,为了在他走之前编撰完全书,特意抽调几个学士同他一起衣不解带的忙了快一个月,终于初见成效。也就是今天杜若邻结婚,他才得以回府。 看了一眼来人,林灵儿立刻把脸蛋埋到锦枕里,不想以大花脸示人,只是两边的肩膀还微微抽动着。 半晌无声,林灵儿偷偷抬起小脑袋,红肿的双眼倏的落入一谭深水里,她心跳一瞬归无,双方在彼此的眼睛里寻找自己,一时竟都没有移开眼睛。 “姐姐走了心里不好受?”他先开口,嗓音略带沙哑,却难得温柔。 “嗯。”她颔首落睫,抓着枕上的络子在手指绕啊绕。 “她嫁给了心悦之人,你应该替她高兴。” “我知道。” “过两日就要南下,要带的物件归置好了么?” “归置好了。” “这次南下,宫里有四人同去,圣人,淑妃,太子和六公主,圣人威严,你在他面前只多听少说,淑妃和善,在和她在一起不必太拘谨,但要注意分寸,太子不好接近,你自离他远远的就行,你主要是陪六公主,她纯真活泼,与你应是投缘,只是时刻要记住君臣有别,且不可大意了。”伴君如伴虎,如果可以,他真不愿意她牵扯进来,既然事已铸成,他只能全力护她周全。 第29页 林灵儿原本以为,自己只是这次微服私访无关紧要的附属,被他这么一分析,顿时感到其中的凶险,泪痕未干的脸色又浮出担忧的神情,怔怔望着对面的人。 “不用怕,我最近常在宫中走动,和这几位都面熟,如有不测,我设法替你转圜。”他伸手,拂去她两颊的泪痕。 温热的指腹划过面颊,摩挲生热,瓷白的小脸晕成绯红,她微微侧脸,刻意避开肌肤的碰触。 陆渐离讪讪缩手,心里如被大雨浸透了一样,潮润一片。 第三日南下的车队起行的日子,也是林灵云回门的日子。新婚夫妻只来得及给祖母磕个头,车队就要起行,两姐妹站在马车旁,俱都泪眼盈盈。 “灵儿,出门在外,不比家里,且不可由着自己的性子,万事听你夫君的。”这话林灵云说了几遍,还是不放心,恨不能刻在妹妹的脑门上。 “知道了,长姐。”若在平时,林灵儿早都要揶揄她了,可现在面对未知的路途,她只觉,长姐说什么都听不够。 姐妹俩正说着话,杜若邻别了陆渐离向这边走了过来,他轻轻的搀扶住悲痛的妻子,看了一眼林灵儿,叹了一口气,开口道:“这一路与你太陌生,你只管依靠陆大人,他虽冷淡,却不是无情之人,你京中的宅子,我和灵云的婚事,都是他一手操办的,所以,你可以信任他。” 林灵儿眼睛突然瞪大两圈:“你说什么?京中的宅子是他买的,你和长姐的婚事也是他办的?” 杜若邻看着他,诚挚的点了点头:“是的,宅子是他帮你选的,我和灵云的婚事也是他想的办法,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和他不要有嫌隙,君威难测,上路之后,你必须毫无保留的依仗他,知道么?” 林灵儿抬头向前看,那个人正扶着祖母上车,在晨曦的沐浴中,灿的晃眼,好像真的可以安心依仗的样子。 第18章 出行 对不起让你牵涉进来 说是微服私访,可是料谁也不敢任凭庆国最有权势的两个男人真正的私下出访,车队随行四十名大内高手,另有五百暗卫日夜在附近跟行,沿途特意修建驿站供晚间歇息,每到一处,地州官员皆重兵清道,是以圣人这次出访扬州,只是在民间没有传开,朝堂内外众人皆知。 队首有十个大内高手打马开路,另有十人队尾押车,其余皆数穿插在车队中间,宫内各主子们每人一辆马车,祖母和郑嬷嬷一辆马车,林灵儿和陆渐离一辆马车,彩月惯常挤在祖母的马车上。天气晴好的时候,太子和陆渐离打马而行,灵儿一个人坐马车上倒也自在。 第一天上路,众人还不适应舟车劳顿,故只出城500里,就在第一个驿站歇下了。及至圣人安顿好,林灵儿下去觐见。 虽说只是临时休息的驿站,内里布置却丝毫也不马虎,龙座玉柱,镀金钿木,乍一进去,颇有入宫的错觉。圣人坐在上首的宝座上,虽着常服,不怒自威,他身后坐着一位素衣难掩芳华的年轻女子,应是淑妃了。下首左尊位风流倜傥,面容端肃的必然是当今太子,右边坐一豆蔻少女定是玲珑公主没错了。 暗自揣度完,林灵儿一一叩拜,礼数周全,待她平身后,圣人率先发话道:“众爱卿听着,出门在外,不拘礼节,之后谁都莫要再行大礼。”一众随行恭称“是”。 淑妃笑盈盈的说:“我看这倒是个懂事的娘子,行为举止优雅端方,不愧是安庆侯的嫡长女。” 未等林灵儿回话,只听一银铃般的声音咯咯笑道:“你就是抢了五姐姐赐婚的那个侯府嫡女?” 玲珑公主在宫内被一众人宠着,从来都是想说什么说什么,哪知她这厢话一出,刚起身的林灵儿,双腿一软,又跪下了:“公主说笑,民女粗陋,怎能和金枝玉叶的公主想比。” 身后的陆渐离不知何时也跪着:“圣人恕罪,当日之事是微臣自知配不上公主,是以不敢承恩,与内眷无关。” 见下面又跪倒一片,圣人脸有不悦:“刚说完莫要行大礼,怎么又都跪下了,快起来,当日之事,朕已恕你无罪,就不要再提了。” “谢圣上。”陆渐离上前搀林灵儿起身。 “父皇,玲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知道一切皆因自己而起,玲珑公主眨巴着大眼睛,怯怯的问。 “你呀,在宫里就惯常闯祸,出来了也是个不老实的,以后常和陆夫人一起,收收你那猴儿性格。”圣人嗔怪道,语音里却难掩做父亲的温柔。 “是,父皇”说完又跑过来拉着林灵儿的手,委屈的说:“姐姐莫怪,刚才语言冲撞,实在不是故意的,姐姐就原谅我吧。” “公主严重了,这是折煞民女了,这一路还愿公主不弃,一起聊天作伴呢。”林灵儿见公主纯真可爱,虽骄纵了些,倒也是个好相处的。 “好啊,好啊,就这么说定了哈,我正闷得无聊呢。”玲珑公主高兴的手足舞蹈,引得众人都忍不住会心一笑,漫漫旅途有这位在,终不会太过无趣。 与活泼的六公主想比,太子的性子就阴沉的多,全程未发一语,只在林灵儿说话的时候,抬眼皮看了他一眼,眼光也是寒意森森,不禁让林灵儿想到了临行前陆渐离说的话要离太子越远越好。 陪圣人用完晚膳,众人各自回房休息,祖母年纪大了,只第一日的路途,就困乏难耐,下车后给圣人贵妃请安后,就兀自回房休息了。林灵儿未敢打扰,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30页 陆渐离应酬完圣人那边,回房时,已入夜,推开门,见林灵儿就着一盏红烛,双手托腮,端坐在桌前,还未睡下。 驿站设在郊野,蝉吟虫鸣不绝于耳,外面天朗气清,银白的月光倾洒满室,两人和衣躺倒床上,余光里都是彼此。 “谢谢你。”柔糯的声音打破一室的寂静。 顿了一瞬,对方柔声说:“你我不必言谢,走之前我本就答应护你周全,再说赐婚之事本就是因我而起。” “不止今天,还有...谢谢你帮助长姐。”她故意没说买宅院的事,其实于这件事,她羞恼之情大于感激,只是境遇至此,两人现在同为一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此等小事,也就无足挂齿了。 “这件事你不用谢我,毕竟当时是我请的赐婚,一直没有机会说抱歉...”他慢慢的转头,看着她,眼睛里波光粼粼,如有星子坠落其中,“对不起让你牵涉进来。” 林灵儿呼吸顿住,脑中一时空白,似乎追究起来确实是这么回事,但是此情此景,也不容追究了。忍不住好奇,林灵儿试探着问:“面圣之前,你只见过长姐一面,为何说心仪她久已?” 陆渐离回过头,眼光没入无边的夜色里:“官家高不可攀,我没命娶公主而已。” 这算什么理由,知他敷衍,林灵儿一转身,留给他一纤纤美背,无声的宣布,聊不下去了,我先睡了。 第二日一早,马车辚辚,一行人迎着晨曦,又上路了。 林灵儿一人在马车里,正闷得慌,突然马车听了下来,一个玉葱似的小手掀起车帘,六公主玲珑笑嘻嘻的坐进来:“姐姐,我来叨扰你啦。” 林灵儿笑盈盈的拉着她的手,迎她坐下:“我正想着和公主说话呢,公主就来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六公主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面带愧色说:“姐姐莫要怪我昨天不懂事,其实我顶开心陆侍读拒绝了五姐姐,她整天趾高气昂的样子,正好挫挫他的锐气。”说完,公主又得意的笑了。 这一番话又听得林灵儿冷汗涔涔,幸亏这段话就对着她一个人说,要是被有心人听了,她不知又要担什么罪呢,无怪乎出行前,每个人都如临大敌般叮嘱她呢,这伴驾真不是容易的事。 “公主此言差矣,五公主金枝玉贵,我等凡夫俗胎不配罢了。”她心里默默悱恻,“陆渐离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哎呀,我就不爱你这套,姐姐,你别把我当公主,叫我玲珑就行,否则我不和你聊天了。”玲珑佯怒道。 “是的,公主。” “你...” “咯咯咯...” 第19章 太子 我认识的难道另有其人? 连着赶了四日的路,人和马都疲惫不堪,淑妃端坐在圣人的御驾内,见他双目微阖,身子随着马车左右摇摆,一副精神不济的模样。“圣上的身体关系着天下苍生,此番去扬州舟车劳顿,臣妾在旁边瞧着您的辛苦,心里难受的紧。” 圣人眼睛掀开一条小缝,瞥了一下满脸忧虑的淑妃,又缓缓阖上,沉默半晌他轻叹一口气:“朕总想着到她生活过的地方看一看,总是忍不了好奇,怎样的环境成就了那样的才情。” 淑妃心里一顿,知道他说的是二十一年前那个伴驾御前,令整个后宫形同虚设的女子。“二十多年了,圣上还是放不下她。” 不知什么时候,圣人已经睁开了双眼,清澈如少年般未染尘埃:“朕再未见过那样的女子,恣意洒脱,才气斐然。” 淑妃闻言低下了头,当年在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面前,自己也曾自惭过,与她相比,其她的女子当真只能算是庸脂俗粉了。“扬州真真是人杰地灵,听说陆侍读也是扬州人,这扬州当真出人才。”她不动声色的转变了话题。 “嗯。”圣人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扬州不仅出文才,亦有大批商贾之才,这也是此次出巡带着太子的原因,扬州富甲天下,是以后社稷稳定的关键所在。” 淑妃娇嗔一声:“圣上跟臣妾说这些做什么,你们那些堂前政事,臣妾可不想听,免得获了女子干政的罪名。” 此话一出,圣人脸色骤变,想到了那个曾经在御书房和自己论政的女子,恼意不禁爬上了眉头。淑妃自知说错了话,翩然跪倒圣人膝头,啜泣道:“臣妾不是故意的,也未有所指,请圣上饶恕臣妾失言。” 长叹了一口气,圣人脸色微微转霁:“你说的没错,朕没有怪你,起来吧。” 这时,太子在车窗外有事请奏道:“父皇,再有半个时辰可到徽州府,但现在天色尚早,请父皇定夺,是就此休顿还是继续赶路?” 圣人抬眼看淑妃,见她宛然一笑,微微点头,知她心意,他转头对太子说:“近几日都疲于赶路,今日就在驿站整顿休息,待明日一早再出发。” “是,父皇。”得令后,太子骑的马立刻嘚嘚向前离去。 越往南行,天气越热,林灵儿把车上两边的窗帘俱都敞开,让风儿穿堂而过,她俯在窗沿看风景,缕缕清风卷起她的墨发,带来丝丝凉意。 忽听,陆渐离在另一边窗口喊她:“灵儿,马上到徽州府驿站了,今天歇在那里,你做好准备。” 林灵儿骤然回首,窗外是迤逦的南国风光,在疲劳的路途中,乍一入眼,竟有种“伊人回头百媚生”的画面。 第31页 “今日这么早就歇了?”风儿卷着发丝,在她脸上绕啊绕,她用玉白小手胡乱的拨开,小脸生满疑问。 有被乐到,他会心一笑:“圣人体恤众人连日赶路辛苦,今日不再赶路,驿站已备好午膳,用完餐就可以各自休息了。”略一沉吟,他又道:“驿站安顿后,我需到徽州府衙查阅一番本地史料,你且早点休息。” “是。”林灵儿转过身,把视线投入到无边的风景里,这汇报行踪的行为,还真有恩爱小夫妻的感觉呢。 徽州府位于南北国交界,单看驿站的垂花门楼,抄手游廊俨然已是南国风格,匠心精致,玲珑剔透。 林灵儿正和祖母一起用晚膳,六公主欢快的跑了过来,言笑嫣嫣的和祖母打了个笑脸后,挤到灵儿身边问:“姐姐,我和你们一道用餐好不好,父皇吃饭规矩太多,跟他在一桌我都快食不下咽了。” 林灵儿赶紧拉凳子让她坐下:“快坐下,你算找对人了,祖母总说和我一起吃饭就吃的多呢。”几天路程下来,六公主总喜欢待在灵儿身边和她说话,说起来,两人只差三岁,也难怪能说到一块去。 没吃几口,祖母就回屋歇着去了,桌上一时只剩林灵儿和六公主,俩还在长身体的少女,比赛似的,谁都不想先停箸。 正吃着,六公主突然想起一件事,问她:“你和我大哥哥认识?” 正贪吃那盘翠玉色凉拌莴笋的林灵儿心下一惊,木箸停在半空:“什么?” “刚才我听大哥哥问父皇,给陆侍读指婚的是不是安庆侯府嫡长女,林灵云,说和你有过一面之缘。”说完又噘噘嘴道:“我之前怎么没有见过你呢,如果我早点认识你就好了,我定常邀你来宫里玩。” 这厢林灵儿听得心惊肉跳,太子见过长姐?什么时候的事呢,在侯府的时候,因为三姑娘总怕她和长姐抢了自己侯府嫡女的风头,故怂恿大夫人从来不带她俩出门应酬,太子怎么见到长姐的呢。 “太子还说什么了么?”林灵儿小心翼翼的问。 六公主歪着脑袋想了想:“好像再没说什么了,就是看他心情不太好,不过也没什么,他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嘲笑了一番太子,六公主仿佛很满意似的,忍不住又多吃了几口。 林灵儿却停筷吃不下去了,暗自懊恼为什么拿到和离书没有决绝一点,立刻离开。如果说当初钻进花轿那一刻,她对欺君之罪没有任何概念,那么这几天相处下来,她真切的感觉到什么是君威,什么是伴君如伴虎。 心不在焉的陪六公主吃完饭,林灵儿一个人魂不守舍的往厢房走去,宫里的人住在前院,她和祖母的厢房在最后。不然怎的说南边人讲究,就在这临时的驿站,硬是弄了一方亭台小榭,林灵儿慢慢的走着,突听小榭内传来一冰冷的声音:“过来。” 正沉心思索的人儿,猛然听到此话,惊的魂失一瞬,待定睛看过去,小榭内一个紫衣男子坐在阴影里,面沉如无底深水,令人不寒而栗。 “民女见过太子殿下。”林灵儿向前走了两步,不远不近的跪了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他躬身向前探出了半边身子,刚毅的面庞一览无余。 “回殿下,民女林...灵云”绝望的情绪如初溶的冰水,劈头盖脸的浇了她一身,从内到外的寒。 “哦,是么?那我认识的林灵云是另有其人?”他颇玩味的勾了勾嘴角,漆黑的眸子里却依然冷若冰霜。 “想是太子认错人了吧,民女并未见过太子。” “那你抬起头来,让孤好好看看,是不是认错了。”说完他立即起身,从小榭侧面走出来,正对着林灵儿站着,居高临下的睨睥跪在台阶下身形单薄的人儿。 林灵儿缓缓抬头,瓷白带粉的小脸在寂寂的黑夜刚一展颜,仿佛吸饱了这满院的月辉,周遭的一切顿失芳华,满眼只留下这玉面红唇,娥眉星眼。 高高在上的人心神乱了几许,收回目光,轻嗤一声,又露出那不屑一顾的表情:“记好你的身份,千万不要让我发现这里面有什么不轨之举。”说完,他拂袖而去。 待人走远,林灵儿倏的一下瘫坐到地上,贴身的衣物尽都湿透。 陆渐离回来的时候,已至半夜,他轻悄悄的推门,希望不要惊醒了屋内的人。谁知他刚推开门,一个小身影滚了半圈,从床上坐起,期期艾艾的看着他。 “怎么了?”随手关上门,他大步走过来。 被他这么一问,林灵儿才觉察自己刚才反应太过了,她讪讪的回过头,晚半拍问了句:“你回来了?” “嗯,翻完史集,府台大人又留着用夜宵。”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油纸包,递给她:“宴上我见有芙蓉雪花糕,不知这南方地界的口味如何,故顺了点让你尝尝。” 林灵儿接过油纸包,没有灵魂的掏出一块,拿在手里兀自出神,陆渐离犹疑的看了她一眼,感到床上的人今天有些不对劲。 怔想半晌,林灵儿望了眼正在漱洗的陆渐离,装作若无其事的问了一句:“太子是怎样的人?” “嗯?怎么突然问这个?”埋在铜盆里的脸回转向她,眉宇之间带着疑问,清朗的面容缀满水珠。 林灵儿轻轻的咬了手里糕点一尖,嗯嗯的拖延着回话,找理由道:“今个听六公主说起他的秉性,一时好奇就问了。” 第32页 “哦...”陆渐离转回去继续漱洗:“太子是国之储君,岂能在背后妄加议论,玲珑是公主,她能说的话,你切不可随着她说。”擦干面部,他把毛巾搭到盆架上,慢慢走过来,坐到床榻边缘,看着她道:“你切记不要招惹太子就好,如若真的有事,我定会竭力护你。” 林灵儿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的双眼,之前的惶恐,不安瞬间化解在这一汪碧波清潭里。 “睡吧。”收起她手里的吃食,他轻轻拉上罗帐,一阵窸窣落枕的响动过后,声音自耳边幽幽传来:“明日就到扬州了,还不知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呢。” 第20章 陆府 左右不过是逢场作戏 扬州自古就是九州之一,地域横跨大江南北,北邻豫州,南至朱崖海渚,而此次出行的目的地正是扬州的中枢所在扬州府。 刚入扬州地界,扬州府台就亲率兵将迎圣驾,汇合后一行人浩浩荡荡抵达行宫时已是日暮时分,考虑到圣人旅途辛苦,今日行宫并未设宴,只备了简席,几个主要官员陪着用晚膳。 陆家的马车早就候在行宫门外,等着接祖母他们回府。林灵儿坐在最后一辆马车上,小脑袋不断的探出来,看向行宫大门的方向,直到看见陆渐离一身青灰色锦袍出现,嘴角才露出笑意,今天初次去陆府,她心里有些忐忑不安。 陆渐离走到车窗前站定,面露难色的看着林灵儿。唇边的笑意顿收,柳眉轻蹙,林灵儿怏怏的问:“你不和我们一道回府?” 眼瞅着她心情的起伏,他无奈开口道:“圣人今夜有事与我商议,我可能晚些回去,或者不回去。” 林灵儿闻言颔首落睫,闷闷的不说话。 眼中生出几许不忍,他温声安慰道:“陆府规矩少,长辈比较随性,很是好相处,见到他们后,你且放胆子,无须拘谨。” “哦。”揪着胸前的一缕头发丝在手指上绕来绕去,她瓮声回复道。 “如果,你实在担忧,不然你今日宿在行宫,明日得空了我陪你回去?” “这样啊...”她抬起头,眼中生出亮光,顿了顿,复又垂下小脑袋:“算了,祖母说陆家的媳妇,到了扬州却不回府住,会被有心之人嚼舌根。” 她轻吁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冲他摆摆手:“你去忙,我跟祖母回陆府。” 高大的马车辚辚碾过江南潮润的青石板,渐渐消失在蒙蒙夜色中。 翌日,林灵儿在陆府醒来的时候,听到屋外有人说话,她翻身下床,披上罗衫,趿着鞋走到门前,透过雕花门扉看到陆渐离站在外面,身上依然是昨日的青灰色长袍,面有倦色,院里原来伺候的婢女正和他说着什么,仔细看,她小婢还在抹眼泪,一副独守空房的委屈样。 林灵儿伸手拉门,门扇的响动声成功的引起了俩人的注意,不约而同的扭头看过来。 “什么时候回来的?”她语笑嫣然,又略带佯嗔,俨然一个关心丈夫的小媳妇。 陆渐离大步走过来,到门口俩人又并肩往室内走去:“刚回来,昨天夜里圣人和扬州府台等人议事太晚,就在行宫歇下了。”自己执盏倒了杯水,喝下两口后,他又问:“昨个府里的人都见着了?” “嗯,见着了,只是今天又对不上谁是谁了。”林灵儿期期艾艾的说。 “对不上也无妨,左右不过都是逢场作戏。”他手指轻轻摩挲手里的白瓷茶盏,目光深沉不知看向哪里。 林灵儿脸瞬间红的滴血,又羞又恼:“知道了,我会把自己身份摆正的。” 少女含恨的话瞬间把他的思绪拉回来,见她气的小脸通红,眉头拧成一疙瘩,鼻头呼呲呼呲的,顿觉好笑,忙不迭的解释:“我说的不是你。” “哼,不是我是谁,你难道还和别的人逢场作戏么。”想解释也不找个好点的理由,林灵儿忍不住轻嗤一声。 “谁在生活中不是逢场作戏呢?”他暗自嘲笑一番,转身拉着她说:“别多想了,走吧,祖母还等着我们一起用早膳呢。” 林灵儿就这么半推半就的跟着他来到膳房。膳房内只有祖母一人,见林灵儿过来,立刻笑着冲她招手道:“灵儿,快来,坐祖母身边来。” 林灵儿翩然跑到祖母身边,轻轻的福了身子,就着祖母旁边的椅子就坐下了。“祖母昨个睡的好么?”她问。 “呵呵,祖母昨个睡的可香啦,这一路夜里几乎没有睡过囫囵觉,都叫昨夜这一觉给弥补了。”祖母说着,伸筷箸捡了块脆藕片放入灵儿碗中:“早膳你且稍微用一点,中午有家宴,都是地道的扬州菜,到时候让你好好改改口味。” “素闻扬州菜入口清淡,回味鲜香,和北国完全不同,我已经等不及想尝尝了。”说完一副垂涎欲滴的表情。 “让我瞧瞧,这是谁家的小馋猫来了。”随着一声银铃般的笑声,一个体态丰腴,着装艳丽清凉的夫人走了进来。林灵儿记得昨晚见过她,只是不知该如何称呼,这厢她还未想好怎样打招呼,却见身边的陆渐离起身离席,拱手作揖道:“见过母亲。” 陆渐离叫母亲,那就应该是大房的夫人了,林灵儿慌忙起身,行了个万福,但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按理她也应该叫一声母亲,只是昨天回来匆忙,还未行改口礼,这贸然也叫不出口。 第33页 像看穿了她的心思,大夫人一把上前握住她的手,笑盈盈的看着她说道:“昨个太匆忙,等改日有时间行了改口礼,你也免不得叫我一声母亲了。”灵儿恭顺的应“是”。 “好了,都快坐下吧。”陆老夫人发话道:“锦华也坐下吃两口吧。”她对大儿媳妇说。 “是的,母亲,离儿难得回来,我陪着坐会。”大夫人挨着陆老夫人坐下,却未让人摆碗筷,想是已经吃过了。 大夫人含笑看着陆渐离:“离儿此次进京高中榜首,母亲与有荣焉,这次随圣人出巡扬州,明眼人都看出来圣人对你的器重,我们整个陆家都跟着沾光,这不一大早府台夫人就赏了府里几匹上好的绸缎。” 陆渐离抬眼盯着面前的菜碟,波澜不惊的回道:“母亲抬举孩儿,陆家的铺子每年岁贡最厚,府台一向看重陆府,与孩儿却无关系。” “那府台夫人几时给我们送过礼,往常都是我们送礼过去,人家还摆官架子呢。”大夫人说这话的时候,眉飞色舞,满眼都是解气。 “从小我就觉得离儿是读书的料,不像你哥哥,竟和那些俗气的铜钱打交道了。”其他三人专注用餐,大夫人却越说越兴奋。 “母亲一直如此高瞻远瞩,孩儿谢过。”放下筷箸,陆渐离起身道:“祖母孩儿有事,先告辞了。”说完疾步走出了膳房。 看着陆渐离远去的背影,大夫人面露不虞,但很快又调整过来,亲昵的对林灵儿说:“灵儿,待会让香荷量一下你的尺寸,用府台夫人送的绸缎给你好好做几身衣服。” 林灵儿忙福身谢过,一时间膳房也是其乐融融,和睦一片。 午宴设在正堂,陆家各房的人都到了,就连陆家的嫡长女陆星颜都从娘家回来了,倒是陆渐离宴席至半才赶回来,众叔嫂知他在为圣人办事,非但没有责难,都夸他受圣人看重,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林灵儿很少出席人多的场合,一直疲于应付,陆渐离回来后,她就安心许多,众人的焦点也从她身上转移到了陆渐离的身上,据她的观察,陆渐离和大姑姑的关系最融洽,两个人坐着说了许久的话。 午宴邻近结束之时,大姑姑走到林灵儿身边,从袖里掏出一个羊脂白玉的手镯递给她,浅笑嫣嫣道:“知道侄媳妇是京城大户人家的小姐,见过稀罕玩意定是不少,这个玉镯我随身带了多年,现在交给你吧,希望你不要嫌弃。” 林灵儿双手接过玉镯,有点不知所措:“灵儿谢姑姑偏爱,只是姑姑随身多年的玉镯,灵儿怎好拿去。” 陆老夫人看了一眼那个白玉镯子,脸色浮现出悲恸之色,她说道:“灵儿,姑姑疼你,你就拿着吧,再若推辞,就负了姑姑的好意了。” “是,灵儿谢姑姑厚爱。”手托着玉镯,林灵儿朝陆渐离的方向看了一眼,见他也正盯着自己手里的玉镯,目光沉沉。 紧接着,女眷都拥着陆老夫人进了耳房,喝茶,聊天,男人们则留在桌上继续喝酒,进耳房之前,林灵儿瞥一眼席上,却见几人都端着酒杯给陆渐离敬酒,看来今天是不会少喝了。 扬州行宫,太子坐在案前,手持一卷,一个周身黑衣的暗卫无声走到他的身后,压低声音道:“启禀太子,安庆侯府共三个嫡女,其中嫡长女嫁于陆侍读,嫡次女前不久患病去世,嫡三女待字闺中。” 太子将手里的书放到案上,后背靠上椅背,阖上双目,沉声道:“患病去世,这么巧?” 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他突然睁开双眼:“京中最近可有人见过这个嫡次女?” “回殿下,安庆侯的嫡长女和嫡次女皆为第一任夫人所生,待她去世后,京中本就鲜有人见过这姐妹俩,而自从长姐嫁人后,妹妹就被侯爷软禁在院内,再无人见过。” “京中的王公世子可有人和这姐妹俩相熟的?” “未出阁前,承安侯府的杜世子和安庆侯府嫡长女走的很近。” 太子眉心一动:“那杜世子现在如何?” “回殿下,现在他已经迎娶了陆家已故小女陆星芙的孤女为妻。” “有意思...”太子转了转拇指上的翠玉扳指,面上露出了狡黠的神色。 第21章 醉酒 放心,我酒品很好 陆府的家宴一直延续到日暮,宾客才尽数散去,女眷倒是待祖母离去后,早早就各自回屋了。林灵儿一人在屋内待的无聊,到院子里随便逛逛,这是进京前陆渐离一直住的小院。 院子不大,和偌大的陆府想比,甚至算狭小,即便如此,内里布置却极其讲究,圆形的月门进来,直接就上了一座石拱小桥,桥下有涓涓细水流过,庭院左手是一砌小的假山翠竹,右手挨着门是间门房,门房和正屋之间耸立着一个飞檐小榭,可容三五人小坐。 林灵儿在院子里拂水看花,好不惬意,忽见正屋偏房的门开着,走近一瞧,原来此处是陆渐离的书房,内里一个行动利索的丫鬟正爬在木梯上擦拭书架。 “好多的书啊。”林灵儿忍不住感叹,虽然这个书房的面积和侯府的没法比,但是空间用到了极致,顶天立地的大书架密密的排列着,每个书架上都堆着书,满的都要溢出来了,看起来,竟似比侯府藏书还多。 正在专心干活的婢女,被突如其来的问话吓着了,肩膀止不住抖了一下,她错愕的回头,看清来人,随即立刻从木梯上下来,福身道:“奴婢见过二奶奶。” 第34页 林灵儿咯咯咯笑:“吓着了是不是,没事了,继续忙你的吧。”那婢女又慢慢的爬上木梯,继续做手里的活计。 眼光一排排掠过书架,林灵儿发现书房涉猎甚广,天文,地理,历史,政治,兵法,草药,梵经,甚至庆国历代年志,扬州人丁普查都有,而在书房最里面几个大箱子,放的是经商相关书籍。 “这些书二爷都看过么?”灵儿忍不住好奇。 木梯上的婢女回过头,确认是在问自己后,恭声答道:“回二奶奶,这屋子里的书是二爷看过觉得好,才留下来的。” “那二爷会经常翻看这些书么?”见书架上的书都都很崭新,不像经常被翻阅。 “不会,二爷过目不忘,书看过一遍就无需再看了。”小婢颇骄矜的回道。 林灵儿:“......” 转身来到书桌前,上面有陆渐离以前写的字,苍劲有力,笔走龙蛇,颇为赏心悦目的。又见桌下有一个小屉,挂了锁但未合上。 小心的取下黄铜锁头,抽开小屉,却见里面静静的躺着一卷画轴。素白小手鬼使神差的拿起画轴,拉开上面系着的红绸,一个半身仕女图出现在面前。 看穿衣装饰,画中人似本朝女子,面赛芙蓉,眉目如画,芳菲妩媚,灿如春华。 “这是谁?”林灵儿举着画,转头问那小婢。出门时北国已经入秋,扬州却暑气难捱,林灵儿心里不禁升起一股躁意。 那小婢女看了一眼林灵儿手里的画,心下一惊,差点从木梯上掉下来,她慌张的看着这个院子的女主人,脸上羞红,一时说不出话来。 不觉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暮光下画中人眼光流转,似有欲语还休的痴缠,林灵儿手拿着画正想往前走,却听那小婢失声道:“二奶奶,二爷平时从不让人动这副画。” 林灵儿看了那小婢一眼,见她一脸紧张的样子,讪讪的把画掷到桌上:“收好你家二爷的画。”说完,她抬腿出了书房。 刚从书房出来,却见李涯扶着陆渐离从月门进来,旁边还跟着个婢女,正是早上在院内同陆渐离说话的那人,名唤香荷。 陆渐离应是醉的不轻,大半身子倚在李涯身上,没魂似的被他拖着走,那香荷在另一边堪堪的搂着他的手肘,似怕他一头栽到前面去。刚入了院子,她就唤厨房婆子熬醒酒汤,又命其他小婢端水,奉衣,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架势,瞬间让小院躁动起来。 相形之下跟个外人似的林灵儿随脚进屋,皱着眉问李涯:“二爷这是喝了多少?” 李涯叹一口气,悻悻道:“一桌二十几人,俱给二爷敬酒,不知是有心巴结,还是存心整人。” “肯定是巴结了,以前他们都轻看二爷是个读书人,不会挣银子,这下二爷在圣人跟前做事,一个个的倒想起来巴结了。”香荷说着,还不忘朝着正堂的方向瞪了一眼,可当转过脸看软塌上醉酒之人时,瞬间又眉目含情,娇柔婉转。 她的神色林灵儿都看在眼底,联想到早晨的情景,纵然没人说,她也知道这丫头身份不简单。见她忙里忙外,林灵儿本想讨个清闲,袖手旁观的,但莫名的责任感让她觉得应该尽妻子的义务。 所以,当厨房送来醒酒汤时,她主动接过来,端着走到陆渐离躺着的卧榻边缘,轻声唤:“二爷,二爷,起来喝醒酒汤。” “这样哪能行。”香荷见她抢了自己服侍的机会,本就在暗自恼恨,这厢见她只在那不痛不痒的喊着,心生火气,但碍着她少奶奶的身份,也只能走过来,上手握住盖碗,低眉顺眼的说:“二奶奶还是让奴婢来吧,二爷被奴婢伺候惯了。” 林灵儿瞪眼睛看着香荷,一时忘了放手,双手还紧紧的箍住盖碗,香荷轻拽一下,发现那边还用着劲,顿生恼怒之心,手上力度就稍微大了些,再一拽,那滚烫的醒酒汤哗啦一声倾泻而下,浇了塌上的人一胸膛。 “啊!”两个女人同时尖叫,躺着的人也不知是被烫醒的,还是被吓醒的,抬睫睁眼,眉头紧蹙,脸色乌青吓人,“出去!”他呵斥一声。屋里的人哆哆嗦嗦都赶紧往外走。 “没说你。”他对着林灵儿道,见她停下脚步,才又闭目养神起来。 婢女出去前把干净的衣服递到林灵儿手中,香荷走在最后,临跨出门槛又回头望了一眼,见还是没自己的事,轻哼一声,甩袖离开。 看着手里只剩一半的醒酒汤,又看了看他胸前的渍印,林灵儿一时踌躇,不知是该先给他喝醒酒汤,还是换衣服。 陆渐离闭眼眯了会,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哗”的一下起身,双手撑在两边,坐了起来。他抬眼瞄了一下怔愣住的林灵儿,哂笑一声:“去把门关上。” “啊,什么?”左手执盏,右手托衣的人忍不住惊呼出来,面颊飞上两团红云,这是想到什么不好的地方... 陆渐离忍不住勾唇,盯着她的眼睛,不急不缓的道:“放心,我酒品很好。关上门,我才能换衣服不是么。”说着,起身从她手上抽走衣服,一本正经的道:“不许偷看。” 林灵儿“唰”的一下转身,小脸烧的通红,他刻意强调自己酒品好是什么意思,影射我酒品不好么,我喝醉做了什么,想到此处,她心跳骤停一拍,红色晕到了耳根。 换好衣服,看着那背对着屋内,脸朝门扉面壁思过一样的人儿,陆渐离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眼底飞过一丝笑意。“可以过来了。” 第35页 吁了一口气,正了正神色,林灵儿慢慢转身,见他已经换上了一身天青色锦袍,风流俊雅,英气逼人,刚刚收好的心情,又乱了几下。 她慢吞吞走到桌前,眼睛扫到还剩一半的醒酒汤,温声问:“要不要喝醒酒汤。” 陆渐离回到塌上继续躺着,骨节分明的大手揉了揉眉心,懒困着说:“不用了,给我倒杯清茶来。” 林灵儿这时才反应过来,刚才醉的路都走不稳的人,这会是怎么做到迅速穿戴整齐的。端着茶盏走到他跟前,小手往他眼前一伸:“给你。” 塌上的人掀了下眼皮,瞄了玉白小手一眼,复又落睫闭目:“不会伺候人?” 林灵儿闻言恼羞成怒,转身把茶盏往桌上一放:“换衣服的时候还好好的人,这会又来装什么醉。” 装醉的人翻身坐起,止不住笑出声来,兀自走到桌前,拿起茶盏呷了一口,正儿八经的解释道:“醉酒是装的,口渴是真的。” 林灵儿没好气的说:“为什么要装醉?” 收起笑意,眼色也冷了下来,他沉声道:“不装醉,我现在还回不来。” 回想宴中一群人轮番劝他喝酒的场面,她深以为然,不禁纳闷道:“他们不都是你的亲人么?” “在利益面前,再亲的人都没用,除非亲生父母,可惜...我都没有。”他难得展现脆弱的一面,说出这种话倒是少见,许是因为酒精,许是因为身边的人。 “我也没有见过母亲,听长姐说她很温柔,总是喜欢笑。”喉头微微哽咽,她不再说话,使劲眨了两下眼睛,把眼窝里的亮晶晶逼了回去。 还是看到了她眼内的雾气氤氲,陆渐离心里皱了一下,轻声安慰道:“我们都是和父母无缘的人呢。好了,别想了,你不是还有长姐么。”说到长姐,林灵儿像得到安慰似的,脸色不禁露出一丝欣慰。 陆渐离喝了不少酒,虽不至于醉倒,但头微微有点蒙,俩人早早都躺下了,维持着礼貌的距离。 一夜好梦。 翌日,天刚蒙蒙亮,李涯就在外面急切的敲门:“二爷,二奶奶,请恕小人冒犯,您快起来吧,这一大早就有贵客登门了。” 第22章 旧人 望公子今晚到花船和旧人一叙…… 待二人收拾妥当来到院中,只见一娉婷少女坐在小榭的石凳上,百无聊赖的绞手里的帕子玩。 “玲珑!”声音还未落地,少女蓦然回首,瓷□□嫩的脸上晕开笑意,眉眼弯弯,酒窝浅浅,周身散发着豆蔻年华的明媚。“姐姐,你出来了。”玲珑公主欢脱着起身,轻盈的小跑到林灵儿身边,一把拉着她的手:“姐姐,我可想死你了,在行宫无聊的很,父皇和哥哥整天忙,也没人陪我玩。” 灵儿拉着她又返回到小榭内坐下,掩嘴轻笑:“那还不得把你憋坏了。” “是啊,是啊,姐姐,你说我们来到这么漂亮的扬州城,却整天闷在房子里,多可惜。”说着,她摇着林灵儿的胳膊,撒娇道:“姐姐,你带我去外面转转吧。” 抵达扬州后,林灵儿只在从行宫回陆府的马车上匆匆一瞥这个城郭,也就这一瞥,她就爱上了这个水雾氤氲的城郭。玲珑的提议让她很心动,但她却面露难色的说:“可是我也是第一次来江南,对这里也不熟悉。” “啊,难道今天也只能呆在屋内么。”玲珑公主垂下了小脑袋,闷闷不乐。 此时,陆渐离走出来对着愁眉苦脸的两人说:“走吧,我带你们出去玩。” 玲珑公主闻言高兴的直接跳起来了:“哇,陆哥哥人太好了吧!”她一开心连称呼都变得亲昵了,欢呼着说:“陆哥哥自小生活在扬州,肯定知道扬州哪里好玩,你要带我们去最好玩的地方哦。” “我先带你们去翊善楼吃早膳,吃饱了再去别处,好么?”被玲珑快乐的情绪感染,他难得温柔的蹲下身子,点着玲珑的鼻子问她,惹得了玲珑疯狂的点着小脑袋说好。 起身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林灵儿,见她喜形于色,他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翊善楼位于扬州闹市,里面有各式各样扬州风味的早点。三人在一楼窗口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玲珑看什么都稀罕,什么都想尝尝,绕是另外俩人多番劝阻,最后还是琳琅满目的摆了一桌。 虽然北边生活的人吃不惯偏甜口的饮食,但对早餐来说,没什么影响,倒是精致讲究的烹饪技巧,颇合两位京城贵女的胃口,渐渐的一大桌子的盘盏竟空了一大半。陆渐离不禁在心里轻叹,幸亏出门时让李涯多带了银子。 渐渐有些饱了,玲珑公主问陆渐离:“陆哥哥,待会你准备带我们去哪里?” 陆渐离昨日饮了不少酒,早上什么都吃不下,故两个少女享受美食的时候,他正倚着窗,茗一壶苦茶。听到玲珑问话,他轻轻呷了一口茶,反问到:“你对什么有兴趣?” 玲珑歪着小脑袋想了起来:“我听宫里的嬷嬷讲,扬州有座百尺高的灵恩塔,传说里面供奉着舍利子,我想去看看,还有临江的楚王阁,抚琴湖,以及最有名的花船...”她突然顿住,拧着眉头问:“陆哥哥,花船是什么呀?” 已停箸的林灵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陆渐离瞟了她一眼,向前倾了倾身子,正色道:“花船就是装饰的很漂亮的船。” 第36页 玲珑面上浮现出向往的神色:“哦,好想看看到底多漂亮,陆哥哥你带我们去花船玩吧。” “嗯,下次有机会再说吧。”装作看不见玲珑失望的表情,他转脸又呷了一口苦茶。 翊善楼外,熙熙攘攘的街道对面,一顶华丽的软轿停了下来,跟轿的婢女轻轻拉开车帘,一个桃花玉面的女子微微探出身,望向对面倚窗喝茶的男子,眉目带痴含怨。良久,那道目光转向旁边低头含笑的女子,她沉声问:“那是他的妻子?”身旁的婢女低声答是。 轿内传出一声轻哼,“莲云,把今晚的名帖送给他。” 那唤做莲云的婢女禁不住“啊”了一声,迟疑的问:“姑娘是说...现在?” “是的。”娇软的声音此刻却尽是凉薄。 “可是姑娘今晚不是和宋公子有约么,那宋公子素来是个难缠的人,姑娘最好还是不要得罪了他。”莲云弓着身子,带着讨好的语气劝她。 “推掉宋公子之约,理由你们自己找。”轿内的口气不容置疑,莲云只好苦着脸往马路对面走去。 玲珑吃下最后一口枣泥糕,终于停箸,三人正要离去,却见一个翠衣女侍走了过来,她对着陆渐离行了个万福礼,而后开口道:“见过公子,婢女受夕露姑娘所托,将姑娘的帖子递给公子,望公子今晚到花船和旧人一叙。” 陆渐离瞥一眼旁边的林灵儿,见她面露不虞,拱手作揖道:“谢姑娘好意,只是今日要陪娘子和小妹四处转转,无暇上船,望姑娘见谅。” 内心雀跃不已的玲珑公主,霎一听陆渐离拒绝了,一把接下名帖,嘟着小嘴嚷嚷着:“怎么没时间了,今天你左右都是陪着我们,这不正好我们想去花船玩么。” 陆渐离无奈,只好对那婢女说:“陆某定携家眷准时赴约。” 莲云又福了福身子,迅速回到轿边:“姑娘,名帖送出去了,只是...”她吞吞吐吐的道:“只是他要携家眷一起赴约。” “他果然还是老样子,我早就料到他会如此,没关系,我最想见的本就不是他。”轿内的人冷声道,沉默半晌:“起轿吧。”她吩咐道。一顶雕花小轿被抬走,渐渐消失在人头攒动的街头。 从翊善楼出来,玲珑一路叽叽喳喳的问个不停,晚上就要上神秘的花船了,她既紧张又兴奋,围着陆渐离问这问那。 陆渐离心不在焉的应付着,不时看一眼林灵儿,她眸色平静,看不出情绪,倒竟像置身之外一般。她这般,倒教陆渐离难办了,解释吧,似乎是画蛇添足,不解释又怕她误会。 三人神色各异,走在扬州车水马龙的街道上,慢慢向前踱。 突然,平静的街道上多出了十几个骑马的官兵,后面跟着一辆高架马车,行至三人面前,为首的官兵俯身下马,对着陆渐离拱手作揖道:“陆大人,卑职奉命接你们三人回府,请上车。” 看着这严谨的阵仗,陆渐离回头对两个女眷说:“上车。”玲珑本打算耍横不回去,但看到陆渐离严肃的神态,只好怏怏的上了车。 马车径直驶入行宫,三人下车后,被带着进了偏殿,却见殿内圣人,淑妃和太子都在。 看到他们那一刻,玲珑立刻就不干了,皱着眉咬着牙,恨恨的说:“父皇你急着把我们召过来干什么,我和陆哥哥,灵儿姐姐玩得正好呢。” 圣人沉住脸没理他,淑妃看了一眼圣人,插话道:“你这个调皮丫头,怎么称呼陆侍读和夫人的,怎这样没大没小的。” 玲珑翘着小嘴,不服道:“我喜欢这么叫,否则把他们叫老了,他们就嫌我小,不和我玩了。” 淑妃佯嗔道:“你这个小机灵。” 剑拔弩张的氛围总算在淑妃这一来一往间被化解掉了。一旁的林灵儿偷偷的吁了一口气,刚堪堪抬起头,就见太子在她身上若有若无的扫了一眼,吓得她赶紧又低下了头。 圣人面色微霁,看向玲珑:“下次再不许趁我们忙于公事,悄悄溜出去玩。” 玲珑调皮的眨了眨眼睛,瓮声说:“知道了,父皇。” 看了一眼陆渐离,圣人点了点头:“还长了点脑子,知道找陆侍读带你出去,若是你一个人跑到扬州的大街上,父皇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一提这茬,玲珑立刻急着嚷嚷:“既知我和陆哥哥在一起,父皇为什么还要把我们带回来,我们还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没去呢。” 圣人大手一挥:“你们都下去吧,太子和陆侍读留下,我们有要事商议。” 一听这话,玲珑眼睛瞪大了两圈,正要跳脚,被淑妃一把拢在怀里:“好孩子,本宫新得了几个朱钗,甚是好看,你和陆夫人一起去瞧瞧。”说着就把玲珑拉走了。 林灵儿正欲走,陆渐离走上前,握住她颤抖的双手,轻声说:“在后面等我,议完事我去找你。”林灵儿点点头。 而高堂之上,太子的目光落在那握着的手上。 行宫的这番议事一直持续到日暮,林灵儿和玲珑在淑妃那玩了会,又一起用了晚膳,就回到了玲珑的寝宫。 公主总规还是个孩子,原本信誓旦旦的说晚上一定要和林灵儿一起去花船玩,谁知因为早晨起床太早,回寝宫后和林灵儿在床塌上说着说着话,竟自己睡着了。 陆渐离从偏殿出来的时候,已是亥时。他把林灵儿从玲珑的寝宫接出来,两人坐在马车上,相对无言。 第37页 轻咳了一声,陆渐离开口道:“今晚...” “先送我回陆府。”林灵儿口气坚定的打断他的犹豫。 怔了一瞬,陆渐离脸色微变,他沉声道:“今晚旧友相约一叙,请夫人陪我同去。” 第23章 花船 这女子我在在哪见过 陆家的马车刚走,玲珑公主迷迷糊糊的醒来,嘴里咕噜着还要继续和林灵儿说话:“姐姐,刚我们说到哪了?”半晌没人回应,玲珑倏的睁开双眼,房间里静悄悄的,床上只剩她一个人。守夜婢女说陆夫人刚走。 她闻言慌慌张张的往外跑,边跑边喊:“姐姐,等等我。”伺候的丫鬟小厮不敢怠慢,俱都跟在后面或劝或拉,一时间寝宫喧哗不已。 太子正在寝宫看书,听到外面的吵闹,蹙眉问:“外面怎么了?” 亲卫章达近前回禀道:“陆夫人在公主睡着的时候离开,公主这会追到行宫外去了。” 太子眸色一滞:“人走就走了,六妹何至大闹干戈。”他扔下书,起身走了出去。 玲珑公主站在行宫正门外,看着空空荡荡的官道,委屈的都快哭了:“啊,不要嘛,说好一起去的,为什么悄悄的走了。” 太子悄然走到她身边,皱着眉:“和谁说好,一起去哪里?” 玲珑见太子来了,一把抓住太子的胳膊,使劲摇啊摇:“大哥哥,你带我去花船好不好,陆哥哥今晚本要带我和姐姐去花船玩,谁知我睡过头了。” “花船?”太子声音冷的吓人:“陆渐离要带你去花船!” “是啊大哥哥,花船怎么了?”见太子一副要兴师问罪的表情,玲珑赶紧补充道:“陆哥哥本来不愿带我去,是花船主人特意邀请,他才答应带我和灵云姐姐上船的。” “哦?”太子轻哼一声,公主的这句“灵云”他听着特别刺耳,也不禁好奇这些人在搞什么鬼。“花船是男人玩乐的地方,六妹以后切勿再说出这两个字。”说完,他面无表情的对下人道:“快扶公主回去。” 待公主不情不愿的跟着下人走进行宫,太子沉声道:“查查是哪艘花船。” 陆家马车稳稳停在玉带河畔,河里叠叠浮浮飘荡着烛火璀璨的花船,点点星光连成一片,玉带河如落入人间的星河,流光溢彩,灼灼生辉。 莲云早就等在渡口,陆家马车刚停下,她转身冲后面点点头,一叶小棹划了过来。她立刻满面堆笑,袅袅婷婷的走到马车前,对着刚从马车上下来的二人福身道:“陆二爷好,二夫人金安,请跟我来,我家姑娘等候多时了。” 陆渐离和林灵儿跟着莲云上了小棹,船夫撑桨在星河里逶迤前行,艳调小曲声声入耳,彩衣娇颜点点晃睛。 林灵儿默然垂下眼帘,面部微微发烫,再看一眼旁边人泰然自若的样子,怎么看都像是常客,柳眉轻蹙,她把脸转向一边。 小棹慢慢靠近河中央的一艘花船,说是花船其实就是一两层楼船,船身雕梁画栋,奢华瑰艳。一楼为公堂,铺设华丽,是宴客听曲之所,二楼窗门常闭,供客人留宿之用。 待船夫稳住船身,众人自小棹跨入花船,一个风流的老鸨扭着腰肢迎上来,相隔着数十步就听到她放浪的笑声:“哎呀,陆二爷您可来了,别说夕露姑娘,我都想死你了。” 又看一旁羞的不敢抬眼的女子,笑盈盈的问:“这位是二奶奶吧,呦~,这相貌,身段真是要疼死个人喽。” 林灵儿从没听过这样没羞没臊的话,一时面红耳赤,局促不安,心里暗自感慨幸亏没带玲珑过来,否则真悔的要自咬舌根了。 陆渐离抱拳行礼,客客气气的说:“有劳妈妈带路。” 老鸨以帕捂嘴咯咯的笑道:“二爷请,夕露姑娘等候多时了。”说着她侧过身子,让客人先行。 沿着祥云红毯,几人进了中堂,只见一曼妙女子背对他们坐在方榻上,青丝如瀑倾泻而下,鹅黄色纱衣裹住躯体,于隐约中恰到好处的显出凝脂香肌。 听脚步渐近,榻上之人蓦然回首,红粉青蛾,含情凝睇,眸子里的波光盈盈,任女子都要心下一动。林灵儿感叹同为女子差距怎会如此大的同时,总觉得此人有点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夕露姑娘翩翩走到两人跟前,盈盈下拜,朱唇轻启:“夕露见过二位贵人,贵人今日到奴家船上,奴家甚感欢喜。”她声音如莺啼,婉转入耳,男人听见骨头都要酥了。 陆渐离落睫瞥她一眼,道声:“起了吧。”转身扶灵儿落座,自己也坐在另一边。 夕露姑娘余光看两人同进同坐,眼波微动,复又神色如常的嫣然一笑,对莲云道:“烫一壶陆公子惯喝的老君眉。”他故意按旧习称呼陆渐离,更显俩人旧时交情。 “陆公子此番回扬州,打算待多久?”夕露姑娘盯着她,眼里有无限期许。 陆渐离单手倚在方几上,目光深沉,不知在想什么,顿了一下,他抬头望向问话之人,正色道:“此次出行,一切皆有圣人定夺,能待多久,在下也未知。” 听着她话音里的疏离,夕露忍不住看了一眼他旁边的人,要说这位是绝色吧,倒也未必,只是见她单单坐在那里,矜持恬淡,俏丽端方,自有一番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的气场。她在心里颇为骄矜的哼了一声,面靥变得更妩媚动人。 第38页 她轻轻掂起莲云送进来的砂壶,兰花玉指端起杯盏柔柔的放到陆渐离面前,鹅黄色纱衣蹭着他的膝骨,另一只手微倾砂壶,茶水咕噜噜入盏。“公子请用茶。”这一声竟比之前更勾人。 陆渐离心神一晃,默默端起杯盏,一饮而尽。夕露转身给林灵儿也倒了一杯,温声笑道:“二奶奶也尝尝这玉山老君眉,别处想定是喝不上的。” 旁边伺候的莲云插话道:“二奶奶真有口福,这玉山老君眉每年只产数罐,多少人巴巴的想喝上一口,我们姑娘只等的陆公子来了才开茶。” 纵是再没有心,这主仆一唱一和的,林灵儿也知陆渐离和她交情匪浅,自觉身份尴尬,只能堪堪饮了一口,讪讪道:“嗯,好茶...” “这玉山老君眉本就是衍水居在玉山的自家茶园所产,每年定量只供几个花魁,万物以稀为贵,玉山老君眉也就变的千金难求了。”陆渐离转头看了一眼林灵儿,打趣道:“这是做营生的至高之境,想想你那一屋子的香囊,是不是高下立见?” 林灵儿正啧啧称奇,忽听他提到自己,又羞又恼:“好好的,你说我干嘛。” 陆渐离失笑一声,站起来拱手对夕露姑娘道:“谢姑娘款待,今日时辰不早,我和夫人先回去了。”说着抬腿要走。 “唉...”夕露上前一步牵着他的袖口,娇柔道:“我命小厨房做了你平素爱的吃食,用完再走也不迟。” 陆渐离手臂向前伸,抽回袖角,背对着她冷声道:“不必了,只是有一事提醒姑娘,老君眉既已开茶,须尽快饮用,否则变成陈茶,就愧对衍水居妈妈的用心了,陆某俗务缠身,以后怕是五福消受了,姑娘珍重。” 说完大踏步走了,林灵儿亦步亦趋跟了上去。 夕露怔在原地,痴怨的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泪珠无声的大颗大颗滚落下来,从来只道新人笑,有谁听见旧人哭。 身后的花船上,黑暗中传来一个声音:“查查她的来历。” 第24章 吻她 月影浮动,情愫乱飞 陆家的马车辚辚行驶在回府的路上,车内两人一路沉默无语。 林灵儿羞愤恼怒,却不知自己站在什么立场,只得压住满腔的愤慨,脸上却装出一副“男人嘛我理解”的云淡风轻。 夜色灰蒙,月儿像披了一层薄纱,朦胧的月光透过车窗,柔柔的洒在两人身上,对面的人理所当然的闭目养神,让她无端生出了诸多的意难平。 “为什么带我去那种地方?”整理不好自己的情绪,她索性直接问了。 剑眉微动,长睫掀开,沉沉的看了她一眼,他缓声道:“我怕你误会。” 这算什么理由,去了就不误会了吗,这下不仅误会,还确定了你和那夕露姑娘的关系非同一般,林灵儿暗自腹诽,秀眉拧在一起,眸中尽是恼意。 “你和她什么关系,管我什么事,我只是不喜那样的地方。”她低头赧然道。 陆渐离向前弓腰,离她近了几许,看着她的眼睛,徐徐道:“以后再也不带你去那种地方了,好么。” 并没有被安慰到,林灵儿轻哼一声,转过脸去,不想看他的眼睛。 车厢外李涯和车夫分坐左右两边,车里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他忍不住替自家二爷着急,怎的说了半天也没说到点子上,他不禁大声开口道:“都知道二爷受圣人重视,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来巴巴的攀交情,真是晦气!” 车内两人皆转头听他,等他说完后,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陆渐离一脸的高深莫测,林灵儿则红着脸低下了头,心下一惊,暗想是不是自己太小心眼了。 马车行至陆府大门口,李涯掀开车帘,道一声:“二爷,二奶奶,陆府到了,请下车。”下车前,陆渐离的一只手在李涯肩头重重的按了一下,李涯会意,抿嘴偷笑。 进了陆府正门,却见正堂门扉大敞,内里还亮着烛火,两人犹疑的走进去,大夫人秦氏端坐着,似在等人。 “母亲。”陆渐离拱手作揖,林灵儿亦轻轻行了个万福。 秦氏动了动脸皮,想笑却没笑出来,在烛火的映衬下,脸上竟生出一丝狰狞之色。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林灵儿,开口问:“林灵云是你长姐?” 林灵儿正纳闷今天的大夫人怎么和平时不一样,忽听她这样问,心跳骤然停跳一拍,怔愣住,不知她为何问起长姐。 秦氏看她吞吐的样子,怒意横生,愤愤道:“你也不必瞒我,我都知道了。” 她冷哼一声,又道:“安庆侯的女儿怎么都喜欢往我们陆家跑,一个进门做了少奶奶不够,另一个还要塞入已逝人的名下。” “不是的,大夫人,长姐只是...”林灵儿着急的辩解,说到一半又感觉事因复杂,不知该从何处开始说起,一时语塞。 “母亲何出此言?”陆渐离面无表情的问。 秦氏回过头看他,语气缓和道:“我今日听祖母和你父亲说起,才知你星芙姑姑名下入了一个女儿,竟是灵儿的长姐,这么大的事,你们为什么不和陆家上下商量,就擅自做主?” “这算陆家的事么?”他问道。 “姑姑灵位没进陆家祠堂,她名下的孩子又不入陆家族谱,这事为什么要和陆家所有人商量。”他这话说的毫无感情,一点也不像儿子在同母亲说话。 第39页 被他这么一顿揶揄,秦氏气的脸红耳涨,声音也变得尖锐起来:“离儿你若这样想,母亲就要说你了,你姑姑好好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平的多出个女儿,岂不是污了她的名声,我陆家的清誉亦会跟着受损。” 嘴角勾起一丝不悦,眉头微微上挑,他淡淡道:“母亲这会倒在意起姑姑的名节了,这之前您不是无数次想把我送回到姑姑名下么?” 说这话的时候,他周身散发着森森冷气,跟平时判若两人。林灵儿仿佛看到了梦中他上一世的影子。 秦氏眼睛瞪的浑圆,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离儿,你在说什么!” 陆渐离哂笑一声:“母亲想把我送走,不过是怕我分陆家财产,我自幼就是书呆子,从未染指陆家营生,母亲还是不肯容我,今日又翻起这旧事,辱我妻子和生母,就休怪孩儿说话难听。” 秦氏气的说不出话来,面颊剧烈的抽动着,手指着陆渐离:“你,你....” “母亲放心,不属于我的财产,我一分都不会拿。”扔下这句话,他上前拉着林灵儿的手就往外走去。 就这样乖乖的被他牵着,一路回到小院。 林灵儿没想到,平时看上去亲亲热热的一家人,背后竟有这样的暗流涌动,她不禁想到醉酒那日他说的话:“在利益面前,再亲都没有用。” 更何况陆家非一般的富有。 刚进了院子,香荷笑盈盈的迎上前,当瞥到两人拉在一起的手,笑意顿时凝在脸上,勉强抽了抽嘴角,只叫了一声:“爷...”就被陆渐离伸手制止,见他脸色铁青,她识趣的闭口,退到一边去了。 两人径直朝屋内走去,林灵儿未敢多言,只被他捏住的手,微微有些发疼。 自进门后,陆渐离就一言不发,林灵儿倒了一盏茶,轻轻放到他的面前,满怀歉意的说:“我不知道长姐的事,让你在陆府如此难做。” 他伸手端过杯盏,抿了一口,安慰她道:“跟这事无关,我一直是他们的心中大患,就算没有这件事,他们总能找到别的事针对我。” 林灵儿困惑的问:“他们为什么非得针对你呢?” “因为我不是陆家的人。”苦涩的看了她一眼,他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中。 “我生母是陆家最小的女儿陆星芙,一般来说女儿出嫁后就是外人了,可偏她没出嫁就生下了我,为了我的名声,祖母让我归了大房名下,喊秦氏一声母亲,做了这陆家的二公子,多了一个嫡次子分家产,动了太多人的利益,所幸有祖母护着,在一群人的虎视眈眈下,倒也平安长大,晓事后我努力做个文弱书生,营生上的事从不过问,倒也得了几年安生日子,只是我知道他们一直都不甘心。” “可是在家族环境的影响下,你对经商还是很感兴趣,对不对?”林灵儿歪着脑袋问。 陆渐离转脸望她,神情诧异:“你是怎么知道的?”在陆府,这么多年他刻意掩饰自己的兴趣,几乎从未被识破。 “我在书房看到,书架上大多数的书都是崭新的,婢女说你过目不忘,只看一遍即可,但是唯独角落里几箱行商方面的书籍,旧一些,内有折痕和笔记,想是被来回翻了几遍。” 她娓娓道来,在寂静的房间里,每一个字都砸在他的心上。 “你倒是心思细腻。”像重新认识她一样,他不禁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林灵儿只觉他的目光灼人,寂静的黑夜里,一男一女这样交心的说着话,不免暧昧徒生,情愫浮动。 “你读这么多经商的书却无用武之地,岂不可惜。”林灵儿赶紧找话打破这怪异的氛围。 陆渐离收回眼神,若无其事的道:“我用生母留下的薄产,在扬州之外有几家营生,做的还不错,如果被陆家赶出府,也有饭吃。” “你怎么会被赶出府呢,不是还有祖母么?” “也就祖母在,他们不敢动我,祖母百年之后,他们第一个就会把我从族谱上除名。” 嘴角掠过一丝嘲笑,他继续道:“今天秦氏之所以如此失态,就是因为此事之后,他们就不能把我归回到生母名下了,这样从族谱除掉我的名字,就出师无名了。” “哦!”林灵儿恍然大悟,轻轻的捣着小脑袋:“我说大夫人怎么和平时不一样呢。” 陆渐离轻哼一声:“你回陆府已三日,秦氏还未安排你的改口宴,这个“母亲”她万是不想要了。” 林灵儿没有见过生母,也曾想过待嫁人后把婆婆当生母一样对待,只是物是人非,一切都不是想象中的样子。 反正秦氏不想当她的婆婆,她也不是陆府的媳妇,倒也两不相欠。 偷偷看了一眼月光勾勒出的那张完美脸型,刚开始因为那个梦对他又俱又怕,后来发现他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男子,有开心,会生气,也能关心人,现在似乎又偷窥到了他的脆弱,两个自小都缺失母爱的人,在这样的夜里,颇有点惺惺相惜的感觉。 月影浮动,情愫乱飞,他伸手把她拽到怀里,玉软香娇,是他悸动了无数次的身体,看她两颊绯红,颤抖如枝头新蕊,心都要化了,他俯下头占有了诱他最多的香唇。 起先如蜻蜓点水,一下一下的沿着唇瓣轻嘬,像是安抚微微战栗的主人,须臾便不满于此,狂风骤雨般的索要,唯我独尊的霸占,直到甜津津溢满唇齿之间。 第40页 喘气声渐起,想要的更多,一把抱起怀里软成一滩水的美人就往榻上走去... 忽然,一声音破空入耳:“求二爷救救夕露姑娘!” 第25章 出头 你真的不要我了么 陆渐离命李涯牵马过来, 林灵儿不放心追出去,倚着大门望他,他把缰绳交到李涯手里, 走到她身边,在她额上轻轻的印了一个温热的吻。 “等我回来。”他说, 声音略带沙哑。 看他打马消失在夜色里,林灵儿心里一股莫名的酸楚, 救人要紧, 她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讲。正待她折身欲回院, 一架马车停在大门口,车上跳下一人, 确是太子亲卫章达,他走到林灵儿身边, 见四下无人, 递给她一信笺, 轻声道:“太子手书,请陆夫人过目。” 林灵儿接过手书,看了两眼便脸色煞白, 跟着章达上了马车, 马车碾过润如酥油的青石板路, 驶向扬州城的不夜天。 陆渐离刚下马,老鸨立刻迎了上来:“哎呀, 爷你终于来了,夕露姑娘可叫你害惨啦。”听到这话,陆渐离眦她一眼,老鸨知自己说错话,立刻缩了缩脑袋, 讪讪道:“啊爷,不是,呸呸,瞧我这张嘴一紧张就说胡话,是夕露姑娘为了你,把自己害惨了。” 俩人边走边说,两步就上了等在码头的小棹。“怎么回事,说清楚。”陆渐离厉声问。 老鸨哭着脸:“今天夕露姑娘原本和宋公子有约,知道爷回来了就推说身体抱恙拒了他,晚些时候宋公子知道夕露姑娘在陪爷您,觉得丢了面,大发雷霆,闹着要把夕露姑娘赎身,领回府好好折辱。” 老鸨说了半晌,旁边的人一言未语,不免心虚,偷瞄一眼,见他面沉如水,喜怒不明,不免又加重了语气:“二爷,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我们夕露姑娘就指望您了。” 小棹还未靠近花船,就听里面喧哗声不断,有男子的呵斥声,也有女子嘤嘤啜泣声,老鸨催促艄公:“快点,再快点。” 两人刚走近正堂,夕露像看见救星似的,翩然扑到陆渐离的怀里,泪眼盈盈:“我就知道你会来。” 那边宋公子目眦欲裂,傲然道:“好啊,你就是为了这个小白脸欺骗我?”他转脸上下打量了一番陆渐离,阴鸷的嚷道:“今天谁来也救不了她,这人爷今天买下了,带回家想怎么收拾怎么收拾。” 说着伸手就要抢人,陆渐离原本垂手任夕露扑在胸前,这厢见那宋公子伸手过来,一把握住他的手腕,稍一用力他就疼的龇牙咧嘴,啊啊声不止,就差跪地求饶了。 宋公子随身带的两个小厮见自家公子吃了亏,冲过来就要打人,陆渐离一个转身,拽着宋公子往二人身上一扔,抱着夕露稳稳的坐到软塌上。 那边两个小厮见自家公子被甩过来,也不敢躲避,哐啷一声,变成了人肉垫子,三人一起摔在船板上,痛的叫苦连连。宋公子缓过劲来,一边揉着生疼的屁股,一边对身下龇牙咧嘴的二人怒吼:“还躺着干什么,快给我上!” 二人叫苦不迭,连滚带爬的起身,正准备出手,被李涯从背后拧了胳膊反扣到身后,再施力一推,两人齐齐落水,老鸨“哎呀”大叫一声,赶紧唤艄公救人。 后面不远处的花船上,太子和林灵儿并肩而立,太子冷笑:“真是热闹。”林灵儿像没听见一样,眼睛死死盯着那软塌上抱在一起的一男一女。 眼见手下的人俱都落水,还躺在地上的宋公子愤然站起来,他摇摇晃晃的走到二人面前,盯着陆渐离,眼睛通红似在喷火:“你知道我是谁么?” 陆渐离掀起眼皮,瞥他一眼,满脸的轻视,这成功激怒了对面的人,他呵呵冷笑两声:“告诉你吧,爷叫宋天启,我宋家在扬州光当铺就有五家,另有其他买卖商铺数十家,我外祖父是扬州府前任通判,舅舅是师爷。” 他倨傲的坐到椅子上,又痛的跳起来,低声骂了句,继续耀武扬威道:“我宋家在扬州有钱有人,至今还没碰上敢跟爷抢东西的人。”说完他得意的挑了下眉:“怎么样,是不是后悔了?你现在跪下给爷磕十个响头,我考虑留你一条小命。” 怀里的人在瑟瑟发抖,嘤嘤哭道:“公子不要管我。” 陆渐离睨了宋天启一眼,若无其事的问了句:“公子可是扬州十八铜钱当铺宋汝城的公子?” 宋天启摆出不可一世的神情,呵斥道:“知道是本大爷,还敢和我抢人。” “据我所知,宋汝城一共三个儿子,长子四十有几,次子家有悍妻断不敢来此,这位想必是小儿子吧。”陆渐离说的不疾不徐。 宋天启脸上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是又怎么样,你说这一大堆没用的要干什么?” “宋老爷素有铁公鸡之称,最挣钱的典当行牢牢抓在自己手中,长子,次子成家后每人也只分了两间商铺打理,听说宋老爷颇为头疼小儿子,见他只知道吃喝玩乐,银钱方面盯的十分紧。”说完陆渐离眯眼,将宋天启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宋天启有种被揭老底的感觉,恼羞成怒道:“我宋家家大业大,指头里漏点缝都能砸死人,父亲盯的再紧,爷买个烟花女子还是绰绰有余。” “哦?”陆渐离挑眉:“夕露姑娘是衍水居头牌,赎身价码本就比一般女子贵了十倍有余,况且我早在一年前就出了一笔银子,保的夕露姑娘十年内只开盘,不出局。” 第41页 他鬼魅一笑:“公子若要买夕露姑娘,需将这笔银子一并出了,这所有的加起来,大概抵宋家一个当铺吧,不知宋老爷是否愿意出手。” 那宋天启在扬州城本就狐假虎威,嚣张惯了,哪被人如此揶揄过,他气的跳脚,猛的往地上啐了一口,指着陆渐离说:“好,很好,我现在就让舅舅查你,我就不信还找不到罪名治你。”说着就愤愤的往外走去。 夕露姑娘抬脸看他,忧心的问:“宋天启真的让他舅舅抓了你怎么办?” 陆渐离冷哼一声:“扬州府都自顾不暇了,还有心情管这等小事。” “那奴家就放心了。”说完她努力的蜷了蜷身子,恨不能整个融化到这温暖的怀抱里。 站在后船的林灵儿默默看着娇羞的夕露姑娘,想到自己一个时辰之前也是同样的表情,悔的恨不能自咬舌根,陆渐离背对着这边,看不清他的脸,想必也是深情款款。 不想多看一眼,林灵儿转身离开。“送我回去。”她对太子说,满脸的魂不守舍。 “送你去哪里?”太子静静的看着她,轻蔑的笑:“回陆府?”见她迟疑,太子坐到塌上,端盏抿了一口茶。“这艘船我已包下,如果没想好去处,你可以暂时待在这条船上。” “不劳殿下费心,请送我上岸。”她愤然转身,不想再见旁边船上任何举动。 莞尔一笑,太子幽幽道:“你就不想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他顺手将另一杯茶水推到对面,伸手请她坐下。“如果你不想呆在这里,就命人把船划到一个僻静的角落。”正说着花船已缓缓开始移动,蜿蜒前行。 “我找人查过,这个夕露姑娘原名慕玉宛,父亲是个秀才。她芳龄14时,父亲写反诗被流放关外,母亲当场气死,为救父亲她做了扬州都尉的通房。谁知这都尉非但没有救她父亲,还腻烦了她,不到两年就任由家里正妻将她卖入这衍水居。” 抿了口茶水,太子继续道:“陆侍读是夕露姑娘父亲的学生,两人自小常处一处,可谓青梅竹马,夕露姑娘委身都尉后,一开始陆侍读常在都尉府附近徘徊,后来再没见。没想到夕露姑娘进了衍水居后接的第一个客人就是他,之后日日如此,陆侍读进京前还不忘给衍水居一大笔银子,保住夕露姑娘不失身,只陪客喝茶听曲。” 手里的茶盏在唇口顿了一下,太子冷笑:“这陆侍读还真是痴情之人。” 林灵儿低着头,指腹不停的摩挲手里的青花茶盏,江上的凉风习习吹来,也就此刻,才感受到了南国的秋凉。 花船缓缓驶出那一片星海,停靠在一个僻静的渡口,太子起身道:“这是官家渡口,没有允许任何人都进不来,你且安心在此休息,我留章达在船上守着。”说完他登上小棹向岸边划去。 眼泪无声的自眼眶滚落,面对着一望无垠的玉带河,远处的星光点点璀璨又刺眼,错付了真心的人和这片星河一样,今夜辗转难眠。 宋天启乘坐的小棹刚驶离花船,陆渐离就起身把夕露放下,抬腿要走,夕露疾步上前,双手抱着他的胳膊,娇涕不止:“陆公子请留步,夕露怕那人再来骚扰。” 陆渐离转头看了她一眼,默默抽出胳膊,眸中尽是疏离。“你原本不必如此,我既已买你十年清白,若有人滋事,你自可请衍水居妈妈过来处理,何至半夜让莲云私闯陆府,寻了我来。” 夕露姑娘闻言立刻扑倒在他脚下,眼泪啪嗒啪嗒打在他的履上,期期艾艾的问: “你真的不要我了么?” 第26章 前情 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陆渐离蹙眉, 面生不虞,“你我之间还未有这层关系” 鞋履已被泪水打湿,夕露悲戚着问, “你忘了小时候,爹爹每次带着我去陆府上课, 你都会拉着我的手,拍着胸膛保证, 长大后要挣很多很多的钱来娶我么。” 提到师父, 他声音终是软了下来, “小时的承诺你又何必当真,我知道师父和师娘的离去对你打击很大, 但你不能一直沉湎过往,活着还是要往前奔呢。” 她拼命的摇头, “我的生活向前全是黑暗, 只有回忆过往才能撑下去, 我多想回到有你,有爹爹和娘亲的那段时光。”她以帕捂嘴,抬起泪眼, 波光盈盈的看着他。 “时光不会回流, 你我现在走的路不尽相同, 你且好之为之吧。”说完他抬腿欲走。 夕露冷笑起来,声音里净是凄凉, “你还是在怨我当年跟了都尉是不是?我那样做也是为了救爹爹啊。” 微微一顿,陆渐离目带冷光,扫向她,“当时不是没有别的选择,只是你选择了看似最简单的那条路而已。” 夕露仰起头, 泪眼婆娑中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十五岁的少年,坚定的对她说:“你等我两年,两年后我挣了大钱就救师父回来。” 可惜当时的她等不了两年,她跟那个承诺两个月救父亲回来的人走了。可是那个人骗了她,他根本没打算救她的父亲,只是想得到她而已。后来她的父亲莫名客死异乡,她甚至怀疑和那个人有关,可是有什么用,蚍蜉岂可撼大树。 “我当年也不是等不了你两年,我只是觉得你一个在陆家不得宠的文弱书生,两年又能做什么呢,可我没想到你一直暗地里在布局海陵江贸,外人都以为你是陆家最没出息的书生,竟不知你的财富早已远超陆家。” 第42页 含怨看了他一眼,她自嘲道:“否则又怎能日日买了我的局,却从不碰我,而入京前,面对妈妈狮子大开口,也就随手一执给了妈妈银票。” 陆渐离横了她一眼,沉声道:“我这些年花在衍水居的钱,早都可以帮你赎身了,是你非要待在这里不愿离开。” “哈哈哈哈...”她放声苦笑,声音哀怨如被困的昏鸦,“如果我赎了身,你还会见我么,还会看我一眼么?”她缓缓站起,看着满江的星火灿烂,喃喃道:“我只能窝在这肮脏的地方,才能激起你一点的怜悯心,我以为我可以挽回你,我跟衍水居的妈妈学了那不上道的手段,但是你却离我越来越远。” 泪水如珠子般落到船板上,嗓子哽咽几乎不能发声,她用手扶着软塌靠背,勉强支住颤抖的身体,“我一直以为我还有机会,直到我看到她,恣意绚烂,恬静无邪,看到和她在一起时你的眼神,我知道我没机会了。但是恋了那么多年的人,我怎舍得放手,所以我做了今天的糊涂事。” “我一直后悔没来得及救师父,自然对你愧疚很深,能出钱帮助你摆脱困境,我不辞余力,只是你早已不是你,我也不是当年的我,之后我们一别两宽,各自过好自己的生活。”说完这句话,陆渐离起身,抱拳对着她行了一个长礼,径直出了船舱。 夕露颓然扑倒在地上,像一朵被斗败的花魁,依然美丽妖然,却失了精气。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少年时的好感,终因种种境遇,各自思虑,成了悔不当初的遗憾。 陆渐离刚回到陆府小院,香荷慌慌张张的迎上去,声音颤抖着说:“二爷,二奶奶不在府内。” “嗯?”他疑惑道:“不在府内,去了哪?” 香荷支支吾吾:“这...这...奴婢不敢说。” 感到哪里不对劲,陆渐离压着声音低吼:“快说。” “二爷走后,二奶奶...二奶奶上了一个男人的马车。”香荷怯怯的说,可是眼底却藏不住那一丝得意。 陆渐离只觉脑袋“嗡”的一声,他想不通自己离开的这一个时辰,林灵儿因何出去,又和谁一起出去。 李涯带着人搜寻了一夜也没有一点头绪,陆渐离仔细回想昨晚的情形,让李涯排查昨日去往玉带河的马车。 吩咐完他便匆匆去了行宫,今天圣人还要同他议事。 “陆侍读对海陵可熟悉啊?”议完正事,众人坐在宴厅用膳前,圣人突然问道。 陆渐离忙恭声答道:“启禀圣上,海陵是扬州承南启北的水陆要津,距扬州半日行程,卑职年少时常往来于此。” “嗯,”圣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手头的事处理的差不多了,明日我们启程海陵,陆侍读也一同去罢。”陆渐离领命称是。 见父皇只点了陆渐离的名字,坐在一旁的玲珑着急了,嚷着“陆哥哥一定要把姐姐带上哦。” 公主突然提到要带灵儿同去,陆渐离一时犯难,现下还不知道她人在哪里,断是不能答应公主,可是当下又找不出合适的理由拒绝,正踌躇间,太子插话道:“六妹,不可强人所难,陆夫人好不容易从京城到扬州一趟,你就让她安心在家侍候公婆吧。” 闻言,陆渐离感激的冲太子点了点头,太子倨傲的假装没看见。 这边玲珑却不乐意了,“大哥哥说的是哪里的话,陆府丫鬟婆子成群,哪里需要姐姐伺候公婆,姐姐一直待在京城,好不容易出来一次,自然是应该跟着我们游山玩水。” 公主不依不饶,陆渐离正暗暗犯难中,突见远处李涯给他打了个手势,抬眼望过去,见他轻轻的冲自己点了点头,心中已知大概差不离是找到人了,遂冲公主作揖行礼道:“谢公主抬爱内眷,明日陆某定带她同去。” 远处的太子心里一咯噔,人被找到了? 第27章 对峙 你为什么在太子船上 行宫的午膳刚一结束, 两辆马车先后离开宫门,向着玉带河驶去。 陆家马车内,李涯汇报道:“二爷说的没错, 我们沿着陆府至玉带河的官道一路打听,才摸清二奶奶坐的马车果真去了玉带河, 靠着爷在衍水居的名头,确定二奶奶上一艘花船, 此花船已被人重金包下。”讲到最后, 他的音调越来越低。 听他犹豫, 陆渐离转脸看他,眼神犀利, “谁包的船?” 李涯慢慢向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我们在一处官家渡口找到了此船, 船上的护卫竟是...章达。” “什么!”陆渐离万没想到, 太子会参合进来。 林灵儿倚在软塌上浅睡, 羽睫轻颤,似乎稍有动静就会醒来。昨夜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恨意让她彻夜未眠,白天也只堪堪躺下, 伴着水浪击打渡口的声音, 半梦半醒。 须臾, 听到渡口木栈上传来急切的脚步声,她转眼醒来, 看见了她最不想见的人。 陆渐离大跨步上船,被章达伸手拦住,“陆大人停步,太子殿下口谕,任何人不许接近陆夫人。” 陆渐离抬眼看他, 眸中满是恼意,“你也说了,她是陆夫人,难道太子还会阻止我见自己的妻子。” 李涯自觉理亏,微微低下头,但还是一步不让:“请陆大人见谅,小人只是奉命行事。” 眉头紧蹙,冷意横生,陆渐离就要硬闯,却听后面一声音道:“让他进去。”不用回头,他都知道说话的是太子,但现在没有时间耽搁别的,遂直接越过章达,进了内堂。 第43页 林灵儿已经起身坐在塌上,她双手捧着小脸搓了搓,让自己看上去不要太过颓唐。陆渐离大步走进来,在离林灵儿两步远的地方停下来,带着恼意问:“你为什么在太子船上?” 林灵儿本就不想见他,这会又听他口气里满是怪罪,似有倒打一耙之意,她心里的恼怒和莫名的羞愧顿时化作满腔的怒火,愤愤然道:“陆侍读能在别人的船上,我就不许了?” 他愣了一下,随即忙解释道“昨天是因为宋天启为难夕露姑娘,此事因我而起,我不得不来,此事你也知道。”以为她为这事生气,他的愤怒消了大半,上前两步坐在她的旁边,伸手想握她,林灵儿迅速抽出手,愤然把身子扭向一边,不去看他的脸。 讪讪缩回手,他满脸疑窦:“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沉吟一瞬,他又道:“我和夕露姑娘只是旧识,不是你想的那样。” “旧识?”林灵儿往边上使劲挪了挪,和他拉开距离,愤慨道:“仅是旧识你为她打架斗殴,日日买她的局,为她出手豪绰,一掷千金?” “你从哪里知晓这些?”陆渐离闻言心中一惊,脸色也跟着黯淡下来,双拳紧攥,捏的骨指作响。 见他的反应,林灵儿绝望的闭上眼睛,心里的最后一丝希冀破碎,她起身大步往舱外走去,泪珠也不争气的掉落下来。 陆渐离反应过来后,赶紧起身追赶,嘴里喊着:“灵儿,你听我说。” 不想听他说话,林灵儿越跑越快,没成想一头扎进了太子的怀里,太子略一惊讶,正想把她推开,少女喷涌的泪水立刻打湿了他的锦衣,胸口微凉,遂放下了手。 陆渐离顿住脚步,眸中泛着冷光,“殿下这是何意?” 太子抬眼看他:“如果你指这条船,孤不过是不忍陆夫人流落街头,卖个人情罢了。” “这是卑职的家事,不劳殿下费心。”说着伸手就要从他怀里拉人。 太子一把截住他,邪魅一笑:“对喜欢的人当然要费心。” 陆渐离闻言心下一惊,太子的话晦暗不明,他一时不明白其中的意思,怔愣在那里。林灵儿却只当太子隐喻陆渐离对夕露姑娘费心,只觉心如死灰,怒意横生。 “陆侍读,既然陆夫人不愿跟你回去,为了不耽误明日的行程,不如我带她回行宫陪公主,方便明日上路。”感觉到怀里人的异动,太子不动声色的说。 “不行!” “行!”不顾陆渐离的反对,林灵儿转身往外走去。 “灵儿...”陆渐离抬腿追她。太子伸胳膊挡在他胸前,皱眉道:“陆侍读不希望明日启程前父皇帮你寻人吧。” 太子的马车已走远看不见,陆渐离还站在原地一动未动,想守护的人守护不了,自己像个随时会被捏死的蚂蚁,少年时的无力感再次袭来,彼时他是手无寸铁的文弱书生,现在他羽翼渐丰,纵然是蚍蜉撼大树,他也要拼尽全力一试,不再袖手旁观。 翌日,去海陵途中,圣人似乎兴致不是很高,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淑妃笑盈盈的问:“去海陵原不是圣上定的么,怎么还一路沉闷?” 圣人从忧思中回过神来:“我看过她殿试时呈递的履历,生于海陵,长于扬州,在扬州这几日,我总能看到她的影子,她诗文中有这里的人,这里的街,这里的景...”圣人顿了一下,似乎又陷入了深思,淑妃知他说的是谁,巧笑嫣嫣看着他,耐心等他后面的话。 “你们在宫内朕都顾着,父兄亲人朕都尽力提携,可是当年她跟着朕住在前殿,无名无分,最后又寂寂离开。”叹了一口气,他继续道:“生前是朕负她,朕想去看看她小时候出生的地方,封荫她的父母,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淑妃上前握住他冰凉的双手,轻柔的说:“圣上不必自责,当年那件事不是你的错,一切都是意外。”看一眼眼前的妃子,圣人眼中溢出了几许温情,默默抽出一只手覆在她的手背上,轻轻的拍。 林灵儿昨日就行宫,玲珑开心的不行,拉着她说话说到子夜,这会倒困了,正趴在林灵儿腿上睡觉呢。林灵儿轻轻拢着她,以免马车颠簸把她甩下去。 太子打马过来,皱眉道:“把公主叫醒,前面就到海陵了。” “啊,到海陵了,怎么这么快啊。”公主欢呼着醒来,趴着车窗就往外看,忽回头道: “姐姐,陆侍读过来了,脸色好像不太好。” 第28章 被掳 我带娘子去享福 陆渐离打马过来, 以礼向太子问安,太子颇不计前嫌的接受了,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 心里再多的不甘,表面却要装的八风不动。 听玲珑公主说他过来了, 林灵儿毫不客气的转向另一边,留给他一窈窕美背和倔强侧颜。望着她怔愣半刻, 陆渐离开口道:“不时便入海陵, 这里的漕运码头通天下货物往来, 码头上有很多商贩兜售各式新奇玩意,公主和夫人想不想去逛逛。” “好啊, 好啊。”玲珑两眼放光,恨不能立马飞奔而去, 她抱着林灵儿的胳膊, 撒娇道:“姐姐, 我们去码头玩好不好?” 不忍打消公主的热情,她垂眉道了声:“好。”公主立刻高兴的欢天喜地。 车队进入海陵就兵分两路,一路人马护送圣人和淑妃去行宫歇息, 一路人马跟着了到漕运码头。正值午时, 码头热闹的紧, 各式走贩的货摊沿江岸铺开,绵延数里, 珠玉金钗,绣品纺织,林林总总,目不暇接。 第44页 玲珑自小长在深宫,竟不知还有如此热闹的地方, 一时间像脱缰了的野马,在人潮如织的码头东窜西逛,太子把所有的暗卫都调去保护她,还觉得不放心。 林灵儿对着公主转眼不见的背影摇摇头,转身见陆渐离紧跟在她身旁,轻哼一声,抬腿欲走,却被他一把抓住。“今天码头人太多,万万小心。”说着把她的手抓的更紧了。 “不要你管。”使劲挣脱他的手,林灵儿快步向前冲去,不想刚跑两步,突觉眼前一个大黑影罩住自己,她立刻止了步子,抬眼看见一个须髯大汉赫然立在身前,未及反应,却见那大汉一把将她甩到肩上,扛着就跑。 倒栽着在大汉肩上,林灵儿看到陆渐离飞奔而来,李涯也从侧面包抄过来,无奈那大汉身长腿长,又力大无穷,须臾身后的两人就变成了两个小黑点。 被一双大手紧紧钳住,挣扎不得,那人速度又极快,林灵儿只觉五脏六腑都快被颠了出来,跑到一废弃的渡口,那人将她扔进到一船尾,船内另有一人辖制她,而后迅速撑船入江,待陆渐离和李涯赶到,他们已经消失在茫茫的江水之中。 林灵儿蜷在船尾,警惕的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那大汉显然心情不错,哈哈大笑两声,“我带娘子去享福,以娘子这小嫩脸,去了我们水寨肯定要当压寨夫人的。” 林灵儿吓的面色惨白,欲哭无泪,却也只能任由船离江面越来越远。 小船快行至水寨,突然江面上出现了六艘大货轮,以合围之势慢慢向小船逼近,须髯大汉顿时慌了,惊叫道:“是青运帮的船!” 六艘大船缓慢靠近,小船被桎梏在方寸之间,动弹不得,领头的大船上一青年男子带着假面屹立船头,江风吹着他的衣袍一角,更显其飒飒英姿。 这时水寨门开,寨主顾逊乘船破水而来,须髯大汉顿时吁了一口气,救星来了,青运帮虽然江贸生意铺的很大,可在这江上行事,谁不得对十八里水寨礼让几分。 却见顾逊的船直接停到那假面男子对面,拱手作揖道:“顾某不知帮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那假面男子冷声道:“顾寨主近来胆子是越发的大了,光天白日就敢抢人。” 顾逊看一眼小船,忙作揖致歉:“实在不好意思,是我寨内不懂事的坏了规矩,我回去必严加管教。” 听两船之人的对话,林灵儿心下一惊,觉得这假面男子的声音也太熟悉了,可是话音在空旷的江面上飘忽不清,她一时也分不出像谁的声音。只听那声音又道: “顾寨主不要忘了我们的君子协定,你保障海陵江贸安稳,我保你寨主兄弟荣华富贵,如今怎又强抢民女,滋扰商客?” 顾逊面色尴尬,“帮主有所不知,寨内兄弟做这掠夺的行当惯了,乍一从良,还未适应,有那手痒的就又抄起老本行了。”顿了一下,他又赶紧补充道:“但是,请帮主放心,我保证没有下次了。” 假面男子又开口道:“好,以后不许再出现这样的事,这长江沿岸多少漕运码头因为匪患不宁,走贩商客不敢去,渐都衰落了,现我付你高昂的佣金,是要你保海陵安稳,江贸亨通。” 顾逊低头称是,拍马屁道:“是是是,爷跟外面那些短视的商人不同,您心怀天地,高瞻远瞩,顾某佩服。” 假面男子转脸看一眼小船中的人,若无其事的道:“这个人,我要带走。” 顾逊陪着笑脸道:“好,那就麻烦帮主将人送至岸上。”又转脸对着大汉喝道:“还不快把人扶到船上。” 大汉和船上的另一小弟诺诺称是,赶紧扶着林灵儿上了假面男子的大船,这才拜了又拜的退下去了。待那一行大船走远,须髯大汉纳闷道:“都说青运帮帮主神龙见首不见尾,我怎么这么倒霉,第一次做坏事就被他碰到。” 顾逊一把抽在他的头上,“定了规矩你还犯,快回寨领罚去。” 这边刚上了大船的林灵儿被一个婆子牵着,忐忑不安的进了船舱。她双腿发软,若不是人领着连路都要走不动了,待坐下,婆子先给她倒了杯茶压惊。 自上船后,林灵儿就再没有见到那个假面公子,只有扶她进来的婆子忙着给她准备吃食茶点,她不禁有种逃脱狼群又入虎口的感觉。踌躇几许,她怯声问那婆子:“你们帮主是什么人?” 那婆子看她一眼,笑道:“放心吧娘子,我们帮主不是坏人,现在就送你上岸。” 上岸,林灵儿暗暗惊喜,环顾一周也没见那假面公子,想道个谢也没机会了,她只能站起身,对着那婆子盈盈下拜:“婆婆受小女一拜,请帮灵儿转达对帮主的感激之情。” 那婆子赶紧上前扶起林灵儿,“娘子这是折煞老奴了,感谢帮主的话娘子自可留着,”她笑道:“日后你们必会再见的。” 第29章 解释 怎么还自己把自己说不高兴了…… 一条小船将林灵儿送至渡口, 她挥手和婆婆告别,甫一转身就看见陆渐离等在岸上,刚从死里逃生, 那憋了一路的心惊胆战瞬间迸发,理不清的委屈纷至沓来, 所有种种化做决堤大水,一股脑的冲了出来。 眼见着她突然泪如泉涌, 陆渐离轻轻揽她入怀, 一手拍她微微战栗的后背, 一手抚着她的头轻轻压入胸怀,他低下头, 在她耳边安慰道:“别怕。”温热的唇息萦绕在耳边,痒痒的, 一颗惴惴不安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第45页 “姐姐, 你们怎么跑到码头来了?”木栈上玲珑公主一蹦一跳的跑着过来。林灵儿闻音赶紧抬头, 两人微微分开。 稳住脚的玲珑公主,手和胳膊挂满各式新奇玩意,歪着头好奇的打量他们两个, 突然愤怒的嚷:“陆哥哥, 你欺负姐姐了?” 脸微微一红, 林灵儿上前拉着公主径直往前走去,边走边说, “没有的事,公主我们快回行宫吧。” 经过太子身边,林灵儿微微的福了福身,拉着公主继续走,太子瞥了她们一眼, 听见公主不甘心的问:“那姐姐为什么哭了。” “被江风吹迷了眼。”林灵儿随口找了个理由就打消了公主的追问。这一次的经历太曲折离奇,她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只是隐约觉得有些奇怪,亲眼目睹她被掳的陆渐离,为什么会气定神闲的在码头等她。 回行宫用完晚膳后,陆渐离被圣人留下议事,林灵儿陪着公主玩了会,就回房休息了。白天发生的事情,刺激的她翻来覆去睡不着觉,须髯大汉,假面公子,婆婆这些脸交织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陆渐离回房时已至子夜,远远的瞧见房内还燃着烛火,想是屋内的人还没睡下,他疾走几步,甫一推门,床上的人立刻翻身坐起,定定的瞅着他。 “还在想白天的事?”他行至床榻,在她身边坐下,见她头发凌乱,想是不知道在床上打了多少个滚,嘴角不由的往上勾了勾。 抬眼眯他,林灵儿没好气的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渡口?”这正是她在床上打滚的原因,被须髯大汉倒栽在肩上的时候,她明明看到他眼里的恐惧和惊慌,怎么自己历险一圈回来,他确能从容不迫的站在码头等她。 “我就是青运帮帮主。”他可以瞒着所有人,但只要她问,他不会瞒她,纵然这是天大的秘密。 “你就是那假面公子!”林灵儿压低声音惊呼,“我说怎么感觉声音如此熟悉呢。”她诧异的看着眼前这个人,他到底还有多少秘密。 陆渐离不置可否,“当时情况紧急,我见那人行径,断定是水寨的人,故坐了船速更快的大船,截了你们的头。” 林灵儿悄然低下了头:“谢谢你救了我。”又忍不住抬头,不甘心的问道:“在船上的时候你为什么不以真面目示我?”当时她在船上有惊又怕,如果早点知道是他,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因为不能让人知道你和青运帮有关系,这江上商贸,利益巨大,无数人想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找到我的家人,以此行勒索之事,你一旦暴露,处境会十分危险。”十八里水寨以前做的多是这种生意,是以海陵很多江贸商人名义上都是孑然一身。 林灵儿暗想我又不是你的家人,可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不疼不痒的丢了句:“当你的家人还挺危险。” 陆渐离无声的笑笑,“京城距此地遥远,很多事务我已不再插手,俱都交给董叔打理,入京之前我在扬州也不便来的太过频繁,也是董叔管的多一点。” 几年前在陆老夫人的暗暗资助下,陆渐离开始布局江贸,随着人工运河的打通,江贸越发繁荣,青运帮逐渐强大起来,成为海陵渡口最大的船商,而董叔是他的合作伙伴,此人在海陵渡口闯荡多年,颇有些手段,青运帮交给他陆渐离也放心。 “你看的行商书竟然都用在这青运帮了,怪不得有钱在花船日日...”自己触到了伤心事,林灵儿默默把身子转向一边,不动声色的晾了对方。 陆渐离双手握着她的胳膊,把她转向自己,低头看着她不高兴的小脸,轻晒一声:“怎么还自己把自己说不高兴了?” “你!”林灵儿又恼又羞,满脸通红,挣扎着就要抽出手,对方却越箍越紧。 “灵儿,灵儿”他低低的喊,“你听我解释。” 挣扎了几许,终是累了,林灵儿颓丧的垂下手,任由对方把自己拢在胸前,束手就擒,等着看他能说出个什么一二三。 见她冷静下来,陆渐离轻轻松开她,充满歉意的问:“对不起,弄疼你了。”林灵儿冷哼一声,转过脸去。 “我知道你气我和夕露姑娘走的太近,夕露姑娘是我师父的女儿,在我无人问津的童年中,他们是为数不多的一抹亮色。我和她青梅竹马,只是那时我们年纪还小,懵懵懂懂觉得对方是自己很重要的人,后来师父被流放,师母去世,她孤立无援,我让她等我两年救师父,她不肯,转身做了都尉的通房。” 年少的无力感再次袭来,他的眼神冷却下来,在陆府大家视他为不速之客,他只能收起羽翼,不露半点锋芒,生命里唯一的慰藉,却惨遭迫害,家破人亡,自己却一点忙都帮不上。 “之后我就来到海陵,在码头做一点营生,一切进展很好,可我还是太慢,在青运帮壮大之前,师父去世,夕露也进了洐水居。我到洐水居找打她,要帮她赎身,她却不肯。所以我日日买她的局,保她不被人随意欺辱,入京前,我拿出准备救师父的那笔钱,买她十年清静,我对师父也算是问心无愧了。” 他拉过林灵儿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轻轻的说:“我和夕露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30章 情深 四目怔怔相对,里面尽是彼此…… 我跟夕露什么关系都没有。 他就是有这种蛊惑力, 无论说什么她都深信不疑。听到这句话,林灵儿小脸发烫,低下了头, 余光见对方鹰目一样的盯着自己,又左右逃不得, 只能含羞带臊的嗔怒道:“你与我讲这些作甚。” 第46页 陆渐离将她的不安看在眼里,可是又舍不得放她走, 娇艳欲滴的朱唇, 因不满微微的翘起, 有着致命的诱惑,遂得寸进尺的一把抱她坐到自己腿上, 双臂合围,将她禁锢在自己怀中。 “我以为你在乎。”他轻轻的说。 突如其来的亲昵, 林灵儿反应不过来, 在他怀里挣扎几许, 换来的是和他越贴越紧,她最后只能缴械投降,任耳边他怦怦的心跳声一下一下的敲开自己的心房。 “你在乎的对不对, 所以你躲着我?”他笃定的追问。 这下林灵儿倒庆幸在他的怀里, 对方看不到自己的表情, 否则这满脸的羞红还不得把自己的小心思暴露的干干净净,把小脸往他怀里又蹭了蹭, 她肆无忌惮的心口不一道:“我没有。” 轻浮的笑了两声,他低头在她面额上轻嘬,一下一下,又柔又痒。 “你笑什么?”她又急又气,抬脸质问, 却正好撞入他雾气氤氲的眼眸里,心脏停跳一拍,四目怔怔相对,里面尽是彼此。 趁他恍神,林灵儿轻推一把就要挣脱他的怀抱,堪堪站起还未来得及逃跑,一只大手又猛的拽她回来,她重重的跌进一方臂弯,手臂顺势下放,她轻轻落到床上。 “陆渐离,你...”刚开口话还没说完,一弯浅笑风流的薄唇压了下来,像饥不可耐的旅人,终得一汪清泉,大口的汲取,无休止的沉溺,想要抽干清泉,所有甘液一滴不剩的侵占入腹才解饥馋。 未说完的话在舌尖被碾碎,化做“呜呜”声更激起了对方的追嬉,方寸不留,尽数占有,天昏地暗,不疲不倦。 粗重的喘息声一声压过一声,他低吼着咬她滴血的耳垂,骨膜内传来意乱情迷的呢喃:“灵儿,灵儿...”听的她骨头都酥了。 他突然起身,把她整个人甩进床榻里面,胡乱的解她的衣带,但当刺眼的白尽入眼底,他微微一顿,扯过寝被一把将她盖了个严严实实。 “行宫里耳目众多,我不能粗待与你。”他语音沙哑着说。 林灵儿紧绷的身体放松,转脸看他,见他笔直的躺在一旁,身体似石化了一样,忍不住悄悄把小手从寝被中伸出,偷偷的戳了他身体一下,呵,硬的石块一般。 “别闹!”他温怒道,但那小手偏不理他,一下一下的戳,见他全身绷的更紧,林灵儿忍俊不禁,“咯咯”的笑了起来。 嗯,如果知道后果她一定不会这样做,代价自然是肿的更高的嘴唇和满身的斑斑点点。 翌日辰时,天将亮未亮,陆渐离先醒来,两人和枕在一个软枕上,稍一转过脸,就和她鼻对鼻,嘴碰嘴,轻轻的厮磨了会那精致小巧的鼻子,终是没忍住又去吃那丰润的红唇,撬开贝齿,任性掠夺,连带着少女初醒发出的“哼哼嘤嘤”也一并吞下,直到她脸蛋潮红,满身香汗津津,才恋恋不舍的放了她去。 “陆渐离,你混蛋!”她恼道,“为什么这样欺我。” 陆渐离抓住她的手,一根一根捏她的手指,嘴角轻轻勾起,放浪一笑,“和某人相比,我节制多了。” 嗯?某人是谁,我么,林灵儿努力回想昨晚自己的行为,并未失仪,虽有情不自禁的迎合,可...可...都是他先主动的,“我哪有不节制?”她昂着绯红的小脸,冷哼一声。 “不相信?”他不怀好意的笑了笑,松开她的小手,去拉自己的上衣。林灵儿“哇”的一声双手捂眼,背过身去。听她叫了一声,他的手不由顿了一下,见她这般反应又觉非常可爱,忍不住笑了出来。 “看这里。”他拉开衣领,露出肩膀给她看,林灵儿缓缓转过头,透过指缝望去,只见那矫健的肩膀上密密麻麻几排疤印,星星点点竟然满肩膀都是。 “你这是怎么了,被什么咬了?”林灵儿探过身去,惊呼道。 “一只小醉猫,在祖母院里喝多了酒。”说着他翻身把她压在身下,“和她相比,我是不是客气多了。” 林灵儿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对方剑眉轻挑,颇为骄矜的冲她点了点头,之后就眼看着她的脸仿佛冲了血般,涨的通红。 一把推开身上坏笑的人,林灵儿把头埋到软枕里,喃喃自语道,“我当时还以为是做梦呢,原来是真的,啊啊啊羞死了。” 陆渐离大笑着下了床,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这样开怀大笑过,顿觉神清气爽。洗漱完毕回来见那小脑袋还埋在枕间,他不禁莞尔一笑,走过去,拉她起来,“快起来,要去给圣人请安了,再迟当心受罚。” 林灵儿扭捏着起身,迅速穿戴整齐,两人一起出门往膳房走去。他们并肩走着,陆渐离趁机捞了她的手握在手心,她红着脸挣扎几下,未挣脱,也就随他。 他们所宿的厢房离膳房不远,转个弯在膳房入口碰见从另一边走过来的太子和公主。公主一看到他们就蹦蹦跳跳的走过来,拉着林灵儿的手大声道:“姐姐,你今日真好看。” 太子瞥了她一眼,眉眼含笑,面如桃花,再看一眼两人牵在一起的双手,顿时脸色变得铁青,遂大踏步进了膳房,其他人亦赶紧跟上。 圣人和淑妃姗姗来迟,待众人用完早膳,圣人对下面人说:“今日陆侍读陪我去拜访一位故人,其他人且自己安排行程,切记注意安全。” 所有人起身下拜,齐声称“是”。 第47页 出城的马车上,圣人对陆渐离道:“我今日要拜访的故人,也姓陆,是城外阜水陆家。” 阜水陆家!陆渐离心下一惊,阜水可就一个陆家... 第31章 君心 圣人此番去陆家,是要寻人 阜水可就一个陆家, 还是自己的远房表叔,圣人为什么会去表叔家。 他抬头看一眼圣人,见他双目微阖, 若有所思的样子,想必这趟行程并非临时起意, 而是计划已久,甚至这趟海陵之行也像专程为此而来。 陆渐离隐隐有些不安, 虽和这个表叔未见几面, 但从祖母处多少听到些, 表叔就是一个纨绔老爷,又胆小如鼠, 靠着祖上的余殷,不思进取, 逍遥快活。这样的人和朝堂八竿子都打不着, 怎会劳了圣驾亲访, 这里面一定有不为人知的隐情。 他素来严谨,在圣人面前一直是多听少说,是以圣人看他是个懂事的, 喜欢带他在身边。但今天这事, 依着多年的警觉, 他觉得陆家与此难脱干系,踌躇几许, 终是开口道:“阜水陆家正是卑职远亲,圣人亲临陆家,卑职与有荣焉。” “哦?”圣人掀开眼睑,颇有兴致的说道:“阜水陆家是你远亲,是了, 你们都姓陆,朕之前倒是没想到这一层。” “回圣上,阜水陆家原本是卑职祖父那一辈的旁支,早年间定居海陵在码头走货,祖辈们辛辛苦苦打下了江山,后辈子孙却无所作为,乐得清闲,只图一时逍遥快活。” 圣人瞥他一眼,脸上浮出一丝不悦:“陆侍读不必费心为陆家开脱,即使他们犯了滔天大罪,也值得我亲自走一趟?” 陆渐离闻言单膝下跪,正色道:“圣上恕罪,卑职唐突。” 圣人着他起来,缓缓道:“朕此去陆家,是为了一位故人。她伴了朕一年,最后悄无声息的走了。” “圣人此番去陆家,是要寻人?”圣人也是普通人,他此刻需要的是一个陪聊对象,陆渐离于是顺着他的话问。 “她...已经去世了。”圣人悲戚的把脸转向窗外,尘封的回忆纷至沓来,“她是朕见过最特别的女子,有思想,有见地,无论诗词歌赋,还是朝前政事她都能和朕聊到一起,她才情过人,又爽朗洒脱,跟她在一起,朕只觉可以抽身皇权的羁绊,任性潇洒的活着。” 圣人娓娓道来,陆渐离面上不动如风,瞳孔却越发清亮,这个人...怎么听着越来越像自己的生母,祖母说过,当年母亲赶考用的是假身籍,入的就是陆家一远方亲戚名下,这样看来,这个远方亲戚应该就是阜水陆家。 寻寻觅觅现在终于得到关于生母的消息,令他激动不已,他当然早就知道突破口一定在圣人,只是君心难测,他只能慢慢等待时机,没想到转机来的如此之快。 他不动声色的听着,不逶迤敷衍,也未显出过分的关注,只是该静听时静听,该点头时点头,只听圣人继续道: “她离开后,朕再未遇到那样的女子,有时候朕会想什么样的环境造就了她。”圣人转过头,看了陆渐离一眼,继续道:“后来朕见到了你,才学性情和她很像,而你们又来自同一个地方,也就这之后,朕内心迫切的想来扬州看一看她成长的地方,见一见她的家人。” 说着圣人颓然靠在车壁上,长叹一口气:“如若再不来,朕就真的跑不动了。” 陆渐离心里有一万个问题,堵在胸口,随时要破口而出,可他生生把它们咽下,只抱拳拱手道:“圣上龙体金身,福泽绵长,定能与日月同辉,天地齐寿。” “与天地齐寿!”圣人冷笑一声,“在这龙椅上困得越久,越觉得束缚太深,形同枯木,与天齐寿倒像是诅咒了。” “卑职不敢。”说着陆渐离又要跪下,被圣人一把拦着了,“这车里就我们两人,陆侍读不必拘束。” 可能圣人也觉得今日对这个入仕不久的侍读说的太多,之后的半程未说一句话,两人各怀心事,这就到了阜水陆家。 行宫这边,待圣人和陆渐离出发后,玲珑公主笑嫣嫣的抱着淑妃道:“娘娘,父皇走了,咱们也不能呆在房里呀,昨日我们去的码头,着实热闹好玩,我们再去好不好?” 淑妃伸出葱白的手指点了她的脑袋一下:“你呀,热闹的地就甭想去了,昨个我听太子说了,一水的护卫都看不住你,你这万一有个好歹,我们怎么向圣上交代。” “哼!”玲珑公主双手叉腰,瞪了太子一眼,又向淑妃求饶道:“娘娘,这次我保证不乱跑了。” 淑妃转脸问林灵儿:“陆夫人有没有好的提议。”听淑妃这么说,其他两人也不约而同的看向她,等待她给个定论。 林灵儿脸微微一红,心想幸亏陆渐离考虑周到,临走前嘱咐了她一番,她才不至于手忙脚乱,不知如何应对,并留李涯供她差遣。 她微微俯身一礼,对着淑妃道:“回娘娘,陆侍读邻行前告知妾身,海陵城郊有一别庄,隐蔽安全,专门接待外地来的贵人,里面修筑的清新雅致,俱是南国风情。在里头可以吃最新鲜的海味,还可买到码头上兜售的最新式玩意。” 乍一听到,玲珑就忍不住欢呼起来,“我竟不知海陵有如此好玩的地方,淑妃娘娘我们去这里好不好。” 那淑妃也是宫里闷惯了,一听有如此新奇的地方,不觉心动不已,可是碍着身份,又怕失了端庄,正左右为难,只听太子开口道:“娘娘和六妹自管安心去玩,我多带点人手过去,护你们安全。” 第48页 玲珑一听,忽的扑到太子身上,大叫道:“我就知道,大哥哥最好啦。”太子被她扑的一个趔趄,不禁后退半步,眼光却始终有意无意的扫到林灵儿身上。 一行人欢欢喜喜的出发了,李涯在前面引路,太子打马而行,玲珑抑制不住喜悦,一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倒也很快就到了别庄。 见惯了皇宫的巍峨端庄,这玲珑雅致的南派建筑深得淑妃的喜欢,一向谨慎自持的她,竟变得和玲珑一样,左顾右盼,转眼俩人就不知钻到哪个园子去了,太子挥手示意暗卫紧紧跟上。 一时间,只剩灵儿和太子慢慢走在后面,太子紧赶两步,和她肩并着肩,林灵儿微微侧目,余光中瞥见对方喜怒难辨,心里如有小鼓在敲,砰砰砰跳个不停。 “就这样与他和好了,林灵儿?”太子的话如鬼魅之音传入林灵儿耳中,她四肢百骸俱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他怎么知道我是林灵儿! 第32章 揭穿 你说罚你一人就一人? 马车缓缓停在一座大宅子前, 正门繁复的雕梁画栋虽已陈旧,却也彰显了宅子昔日的辉煌。朱门早已打开,两排侍卫分站两旁。 内院传来女人的哭喊声和男人的求饶声, 圣人掀开车帘,面露不虞, 对着上前迎驾的地方官员道:“朕嘱咐过,不许惊扰主家, 现下里面是怎么回事?” 那官员哭丧着脸道:“圣上恕罪, 下官确是好生告知家主只是问几句话, 可是他们哪见过见过如此阵仗,一时慌了神, 那陆家夫人误以为丈夫在外滋事,惹了官司, 正责骂于他呢。” “快进去。”圣人下车后径直大步进了内院, 那陆家夫妻眼瞅着锦衣华服的人站满一院子, 只当是官老爷来抓人,两人大呼着:“冤枉啊,小人冤枉啊。”就齐齐扑倒在地。 “快起来。”圣人连忙上前, 伸手就要去扶他们, 那厢就有一帮子人乌拉拉的将他们搀了起来。下人搬来太师椅放置到院中, 圣人坐下,慢慢打量由旁人搀着才堪堪站住的夫妻二人。 论长相, 和她勉强能找出一丝相像,若论到秉性气质,那就差之千里了,完全不似一家人。圣人不觉轻蹙眉头,心下生出几许失望。 故他也不拘过多寒暄, 直奔目的道:“你家中可有一女,名叫陆星辰,丙戌年间女扮男装赴京赶考,中第殿元?” 夫妻俩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寻思这群人是不是进错门了,这官老爷说的都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事,遂猛摇头道:“草民家中并无此人。” 那海陵县令听圣人这番话,琢磨出了些许道行,光听那女扮男装参加殿试,就知必是欺君杀头的大罪,想着要在圣人面前讨个脸熟,他上前两脚踹的那夫妻俩齐齐跪下,把户籍册子摔在他们脸上,呵斥道:“睁开你们的眼睛仔细瞧好,你家户籍上有无此人。” 夫妻俩颤抖着捡起跌落在地的户籍册,看到最后一目赫然写着“陆星辰”三个字,两张脸俱是茫然,半晌总算反应过来,“哦哦哦,是扬州陆家...” 那表叔猛一抬头看到陆渐离站在人群中,眼前一亮,对着他说:“侄儿啊,你给表叔做主,这陆星辰本就是你的姑姑陆星芙,二十多年前在扬州那可是第一才女,她心高气傲想参加科考和一众男子比试,因着女儿身就归入我陆家,化名男子参加考试。” 说到这里,许是觉察到事情的严重性,表叔转身面朝圣人,伏地下拜,高声哭喊道:“官老爷,草民当初只以为她去乡试玩玩,就应了这件事,万没想到她如此胆大竟去了殿试,我若早知如此,定不会答应这荒唐事啊。” 圣人眼神慢慢冷却,心里却莫名的放松起来,他心里谪仙一样的女子,若生于这样的的家庭,真是要失色不少。他转向陆渐离,沉声问:“陆侍读,可确有此事啊?” 在马车上陆渐离就已经有类似的预判,心下也暗想好了对策,他走上前双膝跪地,略显惶恐的道:“回禀圣上,卑职今日也第一次听闻此事,据家里长辈说,卑职确有一个姑姑,才情斐然,只是很多年前就下落不明了,但卑职万没想到她就是圣上要找的人。” 圣人揉揉眉骨,没有料到此事还有这番曲折,可不管如何都是她的亲人,他也不想苛待他们,遂淡淡道:“今日院中发生的事,任何人不许外传,否则罪不容恕。” 又对跪地的人道:“都起来吧。”说着自己也由下人扶着起了身,欲走之前,睨了一眼海陵县令,淡淡道:“查查此人,平时对百姓是否有仗势欺人,倚强凌弱的现象。”那海陵县令哀嚎一声,未及开口,就被拉出去了。 待一行人走远,陆家俩夫妻才敢慢慢起身,惊恐的对视一眼:“乖乖,刚才那人是...圣人。” 别庄是一个很大的庄子,专供富家贵族吃喝玩耍,里面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曲径通幽,私密非常。 听到太子叫自己的本名,林灵儿心中大惊,她眼睛瞪的如铜铃般大,像见到鬼魅般看着他,“你怎么知道的?”她战栗着问道。 太子低头阴冷的笑了笑,掀起眼睑看她:“对我感兴趣的人,我一向情愿不遗余力的去调查,尤其是这么值得查的事。” 林灵儿飞速的把事情在脑子里捋了一遍,替姐姐嫁到陆府是她背着所有人做的,陆府的人事先没见过他们姐妹,所以并不知娶错了人。 第49页 只是父亲那里怎么圆呢,就说父亲知道的时候,发现木已成舟,无法挽回,只能顺水推舟。 如此说辞应该就能把旁人都摘干净了。 她也知道,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定罪与否全在圣人一念之间,万一事情败露,唯有希冀圣人念在侯府、陆府为朝廷鞠躬尽瘁的份上,不要受到牵连。 念及于此,她也落得坦荡,迎着太子的目光,不疾不徐的说:“这事是我一人所为,太子若要治罪便罚我一人罢。” 太子心生好笑,冷冷道:“你说罚你一人就一人,是你一人可以替嫁呢,还是你一人可以成亲?” 林灵儿喉头噎了噎,急切的辩驳:“是我把姐姐迷晕,偷偷上了迎亲花轿,顶着姐姐的名字嫁到陆府,其他人都被我蒙在鼓里,一概不知。” “哦?”太子颇有兴致的把脸凑到她的面前,仿佛要重新审视面前的人一样,细细打量了她一番,玩味的讥嘲:“我竟不知,陆夫人还有这等手段。” 凛冽的气息扑到脸上,她不禁打了个激灵,下颌紧绷,面色羞红,默默的后退半步后,她正色道:“是我一时糊涂,贪恋富贵,欺君罔上,灵儿任凭太子发落,只是希望不要累及他人。” 太子冷哼一声:“呵,好一副有担当的大义凛然样”他收了身子,高高在上的睨了她一眼,“孤甚好奇,你这般维护家人,当初为何要抢姐姐的亲事?” 未等林灵儿开口,他又道:“贪恋富贵?侯府嫡女配的俱是公侯世家,岂是一个小小五品侍读可以比的。” “我...我...”林灵儿支支吾吾,她被截了话柄,一时不知该作何解释。 “没关系,孤有耐心,只是你记住,你的小脑袋可是攥着孤的手上,哪天若是我不高兴了,会连累那些人,孤也不清楚。”说完他嘴角带着一丝亵玩后的满足样,神清气爽的大跨步离开了。 留林灵儿一个人冷汗涔涔的站在原地,许久未动。 第33章 请罪 陆侍读何罪之有 南国的秋天, 骄阳依旧灿烂,穿过层层密叶撒下,地上、林灵儿身上像铺了一层碎银, 点点灼灼,随风摇曳。 以前林灵儿的一方世界只有长姐, 为了长姐的幸福她愿意赴汤蹈火,只是在这条赴汤蹈火的路上, 她在乎的人越来越多, 她不愿他们被牵连, 但他们始终和她在一条船上。 太子的意思她也明白,就是抓着了她的把柄, 想掣肘于她罢了,只是她一个小女子实在不值得太子费这心思, 真若要取她什么, 给他便是, 但求不要牵扯到陆、林两家就好。 料想淑妃和公主尚且要再转一会,林灵儿在原地又胡思乱想了一通,才迈步去寻了她们。 一行人赏玩了别庄美景, 食了新鲜的海味, 另公主买了一堆乌七八糟的新奇玩意, 这就心满意足的赶回行宫,太子之后再未找林灵儿说话, 但只要看到他,她就满身的不自在,只能小心翼翼的避着尽量少见面。 及至行宫,别庄回来的女眷刚下了马车,远远的就瞧着圣人的马车徐徐驶来, 陆渐离打马跟在一侧。走近后,圣人掀开车帘,肃然无声的看了她们一眼,又把车帘放下,显然此行这一队的收获并没有她们大。 遂都收敛了笑意,寂寂的跟着圣人进了行宫,玲珑几欲显摆她收的新奇玩意,都被淑妃悄悄拉住。林灵儿看一眼陆渐离,见他面色凝重,神情端肃,也只悄然飘到他的身后,亦步亦趋的随着他进了内殿。 圣人歪在金漆雕龙椅上,怔怔的看向陆渐离,终于清楚对他莫名的亲切感来自哪里,她是他的姑姑,乍一细看,两人面上却有几分相像。 感受到圣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顿,陆渐离默默跪下,俯首道:“卑职有罪。” 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众人一跳,遂都噤了声,满脸不知所措的看着堂上、堂下二人。 圣人挑眉,眼神轻飘飘的落在他身上,“陆侍读何罪之有?” 陆渐离沉吟一瞬,正色道:“卑职代家中长辈向圣上赔罪,望圣上宽宏大量,饶了他们。” 圣人端坐了身子,伸手接过随侍公公递过来的白瓷盖碗,抿一口茶水,徐徐道:“这事已过去多年,我此番前来也并非要追究谁的过犯,只想着拜访一下旧人的亲眷,陆侍读不必惶恐,我亦不会为难你的家人。” 闻言,陆渐离松了一口气,即刻叩拜谢恩。 其他人听这二位打哑谜,满腹的疑问,也没人敢吭一声,眼见着两人三言两语就和解了,吊着的一颗心也都落了地,才敢纷纷落座。 “海陵既然来都来了,明日你们随朕到码头走走,如何?”圣人提议道。 “好啊,好啊,父皇我要坐大船可以么。”见父皇面色转霁,玲珑也大胆起来,一溜趴到圣人的腿上撒起娇来,以抚慰刚才吓坏的小心脏。 圣人爱抚着公主乌亮的秀发,像一个平凡的老父亲,温声道:“玲珑的心愿,父皇尽都满足。”玲珑咧嘴在他身上亲昵的蹭了蹭。 淑妃走上前来打趣道:“圣上还是不要做这样的承诺,否则明天有人非把码头搬空不可。” “娘娘!”玲珑娇嗔的大声喊,惹得众人不约而同笑出了声,紧张的氛围被打破,殿内和乐一片。 当然也有人和这欢快的气氛不相和,各怀心思的两人一起回到厢房,林灵儿走到桌前斟了一杯茶递给陆渐离,见他心不在焉的端着杯盏,遂拉着他一起在卧榻坐下,头枕在他的臂弯,乖的像只小猫。 第50页 陆渐离回神,一把将她抱到腿上来,双手合围箍住她,将头埋在她的颈间,轻声问:“玩的可好?” 她想说,不好,很不好,可见对方似乎更受挫,不想给他徒增烦恼,遂故作轻松道:“我们去了你说的那个别庄,淑妃和公主玩的很尽兴。” 他的呼吸深浅不一,温热的气息萦绕着耳垂,痒痒的。迅速从胡思乱想中挣脱,她开口问道:“你为什么突然向圣人请罪?” “此事说来话长,你知道么...”他突然把头从她颈间移开,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圣人此次来扬州是为了寻一个故人,而这个故人竟然是我的姑姑。” “什么!”林灵儿失声叫出来,“你的生...”忽的看到陆渐离向她微微摇头,她生生把“母”字咽下,只比了一个口型,陆渐离会意的点了点头。 怔愣了半晌,林灵儿小心翼翼的问:“圣人和你生...,不,你的姑姑是什么关系?” “确切的还不清楚,目前可以看出圣人很欣赏她。” 何止欣赏,这都白月光了好么,“姑姑真是一个神奇的女子。”林灵儿不禁赞叹道。 “不知道姑姑在宫内发生了什么,她又是什么时候离开皇宫,遇到我的父亲,又生下我的?”他眉宇看着本就尖利,一蹙眉,尾锋更显凛冽。 林灵儿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眉骨,柔柔的说:“姑姑那样谪仙一样的女子,一定不会被辜负的。” 温热的指腹在眉心轻柔的打圈,他眉目顿觉舒展,连带着脑壳都没那么疼了,闭目安享半晌,一把握住那勤快的小手,连人带手压到塌上去,十指紧扣,脖颈相交,蜜液甜津,相濡以泽。 月色涓涓,情深无岸。 翌日,一行人两两相伴来到码头,前一日晚膳后众人商议过今日如何出行,太子对第一日玲珑的行为心有余悸,故建议圣人去之前对码头清场,以保安全,听到这玲珑可不干了,走贩商船都没了,对着江水有什么好玩的,圣人的意思也是如若清了场,还怎的考察民情。 最后商定,个人衣着朴素,尽可能低调,两人一行,避免引起过多关注。圣人既已下令,太子只能妥协,紧跟着派了更多的暗卫安插在码头。 玲珑进了码头商街,果然又像入水的泥鳅,左窜右跳,圣人这时才感觉到太子的顾虑并非多余,忙命太子带人紧紧跟着公主。 圣人见江贸如此盛景,不禁骄倨的点了点头,淑妃笑吟吟的说:“咱们也进内里去看看吧。”圣人欣然答应。 见大多暗卫被太子带走,陆渐离命李涯带着自己的暗卫去保护圣人和淑妃。 最后只剩下陆渐离和林灵儿,他拉起林灵儿的小手,粲然一笑: “灵儿,跟我来。” 第34章 独处 暖热裹挟着暧昧直抵心尖 陆渐离见其他人都已走远, 牵起林灵儿的手,粲然一笑:“灵儿,跟我来。” 沿着码头主栈道拐个弯, 拾级而下,见一方仅能容三五人的渡口, 渡口内一艘沙船静静等在那里,陆渐离扶林灵儿上船, 沙船悠悠向着深水划去。 行至江中, 视野顿时开阔起来, 江水粼粼与天光一色,波光灿灿与日月同辉, 眺目望去,远处的青山被压成一线, 宛若挥笔淡扫的一缕乌墨, 横戈在天地之间。 二人坐的这艘沙船是个小货船, 比寻常的脚船大数十倍,饶是如此,在这茫茫的江面上, 渺小如飘在水上的落叶, 一个浪花就能把它拍翻。 林灵儿感到有点目眩, 转身背对江面,可是四面都是水, 她哪里逃的开,索性用双手捂住眼睛,陆渐离晒笑一声,伸手揽她入怀,“害怕了?”他轻柔的问。 “嗯。”小脑袋又往他怀里拱了拱, 安心下来,任外面江水滔滔,她内心平和一片。“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头埋进温热的胸膛,她瓮声瓮气的问。 下巴抵着她的额头,凝神在无际的江面,他温言道:“去世外桃源。” 嗯?世外桃源,那可以期待一下,林灵儿嘴角甜甜的勾起,被暖烘烘的胸膛熏的阖上了眼... 听有人轻声唤她,林灵儿抖了抖羽扇般的睫毛,睁眼转醒,连带着被抱着站起后,她瞟一眼船外,生气道:“陆渐离,这就是你说的世外桃源!” 沙船已靠岸停下,入眼满是泥泞,浑浊的江水扑打着岸边的枯藤落叶,往前瞧倒是有一片葱葱郁郁的林子,但是连一条像样的入林小道都没有。 哼,就不该相信这个人,三秋入冬的天,哪来的桃花,林灵儿气的鼓鼓囊囊,叉着腰不愿下船。 仿佛料到她会如此反应,陆渐离朗声笑了出来,“世外桃源是一种心境,你还以为真有桃花呢?”说着在石青色靴子上套了一双不透水的鞋套,抱起气嘟嘟的小人,下了船。 “哎,哎,放我下来。”林灵儿挣扎道,这小土坡有啥好玩的,她可不想满身泥巴。 别别扭扭的就这么一路被抱着下了船,入了林子,走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从林子另一头出来了,林灵儿抬头,惊喜的得险些从怀里掉下来。 这里和刚才完全不同,脚下是柔软的白沙,清凌凌的水柔柔的冲洗着沙滩,远处碧波澄静,水光潋滟,葱翠的水芦苇站的像密不透风的绿墙,旁边几只大白鹭,或飞或栖,为这一方天地徒增了些许出世的味道。 第51页 “好美啊!”赌气的小脸上终于展开笑颜。 轻轻放下怀里惊呼连连的小人儿,陆渐离悠然道:“这里是入江支流冲出的一个小沙洲,沙子细腻,环境清幽,因为背对大江,一般人都找不来。” “那你怎么找到的?”林灵儿问道,因着刚才对这的嫌弃,她脸上不觉爬上了一丝羞红。 江上贸易就如老虎嘴里拔牙,凶险异常,要对抗天气的暴虐,匪患的猖獗,同行的欺压,青运帮之所以迅速扩大,抓住了时机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和董叔以船为家的那些年,为了和水匪周旋,这大江两岸的每一根草,每一粒沙他都清清楚楚,更不要说这一方圣地了。 可是,这些也不便与她说,遂只一笔带过道:“我出船的时候偶尔遇到的。” 不等他说完,林灵儿已经轻盈的跑到水边,撩起裙子,挽了袖子,伸出素白的玉手,划着水玩。幸得今日出门前,念及码头商街人多,她特意换了一身窄袖胡服样式的便衣,否则衣服岂不累赘。 微凉的江水掠过皮肤,爽快极了,林灵儿看白鹭粉红的小脚踩在水中,心里止不住痒痒,她狡黠的看一眼陆渐离,还未开口,对方就已经摇头。 她央求道:“我看话本里,赶海姑娘就赤脚走在沙滩上,当时好生羡慕,这里虽然不比海边,可是好容易有一片沙地,就让我赤脚走一走嘛。” “以后更没机会了,就一会,好嘛?”她期期艾艾的补充道。 陆渐离不置可否,虽说艳阳高照,可毕竟入了秋,江水寒凉,女子足底又是气脉所在,入了凉气可不好,但是见她可怜巴巴的样子,又不忍拒绝。 没反对就是同意了,林灵儿坐在水边就开始脱鞋袜,脱到一半忽又停了下来,脸红着偷瞄一眼旁边的人。 陆渐离眼尾上挑,蹲下来帮她褪去绢袜,藕节一样白嫩的小脚露了出来,鲜的能掐出水来,微微一窒,他轻笑道:“赤足被窥,可是要嫁人的。” 林灵儿快速收回玉足,一边脱另一只脚,一边没好气的道:“横竖我已嫁过你一次了,看就看吧。”甫一说完她就后悔了,无心触碰到了两人都刻意回避的话题。 说好扬州之行结束就一拍即散的两人,产生了既不合理又别扭的情愫,两颗心小心翼翼越靠越近,却谁都没有勇气挑明。 陆渐离的心里仿佛被扔进了一颗小石子,清脆一声,荡起圈圈涟漪,他眸光凝在那张绯红的小脸上,伸手想去抚她的面颊。 林灵儿脸颊发烫,羞的想自咬舌根,未等对方的手过来,她褪下最后一只绢袜,飞快起身,一脚踏进江水里,微凉的感觉,从脚底直达脑仁,压过了满脸的臊红。 陆渐离起身,看她像孩子一样踩水,追赶白鹭,不由的弯起了嘴角,一时间希望时间停住,天长地久只有俩人。 约莫在水里戏耍了一炷香的时间,陆渐离把林灵儿叫到岸上,这她哪里能尽兴,翘着小嘴怏怏的坐到他的身旁,江水虽然微凉,沙地倒被太阳晒的温热,坐上去暖暖的。 屁股刚落地还未坐实,在水里泡成殷红的双脚被一双大手抓住,眉宇轻蹙,他语气里有些不悦:“怎么这么凉!” 林灵儿抿抿嘴,正想若无其事的抽回双脚,谁知对方竟然撩开衣襟,一双赤红的双足撞入滚烫的胸膛,暖热裹挟着暧昧直抵心尖。 林灵儿躺到沙滩上,任由脚底的温热渗入她的四肢百骸,“我完了”她暗想。 第35章 诺言 再嫁给我一次好不好 上岸后, 陆渐离摸她的脚底冰凉,遂直接把她的双足放进自己的胸膛,只想着快些焐热。 那双小脚在冰水里浸了半个时辰之久, 刚一贴到他的胸膛,寒凉在胸口蔓延, 他不由“嘶”了一声,眉头拧到一起。 躺在沙地上生无可恋的人儿, 见对方痛不欲生的表情, 心底莫名舒爽起来, 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 正屏气凝神让身体适应这股寒气,本就恼她不听劝非要赤脚玩水, 这会又见她不思悔改,笑的花枝乱颠, 他眼底飞过一丝邪魅的笑意, 阴恻恻的看着她, 握着脚腕的一只手悄然松开,缓缓摸到软嫩的脚掌,对着脚心挠了起来。 随着大声的“啊啊”怪叫, “花枝”狂颤, 奈何双足被擒, 再怎么使力都挣不开,最后只能呜呜讨饶, “二爷,啊啊,二爷,饶命,嘤嘤...” “下次还敢不敢不听爷的话了?”一边说着一边加重了手下的力度。 “啊啊~不敢了, 呜呜...” “还敢笑话爷不?”他突然放了她的脚,俯身上前,清隽朗俊的脸直接盖上她的眼,唇角勾着坏笑,眼里晕着雾气,两人只一拳的距离,刚才她暖脚的地方,大敞着,露出丰润健硕的胸肌,男人侵略性的气息紧压着她,心尖绯红如熟透的樱桃,血气冲进嗓子,噎住喉头,她干咽了咽,娇怯怯道:“不敢了。” 水泽里仅剩的一只白鹭扑棱着翅膀,冲入天际,带着一旁的芦苇沙沙作响。 不敢错眨的望着彼此,耳朵里尽是对方的心跳,千种柔情,万般旖旎,交缠在越来越粗重的呼吸里。 “灵儿,”他哑着嗓子唤道。 “嗯?”她抑住游弋的神思,鼻息轻哼。 “再嫁给我一次,好不好?” 不等她说话,湿热的吻已落下。不需要给答案,这是他的许诺,许诺再娶她一次,不以任何人的名义,堂堂正正的娶她林灵儿。 第52页 轻轻浅浅的厮磨,凌乱了沙滩,水浪含羞,抚去所有旖旎。 直到沙船驶离岸边,林灵儿脑中还在恍惚着,那一通魂颠梦倒的亲近之前,他是在求亲么,再嫁一次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是喜爱我,不然为何亲来亲去,但这好像也代表不了什么,哎呀,怎么办,小脑袋都要爆炸了。 陆渐离细心的帮她把头上的细沙拂去,又正了正歪掉的发髻,见她秀眉蹙成一团,轻轻的刮一下她的小鼻子,宠溺的问:“小脑袋,想什么呢?” 含羞瞥他一眼,随即又轻轻垂下羽睫,这一窝子女儿心思,要她怎样开口,遂俏然转身,把目光投向江面。 揉揉她黑亮的乌发,转身与她站成一排,看着烟波浩渺的沙洲变得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黑点。 “我们会再来么?” “一定会的。”他拢过她的肩膀,两人紧紧依偎。 桨声噜噜,水声哗哗,天水之间水雾茫茫,似梦似幻。 二人刚下船,李涯就急急慌慌的跑过来,“爷,你们总算回来了,圣人已命人在舫舟布膳,不时就要开宴,您赶紧过去呐。” 陆渐离算着时间回来,倒是不早不晚正赶上午膳。 这海陵地方官应该是寻了江上最大的货轮设宴,刚一拐入码头,林灵儿就看到一个庞然大物傲立在码头,竟比刚才他们坐的沙船还要大数倍。 陆渐离微不可查的勾了勾嘴角,董叔果然会投人所好,这“巨鸢”也就在他们青运帮能找到。 刚踏上甲板,玲珑就飞快的跑过来,拉着林灵儿的手,激动的叫到:“姐姐,快来坐大船。”跟着玲珑一道来到圣人面前,林灵儿福了福身子问安,出门在外,一切礼仪从简,圣人酣然点头,伸手赐座。 待坐定,玲珑凑过头来,问道:“姐姐,怎的一晌午都没见着你和陆哥哥?” 林灵儿施然一笑,“我们沿着江堤散步,不知不觉就走远了。”这是回来之前,俩人就对好的说辞。 玲珑失望的“唔”了一声,嘟囔道:“放着热闹不看,踩江堤有什么意思。” 淑妃看着林灵儿,笑盈盈的道:“陆侍读和陆夫人成亲不过半载,正是新婚燕尔之时,自是喜爱俩人一处清静。” 淑妃的话虽有深意,放在普通夫妻身上倒也平常,林灵儿却做贼心虚的涨红了脸,两颊如晕飞霞,圣人老父亲般眼眉堆笑,坐在下首的太子,却眸色深沉。 船内的这一通对话只有玲珑似懂非懂,她也不在意,望着波光粼粼的江面,感慨道:“海陵好玩的东西太多了,我以后还想来。” 圣人顺着公主的眼光看去,一望无垠的江面上,大大小小的船只如繁星挥洒在墨染的天空,迎来送往,川流不息。他满意的点点头,脸上笑意渐浓。 “大庆最富庶的是扬州,而扬州最富庶的,当属海陵了。”有意无意的看了眼太子,圣人接着道:“我朝千秋万代稳定的基础,正是此处了。” 古言,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一个朝代,若要千秋万代的传承下去,国库充盈,人民安居乐业是根基,只要海陵一直繁荣下去,国力就不会亏虚,而这横贯东西,衔接南北的江贸亦可以福泽庆国八方的子民。 “儿臣明白。”太子回到。 听圣人一席话,林灵儿忍不住向陆渐离望去,江贸对一个国家都如此重要,那掌控了青运帮的他,是不是比想象中强大许多。 下人布好膳食,众人依次入座,地方官员准备的竟是全鱼宴,鱼皆是一个时辰之前凭江而钓,新鲜味美,却也不比宫内强了多少,只是图个意境不同罢了。 用完午膳,大船徐徐离港,另有十几艘大小不一的沙船,星罗棋布散在四围,帆帆点点众星捧月般跟着大船开往江中。 圣人携一众官员在舱内议事,太子、陆渐离也在其中。女眷们偎在一起,隔着船舷远眺江水,浅笑嫣嫣,语絮不停。 这是海陵之行的最后一日,翌日,众人皆坐上马车回扬州。 马车辘辘,队伍井然前行,圣人揉揉发酸的太阳穴,长目轻睐,“到了扬州,先去陆府走一趟?” “陆府?”淑妃顿生疑窦,凝眉问道:“哪个陆府?” “陆侍读的生身母家。”圣人缓缓道。 第36章 君恩 男女之间最强的羁绊不过是彼此爱…… 跟圣人从扬州回来的一行人全都挤在院内, 纵是陆家府院已是扬州之最,也被塞了个水泄不通。 陆家大爷见来人气宇轩昂,不怒自威, 一众人谦恭的跟在身后,心里已然明白来人是谁, 但是未见有人挑明,一时滞住, 不知该如何行礼, 陆家其他人更是面面相觑, 一头雾水。 圣人刚在上首入座,扬州府台就满头大汗的躬身进来, 掀袍就要行大礼,被圣人伸手喝住:“卿家免礼, 莫要吓了旁人。” 府台诺诺称是, 拱手行礼后站到一旁, 压下面脸的疑问,静观其变。 圣人问陆渐离:“陆侍读家父是哪位?” 陆大爷赶紧上前一步,躬身行礼道:“小民陆星庭见过贵人。”他虽垂首躬身, 却未有谄媚怯懦之色, 圣人不由的多看了他一眼。 “陆星庭...”圣人低语道, 果然是一家人,名字都如此相像, 他又和颜悦色的问了一杆子家里几口人,姓甚名甚,做的什么事之类的闲话,很难相信,一国之君竟对鸡零狗碎的寻常家事如此感兴趣, 听的那扬州府台都以为自己耳朵恍了神。 第53页 陆家大爷陆星庭自小就和妹妹陆星芙兴趣爱好投缘,虽子承父业接了陆家一摊子生意,骨子里的文雅却没有丢,故圣人和他这一席话,聊得甚是投机。 就着这点“睹物思人”的情愫,圣人着了内管过来,当场颁旨封了陆星庭为阜财男爵,陆家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俱都愣住,半晌才想起磕头谢恩。 陆家虽家财万贯,扬州亦算民风开放,可和贵胄官家打交道,总是矮了三分,这进了爵位,陆府倒成了货真价实的富贵之家了,不怪乎陆府,尤其是大房,人人脸上眉开眼笑,喜气洋洋。 当他人都沉浸在这泼天的恩泽中时,有一个人却异常清醒,陆星庭走上前一步,伏地叩拜,朗声道:“小民谢圣上厚爱,只是无功不受禄,小民斗胆试问,圣上缘何厚待我陆府?” 这一问,陆府其他人仿佛被泼了冷水,一瞬间俱都变了脸色,扑通扑通跟着又跪了一地。 圣人心中一凛,面生不虞,又念他气节不俗,和其妹如出一辙,一息之间脸色微微转霁,缓声道:“陆家年年足额缴纳商税,为扬州府之最,仅这一条就担得起这封赏。” 陆星庭这才不再推辞,叩拜谢恩。那扬州府台见圣人这般优待陆府,背后冷汗涔涔,努力回忆之前是否苛待过陆家。 末了,圣人遣了一众不相干人等,陆家只留下陆星庭一人,圣人走上前几步,端肃问道:“陆星辰入京前可是住在此处?” 乍一听到“陆星辰”三个字,陆星庭并未反应过来,一脸茫然,陆渐离及时提醒道:“圣上说的是姑姑。” 陆星庭愕然看着陆渐离,一瞬间的失神过后,忙敛神正色道:“回圣上,舍妹入京前住在旧府,此处是她入京之后新建的。” 长长的“唔”了一声,圣人脸上露出遗憾的神情,带了几许怅然若失,他缓缓道:“天色不早,回行宫吧。” 太子一直坐在梨木圈椅上,双臂交叉胸前,冷眼旁观,慢慢他唇边浮起阴冷的笑意,“有意思”他暗想:“这陆家的秘密还真不少。” 林灵儿转头对上太子的目光,对方笑意愈发冷森,她止不住打了一个激灵,不由的心惊肉跳起来。仿佛目的已达到,太子这才缓缓起身,跟着圣人离开陆府。 傍晚祖母礼佛回来的时候,听到白天发生的事,心里隐隐不安,叫陆渐离到自己屋内问了个清楚。 “如此这般折腾,想来圣人和芙儿关系非同一般。”陆老夫人沉吟道。 九五之尊为了一个女子兴师动众,任谁都能想到这里面不止赏识这么简单,古往今来,男女之间最强的羁绊不过是彼此爱慕,互生喜欢,只是这两人到底走到了哪一步,没人敢问,更不敢猜。 陆渐离慢慢往院子里走,李涯不远不近的跟着,快走到月门时,突然从林子里跳出一个黑影,伸手就要去抓陆渐离的胳膊,李涯旋风般跑过来,及时钳住来人,抬头一看,面脸厌弃:“香荷,怎么是你?” 香荷剜了李涯一眼,又要往陆渐离身上扑,李涯伸胳膊挡住她,“有什么话,好好说。” 看一眼端方自持,岿然不动的二爷,香荷鼻头微酸,泪盈于睫,带着哭腔期期艾艾的问:“听说二爷马上要回京了,您还要把奴婢独自留下么?” 这话李涯听不下去了,瞥他一眼,“怎么说话呢,什么叫独自留下,合着爷该带你走似的。” 香荷转脸,恶狠狠的看着他,啐道:“我是大夫人指给二爷房内的人,怎么就不该带我走?” “就你...”李涯跳起来正要反驳他,却见陆渐离伸手示意他不要说了,遂狠狠瞪了她一眼,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陆渐离转过脸,面无表情的看了香荷一眼,开口道:“母亲虽把你送到我房里,我始终未曾辱过你,我既已娶妻,不日又要回京,你且哪里来回哪里去吧。”说完,不带一丝留恋的进了院。 李涯心里爽快,往常这香荷仗着通房丫鬟的名号,在二爷身边上蹿下跳,把院里搅得鸡犬不宁,但碍着大夫人的面子,二爷暂且忍着,现在终于可以打发了她,真是心情舒畅,他轻嗤一声,迈着欢快的步伐,追着二爷去了。 香荷颓然瘫坐在地上,看着那俊朗的背影消失在门内,绝望的情绪压垮了她,梦碎一地。 陆渐离进屋的时候,林灵儿正拿着一只白玉手镯发呆,陆渐离从她身后伸手拿过手镯,兀自出神的林灵儿唬了一跳,娇嗔道:“你走路怎么也没个音。” 陆渐离嘴角敷衍的勾了勾,旋即又沉沉的凝神到手镯上,林灵儿觉察到了他的不对劲,暗想这手镯到底什么来头,祖母看这手镯也是浑身的不自在。 第37章 假寐 乌云害羞,遮住了太阳的眼…… “姑姑为什么要送我这个镯子, 我瞧着她挺舍不得呢?”拿起镯子在陆渐离面前晃了晃,林灵儿温声问道。 陆渐离伸手接过镯子,凝神细看, 那玉白的温润透亮,对着光仔细瞧, 可见内里一缕红丝,蜿蜒绕手镯一圈。 陆渐离把手镯还到她手里, “姑姑一直想把这个手镯给我, 只是我一个男儿, 拿着不便,这厢交给你, 也算是了了她的一个心愿,你且收着吧。” 林灵儿小心的包起手镯, 放到木匣内, “那我便暂时保管着吧。” 陆渐离从背后轻轻抱住她, 脸放在她的颈窝,“明日之后,就要回京了, 扬州还有未了的心愿么?” 第54页 “什么?”她凝眉不解道:“圣人竟这么快就打算回京了。”走了大远的路来一趟扬州, 感觉所有地方皆是浮光掠影般转了一圈, 江南如此锦绣山河,不能细细赏玩, 岂不可惜。 “朝中不可多日无主,扬州之行本不应该带上太子,但圣人自觉扬州对于江山社稷的重要,遂把朝堂交于几位老臣主持,这才和太子一起出行。” 稍抬了头, 确认对方在认真的听,他又道:“这些天在扬州,圣人点了军,对了税账,雷厉风行的清扫了一匹蛀虫,安插了信任的人在扬州府,也算是心愿已了,不枉此行,是时候该回上京了。” 林灵儿转过头,满脸的不敢置信:“我们每天就是吃吃喝喝,你们竟搞出这多事来。” 唇角上扬,剑眉飞起,陆渐离忍不住朗声笑了出来,凝视小馋猫问:“还想吃什么,明天带你去吃。” “我还有好多东西没吃过呢,我听说城内有家酒楼,里面的栗子酥绝了,还有酸笋炖肉,糟鹅掌,桂花糖糕...” 屋内还在报着菜名,纱窗上勾勒出两人合而为一的朦胧剪影,月朗星疏,夜色妩媚,风吹竹林的沙沙声,合着屋内少女的娇音流转,为小院平添了几许迤逦春香。 翌日,当第一缕阳光洒进屋内,林灵儿俯在塌前,一只手支着头,一只手放在榻沿,削葱根一般的手指一下一下敲击床面,显然她早早就已起床。 心生不耐,她歪头瞅一眼床上熟睡之人,本想赏他额头几个弹枣。 细细打量一番,嗯?剑眉星目,唇薄面朗,长得还挺好看。 促狭一笑,她探起身子俯到他的耳边,唇瓣微微噘起,樱桃小口中阵阵香风,徐徐送到他的耳边,一缕一缕,丝丝香甜,可是她越吹越费劲,直到腮帮子发酸,床上的人还纹丝未动。 她丧气的喟叹一声,垂下小脑袋。又忽见他嘴角噙着一丝笑意,似在假寐,她顿时两颊绯红,杏目圆睁,大喊一声: “陆渐离,你昨天答应我的事呢?” 笑意从嘴角蔓延到眉梢,装睡的人再也忍不住了,大笑起来,林灵儿又羞又恼,娇哼一声,拂袖就要走。陆渐离眼见着不对,伸手拉她,轻轻一拽,她就跌到了床上。 恼意未消,她嗔道:“刚才为什么装睡?” 陆渐离敛住笑眼,沉沉看她,面上竟生出了几许羞赧之色,“要说真话么?” “当然说真话,谁要听假话...”咦,气氛好像变得不对劲,林灵儿声音越来越小,她怎么感觉对面的人好像变成了火炉上的茶壶,燎的滚烫,鼻孔还冒着热气。 无辜的眨巴了两下眼睛,谁知茶壶沸腾的更甚了,还周身烧了个通红,林灵儿抬睫看他猩红的双目,追着问道:“你倒是说呀。” 该死,被这诡昧的气氛影响,声音竟是如此的甜腻。 静寂一瞬。 “我怕控制不住自己。”意乱情/迷的声音在她耳边低昵,滚烫的气息灼着她耳红如滴血。 忽的,她仿佛被什么杵了一下,林灵儿一愣,吓的魂都飞了,虽然匆匆嫁人,没有人教她闺帏之事,但懵懵懂懂的她也知道,那应该就是男女之间的差别。 好了,又多了一个小茶壶。 她满身臊红,脑中空白一片,心砰砰砰窜动,仿佛下一刻就要从口中跳出。 他伸头埋在她的耳边,额头汗涔涔贴住她的脸上,低沉的呢喃在耳边萦绕: “灵儿,灵儿...” 一声接过一声,她内心如被春潮搅动,无力抵抗,她整个人软的像刚发了酵的面团,沉溺在这蜜意甜言里。 看他薄透的寝衣,前胸后背全都濡湿,汗渍一片连着一片,林灵儿还未来得及回味,后脑勺被举起,樱唇被两片柔软封上。 一如掠城夺地的战士,在方寸之间疯狂圈占,肆意搅动,反反复复,来来回回,直到汲干最后一滴甘汁,才恋恋不舍离去。 空气中都是粘腻,林灵儿像小猫一样蜷在一边,埋首在他的臂弯,脸上是醉酒一般的红润,心里像喝蜜一样甘甜。 本不必留恋这一时的欢晌,毕竟两人尚且年少,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 两人似乎都没那么笃定,不知何时,钻入房内的第一缕阳光已经悄然离去,乌云害羞,遮住了太阳的眼,昏曦中,林灵儿忽然抬起头,碰了碰自己唇,粉拳如雨点落在那一方健硕的胸膛上: “陆渐离!我怎么出去见人呐...” 这一日,林灵儿终是没有吃到昨夜报的菜名。 得知陆渐离明日就要随圣人回京,陆府的宴席从午间延续到日暮,在扬州陆家本就是大户,这下陆星庭又被封了爵位,一听陆府设宴,多少人闻着味就来了,一时间前赴后继,宾客如云,陆府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直到唇部恢复如初,林灵儿才款款赴宴,不过今日不比家宴,外面来的男宾多,故在左右偏殿为女眷单独设了几桌,以避嫌。 林灵儿堪堪吃了几口,就到耳房去寻祖母,祖母靠在软塌上,正闭目养神,见林灵儿进来,顿时喜笑颜开,温和的对她招手:“灵儿,快过来。” 林灵儿翩然而至,俯在祖母的膝头,祖母轻抚她乌亮的秀发,一时感慨,竟说不出话来。 “祖母,回到京城我会想您的。”脸压在祖母腿上,发音不太清晰,林灵儿呜噜呜噜的说。 第55页 “祖母也舍不得你,以后有机会要回来看祖母呀。”祖母的声音像和煦的阳光,是林灵儿不曾得到过的暖。 “嗯。”鼻头已经开始发酸,她又在祖母膝盖上蹭了蹭,咽下满腔的伤感。 祖母安抚的拍了两下她的小脑袋,继续道:“祖母不在,上京的陆府就交给你了,有什么事就和离儿商量,夫妻两人千万不要离了心。” “知道了,祖母。”林灵儿乖乖的回到。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祖母抚摸秀发的手突然停了下来,问道:“大姑姑给你的镯子,可好生收起来了?” 林灵儿抬起身,看着祖母道:“姑姑的心爱之物,灵儿不敢怠慢,妥善保管着呢。” 祖母点点头,眼光投向远处,声音里有止不住的悲戚:“如果如若离儿遇到不测,你拿这个手镯去见圣人,也许能救命。”虽然仿佛猜到了什么,但她不愿去深想,因为如果真如她所预料的一样,那么这个真相不知是福是祸。 林灵儿满脸疑惑的道了声:“好。”她本想多问一句,眼见祖母似乎乏了了,歪身躺到卧榻之上,也乖觉的默不作声,静静坐在一旁陪祖母。 终于送走了一茬接一茬的宾客,陆家几个长辈齐聚陆老夫人休息的耳房,睡了一觉的陆老夫人也感觉来了精神,就招呼着众人一起坐下。 因着陆渐离明日即要归京,他自然成了话题的中心,所谓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当日陆渐离赴京赶考,只有陆星庭说了几句嘱咐的话,哪若今日这般,众人嘴里仿佛都抹了蜜般,好听的话翻飞不穷。 只是假意的好话说的多了,面皮上不免显出尬色,且大家各怀心思,矛盾不已,一时间屋内静了声,众人讪讪的坐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林灵儿并肩和祖母坐在软塌上,察觉到室内气氛诡秘,忍不住歪过头去看陆渐离,只见他意态闲闲的坐在圈椅上,兀自抿着手里的茶,对于室内的异常,只作不闻。 大夫人秦氏见这些人如缩头乌龟一样,气的横眉瞪眼,终是她先按捺不住,起身对着陆老夫人缓缓道:“母亲,大家心里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说完她瞄了一眼二房、三房的人,二房、三房的人面上有愧,都有意无意避开她的眼神。 祖母沉声道:“都是自家人,不必客气,你心里有话,就直说吧。” 秦氏微一踌躇,立即展笑,“多谢母亲。”又转身冲着陆渐离,继续道:“离儿现在有出息了,能得到圣人的赏识,前途无量,只是,我这个母亲,感到心中有愧,离儿既不是我出,又非我所养育,这母亲的尊荣我实在是但当不起。” 听到这里,陆老夫人微微一怔,正要开口,却听那厢陆星庭怒斥道:“秦锦华,你在胡说什么?” 第38章 回京 老祖宗就这点出息啊 陆星庭怒斥道:“秦锦华, 你在胡说什么?” 知他一向行事温和,猛然被丈夫高声呵斥,秦氏脸上青一块白一块, 微微恼怒道:“这一屋子人皆有这个心思,我不过是替大家说出来而已, 离儿今日回京,还不知道哪天才能回来, 不若今天让离儿认祖归宗, 也免得芙儿名下无子孤孤单单。”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陆星庭满面赤红, 怒不可遏。 妹妹临终前把亲生的儿子托付给他,但他并没有很好的照顾这个侄子, 陆星庭一直觉得愧对妹妹。 父亲走的意外,陆家这么大的营生猛然间担到他的身上, 已让他焦头烂额, 自顾不暇, 一年到头极少回家,府内均是秦氏在操持。 他隐隐能感觉到陆渐离在陆家待的不自在,秦氏也有意无意的给他吹耳边风, 言外之意一家子人都认为他这个侄子鸠占鹊巢, 平白多一个嫡子分陆家财产, 很多心中人不满。 但凡听到了这样的言论,他定会斥责说话之人一番, 只是他实在无暇分身管后院之事,更何况男子想成大事,哪个不是历尽坎坷,受尽磨难,遂就任他自己适应了。 退一万步, 有陆老夫人托底,情况怎的都不会太糟糕。 而且,母亲果然是这样做的,几年前母亲送侄子到海陵待了两年,他当时就猜到,名义上说是为了一个女子出去散心,其实是让他独自闯荡的第一步,否则也不会从账上支走那么一大笔钱。 近几年他越来越坚信,这个侄子非池中之物,不会如那短视的妇道人家想的那样,指望着分陆家的一杯羹。 果不其然,且不问他海陵的营生有多大,单是这皇恩浩荡,只要有他在圣人身边,扬州府那些官员都得敬陆家三分。 “我...”秦氏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正要开口辩解,却被陆老夫人打断,“锦华,你是陆府的当家主母,离儿是你从小看着长大的,现在怎们能说出这样的话?” 深吁了一口气,陆老夫人继续道:“况且芙儿名下已有一女,现在又多一子,你让别人怎么看她。”说到最后,陆老夫人嘴唇开始轻微的颤抖。 林灵儿心生不忍,悄悄握住了祖母膝上冰凉的手,秦氏如此直白,她万是没有料到,在侯府的时候,她那个继母柳氏也是吃不得亏的性子,可是也做不到秦氏这般撕破脸皮,商户之家,终是比较豁得出去。 秦氏面露惶然,给自己找回旋道:“我自是看重离儿,无论他是不是陆府的人,我都会待他如若亲生。” 第56页 陆星庭冷哼一声,怅然失笑,“没想到我府内竟有如此恩将仇报之人,你以为陆家加封爵位,有这般尊荣凭的是什么,足额贡税么?”他脸上肌肉微微抽动,咬牙切齿忿忿道:“可笑至极!” 一时间屋内肃然无声。 陆渐离轻轻放下杯盏,微微侧首望向秦氏,拱手道:“我在陆府这些年,让大夫人费心了,只是请且容我些时日,待我安定下来,自请身籍从陆家迁出,陆家名下的田产铺子我不会带走一分。” 秦氏没想到他会如此说,本以为很棘手的事,竟解决的如此轻松,眼尾飞过一丝窃喜,可一瞬间就被掩饰掉,她佯装不舍,喃喃道:“离儿,你这样深明大义,母亲...” 略一迟疑,才发觉刚才那一番话,陆渐离已经不再叫母亲了,她讪讪着想继续,又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就那么支吾着尬在那里,也没人解围。 晾了秦氏半晌,陆老夫人咬着牙啐道:“一窝子没见识的东西,也不瞧瞧自己那点家产,别人看不看得上。” 老夫人这一番话,臊的半屋子人抬不起头,这话唯一没有指向陆星庭,他确是最为愧疚的人,慢慢走到陆老夫人面前,他“扑通”一声跪下,长长的喊了一声:“母亲。”就噎住说不出话来。 “母亲,孩儿有愧,一不能孝敬父母,为着这上不了台面的事扰母亲忧心,二对不起胞妹,辜负了她的委托,三愧对离儿,陆府之大我竟护不了他。” 说完,他半转身子,眼尾猩红扫视众人,凛凛含威,“离儿既自请迁出陆家,陆府就配不上芙儿和离儿挣的爵位,现在我就去禀了圣人,请他收回爵位,我们陆家只配当这白衣庸民。” 说完,他起身就往外走,秦氏一听这还得了,昨个甫一封了爵位,她立即在扬州一众贵妇中炫耀了个遍,若是爵位没了,她指不定会被如何讥嘲呢。 “大爷,不要啊!”秦氏猛然扑到陆星庭脚下,抱着他的大腿,失声喊道。 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睁开,陆星庭脸上满是厌恶,“秦氏锦华,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自今日起剥夺协理中馈之权,罚去城外庄子闭门思过,不得允许,不能离开。”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啊~~”秦氏凄惨的大叫一声,扑倒在地,又慌乱的爬到老夫人脚下,哀嚎:“母亲,母亲,孩儿糊涂,你帮帮我,我不想在庄子孤独终老啊。” 好好的送别宴,这样惨烈的方式结束,所有人面上都挂不住,陆老夫人见秦氏好好的一个大娘子,如此狼狈不堪,也心生不忍,只是想想她往日的行事,受点罚也好。遂叹气道:“母亲老了,管不了这些事了,你且去找庭儿求情吧。” 又无力的对众人摆摆手:“都散了吧。” 直到服侍着祖母躺下,林灵儿才和陆渐离一起回小院去。 凉风习习,星月璀璨,两人都贪恋这疏朗的夜色,遂一起到小榭内坐着,陆渐离闲散的背靠立柱坐在石凳上,饶有兴致的看着天上的皎月,仿佛刚才的发生的一切都跟他无关。 “灵儿,你喜欢江南么?”他转脸看她,目光清亮不输天上的星子。 “这...”林灵儿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江南风景如画,吃食和胃,她自是喜欢,但是一个地方若没有家,所有的喜欢都流于表面,今天跟着他受了一窝子气,对家的幻想彻底破灭,以至于连带着想到扬州,都如鲠在喉。 踌躇几许,她开口道:“还算习惯,就是觉得没根。” 听到这话,他脸色微变,垂下眼睑,低声道:“我在扬州根基也没了。” “灵儿,”抓过她的双手,眸子里带着殷切的期待,他温声问:“我把户籍迁回京,你愿不愿意做我家谱的第一个女主人。” 嗯,这又是什么花式求亲,林灵儿抿着嘴笑:“那不直接就成老祖宗了么?” 月光勾勒出她精致的五官,浅笑嫣嫣的样子,美好的晃人心神。 “你这到底是答应了,还是不答应?”他本不是这般咄咄逼人的性子,一向善于察言观色,见好就收,今天却穷纠一个确切的答案,想必于今天的事,他内心并不像面上那样云淡风轻。 林灵儿抽回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道:“当你家老祖宗可以,但是你得先答应我一件事。” 嘴角弯出一道弧度,眼底堆满笑意,他恭谨道:“老祖宗,请说!” 她挑眉看一眼书房,一本正经的道:“那个书房的抽屉里有一副美人图,老祖宗看着甚是碍眼,处理了吧。”说着还配合的做了个蔑视的眼神。 狡黠一笑,陆渐离把脸伸到她的面前,颇为玩味的问:“老祖宗就这点出息啊!”眼看着她脸色变得紫红,哈哈大笑两声,抬腿出了小榭,往书房走去。 未待多时,陆渐离手上拿着那副画,从书房走了出来,他唤来李涯,把画交给他,嘱咐道:“你现在就去把这幅画还给夕露姑娘。” 李涯接过那副画,脸上露出了讪讪之色,他偷瞄一眼林灵儿,小心翼翼的说:“二爷,你不知道么,夕露姑娘已经离开衍水居了。” “哦?”陆渐离眉心上挑,这倒是没想到,若有所思道:“她终于还是想通了。” “那...这副画怎么办?”李涯晃着手中的烫手山芋问 “你随便处理掉吧。”说完他招手林灵儿回屋了。 第57页 关门之前,林灵儿又看一眼这月华如水的小院,清风竹影,流水小榭,一如刚来时那般清韵雅致,这应该是他们在陆府住的最后一晚了,再来时,便是客了。 第二日,拜别祖母,两人这就要启程回京了。 陆家大门外,林灵儿掀开车帘,见宏伟宽阔的陆府正门,只陆星庭一人单薄的身影站在那里,凝神看着缓缓驶离的马车,岿然不动。 轮声辘辘,碾过扬州青石板的街道,带起片片落叶翻飞,江南的秋天来了。 到行宫时,随驾的队伍已经严阵以待,陆渐离和林灵儿候在大门外,等圣人出来。 未及多时,就看到圣人率众人从行宫走出,脚步轻快,精神矍铄,看来昨夜休息的很好,陆渐离作揖上前,圣人闲散的伸出一只手,陆渐离赶紧虚扶着,领圣人上马车。 掀帘进车厢之前,圣人停下,回头问陆渐离: “听说你姑姑还生了一个女儿?” 第39章 错认 云想衣裳花想容 上京, 陆府。 金灿灿的阳光,毫不吝啬的铺满一室,象牙花罗帐内, 林灵儿睡的正甜。 随着窸窣的裙裾摆动声,彩月带着两个侍候丫鬟, 疾步走了进来,还未走至塌前, 她就焦急的开口:“二奶奶, 快醒醒。” 林灵儿慢慢转醒, 眼神迷离,神情涣散, 她捂着依旧发懵的小脑瓜,瓮声问:“什么事啊, 这么早。” 昨个半夜她才睡下, 不知道圣人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急着赶回上京, 五天的行程硬是只用了四天,昨个半夜回到上京后,车马俱都疲惫不堪, 林灵儿觉得自己就半条命吊着了。 可是, 圣人却一点都不嫌累, 钦点了陆渐离去宫里议事,这精力神, 着实令人佩服。 睡了一场,远远没有缓过来,一大早就被叫起,林灵儿正心生闷气,只听彩月说:“二奶奶, 皇上着您进宫呢,奴婢现在就伺候您更衣。” 林灵儿都要怀疑这圣人是铁打的,陆渐离自昨晚被叫走,就没回来过,现下又招自己进宫,天大的事也容休息两天再说呀。 彩月伺候着匀面挽髻后,林灵儿坐着陆家的马车进了宫。 这是林灵儿第一次进宫,大红的宫墙,闪闪发光的琉璃瓦,瑰丽庄重,走在宽展的宫道上,她莫名的就端肃起来。 跟着内监,走过长长的宫道,穿过两道垂花门,就来到了万和殿。到了门口那小内监顿住脚步,默默转身,躬身做了个“请”的动作。 林灵儿向前走了两步,就见另一个内监候在门内,领着她继续往里走,未走几步,隐约间见圣人坐在御案后头,旁边站着几个人,但是... 左手边的两个人,怎么看着那么像长姐和姐夫,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待走近了,林灵儿彻底看清楚了,左边两个正是长姐和杜若邻,右边一坐一站,自是太子和陆渐离了。 疾走几步,她停在御案前,屈膝就要跪拜,圣人面容和煦,轻道:“免礼了。” 闻言,她恭谨的行了个万福,然后默默的站到陆渐离的身旁,待站定后才敢抬睫看一眼长姐。 只见长姐一如既往表现的温婉大方,和风流倜傥的杜若邻站在一起,真是一对璧人。 许是圣人也觉得这一对璧人瞧着令人舒心,脸上始终挂着温温的笑意,竟看不出一丝长途跋涉的疲劳。 圣人打量众人一番,眼光扫到林灵云时顿了一下,很快又收了回来,轻咳了一声,他正色道:“陆侍读和杜编修都是我大庆万里挑一的鼎甲,朕这次南下,一个陪在朕的身侧殚精竭虑,一个值守翰林院忠心耿耿,我大庆有此良才,朕甚感欣慰。” 闻言,陆渐离和杜若邻都上前一步,抱拳垂首,一副谦恭虚己的样子。 陆渐离道:“圣人谬赞,此乃卑职分内的事。” 杜若邻道:“卑职惭愧,日后定会加倍努力,不辱使命。” “嗯。”圣人满意的点点头,又道:“自古内眷贤德,臣子才能心无旁骛的为朝廷分忧,你二人有此成绩,家人也必功不可没。” 听罢,林灵儿和林灵云赶紧垂首行礼,面露谦恭,但都不敢多说话,林灵儿还好,怎么说都和圣人相处过一段时间,虽说表面敬着他,心里却只把他当个富贵老爷对待。 而林灵云就不同了,按理说为了避嫌,圣人很少会接见臣子的家眷,如此直接叫到御书房,更是少之又少,她亦是第一次进宫面圣,自进来后就胆战心惊,这会听到点到她,虽是夸奖,她心里却诚惶诚恐,背后涔涔的冒冷汗。 林灵儿得空偷看了一眼长姐,见她脸上红一块白一块,正在暗暗为她担心,却猛然听到圣人问:“杜夫人,自小可是在扬州长大?” 此话一出,站着的四个人皆变了脸色,而唯一坐着的太子,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抬睫饶有兴致的等着答案。 林灵云虽然内心惶恐,面上却咬牙绷住一股子的端庄大气,她微微屈膝,福了一福,柔声道:“回圣上,民女自幼父母双亡,承祖母不弃,跟着奶妈在京外陆家山庄长大,扬州...是一次也没去过。” 圣人叹了口气,长长的“唔”了一声,面色肃然,一时间屋内寂寂无声,落针可闻。 林灵儿看一眼圣人,又看看姐姐,做贼心虚的把长姐刚才那句话暗暗捋了几遍,没有什么地方不妥啊,怎的就把圣人说不高兴了。 第58页 同样忐忑不安的还有杜若邻,灵云的身世就像悬在他头上的一把剑,时时让他揪心,在杜府时面对多事之人的盘问,他还尚能应付,但万万没想到,这事能闹到御前,圣人这问话是什么意思,他完全摸不着头脑。 只有陆渐离脸色平静,回程的马车上,圣人问他姑姑在世上是否留有一女,他听圣人的口气,不像临时起意的随口一问,倒像是掌握了确凿的证据,故此他只能如实把林灵云供出来。 自打圣人知道姑姑世上遗有一女,仿若得到了莫大的安慰,欣喜若狂,归心似箭,遂下令快马加鞭赶回京城,进了京竟然还不困不觉,非拉着他进宫想继续打探灵云的事,幸好最后被淑妃劝住,这才堪堪睡到清晨。 只睡了几个时辰的圣人未见丝毫疲惫,眼睛甚至比平时都亮,他若有所思的道:“一个人在京郊庄子长大啊,太孤单了。” 林灵云讪讪着,正不知如何回答,只听那边陆渐离道:“陆府家中多有长辈进京跑营生,你来我往在庄子停留,妹妹倒也不至太过孤单。” “妹妹?”圣人忽然想到什么事一样,问道:“杜夫人年芳几何?” 林灵云施施然道:“回圣上,民女桃李年华,正值双十。” 圣人的眼睛突然如星子般熠熠生辉,脸颊抽动,似悲还喜。这一息的变化,林灵儿看在眼里,她好像想到了什么,忙去看陆渐离,对方心有灵犀般的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圣人温切对着林灵云问道:“杜夫人名字是哪几个字?” 林灵云道:“民女归在祖母名下,跟着姓陆,名云裳。” “陆云裳。”圣人一字一顿的念着,嘴角慢慢浮出笑意,“云想衣裳花想容,嗯,好名字。” “我可以直接叫你云裳么?”那声音小心翼翼的根本不像是从一国之君口里发出的,众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林灵云直接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杜若邻瞥一眼妻子,见她还怔住,唯恐冒犯天颜,赶紧帮她回到:“圣人不嫌内人闺名笨拙,是她的福气,卑职带内人谢圣人隆恩。” 林灵云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跟着福身谢恩。 圣人面上喜不自禁,朗声喝道:“余德海。”一旁侍立的胖公公赶紧踱了两步上前,弓着身子道:“奴才在。” “传令下去,迁升翰林院侍读陆渐离为正五品中书舍人,迁升翰林院编修杜若邻为从五品起居舍人,二人正妻均封为五品诰命夫人。” 甫一说完,所有人都愣住了,就连一向沉稳老练的余德海都顿了一瞬没接话,反应过来才慌乱的打个千,道:“奴才遵旨。”说完就踩着碎步急速出去传令了。 屋内四人比余德海慢了一步才反应过来,待他脚步声消失在门外,才想起要谢恩,遂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圣人莞尔一笑,让众人都平身,太子掀了下眼皮,表示今天这戏看得很满意,不知怎的,林灵儿总觉得他的眼里冷若冰霜,碰上了,就忍不住要打个寒战。 无功不受禄,这突如其来的加官进爵让人惴惴不安,四人正寻思着找个计划磕头离去,突然一个小内监带着一排的侍女候在外堂,说是皇后听说圣人新封了两个五品诰命夫人,特命人到司珍房取了几样宝贝,送过来。 林灵儿和林灵云出去一看,好么,珠钗首饰,金银玉石,林林总总竟有几十样之多,两人顿觉受之有愧,又紧赶着去了皇后寝宫磕头谢恩。 这一通折腾,从皇后寝宫出来已是傍晚,两人如霜打的茄子,无精打采,这厢去给皇后磕头,怎么想怎么不舒服,明眼看着是得了许多的赏赐,可是皇后的话音里夹枪带炮的,两人莫名其妙的被揶揄了一顿,心里憋屈非常。 林灵云把头伸到妹妹耳边,轻声道:“我怎么觉得皇后今天话里有话呢,听她那意思,我们不是因着丈夫封了诰命,反倒是丈夫因着我们升了官。” 林灵儿苦笑,若是个不知情的,听着圣人今天对长姐的一番话,可不就误会了,自古为了个人前程,把妻子送入宫的也不在少数,今天皇后估计也是这样想的。 她握着长姐的手,温声道:“没事,是个误会。” 两人在望不见尽头的宫道上快步走着,忽然一行人抬着一辆辇车过来,灵儿拉着长姐闪在一边,低头曲身见礼,辇车行至林灵儿面前停了下来,太子的声音自上方幽幽飘来: “陆夫人这一家子可真是热闹。” 第40章 抉择 本太子对你感兴趣 姐妹二人走出宫门, 远远的看到陆渐离和杜若邻站在马车前等着,林灵云望了一眼魂不守舍的妹妹,问道:“刚才太子把你单独叫走, 说了什么呀?” 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林灵儿刻意挤出一丝微笑, 冲着姐姐说:“没什么啊,就是问了些扬州的事情。” 林灵云狐疑的看着她, 正想追问, 却见杜若邻迎着赶上来, 一把握住她的双手,关切的问:“皇后没有为难你们吧。” 林灵云给了他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 看一眼林灵儿也是神色郁结,他温声道:“先上车再说。” 陆渐离站在远一点的马车旁, 眸色沉沉看着林灵儿, 心仿佛被揉搓过, 她撇过脸,不去看他。 马车辚辚驶离皇宫,车上四人一时无言, 杜若邻左看看, 右看看, 终于忍不住了,拧着眉问陆渐离:“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圣人为何平白的给你我升迁?” 第59页 偏头看一眼后座的姐妹俩,苦着脸道:“又封她们诰命,还...还...”他终是不忍心,生生把那句“还对灵云过分照顾”咽了下去。 头靠在车厢上,凤眼半阖, 陆渐离倦声道:“圣人这次去扬州,巡视江南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找一个故人。”仿佛说句话都太费力,他缓了一下,接着说:“这个人就是我的姑姑。” 林灵云顿时坐直身子,失声道:“我现在的母亲?” 陆渐离轻轻的点了点头,“回京之前,圣人得知了你的存在,很是欣慰,说回来后要好好弥补你。” 终于知道圣人为什么着急回京了,原来是赶着回来见长姐,林灵儿心里闷闷的想。 “等等,等等...”杜若邻扣着脑袋,满脸问号,“圣人为什么去找你的姑姑,又为什么要弥补灵云,这里面都是什么关系啊。” “具体关系我也不清楚,姑姑当年殿试夺魁,面圣后就没了消息,圣人和她之间定是发生过什么,才会想着弥补姑姑的后人,只是不知道他的这份弥补是出自感恩还是愧疚。”说到这里,陆渐离脸色越来越冷,思绪也不知飘到了哪里。 咳咳,杜若邻清清嗓子,正色道:“应该是感恩吧,一国之君手里握了多少人命,怎还知愧疚是什么。” “但愿如此吧。”陆渐离在心里暗暗喟叹一声。 这番话下来,杜若邻心安不少,但也高兴不起来,毕竟这身籍是假,以前若被揭穿,最多被父母训斥一顿,顶天也就被赶出家门,现在若是揭穿,那可就是欺君之罪,这么一想,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四人各怀心思,车厢内一时又安静了下来。 马车在杜府大门口停下,杜若邻本有心邀请他二人到府内坐坐,可见陆渐离满脸倦色,也就打消了念头,挥挥手与他们道别。 上京的秋意比扬州浓得多,车轮碾过,黄叶纷飞。 陆渐离鸦黑的睫毛颤了几颤,慢慢掀开眼睑,嘴角勾了勾,看向林灵儿,问:“为什么一直看我?” 林灵儿迅速低下头,摩挲自己的葱白手指,嘴里嗡嗡道:“没有一直看。” 晒笑一声,他起身和她坐到一排,轻轻揽她入怀,“不要怕,一切有我呢。” 滞了一瞬,把头靠在他的肩膀,“嗯。”她明快的回答道,目光中却隐有森寒之意。 这天回来,陆渐离就睡下了,连天的赶路,加上昨夜宫内的寝食难安,他急需一个长觉来恢复体力。 暮色四合,室内寂寂,看一眼床上睡的沉沉的人,林灵儿轻轻关上门扉,深吸一口气,戴上黑色的幂离,融入夜色之中。 御宴楼内,最后一个包厢,林灵儿悄然进来,见一男子悠然坐在梨木交椅上,正执盏喝茶。 “太子殿下既已知道我和长姐的真实身份,却未在圣人面前揭发我们,此番私下约我见面,不知何意?”林灵儿单刀直入,上来就丢了问题过来。 太子眉尾一挑,长目睐她,“照陆夫人的意思,没在父皇面前揭发你们,倒是我的错了。” “你...”林灵儿秀眉紧蹙,脸色涨红,却无法反驳,只能泄下气来。 “我不喜欢隔着黑纱同人讲话。”太子挑眉看她,眸中似凝了冰霜。 窗外月如银盘,高悬于空,洒下一室清辉。 林灵儿伸手缓缓揭下幂离,黑纱褪去,皓白如玉的小脸镀上一层月色,泛着妖娆的银光,森冷动人。 太子抿了一口茶水,神色恍然,“坐下讲话。” 林灵儿对他的话置若罔闻,追问道:“殿下要什么,才会保守这个秘密?” 哼笑两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太子倨傲道:“你有什么能值得我看上?” 林灵儿面色微恙,但很快又镇静下来,施然道:“殿下今晚约我前来,定是我身上有值得交换的东西,否则您何必费这闲心。” 耷着眼皮,轻轻摩挲手里的杯盏,太子嗤笑一声:“不知道为什么,对陆夫人,哦,不对,应该叫你林灵儿,在你身上多少闲心我都不觉是浪费呢。”说完,冷笑着看她。 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林灵儿拿起幂离,肃然道:“殿下既这般没有诚意,我亦不会揣度君心,那灵儿就先告辞了。”说完,戴上幂离,转身就要逃离这里。 “站住!”太子愤然喝道,“我不要你任何东西,只是...”起身走到她的面前,缓缓掀开幂离,头伸过来,阴恻恻道:“我早就说过,本太子对你感兴趣。” 林灵儿瞪大双眼,难以置信的看着他,“殿下是什么意思?” “陆夫人这么聪明,还要我挑明么?” “可是,我已经成亲了啊。” 太子愤然放下手,隔着幂离的黑纱,他的脸色晦暗不明:“陆渐离奉旨娶的是林灵云,可不是你林灵儿。” 仿佛平地响起一声惊雷,林灵儿彻底被击溃,竭尽全力的伪装尽失,身体止不住的战栗,她只能凭着最后一丝力气让眼泪不要掉下来。 “离开陆渐离,我保你的秘密没人知道。”太子靠近她的耳边说完,嘴角弯起一丝冷笑,走出了门。 听他的脚步在门外消失,林灵儿颓然坐到椅子上,直到彩月等不住找上来,她才回了神,刚才的一切就像噩梦一场,如果真是梦就好了。 卯时,太阳还未跳出地面,几抹晨辉就把天色染的粉亮,陆渐离终于从沉睡中醒来,他舒展下筋骨,突然发现旁边空无一人,“灵儿,灵儿,”他下床喊道。 第60页 听到屋内有声音,彩月慌忙跑进来,“二爷何事?” “二奶奶怎么不在房内?”他焦急的问道。 “怎么了,就不许别人起的比你早啊?”林灵儿笑语嫣然的走到他的面前。 一把将她搂在怀中,心安下来,他轻笑道:“我也不知今天怎么了,起床没看到你,心里慌慌的。” 怀里的人脸上笑容消失,心狠狠的揪了一下,随即又脆声道:“我还从来没伺候你更衣过呢,今天我给你更衣吧。” “荣幸之至。”陆渐离笑着回道。 待两人携手进了屋内,李涯和彩月默默的对视一眼,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呃...这俩人今天也太肉麻了吧。 陆渐离双手平举,站在衣架旁,林灵儿轻盈的取下藏蓝色银丝绣祥云官服,套到他的身上,新制的官服颜色鲜亮,没有一点褶皱,衬的穿衣的人,气质凛凛,溢彩生威。 又从衣架上取下腰封,为他环腰扣紧,想起第一次帮他解腰封,怎么都找不到接口,急的面红耳赤,她不由的摇头笑笑。 “夫人系腰封可比解腰封熟练多了。”陆渐离正好也忆起了这段往事,又来逗她。 嗔他一眼,她没好气道:“胳膊可以放下来了。”边说着,边在玉匣里选了块淡青色玉玦,悬至他的腰迹。 低头看一眼玉玦,陆渐离讨好她道:“夫人的眼光真真好,以后我穿官服,只戴这个玉玦。” 林灵儿低头轻笑,随即娇羞的从袖口拿出一个香囊,扭捏道:“我绣了一大堆香囊,竟未想过给你做一个,这是我专门为你绣的,白日放檀香丸,清心静气,夜间放安魂香,安神助眠。” 一把接过香囊,陆渐离眼睛晶亮,“是专门为我做的?” “嗯。”林灵儿低头颔首,脸上晕了一抹羞红。 “等等...”陆渐离蹙眉,不解道:“我们昨日回京第一天,大半时间都在宫内,你是什么时候绣的?” 又一把抓起她的手,粉嫩的指尖上,果然都是针眼,他红着眼喝道:“你昨晚绣的?” 林灵儿抽回双手,面带赧然,“针眼很小,不碍事的。” 陆渐离强行拉过她的手,握在手心,轻轻摩挲,又生气又心疼,“你又何必急于一时,有的是时间慢慢绣啊。” 心里一滞,眼泪几乎要冲出来,她吸了吸鼻子,娇笑道:“你今天第一天升迁上任嘛,讨个好兆头。” 环手搂着她的纤纤细腰,在她脑门印了一个浅浅的吻,他沉声道:“等我散值回来。” 第41章 别院 这绵绵情意何时能断 应天府红墙素瓦, 飞檐峭壁,门前两个面色狰狞的石狮子,在晨曦的照耀下, 熠熠生辉。 彩月抱着包裹,跟在二奶奶身后, 进了应天府旁边的一个小宅院。她怀疑自己精神错乱了,刚才明明看到二奶奶和二爷肉麻兮兮, 你侬我侬的, 怎的一转眼, 二奶奶就要离家出走。 话说主子的心思,不是她一个小奴婢应该猜的, 她只要负责伺候好自己的主子就行,所以当二奶奶问她是想留在陆府, 还是跟她走的时候, 她毫不犹豫的选择跟着二奶奶走。 “二奶奶, 咱们要在这住多久啊?”彩月小心翼翼的问。 “不会很久。”林灵儿顿住脚步,思路纷飞,当初买这个宅子, 内心存了多少期冀啊, 想着可以重获自由, 自力更生,可是世事无常, 当她改变心意,决定安心待在那个人身边时,命运却又给她一记重拳,兜兜转转,她还是回到了这个地方。 这个宅子也不能久待, 京城于她是个伤心地,只盼着解了长姐在圣人面前的危机,自己到乡下寻个庄子,接了常妈妈和晴欢她们,几人相伴生活。 推开门扉,房里的一桌一凳都是离京前她精心置办的,当初可都花了大心思呢,林灵儿微微恍了会神,轻轻对彩月说:“一起打扫吧。” 这个宅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两进两出的院子,主屋加厢房共六大间,前后两层院。 因着目前院内只住她们主仆两人,故只收拾了前院,饶是如此,也费了二人半天的时光,事毕,林灵儿命彩月去坊市买点熟食小菜,这就算是在新家的第一顿饭了。 入夜清冷,寒魄悬空,森白的月光洒进这四合的院子,仿佛给青砖素瓦镀了一层白霜。 林灵儿单手托腮,倚在桌上,凝神看烛火跳动,眼睛一眨未眨,满脑子都是一个挥之不去的身影,想他温柔的拥抱,湿热的亲吻,还有那句...等我回来。 偷偷穿上长姐的嫁衣,她就做好被厌弃的准备,只是那个人即便一直想送她回去,却在她受辱时出手相助,在她想离去时给她自由,而扬州之行又像美梦一场,如今梦醒,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当初她畅想的模样,然而她的心却似被这秋霜打过,熄灭了所有的热情。 月亮渐渐西斜,屋檐下映出淡淡的阴影,林灵儿依旧坐在那里,兀自出神,隐约间似乎听院门口有急促的敲门声。 心狂跳不止,披上锦袍,她急步跑到门口,门外的“咚咚”声,每一下都敲在她的心上。 “谁在外面。”她故作镇定的问。 敲门声立止,寂了几息,才有一个声音,轻道:“灵儿,是我。” 仿佛清风拂过春池,荡起圈圈涟漪,是他清新好听的声音。 “你走吧。”几乎未加思索,她脱口而出,是心里早就打好的腹稿。 第61页 “让我进去和你说。”他沉声道。 “没什么好说的了,回京后我就从陆府搬走,这是我们之前说好的。”她冷冷的回答,语音里没有一丝感情。 “先放我进去,否则,再多站一会,应天府的人就要过来了。” 静了一瞬,门吱呀一声从内打开,藏蓝色官袍,淡青色玉玦和一个玲珑香囊,一如清晨时的模样,他垂手立在阴影里,目光比远山的星子还要湛亮。 隔着门槛,四目相对,她在明,满目的星辉诉尽决绝,他在暗,周身的阴影裹着不解。 一脚踏过门槛,折身合上门,他转过来,轻哄道:“灵儿,别闹了。” “没有闹,我是认真的,你已经给了我和离书,扬州之行我也如约完成了任务,现在我们互不相欠,就各走自己的路吧。”林灵儿看着他的眼睛,表现的轻松真切。 死死盯着她,一对黑如曜石的狭长美目甚至不敢落睫,他听清了她的每一句话,却一个字也不愿相信,“灵儿,为何会突然变成这样?”他声音低沉,似要竭力压住一丝薄怒。 决然转身,林灵儿背对着他,“没有突然,我们本来就该如此。” “那扬州的一切呢!还有...老祖宗你也不做了?” 心尖仿佛被烫过,打着卷的疼,无声的舒了一口长气,她转身看他,一字一顿道:“扬州的一切你都忘了吧,就当是孤身在外的人一时意乱情迷,你家的老祖宗,我是无福消受了。” 说完,她走到院门边,打开一扇门扉,不带一丝感情道:“陆大人请回吧,以后也请不要来了,否则只会加速逼我离开。” 陆渐离狠狠盯着她,恨不能钻入她的皮骨、心肺,看看这个早晨还对自己温情脉脉的人,为何此刻如此狠心,竟似换了一个人。 被他盯的心惊肉跳,感觉下一秒就要撕掉这层伪装,钻到他怀里对他说,不要走,扬州的一切都是真的。她努力定了定心神,抑制住这股冲动,抬起下颚,挑衅的看他,眼神向门外一瞥,示意他出去。 终是不忍激她太过,他缓缓收回眼神,垂首落睫,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出去。 月亮越落越低,滑到树梢,枯木枝上几片黄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把一盘银辉搅得支离破碎。 林灵儿双脚软的像棉花,虚踩着摸到门扉,关上院门,整个人却倚着门板滑落到地上,心仿佛跌落进深不见底的黑渊,痛苦无力,挣扎无门,而唯一能渡她的人,已被她拒之门外。 她不知道那天在门口坐了多久,只记得眼见着月亮一点点自树梢坠下,小院晦暗一片。 彩月醒来时,见林灵儿端坐桌前,一动不动,石化了一样,那满眼的血丝,竟似整夜都没睡。 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知二奶奶心里难受,遂悄然走到她的身边,轻轻的说:“二奶奶,上床歇息吧。”然后不由分说的扶她上床。 林灵儿这一觉睡得也浅,院内轻微的话音,把她吵醒了,她下床趿着鞋走到门边。 已是正午,太阳悬在头顶,大喇喇的照着一方院子,李涯和彩月正交头接耳说着什么,听到房门边的动静,俩人转过身来。 彩月满眼飞笑,指着脚下的笼箱,说:“二奶奶,你看二爷多贴心,把你的宝贝都送来了。” 李涯躬身道:“二奶奶好,今早二爷命小人拾掇您的金银珠宝,有老夫人赏的,有宫里赐的,捡了最好的挑这么一箱子,您先紧着用。” 看了一眼二奶奶,他垂下眼皮,不自觉放缓了音调道:“您不用省着,二爷说了,不管如何,他都会供养您一辈子的。” 林灵儿盯着那一箱珠光宝翠,半晌无言。彩月眼珠转了转,接话道:“那就谢谢二爷了,总归是不用吃糠咽菜了。” 说着目示他赶紧离开,李涯会意,抱拳作揖道:“二奶奶,若没其他事,小人先行告退了。” 林灵儿并没注意李涯说了什么。 她离开陆府的时候,只带走了自己的陪嫁,剩下的无论是祖母给的,还是宫里赏赐,都是陆夫人这个名头得来的,自然不算她的。 如今又被一股脑送来,她心里五味杂陈,收了吧,这绵绵情意何时能断,不收吧,你拒我往,何时能缠到头。 抬眼李涯已经走出了门,“暂且收起来,放到东厢房吧。”她漫不经心的说。 “是。”彩月施施然道,等了半天也没后音,只好弯腰抱起笼箱,边搬边在心里嘀咕:怎么还不说取哪一个补贴家用呢? 直到林灵儿转身回屋,也没得到回话,她才绝望的接受继续吃糠咽菜的命运。 其实她们的日子远没到这般地步,只不过林灵儿谋划着之后的生活,要买庄子,做营生,还有几人的吃喝用度,怎么着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故当下就要手紧起来了。 彩月放妥笼箱,搓搓手刚从东厢房出来,就见一顶软轿停在大门口,撩开轿帘,一个明媚端庄的女子走了下来。 “二奶奶,二奶奶...”彩月一溜烟往屋里跑,隔着门槛冲里面喊:“杜夫人来了。” 杜夫人,那不是长姐么,林灵儿扔下手里的秀囊,就往外走,正赶上灵云已走进了院子。 “长姐,你怎么来了?”她轻盈的跑上前,拉着长姐的手。 灵云知道妹妹不吭不嗯的搬出陆府,气不打一处来,得了空就赶过来,本打算好好训斥她一番,谁知这甫一见面,气就消了三分,小手一拉,又去了大半,只堪堪点了点她的脑门,嗔一声:“你呀!” 第62页 林灵儿委屈巴巴,抱着长姐的胳膊把小脑袋埋在里面,喉头哽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忽感手臂一片微凉,林灵云目光一滞,心跟着揪了起来,遂伸手把妹妹揽到怀里,轻拍她的后背。 眼泪和着鼻涕尽数甩在长姐翠色羽缎斗篷上,林灵儿痛痛快快的流了一把泪,心内的郁结好了许多,平复后,姐妹俩相拥进了屋内。 见妹妹心情刚好了一点,林灵云决定暂且不提她的伤心事,所以并没有问她为什么搬出陆府,而是说起了另外一桩事。 “灵儿,皇后明日招我进宫,不知所为何事。” 第42章 东宫 孤不喜欢这个称呼 听到长姐说皇后要召她进宫, 林灵儿胡乱的抹了一把泪脸,警惕的问:“皇后为什么要你进宫?” 林灵云轻轻叹了一口气,帮妹妹拭开泪水黏在小脸上的头发, 缓缓道:“来传话的公公倒是没说原因,只是我寻思着有一件事很蹊跷。” “什么事?” “今日一早母亲和她的姐姐也一起进宫了, 看那架势,应该是去见了皇后娘娘。” “大柳氏和小柳氏!”林灵儿惊呼道。所谓大柳氏就是灵儿和灵云的继母, 小柳氏是杜若邻的母亲, 也就是灵云现在的婆母。 如果皇后只叫了灵云进宫, 还好理解,不过就是敲打敲打, 让她本分点,不要和皇上走的过近, 因着昨个灵云回到杜府后, 皇上的赏赐又跟着到了, 这任谁都能看得出来,圣人对她的感情不一般。 可偏偏在这之前,皇后还召见了柳氏姐妹, 这就不能不让人多做联想了。 那小柳氏多年之前见过灵云一面, 后来因着大柳氏不喜欢她露面, 倒是没再见过。后来灵云又被圣人赐婚,所以这小柳氏压根就没想过, 自己娶进门的媳妇和安庆侯府嫡长女有什么干系。 但是如果让大柳氏见到灵云,那所有的一切都会被揭穿。 “皇后难道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否则,这说不通啊,召小柳氏进宫还可以理解, 无非就是想借你的婆婆看好你,可召大柳氏是为了什么呢?”这么一琢磨,林灵儿突然想到了一个人,面色一沉,难道是他? “算了,算了,不要自己吓自己了,也许她们俩姐妹就是结伴一道进宫呢?”林灵云故作轻松的道。 说完,又拉起妹妹的手,压低声音问:“你和陆渐离,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们在说别的,好好地你提这个干嘛?”林灵儿负气的抽出手,佯怒道。 林灵云握住妹妹的双肩,看着她的眼睛,关切的说:“灵儿,在姐姐心里,你的事比见皇后重要多了。” 她别过头,不看长姐,“是不是他让你来找我的?” “嗯。”林灵云点点头,“可是,就算他不说,我若知道了也会第一时间来找你。”她虽知道,妹妹早有离开陆府的打算,可是从扬州回来后,眼见着她和陆渐离伉俪情深的样子,本以为她会安心待在陆府,不再折腾。 谁知道今个一早陆渐离就到了杜府,言辞恳切的请她帮忙劝一劝妹妹,看他那一脸憔悴的样子,就知他对自己这个妹妹真是上心了,这一点倒是让灵云很欣慰。 她继续劝道:“自扬州回来,我看陆渐离对你情深义重,今早我见着又深感他痴心一片,况且他的家世,人品,才能各个都是百里挑一,这样顶好的人,你可不能错过了。” 林灵儿喃喃道:“长姐,这件事你就不要过问了,我有我的难言之隐,而且...”她冷哼一声,眸光里含有薄怒,“你且先回去,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你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林灵云看她表情不善,心下一紧,“你一个女子住在这里,安全虽不用担心,可是也不能惹事生非啊。” “哎呀,知道了,长姐,我不会惹事的。”说着就把林灵云往外推,“你快走吧,杜母马上就要从宫里回来了,你还是赶紧去探探口风吧。” 这就把灵云连推带搡的送到花轿上了,又冲她摆了摆手,灵云无奈,只能不情不愿的走了。 见轿子走远,林灵儿目光一冷,对彩月说,“把进皇城的腰牌拿给我。”彩月忙不迭的进屋,不时便抱了一个红漆木匣出来,打开后只见一枚青玉牙牌静静的躺在里面。 那一日太子刚离开包厢,随后就有一个小厮走了进来,手里拿着这个可以自由出入东宫的青玉牙牌,传太子口谕给林灵儿,如果她接了这个牙牌,他们之间的协议即刻生效,如若不接,后果自负。 林灵儿轻轻从木匣子中取过牙牌,绿莹莹的玉石,通体清翠,手感冰凉,眼中倏然一热,转手把它揣在袖里,对彩月说:“你去坊市租一辆马车,与我出门一趟。” 待马车到了门外,林灵儿已经换了一套深色胡服,顺手戴上幂离,她疾步走出大门。 彩月等在马车旁,伸手扶她上车,林灵儿登上马车,刚要撩帘进车厢,她手一顿,猛然回头,身后空空如也,她暗笑一声,是我多心了。 皇城东边的侧门直通太子的东宫,到了殿门口,林灵儿给守卫出示了青玉牙牌,两个守卫交换了一下眼神,其中一个守卫转身跑进去通报,另一守卫把牙牌还给林灵儿,客客气气的说:“娘子稍等片刻,待我们进去通报一声。” 未待多时,一个内监模样的人,恭身跑过来,在林灵儿面前行了个礼,尖声道:“娘子请跟我走,殿下在里面等您。” 第63页 深吸了一口气,林灵儿跟着来人走了进去。 穿过层层宫房,走过几曲游廊,终于来到了太子的寝宫,那内监在门槛处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就止步不前。 林灵儿小心翼翼的踩脚进去,还未站稳,却听那内监从外面关上了门,心跳停了一拍,林灵儿倏然转身,急急的“哎”了一声。 “你怕孤?”太子的声音悠然传来,林灵儿惊惶转身,看到了他阴冷的一张脸。 “太子殿下也说话不算话么?”强忍着心里的小鼓砰砰,林灵儿开门见山的问。 太子仰着头,拿眼觑她,“此话怎讲?” 林灵儿施然跪下,正色道:“听闻皇后今日召了两位柳夫人进宫,她二人正好都是能拆穿长姐的身份的人,而皇后前脚见了她们,后脚又召了长姐明日入宫,不能不使人联想。” “联想到我向母后告密?”太子的声音高远而冷清。 扬州一行林灵儿才第一次接触到太子,虽知他贵为皇储,但因着是在宫外,皇家威严难免弱一些。彼时在林灵儿看来,太子不过就是个生性寒凉的富家公子而已。 可是,入了这东宫,被这森严的气氛包围,林灵儿才真正知道什么叫“君臣有别”,她甚至觉得,在这样的环境中,太子那阴鸷的性格似乎也可以理解。 她嗫嚅着,不敢开口,这要是承认了,就是亵渎皇后和太子,若是不承认,这厢冒死跑来是干啥。 “孤一向说话算话,你既接了我的牙牌,我自会替你保密,至于母后那边,等我弄清楚再做打算。”见她吓成了小可怜,太子语气稍稍软了一些。 林灵儿深感无奈,可现在看来也只能这样了,不愿过多停留,她客客气气的俯身下拜道:“劳太子殿下费心,臣妾告退了。” 在地上趴了半晌没听到回应,林灵儿正暗自纳闷,只听太子轻嗤一声,冷冷道:“臣妾?你是谁的妻妾,孤不喜欢这个称呼,以后不许这样说。” “臣...民女遵旨。”林灵儿忙不迭的答道。 “起来吧。”太子回道。 林灵儿慢慢起身,转头就走,生怕慢了一步,就被这冷冰冰的大殿吃掉一般。 太子目送她慌乱的跑出宫门,嘴角弯弯,目光冷淡,仿佛在看一个惊慌逃窜的猎物。 直到出了东宫的殿门,憋着的一口气才敢大喘出来,她抬头就见彩月站在马车旁焦急的往这边看。 见二奶奶完完整整的出来,彩月“哇”的一声欢呼着迎过来,“二奶奶,你可出来了,进去这么久你一直不出来,可吓死我了。” 其实她没和太子说几句话就出来了,之所以耽搁的时间久,实在是东宫太大了,进出就用了好些时间。 轻轻拍了一下彩月,她柔声说:“不用担心,我一点事都没有,走吧,上车。”说着两人就一起上了马车,这一通折腾,不经意间,天已经黑了。 马车一路吱吱呀呀的在夜色里行走,林灵儿掀开后帘向车外看一了眼,立刻不安的转过头,彩月看她不对劲,问:“二奶奶,怎么了?” 林灵儿警惕的对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趴到前座,小声对车夫说了下车的地址。 彩月睁大眼睛,满脸的不解,她压低声音道:“二奶奶,在那个地方下车,我们还要走好久才能到家呢。” 林灵儿胸有成竹,靠近她的耳边,轻声道:“不要担心,等下你听我的就行。” “哦。”彩月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 两人在应天府前面的安康大街下了马车,虽刚过亥时,街上却空无一人,秋风卷着落叶在街上翻飞,满目萧肃。 林灵儿拽着彩月疾步向前走,不时紧张的用余光瞥一眼后面,彩月被她的神情吓得哆哆嗦嗦,头一动不敢动,带着哭腔问:“二奶奶,后面...后面有什么?” “千万别往后看,就当什么事都没有。”林灵儿用气音在她耳边说。 一听这话,彩月膝盖打了个弯,险些摔倒,她嘴唇抖动话都快说不清楚了,“是...是不是后面有人?” 又懊恼道:“这么危险,二奶奶为什么要提前下车啊?” 林灵儿紧盯着前面的应天府,双目如炬,语气坚定,“如果不趁今天把他们一网打尽,不定哪天我们就会死在他们手上。” 第43章 救他 命运于她已算慷慨(双更)…… 安康街虽然和京城最热闹的坊市一墙之隔, 但境况却完全不一样。 应天府的大殿占据了半条街,剩下就是林灵儿住的那种小宅院,别看这宅院小, 却抵得上别处十倍大的府邸,因着这里离坊市近, 方便营生,又和应天府在一条街上, 宁静安全, 所以富商贵人们最喜欢购置这里院子作为临时居所, 或者供养通房小妾,正是如此, 安康街上平时几乎连个人影都没有。 彩月吊着一颗小心脏紧紧跟着林灵儿,二奶奶说要把跟踪他们的人一网打尽, 凭什么...就凭她俩!身子猛的战栗一下, 她险些又摔倒。 林灵儿一把扶住她, 神色惶然的盯着前面的应天府,脚下的步子也愈发的快了。 待走过应天府巍峨的殿门,她拉着彩月突然窜到一旁的巷子里, 进入巷子后, 却没有继续往前, 而是蹲在巷口伸手在唇边给彩月比了个“嘘”的口型,彩月会意的闭上了惊讶的大嘴。 第64页 两人屏息凝神, 慢慢的听到有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等到那脚步快要进入巷子,林灵儿在彩月耳朵里轻声道:“现在冲出去,跟着我大声喊,记住一定要大声。” 未及反应, 彩月就感觉手腕被猛的一拽,两人冲出了巷子,迎面撞上四个黑衣人,“啊~~”就算二奶奶不嘱咐,她本能的反应就是大声喊叫。 林灵儿骇了一跳,心想这丫头反应够机敏的,随后也跟着大吼起来,“来人啊,救命啊!”彩月一听立刻着了道,扯着嗓子喊,“杀人啦,官老爷救命啊!” 四个黑衣人顿时慌了,使劲摆着手道:“别喊了,别喊了,我们不是坏人。” 哼,谁会承认自己是坏人呢,不是坏人三更半夜的跟踪两个女子,还穿成这副模样。 果然,这边的热闹惊动了应天府,五六个衙役飞快的朝这边跑来,因为那黑衣人背对着应天府殿门,又在急着安抚两个大声呼救的女子,赶来的衙役易如反掌的把他们全都扑翻在地。 把四个黑衣人捆的结结实实,那领头的衙役对着林灵儿拱了拱手,说道:“娘子,请随我们去府衙走一趟。” 林灵儿感激的冲他点点头,垂首道:“官爷,先请。” 旁边的黑衣人一直没有放弃挣扎,大呼冤枉,衙役们置若罔闻,压着他们就往府衙走。 府衙大堂正中明镜高悬,上书“中正平和”四个大字,一副大庆国丽景江山图占了大半墙面,显得益发的肃穆端方。 为首的衙役领着林灵儿走到正堂中央,四个黑衣人则被粗暴的摔到地上,这时,一个中年男子身着官服走到案桌后面坐下,威风凛凛的大喝一声:“堂下何人?” 林灵儿正在揣度该如何称呼,却听那领头的衙役对她介绍到:“这是应天府府判张大人。” 林灵儿赶紧福了福身子,不卑不亢道:“禀张大人,民女今日出门总感觉后面有人,待办完事情回程时发现,这几人一直偷偷摸摸的跟在我们后面,我们只是两个小女子,内心惊恐不知他们会做出什么,故路过此处大声呼救,请大人做主啊。” 张大人脸色一沉,重重的拍了一下惊堂木,问黑衣人:“这位娘子说的可属实?” 那黑衣人全身被绑,在地上滚倒一片,乍听堂上问话,唬了一跳,挣扎着翻起身子跪下,哀嚎道:“大人明鉴,我等并非歹人...” 话还未说完,彩月啐了一口,道:“还说自己不是歹人,三更半夜的穿一身黑,跟在我们后面,不是想行凶,还能干什么!”她平时也没这么大胆,这会听那黑衣人胡说八道,她躲在二奶奶身后,实在忍不了,就出了个头。 无故插话,那府判皱着眉头,见她说的在理,也不好说什么,就顺着问:“说!你们深夜跟踪妇人,意欲何为?” 那黑衣人正在辩解,猛然被打断,急的满头冒汗,一时间语无伦次道:“冤枉,我们是想...是要保护夫人...” 这样的话就没人能听的下去了,“一派胡言!”那府判又猛拍了一下惊堂木,震耳欲聋,一时间堂上的人仿佛被定住了般,没人敢动。 府判大声道:“来人,把这帮信口雌黄的歹人拉下去,重打20大板。”旁边站着的衙役喝一声“是”,这就要把人拉出去。 一听这句话,黑衣人慌了,大喊着,“大人饶命,大人饶命...”这会哪有人理他,衙役拉着他们就往外拖,情急之下,一个黑衣人高声喝道:“我们奉翰林院陆大人之命,保护夫人安全,陆大人可为我们作证。” 听到翰林院陆大人几个字,那府判脑中噔的打了一个激灵,翰林院只有一个陆大人,正是圣人近日新封的正五品中书舍人,虽说自己也是正五品,可其中的差距就大了去了,自己靠着家族多年的根基,熬了近20年才升至正五品,那陆大人只一年不到就升上来,可见圣上对他有多么器重。 他一直想攀交这个陆大人,总找不到机会,今天真是好事找到门了,他赶紧制止左右的衙役,问黑衣人:“你刚才说什么,讲清楚点。” 那黑衣人挣脱左右的衙役,苦着脸道:“大人,我们是陆大人派来保护夫人的,不是要害她啊?” 这张府判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犹豫着问:“这小娘子和陆大人的关系是...” 黑衣人摸摸脑袋,欲言又止,“这...小人也不太清楚,只是听陆大人的贴身侍卫提了一句...”他支支吾吾,踌躇半天。 最后深深的“嘿”了一声,估计觉得保命要紧,遂正色道:“李侍卫说,我们保护的是陆夫人,约摸着是,小两口闹别扭,夫人一气之下就搬出来住了,陆大人担心夫人的安全,所以派我们暗暗保护她。” 张府判长长的“哦”了一声,转脸去看陆夫人,见她紧抿着嘴唇,脸上红一块,白一块,想来这黑衣人说的不假。嗨,他心里一阵窃喜,这可是表现的好机会啊。 他赶紧命人去通知陆大人,又让人搬来一把太师椅置于堂上,请林灵儿坐下,茶水伺候着。 看了一眼黑衣人,怪狼狈的,这要是被陆大人看见,许是会不高兴吧,他呵斥左右衙役:“快松绑,还未搞清事实就弄成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衙役憋着小委屈忙给四个黑衣大汉松绑,扔掉绑身的麻绳,一群人挤在大堂上,都挺尴尬的,这五品夫人在堂下坐着,那张府判也不敢回到堂上,只能讪讪的没话找话。 第65页 “夫人可是住在附近?” “回大人,我们的宅院就在应天府隔壁。” “唔,那倒是好事,以后陆夫人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下官,我一定鼎力相助。” 林灵儿颔首应了声“好”,就不再接话,因着知道再聊下去也都是些溜须拍马,很没意思,她既已经不是陆夫人,这下听着这些奉承话,如芒在背,浑身不自在。 堂内一时又陷入了尴尬,好的是,陆渐离来的很快。 见到陆渐离进来,张大人比见到这应天府的府尹笑的还要灿烂,“哎呀呀,陆大人,这么晚请您过来,实在是过意不去,只是...” 那张府判热脸贴了个冷屁股,堆了满脸的褶子,硬是没分得陆渐离一丝的关注,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正好落到太师椅上端坐住的林灵儿身上。 看来那黑衣人说的没错,两人果然在闹别扭,这样看来,竟是那陆夫人占了上风,讪讪的收回笑意,张府判提议道:“陆大人要不要和陆夫人到后堂歇息片刻,本官备点薄席,一起用个晚膳?” 陆渐离淡淡的收回目光,干脆道:“不用麻烦张大人了,今日陆某家事闹上公堂,实在愧不敢当,请张大人见谅。”说着双手握拳就要拱手作揖。 张府判慌忙挡住他的手,谄媚道:“不敢当,不敢当,陆大人这就见外了,你我都在一个朝堂做事,互相帮助理所应当。” 执意拱手打了个揖,陆渐离道:“张大人这份人情,陆某记下了,今日多有打扰,这就带内人告辞。” 张府判笑呵呵道:“陆大人好走,好走。” 闻言,林灵儿起身,朝着张府判微微福了福身子,径直往门外走去。 刚走到门口,一股冷风从侧面吹来,她青丝飞舞,裙角飘扬,薄衫裹住纤纤玉体,更显背影孤寂,倔强。 素手举起,捋了捋凌乱的发丝,她正要拾级而下,忽觉周身一暖,一件灰色大氅披在肩头,上面还有她熟悉的味道,是他独有的清冽醇厚,加一点点安魂香,转过头,果然见亲手做的香囊,静静挂在他的腰上。 这一天的担惊受怕,化成一股心酸从心间冲到喉头,冲进鼻腔,冲上脑门,她喉头哽住,鼻头微酸,耳鸣目眩,许是半只脚踏着台阶没站稳,许是留恋久违的温暖,她周身一软,跌入让人无限沉溺的一方怀抱里。 “灵儿,灵儿...”微弱的意识中,她听到声声低吼叫着她的名字,有风急速在她耳边刮过,知道自己在这世上最安全的地方,她安心的坠入混沌。 林灵儿醒来却是在陆府,睁眼看到熟悉的罗帐,她差点没叫出来,掀开寝被,下了床,她急急的叫着:“彩月,彩月...” 彩月一溜烟跑进来,惊喜道:“二奶奶,你醒了?” “我为什么在这里?”头还是有点晕,她顺势跌坐到软塌上。 “哎呀,二奶奶,昨晚你太吓人了,直接晕倒了,那把二爷吓的呀,脸惨白惨白的。”塞一杯清茶到林灵儿手里,她继续说:“怕我一个人照顾不周,二爷就直接把你抱回陆府了,又请来了一院子的大夫,帮你诊脉。” “我为什么会晕倒?”她努力回忆,只记得最后倒在了陆渐离的怀里,面皮不由一红,迅速低头抿了一口茶缓解尴尬。 “昨晚几个大夫都看过了,说二奶奶是因为休息不好,忧思过度,外加受了惊吓才会晕倒。”彩月解释道。 又撇着嘴,不解的问:“二奶奶,二爷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要离开陆府啊,昨夜他一夜未合眼,一直拉着你的手坐在床前,奴婢看着都感动呢。” 林灵儿低头陷入沉思,在扬州时,她竟天真的以为错误的开始,铸就了美满的结局,却不知,错了就是错了,兜兜绕绕牵连了一大圈子人,最后这个惩罚只能由她来承受。 不管是出于那个莫须有的噩梦,还是因做亏心事后本能对他的敌意,真实的陆渐离,都不是她最开始想象中的样子,他明明就是带着冷漠的面具,实则有一颗最柔软,多情的心。 而这样的人,本来就不属于自己,能有幸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命运于她,已算慷慨。 “走,我们回去。”她放下杯子,起身就要走。 “啊?”这突如其来的话,让彩月措手不及,“二奶奶,你不能走啊,二爷本打算在家陪你,谁知圣人有急事把他请走了,临走时下令,不让您离开陆府。” 林灵儿打开门,见昨日那四个黑衣大汉守在门口,见她过来,俱都低头作揖道:“二奶奶,得罪了。”这话说的模棱两可,也不知是为昨日的事道歉,还是说因着今日又要冒犯。 “我要出门。”林灵儿坚持道。 领头和下面的人默默对视一眼,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昨晚的种种他们也吓的心惊肉跳,这个白瓷般易碎的少奶奶今日若再生出个好歹来,二爷绝对能把他们抽皮扒筋了。 “这...这...”四个黑衣壮汉瞬间化作忸怩的小姑娘,低着头支支吾吾的。 不想难为他们,林灵儿转身欲走,忽见李涯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 “二奶奶,出大事了,出大事了!”他整个人因惊恐战栗着,喊出的声音绝望竟不似人声。 “李涯,要死人啦,你这个样子?”彩月忍不住怒道。 李涯双腿发软,扑通一声跪在林灵儿面前,哀嚎:“二奶奶,真...真的要死人了。” 第66页 这句话一出,在场所有的人都脸色煞白,林灵儿蹲在他面前,急切的问:“李涯,你这什么意思,给我好好说。” 李涯嘴唇哆哆嗦嗦,根本叙述不清楚,但是从只言片语中,林灵儿也知道了事情的大概,她颓然倒在地上,彩月在一边陪着哭。 按李涯的说法,皇后今日在后宫设宴,出席的人有圣人,太子,陆渐离,以及杜府和林府的全部家眷,也就是说长姐也去了。 皇后当着众人的面,揭穿长姐抗旨,炸死,骗婚等各种罪状,要求圣人严惩。 圣人震怒,天子岂容自己被这一干人等耍的团团转,当下就将参与此事的人都关押起来,而长姐因为发现怀了杜家血脉,先禁足杜府后院,待生下孩子,再送入大牢,而安庆侯林守信,陆渐离,杜若邻均已关入地牢。 林灵儿心如刀割般的痛,她发疯了般又哭又笑,她真是太高估自己了,还以为自己随便受点小惩罚,就能承担这所有的罪过,到头来她什么都做不了,明明是一人犯的错,却要一揽子人给她背锅。 彩月跪到林灵儿面前,双手拼命要抹去她脸上的泪水,但是那平时眨一下能晃出漫天星光的杏眼,此刻却像决了堤的河流,泪水成股的往外冒,擦都擦不及。 “二奶奶,二奶奶,你振作点,现在大家都指望你了。” 现在大家都指望你了,林灵儿猛地愣住,彩月的话提醒了她,等等,为什么她还好好的待在这里,圣人为什么没把她下入大牢? 彩月说的对,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都在大牢,他们只能指望她,虽然她平时简单又脆弱,可是这个时候她只能拼了。 她就地坐下,拭干眼泪,仔细把事情的前前后后又重新捋了一遍。这么看来,是昨日皇后就有所察觉,召了柳氏姐妹进宫问话,今日又把所有人都叫到一起对峙。 那么问题是皇后是如何知道的呢,太子在这里面又扮演什么角色呢?他对自己的诺言还算不算数呢? 林灵儿就这样坐在院内冰凉的石板上,一动不动,直到周围渐渐暗了下来,她倏然回神,发现大家都静静的陪她坐着,眼眶一热,她对众人说:“都起来吧。” 捶捶僵硬的双腿,大家都站了起来,林灵儿对李涯说:“你先去备马车,我到屋里收拾点东西,待会出门一趟。” “好嘞。”李涯欣然答应,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二奶奶平时娇娇弱弱的,而这一刻她身上仿佛有光,让人莫名的就想信任她。 马车一路疾驰,终于停在了东宫殿门外。这一次林灵儿进宫,没用上牙牌,上次带她的内监仿佛知道她要来似的,一早就在门外候着。 待林灵儿下车,他笑眯眯的上前,轻声道:“您来了,殿下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又是这句话,林灵儿听了心里莫名一紧,太子怎就料定她会来? 不管那么多,她埋首跟着内监急匆匆往宫内走去,刚转个弯拐进游廊,就见有人停在那里,一袭绛红色金丝海棠花锦服,华美妖娆,傲然独立。 那内监肩头明显抖了一下,加快了脚下的步子,上前行礼道:“奴才见过太子妃娘娘。”林灵儿心思全然不在这,一时也没上前请安,只跟着那内监福了福身子。 太子妃看都没看内监一眼,只用余光缓缓打量了林灵儿一番,末了才懒懒道:“没事了,你们走吧。” 内监如临大赦,又对着太子妃拜了拜,道了声:“奴才告退。”就领着林灵儿继续向前走。 这次她被带到了和上次不一样的地方,远远的就听见内里笙箫管笛合奏,娇声吟唱流转,甫一进殿,入目皆是春红玉软,袅袅婷婷。 太子歪坐在高台上,手执一盏,睥睨众生。 穿过这一片莺歌燕舞,林灵儿抿着嘴跪到高台下面,太子好似没看见她一样,阖上眼睛,继续沉浸在这靡靡之音里面。 半晌,他缓缓饮尽盏内的最后一口酒,坐直了身子,一挥手,乐声戛然而止,随着音乐跳舞的女子,僵在原地,还未及反应过来,只听太子喝道:“都出去。” 众人赶紧落荒而逃,仿佛谁是最后一名,谁就难逃厄运一样。一息之间,热闹的大殿变得落针可闻。 太子一步步走下来,慢慢蹲到她的面前,手指捏着下巴,把她的小脸抬起来,眸子里凛如冰霜,“这会终于知道来求孤了?” 林灵儿愤然转过脸去,咬着牙问:“白日皇后设宴,是你说的?” “算是吧。” “为什么?你答应过会保密的。” 太子冷哼一声,拂袖离去,回到台上坐着,声音如鬼魅,幽幽飘下,“因为孤要给你一个教训。” 林灵儿猛然抬头,不可置信的盯着他,眼尾绯红如扫了胭脂,眸内盈盈似一汪春水。 太子收回目光,冷冷道:“是你先违背诺言。” 她厉声问道:“太子此话怎讲?” “我替你保守秘密的条件是要你离开陆渐离,请问你昨夜在哪里?” 林灵儿瞬间慌乱,心跳停了一瞬,原来太子也派了人监视她,“这个我可以解释,为什么不听我的解释,就私自行事!”林灵儿大声道。 “解释?请问你要如何解释应天府门外的拥抱,见了陆渐离路都不会走了,非得抱着是么!” 第67页 “还有...”收了怒气,他一字一顿道:“没有人可以对本太子行事指手画脚。” 绝望的颓下了身子,林灵儿喃喃道:“你为什么针对我?为什么害我的家人。” 太子哈哈大笑几声,音色陡然一转,如尖刀般插入她的心肺,“因为我想得到你,还有——”他慢条斯理道,“不是我害了你的家人,是你害了他们。” 泪水无声的自眼眶掉落,她整个人僵住像一尊石像,一动不动,仿佛失了魂般目光涣散。 伶人舞女匆忙逃离后的大殿,一片狼藉,镂空香亭冒着灰白色的烟雾,一缕一缕往高处升腾,未至半空就消弭不见。 “现在还来得及么?”仿若石像突然开口,她纹丝未动,声音却从喉头发出,透着悲戚的诡魅。 “当然来得及。”仿佛猎物到手,太子脸上露出轻浮的笑意,“说吧,你主动投怀送抱,想让孤为你做什么?” 林灵儿抬头望他,眼里的绝望尽数化为飞蛾扑火般的果敢: “我要见陆渐离。” 第44章 相认 母亲当年在宫内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要见陆渐离。” 听她就这么放肆的讲出来, 太子垂眸冷哼一声,细长的凤眼再睁开时,里面带着凛冽的寒光, “你要见谁都可以,就是不能见他!” 被太子驳斥, 林灵儿飞速在脑中盘算,不能见陆渐离, 那找谁商议呢。 杜若邻?杜若邻不行, 他平时就没个正行, 这会估计正慌乱着呢。还有谁呢,哦, 对了,可以去见父亲, 父亲在朝多年, 多少有点根基, 或许可以到圣人面前说个情。 说到圣人面前的人情,林灵儿心中咯噔一声,心想我怎么把这茬忘了, 要说人情, 有谁能取代她在圣人心中的地位呢。 整理好思绪, 她刚要开口,却听太子在上面说:“我可以帮你在父皇面前求情, 保他们不死。” “不!”林灵儿缓缓道:“我要自己去圣人面前求情。” 太子嗤笑道:“是不是本太子太给你脸了,让你如此自不量力,父皇面前岂有你一个女子说话的份?” 心里暗暗的吁了一口气,她鼓足勇气道:“所以需要太子的帮忙,只要太子愿意帮我这个忙, 我保证以后...决不离开东宫半步。”说到后半句底气终是不足,声音越来越小。 “好!”太子讥嘲道:“孤帮你去见父皇,我倒想看看,你能翻出什么花来。” “谢殿下,只是面圣之前,请容我回府换件衣服,免得冒犯了圣颜。” “让章达送你回去。”说完太子摆摆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知道太子是想让章达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出了宫门,她顺从的上了章达准备的马车,对一直等在外面的李涯说:“你去安康街的宅子把我的手镯取来,就放在我惯常用的妆奁内。”李涯点头先走一步。 林灵儿掀帘上车,缓缓道:“去陆府。” 彩月在陆府院子里焦急的走来走去,见林灵儿回来,惊喜的跑过去,刚要开口,却见太子内侍跟着进来,立刻变的谨慎起来,到嘴边的话也咽了下去。 林灵儿递了个眼色给彩月,一本正经道:“我马上要去见圣人,你来给我梳妆。” 彩月心生纳闷,既要梳妆为什么不回安康街,陆府可没有梳妆用品啊,见二奶奶眼神和平时不一样,又看看一脸端肃的章达,她“唉”了一声,就跟着林灵儿进了卧房。 这屋子自她走后,陆渐离没让别人动过里面的东西,俩人捣鼓半天,七零八落的总算是找到点东西,用于梳妆打扮。 出房门前,林灵儿拉住彩月低声说:“等下我们去二爷书房,你负责找书,我要找另一个东西。” 两人出门,正看见章达如鹰隼一般紧盯房门,虽说心理已经有准备,彩月还是做贼心虚的低下了头,林灵儿掐一下她的手心,不疾不徐的道:“彩月,二爷平素最爱看书,我们且去书房找几本爷平时爱看的书,试试能不能通过圣人递进牢里。” 彩月连忙应好,两人一起往书房走,章达远远的跟着,看她们的一举一动。 进了书房,林灵儿赶紧翻陆渐离书房内的匣子、笼箱,最后终于在箱子最里面翻出了一个乌漆的木盒,打开盒子,她脸上浮出笑意,正是祖母那日说的,陆渐离生母留给他的玉牌。 扬州之行,她见证了圣人和陆渐离生母的种种羁绊,她不相信这穿越20年的深情,仅仅出自于欣赏,如果他们二人之间有私情,那么按着时间来算,陆渐离很可能是圣人的血脉,圣人对待长姐的态度,更是印证了这一点。 可是圣人的私事,没有确凿证据之前,岂容随便编排,是以,虽然她有这样的怀疑,祖母也有这样的怀疑,甚至陆渐离本人也肯定往这方面想了,却没有人敢说出来。 当下生死攸关的时刻,就顾不了那么多了,她且要去试一试,万一如她所料,那么一切的困局都会迎刃而解,如果,她错了,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她也下大牢,接受应有的惩罚。 悄悄将玉牌藏于宽袖之中,她随便抓了两本书和彩月走出了书房,正巧,李涯也取来了姑姑送她的玉镯,接过玉镯,轻轻套进腕中,她胸有成竹的跟着章达,踏上了进宫的马车。 彩月看着马车消失在巷口,问李涯:“你说,咱们二奶奶能救得了二爷么?” 第68页 “肯定能。”李涯笃定道。 翌日,外面才粉亮,幽暗的牢房里,陆渐离双眼炯炯有神,那丫头应该醒了吧,自己突然入狱前途未卜,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和她好好道别。 随着叮铃啷当的一阵开门声,一个狱卒走了进来,对着陆渐离伸出一个指头,道:“你,出来。” 陆渐离仰头深深的喟叹一声,心里暗想,是没有机会和她道别了吧。 他走出门,以为等着他的会是囚车,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外面竟然是一辆奢华的马车在门口停着。 上了马车,一路驶过巍峨的皇宫,喧闹的街市,往城外驶去。 “这是去哪?”陆渐离问押车的两个侍卫。 “到了你就知道了。” 空气越来越新鲜,甚至可以闻到青草的味道,永眠于青山绿水之间,这皇宫杀人也给个体面,圣人待我不薄,陆渐离暗笑道。 在青山绿水间走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到站,马车甫一停下,外面已有人掀开车帘,陆渐离探出头,抬眼一看,惊呆了。 面前竟然是陆家山庄! 他跳下马车,只见余德海走上前,轻声说:“陆大人,圣人在后山小庵等您。” 心中似乎已有某种预感,他疾步往后山赶去,行至屋门前,他顿了一下,轻轻推开门。 圣人盘腿坐在屋内,手里拿着那本《飞花集》,看的正痴,见陆渐离进来,他抬头看他,眼里布满血丝,两人四目相望,圣人扬了扬手里的书,哑声道:“我写给你母亲的。” “进来坐。”圣人指了指身边的蒲团。 陆渐离缓缓进屋,慢慢坐下,仿佛被抽了魂,没有一点生气。 “你母亲是在这里生下的你?”圣人问。 他失神的点点头,想验证预感,又害怕知道答案。 圣人把刻有“弘”字的玉牌放到他面前,倦声道:“昨晚,你的夫人拿着这个东西来找我,说是你母亲留给你的遗物。” 说着他又拿出另外一块一模一样的玉牌,只是上面刻的是“芙”字,“这两个玉牌我和你母亲一人拿一个。”他抬起头,凝视着陆渐离,抬高声音说:“这是我们的定情信物。” 陆渐离不看他,目光涣散,身体微微发抖,半晌,他艰难的问道:“我母亲当年在宫内到底经历了什么。” 圣人眼睛投向窗外,缓缓道:“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原来当年陆星芙女扮男装考中状元,面圣当日和圣人一见如故,两人在殿前谈古论今,直到深夜还意犹未尽,聊着聊着,两人之间就产生了诡异的情愫,正当圣人暗自懊恼不该胡思乱想之时,陆星芙向他袒露自己是女儿身。 圣人大喜过望,把她安置在养心殿,两人日日夜夜在一起,像一对连体人,这种状况持续了一年,圣人的行为惹怒了前朝后宫,群臣上书,再加上后宫的压力,圣人不得不把她送入尼姑庵。 “后来尼姑庵意外走水,她葬身火海,老庵主告诉我,你母亲当时已怀有身孕。”圣人痛苦回忆道。 “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办法忘记你的母亲,我恨我身为一国之君,却连自己心爱之人都保护不了,这下好了,”圣人转脸看他:“知道你母亲在世上遗有子女,我就知道那一定是我的孩子。” 看了看手里的玉牌,他继续道:“看到着玉牌我就更确定了,你是我们的孩子。”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着晶亮的光。 陆渐离抬头望向窗外,眼里晦暗不明,“当年你为了保住自己的一国之君,任由他们残害我的母亲?” 微微一怔,圣人抬头凝视他,声音里的沧桑感又重了一层,“所以,你怪朕,是不是?” 陆渐离不置可否,起身欲走。 圣人在身后喝道:“我有什么错,他们都逼我,我只是选了所有人都会选的路。” 脚步顿住,他扭过半张脸,语气坚定的说:“至少我不会选这条路。”说完,开门走了出去。 他走后,圣人又在小庵坐了很久很久... 东宫,内监带着一个女婢匆匆往深宫走去,那女婢像是第一次进宫,看什么都新奇,左看看,右瞅瞅,又听她问道:“公公,我们家二奶奶在哪里呀?” “只管朝前走就是了。” 须臾,两人来到一座巍峨的宫殿前,两个小内监立刻推开大门,彩月一脚踩进去,见林灵儿披头散发的俯在香案上,神情郁结。 “二奶奶,二奶奶,您怎么在这啊?”彩月哭着喊道,“告诉您一个好消息呐,侯爷和杜若邻都已经回府了。” 林灵儿倏然起身,急切的问:“那陆渐离呢?” “二爷,二爷...”彩月犹豫着,“二爷不见了!” 第45章 恒王 圣人正四处找你 灯火辉煌, 曼华染香,琴萧奏乐声声,伊人浅笑嫣嫣, 入夜,百花楼是京城最喧嚣的地方。 最热闹的地方, 也是最容易冷静的地方,三楼走廊尽头的房门, 已经两天没有打开过, 温妈妈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挥手让后面的人跟上。 笃笃敲了两下门扉,里面没有回应, 温妈妈朝后面使了个眼色,两个小厮上前, 用肉身生生把门撞开。 若不是床上躺着的身形太过明显, 都没人相信这房间有人, 所有的摆设还是两天前的模样,甚至那人的姿势也是... 第69页 婢女鱼贯而入,转瞬间杯碟摆满了房内的黄梨雕花木桌。 温妈妈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虎声喊:“你要躺到什么时候!” 喉结微动, 羽睫轻颤, 喑哑的嗓音里满是苍凉,“温妈妈不用担心我。” “离儿, 我知道这点事击不垮你,可是咱也不能为这个折腾自己的身体不是。” 说着她伸手舀了一碗汤,“你这两天两夜滴水不进,就算是铜打的身子,也要经不住了。”把汤碗搁到对面, 她不容置疑的道:“先把这碗汤喝掉。” 陆渐离慢慢起身,坐到桌前,乖觉的一下一下的把汤送到嘴里,目光涣散,面色颓唐。 “老夫人看到你这样该多伤心呐。”温妈妈面有不忍,“老夫人早就不想让你查这件事了。” “恐怕是祖母早就想到了吧,如果是任何别的人,尚且可以为母亲讨个公道,若是圣人...”他冷笑一声,“什么是公道都是他说了算,谁又能向他讨了来。” “生在君王家,又哪能如你说的那般为所欲为,反而是更多的掣肘和平衡。”四下打量一眼,凑近他的跟前,她压低声音道:“淑妃要我传话给你,你母亲的事,实在是另有隐情。” 手里的汤勺一顿,碰到碗壁发出刺耳的尖利声,他抬眼看着对面的人,眸子里尽是疑问。 “虽说当年在养心殿你母亲和圣人从密太过,但自古哪个皇帝没有专宠过,只要后宫不出大事,前朝一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瞄他一眼,她继续道:“你母亲是因干政遭的弹劾,后宫干政是大忌,应该是当年她不知得罪了谁的利益。” 看他苍白的面上,终于生出一丝血色,温妈妈松了一口气,几乎用气音说道:“淑妃娘娘说,只有深入宫中,才能更接近真相。” 她顿了一下,又意味深长的说:“圣人正四处找你呢。” 陆渐离放下汤勺,祖母的悲痛,童年的不甘,母亲模糊的身影,圣人的痴情,所有这些在他脑海中交缠,总要找个答案。 “我知道妈妈想说什么,我进京的目的就在于此,不会半途而废的。” “那我就放心了。”松了一口气,温妈妈面上终于轻松下来,“你先慢慢吃,我还有很多要忙的呢,先走了。”说着起身就要走。 末了又丢了一句:“也就是看在和老夫人故交的面上,我才愿意费这个心劝你,否则谁能请得动百花楼的掌柜。” 轻晒一声,陆渐离凝眉睐她,“恐怕还有淑妃的面子吧,妈妈现在真的是手眼通天,都够到宫里这么大的人物了。” 温妈妈扭着腰肢转身刚走两步,听到他的话,哈哈笑了起来,娇嗔一声:“还是离儿了解我。” 又笑着道:“我这百花楼每天要来多少功勋贵胄,谁不想找我套点消息。”说完这才颇为骄矜的扭着丰腴的身子走出了门。 看她离去的身影,陆渐离面色一沉,随后也出了门。 后来整个上京都知道,圣人新封了一个恒王,地位仅次于太子,据传他是圣人遗落在民间的儿子,这个恒王能文能商,天赋异禀,更离奇的是,他就是今年的新科状元郎。 彩月把这个消息告诉林灵儿的时候,她正坐在湖边,往水里扔石子玩,小巧圆润的鹅卵石,“咕咚”一声脆响后落水,荡开一圈圈涟漪,然后一切归于平静,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哎呀,主子...”自从彩月上次叫林灵儿二奶奶被太子罚跪一夜后,她就一直这么叫了。 林灵儿抬头还没反应过来,彩月上前一把拿走她手里的鹅卵石,着急道:“主子,你说二爷都成皇子了,会不会来救我们?” “看来罚你跪一夜,也长不了记性,非得割了舌头才行。” 俩人惊恐的回头,不知何时,太子竟然站在身后,彩月吓得脸色惨白,就这一息之间,额上已冒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她立刻扑倒在地上,哭着嗓子说:“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太子看都不看她一眼,轻声说:“带走。”刚说完,身后的侍卫就上前去拖彩月。 林灵儿一把将她拉到身后,对侍卫喝道:“都别过来!”侍卫不敢动,僵在半途,等太子发话。 太子面生不虞,拿眼睛觑她,“这刁奴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你认为孤不应该惩罚她?” 林灵儿努力压住怒气,尽量平和道:“彩月说话确实鲁莽,频频冲撞太子,可是有时候旁人只是说了一句平平无奇的话,而听者非要添油加醋,那原本无心的话也就变了味。” 太子邪魅一笑,蹲下身来盯着她的眼睛,慢慢道:“你是说孤冤枉了她?”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太子不过是怨我在圣人面前说出了陆渐离的身世。你若实在有恨,就冲我来,难为一个下人,别跌了您的份。” 林灵儿这话说到了太子的痛点上,他面色乌青,眼光变的凌厉,阴恻恻道:“此言差矣,我怎么会恨你呢,我只感谢你帮我找回了一个好弟弟呢。” 手指抵住下巴,把她的小脸抬起来,他眯着眼睨她,“我竟不知你还有这么大的本事,心里藏着个大秘密,还能跟我惺惺作态,说什么回府梳妆打扮。” 林灵儿闭上眼睛,不愿看他,她仰着脸,鸦黑的睫毛扇子似的覆在眼底,皮肤白的像纸,了无生气。 第70页 太子对着这样一张脸,牙痒痒的只想掐死她,可是心又止不住的悸动,很想保护她,就在两人姜茶之时,章达急匆匆赶来。 他走到太子身后,低声道:“圣人命您带着陆夫人即刻去养心殿。” “陆夫人”,太子眼底闪过一丝寒意,不过他知道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想必这是圣人的原话。 放开她的下巴,他站起身,盯着她说:“你随我进宫,但是——”故意顿了一下,他提高声量道:“别忘记你答应我的话。” 东宫本就在皇城,未待多时,太子和林灵儿就走进了养心殿。 养心殿饰以红黄两色,地面光滑如铜镜,林灵儿跟在太子身后往里走,眼睛盯着地上自己的影子。 她只管往前走,没注意到太子在前面突然停住脚步,就这样一头撞到他的后背。 霎时感觉到两道冷光射到她的身上,杀气腾腾的,她抬头,正好对上陆渐离如炬的目光,心头一颤,她赶紧退后两步,与太子隔开一段距离。 扭头看她,又瞥了陆渐离一眼,太子嘴角微抽,鼻子轻嗤一声,转过头,一本正经的拱手道:“儿臣见过父皇。” 林灵儿亦福了福身子,柔声道:“臣妾见过圣人。” 圣人默不作声看了看三人,各种复杂的念头在脑中天人交战,愁的他脑仁疼,最终,闭眼叹了口气,做为过来人的他决定先不提这件事。 “想来太子已经听说恒王这个弟弟了吧,以后你要多照顾他。”圣人像个慈祥的老父亲,希望他们兄弟情深。 可惜,事与愿违。 太子不置可否,看都不看陆渐离一眼,而陆渐离也不分给他一丝目光,凝神盯住林灵儿不放。 “这都要感谢陆夫人,要不是你把玉牌拿给我,我们父子还不知道此生能不能相认呢。”带不动这两个人,圣人只好把话题引到林灵儿身上。 “她根本就不是陆夫人。”太子冷冷的说:“父皇赐婚的是林灵云,不是她,他们既没有天子之命,也无媒妁之言,算不得夫妻。” 圣人解释道:“这件事其中的曲折,太子也清楚,他们俩的婚事,虽说开始的有些荒唐,可也算歪打正着,二人朝夕相处半年有余,已和普通夫妻无异。” 说完,他又问太子:“你和陆夫人这是...”语调里充满疑问。 太子坦然道:“扬州之行,儿臣心悦灵儿,本着伦理道德,只把这份感情压在心底,谁知回京后,得知他们只是表面夫妻,做做样子而已,故此儿臣才向灵儿姑娘表明了心迹,而...”顿了顿,他接着说:“而她也接纳了儿臣。” “不可能。”陆渐离盯着林灵儿,一字一顿道。 林灵儿自始至终都盯着地上自己的影子,听到他这句话,身子止不住抖了一下。 “灵儿,我不信你会接纳别人。”那天他从百花楼回到陆府,没见到林灵儿,李涯说,她去东宫求太子帮忙救他后,就一直没有出来。 “你和太子在一起,只是想要救我们对不对?”他追问道。 此刻林灵儿恨不得这光洁的地面裂成碎片,她方能找一片躲进去,三个人的目光都投在她身上,她不愿抬头,因为无力承接任何一道目光。 见她头越埋越深,圣人心生不忍,感慨万千,自古多少亲兄弟为情所困,反目成仇,现在一个是新找回的恒王,一个是看着长大的太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他谁都没法偏袒。 解铃还须系铃人,圣人走到林灵儿身边,问她:“陆夫人,”去扬州一路都是这么叫,他已习惯这种叫法,所以也不顾太子的想法,继续道:“你的心意是什么呢,这事主要还是在你。” 圣人看着眼前这个姑娘,今日的她和带着玉牌来的那日完全不同,那日的她果敢,无所畏惧,而今日却是逃避,犹疑的。 林灵儿抬起头看着圣人,她知道自己没有退路,必须要做出选择,她开口道:“我愿跟太子进东宫。”。 不知道何时,陆渐离也到了她的身旁,不落睫的看着她,沉声问:“你说的都是真的么?” “是真的。”她昂头迎着他的目光,施然道:“在安康街那日,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既然现在真相大白,又幸得圣人宽容,不追究我等罪责,那我们就更没有必要做一对假夫妻了。” 陆渐离摇头,难以置信的看着她,他不相信这是她真实的想法,上前两步,想把她摇醒,突然面前伸出了一只胳膊,太子的声音悠悠传来: “灵儿已作出选择,请恒王再务过多纠缠。” “好!”他冷笑一声,“既然如此,我和安庆侯府的婚约,圣旨上写的清清楚楚,如今你不愿代姐姐进我陆家,那就请林灵云遵旨进陆家吧。” 他这是孤注一掷,破罐子破摔了,圣人见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心里喟叹一声,原来是我不该赐这个婚啊。 压下心头的波涛汹涌,林灵儿缓缓的从袖中取出一张纸,展开后“和离书”三个字异常刺眼,她正色道: “恒王请看,您已经和林灵云和离了。” 第46章 抢人 跟我走 暮色沉沉的笼罩在皇宫上空, 昏暗的宫道上,十几个内监围着一辆奢华辇车静静侍立着。 太子心情很好,信步走来, 轻快的跃上辇车,而后伸手对跟在后面的林灵儿道:“来, 陪孤一起坐车。” 第71页 她退后一步,屈膝行礼道:“谢殿下抬举, 这不合礼法, 请太子先行一步, 我自己会走路回去。” 知道她有心拒绝,太子却一点不恼, 手就那么一直伸着,斜眼看她。 心生无奈, 又想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她轻撩裙角, 抬脚上车,小心的越过伸出的手臂,堪堪坐在辇车边缘, 尽量与车上之人保持最大的距离。 晒笑一声, 太子的好心情消了大半, 不悦道:“刚才大殿上伶牙俐齿,决绝的与恒王划清界限,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孤用情多深呢。” 伸过胳膊搭在她靠背的车栏上,虚虚的把她环在臂间,他继续道:“现在又不情不愿的,灵儿真的是惯会伪装呢?” 背部挺直,身子向前倾, 离开他的臂弯,林灵儿肃然道:“和太子想比,还差得远呢,再者灵儿不过是奉太子之命行事罢了。” 太子哈哈大笑几声,辇车轱辘前行,笑音里的舒爽回荡在皇宫的红墙碧瓦之间,久久不散。 上京已是暮秋,庭院里黄绿相接,萧瑟一片。 林灵儿倚窗而坐,静静发呆,彩月在她身边打着圈的踱步。 “主子,您怎么还能这样心平气和,为期三天的秋猎就要结束了,晚上太子就会回宫,奴婢怕...” 想起从养心殿回来的那晚,彩月还心有余悸。 那天两人一起坐辇车回到东宫,太子兴致颇高,大晚上的设宴,请一群伶人舞女助兴,笙歌漫漫,直至半夜。 起先林灵儿也被迫出席作陪,开宴不久她就寻了个借口回了偏殿,谁知,半夜时分,喝的醉醺醺的太子也到了偏殿,跩起她非要她亲自伺候。 林灵儿无奈起身,起先还算规矩,不过是端茶倒水之类,后来太子看她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拉着她进了寝殿就要辱她,情急之下林灵儿用玉枕敲了太子的头,他扑倒在床,当下就晕了过去。 头部的撞击连带着酒劲,太子沉沉的睡了一夜。可怜她主仆俩人吓的瑟瑟发抖,蜷缩在一角心惊胆战的度过这漫长的一夜。 本来以为第二天必死无疑,谁知这天一早圣人下令,将亲率众皇子去皇家围场秋猎,得令后,太子妃等了一早上都没见到太子,亲自到偏殿来寻人。 当看到林灵儿小鹿般受惊的眼神和衣冠不整的样子,太子妃的脸色很不好看,立刻呵斥宫人把还未醒的太子抬走,两人这才算是暂时逃过了一劫。 可是该来的还是会来,一想到那晚太子猩红的眼神,暴烈的行径,彩月就感到不寒而栗,她真的不知道眼前柔弱的主子,在这个虎视眈眈觊觎她的太子面前,还能坚持多久。 听她言语间的恐惧,林灵儿转头,轻声安慰道:“今日太子回来,我求他放你出宫,你去找恒王,要了你的身籍,回家过安生日子吧。” “不行,我走了主子你怎么办?” 她苦笑一声,“我既答应不离开东宫,自然生死都在这里,如今外面已经没有让我挂心的事,就是你——” 握着彩月的手,她眼中含泪,“自从跟了我,你受了不少委屈,我以后也没能力护你周全,不如你这就拿了身籍,回家找个合适的人嫁了,做相夫教子的小日子。” 说着从袖间拿出一个金镶玉的簪子,递给她,“这个就算我给你的嫁妆吧。” 彩月一下扑到她的怀里,哽咽着说:“主子,我不走,我如果走了,你在这宫里的日子,还怎么过啊。” 抚着她的头发,林灵儿语气坚定:“你不用担心我。” 正在这时,太子妃院里的大宫女走了进来,看这主仆二人皆是泪眼盈盈,不由的皱了皱眉头,讥嘲道:“哎呦,这大白天的,太子不在,你们这哭哭啼啼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我们娘娘欺负了您呢。” 听见声音,俩人回头,彩月忙福身问安,那宫女倨傲道:“我们太子妃娘娘请灵儿姑娘走一趟。” 彩月登时如临大敌,失声问道:“娘娘要我们主子过去做什么?” 白了她一眼,那宫女轻蔑的说:“问那么多干什么,大白天还能吃了你们不成。”说完不耐烦的催促道:“快走。” 谁知,那宫女并没有带林灵儿去太子妃的寝宫,而是来到了正殿,一般都是正式接见身份高贵的人才会在正殿,这会带自己到这里干什么,林灵儿暗自想。 甫一踏入殿门,远远的她就瞧见正前方主位上坐着一个贵气的妇人,下首左右两边也分别各坐一人,走近了一看,上首坐的正是当今皇后,而一左一右是淑妃和太子妃。 及至到了跟前,林灵儿恭恭敬敬的跪下俯身叩拜道:“民女林灵儿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颇为和气说:“平身。” 待她起身后,又看她一眼,忍不住“啧”了一声,“这不是本宫前些日子刚封的诰命夫人么?这会怎么在太子宫中?” 林灵儿心想,这皇后怕不是演戏吧,这架势一看就是专门来兴师问罪的,这会偏还装的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想她自入了东宫,就像这砧板上的鱼肉,必定是各路人马都要来敲打一下的,今天倒好,一起来了,也好,这样倒也不失痛快。 这厢就听见太子妃开口了,“母后有所不知,如今这诰命夫人又恢复了清白之身,变成黄花大闺女了。” 皇后一副好奇的样子,“此话怎讲?” 第72页 太子妃施施然道:“据说她呢,之前冒充姐姐的名字和陆...哦,不对,和恒王假结婚,现在又说婚约不算数,可不就恢复了清白之身。” 皇后皱眉道:“荒谬,就算冒名顶替,无婚姻之名,可孤男寡女生活在一起大半年,已有婚姻之实,这清白之身是如何恢复的?” 太子妃赞同道:“我也是这般好奇,况且咱这东宫又不比外面,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招进来,这不是给皇城抹黑么。” 皇后满脸愠着怒气,对着林灵儿呵斥道:“你为什么不说话?” 林灵儿心想,你们说的都对,还让我说什么,当然嘴上肯定不能这么说,正踌躇着怎么回皇后,却听那边淑妃笑盈盈的道: “我邀皇后娘娘来太子妃这里讨杯茶喝,怎的还审起人来了?” 皇后一拂袖,冷哼一声,“本宫刚一进来,就遇到这样的事,还哪有心情喝茶。” 淑妃笑道:“皇后娘娘莫要动气,后辈之间的事,咱们是看不懂的,我犹记得去扬州时,恒王和面前的这个妻子伉俪情深,情浓似水,怎么一回京城就变了。” 猛听淑妃替自己解围,林灵儿心存感激,可再听这后半句,明显是要撺掇皇后的怒火,一时也分不清是敌是友。 这话说完,皇后哪还存得住气,当今太子可是她的亲生儿子,哪个母亲愿意自己的孩子被一个女子玩弄,更何况那还是未来的储君。 平时在外人面前,她都端着一国之母的矜持,喜怒不形与色,可今日这事,殃及他的儿子,且旁边也没别的人,她彻底撕掉了皇后的伪装,怒目圆睁着走到林灵儿身边,睥睨着把她全身上下打量了个遍,厉声问: “你接近太子,到底想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就是攀高枝呗,母后你想想,她认识太子的时候,恒王还未封王,只是一个五品舍人,她肯定会选太子的。”太子妃插话道。 皇后眼中杀机初现,她决不容这样的人出现在太子的后宫,“好啊,看着柔柔弱弱的一个女子,竟有这般心思,留着也是祸害,来人。”她大喝一声:“把此人拉出去,乱棍打死!” 这些宫里的老人,熬到这个位置,谁手上还没几条人命,故皇后说完这句话,大家都面不改色,仿佛她说的是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太子妃的脸上甚至还有一丝兴奋之色。 林灵儿预料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时间还是快的让她措手不及,想她这一生,虽然稀里糊涂犯了大错,可结局总算是好的,长姐嫁给了心爱的人,父亲未受牵连,那个人...认祖归宗了,她真的是没什么牵挂了。 如若非要说还有什么遗憾,那应该就是做不成老祖宗了,他...也不需要老祖宗了吧。 没有求饶,没有哭喊,心里虽怕的要死,认了这是自己必然的归宿,她闭上眼静静等侍卫把她拖下去。 乱棍打死,会不会很疼呢? 半晌没有动静,皇后和太子妃面面相觑,皇后提高音量又喊了声:“来人,把这个德行败坏的人给我拖下去。” 话音刚落,铿锵有力的脚步声响彻大殿,行走间似乎还有衣甲摩挲的叮当声,林灵儿还未反应过来,这上来行刑的是哪方勇士,日日萦绕在耳的声音破鼓膜而来: “这样无可救药之人,母后能否交由我来处理?” “恒王!”皇后犹疑道,“你...你不是和圣人在皇家围场秋猎么?” 林灵儿蓦然转身,那个人身穿银甲,沐光而来,鱼鳞似的甲片反射出清冷的白光,映射的他仿佛谪仙下凡。 一步一顿走到和她并排的位置,他单膝下拜,朗声道:“儿臣见过母后。” 皇后立刻从懵愣中缓过神来,展笑道:“恒王来的真是时候,看样子这像是直接从秋猎围场过来。” 陆渐离回道:“母后所言极是,之所以急着赶过来,是因为秋猎三日儿臣左思右想,坐立难安,我和贱内虽无婚姻之名,却实打实的过了半年有余的夫妻生活,就算我们悔婚,也断不能让她污了太子的东宫。” 说完,双手抱拳作揖道:“母后不若把她交给我,由我来治罪怎样?” 皇后嗤笑一声,“我怎么看着恒王这不像是要治罪的样子,倒是有点英雄救美的意思。” 淑妃咯咯咯的笑出声来,走上前打趣道:“皇后娘娘真是慧眼,恒王这点小心思都被你看穿了,但是要我说啊——”她故意拉长尾音,引得皇后转脸认真听她讲。 她拿起绢帕轻捂嘴角,笑道:“太子如果知道你杖毙了这女子,未免不会与你置气,现在正好有机会把这烫手山芋扔掉,还管扔给谁不成。” 太子妃略一沉吟,面色微恙,估计也怕引火烧身,遂跟着劝道:“母后,淑妃娘娘说的是,再者她这样闹了一出,恒王带回府又怎会饶得了她,不如卖恒王一个人情,让这无耻之人自食其果吧。” “无耻之人”四个字从她口中说出的时候,林灵儿明显的感觉到身边之人微微战栗了一下。 皇后被她们这么一说,深以为然,这样可谓是一箭三雕,即处理了人,又不得罪太子,还顺手卖了恒王一个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她眉头舒展,面色转霁,端肃道:“好,恒王既然开口,母后怎会拒绝,你现在就把人领走吧。” 心终于落回肚子里,几无可查的冲淑妃点了点头,他转身正欲带人离开,却听见一声呵斥,响彻大殿: 第73页 “我看谁能带她走!” 众人回头,同样身穿铠甲的太子出现在大殿门前,气势冲天,凛凛生威。 他缓缓走到众人面前,眸中煞人的冷光一一扫过殿中的每一个人,最后停在陆渐离的脸上,声音冷冽如冰:“你们这些人,趁我不在,想要干什么!” 眼见着事情功败垂成,皇后懊恼不已,又见儿子这副模样,想他被这女子蛊惑太深,胸中怒火中烧,大声呵斥道:“太子,你要做什么,你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母后了。” 太子抬眼看她,声音悲戚道:“母后,从小到大我什么都听你的,我的每一步都是你设计的,可是今天你太让我失望了,我最信任的母后竟然背着我,把我心爱之人拱手他人。” 他上前抓住林灵儿的手,眸中带着狠厉:“今天,谁都别想带走她。” 手腕被他抓的生疼,泪水瞬间盈满眼眶,林灵儿使劲挣扎着后退,那只手却越箍越紧,仿佛想生生把她的腕骨捏碎。 “啪”的一声,抓住皓腕的手被震开,陆渐离一把将她拉到身边,黑锆石般的双眼闪着森冷的光: “如果,今日我非要带她走呢?” “如果,今日我非要带她走呢?” 太子目眦欲裂,做为当朝太子,一直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长这么大没人和他这样说过话,他踉跄后退几步,阴戾的笑道:“好,好,父皇新封的恒王,别人怕你,孤可不怕你。” 说完,转身冲殿外大喊道:“来人,把恒王给孤绑起来。” 语罢,一排卫士从殿门外跑进来,即刻就列出两排,把一行人围住。 “放肆!”皇后吼道,眼光扫过众人,最后盯住太子,“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本宫?” 又指着严阵以待的侍卫,呵斥道:“都给我出去。” 侍卫俱都岿然不动,但个个面色惶恐,额头冒汗,不安的看着太子,太子转头道:“母后...” 话还没说出口,却听皇后傲然道:“还不出去。” 皇后这句话虽然比上一句声音低,可语音里杀机四伏,侍卫们听完俱都涔涔流下冷汗,也顾不得征询太子意见,迅速出了大殿。 空气仿佛凝结了,大殿里落针可闻。 静默间,陆渐离拱手对皇后道:“母后,儿臣先行告退。” 皇后不置可否,见状他拉着林灵儿的胳膊就要走,这时太子窜出一步,伸胳膊拦在二人面前,“你们把我的东宫当成什么地方了,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陆渐离抬眼看他,面生不耐,“我来找我的妻子,和这里是不是东宫没有关系。” 太子突然乐了,像听到全天下最可乐的笑话似的,“恒王殿下,要我再说一遍么?你和灵儿根本就不是夫妻。” 他抬睫轻睐,“唔”了一声,转身冲着皇后抱拳道:“敢问母后,八台大轿迎进陆府,遵礼叩拜,合饮了合卺酒,又在一起生活半年有余,这样她算不算我的妻子。” 林灵儿听到“合卺酒”三个字,面皮不由的红了起来,成亲那晚是她使诈,两人才喝了合卺酒,今日从他的口中这般说出,着实有点诡异。 皇后面有尴尬,她于心不忍和着别人欺负自己的儿子,又不想错过扔掉烫手山芋的机会,思虑几许,最后还是决定长痛不如短痛,让儿子先受点委屈。 遂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这样看来,你们当是一对夫妻无疑了。” “谢母后肯定。”说完他拉起林灵儿就要往外走,忽觉握住的手生后拽,他一回头,对上她氤氲着雾气的眼睛。 心仿佛被刺了一下,周身的剑拔弩张即刻消散,他缓声问:“怎么了?” “我不能离开东宫。”说完她把脸偏向一边。 他正要问为什么,却见太子妃气势汹汹走到她跟前,失声道:“怎么?你还要赖上东宫不成。”说完,鼻子还狠嗤了一声。 林灵儿低头沉默不语。 缓缓向她走近了一步,他一字一顿道:“告诉我,为什么?”虽竭尽保持平静,嗓音里仍带着掩盖不住的薄怒。 她摇摇头,缄口不言。 太子转眼看过来,讥笑道:“你倒是守诺。” 就在所有人都好奇,守的是什么诺言时,有两个人却不想把事情变复杂,只听淑妃率先开口道: “自古婚姻就是一个女子最大的诺言,如果已经嫁为人妻,后来的诺言无论如何都不能算数了。” 皇后本以为大事已成,刚松了一口气,没想到这又开始作妖,顿时怒火中烧,咬着后槽牙道:“你既然有丈夫,却想赖在东宫,是要本宫治你个失贞之罪么?” 太子面色铁青,恼道:“母后!” 皇后怒目瞪着儿子,眼尾绯红,面色悲恸,“你是太子啊,一举一动在朝堂上都会被放大,你难道要为了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女子,丢了这太子之位么?” 声声恳切,字字泣泪。 这一席话说完,皇后伤心过度,似要昏厥,扶着额头轻哼,淑妃见状,连声叫太子:“快扶你母后去后殿歇息。” 太子赶紧上前,伸手撑住几乎就要摔倒的皇后,带她往后殿走,太子妃眼见着也快速跟了上去。 大殿里瞬间安静下来,俩人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离的很近,伸手就能揽她入怀,他却一动不动。 第74页 “啪嗒,啪嗒”,静寂的大殿里响起水滴落地的声响,铠甲微颤,晃出一片银光。 “跟我走。”他声音暗哑,似有气血上冲堵住喉头,语毕,绅士的朝她伸出骨节修长的大手。 低头踌躇几息,她小心翼翼将素白的小手放入他的掌内,长指轻蜷,温热顺着指尖传遍四肢百骸,俩人俱都感到对方的轻颤。 刚走了两步,陆渐离回首,对着淑妃轻轻的点了点头,淑妃会意,挥了挥手里的绢帕,让他们先走。 手就这么牵着,一直没有松开,即便上马车的时候有些不便,俩人也维持住这个姿势,谁都不想放开。 待进入逼仄的车厢,这个动作稍显暧昧,一身戎装欺压过来,林灵儿羞不过,一把甩开他的手,默默坐远了些。 陆渐离抬眼沉沉看她,神思恍惚,半晌才淡淡的问:“和你太子之间有何诺言?” 心下骤然一惊,仿佛碣石落入碧潭,她声音颤抖如筛糠,“没...没什么。” “知道了。”他回答的波澜不惊,下一刻就撩帘出了车厢。 **** 陆渐离刚封了恒王,圣人就赐了他一处新的府邸,新的恒王府位置优越,占地百亩,内里布置匠心独具,华丽非常,是每一个皇子出宫开府时最想得到的宅子,圣人一直留在手里,没有送出去。 谁知,这边陆渐离刚封王,圣人就赐了他这个院子,其他皇子都暗生羡慕。 这个宅子虽奢华,却极少见陆渐离的身影,自那日两人一起回府,林灵儿就再也没看见过他。 忙是一个方面,他刚封王,圣人就迫不及待委以重任,除了继续掌管翰林院,还主持尚书省一些事务,确是无暇分身。 偶有闲暇,他也只愿待在宫里,或回府稍坐片刻就走。 彩月也跟着进了恒王府,死里逃生,如今又换到这大宅子里,她别提多开心了,只是她有一点很纳闷。 按说二爷好不容易把二奶奶带回来,两人就好好相处呗,可她总感觉二爷像是在故意晾着二奶奶,而二奶奶呢,整日郁郁寡欢,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二奶奶,您为什么不愿意住进主殿呢,我那天进去瞧了,真的好宽敞,好气派呀,而且...” 她转到林灵儿的眼前,极兴奋的继续道:“里面的摆设都是按着您之前的喜好办的,还有一些是陆府搬过来的旧物,我看着真是花了不少心思呢。” 再看一眼她们住的院子,虽说也经算精巧雅致,可也不能和主殿比啊,况且这个院子又偏僻,面积又最小,这要是搁在妻妾成群的王府,那就是打发废妃的地方。 也不知道这王府还纳不纳新妃了。 这么胡思乱想了一圈,彩月发现二奶奶还没回答自己的话呢,反正她也习惯了,遂又说:“就算您觉得没有正式封妃,不愿住到主院,也不能选这么偏的地方啊,我听李涯说,宫里的娘娘们为了争宠,都愿意住的离皇上近一些,咱这院子倒好,离爷最远了。” 林灵儿紧了紧身上的袄子,快入冬了,天气越来越冷,窗外的桂树每天都扑棱棱的往下掉叶子,铺的满地金黄。 “王爷容我一方栖身之地,已是宽容,我怎么能不识进退,还要去住大院子。”自从改口称他为王爷,她只觉两人之间隔着鸿沟,陌生的不是一点两点。 “你现在不趁着机会占个大院子,万一王爷纳新妃,就更没机会了。”彩月认真的分析道。 心里隐隐一痛,身体愈发的冷,林灵儿蜷在榻上,像只小猫,埋首没有说话。 “我不会纳新妃。”窗外一个高大的身影闪过,陆渐离推门进来。 彩月自知说错了话,扑通跪下,赧然道:“奴婢多嘴,请王爷惩罚。” “没事了,你出去吧。” 彩月如临大赦,飞快的爬起,退到门口,掩上门,走了出去。 林灵儿已经展开蜷住的身子,端坐在软榻上,陆渐离兀自坐在另一边,两人之间隔着一个小小的方几。 方几上摆着一个小茶台,一旁的青花瓷盘里倒扣着两个圆胖的白瓷茶盏,茶台上的小砂壶还冒着热气。 “想喝茶。”他说。 葱白的玉手取过茶盏,放到茶台上,又提起小砂壶,手腕稍一倾斜,嫩黄色茶水缓缓流出,热气带着茶香扑面而来。 斟完这杯,她又给自己斟了一杯,圆胖的茶盏握在手心暖暖的。 抬睫看她一眼,伸手取了茶盏,放在嘴边抿一口,喉结滚动,热茶入腹,回甘留在齿间。 “天冷了,别喝绿茶了,改红茶。” 说完,他放下杯盏,大步走了出去,连她整个过程中唯一发出的一声“哦”也没听到。 未待多时,林灵儿还在捂着“圆胖子”,彩月挠着头走进来,疑惑不解道: “还未落雪,二爷就送来银灰碳作甚?” 林灵儿也是一愣,瞥见白盏里的嫩黄,好像联想到了什么,耳郭不由一红。 之后几日陆渐离没有再来,林灵儿日日俯在窗前,看院里的桂木一片片抖落枝上的叶子,屋里燃着碳火,再未冷过。 这日陆渐离回府已是深夜,近几日的连轴转,他身体疲乏,困惫不堪,这甫一封王,圣人不知是要弥补他,还是真的倚重他,把他安置到几个无数人垂涎的要职上。 第75页 按理说,皇子身居要职,在朝中也见怪不怪,皇子毕竟是皇家的脸面,挂个好听的头衔,领着不菲的空饷,做个有钱有闲的富贵王爷,这也是惯例。 可偏他恒王不是这样。 第47章 生辰 我生辰的时候没有资格快乐 陆渐离在陆府的成长环境, 严格来说和宫内的皇子差不多,继承人已定,其他人只能自废武功, 把自己活成纨绔才能自保,否则, 越努力死的越快。 可他偏在陆府虎视眈眈的环境中暗暗的杀出一条生路,他不甘平庸, 也不会平庸, 不管在扬州还是在上京。 其他的皇子, 或韬光养晦,或胸无大志, 看起来都是对吃喝玩乐更感兴趣一些,圣人不免失望。 现在横空出现一个恒王, 强毅正直, 才堪将略, 做臣子的时候就让人眼前一亮,封王后,在一众皇子中, 他分外的耀眼灼目, 圣人顿感欣慰, 一股脑的恨不能把半个江山相赠。 肩上责任重大,他丝毫不敢懈怠, 事必躬亲,面面俱到,圣人对他很满意,朝臣也交口称赞,可是—— 这确实做皇子的大忌。 以他的聪颖, 他是知道这一点的,只是,自他到东宫抢人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退路,就像他当年在陆府一样,只能一直向前。 他轻揉眉心,面脸倦色,李涯轻道:“夜深了,小的伺候王爷睡下吧。” “好,更衣吧。”他缓声道,却又倏忽睁开眼,眸子里闪过一丝光亮,“去葭滄院看看。” 身体再疲累,终是放不下心里的那一丝牵挂。 李涯面色赧然,“王爷,还是...还是不要过去了吧。” “为什么?”陆渐离掀起眼皮盯着他。 “小的刚从葭滄院经过,里面也没睡呢,听着还挺...还挺热闹。” 李涯自然是知道王爷的,每天不管忙到多晚都要赶着回府,就是为了在葭滄院小站一会,平时也无所谓,反正夫人都睡下了,王爷待一会就回来休息,也耽搁不了多少事。 可今日那院没睡,王爷要是去了,还有时间休息么。 自打进了这恒王府,林灵儿每日无所事事,今日叫那暖烘烘的炭盆一熏,竟昏昏睡了半日,夜里自然是睡不着了。 忽然就想起以前在林府,每到落雪的时候,她和长姐围着炉火做七彩圆子的情景。 兴致来了挡都挡不住,遂带着一院子的婢女一起包圆子。 她这是一时起兴,小厨房没有现成的食材,但这七彩凑齐就费了老大的劲,还好平日大家无所事事,闲的发慌,又是动手做这种光听名字就流口水的夜宵,大家兴致颇高,挖空心思找材料,什么黄萝卜,紫甘蓝都被拿来捣汁,一时间,小院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陆渐离走近小院的时候,林灵儿正和三个丫头围着桌子捏圆子,她脱去繁复的外裳,只穿着利落的中衣,衣袖高高撸起,一双葱白的小手,仔细的搓着手里的圆子。 一桌四人正巧笑嫣嫣,比着谁搓的圆子又快又好,忽见王爷进来,唬了一跳,这没规没矩的和主子坐一桌,成何体统,遂小心翼翼的一一退下,一溜烟都挤到小厨房去了。 林灵儿全当没看见他,专心揉手里的圆子,他两指夹起一个紫色圆子,举到眼前看了看,好奇道:“这颜色怎么做的?” “紫甘蓝捣出汁,和进糯米粉里,就是这个颜色。”林灵儿解释道。 “我说颜色怎么乌紫,”他把圆子放下,认真道:“紫薯颜色鲜艳,口味甘甜,蒸熟后直接和进糯米粉,做出来的圆子色泽鲜亮,口感甜润,而紫甘蓝的汁,味涩。” 林灵儿心里感慨:我们怎么没想到用紫薯呢,面上却淡淡道:“你怎么知道这些。” 他兀自在她身边坐下,抓了一块糯米粉,陪她一起捏,“书上写的。”他回道。 林灵儿心想这人真是不挑,菜谱都看,不过这看和做真的是两回事,看他说的头头是道,可手里的糯米粉,怎么都捏不到一块去。 实在看不下去他继续□□手里的糯米粉,她伸手过去,一点一点把他手里支离破碎的糯米粉窜成一个团,边捏边解释:“糯米粉很散,不能心急,要一点一点的捏。” 余光瞥到他紧盯着自己,心里一咯噔,她顿时缩回手,语音微微惊慌道:“就是这样,你自己捏吧。” 收回眼神,他按她的方法做,果不其然,刚拢成堆的糯米粉,又变成了一盘散沙。 他拍拍手,把糯米粉丢回去,“我还是等着吃吧。”说完倚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她摇摇头,轻嗤一声,男人果然是只会纸上谈兵。 掀开眼皮看了她一眼,真是个欠揍的人儿,他想着,眼皮却像千斤重,怎么都撑不住,慢慢阖上。 彩月扒拉着碗里最后一颗汤圆,皱着眉头问林灵儿,“夫人,真的不给王爷留点么?” 看一眼歪在椅子上睡的沉沉的的人,她点头道:“不给他留,你全吃完吧。” 彩月立刻眉飞色舞道:“嗯,好的夫人。”连着汤盆都端起来,道了声,“我去小厨房吃。”一溜烟就跑了,生怕谁跟她抢似的。 林灵儿轻笑,站起身,踌躇半晌,去床榻上拿了软枕和薄衾,小心翼翼的把软枕塞到他的腰下,又轻轻给他盖上薄衾,这才走到对面的软塌上,躺了下来。 “吃那么多,也不动一动,就不怕滞食了。” 第76页 听到这句话,林灵儿翻身下榻,就见刚才还睡的沉沉的人已经坐了起来,把身上的毯子扯下来,放在一边。 林灵儿小声问:“你怎么醒了?” 转头看她,他抚着肚子道:“饿了,正好起来吃圆子。” 她心里暗想不好,彩月她们肯定把圆子吃光了,刚才见他睡的香,不忍叫醒,谁知他竟这会醒了。 觉察出点气氛不对,他失声问:“你们不会没给我留吧?” “你说我们做的圆子味涩,给你留干什么?”她掩下淡淡的尴尬,据理力争道。 “我可以吃别的颜色。” “你这么懂,别的颜色也不一定尽如你意。”说着打开门,“王爷,夜深了,请回去休息吧。” “我等了半天,没吃到夜宵,怎么能走。”他意态闲闲的坐着,含笑看着她,显然就眯了这么一会,他已经恢复了精神。 瞅了他一眼,知道这位今天吃不到口是不会罢休了,林灵儿转身往小厨房走起,陆渐离亦跟上她的脚步。 婢女们都已经睡了,小厨房静悄悄的,幸好还有一团紫色面团放在那里。 她净了手,低头团圆子,他倚着门楣看她像个小媳妇一样忙的团团转,心里有一会苦涩,一会甜蜜。 点火,烧水,下汤圆,她一气呵成,很快一碗滚烫的紫色圆子就端上桌,“有点涩,您可别嫌弃。” 陆渐离舀了一个放入嘴里,入口果然有点涩,咬开后,内里香甜,就像他现在的心情。 “难吃。”他一手把碗推开,站起身兀自走出房门。 林灵儿哭笑不得,大半夜忙乎半天还没嫌弃,真的难吃么,她舀一勺放嘴里尝尝,还可以啊。 哼,难伺候。 难伺候的主刚回到寝殿就后悔了,他叫来李涯,“去厨房看看有没有汤圆子吃。” 李涯一副“你这又是何必”的表情,恭顺道:“小的这就去把厨房叫醒,现在去磨米粉,速度快的话兴许天亮可以吃上。” “罢了。”陆渐离一挥手,恼道:“我随便吃些糕点垫腹吧。” 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恼的是哪门子。 养心殿,圣人正持卷看书,淑妃执盏侍立一旁,忽听门口的小太监宣:“皇后娘娘驾到。” 圣人撂下书,看着款步走来的皇后,沉声问:“皇后今日怎有闲心来见朕?” 皇后漫不经心的看一眼淑妃,鼻息轻哼,“臣妾几日求见,圣上都推脱忙,今日难得有空,没想到有人跑的比我还快。” 淑妃知道皇后在说她,笑而不语,把一盏温茶递到圣人面前。 圣人接过茶盏,抿了一口,煞有介事的看着皇后,“皇后今日前来,可是有事要与朕讲?” 皇后敛了敛阔袖,正色道:“回圣上,臣妾今日想同您说一件事,淑妃妹妹在正好,她也是见证人,只是希望她客观公正,不要有偏颇。” 那日东宫发生的事,皇后如鲠在喉,总觉得太子受了窝囊气,当日淑妃明眼看是站在她这一边,但最后怎么倒像是帮恒王得偿所愿呢,所以开始之前,她想先敲打敲打一番。 淑妃起身,给皇后福了福身子,“皇后不偏颇,臣妾更没有偏颇的理由。” 圣人不耐烦道:“皇后快说。” 皇后忙将那日东宫发生的一切略显“偏颇”的跟圣人讲了一遍,这幸好淑妃在,否则绝对不是仅仅是“略显偏颇”而已。 “按理说这种小事,臣妾不应该拿到圣上面前讨饶,只是事关两个皇子,臣妾实在不愿意看到妖女祸害宫廷。” 圣人面色逐渐僵住,二十年了,这皇后的语言一点都没有精进,当年她也是这样说那个女子。 刚开始听皇后的讲述,圣人对林灵儿的行为还挺愤怒,不管如何,一个女子在两个皇子身边游走,简直是目无天家尊严,直到听皇后说她是“妖女祸害宫廷”,圣人一下子就回过味来。 如果皇后用这个词形容一个女子,那多半不是这个女子祸害了宫廷,她只是祸害了皇后而已。 再加上扬州十几天的朝夕相处,在他心里灵儿不是皇后嘴中的形象,至于她和两个皇子的纠缠... 谁无少年时,年轻人且让他们自己折腾去吧。 “好的,朕知道了。”圣人轻描淡写道。 静静期待了一瞬,见圣人没有接着说,一副“到此为止”的神情,皇后也不兜兜绕绕,直接了当道:“安庆侯这个女儿,五次三番做出这些出格的事,如不惩戒,与皇室名誉有损。” 皇后说完,淑妃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继续摆弄手里的茶盏,圣人望向她,饶有兴致的问:“爱妃为何叹气?” 她期期艾艾的看着圣人,眼含一丝哀怨,“我只是感慨女子如蒲柳,无所依傍,任人掳夺,最后伤了和气,还道一声蒲柳太过纤弱。” 圣人脸色微变,“意思是你也是纤弱的蒲柳,被朕掳夺回来喽。” 淑妃娇笑道:“无所依傍的蒲柳才会任人掳夺,而圣上您就是臣妾的依傍啊。” “哈哈哈...”圣人满意的点点头。 那厢皇后在心里默默翻了无数个白眼,这是哪句话跑岔了,对面俩人怎么开始调情了。 “那淑妃的意思是,皇子们随意掳夺安庆侯家的女子?”皇后总算回过味了,厉声问道。 第77页 淑妃回道:“皇后此言差矣,当日您亲口说,灵儿是恒王的妻子,对恒王来说怎么能算掳夺呢?” 不能再往下说了,再往下说就是太子掳人了。 皇后冷哼一声,不再紧逼,她和淑妃同在后宫二十多年,斗了一辈子,她什么时候在嘴头上讨过她的便宜,也就仗着自己皇后的身份,外强中干,堪堪维持住面子罢了。 皇后心有不甘,眼见着圣人已经有赶客的意思了,还是开口道:“请圣上三思,这样的女子留在皇子身边,只会让兄弟不和,损害天家颜面。”然后行礼告退。 皇后走后,圣人所有所思,后用眼睛睇淑妃,“你怎么看?” 淑妃不看她,继续低头泡茶,佯嗔道:“皇后对皇子们太没信心,太子和恒王都是人中龙凤,就这么点小隙,至于牺牲一个女子么,传出去岂不贻笑大方。” 圣人笑道:“你惯都有理。” 淑妃将他手中的凉茶换下,正色道:“不是臣妾有理,臣妾只是比旁人懂圣上心意罢了。” 此刻,林灵儿正在美人榻上小憩,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刚刚在别人的手里转了几圈。 悠悠转醒,她唤:“彩月,彩月。” 彩月应了一声,走进来,笑道:“俗话说春困秋乏,冬宜眠,我看说的就是夫人。” 她苦笑一下,最近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总觉心头有颗大石头压的自己闷得慌,独自烦愁,还不如睡觉,闭上眼,什么都不用管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窗外灰蒙蒙的,不知是山雨欲来还是日暮将近。 “太阳刚落山,已经酉时啦。”彩月笑嘻嘻道。 这丫头,今天心情怎么这么好,从进来开始就笑盈盈的,“别傻笑了,快给我倒杯水喝。” 彩月利落的转身,走到桌前倒了一盏茶,端给林灵儿,咧嘴道:“夫人睡着的时候,王爷来过一趟。” 心下一动,双手紧紧捧着茶盏,她小声嘀咕:“他来做什么?” 自那夜吃汤圆子后,俩人已经好几天未见面了,也不知道是他忙,还是有意避之。 “王爷带了一盅紫薯汤圆子过来,见您还睡着,就自己吃掉了,还说您没口福呢。”想到王爷对着夫人慢条斯理吃汤圆子的情景,彩月忍不住还想笑。 “自己吃掉了?这是唱的哪一出。”林灵儿嗤笑一声。 “王爷说,醒后让您去前殿一趟,奴婢现在就给您更衣。” 进了恒王府,她总觉得陆渐离和以前不一样了,也不是说换了一个人,就是感觉拧巴着,让人捉摸不透。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去就去吧,换上彩月准备的桃红色上裳,月白色襦裙,未施粉黛,清清爽爽的朝前殿走去。 未落雪,大殿里还没有燃炭盆,显得清冷孤寂,香亭冒出的袅袅青烟倒是增添了一丝人气,陆渐离伏在案桌上,笔走龙蛇。 听见脚步声,他微微抬头,仿佛看见一朵清丽的桃花翩然飘进大殿,心神微恍,他低头继续舞动手中的笔。 林灵儿走到离他几步远的距离停步伫立,刚才他抬头时,他们已经有眼神交流,她也算打过招呼,这会自己只需站着候命就行了。 站了半晌,林灵儿止不住打哆嗦,自己温暖的小屋待惯了,在这清冷的大殿站一会就觉难以承受,她忍不住搓搓手。 余光看一眼静静伫立的来人,执笔的顿住,他起身走到她的跟前,一把握住那交握在一起的小手,“冷么?”他问。 温暖从手背传到心尖,她脸皮登时发烫,全身的血液仿佛被点燃,浑身上下一点都不冷了,“不冷了。”她老实的说。 嗤笑一声,“嘴硬的丫头。”说完,拉着她来到偏殿。 甫一进门,温热的气息迎面扑来,近在迟尺的两个房间,一个冬天般寒冷,一个春天般暖和,林灵儿定睛一看,好么,比自己的屋子还夸张,不大的一间屋子,竟然有三个炭盆。 这热气一烘,林灵儿的脸更红了,美艳欲滴般挠的人心痒痒,陡然松开她的手,陆渐离兀自坐到桌前。 “叫我来做什么?” 他头也不抬,“吃面。” 说着,婢女端着托盘进来,里面并排摆着两个白瓷大碗,还冒着缕缕热气。 婢女小心翼翼的把碗端到桌子上,又悄无声息的关上门退了出去。 陆渐离望她,用眼神示意她坐下一起吃面,林灵儿慢慢走到桌前,坐到他的对面。 这位王爷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节俭,晚饭就一碗面,真的只是面,连个荷包蛋都舍不得卧一个。 好赖林灵儿也饿了,拿起筷箸没客气的夹起一坨面,面又细又长,入口鲜美有嚼劲。 再一看对面,呵,刚刚趁别人睡觉吃了一碗紫薯汤圆子的人,转眼一碗面已经见底,只留些许清汤。 看她愕然的表情,他轻笑道:“这是长寿面,一口吃完才能长寿。” 长寿面,林灵儿惊的嗓子呛住,止不住咳嗽起来,他赶紧换坐到她身边给她拍背。 “谁的长寿面?” 见她恢复如常,他收回手臂,随口道:“我的。” 林灵儿怔住,咬着嘴唇不说话,半晌默默转过身去继续吃面。看他把小嘴塞得鼓鼓囊囊,他晒笑,“嘴小的,不要求一口吃完。” 她终是一口塞下了剩余的面,还好长寿面只有一根,否则她怎么都不可能一口吃下。 第78页 看她嘴里像塞了两颗核桃似的,他竟有些感动,眨了眨眼睛,起身拿起火钳去拨炭盆,银灰碳被翻了个,哔啵作响。 就着两口汤,终于把长寿面咽了个干净,屋子本身就热,这又喝了一肚子热汤,她浑身汗津津的,额角的头发一缕缕贴在脸颊上。 “今天是你的生辰?”她小声问道, “是。”他转过脸来,跳动的火苗把他包裹在一片暖洋里,他俊毅的面庞散着柔光,让这样的人来到人间,造物主果然有好生之德。 “哦——”林灵儿把头低了下来,忽然想到什么,又慌乱的抬起头,对他道:“生辰...快乐。” 他已经回到桌前坐下,情绪低沉,“我这样的人,生辰的时候是没有资格快乐的。” “我以前也觉得自己生辰的时候不应该快乐,如果不是我,母亲就不会去世。”深吸了一口气,她继续道:“可是,事实已经无法改变,她们肯定希望我们快乐。” 心里仿佛有一股暖流缓缓经过,眸子里的戾气消失,他缓缓抬头,凝视着她,眼神清亮。 对面的人被盯的仿佛熟透的水蜜桃,整个人红了个彻彻底底,她眸光流转,手足无措,无力承受这说不清道不楚的暗昧。 “谢...谢谢你的面,我想...我该走了。”她讪讪的站起,结结巴巴的道。 他收敛了目光,轻声道:“等等。”又冲外面把李涯喊进来,“把炭盆撤走。” 李涯赶紧叫小厮进来把三个炭盆都端走。 陆渐离从袖中取出一条洁白的帕子,递给她,“把头上的汗擦干,你再待一会,等身上的汗干了再走,否则出去风一吹,身体会着凉。” 缓缓接过帕子,把脸上脖子上的浮汗都擦干,把帕子折好,她温声说:“洗干净再还你。”说着就要放入袖中。 他却把手伸过来,毫不在意的说:“不用那么客气,给我就行。” 这话在两人心里都激起了惊涛骇浪,是啊,两人之间竟变得这般客气了。 撤去炭盆,屋内很快凉下来,两人默默无言在屋内待了会,林灵儿起身告辞,“我先走了,那个...谢谢你的长寿面。” “灵儿!”他喊一声,林灵儿转身,对上他湖水般盈盈的眼睛,他走上前,轻轻拥她入怀。 “算生辰礼物。”埋首在她发间,他轻声道。 张开双手,颤巍巍搂着他的腰,“生辰快乐!”她又一次对他说。 他终于还是放了她走,“留下来陪我”这句话在肚子里被搅的稀烂,他还是没有说出口。 或许还是在意吧,为什么在太子的宫里,他想听她解释,又害怕她的解释。 他觉得自己像个鸵鸟,不愿面对真相,又也许真相也没那么重要。 好吧,再做一次鸵鸟,至少这个生辰...还挺快乐。 初雪不期然而至,薄薄的一层雪瞬间把恒王府变成了一个迟暮的老人,白须白发,了无生气。 林灵儿想去园子踏雪,刚走出门,彩月觉得天凉,赶紧回去取披风,她独自先行。 她捏了个雪团子拿在手里,就见李涯急匆匆走来。躬身请安后,他开口道: “夫人请正殿走一趟,府里新进了几个妃子,请您去过过眼。” 手里的雪团子应声落地,前几日说不会纳妃的声音犹在耳边... 男人,果然都不可信。 第48章 新妃 夫人真是用心了 林灵儿拍拍手上的雪渣, 耷拉着眼皮,没好气道:“王府来了新妃,叫我去作甚。” 李涯干干的笑道:“新的妃子是皇后精挑细选的世家贵女, 不好怠慢,偏今个王爷在宫里走不开, 您是王爷身边的老人了,王爷的意思是让你安排她们的住处。”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呢, 什么新人, 老人的, 李总管现在权大了,口气也大了呢。”不知什么时候, 彩月气嘟嘟的站在了李涯身后。 李涯转身,脸上堆着谄媚的笑, 哄道:“彩月姑娘不要生气, 我一时失言, 咱们还不都是这府里的老人,老人才贴心贴己不是。” 又转身对着林灵儿抱拳道歉:“夫人莫要怪我口无遮拦,无论这王府来多少新人, 小的永远和您站在一起。” 林灵儿不在意的摆摆手, 对彩月说:“进屋给我梳妆吧。” 她倒也不在乎什么新人、老人的, 只是要见外人,总归不能丢了王府的排面, 遂换了绛色羽缎斗篷,峨眉淡扫,两颊扑一层胭脂,发髻插上翡翠簪子,淡雅又不失风情。 李涯自觉刚才说错了话, 一直客客气气的候在院内,待林灵儿梳妆完毕,三人一行朝正殿走去。 “夫人...”李涯欲言又止,林灵儿转过脸,“怎么了?” 咳咳,清了清嗓子,他继续道:“您别介意,这两个新妃是皇后硬塞进府的,王爷有心拒绝,可也不能驳了皇后的面子。” 林灵儿转过脸,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没关系,王府这么大,不进几个人住,怪可惜的。” 她肯定是介意的,怎么可能不介意,只是自那日从东宫回来,陆渐离就刻意疏远她,偶尔来院里坐会,也是别别扭扭,说不了两句话就走。 当着众人的面一副护妻狂魔的样子,两人单独待在一起又爱答不理的。 唉,应该还是介意自己委身太子了吧,可她明明就和太子清清白白的,但他不问,叫她一个女孩子家怎么主动说的出口嘛。 第79页 也许,清清白白的也介意呢,嗨,先不管了,如果他有了新人,应该会准许自己离开吧,到时候还回安康街的小院,倒也落个清静。 李涯本想安慰她,却见她这般波澜不惊,忍不住偷偷看了她,呃...果然女人惯常口是心非。 那脸蛋青一阵,红一阵,哪是不在乎的样子。 嘴里虽然说着话,脚下却未耽误,三人很快就到了正殿,李涯又道: “府里虽然还没有正妃,这俩人也只封了侧妃,因为王爷太忙,礼仪也免了,我接了她们后,让在前厅等您,这会应该还在。” 林灵儿颔首,三人这就进了前厅。 “哎,人呢?”李涯茫然的看着空空如也的大厅,茶碗还搁在几上,人却没了。 “来人。”他叫到,一个小厮从殿外进来,恭声道:“李总管有何吩咐。” 李涯指着空荡的凳子问:“刚才这里坐的人呢?” “回李总管,她们未说去哪,奴才看着像是往花园的方向去了。” 李涯“唔”了一声,回头尴尬的冲林灵儿说:“夫人稍侯片刻,我过去瞧瞧。” 林灵儿点头答应,李涯拍了那小厮一把,喝道:“快去寻人。”那小厮唬了一跳,跟着李涯小跑着出了大殿。 彩月看着他们的背影,愤然道:“这新妃也太不把您放在眼里了吧,就这么一小会都等不了?” 林灵儿泯然一笑,“我在王府里又没有封位,她们自然不用敬着我。” 上前扶自家夫人坐下,彩月啐道:“就算没有封正妃,可您也是王爷旧府正儿八经的嫡妻,进了府她们也得叫您一声大夫人。哪有过门第一天就让大夫人等小妾的道理。” 林灵儿冷哼一声,这皇家内院,还不是谁得宠谁说了算,况且她这个大夫人的名头,总是有些底气不足。 看着夫人脸色有变,彩月赶紧闭了口,心里却恼的很,住到这恒王府,可比之前的陆府憋屈多了。 彩月唤殿内的婢女换了两次茶,才隐隐听到门外有女眷的娇笑声传来,接着就见李涯神色讪讪的先跑进来,搓着手道:“夫人久等了。” 林灵儿恍若不闻,彩月忍不住剜了他一眼,这俩人好大的架子,不过看李涯面如死灰的样子,估计也没少碰壁。 三人又巴巴的等了会,才见两个衣着华贵的女子在一群婢女的簇拥下,翩翩走进大殿。 待走的近了,林灵儿才看清楚,俩人一个粉白,一个火红,一动一静,倒也相得益彰。 待俩人行至林灵儿一步之距的地方,那粉白的率先福了福身子,柔声道:“妾身温玉娆给大夫人请安,祝大夫人福如东海,玉体金安。” 只见她冰肌雪肤,琼鼻红唇,一袭嫩粉的衣裙,更显娇媚可人,真是一等一的美人。 等她说完,那红衣女子才姗姗上前,她下颚微扬,显得樱桃红唇热烈奔放,一双凤眼,顾盼生辉,不抬睫的把林灵儿打量一番,才福了福身子,道: “不好意思让夫人等着了,我们素来听说这恒王府是上京最奢侈的宅子,等不及就先参观了一遍。” “结果如何,有没有让你失望?”林灵儿和气的问。 那红衣女子撇了撇嘴,“失望倒不至于,就是太无聊了,园子大了,连点人气都没有。” “这不正好两个妹妹来了就热闹了。”林灵儿颇有大娘子的气度,末了又问:“这位妹妹叫什么名字啊?” 新妇进门,一不问安,二不自报姓名,这可真是没把她这大娘子放在眼里。 “我叫章黛呀。”这个“呀”说的理直气壮,好像旁人早该知道她的名字似的。 笑意凝在唇边,心里暗暗喟叹一声,林灵儿安慰自己,算了,算了,自己本就不知在这恒王府的命运是什么,以后谁是主子,谁是仆还说不定呢,也没哪门子可恼的。 “两位妹妹请坐吧。” 见她们坐下,吩咐下人上了茶,又问道:“两位妹妹刚才在府里转,有没有看上的院子,府里除了葭滄院我住着,其他的院子都空着,你们可以随便挑选。” 话一说完,她分明看见章黛对着温玉娆翻了个白眼,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林灵儿知道她什么意思。 这大夫人果然没地位呗,因为接下来章黛就斜靠到椅背上,一副有恃无恐的骄矜样,温玉娆倒是一直端坐着,安安分分的样子。 “既然可以自己选,那我就选...”章黛懒洋洋道,“我就选离王爷最近的院子吧。” 妃子肯定都想住的离王爷近一点,这也无可厚非,林灵儿答应道:“好。”转过头问李涯,“府里哪个院子离王爷寝宫最近?” 李涯冷眼旁观了这一切,不禁为林灵儿捏了一把汗,是正妻却未封妃,住在最偏僻的地方,甚至连府内有什么院子都不知道,这怎么看怎么像被打入冷宫被禁足的废妃。 怪不得这二人自进门就不把她放在眼里,往后的日子她可是有得被排贬了。这天下的人从来都是恃强凌弱的,尤其是这些世家贵女,都是在捧高踩低环境中泡大的。 心中默叹一声,李涯展笑道:“回夫人,有两处院子离王爷寝宫最近,一个是芙蓉院,一个是香荷院。” 林灵儿点点头,沉吟一瞬,道:“章妹妹今天穿的是红衣,和芙蓉的颜色最配,不如就住芙蓉院如何?” 第80页 章黛眼皮也不抬的说了声,“好啊。” 林灵儿又望向温玉娆,还未开口,只听她提溜着眼珠,怯声问道:“我可以住香荷院么?” “当然可以。” 听到林灵儿肯定的回答,她喜不自禁,脸颊飞上两片红云。 这是想到啥了。 院子既已分完,三人也没多余的话可聊,林灵儿站起身正想让大家都散了,突然听彩月惊喜道:“王爷回来了。” 大家不约而同的转向大门,只见陆渐离披着鸦黑的大氅走了进来。 他步子很大,三两步就行至众人眼前,在林灵儿面前停下,沉声问:“院子都分好了?” “嗯,分好了,章妹妹住芙蓉院,温妹妹住香荷院。”她低头脆声道。 半晌没听到回应,她慢慢抬起头,却见他清亮的眸子里似有薄怒,眉头拧起,她也不甘示弱的与他对视。 自己费心巴拉的跑来替他办事,被这俩新妃明里暗里的蔑视,不领情倒罢了,摆这么一张脸子,是什么意思。 想着想着,视线开始模糊,眼里蒙上一层水气,在情况变得更糟之前,她赶紧低下头,兀自坐进椅子里。 “夫人真是用心了。”他冷哼一声,抬脚往前坐到上首的位置。 章黛嘴角浮笑,又给温玉娆递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彩月看见了,气的牙痒痒。 可惜那温玉娆低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脸色羞的更红了。 这又是想到啥了! 李涯走上前,伸手端过下人准备的茶盏,递给陆渐离,问道:“王爷不是说晚上才有时间回来?” 陆渐离脸色一冷,接过茶盏,“皇后说我府里来了新人,催着我赶紧回来。” 恒王进来半晌了,还没看这边一眼,章黛这会坐的笔直,孔雀开屏似的端扎着,竟然也分不得一丝关注,不禁有些着急,见有机会就插话道: “我等奉了皇后之命进府,定会好生照顾王爷的。”说完还站起福了福身子,娇俏道:“妾身章黛见过王爷”。 那边温玉娆也赶紧起身,红着脸道:“妾身温玉娆见过王爷。”声若蚊呐。 陆渐离掀起眼皮,看她二人一眼,这一个衣红,一个脸红,都比对面那张臭脸看的舒服。 他饶有兴趣的问,“皇后是怎么吩咐你们的,如何伺候我?” 章黛扑通一声跪下,惊惶道:“我等进府,自是服侍王爷起居,恪守己道。” 陆渐离轻笑道:“我问的就是这个,你慌什么?” “我初见王爷,有些紧张,让王爷见笑了。” “没事,起来吧。”陆渐离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转头问李涯:“皇后给她们封妃了么?” “回王爷,没呢,皇后说您的侧妃,还是由您自己封吧。” “夫人,你看封她们什么?”他挑眉看她: “院子你都选那么好,封妃也一定不在话下。” 第49章 咬他 甜腥在口腔内散开 “你给新妃想个封号, 如何?” 陆渐离说的若无其事,仿佛这就是一件举手之劳的小事。 彩月却气的半死,满腔的憋屈无处发泄, 只能怒目瞪向对面,这一眼望去, 好么,更气了。 对面两人, 一个无辜, 一个乖张, 竟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收回视线,她无声无息的把手放在林灵儿的肩头, 想安抚一下,却听到她没心没肺的脆声道:“好啊。”然后竟正儿八经的思索起来。 这态度好的, 连李涯都忍不住侧目。 大概上面那个人也没料到, 有人竟如此从善如流, 一双漆黑的眼睛如鹰隼,死死的盯着她,恨不能在她身上盯出个窟窿来。 大殿里一时陷入静寂, 谁都没有说话, 仿佛都在小心翼翼等待那冥思苦想的小脑袋能蹦出什么花来。 “章妹妹琼姿花貌, 明艳夺目,非一个‘盛’字不可言尽其美。”林灵儿倏然开口, 歪着脑袋问陆渐离,“封为盛妃如何?” 他幽幽盯着她,不置可否。 心猛地一紧,目光迅速飘到温玉娆身上,她敛目正色道:“温妹妹桃花含露, 蕙质兰心,封为‘宁’妃可好?” 温玉娆瞅一眼陆渐离,见他自始至终不落睫的看着面前的大夫人,脸上带着温怒,眸子里全是柔情,不由的怅然若失,可她毕竟是个识大体的,即刻起身,屈膝福礼道:“谢大夫人赐封。” 那章黛这会才觉察到自己失礼,她虽不喜欢林灵儿,但刚才的夸赞却很受用,遂也跟着福了福身子,道:“谢大夫人。” 陆渐离转头,对李涯道:“按大夫人说的,递交礼部,择日册封。” 李涯恭顺的应“是”,完了看一眼林灵儿,又递眼色给陆渐离,那意思很明显—— 王爷是不是少封了一个? 可惜,他的王爷像没接到讯号似的,径直站起道:“更衣,备宴。” 烧了这么一通脑筋,林灵儿只觉自己被掏空了,无力再应付这三位,于是在他离开之前,轻嚅道:“王爷...” 心忽的一软,他转过身看她,面如柔月,眸似清潭。 她微微一怔,到嘴边的话突然就变得结结巴巴,“我体力不支,可不可以...回院...” “不可以!” 未等她话落,就被断然喝住,在场的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下,两个新妃也被震慑住,都忘记幸灾乐祸了。 第81页 林灵儿眼眶变红,须臾间就翻出泪花,沾湿了睫毛,却见一转身,那娇小的背影决绝的走出了大殿。 众人面面相觑,心叹:大夫人够胆量。 入夜,隐隐可以听到膳房里晚宴的喧闹,有丝竹管弦奏乐,有主宾欢笑不停,彩月“哐啷”一声推门进来,没好气道: “一个晚宴吃那么久,也不怕把自己撑死。” 林灵儿靠在榻上,手中握着一本书,其实她本不是看书之人,总觉得写书的人大多是无病呻吟,只是她最近心里无名的苦闷太多,竟从书里找到了共鸣。 放下手中的书,她轻声对彩月说:“你先去睡觉吧,我把手里这章书看完再睡。” 下午那会夫人从大殿上哭着回院,彩月那叫一个揪心,她就搞不明白了,王爷费尽心思把夫人从东宫夺回来,为什么不好好珍惜,又是冷漠,又是纳妃的,刚才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呵斥她,她实在不能忍。 这回到院里,她小嘴就没停过,什么难听的的话都堆到那三人身上,把夫人不愿说的那股子委屈全都抖落出来,直到见她郁结排出,脸色微霁,才停下来。 这会见她能静心看书,终于放心下来,捂住哈欠连天的嘴,丢一句:“你也早些休息。”就去卧房沉沉的睡了。 见她终于肯休息,林灵儿舒一口气,摊躺到榻上,拿起书盖住脸。 王府虽大,她却感觉没有自己的立锥之地,这书上说,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她可真实的感受到了,新王妃一个柔情似水,一个热情如火,肯定能讨他欢喜,哪像自己,笨嘴拙舌,还有不光彩的“历史”,这么想着,心底的苦涩止不住的开始泛滥。 忽的,覆在脸上的书被拿了起来,淡淡的酒气混着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你还会看书?”他不知何时走了进来,看着刚拿到手的书,翻了两页就把目光从书移到她的脸上。 呼吸一窒,他手里的书险些掉到地上,清亮的月光穿透砂纸,洒在榻上,那精致的小脸仿佛吸饱了月辉,白的发光,更显得眼尾的一抹绯红格外刺眼。 掀开沾湿的睫毛,愕然看了来人一眼,她惊惶的扭过脸,转向一旁。 “为什么哭?” 问出口他就有些后悔,他当然比谁都清楚她为什么哭。 自己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他只是有些不确定,她是否还在意自己,为什么要跟着太子,为什么府里来了新妃她无所谓,还颇事不关己的悉心关照。 把两个别有用心的女子安排在他的寝宫旁,她就一点都不担心... 既然要虚怀若谷,谦恭贤惠,还避他尤不及,恨不能搬到王府墙外去住,这会又一个人在这里哭什么? 可所有的这些意难平,都在刚才那一眼里土崩瓦解。 伸手探到她眼前,他想拭去她的眼泪,指腹刚触及一点冰凉,对方立刻把小脸埋进榻内,整个身子像小猫一样缩在一起。 有的人喝了酒多言,有的人喝了酒嗜睡,有的人喝了酒壮胆,但没有听说谁喝了酒会哄女孩的。 他收回被晾在半空的手,握拳垂下,开始喃喃絮叨: “两个新妃是皇后硬塞进府的,我顺水推舟收下,只是想看看她打的什么小算盘。” “就算今日拒绝了她二人,后面也会源源不断的各种妃子送进来,还不如暂且收入府,找了理由再打发了。” “让你安排她们的住处,是想树立你在府里的地位。” “让你封妃,就是故意想气你,谁让你安排她俩离我那么近,我不喜欢。” “大摆宴席是给皇后看的。” “我对她俩没有任何想法,现在还没看清她们长啥样呢。” “灵儿,灵儿...我不该大声对你讲话。” 自顾自的说了这一大番话,榻上的人也没反应,他有点焦急,到底怎么做她才肯原谅自己啊。 他坐到榻沿,晃她的肩头,想把她扳过来,却不想对方用尽全力僵住身子,任他怎么使力也一动不动。 真是个倔丫头! 酒精模糊了他的神识,他一把拎起蜷成一团的人,放到自己的腿上,他手劲忒大,掐的她胳膊生疼。 恼意渐起,怒气升腾,她一胳膊肘撞在他的肚子上,摔了他一个人仰马翻,软塌上的小方几连带着茶盏杯碟,哗啦啦应声落地。 哼,甩一个巴掌,再给个甜枣,就想把所有的伤害一笔勾销,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两手撑住,刚要站起,他突然伸手揽她歪在榻上,自己就地一个翻转,压在她的上面。 侥幸守身如玉的最后一只茶碗,不知被谁的腿粗鲁的扫到地上,“啪”的一声裂成碎片。 她被两只柱子似的胳膊圈在一方空间,呼吸里有酒的甘冽,抬眼便见他浑浊的眸光。 “陆渐离,你要干什么?”她低吼,双腿不停的扑棱,嘭的一声,膝盖也不知撞到了哪里,只见他闷哼一声,蜷起身子,歪向一旁,额头上立刻渗出了密密的汗。 林灵儿一时呆住,第一反应是“不妙,快逃。”可惜动作还是慢了一步,对方一只手“如来神掌”一般按住自己,动弹不得。 耳边幽幽传来牙齿缝里挤出的声音:“狠女人。” “如来神掌”突然下移,拦腰把她捋到身边,另一只手从腰下穿过,两手合围,用力一箍,“狠女人”被送到嘴边。 第82页 牙齿相碰,唇瓣包覆,酒香顺着舌尖,被渡了过来。 仅残存的一点酒精,冲上脑门,林灵儿猛的打了个激灵,拼命反抗起来。 身体仿佛被巨龙缠住,越挣扎,缠的越紧,整个人快被揉碎,嘴巴被翻江倒海,喉头的呜咽刚至舌尖就被搅的稀碎。 在这场暴风骤雨中,对方似要把她抽筋拔骨,生吞入腹。 她呼吸不畅,耳鸣目眩,偏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情急之下,她贝齿用力,一下咬住入侵之物,甜腥在口腔内散开,对方怔愣住,呆滞不动。 警示结束,轻轻抵它出去,却不想又被抵着回来,淡淡的血腥味点燃了它的兴奋,金蛇狂舞,黄龙出/洞,风扫残云般汲取。 杏目圆睁,柳眉轻蹙,一狠心,她闭着眼睛使劲,“咔哧”一声,血液喷涌,瞬间溢满两人的口腔。 巨大的痛感让他瞬间清醒,眼睛瞪的像铜铃一般满是疑惑,啐一口血浆,他失声道:“灵儿,你没事吧。” 身上登时解绑,新鲜的空气瞬间冲入喉头,林灵儿大声咳嗽起来。 待慢慢恢复了正常的呼吸,林灵儿跌入软榻,她面色惨白,樱桃丰唇被鲜血浸染后,诡异而妖艳。 手缓缓指向屋门,轻轻张开渗血的双唇,她徐徐突出一个“滚”字,其态可恐,骇人心神。 第50章 疑云 女人要是疯起来什么都不管不顾…… 灵儿头发散乱, 樱唇血红,玉白的手指颤颤巍巍的指着他,“滚!”她失声道。 如果不是舌尖疼的钻心, 他一定以为是自己酒后乱性,弄伤了她。 但她此刻又失态的说让他滚, 足以证明自己刚才的行为很出格,有冒犯到她。 “灵儿...”他面有愧色, 向前跨出半步。 “不要过来!”她大喊, 声音尖利如剑, 划破静寂的夜色,彩月被惊醒。 她慌慌张张跑进来, 看到屋内二人正在对峙,心中暗想, 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两人嘴里都有血, 好好的一套茶具也给摔碎了。 只见站着的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像两股力量在交战,彩月不敢说话, 弯腰收拾地上的碎瓷片, 碎片叮铃的碰撞声, 打破室内凝结的空气。 他率先收回视线,垂眼道:“对不起。” 林灵儿冷哼一声, 转过脸,不去看他,这口气怕是一时半会消不了。 彩月捡瓷片的手顿了一下,怯生生的问:“奴婢瞧着血害怕,要不要请御医来看看?” 半晌, 陆渐离才淡淡道:“不用。”说完折身就往门外走,走到一半又回头,冲着彩月道:“明日一早我去军帐驻营三日,你好生照顾夫人。” “是。”彩月颔首应道。 看一眼她怒气未消的侧颜,他拉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等他脚步声消失在门外,彩月赶紧扔下手里的瓷片,走到林灵儿面前,急呼:“夫人,你哪里受伤了,需不需要叫大夫?” 林灵儿转头冲彩月干笑道:“没事。”又从衣襟里掏出绢帕,慢慢的沾嘴角的血渍,彩月忙去寻来新的茶盏,倒满清水,供她漱口。 连着用了两杯水,才堪堪吐干净嘴里的血腥味,她回想起来,还觉得自己疯狂,再用一点力她估计能把那块舌尖咬下。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咬了人的兔子夜里睡得很不安生,她迷迷糊糊做了很多梦,每一个梦都和血有关,梦里的画面真实而可怕,可一觉醒来,梦的内容全都记不得了。 为什么会做这么奇奇怪怪的梦呢?她抱着双腿坐在床上,拧眉苦想,梦里好像有恒王府,还有皇宫,到处都是血,还有哭泣声,是谁的血,是谁在哭,都记不得了。 这时彩月端着铜盆走进来,笑盈盈的道:“夫人,您快起来洗面梳妆,一早杜府递话进来,杜夫人等下就要来看您了。” “长姐?”林灵儿抬高音量道,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她掀开寝被,轻盈的跳下床洗漱打扮。 林灵云到恒王府的时候,已近午时,迎她进了屋子,姐妹俩一起坐在软塌上。 拉着长姐的手,怒目瞪她,林灵儿佯嗔道:“长姐怎走的这般慢,让妹妹好等啊。” 林灵云细细的打量着妹妹,伸手捋一缕她额前的乱发,怜爱的说:“母亲今早起的晚了,晨省也跟着往后延,偏她今日叮嘱又多,这一耽搁,就到现在了。” “怕不是你那婆母知你今日来看我,故意拖延吧。”林灵儿本是随口开个玩笑。 谁知刚说完,长姐面色微变,笑容消失。 林灵儿眼睛瞪的浑圆,失声道:“不是吧,她真的故意难为你,你和婆母的关系不是一向很好么?” 轻轻叹了一口气,林灵云晒笑,“原本是很好的,自从她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后,对我的态度就变了。” 林灵儿脸颊鼓鼓,双手叉腰,“哼,在林府被大柳氏排挤,这到了陆府又受小柳氏打压,这俩姐妹竟拣着你欺负。” 说完又挥着小拳头,问:“若邻表哥呢,他也不替你出气么?” 提到杜若邻,林灵云眼睛变的晶亮,嘴角勾笑,“若邻表哥肯定是站在我这边的,他已经跟那母亲闹几次了,后来我不愿他们母子不合,就...” 见姐姐支支吾吾,林灵儿瞬间就明白了,“再受了委屈就不告诉若邻表哥了是不是?” 第83页 “嗯。”林灵云点头,“我不想若邻表哥为难。” 她斜眼睇姐姐,一副“不愧是你”的表情,林灵云羞赧一笑,也不介意。 “长姐,”她凑到林灵云面前,压低声音道:“父亲他们下狱那日,为什么大小柳氏也在场啊?” 听到“下狱”俩字,林灵云肩膀猛的抖了一下,那一天是她第二次感到绝望的一天,第一次是发现妹妹替自己嫁到陆府那天。 “当天我被叫到养心殿,看见她们在场,也好生奇怪,我去的晚了,并不知道她们前面说了什么。”林灵云回忆到,“我一进到殿内,就感觉气氛不对,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的跪在地上,父亲抖得最厉害,圣人扶额歪坐在龙椅里,整个人冷的煞人。” 禁不止打了个寒颤,她继续道:“圣人见我进来,瞥了父亲一眼,问我是不是林家的女儿,父亲头都没抬,就说是。多余的话没说,圣人就直接把他们投进大狱了。” 林灵儿伸手摸摸长姐的肚腹,轻叹一声,“如果不是这个孩子,长姐也要进去受罪了。” 她话锋一转,又道:“我有一点想不通,就算大小柳氏知道你的身份,她们也不敢去宫里揭发你,揭发了你,也暴露了他们的亲人呐。” 林灵云说:“我也有这样的疑问,我后来问过若邻表哥,他也没听到大小柳氏在圣人面前说什么。” “如果她们什么作用都没有,臣子的家眷轻易不会进养心殿,许是前一日见皇后时说的吧。”林灵儿推测道。 太子,皇后娘娘,大小柳氏都是为这件事推波助澜的人,前两位的动机很好理解,后面这姐妹俩就显得匪夷所思了,她们应该不会蠢到为了一己之私,毁了两个家族吧。 但是,女人要是疯起来,可是什么都不管不顾的。 林灵儿摇摇头,“长姐好不容易来一趟,咱们竟聊这些没意思的事作甚,我带你在府内逛逛,让小家伙也散散心。” “早就听说这恒王府是个好地方,今日来了,定要好好开开眼。”林灵云笑的眼睛弯弯。 今年还未入冬就落下了第一场雪,自是留不住的,正午的阳光一晒,尽都化成了水,院子也变得潮润而清冽。 林灵儿扶着姐姐信步走在鹅卵石铺筑的小道上,一路说着话,赏着景,俩人都难得这样闲散惬意。 走过一座小桥,林灵云突然看到前面亭子内有两个婀娜身影,她偏过头问妹妹:“那两个人是谁?” 顺着姐姐的视线看过去,见两个女子穿着裘皮披风在亭内说话,正是盛妃和宁妃。 “是府里进来的两个妃子。”林灵儿低眉顺眼道。 看妹妹一眼,林灵云抓起她的手,柔声道:“他如今是王爷,位高权重,以后这府里呀免不了源源不断的进女子,你可要有心里准备。” 怏怏的从鼻腔里哼出一个“唔”,林灵儿垂下了小脑袋。 这话昨天他也说过。 昨晚她虽在气头上,不愿理他,他说的话,她可全听进去了。虽说他暂时对这两个新妃没感情,保不准日久生情呢。 她刚进陆府的时候,他可是恨的牙痒痒,还不是处出感情来了。 就算按他说的,找个机会把这两个新妃打发了,可一旦妃位有空缺,多少人排着队要往这恒王府送美人,一来二去可以推掉,长此以往,保不齐就有那新鲜的被留下。 而她...还没有做好和别人共伺一夫的准备。 她在这府里身份也尴尬,进王府第一天的妃子都册封了,她挂着大夫人的名头,却没有封号,原本她也认命,就想着待在王府最偏僻的院子,安静度日,偏他还总让她出头,管那些根本不服她的人。 这不清不楚,拖泥带水的生活,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林灵云看她情绪低落,知这俩新王妃定是给她添了不少堵,揽着她的肩拍了拍,就准备往回走避开这俩人。 谁成想一抬头,她二人竟然绕了过来,远远的就向这边招手。 还未走到跟前,盛妃就捏着嗓子道:“吆,姐姐身边这位想必就是杜夫人吧。” 听她这一开口,林灵云就知道妹妹为什么心情不好了,皇后挑的世家贵女,怎会如此不识礼数,原因其实很简单——就是没把你放在眼里,所以才敢这般放肆。 林灵云且先压住心头的怒气,回道:“你我第一次见面,就知我是谁,这般的伶俐,怪不得皇后选你进恒王府呢。” 盛妃颇为骄矜的说:“夫人过誉,妹妹刚进王府,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姐姐是王爷身边的老人,以后还要多教教妾身才是。” 林灵儿没有搭话,她也不想去深究,她口里的老人是讽刺什么。 “不过呀,”她低头哼笑,“这欲擒故纵姐姐需好生练练才能教妹妹呢。” 林灵儿和林灵云猛然抬起头,不约而同的看向她,林灵云刚要开口,却听一直未说话的宁妃佯怒道: “哎呀,盛妃姐姐,你误会大夫人,兴许昨天她就是累了呢。” “还是宁妃姐姐善解人意,兴许是累了吧,所以王爷就去看她了呀,只是待的时间短点而已。” 林灵儿听着这俩人一唱一和的,原来就为昨天那点子事,也是,她们认为,如果陆渐离不是去了她的院子,兴许就会宠幸她们两人之一吧,所以今天巴巴的堵着她,想口头上占点便宜。 第84页 她要地位没地位,要宠爱没宠爱,看着可不就像这王府里任人宰割的小白兔,可惜,她们错了。 这只小白兔,昨天可是咬过人的! 缓缓向前踱了一步,柳眉紧蹙。 “跪下!”她喝道。 第51章 封妃 王妃您这是因祸得福 林灵儿怒喝:“跪下!” 俩人齐刷刷看向她, 面上先是疑惑,而后变成愤怒,“哼。”章黛冷笑一声, 面露讥讽之色,“我们给你下跪?” 她的表情好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自知理亏, 闹到王爷跟前也不好看,温玉娆想当和事佬, 面带无辜道:“姐姐不要与妹妹开玩笑了, 咱们都是伺候王爷的, 在王府见了面说两句,哪还有下跪的道理。” “我们凭什么给你下跪?”说完, 章黛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长姐拉她的衣袖, 示意她算了, 林灵儿用另一只手轻轻拍长姐的手背, 要她放心。 “为什么跪我?”林灵儿嗤笑,“好,现在咱们就来说说。” “第一, 在王府, 我是妻, 你们是妾,妾为妻奴, 妻为妾主,奴扑见了主子非但不请安,还出言不逊,是否该跪下认错?” “第二,我是圣人亲封的诰命夫人, 你们是还未册封的出阁女子,无端在这污蔑朝廷命妇,是否该跪下领罚?” 这一番话说完,刚才还气势十足的俩人,顿时泄了气,整个人瘪了下去,像院里被初雪打落的残花,耷拉着头在寒风中战栗。 温玉娆上前朝林灵儿福了福身子,掀了几下眼皮,也没敢直视她,泫然欲泣道:“对不起姐姐,您莫要和妹妹一般见识...” 话还未说完,就听那章黛怒喝道:“温妹妹何故向她道歉,你我封妃已递交礼部,倒是她...”她猛哼了一声,“是大夫人又如何,无册封,就永远得向我们行礼。” 又狠狠的扔下一句,“看你还能逞强几天。”说完,拉着温玉娆径直走了。 长姐揽过妹妹的肩膀,轻轻的捏了捏,“妹妹不要担心,王爷对你还是有感情的,你且与他多说些好话,他不会任由别人欺凌你的。” 她苦笑道:“本想不争不抢,躲到最远的角落,却不知这皇亲贵勋之家,哪里有安生的地方啊。” 在安庆侯府生活了15年,她就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可她被长姐保护的太好了,都不知道在这王府生活,就如逆水行舟,你不往使劲往前赶,就会被水流冲的无影无踪。 姐姐把她的身子掰过来,看着她的眼睛道:“你要相信他,相信你们的感情,有感情,在哪里都不用争抢,没有感情,哪里都不安生。” “知道了,长姐。”她重重的点了点头,长姐还是那个永远给她指引方向的长姐。 被那二人搅了兴致,姐妹俩索性回屋喝茶,就这也没有尽兴,林灵云怕出来太久,惹婆母不悦,遂早早的就回去了。 京郊,军帐内。 “他真这么说?”陆渐离从一堆军营账目中抬起头,眸子里是止不住的笑意。 “千真万确,”李涯递过一杯茶去,“夫人说的对,虽说未封妃,可她是正妻,那后边来的人家世再好,也是妾。” “只是...”他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吧。”暂时丢开满桌的账本,他把身子靠在椅背,难得片刻意态闲闲。 “只是,这新来的一旦封了侧妃,就是正四品,夫人只是正五品诰命,又没妃位,到时候,这与内与外,都低人一等啊。” 嘴角轻轻勾起,笑意在脸上绽开,“她不是说自己是正妻么,那就封为二品正妃,而章黛和温玉娆,目无尊卑,以下犯上,褫夺封号,降为七品淑人。” 李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从夫人进了恒王府,他明示暗示多少次,王爷都没听见似的,这会儿不旦为她正名,随手还收拾了小人,实在大快人心。 他自己当了王妃,都不见得有这么高兴,呃,想什么呢,罪过... 脑子转悠了这么一大圈,他赶紧曲身下拜,声音里有止不住的愉悦,“得令,小的现在就去礼部走一趟。” 陆渐离挥挥手,示意他去吧,李涯一溜烟就跑走了。 舌尖的疼痛还未散去,心里却像吃了蜜一样甜。 二皇子锦睿进帐后,看到陆渐离嘴角噙着笑,懒散的靠在椅背上,不由得心生好奇,“什么好事,让恒王终于肯休息会了。” 陆渐离起身坐正,敛眉正色道:“一点家事而已。” “呵呵...”二皇子清笑两声,不再多问,他听母妃说过,恒王和夫人感情很好,只是从扬州回来后,两人之间有一点误会,现下看来,应该是冰释前嫌了。 “我刚才又去调了三年前的军账,我们再查查,看看有没有别的纰漏。”说着,他冲帐外喊了一声,“进来。” 几个小兵鱼贯而入,瞬间把陆渐离面前的案桌堆的密不透风。 “今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陆渐离苦笑道,二皇子亦跟着大笑两声。 最近几年,圣人总感觉军队账务糊里糊涂,派了几波御史前去查账,都没发现问题,这次索性派了皇子去对账。 因着军权握在皇后哥哥的手里,为了避嫌,太子没去,只派了成年的二皇子和恒王,对这两个皇子,圣人还是比较放心的。 第85页 二皇子是淑妃所生,继承了母妃的稳重自持,圣人很是倚重他。 新封的恒王,虽然资历尚浅,但是天赋惊人,朝中事务上手很快,圣人又偏宠他多一些,但凡有历练的好机会,一般也不会把他拉下。 二人果然也不负众望,把这冗杂的军账查了个底朝天,使得有些人远在皇宫,杀意蓄起。 恒王府,林灵儿和彩月正往前殿走,彩月鼓着腮帮子嘟囔,“李涯也真是的,册封礼下来,直接给她们宣读就行了,非叫咱们过去,是安的什么心啊。” 林灵儿叹一口气,轻声道:“去就去吧,总是躲不过的。”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可是没想到那二位竟心急如此。 距前殿还有一段路程,就见她二人已经等在路边,裘皮大衣都掩不住她们身体的战栗,想是等的时间不短。 彩月瞥了她们一眼,嘴里没好气的咕哝着,“也不怕冻死。” 比起心里的快活,身上的这点冷算什么,看着林灵儿走来,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俩人脸色绯红,身子也止住了抖动。 还未走近身,章黛就夸张的福了福身子,拉着长腔道:“吆,这不是咱们的五品诰命夫人么,妾身给您请安啦。” 林灵儿脸上浮出一丝厌色,没有理她,径直越过她们,继续往前走。 这俩人也不生气,只拿余光睇她,待她走到前面,自然的跟在她的后面,边走小嘴可没闲着: “我说温妹妹,这王府侧妃是几品啊?” “侧妃是正四品。” “哎呀,正四品应该比正五品大呀,难不成这正妻还要给我们小妾行礼不成。” “依礼是这样。” “好呀,好呀,这样我和温妹妹下次在王府走动,就不会突然被人要求下跪了。” “姐姐不要说了,且不要在最后时刻被罚了。” “也是也是,说不定有人这会还想耍一下威风呢。” ...... 这一路,后面两人说的没一句好话,彩月真恨不得夫人最后收拾她们一顿,偏她们都是含沙射影,真追究起来,也是扯不清楚,这到底是不是世家贵女啊。 其实,这俩人还真是世家贵女,只是非嫡出罢了,嫡女有当家主母护着,怎肯给人家做妾,王府也不行,只要上头有正妻,尊贵如皇宫的妃子,也要一辈子受皇后的差遣。 像她二人这样,跟着庶母泡在后院的明争暗斗里,骨头缝里都带着踩低捧高的小家子气,做出这些事,也不足为怪了。 听着这些嘲讽,林灵儿当然生气,但是她也能忍得了,毕竟当年在侯府,她那继母和三妹也差不多是这些手段,她早已习惯了充耳不闻。 进了大殿,宫里的公公早就候在那里,众人疾走几步,齐齐跪下,传旨的公公打开圣旨,轻咳两声,读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吾儿锦行,孝悌有闻,文才秀美,德行敦厚,特封其正妻林灵儿为二品正妃,温玉娆为七品淑人,章黛为七品淑人。 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钦此。 传旨的公公的话音早落,地上跪着的人俱都一动不动,他正纳闷,旁边的李涯小声催林灵儿:“夫人...王妃快去接旨啊。” 林灵儿这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赶紧接过圣旨,李涯这才送公公出门。 那二人还趴在地上,林灵儿看她们一眼,轻声道:“都起来吧。” 温淑人缓缓抬起身子,和林灵儿对视一眼,又赶紧低下了头,半晌,那章淑人绝望的闷吼了一声,扑倒在地,不知是气晕了,还是无脸见人诈晕。 林灵儿也不和她计较,叫了几个下人,把她抬回寝殿。 李涯送人回来,见这番情景,忍不住冷笑一声,啐了一口道:“自食其果。” 他走到林灵儿身边,跪下道:“恭喜王妃。”彩月也赶紧跪下,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又哭又笑道:“恭喜王妃。” 接着,大殿里扑通,扑通跪满了下人,齐声道:“恭喜王妃。” 那章淑人被几个下人抬着,又晕过去一次。 林灵儿命大家都起来,拧着眉头问李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李涯偷笑道:“王妃您这是因祸得福,王爷知道您前日受了委屈,特意叫礼部重新册封。” “哦,还有,”他忽然想起一件事,“王爷特意嘱咐,让您按两位淑人的品级,重新给她们分配院子。” “哦,”林灵儿答应道,想起上次分院子惹了他不高兴,又问李涯,“王爷有没有特别的交代。” “那倒没有,全凭王妃做主,不过...”他顿了一下,又道:“王府应该不会有比淑人更低的位份了,她二人理应住最小的院子。” 好吧,那就把她们打发到最远的院子吧,毕竟这几天经历下来,她也不想看到她们在眼前蹦跶。 一应安排好,林灵儿正打算回院,李涯嬉笑着叫她:“王妃这是要去哪?” “回葭滄院啊。” “您现在是王妃,住葭滄院算怎么回事,您得住瑾和殿啦...” 听李涯这样说,彩月也忍不住抿着嘴笑,林灵儿脸瞬间臊红。 瑾和殿,那...不是要和陆渐离同住一屋么? 李涯领着她:“王妃,请吧。” 不管了,左右他今天不会回来,那就先住进去吧,她这样想着,就跟着李涯往瑾和殿走去。 第86页 刚一进门,她就惊呆了。 偌大的寝殿,从第一道门开始,张灯挂彩,帷幔,地毯全都换成了红色,窗棂上贴着双喜剪纸,桌上是刺金的红色桌布,拔步床上两床鸳鸯戏水锦被,没有一处不显喜庆。 林灵儿惊讶的嘴里能塞下一颗鸡蛋,她转身,却见彩月早已泪流满面,李涯一个大男儿,眼眶也滚着泪珠,她心头一热,喉头哽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进陆府那天,洞房布置的应该也如这般喜庆吧,但当时她只顾着害怕,入眼尽是灰色,哪里感到一丝喜气。 在扬州时,他许她一个正式的婚礼,林灵儿名字的婚礼,今日册封是她的名字,寝殿又布置的如洞房一般,她自是明白他的意思。 “哎呀!”她突然惊叫一声,他的舌头怎样了,想到这,脸上的红晕悄悄爬到了耳根。 彩月和李涯被她唬了一跳,看她整个人红成了水蜜桃,这俩人默默对视一眼,都转头抿嘴偷笑。 王妃这是想到哪门子去了。 日头西沉,暮色四合,林灵儿一个人坐在桌前,凝神看红烛上跳动的火焰。 为了应景,彩月今晚特意给她选了一件玄色寝衣,在灼灼红烛的映射下,她容颜绝美,玉软香娇,媚骨天成,简直要人的命。 忽听“哐当”一声脆响,她倏然抬头,看到一挺拔的身姿,身披戎装,英武非凡,那可怜的头盔,还在他的脚下来回滚动。 仿佛天上的星子落入他的眉眼,晶亮的目光,盯的她起了细细的鸡皮疙瘩,屏息落睫,眸光流转,她娇怯怯的站起,嗫喏道: “你怎么回来了?” 第52章 归来 夫君,饶了我呗 躬身捡起落在地上的盔甲, 他抬睫看她,“军中忙完,就赶回来了。” 瞅一眼这身戎装就知道, 赶得急着呢,衣服都没换, 穿了一天的铁甲,得捂出多少汗呐。 “你去洗个澡吧。” 嗯?说完这句话, 她脸色霎红, 人和衣服都变一个色了, 这样的晚上,这句话怎么听着有主动邀约的意思。 “好。”垂眼轻笑, 他转身往浴房走去,裙甲拍打着膝头, 叮当作响。 天幕已变漆黑, 月牙弯弯, 挂在窗头,看着这满室绮丽。 屋内又剩她一人,可是心儿已被搅乱, 突突突跳的欢快, 兀自倒盏茶水, 连着呷了两口,还是止不住心跳。 真不该今日住进来, 他不是明日才回来么,还有这羞死人的寝衣。 “哐啷”一声门响,有脚步声进来,林灵儿忽然想逃,四处张望之下, 又觉自己幼稚可笑,在脚步声越过门槛之前,伸手拉下乌木衣架上的白裘披风,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 陆渐离进来,穿了同色的寝衣,手里执了一个白玉酒壶,见她把自己包在白色披风里,脸上疑窦丛生,“冷么?”他问。 林灵儿心虚的点点头,垂首不敢看他。 “喝点酒就不冷了。”他灿然一笑道,随手拣了两个好看的茶盏当酒器使。 “什么酒?”她抬头,白玉酒壶里倾泻出一道清流,香气肆意散开,顷刻间两人氤氲在微醺的酒香中。 他一手端一个茶盏,伸手把其中一杯递到她的面前,“合卺酒。”他眼尾含笑冲他道。 她微怔,掀起眼皮看他,见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娇嗔一声,“你是不是又在取笑我!” 陆渐离径直把茶盏塞到她手里,执盏的胳膊挎过她的臂弯,身体向前倾,把嘴送到杯沿,“成亲那日不算,今晚你我重饮合卺酒”说完,挑眉等她。 面皮微红,她顺从的把小脑袋凑近酒杯边,俩人离得很近,呼吸彼此交缠,她额角的碎发挠着他的脸,痒痒的。 半晌没有动静,她小心翼翼的掀开小扇子般的睫毛,眼珠向上转了半圈,正好对上他清亮的眸子,仿佛故意在等这一眼,他勾嘴浅笑道:“喝吧。” 两人就着彼此臂弯的牵绊,举杯共饮这象征二人连为一体的合卺酒。 “嘶~”烈酒入口,陆渐离忍不住咋了一下舌。 “还没好么?”林灵儿怯生生的问,面上又羞又愧。 “昂,没有。”他故作委屈道,“这两天饭都用的少了。” “伸出来我看看。”说完,瞪着她那无辜的大眼睛,一副要专心查看他嘴巴的样子。 本来只想逗逗她,现在看她认真的模样,他竟恨不能把伤口弄的惨烈些,以获得更多的怜爱。 他干咽了一下口水,稍显别扭的张开嘴,伸给她看。 “唔,还红着呢。”她出声道,下一刻就见她...嘟起花瓣一样的小嘴,兀自贴上来。 他心跳漏了一拍,这是要做什么,补偿么... 丝丝凉风裹挟着少女的甘甜缕缕袭来,受伤的地方,酥麻替代了疼痛,舌尖微微战栗着,静静享受这温柔的呵护。 “好些了么?”她坐直身子轻声问。 面露遗憾的点点头,他打趣道:“一点都不疼了,若知你有这灵丹妙药,我早就回来了。” 这一来一往的探身,她身披的白裘披风从肩上滑落,半挂在手臂上,摇摇欲坠,他一把将其扯下,“热的脸都红了,脱了吧。”他轻轻一扬,白色披风已静静挂到乌木衣架上。 两颗心隔着红烛跳动。 “章妹妹和温妹妹从侧妃变成淑人,皇后会不会不高兴?”如果再不说点什么,她非被他盯的化作一汪春水不可。 第87页 收回目光,眸中的旖旎化为冰霜,“皇后派她俩入府,只想拿到想要的东西,哪管得了她们的死活。” “啊,皇后想拿到什么?” 她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双臂交叉抱着自己的胳膊,陆渐离忍不住笑了,不忍她担惊受怕,轻描淡写道:“大概就是,能否按时应卯,是否骄奢淫逸之类的吧。” 哼,她又不是小孩子,就这点事,值得大费周章的送俩贵女进来,不过既然他不愿说,她也不再多问,转换话题道:“给你说个事。” “嗯。”他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 “自那日在御书房匆忙和父亲见了一面,再未得到他的消息,我想着,这两日找个时间去看看父亲。” “嗯,是应该去看看父亲了。” 独自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她突然伤感,“在林府,我虽时常怪他不关心我们,我和长姐嫁人这两回,他却冒着欺君的风险帮助我们,沉默着付出,这就是父亲的爱么?” 这个问题,他可回答不了,自小他就没有父亲的概念,这成年了找到父亲,他老人家可不是这种风格,对他那都是明目张胆的偏宠,这才害得他树敌无数,被当成靶子打。 “嗯,父亲和父亲也是不一样的吧,岳父这种父爱就比较...深沉。”他试着总结道。 “我还是很想见父亲的,但是不想见大柳氏,现在知道她为了害我们,连父亲的命都不顾,我就浑身不舒服。” “怎么说?”今晚的对话,他总显得心不在焉,倒是说到这个,提起了他的一点兴趣。 林灵儿面色端肃道:“你们入狱前一天,大小柳氏去见过皇后。” 陆渐离眼神一凛,若有所思,“我说那天她们怎么在场。” 倒是可以顺着这个线索好好查查,他想,不过...今晚夜色如此美好,我们为什么要聊这个。 那边小嘴还在絮叨呢,“你说她们要害我们也不值得呀,自己的亲人也牵扯进去了,再者,长姐都怀孕了呢。” 说到长姐怀孕,她脸上立刻溢出笑意,沉浸到要做姨娘的兴奋中,眼睛笑的弯弯,比天上的月亮还好看。 “你说长姐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我就要做小姨娘了,哈哈...” “你说我这个小姨娘给小家伙准备什么礼物呀?” ...... 见对面的人只是嗯嗯哈哈的应付自己,林灵儿怒目圆睁,小嘴撅起,“陆渐离,你是不是不喜欢小宝宝?” 陆渐离哑然失笑,伸手轻弹她气的圆鼓鼓的腮帮子,“你呀,怎么嫁两次人了,还这么不解风情。” 她恼的小脸通红,一把打掉他轻薄的手,“我在说小宝宝呢,你扯什么风情?” “我生来就对小宝宝无感,觉得他们无理又粘人。” 林灵儿斜眼瞪他,一副“我就知道”的鄙夷相。 “不过——”他眼光流转,嘴角噙着坏笑,一头杵到她的眼前,“如果是自己的孩子,我应该很喜欢。” 脸腾地一下臊红,两个手掌合力把他的脑袋推回去,“好好的,你都想些什么呀。” 他笑问:“那洞房花烛夜应该想什么呢?” “谁和你洞房花烛了?”她娇羞着别过脸。 看看这喜气洋洋的寝殿,床榻上水红的鸳鸯被,又看看俩人的玄色寝衣,他笑着摇摇头,真是个嘴硬的小姑娘。 牵过她香软的玉手,他敛容正色道:“灵儿,本想先求问你,愿不愿意再嫁给我一次,但事发突然,怕你被小人折辱,提前请了圣旨封你为王妃,这新房也草草布置,委屈你了。” 素白小手在他的掌心微微战栗,须臾之间,她的眼里已经蒙上一层雾气,喉头哽住,说不出话来,只能使劲的摇头。 “灵儿,你愿意再嫁给我一次么?” 静寂一瞬 “我愿意,一百次也愿意,一千次也愿意。” 话音还在嘴边,她落入一方绯红的胸怀,眼睛正上方是一张好看的脸,嘴唇勾出微微的弧度,眸子里仿佛有漫天繁星。 好看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轻轻浅浅的吻落下,腮边的泪水被一点点吮干,又一下下上移,落到鼻尖,眉心,额角,他是那么温柔,仿佛抱着的是一件珍馐,要一丁点也不放过的品尽。 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上身直着坐起,她把自己送到他的跟前,他眼睛明显一亮,人也欢愉起来,捧着她蜜桃一样的面魇,摸索到柔软的双唇,撬开贝齿,滑了进去推波逐浪。 “不...不行。”她嘴里呜呜着,被搅的透不过气,使劲一把推开他,面色潮红的娇嗔道:“你的舌头,疼不疼啊?” “疼。”他看着她坏笑,“疼也甜。” “不行!”她佯怒道,“不许那样了,多疼啊。” 她不知道自己这个样子有多勾人,这哪里控制得住啊,在那小嘴再次张开之前,狠狠的封上了她的呼吸。 像两只水里追嬉的金鱼,一个肆意挑逗,一个仓惶躲避,缠绵悱恻,奄奄一息,她几次抵它出去要离开他的吻,又被他欺着进来,更贪恋的霸占她的气息。 她叫苦不迭,不能自己,寻得一丝空隙,娇喘着叫道:“夫君,夫君,饶了我呗。” 黑漆的眸子里仿佛有流星划过,他沉声道:“你刚才说什么?” “饶了我呗。”她眨巴着媚惑的杏眼。 第88页 “前一句。” “夫君?” 拦腰抱起软若无骨的她,疾走两步,一把仍进鸳鸯锦被中,他哑着嗓子道: “这就求饶了!” 第53章 赏赐 贵重么?我只觉还配不上你…… 如银的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涌进大殿, 斑斑点点落在玫红的纱幔上,林灵儿陷进金丝鸳鸯被里,抬眼看他, 光影交错洒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中, 有欲望在蠢蠢欲动。 不知脑补了什么,她把羞红的小脸扎进锦被里, 像山雨欲来时在狂风中战栗的娇花, 双肩抖个不停。 忽觉背后沉重, 如泰山压顶,她被拢的密不透风, 鼻息在耳边萦绕,热吻点点落下。 一只手环过, 把她身子翻转过来, 捧起她娇艳/欲滴的脸, 眸子里是如火的烈焰,“别怕”他说。 温柔的含住她的娇唇,在两片花瓣上留恋不止, 直到亵玩尽兴, 才抵住贝齿, 轻轻的敲门。 待贝白的门扉半推半就的打开,礼貌止步于此, 纠缠不清的追嬉,唯吾独尊的汲取,天荒地老,海枯石烂,她只觉整个人晕晕沉沉, 想在这天昏地暗中,沉沦,再沉沦... 芙蓉花帐落下,玄色寝衣胡乱的交叠在地上,雕花繁复的拔步床“哼哧哼哧”作响,像是世上最绝妙的伴唱。 好一曲“干柴烈火,天上人间”,一夜未停。 林灵儿转醒已是黄昏,彩月一直守在殿内,心急如焚,王爷平时看着就是个薄情书生,怎的恁会折腾人呢。 见她终于醒来,一颗心这才落了肚,一手扶她坐起,另一只手递过一盏淡茶,声音里全是疼惜,“王妃受苦了,喝点茶润润喉咙吧。” 林灵儿脸皮一红,顿觉四肢百骸酸痛难忍,昨夜他着实跟的紧了些,她百般求饶,他也有心想停下,无奈如狼似虎的少年,终于得偿所愿,哪里控制得了自己,一曲下来,还未待她找回心跳,他又赶着下一曲。 来来回回这么一折腾,天色蒙亮,抽尽最后一丝气力,她昏沉沉睡过去,而他...竟然换上官服,精神抖擞的上朝去了。 虚扶着彩月走到外殿,堪堪吃了两嘴赤豆粥就搁下碗,没了胃口。 李涯走进来,笑嘻嘻道:“小人给王妃请安,王爷有东西给您。”说完,看一眼殿外,十几个丫鬟鱼贯而入,每人手里捧着一件器物,后面跟着小厮抬着两个笼箱。 彩月不落睫的扫视了一遍,惊得嘴巴都合不上,纵使她在陆府服侍多年,也没见过这么多珍奇的珠宝。 其中有一颗玉石珠宝盆景最为吸睛,盆栽约莫有半米高,以金为干,青玉为叶,其上点缀着白玉雕花和红宝石果子,随便从上面取一片叶,或一个果,都够一家子一辈子衣食无忧。 其他还有,拳头般大的夜明珠,通体透明的羊脂玉如意,各类点翠嵌珠的簪子,造型不同的玉雕器具,另有笼箱里满满的黄金器物,种类繁多,不胜枚举。 李涯轻声道:“王妃,这些宝贝是王爷清晨临行前,吩咐小的送过来的。” 林灵儿看的眼花缭乱,一听是他所送,喜不自禁,有谁会不喜欢珠宝金玉呢,她走上前左摸摸右看看,心里不免有负担,这也太奢侈了吧。 彩月带着众丫鬟去偏殿,归置这一大堆珠宝,刚出门,正好碰上陆渐离散值回来,主子得了这么多封赏,她也不计较他昨夜的暴行了,福了福身子,欢快的道:“王爷回来了。” 陆渐离点点头,看了眼丫鬟的手里,随口问:“王妃喜欢么?” 彩月巧笑嫣然:“应该是喜欢的,王爷自己进去问呗。” 抬脚踏入殿内,寻了半天,见她正蜷着身子靠在美人榻上打盹,嘴角自然的挂上笑意,他轻轻走到她的跟前。 想是昨晚把她累坏了,这么一会的时间就能沉沉睡去,鼻翼两边呼扇呼扇的,鼻子下面樱桃红唇,娇美丰润,像独自绽放的花蕊,静待采撷。 怕扰了她的清梦,起先只是轻嘬蕊心,入口就忍不住衔住花瓣,吮吸花汁。 林灵儿被闹醒,睁眼看脸上俯着一个人在吃自己的唇,下意识喊叫着挣扎,这一开口给了对方可乘之机,嘴里登时迎来不速之客,喊叫声被搅得支离破碎,变成的闷闷的低吟,小粉拳如鼓槌般落到他的胸膛,他无动于衷,只觉是在挠痒。 直到两人都唇瓣酥麻,他才餍足不满的放开她。 “疯子。”她嗔怪道。 双手拉她坐起,眼里闪着潋滟的光,轻刮她小巧的鼻梁,“这疯病只能你来治。” 她娇哼一声,杏眼瞪他,“谁要管你。”这话看似薄情,却撩的他心里一阵涟漪。 这男女一旦突破大防,一言一行尽是旖旎缱绻,一举一动都是活色生香。 拉她坐进自己怀里,拾起纤纤玉手,一根一根捏她削葱根般的指节,懒懒的瘫进他的胸怀,感受手指的酥麻。 突然,像想起什么事一样,她挣扎着从他怀里起身,高声问:“你怎么给我送那么贵重的东西啊?” “贵重么?我只觉得还配不上你呢。”他自顾玩她的手,头都没抬一下。 “贵重就罢了,也太多了,我哪里能用完。” “多么?”捏完手指头,与她十指相扣,“海陵还有一库房呢,赶明都是你的。” “一库房...奇珍异宝?”她惊讶道,“你哪来的?” 第89页 “跑船攒的。”看着她的眼睛,他一本正经道:“有的是见价格好收的,有的是抵债得的,有的是旁人送的,越攒越多,董叔常说,这以后不知道会便宜哪个姑娘。” “没想到便宜你了!” 嗯,怎么听着话音不对劲,林灵儿抽出手,在他面前挥舞着小拳头嚷嚷:“什么叫便宜我了,谁刚才说配不上我呢。” 哈哈大笑几声,他用掌心包住她的小拳头哄道:“配不上,配不上,什么都配不上你。” 见她在怀里终于安静下来,他问:“晚饭用了么?” “吃了两口赤豆粥,就没胃口了。”她垂眉道。 “我也没吃,”双手把她从怀里抱下,拉起她的手往外走,“一起去看看膳房有什么吃的。” 膳房的人手脚也快,见王爷和王妃要吃晚饭,顷刻间就捣鼓出了一桌子的各色吃食,林灵儿似乎也开了胃口,一直未停箸。 陆渐离笑眯眯的看她小嘴一上一下的张合,夹了块酥肉放到她面前,“多吃点,就不会动不动喊累了。” “我哪有动不动喊累。”说着一口吞掉那块酥肉。 “数数你一晚上喊了多少次。”说完他自顾自的浅笑出来。 “陆渐离!”小脸鼓的像气□□,嘴里的肉瞬间不香了。 突然想到什么,她拖着长音“哎——”了一声,“你岂不是更得多吃,我看你半天也就夹了两下,在嘴里干嚼就是不咽。” 他嘴角一撇,“那还不是怪你。”说完轻轻吐出舌头,她吓了一大跳。 好么,伤口比昨日还红。 她这厢刚不计前嫌的开始心疼他,却听他好死不活的添了句,“我一定乖乖听话,多吃一点,让夫人得偿所愿。” “陆渐离!”这人果然不值得同情。 膳房里娇音流转,朗笑不断,窗外却有两双眼睛,里面尽是熊熊的火焰,恨不得放把火,把这里全烧了。 翌日,二人同时醒来,昨晚心疼她酸痛未消,两人早早相安无事的躺下,只是深夜醒来,他实在情难自已,折腾着她一番云雨痴缠,才又安心睡去。 好在俩人都正值青春年华,这样的折腾就像下酒小菜,受用起来很轻松。 林灵儿轻车熟路的帮她更衣,一应穿戴整齐,两人的眼光同时聚焦到那小小的香囊上。 她把香囊拿在手里轻轻摩挲,鼻头一热,抬手挂到他的腰间,他轻吻她的额头,柔声道:“等我回来。” “好。”她没有一丝犹豫道。 送走了陆渐离,林灵儿本想再睡个回笼觉,彩月进来说,章淑人和温淑人在殿外候着,给王妃请安。 原本昨日她们就应该来请安,但林灵儿一觉睡到傍晚,陆渐离不想让她们来烦她,就免了她们的晨昏定省。 今早这二人巴巴的主动请安,也不知是何居心。 换了衣服,林灵儿坐到外殿坐着等她们,两人期期艾艾的进来,先是道了一门子的谦,又是表忠心,又是求饶的,看着也怪无辜的。 不过这些行为大多是温淑人的,那章淑人傲气还在,只是在需要附和温淑人的时候,勉为其难的道一声“是”。 林灵儿本就没和她们一般见识,只是她们是皇后的人,听陆渐离那意思她们进府动机不纯,遂打算不远不近的处着罢了。 又听那温淑人道:“听府里的下人说,昨日王爷赐了王妃满屋子的奇珍异宝,姐姐也让我们二人开开眼呗。” 林灵儿本就觉得此事招摇,大家同府为妃,怕引起她二人的嫉妒,如今见她赶上门说想瞧瞧,她反而觉得她们大方磊落,倒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这珍奇的玩意本来就应该供大家观赏,才能显出它的价值。”又对彩月说:“去把昨日王爷赐的珍宝都拿出来。” 彩月轻快道声“是”就出去了,她倒是很乐意瞧瞧这两位淑人见到那些宝贝会是怎样的面孔,应该不会像现在这样平静吧。 她猜的没错,只看一眼玉石珠宝盆景,她二人就变了神色,倒吸一口冷气,这东西,整个京城都不一定能找到一件。 再看源源不断进来的新奇物件,到两大笼箱金器搁到地上,她们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按说她们也是京城名门之后,也时常出入宫廷,不是没有见识之人,可一次看见这么多价值连城的金银珠宝,内心只剩震撼,连嫉妒都被挤的没边了。 见这世家贵女仪态尽失,林灵儿突然不好意思起来,本想着让她们一起赏玩这好物,谁知给她们的心灵造成这么大的震撼。 “章妹妹,温妹妹看有没有喜欢的,各自挑两件吧。”两人齐齐转头,不可思议的看着林灵儿,半晌温淑人才试探性的问道:“真...真的可以么?” “当然可以,我想这也是王爷的意思。” 温淑人眼疾心快,立刻福身道:“谢王妃,谢王爷。” 那章淑人再倨傲,总归是拿人手短,也别别扭扭的福身道谢。 俩人一一查看,最后章淑人挑了一个纯金打造的香亭,温淑人拿了拳头般大的夜明珠。 总算是都有点眼力见,没贪多,也没选玉石珠宝盆景,彩月一颗吊着的心,也落了地。 一番千恩万谢后,俩人退了出去。 见她们走远,林灵儿吁了一口气,无端的生出一股恼意,好像也不能怪他沾花惹草,那这些花花草草是怎么来的嘛! 第90页 当天晚上她就为这些花花草草狠狠咬了他两口,当然他也礼尚往来的还她更多... 这一日陆渐离抽空陪林灵儿回林府,出嫁近一载,除了回门那日,这是她第一次回家,只是物是人非,恍如隔日。 正堂里,林灵儿见到了父亲,许久不见,他仿佛老了许多,鼻头一酸,她盈盈下拜,终于说出了迟来的道歉:“父亲,女儿错了。” 林老爷素来感情内敛,伸手扶起女儿,干干的笑道:“你我之间哪分对错。”看了她一眼,艰难的说出了他这辈子最深情的一句话,“你平安就是父亲最大的安慰。” 执意跪下给父亲磕了三个头,三人才堪堪坐下,边品茶边聊些家常。 “母亲呢,这么没见她出来?”林灵儿突然问。 林老爷干咳了两声,面露尴尬,“你母亲偶感风寒,正在卧床养病,怕寒气渡给了你,故没有出来相应,还望恒王见谅。” 陆渐离摆摆手笑称无事。 “我身体好着呢,我去看看母亲。”说着起身就要往后院走。 “灵儿!”陆老爷高声喝道,“既然一家人都相安无事,很多事情不必太过较真。” “所以父亲什么都知道了是么?” “知不知道有什么关系,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林老爷转过身,不去看她。 往事涌上心头,她眼尾变得通红,“父亲一直都是这样息事宁人的态度,就因为这样,您知道我和长姐在这侯府受了多少委屈么?” “灵儿,”陆渐离温声道,“不要再说了。” “我知道...”林老爷的话还没说完,忽听从外面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 “灵儿要找的人是我,何苦难为侯爷。” 第54章 宫宴 你不打算解释一下么 门外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 “灵儿找的是我,何苦为难侯爷。” 话音刚落,柳氏一脸端肃的走进来, 林老爷怅然叹了一口气,颓然坐下。 林灵儿凝神看她, 也不想虚假客套,单刀直入道:“是不是你在皇后面前高密?” “是我。”柳氏毫不犹豫的承认。 林灵儿没料到她如此坦诚, 一肚子话反而不知从何说起, 当着父亲的面她原不想说的太直白, 没想到却被柳氏激到。 “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仅仅为了揭穿我和长姐, 就要拉着林家和杜家陪葬?” 柳氏神色微变,顿了顿, 厉声道:“你和灵云把我们当傻子耍弄, 你不顾母家安危, 以假充真嫁到陆府,灵云更可恨,拐着那么大的弯嫁给我侄子, 你说, 我应不应该替妹妹出这口气?” 眉头轻拧, 林灵儿摇了摇头,“圣人知道真相后, 必定会治父亲欺君之罪,为了给妹妹出气,你连父亲下大狱都不在乎?事情抖落出来,杜若邻也势必会受牵连,那小柳氏也容你这么做?” 面对这一连串的发问, 大柳氏明显慌了,支支吾吾的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 “还有,”陆渐离悠然开口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 林灵儿顿时反应过来,对啊,自她和长姐离开林府,就小心谨慎的避开林府所有的人,也从未见过大柳氏,她是怎么知道嫁入陆府的是她,杜若邻娶的是长姐。 大柳氏面上血色尽失,乍青还白,她喃喃道:“我...偶然知道真相...” “偶然知道真相,知道真相的就那么几个人,您是从谁那里偶然...”林灵儿还在逼问,忽听“啪”的一声脆响。 她愕然抬头,只见父亲脚下一只白瓷茶盏被摔得支离破碎,“你们还嫌家里的丑事不够多么,非要闹到众人皆知不可,是不是!” 林老爷面色乌黑,脸上是压抑痛苦的狰狞,仿佛刚才摔那只茶盏用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他一挥手,微弱道:“都散了吧。”说完率先走出了正堂。 大柳氏脸上惶然之色更甚,也紧赶着走出了门,再没看林灵儿他们一眼。 瞬间正堂就剩他们二人,林灵儿想到父亲刚才的样子,心里很不好受,自责刚才出口太重。 陆渐离上前揽住她的肩膀,“走吧。”他淡淡道。 回程的马车上,她思来想去,疑惑不解,“大柳氏肯定没说实话,到底是谁告诉她的呢?” “是太子。”陆渐离肃然道。 “对了,我怎么把他忘了”林灵儿点头道,“可是就算太子告诉她真相,是什么值得她为此玉石俱焚,不惜牺牲林家。” “应该很快就能知道了。”他视线投入车窗外,眼神没有聚焦,不知在想什么。 马车向前走了两条街,两人就分开了,陆渐离有事要入宫一趟,林灵儿独自坐马车回王府。 车刚停在王府正门,彩月掀帘来迎,“王妃,您可算是回来了,宫里刚递了帖子,皇后在后宫设宴,要您带着两个淑人一起参加呢。” “哦,”扶着彩月的手,她仔细的走下车厢,“非节非故的,皇后设宴做什么?” “听传旨的公公说,皇后请的都是皇子公主和几个相熟的世子贵女,咱们王爷也在邀请之列。” 虽知皇后不会闲来无事请大家吃饭,总归一大帮子人,皇后应该不会分神给自己吧,这样想着,林灵儿轻松了许多,跟着彩月去内殿更衣妆扮。 一应准备好,林灵儿坐在正殿等着和两位淑人一起进宫,彩月鼓着腮帮子,气的呼哧呼哧。 第91页 “这两位淑人,一早就接了旨开始准备,竟还让王妃等她们,用了这么长时间,难不成非把自己化成花蛾子不可。” 这她倒是猜错了,姗姗来迟的两位淑人,今天可谓非常的低调,妆容清淡,服侍简单,竟似随便一套就出了门。 彩月对她们非常失望,就这一身还让王妃等那么久,难道是...故意的,那就更可恶了。 林灵儿倒没多想,见她们进殿,起身往外走,彩月跟在她的身后,冷眼看着俩人翩然走近。 温淑人微微福了福身子,轻声道:“妾身来迟,请姐姐莫怪。”那章淑人却无动于衷,径直杵着,脸上带了一丝傲慢。 哼,前几日拿赏的时候卑躬屈膝,今日又开始甩脸子,真是喂不熟,彩月哼出了声。 温淑人看一眼彩月,又用余光瞥章淑人,想提醒,终是没有开口。 不想再耽搁时间,林灵儿若无其事道:“都上车吧。” 马车一前一后的驶到皇宫,林灵儿下车后,见两个淑人已经进了宫门,看着她们挺立的背影,林灵儿心生不虞,这俩人今日的神情怎么有点奇怪,到底哪里奇怪又说不上来。 “她们俩太嚣张了吧,怎么能走在您前头呢,就算是皇后赐婚,还真以为进宫是回娘家啊。”彩月对着她们的背影啐道。 林灵儿转脸看她,“宫里不比王府,说话谨慎点,我们且把自己管好就行。” 彩月闷头称是。 进了宫门,拐个弯才走两步,就见陆渐离在前头等着,吊着的小心脏瞬间落了地,她笑着跑向他。 “你怎知道我来了?” 他温笑看她跑来,手臂老早就伸着等她来牵,及至两手够到彼此,稍一用力,打个旋把她掳到怀中,“跟父皇告了假,就一直在这等你。” 她心里甜蜜,脸蛋绯红,娇笑着把他推到礼貌的距离,“这里是皇宫,不可越礼。” 俩人一起走进宴厅的时候,下首已经坐的七七八八,只有上首帝后的位置和第一排左右两个位置空着,分别是太子和恒王的座位。 林灵儿看到三妹灵玉也在,即使再和这个三妹不对付,平时她也应该上去打个招呼,只是今日刚和她母亲吵过架,连带着看她也不舒服,遂转过脸假装没看见。 就在她转过脸的同时,林灵玉正好看过来,见她和恒王一对璧人般,往最尊贵的那个位置走,她眼里有火苗在跳动。 俩人坐下后,太子和太子妃也随后就坐,四人同一排面对面坐着,都视对方为空气,那场面还挺尴尬的。 林灵儿正窘迫的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一个年轻俊朗的公子跪坐在他们的餐案前,对着陆渐离笑道:“三弟从御书房早退,原来是去接弟妹了。” 又看一眼林灵儿,朗声道:“弟妹你好,我是锦睿,今日初次见面,弟妹果然清婉动人,一见忘俗。” 林灵儿这才知道原来他是二皇子,长的确实有几分淑妃的影子,温润如玉,才思敏捷,让人忍不住好顿生好感。 “谢二皇子谬赞,我时常听恒王夸你,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二皇子爽笑两声,起身回了自己的位置,林灵儿突觉两道冷光向她射来,她往殿后看去,正好碰上三妹恶狠狠的目光。 心中一凛,再看看旁边的二皇子,贵气逼人,神朗俊清,三妹对他有心思也不奇怪,只是这丫头恨她恨惯了是不是,她现在是恒王妃,和二皇子多说几句话,也不至于成为她的嫉妒对象啊。 帝后姗姗来迟,晚宴是皇后一手操办,开宴前她照例说了一堆冠冕堂皇的漂亮话,再等舞姬跳了几曲助兴后,宴席正式开始。 这种宫宴,看似隆重,实则索然无味,就算菜肴再美味,也没有人存心享用,都蜻蜓点水般尝尝。 林灵儿倒没那么多心思,每道菜都饶有兴致的品尝,虽然时不时能感受到异样的目光,她也只能化恐惧为食量了。 圣人正好离她很近,扬州之行就知道她会吃,今日见她第一次参加宫宴也未拘谨,很是欣慰,观察她若是哪道菜吃的多了,自己也跟着多吃两口,这不知不觉胃口也开了。 吃饭果然还是需要氛围。 皇后见圣人高兴,忍不住提议道,“今晚是自家人吃个便饭,有没有人愿意献艺助兴?” 皇家吃饭一向拘谨,皇后这突然提议,没人敢应,正尴尬间,只听尾席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女音:“小女愿意一试。” 循着声音望去,林灵儿心下一跳,说话的人竟是林灵玉,她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勇敢,这般台面都敢上。 皇后高声道:“好,那就请安庆侯府嫡女林灵云给我们助个兴吧。” 说着,几个伶人抱着乐器入场,林灵玉着一身水粉色拖地长裙轻盈的走到大殿中间。 林灵儿这才看清,想是她今日特意打扮了一番,耳铛、朱钗无不精致,面魇如桃花初开,娇艳非常,她也第一次见妹妹如此动人。 朝上首盈盈一拜,乐声起,和着节拍翩翩起舞,身姿柔美,舞步轻盈,令人赏心悦目,连圣人也忍不住点了点头。 一曲舞罢,众人齐声鼓掌,灵玉娇羞退下。 林灵儿感到退场前妹妹偷瞄了一眼她这个方向,瞧的是二皇子,看来这支舞也是别有用心呢。 皇后大声夸赞道:“安庆侯的这三个嫡女,每个都很出色,灵玉这支舞,婀娜多姿,翩然若仙,谁要是娶了她,当真是有福气。” 第92页 皇上笑道:“那皇后就操心,给她寻个好人家吧。” 皇后抿着嘴笑:“有圣上发话,臣妾自当不遗余力,但那都是来日方长,眼下我可要重重的赏她。” 说完,宫女端着一个红木漆盒上来,皇后冲圣人夸口道:“我今日实在高兴,又喜欢这丫头,这不把压箱底的宝贝都拿出来了。” 圣人来了兴致,“哦,那就打开让我们都开开眼吧。” 皇后身边的老嬷嬷上前,小心翼翼的打开盒盖,一颗熠熠生辉的夜明珠出现在大家面前,这夜明珠通体透亮,比半个拳头都大,任谁见了都心动不已。 林灵玉从餐案后走出,跪下怯声说:“小女谢皇后娘娘圣恩,但这样硕大的夜明珠,想必世间再无第二颗,小女子受之有愧。” 这时,忽听一个女子的声音,幽幽传来,“林家姑娘且大胆收下吧,我们王妃赏我的夜明珠比这颗还大呢。”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他们见过最大的夜明珠就是眼前这颗,谁家王妃能拿比这颗还大的随便赏人,这太骇人听闻了。 大家伸长脖子往后看,见说话的是恒王的温淑人,一时之间,眼光又齐唰唰的转到林灵儿身上。 陆渐离也看着她,他竟不知自己的王妃如此贤淑,舍得把那么大的夜明珠拱手让人,林灵儿被大家盯的终于没了胃口。 “唔——”皇后惊讶道,“我不信还有比这更大的夜明珠存在世间,温淑人开玩笑的吧。” 人群中也发出了嗤笑,想想也不可能,谁能有比皇后还大的夜明珠,就算有,还不当传家宝一样供起来,岂会随便赏人。 “皇后请看。”说着温淑人从袖中变戏法一样掏出一个夜明珠,大家都看傻了眼。 这颗夜明珠竟比一个成年人的拳头还要大一点,明亮如星子,与之相比,那宫女捧着的珠子瞬间黯淡起来。 皇后倏然站起,眼露冷光,“呈上来。”她大喝一声。 温淑人小碎步走上前,路过林灵儿餐案前不由的哆嗦了一下,又神情自若的把夜明珠呈给了嬷嬷。 皇后从嬷嬷手中接过夜明珠,仔细看了看,转身递给圣人,轻笑道:“是臣妾自大了,没想到民间还有这好东西。” 圣人面无表情的接过夜明珠,把玩了一会,又看一眼恒王,眸色深沉。 皇后又问温淑人,“你说什么,是王妃送你的,那你们王妃真真是个大气的。” 温淑人巧笑嫣然道:“回皇后,我们王妃很是大方呢,王爷赏了她几大箱子奇珍异宝,她要我和章姐姐随便挑,我挑了这夜明珠,章姐姐挑了黄金香亭。” 语罢,大殿里一时无声,落针可闻,众皇子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同为皇子,他们做的时间还久些,怎么财富差距如此之大。 皇后惊慌失措的看看恒王,又看看圣人,失声道:“恒王净身出了陆家,何来这等财富?” 陆渐离轻笑不语,端起案上的酒盏,一饮而尽。 “你不打算解释一下么!”圣人怒然喝道。 第55章 失望 圣人倒不至于防着你 圣人面色微动, 垂眼望他,“你不打算解释一下?” 众人目光集聚到陆渐离身上,心道:这位真是心大, 都这份上了还有心思喝茶。 忽听对面传来太子的声音,“空口无凭, 谁知道这位被贬的淑人是否为一己私欲,夸大其词, 诬陷皇子。” 圣人回过神来, 对常公公道:“你去恒王府走一趟。” 常公公得令快步离了大殿, 刚才还不辨悲喜的陆渐离,脸上笼上一层阴霾, 眸子里尽是悲凉。 众人心里也明白了七七八八,这恒王刚才肯定是强装镇定, 眼看着瞒不住了, 脸色都变了。 皇后凤目睐她, 见他面露颓色,眼底几无可查的飞过一丝笑意,心里充满了报复的快感。 你恒王羽翼未丰, 就敢把爪子伸到军中, 害她母家丢了大半的军权, 太子亦受牵连,撬了别人的墙角, 还不知道藏好自己的尾巴,露出这么明显的破绽,只能躺平挨打了。 常公公去恒王府一来一回,约摸着得半柱香的时间,殿内响起窃窃私语的声音, 林灵儿抬眼望去,也不乏对着他们指指点点之人。 案几之下,林灵儿慢慢将手移了过去,抓住他修长的大手,两人同时转眼看向对方,她朱唇轻启,用只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对不起。” 眸光流转,他反手与她十指相扣,几不可查的摇了摇头,脸上的黯然退去,堪堪挤出一个微笑,抚平她的担心。 圣人背靠在宝座上,扶额凝思,殿内的议论声渐升渐高,他抬眼看下首,不怒自威道:“你们都是皇家子弟,怎也像那市井妇人般碎嘴。” 众人齐齐噤声,大殿一时又恢复了静寂。 “她说的都是真的么?”圣人转眼看陆渐离,肃目问道。 他迎向圣人的目光,声音不疾不徐,“回父皇,温淑人所言非虚。” “你可知道,皇后这一颗夜明珠就抵皇子一年的俸禄,而你的王妃随便送人的这颗,价格比这个只多不少。” “回父皇,儿臣虽不知这夜明珠具体价格,但清楚它是个好东西,所以给了王妃,岂知她竟是个不识货的,随手便宜了别人。” 他这句话说完,温淑人身子忍不住打了个颤,偷瞄了一眼皇后,迅速敛目低下了头。 第93页 皇后笑道:“恒王这是顾左右而言他了,圣人想知道你府内怎会藏这么多宝贝,而不是你后院那一窝子事。” 正在这时,常公公带着一队内监进入宴厅,每个内监手上端着一个宝贝,而打头的,正是双人合抬的玉石珠宝盆景。 眼看着长长的队伍排到殿外,皇后禁不住站了起来,她指着源源不断涌入大殿的奇珍异宝,愤慨道:“这...这...”一时又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冷哼一声,兀自坐了下来。 圣人冷眼看这一切,待嘈嘈切切的脚步声停下,缓缓道:“这下可以解释了吧。” 陆渐离从餐案前走出,屈膝跪下,拱手作揖道:“回父皇,这些都是儿臣私藏,不知道要做何解释。” 圣人面露不虞,声音也不由的升高,“随便拿出这等私藏赏人,试问朕都难以做到。” 见他父子俩打哑谜似的,半天说不到重点,皇后插话道:“这般多的奇珍异宝一时半刻也是集不全的,难道恒王寄居在扬州陆家时就开始收集,亦或是不同的人相赠?” 她最后这句话点中了所有人心中的疑问,若非如此,真的很难想象如何能集到这些珍宝。 陆渐离自始至终眼睛都没有离开圣人,轻笑一声,他淡淡道:“这是我母亲生前留给未来儿媳的见面礼,母亲懂得经商之道,陆家发迹有她一份功劳,祖父思想开明,陆家营生她占一成,尚在扬州时,祖母把这笔钱还给我用于娶妻生子,我尽数买了奇珍异宝赠与王妃,有何不妥?” 陆家是扬州四大家族之一,他家营生一成的份额买这些宝贝绰绰有余,皇后顿时六神无主,不知该如何收场。 太子妃眼看着皇后落了下风,焦急万分,脱口而出道:“你怎么证明这是你买的,不是别人送给你的?” 陆渐离冷眼觑她,“若要是人人买了东西都要自证一番,我大庆国谁还敢做买卖,又何来商贸繁荣一说,如果太子妃对本王有怀疑,应该由您来举证。” 圣人面上也有些挂不住,又听他提到亲生母亲,更加愧疚,她当年对行商确实见解独到,也曾提起帮助家里打理生意,怎的今天就信了这些人的谗言,怀疑起自己的儿子来了。 他睇一眼温淑人,“既然你家王妃如此厚待与你,赏你这么大一个夜明珠,你不好好侍候主母,在这挑拨是非,该当何罪?” 温淑人应声跪下,带着哭腔道:“圣人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 “难道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巧合?”他看一眼皇后,沉声道:“正巧皇后想赏林家姑娘一只夜明珠,正巧你也带了一颗夜明珠?” 温淑人跪在下面瑟瑟发抖,话都说不清楚,“奴婢...奴婢...” “是谁把你送到恒王府的?”冷笑一声,圣人又道:“你最好老实交代,否则就算到你温家头上。” “是...是...”她小心翼翼的抬眼看了一眼上首。 皇后瞪一眼脸色煞白太子妃,她突然走出来扑到地上,大声喊道: “圣人饶命,是臣妾送她进的恒王府,臣妾因先前的事记恨恒王妃,故让表妹进恒王府,分恒王妃的宠,让她也尝尝被人夺爱的滋味。” 圣人看向太子,“这是你的家事,你带回去处理吧。” 太子不动声色的道了一声“是”,就命人拉着太子妃出了宴厅。 圣人看一眼众人,缓声道:“女子本也可以心怀天地,如果整日拘泥于后院那些龌龊,不免让人扫兴,温淑人蓄意谋害皇子,压入女牢,林灵玉有意挑拨,终身不得入宫,皇后被人利用而不自知,禁足半年。” 皇后怎么会被人利用呢,圣人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顾忌皇家脸面,他也只是略微的敲山震虎。 看一眼陆渐离,他对常公公道:“把东西原封送到恒王府,不得有任何差池。” 又对众人道:“都散了吧。”说完率先出了宴厅,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走了,一场精心准备的晚宴,就这样不欢而散。 坐在回程的马车上,林灵儿看着闷不吭声的陆渐离,问道:“你为什么骗他?” 晒笑一声,他无奈道:“你看当时的情况,只一颗夜明珠,在场的人都恨不能治我个贪污的罪名,若让他们知道青运帮的存在,恐怕父皇都得防着我。” 又冲她笑道:“我本也没说谎,当年确实是祖母把母亲在陆家的份额兑出来给我,我才有银子成立青运帮。” “圣人倒不至于防着你。”她安慰道。 他冷哼一声,“是么,不防着我,为什么让常公公来王府搜家。” “那也是人之常情,任谁听说那么多珍宝都不免多想。” “人之常情也罢,互不信任也罢,我喊他一声父皇本也不是为叙父子之情。”他声音冷的吓人。 林灵儿心中一凛,这对父子要冰释前嫌并没那么容易。 * 入夜,恒王府寝殿。 床上的女子额头冒着豆大的汗,五官皱着一起,仿佛在忍受极大的痛苦,嘴里喃喃自语,“不要,不要...” 突然她大喊一声,猛的坐起身子,身边的人应声而起,扶着她的双肩,沉声道:“灵儿,你又做噩梦了?” 她惊恐的看着身边的人,失神的点点头,最近几天总是做和以前一样的梦,所见之处到处是血,没有一个人。 第94页 把她搂在怀里,两人相拥躺下,同枕在一个软枕上,轻嘬她还在发抖的唇。 “不要怕,有我在。” 惊慌失措的心仿佛找到了归处,枕着他的手臂,再次进入了梦乡。 他却睡意全无,睁着一双熠熠生辉的大眼睛,凝神思索:她到底在怕什么。 翌日,林灵儿醒来时,陆渐离已经去上朝了,彩月端一碗黑色汤药进来。 老远林灵儿就闻着怪味,一脸鄙夷的问:“碗里是什么?” 彩月轻笑,“是安神汤,天不亮王爷就写了药方,派李涯去买药,让奴婢紧赶着在您起床之前熬好。” 扶她坐到桌前,把药碗推到她的面前,“您赶快喝了吧,别辜负了王爷的一番心意。” 林灵儿捏着鼻子一口喝下,不管有没有用,暂且喝了,她真的不想再做那样的梦了。 伺候着林灵儿漱完口,彩月把头凑到她耳边小声道:“我听说,东宫太子妃被废了。” “哦——”林灵儿冷笑,“太子早就想废她了,那日的事竟给了他一个好借口。” “谁能想到温淑人是太子妃的人呢?”彩月撇嘴道,又瞧一眼外面,低声问:“你说留下的那位是不是也是太子妃的人?” 林灵儿冷哼一声,“太子妃要真有本事往恒王府塞人,也不至于被废,她只不过是替死鬼罢了。” 又问:“章淑人还是闭门不出么?” 彩月点头,“是的,自那日从宫里回来,就没见她出来过,好姐妹都坐牢了,她哪里敢出来招摇。” “且由她去吧。”林灵儿漫不经心道。 正在主仆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聊天的时候,李涯红着眼走进来,失声道: “王妃,扬州陆家出事了!” 第56章 有喜 灵儿,谢谢你 陆渐离回府的时候已是子夜, 他慢慢走到乌木衣架前,准备更衣,一双软若无骨的小手从背后圈过来, 解下他的腰封。 “灵儿,”他转身看她, 倦声道:“怎么还没睡?” 他面无血色,即便想努力给她挤出一丝笑容, 眉头也紧紧锁着, 怎么拉都拉不平的感觉。 慢条斯理的继续帮他解衣, “反正也睡不着,索性就等你回来一起睡。” “扬州陆家的事你听说了?” 林灵儿轻轻的点头, “一早李涯就跟我说了。” 两手张开,任她褪去锦袍, 他沉声道:“没想到他们速度如此之快。” “是不是那日晚宴, 让他们注意到陆家?” 陆渐离轻晒, “应该不是,太子去过扬州,陆家什么情况, 他一清二楚, 晚宴只是让他们提前动手了而已。” 转身把曲裾搭到衣架上, 他只剩一身中衣,简洁的筒身素衣, 更显他宽肩窄腰,清新俊逸。 搂着他的腰,她温声道:“我还没吃晚饭呢,刚才没胃口,现在忽然想吃了, 你陪我好不好?” 她其实不饿,只是搂他腰的时候,摸到他肚腹空瘪,想是一天没吃什么东西,故意说自己肚子饿要他陪,想他不会拒绝。 “好。”长臂揽着她的肩头,两人一起来到膳房。 林灵儿命厨房准备几个清淡的夜宵,炊婆们手脚麻利,不时几个清粥小菜就端上桌。 陆渐离面前一碗白粥,他一手执勺,半天未进一口,凝眉沉面,心事重重。 “只是查账而已,陆家在扬州这么多年,一直恪尽职守,足额纳税,肯定查不出什么问题。”林灵儿轻声安慰道。 陆渐离摇摇头,“你不知道,营生大了,难免会触及赋税的灰色地带,有没有问题,都是上头一句话的事。” 大庆国虽然已算开放,但到底还是重农抑商,如果规规矩矩纳税,几乎没有盈利空间,尤其江南一带的富商,但凡生意做得大,哪个不是刀尖上跳舞,在灰色地带游走,财富就是这样才积累起来的。 平时本地官老爷,乃至朝廷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灰色地带给他们放放水,该收的赋税一分不能少,双方各取所需,也算是一种默契。 可若朝廷真较真起来,一夕之间人财两空的案例,古往今来也不少见。 林灵儿默然,闷头喝两口粥,又道:“左右你已经离开陆家,他们断不会大费周章找陆家麻烦。” “御史台从上京派了督察组赴扬州专查陆家商铺,这还不算大费周章?” 她心下一跳,喃喃自语道:“都怪我,如果不是我把夜明珠赏给温淑人,扯出陆家,他们也不会把主意打到陆家。”说着,放下手里的筷箸,小手紧握成拳头。 陆渐离看她一眼,握着她的小拳头,温声道:“不要胡思乱想了,这跟你没关系,上次我和二皇子去军中查账,让太子党失去了军权这块大肥肉,他们这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轻叹一口气,他又道:“只是害的祖母他们受牵连,我实在心中有愧,我小时在陆家虽然日子过的艰难,但是大伯和祖母是真心待我,我真怕这件事...” “不会的,不会的。”林灵儿安慰他,“你不要担心,不会出现你想象的那种结果的,祖母吉人自有天相。” 他虽不信这些唯心的东西,但此刻听到这些话,心中颇感安慰,一瞬间也就理解为什么世间会有那么多善男信女了,只是他们的安慰来自于神佛,而他的,来自于——她。 第95页 暂时放下心里的不安,在她的注视下,他到底是吃了些东西垫肚子,用罢夜宵,俩人洗漱一番,相拥而眠。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林灵儿已经快一个月未见长姐了,她怀胎已五个月有余,杜家上下如临大敌,别说出府,甚至都不愿让她出房门。 这一日,灵儿实在思念长姐,也想念未出世的宝宝,就托陆渐离给杜若邻带话,想进府和长姐一叙。 杜若邻自然乐意,灵云肚里的孩子月份大了以后,天天被关在院内,心情烦躁的紧,如果灵儿去和她说说话,她定会十分欢喜。 赵千奉了杜若邻的命令,接林灵儿至杜府,在前往长姐所住院子的路上,遇见了小柳氏。 小柳氏咋一看见林灵儿,很是吃惊,摆着脸子道:“恒王妃大驾光临,为何不提前告知,偏要从角门偷摸着进来,这要是让礼部知道了,非治我们个怠慢皇室的罪名不可。” 林灵儿讪讪道:“柳夫人不必如此,今日我是以妹妹的身份来见姐姐,恐打扰夫人,所以私下让世子带我进来,望夫人莫怪我唐突。” 小柳氏忙道:“岂敢,岂敢,王妃来府上,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林灵儿和她这一番话说得极不自在,俩人仿佛带着无数张面具在对谈,无聊的很,既然这小柳氏如此虚伪客套,她也不愿继续虚与委蛇,正想开口道别,却听她仿佛不经意般问道: “王妃有时间来我杜府,不知最近是否有回林府看望父亲和母亲?” 自那日在林府惹了父亲之后,林灵儿再未回去过,那边的事情也没过问过,听小柳氏这语气,府里应该是发生了什么。 心下一沉,她回到:“惭愧,我已经很久未回母家,是家里出什么事么?” “嗨,”小柳氏叹一口气,“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劳王妃惦记,就是自那日灵玉在宫宴上被圣人罚永远不许入宫之后,回到家就一病不起,我那可怜的姐姐,也跟着茶不思饭不香,我这个妹妹看着揪心呢。” 未等林灵儿开口,又自顾自道:“我听说灵玉那日也是无辜受罚,可怜她身为林侯之女,在场那么多人,竟也没有一人为她说话。” 林灵儿这下明白了,这是拐着弯说她对灵玉见死不救呢。 心中默默冷笑一声,面上八风不动,她盯着小柳氏,慢条斯理道:“杜夫人也是有经验的人,圣人若要治罪,谁能插的上话呢,想当初长姐若不是肚里的孩子,大狱都要走一遭了,在场的人别说为她说话了,不落井下石都算好人呢。” 小柳氏被她说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她本想为了侄女的事,嘴头上讨个便宜,哪知道被她揭开这伤疤,自知理亏,也不顾礼仪,甩一甩衣袖,就这样不告而别了。 松了一口气,林灵儿快步向长姐的院子走去。 林灵云正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看到灵儿进来又惊又喜,迈着大步子就往妹妹身边走,见她大腹便便的,林灵儿赶紧跑上前扶着她,惶然道:“长姐,你慢点走。” 林灵云满不在乎,佯嗔道:“哪有那么娇气,他们每一个人看我像怪物一样,这不行的,那不行的,我都快闷死了,你可不许学他们。” 咧开身子,林灵儿歪头看长姐的肚子,像是半个西瓜扣在腹部,看着真有那么一丝危险,问道: “小家伙在这里面安全么,你走路他在里面会不会晃的头晕啊?”。 看妹妹那小心翼翼的样子,林灵云忍不住哈哈大笑,“哪有那么夸张,母亲怀你的时候,一刻没得闲着,还不是好好的...” 俩人顿时黯然神伤,并没有好好的,生了灵儿之后,母亲就过世了,生孩子对女人来说,就是鬼门关走一遭,能否安然回来,全都看命。 “呸呸呸。”林灵儿使劲跺三下脚,“姐姐肯定能顺利的生下我们的小宝宝。” 又赶紧转移话题问道:“小家伙会动了么?” 说到这个林灵云脸上立刻换上了准母亲的温柔,她点头道:“会动了,小手小脚踢的可欢了。” 俩姐妹在一起有聊不完的话,直聊到口干舌燥,林灵儿逮着长姐的酸梅汤连喝了几盏,还讨着要。 林灵云突然心生疑窦,“灵儿,我记得以前夏日你都不喜喝酸梅汤,这大冬天的你怎么反倒爱上这口了?” 经长姐这么一说,她也发觉了,以前总吃不惯酸味的东西,最近却常馋酸的吃食,这口味变的莫名其妙。 仿佛想到了什么,林灵云看着妹妹,肃然道:“你这个月的月信来了没有?” “好像是晚了几天了。” 林灵云唤来婢女,“去叫府医来一趟。” “长姐,你哪里不舒服了么,好生生的,叫府医干什么?”林灵儿慌张道。 “傻妹妹,你可能怀孕了。”林灵云抿嘴笑道。 “什么!”陆渐离激动的抓住林灵儿的双手,失声道:“你怀孕了,怀了我们的孩子?” “嗯。”她眼里盈着泪光,“大夫说,小不点已经一个多月了。” “一个多月?”陆渐离在心里暗算了算,那不就是他们第一次圆房那日么,他脸上不由的露出得意的表情,显然对自己很满意。 蹲下身子,他把耳朵轻轻的贴到她的腹部,“我听听小不点有没有动静。” “傻样。”她娇嗔道,“长姐说要四个月才能感到到胎动。” 第96页 讪讪的“唔”了一声,他挠着头站起来,脸上是初为人父的喜悦,“灵儿,谢谢你。” 说完,轻轻的吻她的额头,又止不住向下吻了眉心,鼻尖,直到钳住她柔软的唇,他和她创造了一个小生命,一个流着他俩血液的小生命,想到这一点,他就止不住的激动。 “哎呀,你慢一点呀。”林灵儿娇喘道。 第57章 担忧 我真的怕... 转眼已至年下, 上京的鹅毛大雪洋洋洒洒下了两天两夜,恒王府银装素裹,美的像仙境。 林灵儿穿着大红羽缎夹袄兴致勃勃的踏雪赏梅, 彩月领着一群婢女紧跟其后,各人手里拿着披风、手炉、暖壶等一应全乎。 “王妃, 快回屋吧,天冷路滑的, 万一您有个闪失, 王爷怪罪下来奴婢担待不起啊。” 彩月苦苦哀求, 想起昨日小蝶因为端给王妃的茶水还冒热气,就被王爷罚去一半的月钱, 理由是茶水太热,烫着肚子里的小宝宝怎么办。 这王爷才堪将略, 清冷自持, 怎的突然转性, 婆婆妈妈,跟个大傻子似的,王府一众婢女侍从只能小心翼翼, 如履薄冰的伺候着。 王妃踮着脚, 扯着梅树的枝芽, 轻轻一拽,积雪扑簌簌的落下, 满枝的红梅又支棱着花瓣,芬芳吐蕊。 彩月见王妃如少女般纯真,看的入了神,一时也忘了自己的使命,跟着赏起梅花来。 心下一凛, 她看见王爷不知何时走进了梅园,他身披黑色大氅,脸色被衬的乌青,走过时顺手抽走她手里的玄色披风,从后面一把将王妃裹了个严严实实。 林灵儿回头,看见陆渐离站在身后,露出贝齿,对他灿然一笑,“王爷你看,雪都把梅花埋住了。” 看她娇俏的模样,心里的恼怒消了大半,却还是板着脸训她,“天气寒冷,怎么能穿那么少出来,着凉了可怎么办?” 说完,又从托盘中取过手炉,不由分说的塞到她的手中。 “哎呀,你不知道孕妇体热么,还你。”说着把披风,手炉一股脑丢到他手中,掀裙走到另一颗梅树下。 他看得心惊胆战,把东西扔给下人,慌忙去扶她,“灵儿,小心脚下雪滑。”紧紧搀着她向前走,亦步亦趋,梅园留下两人深深浅浅的脚印。 “灵儿,咱们还是少出来,好不好?”他好生的商量。 “我的王爷,”林灵儿甩开他的胳膊就不干了,“我都足不出户整整两个月了,你说的熬过胎像不稳的前三个月,就让我出门的。” “我还是担心...” “好了,你就不要瞎担心了,我心情好,小家伙自然跟着长得好,天天把我关房里,闷闷不乐的,小家伙也不开心,是不是?” 她说的也在理,陆渐离妥协,陪她在园子里玩够了,俩人才携手回屋。 林灵儿本就爱吃,这肚子里多了个小人,更是一发不可收拾,饭量比陆渐离还大,偏又口味变得挑剔,为了满足她的口腹之欲,陆渐离挖空心思寻她爱的吃食。 圣人知道后,专门拨了御厨到恒王府伺候灵儿的一日三餐,为了防止她吃腻一种口味,还贴心的半个月换一个御厨,这待遇,可是羡煞一帮子人。 一起用完晚膳,陆渐离扶着灵儿在大殿里慢悠悠的消食。 她体质好,又年轻,完全没有孕妇的模样,所以总嫌陆渐离太夸张,屋里走路还扶个什么劲。 陆渐离轻轻抚摸着她的小腹,笨拙的左看看,右听听,感慨他的夫人太了不起了,同样都有肚子,有的只是酒囊饭袋,有的却可以孕育生命。 林灵儿靠在美人榻上,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王爷,跟你说过了,四个月胎儿才会动呢。” “这不是已经第四个月了么?”他不甘心的又换了一个耳朵听。 好吧,三个月零一天,也算是第四个月了。 他一无所获的抬起头,忿忿道:“这个小家伙,跟他娘一样,惯会偷懒。” “谁说我偷懒,你才爱偷懒呢。”她眼波流转,杏目横他,水嫩的娇唇噘出好看的弧度。 他看的呆住了,这般娇俏嫣然的少女模样,竟要为人母了,一道暖流穿过心窝,忍不住叼她的唇。 自林灵儿身体不方便,两人只能耳鬓厮磨解馋,但这清粥寡水的,怎么都吃不够,每每唇齿相依都是难舍难分,天昏地暗,不把对方折腾的喘不过气,绝不会停下。 今天他倒是早早饶了她,拦腰把她放到床上,眼神迷离道:“大夫是不是说,过了三个月就...” “啊!”林灵儿像新婚初/夜的少女,捂住绯红的脸,娇滴滴道:“你怎么记那么清楚。” “不瞒你说,”在她耳边轻轻吐气道,“我可一直都在倒计时。” 久旱逢甘露,娇花任雨摧,粗嗓伴着娇音,盘桓绕梁,响彻大殿。 除夕之夜,皇宫这一天也不免俗的要阖家团聚,皇后在后宫设宴,邀请后宫所有的妃嫔,皇子王妃与帝后同乐。 顺理成章的也免了皇后的禁足,毕竟年前年后,许多事情都需要她出面。 林灵儿身怀六甲,不便入宫,陆渐离不忍她一人孤单过节,遂早早进宫,提早给太后,太妃们磕头。 来到太后寝宫,只见殿内宫女内侍进进出出,忙成一片,一个小公公领他到外间,见太后身边的宫女不在,挠挠头,不好意思道:“王爷要不您自己进去吧,太后没想到这会子有人拜访,宫女都打发着忙别的去了。” 第97页 陆渐离颔首,兀自进了内殿,这会殿内还真是安静,一个人影都没有,也难怪,今日是除夕,这迎来送往的不知道多少琐事呢。 正殿没人,陆渐离往太后平日常待的偏殿走去,刚至殿门口,却听里面传来皇后的声音: “我怎么能不恨啊,姑母,20年前陆星辰抢我的丈夫,现在她的儿子又威胁到我儿的江山,这叫我如何袖手旁观。” 太后苍老的声音缓缓道:“你插手又能如何,当年圣人知道是你撺掇前朝逼死陆星辰,这20年来,他去过你那里一次么?也就是忌惮我们曹家势力,还留着你的后位,可是你看看现在的曹家,连最后一点军权都被剥夺了,你若再走错,以后谁还能帮太子。” “可是现在圣人太过依仗恒王,甚至二皇子都比太子受重用,如果我们坐以待毙,太子之位恐怕...” “休要胡说,”没等皇后说完,太后就打断她,“太子只要不犯大错,就没有被废的可能,任他恒王能力再强,等太子登基后,是打是杀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皇后还在和太后争执什么,陆渐离一句也不想听,他昏昏沉沉走出太后寝宫,径直朝御书房走去。 圣人见他来,很是惊喜,朗声道:“恒王来的正好,来给朕参谋参谋...” “母亲当年为什么去了尼姑庵?”他打断圣人的热络,声音沉沉,“皇宫容不下她,大可打发了她回扬州母家,为何要送去尼姑庵。” 圣人一时愣住,脸色阴沉如暴风雨来临前夕,没有人敢跟他这样质问他,无论他做了什么。 可是对上他愤怒的眸子,他败下阵来,忆起往事: “因为我贪婪,一想到她会嫁给别的男人,我无法忍受,所以送她去了尼姑庵。” “哈哈哈哈...”陆渐离苦笑,“所以母亲的死到底怪谁,是逼她离宫的人,还是送她到尼姑庵的你,还是让她难产致死的我?” 圣人喃喃道:“你母亲的事我已经负疚20年,可是事情已经过去了,人死不能复生,我们都放过自己吧。” “放过自己,说的轻松,怎么放过,母亲有什么错,最后落个青灯古刹,红颜早逝,我又有什么错,20年来时时看祖母以泪洗面,日日被提醒我是个鸠占鹊巢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圣人兀自坐进龙椅里,伤口又一次被撕裂,他有一种要窒息的感觉,淑妃及时从屏风后走出来,失声道:“圣上,圣上,您没事吧。” 看了一眼陆渐离,严厉道:“今天不是说这件事的时候,你赶紧回去陪你的夫人,不要再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陆渐离踉踉跄跄走出御书房,今日的皇宫张灯结彩,披金挂红,却不知这繁华的表象之后,有多少勾心斗角,阴谋诡计。 林灵儿正和彩月,李涯一起装点内殿,忽见陆渐离乌青着脸走进来,她忙放下手里的红灯笼,扶他进内殿坐下,关切的问: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他一把抱住林灵儿的腰,脸放在她的小腹,“岳母是生你的时候离开的,我的母亲也是生我的时候离开的,灵儿...”他抬头看她,刚要开口,被她一把捂住了嘴。 “大过年的,你犯什么混说这个!” 埋首在她裙裾里,他哽咽道:“我怕,我真的怕,你们俩和祖母是我在这世界上最在乎的人,万一...” “你怎么忽然变了一个人,你不是最讨厌拿着个例吓唬人么,我们的母亲就是个例啊,你应该看到更多的母亲平安生下孩子。”虽不知他在宫内经历了什么,她只能尽力安慰他。 每个人都有软弱的点,而于他,这个孩子的到来,让他回忆起受难的母亲,自己不堪的童年,所以他手足无措,患得患失。 今夜,他如此脆弱,需要她细语哄着,才肯睡觉。 也许,正因为有她在,生平第一次,他肆意放纵这份脆弱。 第二日,他收到一封信笺,打开后,上面赫然写着: “不要自责,你母亲的死与你无关,即使不生你,她也活不过三年。” 第58章 变故 陆家完了 莺歌燕舞、浪言娇音不绝于耳, 陆渐离伸手拉下窗牖,一众靡靡之音瞬间被隔在门外,温妈妈笑盈盈将一杯温茶递到他的面前。 “这新年第一天, 恒王不在家陪王妃,到我这百花楼来, 老身荣幸之至。” 陆渐离接过茶盏,轻笑一声, “多日未见, 温妈妈竟和我客套起来, 今早送到府里的信,莫不是出自您手?” 温妈妈爽利的笑了两声, “你是第一次以恒王的身份与我见面,我自然是要谨慎点, 只一句话就认出是我送的信, 看来你我之间的默契还在。” “温妈妈今日叫我来, 是有确凿的证据么?” “那是自然,否则我能今日叫到过来么。”说着从袖筒里掏出一份密折,递了过去。 “这是二十年前群臣上书逼圣人杀你母亲的奏折, 上面有连名上书者的名单。” 陆渐离眼睛睁的浑圆, “杀我母亲?”他不敢置信的翻开奏折, 看到最后“杀无赦”三个字,双手止不住颤抖。 没想到这帮人竟如此心狠手辣, 对一个弱女子都要赶尽杀绝,他目光如刀,扫过奏折上的一个个名字,把他们都刻到脑子里。 名单占了三页,其中前两页都姓曹, 是谁撺掇朝臣上书,名字跃然纸上,而后宫能遣动前朝,又和“曹”姓有关的,只有一人。 第98页 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曹皇后。 陆渐离冷笑一声,得出这个结果他一点也不意外,只是这份名单太宝贵了,他要一个一个扒下这群人伪善的外衣,告慰母亲的在天之灵。 “信上说,母亲活不过三年是什么意思?”他冷冷问道。 “尼姑庵的老庵主说,当年在庵里伺候你母亲的小尼姑后来犯事了,审查她的时候牵扯出你母亲的事,那小尼姑说当年庵外一个公公给了她一味药,要她下在你母亲的一日三餐里,这样不着痕迹的连用一个月,服药之人精气慢慢枯竭,不出三年必死无疑。” 顿了顿,她继续道:“谁知当时你母亲已有身孕,此药会严重损伤人的精气,所以你的母亲生你的时候,才会心衰力竭。” 脸色发白,脖子上青筋暴起,手里的茶盏几近被他捏碎,一直以来他都饱受心魔的折磨,以为是自己间接害死了母亲,谁知,这背后竟全是阴谋诡计。 “又是曹皇后对不对?”他咬牙问道。 “这个毕竟过了那么多年了,很难找到直接的证据,据那小尼姑说,送药之人每次见她都裹得严严实实,但是他虎口处有一个胎记十分明显。” “虎口处有胎记?”他慢慢思索,在宫里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他摇头道:“没见过。” 温妈妈笑道,“你才进宫几天,哪见过几个公公。”警惕的打量一下四周,朝他耳边凑了凑,她低声道:“淑妃娘娘说,皇后身边的大太监朱启左手虎口正好有个胎记。” 冷哼一声,他眸子里蓄起了森森的杀意,“果然一点惊喜都没有,还是她。” “后宫能有什么新鲜事,翻来覆去都是这套,也不比我百花楼高明到哪去。”温妈妈鄙夷道。 看他周身散发的冷气,她低头喟叹一声,开口道:“如果王爷想报仇,还是不要和那位闹脾气的好,毕竟生杀夺于的大权,都在他一人之手。” 眼波微动,他凝神思索,几无可查的笑了一下,放下茶盏,径直走出了门。 转眼出了正月,天气一天天暖和,长姐快生了,林灵儿的身子也跟着沉了起来,一切似乎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腹里的孩子也跟着春天苏醒了般,时不时敲敲自己的黑房子,如果陆渐离正好在身边,林灵儿一定会抓住他的手,大喊大叫道:“动了,小家伙又动了。” 也就这时,他的脸上才会出现会心的微笑,赶紧俯到她的腹部去捕捉那个小家伙的进一步动作。 不知为何,新年伊始,陆渐离的脸上总是萦绕着淡淡的冷意,有时她都会被那份凛意骇住,不敢上前。 他变得很像她记忆中的某个人,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具体是谁。 这一日,陆渐离难得不上朝,在家休沐一天,林灵儿兴致勃勃的要出去踏青。 最是一年春好处,草色遥看近却无。 林灵儿早就按捺不住心情,想去郊外吹吹风,看刚冒出来的小草芽。 平时她要去,陆渐离总是不答应,只要他看不到的地方,都太危险,所以整个冬天,她几乎没有离开过恒王府。 “我听说城郊的杏花已打花苞,小草也钻出了土,再者城外空气新鲜,小家伙肯定喜欢。”林灵儿撒娇道。 轻轻揽着她的腰,陆渐离眉头舒展,“你真是会打小家伙的幌子行自己的方便。” 她眉眼笑的弯弯,整个人像初春的桃花,迎风绽放,陆渐离难得好心情,朗声道:“让彩月收拾东西,我们去陆家山庄小住几日,山庄地势高,温度比城内高,每年那里的杏花开的最早。” “真的么!”林灵儿欢呼着,要不是陆渐离眼疾手快一把逮住她,她非跳起来不可,柔软的胳膊环住他的腰,小脸在他怀里蹭啊蹭,“夫君,你对我真好。” 忽然她抬着小脑袋看他,柳眉紧皱,“不行啊,这样你每日上朝太远了。” “没关系,每日早起一个时辰便可。” 她还想再说什么,却不由分说的被他赶去准备行装,想到换个环境也许他的心情会好一些,林灵儿也不再纠结,招呼着彩月收拾要带的东西。 一行人很快来到陆家山庄,坐在车里,就隐隐约约闻到花香,林灵儿一把撩开车帘,忍不住“哇”了一声,彩月赶紧探出小脑袋,跟着“哇”了第二声。 打马而来的陆渐离见这一主一仆夸张的表情,忍不住笑出声来。 恒王府冰雪还未完全消融,这里入眼竟全是嫩黄,浅绿,粉白,桃红,世外桃源般美好。 林灵儿拉着陆渐离,沾花惹草,四处溜达,心情好不爽快,一时兴致来了,她还命人采了新鲜的桃花,跟着庄子里的李妈做了桃花酿,像模像样的埋到一颗歪脖子桃花树下,准备来年挖出来喝。 “明年让小家伙来挖酒”她站在树下,笑的比桃花还娇俏,陆渐离眯着眼说“好”,到底没有揭穿她,明年这个时候小家伙还不会爬呢。 酒埋好,林灵儿拍拍手上的土,正准备回屋,却见山庄外一辆马车停了下来。 那马累极了,眼睑阖了大半,只余一条缝眯着,四肢颤巍巍曲着,似乎随时会被背上的龙套压垮。 显然它刚刚经历了长途跋涉。 车帘掀开,一个约莫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探出头来,他眼光迅速扫过歪脖子桃树下的一行人,最后把目光定在陆渐离身上。 第99页 “离儿——”他失声叫了出来,“离儿,我终于找到你了。” 林灵儿认出来了,此人正是扬州陆家二老爷,陆渐离的二叔,陆星举。 他连滚带爬的下了车,踉踉跄跄跑到陆渐离跟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眼看着就要落泪。 “离儿,我刚进上京就去陆府找你,他们说你现在封了恒王,我又去了恒王府,才知道你来了山庄,所以我就马不停蹄的赶过来了。” 他又自顾自的说道:“你现在是恒王了,太好了,这下陆家有救了。” “陆家怎么了?”陆渐离瞳孔倏的放大,一把抓住二叔,急切的问道。 “陆家——”二叔悲恸道,“陆家倒了!”说完,一个大男人就当着众人的面哇哇的哭了起来。 “怎么回事,快说!”陆渐离大声吼道。 这陆星举本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就是个混吃等死的废物,唯有的那一点点心机,这么多年都用在怎么把陆渐离赶出陆家了。 他这甫一听陆渐离的吼声,吓得六神无主,都不会说话了,啊啊了半天,啥也没说出来,身子跟泥水糊的一样,眼看着就要瘫倒在地。 以前李涯跟着陆渐离没少吃他的亏,可总归是在这遥远的京城见到了故人,见他这般可怜,也起了恻隐之心,拉着他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倒碗水让他润润喉咙。 猛咽了几口水,终于有个人样了,他可怜巴巴的看着陆渐离,开口道:“离儿,陆家这下要完了,只有你能救陆家。” 陆渐离拧着眉毛,憋住满脸的怒气,压低声音道:“说重点。” “嗯嗯...”陆星举诺诺道,“朝廷派了一堆人查陆家的铺子,从年前查到年后,那简直是不查出问题不肯罢休啊,查出啥问题我也不知道,反正大哥被关进了扬州府监狱,母亲气的卧病不起,是她老人家让我来找你的,她说只有你能救大哥。” “什么!”陆渐离目眦欲裂,用难以置信的眼光瞪着陆星举,“你说的都是真的么?” 陆星举拍着大腿痛苦道:“离儿啊,我能拿这个开玩笑么,我也希望是假的啊。” “李涯,备马!”说着,两人已经小跑着出了大门,陆渐离翻身上马,一声“驾”后,连人带马顷刻消失在大道上。 到了宫门,他飞速下马,大阔步刚要进门,二皇子迎面走来,一把拉住他,把他带到宫墙外无人的地方。 他一把挣开二皇子的手,愤怒道:“你在干什么,我要去见父皇。”说着就要走。 二皇子一把拉住他,“母妃让我在这等你,叮嘱我一定要拦着你,父皇现在正在气头上,你不能去见他。” “我大伯被关入监狱了,我必须要去救他。” 二皇子紧紧抓住他,欲言又止,最后一咬牙,盯着他的眼睛道:“你先不要激动,你听我说,你的大伯已经判了,家财充公,流放蛮夷之地。” 陆渐离整个人怔住,眼睛瞪的浑圆死死盯住二皇子,他整个人失去行为能力,只眼球在征询对面的人这个消息的真伪。 二皇子艰难的冲他点了点头,“是的,三弟,父皇刚刚下的圣旨,这会,这会只怕他已经上路了。” “为什么?”他喃喃道,“为什么呀!” “御史台查到这二十年来陆家漏缴税款数额巨大,还涉嫌走私,私贩官盐,你知道的,若只是第一项罪名,还可通融,可是后两个朝廷最是忌讳,这三罪并一起,父皇有心包庇,也无能为力了。” “不行,我要去见父皇。”陆渐离努力挣脱二皇子,“父皇见过我大伯,他不会相信御史们的鬼话。” “三弟!”二皇子喝道,“父皇已经派人再三查过了,证据确凿,无可狡辩,你千万不要进宫,御史们就等着抓你的小辫子,连你一起参了,如果你也进去了,谁去查明真相,谁为陆家伸冤。” 不再挣扎,他颓然靠着大红的宫墙,强制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乱阵脚的时候。 二皇子挥挥手,一辆马车来到跟前,他伸手对陆渐离做了个请的动作。 陆渐离看他一眼,双手抱拳表达谢意,二皇子挥挥手,“快上车吧,这件事我们从长计议。” 见他撩帘跃上了车,二皇子对车夫道:“去恒王府。” 陆渐离回到恒王府的时候,林灵儿他们也赶回来了,安置着林灵儿去了寝殿,陆渐离单独留下二叔,细细盘问扬州发生的事。 可惜这个二叔是个一问三不知,大哥都下大狱了,他也没想着了解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就这么扎着空手来了上京,陆家派个小厮来都比他中用。 留在王府也是哭唧唧,陆渐离让李涯把他打发到陆府去,免得看着伤心碍眼。 他一个人坐在前殿捋整个事件,他在陆家生活了二十年,虽然大夫人,二叔他们严防死守不让他接触陆家营生,可是耳濡目染的他七七八八也知道个大概。 他把所有可能获罪的项都列出来,可是想破脑袋,往最极端的方向设想,也不至于把大伯流放到蛮夷之地。 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可是他看不见,只能想办法看看案宗,才知道问题在哪里。 林灵儿一直在寝宫等陆渐离,枯坐到后半夜,还没见他回来,于是和彩月到前殿寻他。 偌大的宫殿,空旷静寂,他一个人坐在案前,眉头紧锁,陷入沉思,像一只受伤的鹰隼,孤傲而高远。 第100页 直到她走到案前,他才发现来人,睁开布满血色的眼睛,暗哑着道:“灵儿...” 心忽的一揪,她向他伸出手,柔声道:“该回去睡觉了。” 两只手隔着案桌牵着一起,杂乱无章的心倏的平静下来,“走,回去睡觉。”他说。 两人和枕一个软枕,面对面躺着,她伸手抚平他额头上的皱纹,“别想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安慰道。 嘴角浮起一丝冷笑,他抓过她的手,不自觉的放嘴边亲了亲,攀着她的胳膊,来到她的唇边,温柔的覆了下去。 他只是在唇瓣上蜻蜓点水般嘬了两下,便粗暴的撞开贝齿,卷走她的一切,横冲直撞的缠绕,毫无章法的捣碾,她呼吸几欲滞住,不明白他今天为何如此的急切。 他似乎忘记了她身子不便,之前的小心和呵护都被丢掉,原始的冲动,压抑的痛苦,都困顿在这四方之间,红烛灼灼,月影浮动,拔步床猎猎欲坠。 一番下来,他汗流浃背,眼尾猩红,林灵儿第一次见这样的他,夜里她又做了那个噩梦,满目的鲜血,和他的眼尾一样红。 第二天,林灵儿下身见了红,彩月吓得魂飞魄散,立刻请了御医来。 一番诊断后,御医说她脉象些许紊乱,胎儿一切正常,临走时,大夫特意望了恒王一眼,低声道了句“王爷需节制一些”后才离开王府。 陆渐离愧疚的握着林灵儿的双手,低声说:“对不起,我昨晚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林灵儿对昨夜的事还是心有余悸,她抱着他的头,坚定道:“你心里的事太多,你被自己束缚住了,放松点,我们都在,一切都会过去,好么?” 他颤颤巍巍的抬头,眼眶发红看着她,“嗯,想到还有你和小家伙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在乎。” 林灵儿点点头,“好,我相信你。” 按照御医的要求,这两天林灵儿一步也没离开床,陆渐离像热锅上的蚂蚁,心急如焚的想进宫,但是二皇子派人来让他稍安勿躁,先不要急着进宫。 见他无论干什么都心不在焉,神情恹恹的,林灵儿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小宝宝衣服让他看。 陆渐离两眼放光,快被萌化了,和他手掌差不多大的衣服,静静的等待一个小生命的出生,多神奇啊,想象小家伙套进这些衣服里面,会是怎样绝世可爱的小天使呢,他嘴角止不住上扬,眉头终于短暂的舒展开来。 正当两人沉浸在对小生命的幻想中时,突然听见殿外男子悲恸的哭声。 “离儿啊,你的祖母不在了——” 是二叔。 第59章 新生 简直就是个小仙童 林灵儿斜靠在塌上, 怔怔的望着藻井,陆渐离从扬州回来已经七天了,她还没见到他的人, 办完祖母的丧葬后,他回到上京就直接去了皇宫, 一直没回陆府。 期间李涯回来传过话,说王爷一切安好, 虽然悲恸在所难免, 倒还顶得住, 现在他人在皇宫查大伯的案卷,一时半会回不来。 她还清晰的记得听到祖母去世的消息时, 他脸上绝望的神情,天塌地陷般的悲恸, 这回京又不入家门, 她心里总是不安。 “王妃, 礼物已准备好,我们该出发了。”彩月走进来打断她的胡思乱想。 林灵云刚给杜府生了个小世子,她今天要去见小侄子。 按理说孩子才生下来三天, 灵云还在坐月子, 不应该见人, 可是一来林灵儿算娘家人,二来听说妹妹为祖母的事伤心郁结, 她放心不下,想借这个由头见面宽慰妹妹。 马车停在杜府角门,杜若邻亲自来接,林灵儿真是看重这个小侄子,光礼物就拉了两马车。 杜若邻摇摇头, “灵儿真有乃夫的风范。”陆渐离送礼也是从不手软。 说到陆渐离,杜若邻叹了一口气,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有什么话你就直接说,他的事你若不与我讲,就无人可讲了。”看穿了杜若邻的心思,林灵儿直接了当道 眼底的神色变得复杂,杜若邻踌躇道:“从扬州回来后,恒王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嗯...怎么说...就是感觉他身上有杀气。” “杀气!”林灵儿不寒而栗,仿佛冥冥中注定的事即将要发生一样。 杜若邻眉头紧蹙,不知道该如何措词,“就是...以前在朝堂上,他虽见解独到,却也能容他人的意见,现在...就感觉他若抓住谁的错处,完全不留余地,一定要把对方置于死地才行,尤其是曹家人,已经有几人被他送进大狱。” 他压低声音道:“曹家背后可是皇后,太子,你有机会劝劝他,千万不可得罪这些人,他们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连圣人都不敢明面上动手。” 林灵儿看着他,点了点头,她想到回宫后他会查明真相,还陆家清白,为祖母报仇,却不想他竟铤而走险,以如此大胆的方式,这难道是要玉石俱焚么,他不管我和肚子里的孩子了么? 见她脸色难看,杜若邻安慰道:“你要保重自己,也许是我多想了,以我对他的了解,恒王不是莽撞之人,先静观其变吧。” 说着,一行人就来到了林灵云的寝屋,灵云体质好,才三天身体就恢复了,这见妹妹进来,竟然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幸得一旁伺候着的嬷嬷眼疾手快,又把她按回了床上。 第101页 “我的小祖宗哎,坐月子,坐月子,就是要坐一个月,无事一步都不许下床。”嬷嬷高声道。 林灵云哭丧着脸看向妹妹,灵儿快步走到床榻边,点头道:“嬷嬷说的是,长姐你就忍一个月吧。” 嬷嬷见夫人这母家妹妹是个懂事的,向着自己说话,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忙殷勤道:“你们先聊,我去看看小少爷醒了没有。” 灵云一把拉着妹妹的手,上下打量她,“灵儿,我怎么看着你瘦了,是不是为陆家的事忧心。” “嗨,我操心也没用,一点忙都帮不上。” 轻轻拍拍她的手背,灵云真切的说:“知道这一点就对了,你现在唯一能帮的忙,就是管好自己,平平安安把肚里的孩子生下来。” “嗯,知道了长姐。”暂时放下自己的烦恼,拉着灵云的手,她心疼道:“长姐,生孩子的时候很疼吧?” 回想一下,身体都止不住的打颤,灵云皱着眉头道:“简直生不如死。”又怕吓着妹妹,也没多说,只道:“哪个女人不是这样熬过来的,但是看到孩子的那一刻,就觉得再疼也值得了。” 林灵儿喜上眉梢,“小侄子是不是特别可爱,我都等不及看他了。” 说曹操曹操到,嬷嬷正抱着孩子过来了,林灵儿赶紧围过去看,小小的一个肉团子,眼睛眯成两条线,五官挤在一起,粉嫩粉嫩的,虽还没有张开,已有长姐和杜若邻的影子。 “好可爱啊!”林灵儿夸张的拧眉对姐姐嚷,逗着林灵云笑的花枝乱颠。 “简直就是个小仙童。” “肉团团,我是姨妈呀。” “无敌小萌萌,你能不能听见我说话呀。” “圆嘟嘟,我要亲你喽。” 还有什么比小婴儿更能治愈人心呢,林灵儿一直不知道怎样当个妈妈,可是当妈妈不需要培训,不需要演练,当一个女子看到新生儿的第一眼,她自然就成了妈妈。 若不是今天见到小侄子,她都不知道自己竟是个母爱泛滥的人,那些肉麻兮兮的话,她脱口而出,根本不需要组织措词。 她心里突然有了希望,等他们的孩子出生后,一定也能治愈陆渐离心里的创伤吧,每天对着这么个可人的小家伙,什么烦恼都能抛到一边。 长姐说的对,她还是不要胡思乱想,顺顺利利的生下他们的孩子,就是对他最大的帮助。 自那日从杜府回来,林灵儿就遵照御医的吩咐,安心养胎,陆渐离还是没有回府,隔天会让李涯回来报个平安。 唯一让她不安的是,那个噩梦出现的越来越频繁,每晚都要彩月躺在旁边她才能安然入睡,梦里的情境越来越清晰,甚至还出现了人影,只是看不清他的脸。 她安慰自己,梦都是假的,有时她会想起嫁给陆渐离之前做的那个梦,她到现在也不知道这个改变他们所有人命运的梦是真的还是假的。 时间一天天过去,林灵儿的小腹已经突出了一个明显的弧度,小家伙也越来越不老实,经常对着她的肚子一阵拳打脚踢,不过大多数时间都像挠痒痒似的。 每到这时,她就希望陆渐离在身边,跟她一起分享初为人母的欢乐,可惜每次还是李涯回来递消息,消息的内容千篇一律,都是:王爷很好,不要担心,照顾好自己之类的,毫无新意。 初春,恒王府内桃花已经开败,垂柳吐露新芽,林灵儿在花园里边散步边和肚里的孩子聊天,突然彩月满面春风的跑来。 “王妃,王爷回来了,正在正殿大堂呢。” 林灵儿顿时愣住,陆渐离回来了,她赶紧扶住彩月往正殿走,“王妃您慢点。”彩月焦急的劝道。 走进正殿,却见大堂空无一人,环顾四周,见李涯守在偏殿门口,看见王妃进来,神情有点不自然。 林灵儿向偏殿方向走去,李涯只好认命的低下头,稍微走近一些,可以听到里面有中年男子交谈的声音,一个是陆渐离,另一个声音有点陌生,但又好像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声音。 走到李涯身边,她停下脚步,问道:“里面是谁?” 李涯低声道:“王妃还是回去吧,王爷在商议要事,不让任何人打扰。” 林灵儿面生不虞,“这个任何人也包括我?” 李涯诺诺的不敢开口,林灵儿冷哼一声,一把推开殿门,她看到了陆渐离诧异的一张脸,和他旁边的—— 董叔! 董叔不是一直在海陵打理青运帮的生意么,怎么会到上京? 屋里屋外的人俱都怔住,董叔率先反应过来,行礼道:“董某见过王妃。” 又对陆渐离道:“董某先行告退,我们择机再聊。”说完和李涯一起走出了大殿。 林灵儿自始至终凝视着陆渐离,仿佛要在他身上打出个洞来。抬头看她,又看一眼她的小腹,他走过来,一把揽她入怀,不争气的泪水顺着她的面颊沾湿他的外衣。 “你到底干什么去了呀?”她放声哭道。 “对不起,灵儿,对不起。”他喃喃道。 不知道是不是身怀六甲的人比较易碎脆弱,她的眼泪像泉水似的,汩汩往外冒,止都止不住,也不知道在他怀里哭了多久,反正鼻涕眼泪糊的他那身外衣只有仍的份。 痛痛快快发泄完,她不甘心问道:“为什么不回家,天大的事也不能不回家啊。” 第102页 他低下头,目光刻意回闪,面色赧然道:“对不起。” “我要听的不是对不起,还有,董叔为什么会来上京,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踌躇半晌,他抬起头,面上含愧安抚她道:“灵儿,你不要多想,安心生下...” 林灵儿一把推开他,恼怒道:“你叫我怎么不多想,家里出了这么多事,你一句都不给我说,甚至连家都不愿回。” 深深的喟叹一声,他走上前,一把拉着她的双手,肃然看着她,“我是不想让你担心。” “我怎么能不担心,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能不担心?”她红着眼发问,声音哽咽,几欲再哭。 “我不愿意回来,就是怕你这个样子动摇我的决定,这一次我一定不会行妇人之仁,我要让他们每一个人都付出代价。” 他声音陡然变的冰凉,整个人凛如霜雪,眸子里闪动这疯狂。 林灵儿仿佛不认识他了一般,冥冥之中这种感觉又非常熟悉。 他到底想做什么! 林灵儿有不祥的预感。 第60章 复仇 我要为她们讨回公道 冬天尚未走远, 北国的春天,乍暖还寒,裹了裹身上的锦缎披肩, 林灵儿缓缓道: “你是不是要找太子报仇?” “是。”他抬眼看她,森然道:“还有皇后。他们母子俩一个害我母亲, 一个害我祖母,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温声道:“我知道祖母走了, 对你伤害很大, 就算你想为母亲和祖母讨回公道, 也不必如此着急,如果皇宫里那对母子做了如此多的恶事, 终有一天他们自会受到惩罚。” 他脸色陡变,轻蔑一笑, “惩罚?什么惩罚?母亲和祖母都已经死了, 他们还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杀伐随意。” “那你也不能急于一时...” 林灵儿还没说完,被他赫然打断,“现在不着急还等什么?等到他继承大统, 一切都成定局么?” 他声音很大, 语气狠厉, 她吓的怔住,杏眼圆睁仿佛重新认识了他一样。 察觉到她眼中的诧异, 他敛容收神,缓缓道:“这些事你别管了,照顾好自己和腹中的孩子。” 她竭力压住喷涌而出的委屈情绪,喃喃道:“你还知道我和孩子啊。” 眸子里的冰霜尽散,面颊微微抽动, “我怎么会忘了你和孩子呢,现在你们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了。” 向前走了两步,从背后环腰抱住他,她亲昵道:“你也是我们最重要的人,我们只想你平平安安的。” 冰冷的身体仿佛让背后的一点暖融化掉,他僵住身子不敢去回应她,“你先回去,我还有事要和董叔商议。” “不去了好不好,我想你多陪陪孩子。” 解开箍在腰间的胳膊,他转身看她,“等我忙完,天天在家陪你和孩子。” 眼泪再也绷不住从眼眶滑落,一滴一滴落到光滑的地面上,叮铃脆响。 他面露难色,双手在袖中颤抖想揽她入怀,踌躇几许,一咬牙终是向门外走去。 “陆渐离!”她带着哭腔喊道,“你今天非要离去么?” 脚步顿住,他梗着脖子没有回头,“对不起,灵儿,我不敢回来就是怕你动摇我的意志,我已经决定要为她们讨回公道,就不能改变初心。” 林灵儿转身,盈盈泪眼对着他坚毅的后背,“初心?你真的只是为了讨回公道么,你的初心里有没有对权利的欲望!” 他后背轻轻战栗了一下,半晌道了句,“灵儿你想多了。”就拉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她只觉自己从头到脚的冷。 那日陆渐离离开王府后,又住进了宫里,以前他还让李涯隔日回来报个平安,现今李涯也很少回府了,林灵儿被困在这偌大的院子里,得不到一点关于他的消息。 她心急如焚,坐立难安。 彩月气嘟嘟的走近殿内,目露凶光剜一眼外面道:“什么世道,王府没人了是不是,轮着她在那招摇。” 林灵儿问:“怎么了,什么人把你气成那样?” 彩月冲外面撅着嘴道:“王妃你不知道,最近那个章淑人常常出现在园子里,有人看不惯说她两句,她还厉害的很。” 彩月这不说,她倒都忘了府里还有这号人,之前她一直闭门不出,这个时候跑出来,好生奇怪啊。 “再怎么说她也是主子,你们少招惹她。” 彩月冷哼一声,“她算哪门子主子,不出来还好,一见她就来气,皇后的走狗。” 彩月这么一说,倒提醒了林灵儿,这章淑人应该有皇宫的消息,眼前一亮,她慢悠悠对彩月说: “府里新进了一罐清明前的绿茶,你去请章淑人过来和我一道品茶。” 彩月眼睛瞪的浑圆,不可思议的看着她,“王妃,我没听错吧。” “没错,还不快去。” 见王妃若有所思,脸上还带着一丝窃笑,彩月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我这就去。”说完一溜烟跑出去了。 王妃借品茶整顿王府后院,她跑的能不快么。 只是等把这章淑人请来,却见王妃和她还真的一本正经的品起茶来,边喝边聊,那气氛只能说——相当的融洽。 自此以后,每日晚膳后,王妃都要和章淑人喝茶聊天,一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突然成了王妃的座上宾,王妃身边的婢女憋屈的呀,终于信了啥叫“一孕傻三年”。 第103页 “王妃,您为什么要优待那个章淑人啊?”敢这么问的,也只有彩月。 林灵儿轻轻的叹口气道:“我们现在和王爷联系全无,我这身子又不方便出去,只能找她打听一些宫里的消息。” 彩月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又警惕道:“王妃你要小心,莫要着了她的道,又要害你。” “知道了,我每日只和她说会话,别的什么都不做。”她回到。 * 林灵儿的肚子一天比一天沉,算起来,肚里的孩子已经五个多月了。 陆渐离还是没有任何音讯,她每日只能从章淑人的只言片语中得到一点信息。 比如皇后最近心情一直不好,朝中很多人被革了职,陆渐离在朝中的影响力越来越大了。 刚开始,林灵儿只能从她的言谈间拼凑信息,最近倒是越来越容易听到自己想要的消息了,虽然也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是这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她唯有紧紧抓住,才能暂解内心的不安。 这天,李涯破天荒的回府了,月余未见,他明显的瘦了,这脸上的圆润消失,整个人有一种历经世事的沧桑感。 说话也变得小心谨慎,“王妃近几日好生保重,王爷的心事即将达成,到时候立刻回府。” “什么情况?”林灵儿问。 对王妃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他嘴角微微上翘,“不日,太子将被废除。” 林灵儿心中大惊,废太子可不是闹着玩的,庆国自开国以来,还没有废太子的先例。 为了防止兄弟相残,皇室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储君立嫡不立贤,也就是说只要嫡长子在,任他昏庸无能,也不会轻易废太子。 “怎么会...”她不可置信的看着李涯。 李涯被她盯的心里发毛,讪笑道:“王爷也没做什么,只是把他这些年的罪行全部翻出来了。” 见她还是满脸疑窦,他补充道:“查出来的若是一般的罪行也就罢了,偏都是拉拢朝臣,私设军备,贪污国库这样的重罪,法理难容,神仙也救不了他喽。” 听了李涯的话,林灵儿心里隐隐感到不安,皇后和太子在前朝后宫浸渗二十余年,怎么可能坐以待毙,束手就擒。 她正想开口,忽觉肚子疼痛难忍,豆大的汗珠从额角冒了出来,她捂着肚子唤:“彩月。” 彩月转头,忽然大喊起来,“王妃,你...你怎么流血了!” 她低头,才发现自己裙下全都是血。 “快,快去叫王爷!” 陆渐离像发怒的狮子冲进寝殿,看到林灵儿躺在床榻上,面色苍白。 他双腿一软,几乎跌到,红着眼环视一圈众人,怒吼道:“怎么回事?” 一屋子人扑通扑通全部跪下,瑟瑟发抖,他看一眼御医,“你说!” 被他这么一吼,御医身子不由的战栗起来,“回...回王爷,王妃无大碍,只是失血过多,昏了过去。” “那...腹中的孩子呢?”他声音抖如筛糠。 “这...这...”御医欲言又止,诺诺的不敢开口,扫到他凛冽的目光,身子猛的扑到地上,失声道:“腹中孩子脉象微弱,生死未卜。” 只听“哐啷一声”他直直坠落到地板上,紧绷了两个月的弦——断了,他晕厥过去。 第61章 前世 上一世他因执念拉着所有人奔向万…… 陆渐离醒来时发现自己站在养心殿的台阶下, 四周全是身穿铠甲腰部佩刀的“墨鹰”。 这些“墨鹰”他熟悉,是太子私下训练的爪牙,专门奉太子之命, 做铲除异己,谗害忠良的勾当。 只是他已经在圣人面前揭穿了“墨鹰”的存在, 圣人逼太子交出墨鹰名单,其全部成员悉数关进大牢, 这会怎么会在养心殿聚集。 正在他疑惑的时候, 太子率众兵将走到养心殿台阶前, 见他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陆渐离冲他吼道:“太子, 你想干什么?” 太子仿佛没听见他说话一样,手轻轻一举, 众人停下脚步, 他一人往养心殿走去。 陆渐离怒不可遏, 伸手去抓太子的衣袖,却发现自己的手像一道虚影划过他的衣服,根本抓不起来。 他惊的僵在原地, 举起自己的双手, 审视自己的身体, 这才发现这竟不是自己的肉身,而是一道虚浮的影子。 怎么回事, 这是在做梦,还是已经死了? 抬头,却见太子已经雄赳赳的进了养心殿。先不想那么多,他轻轻运气,跟着飘了进去。 圣人端坐在雕龙宝座上, 神色平静,“坤儿,你来了。” 太子面色端肃,眸子里透着轻狂,“父皇,是儿臣。” “坤儿,父皇平时待你怎样?” “父皇一向待孩儿极好,对孩儿寄予厚望,敦敦教诲。” “但是...”话锋一转,他咬牙切齿道,“自从他来了,一切都变了,父皇的心只在他一人身上,孩儿做什么都是错,他做什么都是对,就连这太子之位也要拱手让给他。” 圣人神色微动,声音止不住提高,“是你自己贪心作祟,又何必推到他人身上,私设军库是你,陷害忠良排除异己是你,贪腐国库也是你!” 哈哈哈...太子大笑起来,“横竖这大庆国将来都是我的,军士朝臣本就应该由我驱使,何来陷害之说,国库的钱财只是换个地方保存,又怎能算贪腐?” 第104页 “一派胡言!”圣人双手紧紧抓住龙椅,骨节惨白,“朕坐在这龙椅二十余年都不敢这么想,谁给你的胆子,竟把一国之责,看的像儿戏一般,全凭个人心意。” “父皇你就敢说,这国家大事,你就没有一点私心么?”太子冷冷质问,“你难道不是因为对一个女人愧疚,想把这整个江山都送给她的儿子么?” “朕没有!”圣人吼道,“那都是你私心作祟,如果不是你有忤逆之心,就算你将来是个平平无奇的皇帝,朕也不会废你的太子之位。但是你贪欲不足,野心勃勃,犯了大忌,朕又如何能保你。” 说完,又悲恸道:“你原本可以顺理成章的继承大统,又何苦画蛇添足,自缚手脚。” “我做这一切,就是害怕出现恒王这样的变数。”太子阴险的笑道,“现在正好说明我的未雨绸缪是正确的,否则我只能束手就擒,任人宰割了。” 圣人对天长叹一声,闭上眼睛,无奈的摇摇头。 太子轻哼一声,阴鸷如夺命的厉鬼,“本来我是想留您一条性命,但是母后说,既然父皇如此思念陆渐离的生母,不如早些让你们在下面见面,孩儿深以为然。” 说着他拔下腰上的佩剑,慢慢向龙椅走去。陆渐离心说:不要,不要,他猛扑过去,整个人却像影子一样,穿过太子的身体,一点力都使不了。 “您自己动手还是儿臣帮您?”太子把剑举到圣人面前。 陆渐离目眦欲裂,他用双手拼命推那把闪着冷光的剑,可惜手掌一碰到剑刃就飘散开来。 圣人凝神盯着自己的儿子,直看的太子头皮发麻,手里握着的剑微微颤动。 “坤儿,好自为之!” 说完,圣人直接扑到剑刃上,脖子里的鲜血喷涌而出,闷哼一声,他倒在地上。 太子满脸呲的都是血,他眼睛瞪的像铜铃看着手里的剑,突然双手像被火燎了般,避之不及的扔掉满是鲜血的剑,一屁股坐到地上。 陆渐离心如刀搅,他本和这个父亲没什么感情,可当亲眼看到他死在自己面前,他才恍然想到,自己身上流着他的血,这是他最亲的人。 他还未缓过神来,忽然听到一声悲戚的喊叫:“父皇!”他转头,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太子见陆渐离进来,神色变得惶然,他捡起带血的剑,一骨碌爬起来,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陆渐离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走到圣人面前,用手探他的鼻息,艰难的摇了摇头,他从袖中抽出白绢,盖住了圣人的脸。 “你杀了父皇?”他眼尾猩红,望着太子。 太子神色微动,不自觉紧了紧手里握着的剑,梗着脖子问:“是又怎么样?” “哗”的一声,他抽出腰上的佩剑,劈头盖脸就向太子挥去,太子已有准备,伸剑接招,两人一来一往,招招致命,几招下来,俱都筋疲力尽。 “我的人呢?”太子喘着粗气问他。 “让董叔全都压走了。”陆渐离漫不经心道。 太子瞳孔里窜出火苗,咬着后槽牙,“是你那江洋大盗!好一个黄雀在后,哈哈...”失笑几声,他目露狠光,“父皇说我私设军库,如果他知道你和海陵江上大盗勾结,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陆渐离冷笑,“我奉养江盗,是保一方平安,你养爪牙,却是为了排除异己,谋朝篡位,你有什么资格和我相提并论。” “哈哈哈,你说的好听,扪心自问你有那么圣贤么,打着为民除害的幌子,对我下手,招招致命,你敢说你没有贪恋这储君之位?” “皇后害死我母亲在先,你诬陷我大伯,气死祖母,新仇旧恨,我岂有饶你的道理。” “即便如此,恒王在朝堂上尽管参我就是,集结你那匪兵围剿皇宫是什么意思?”仿佛又想到了什么,他失声道: “等等,就你那几个不成器的匪兵,哪里能和我的墨鹰抗衡,还有二皇子对不对,你们早就勾结拿到兵权,这才能轻易出入皇宫。” 陆渐离不置可否。 “恒王!”他突然喝道,“你还不承认自己的谋逆之心么?” 陆渐离冷笑,“弑君是谋逆,对付你,那叫为民除害。”说着,举剑又砍过来,今天他不手刃太子,就对不起母亲,祖母还有...父皇。 太子还没反应过来,被他一剑刺到腿上。 “啊——”他惨叫一声,跪下时也顺势刺他小腿一剑。陆渐离闷声蹲下,两人下半身都站不起,手上却都没有停下,两把剑舞的叮铃作响。 虚浮的陆渐离在一旁干着急,一点忙都帮不上,突然他看到偏殿走出来一个人,手中紧握着一把金簪子,目露凶光看向陆渐离。 是皇后。 台上的两人打的难分难解,没有人注意到皇后进来了,浮在空中的陆渐离不禁为自己担心,若是皇后这一簪子插到自己的后脖子,必死无疑。 皇后似乎也是这么想的,她加紧脚步朝两人走去。 “陆渐离!”殿门的方向,林灵儿声音传来。 两个陆渐离一起转头,看到林灵儿蹒跚而来,她腹部高高凸起,行动已是不太方便。 “灵儿快出去,叫董叔进来。”受伤的陆渐离对林灵儿喊道。 林灵儿不敢走,就那么站在那和皇后对峙着,董叔奉命侯在养心殿台阶下面,就算她现在跑出去喊他,皇后和太子两个人也有可能在这段时间内杀了陆渐离。 第105页 皇后眼见着失去了一个大好的机会,怒目圆瞪,再看一眼儿子血流如注的小腿,她继续大步向跪在地上的二人走去。 “母后,不要过来。”太子边架住陆渐离的剑边喊,皇后不听,举着簪子继续往前走。 刚才还蹒跚走步的林灵儿,突然健步如飞,几步上前拉住皇后,皇后红着眼发疯了般甩开林灵儿,哪知被她拉的死紧,怎么都甩不开。 皇后眼睛血红,杀气腾腾看着林灵儿,手里的簪子高高举起。 被太子缠的透不过气,陆渐离只能低吼:“灵儿快走!” 而虚无缥缈的陆渐离此刻恨死了自己的无力,他像个鬼魂似的,拼命缠着皇后拿簪子的手,可是却无济于事,那簪子重重落在林灵儿小腹上。 “啊——”林灵儿痛苦大叫一声,节节后退,皇后咬着牙又在她的肚子上连捅两下。 她扑倒在地上,血染红了她的衣襟。 听到她的叫声,陆渐离回头,还没看清状况,肩膀就被太子削了一剑,待看清她倒在血泊里,他如猛兽般嘶吼一声,转头一剑刺入太子的胸膛,连滚带爬的来到林灵儿身边。 “灵儿,灵儿...”他呼喊的声音不似人声,任他如何咆哮,怀里的女子一动不动。 “这是梦,这不是真的...”孤魂野鬼一样飘在空中的陆渐离承受不了这一切,嗖的一声飞出了大殿,逃到了九霄云外。 他想逃离,醒来回到现实也好,死去掉下地狱也好,只要不是这个世界。 可是他无处可逃。 他看到了林灵儿和未出世孩子的葬礼,那是个小公主,像妈妈一样漂亮,太医赶到把孩子取出来的时候,她还有呼吸呢,可是这么小的孩子,被金簪刺破了皮肤,抱出来没一会就跟着妈妈一起睡着了。 他看到伤心欲绝的自己,守着母女俩的棺材三天三夜不让下葬,形同枯槁,面如死灰,却没有掉下一滴眼泪。 他看到自己在众人的拥戴中登上帝位,万人齐齐跪拜,高呼“万岁”。 他看到东宫血流成河,太子党羽抄家阖府,流放下狱,京中一时风声鹤唳。 仇恨已报,却并不大快人心。 此时的皇宫被另一种红色代替,喜庆的红色,今天是封后大典,皇宫里难得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很开心。 封后?灵儿尸骨未寒,封的是哪门子的后,陆渐离飘进大殿,看到自己肃然坐在龙椅上,而身着凤冠霞帔缓缓走来的竟是—— 灵儿的长姐林灵云! 疯了,疯了,眼前陆渐离一定是疯了,他无法直视这一切,眼睛一闭,画面转到空旷的大殿,参加庆典的朝臣宫女都不见了,殿内只有高高在上的皇帝和跪在下面的新后。 等等,空中怎么也浮着一个人在观察这一切,看身影竟是...林灵儿。 “灵儿别看,灵儿...”他心里暗暗喊道,竭力往她身边飞去,才飞到半路,忽听“嘭”的一声,林灵云撞到柱子上,额头花开,血流如注。 他轻飘飘的身子止不住抖了抖,再看去,“灵儿”消失了,他环顾四周,也没找到她的影子。 高台上的新皇面如死色,颓然倒地,他挣扎着爬起来,踉踉跄跄的走到城墙上,放声大笑,“灵儿,等我。”说完,一道明黄色的身影从城墙的最高处一跃而下。 还没来得及为自己伤心,电光火石之间,虚飘的陆渐离只觉脑袋一阵眩晕,再睁眼,他来到了安庆侯府。 正堂内一袭灰色束腰长袍的少年,正和林老爷侃侃而谈,再一看,此人正是初入京城的自己。 林老爷呵呵笑道:“陆公子真是文才秀美,聪颖绝伦,日后定能成我大庆栋梁之材。” 陆渐离拱手谦虚道:“侯爷过奖。” 这时只听有女子的欢声笑语传了进来,两个衣着淡雅的女子携手走了进来,一个大方温婉,一个娇俏明丽。 “来来,快进来。”侯爷招手道,“灵云,灵儿,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扬州来的陆公子。” 灵云得体的福了福身子,含着笑道:“见过陆公子,我是林灵云,常听家父夸奖您一表人才,文采斐然,今日见了,果然名不虚传。” 陆渐离拱手,谦恭道:“灵云姑娘折煞我也,不过爱写两句酸腐诗文,不足登大雅之堂。” 说完看一眼躲在灵云身后,面如桃花,眸若星子的林灵儿,温声道:“想必这位是灵儿妹妹了。” 林灵儿从姐姐身后露出头,正对上他潭水般深邃的眸子,四目相对,情愫暗生,春光潋滟。 大柳氏捂嘴笑道:“瞧瞧,咱灵儿都知道害羞了。” 被当众这么取乐,林灵儿脸蛋羞红,不知所措,娇哼一声,兀自坐到凳子上。 陆渐离抬眼看她,不觉轻笑。 林老爷总算把大家拉回正题,“陆公子进京赶考,到府内借几本书看,灵云对书阁比较熟悉,你带陆公子去找书。” 又看一眼林灵儿,面上露出老父亲惯有的矛盾神色,“灵儿...嗯...你也跟着去吧。” 林灵儿和长姐走在前面,她回头望一眼后面,陆渐离冲她微微一笑,她脸色霎时红了个透,慌乱的转过头,问长姐:“科举一般读什么书?” 灵云回到:“主要是四书五经,殿试会有一些灵活的题目,例如时政,赋税之类的。” 第106页 “唔——”林灵儿似懂非懂回应道。 进了书阁就没林灵儿啥事了,她不喜欢读书,平时很少来书阁,就任由长姐带着客人找书,自己在书架间乱转,翻翻有没有好玩的画册。 书架的尽头,林灵儿转个弯,一头撞入一方灰色的胸膛,她抬头,看见他璀璨的眸光,仿佛有漫天星光洒下,将她笼罩在柔光里。 轻扶她的胳膊,让这个小冒失站直,“妹妹小心。”他的声音和煦如三月的阳光。 满面霞红,找不回心跳,她怔愣半晌,他无言陪她。而飘在书架上的第三人喉头哽住,内心翻滚。 原来他们有这般美好的初见。 到底是林灵儿先羞着跑开,陆渐离在书阁待了很久很久,久到林灵云支不住要先回去。 “灵儿,你真的不走么?” “嗯,长姐你先走吧,我看完这本书再走。”说着对灵云摇了摇手里的话本。 林灵云噗嗤乐了出来,“好吧,你再看会吧。” 林灵云刚走,陆渐离从书架走出来,她见状赶紧把小脑袋藏到话本后面。 “看的是什么书?”他走到跟前问,她赶紧把书合上,藏到身后,扭捏道:“没,没什么。” 看她小脸又变红了,他存心逗她,“给我看看。”说着就到她身后去抢,她退着往后躲避,娇滴滴道:“不行呀。” 被逼到墙角,她退无可退,任由他清冽的气息一点点靠近,她紧张的闭着眼,恐惧让她想缴械投降,可是心里又眷恋这一点旖旎。 对方半晌都没有行动,林灵儿睁开眼睛,看见他对自己坏笑,“我有那么可怕么?”他问。 她又羞又恼,娇哼一声,抬腿欲走,却听他喊:“灵儿妹妹别走。” 她顿住脚步,没有回头。 他走到她的面前,弯下腰,在与她视线齐平的位置,看着她的眼睛问: “如果我被圣上赐婚,可不可以说妹妹的名字?” 林灵儿懵懵的看着他,不解其中的意思,他深深的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妹妹可愿意嫁给我?” 腾地一下,仿佛有火苗窜上脸蛋,她被烤了个内里通红,“你这是什么话啊!”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跑了。 空中的陆渐离,看着颓丧的自己,啧啧道:“这也太心急了。” 日暮时分,被拒绝的陆渐离终于没有借口再待下去,他垂头丧气的离开书阁,恹恹走在出府的路上。 刚走出林府大门,一个小丫鬟气喘虚虚的追了上来,“陆公子请留步,我家二姑娘让我传句话给您。” “二姑娘?”他眼神倏然亮了起来,“灵儿姑娘?” 那丫鬟点点头,开口道:“我们姑娘说,你问她的话,她答应了。” 脸色一瞬转霁,他努力维持住礼貌,谢过传话的丫鬟,转过头,脸上的喜色再也绷不住,咧着嘴笑开来。 望着脚步轻快远去的自己,独自飘零的陆渐离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 他这一路看过来也明白了,这是他们的前世,上一世他和灵儿一见钟情,结为夫妻,后来因着自己的执念,所有人不得善终。 那么这一世呢,他记得和灵儿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两人闹的很不愉快,灵儿似乎还避他如蛇蝎,为什么呢? 他突然想到灵云去世时,浮在殿上灵儿的影子,是不是她也来过这一世,而且比自己来的早。 那么一切就合理了,因为知道灵云嫁过来会死,所以她明明怕他,还要不管不顾的替姐姐嫁给他。 虽然灵儿偷偷改了这一世的起始,可是事情还是向着前世的结局发展,为什么呢? 都是因为他的心魔! 上一世他因执念拉着所有人奔向万劫不复,这一世又会怎么样呢?他闭眼陷入沉思。 咳咳咳,陆渐离睁眼,入目是王府的寝殿,“李涯,李涯...”他喊道。 李涯连滚带爬的来到床前,哭着喊道: “王爷醒了!” 第62章 重生 一切都还来得及 陆渐离从偏殿出来, 看着眼前的一景一物还有不真实的感觉,他转头问李涯:“我昏迷这段时间,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李涯心下琢磨:大事?什么算大事呢?脑子里转了几圈, 决定拣重要的说。 “回王爷,您昏迷的这三天三夜, 圣人派了三个御医候在府内,以便随时查看您和王妃的病情, 现在王妃身体无恙, 正在卧床保胎, 腹中的孩子脉象也越来越强,这是好的兆头啊。” 他抓耳挠腮, “这些就算最大的事了...至于别的,倒是没有什么消息。” 陆渐离吁了一口气,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一切都还来得及。 “有没有查到, 王妃为何动了胎气?” 李涯闷闷道:“太医说王妃的病症,应是日积月累接触活血化瘀之物所致,但是王妃每日生活起居, 吃穿用度都检查的格外仔细, 并没有接触此类物品的机会。” 陆渐离若有所思道:“最近王妃有没有接触陌生的人?” “陌生人倒没有接触, 只是...王妃最近和章淑人交往甚密。” “章淑人?王妃缘何与她有来往?”陆渐离凝眉问道。 “小的听彩月抱怨过两句,听那意思是王妃想借她打听王爷在宫内的情况。” 心猛的一揪, 他黯然垂下眼眸,前段时间自己一心只想复仇,完全没考虑到她一个人在府内是如何的担惊受怕,估计因此她才铤而走险,引狼入室。 第107页 “派人去查查那个章淑人。”说完, 他抬腿向林灵儿的寝殿走去。 彩月守在外间,见陆渐离进来惊喜的跳了起来,刚欲开口,他伸手制止她,彩月恭顺的闭上了嘴巴。 寝殿静悄悄,屋内萦绕着淡淡的药香,他看着床榻上睡熟的小脸,眸子里带着两世的眷恋,缓缓拿起她软若无骨的手,宠溺的贴在自己的脸上。 这样一副小小的身躯,竟有如此巨大的能量,自己何其有幸,得妻如此。 陆渐离把她的小手夹在中间,双手合十,真诚的祈祷:你们母女俩一定要挺过来。 灵儿,我们的女儿,你不知道她有多可爱。 被抓住的手轻轻的动了一下,他抬眼,见她羽睫呼扇呼扇,而后双眼缓慢睁开,旋即给他一个甜甜的微笑。 一颗心仿佛被三月的春水泡过,浓情直达眼底,他俯身在她额头轻轻印了一个吻。 还好,能重来一世。 “你怎么也晕倒了?”她虚弱的问。 “我么,我只是去故地重游了一遍。” 林灵儿眉头蹙起,抽出小手摸摸他的额头,“你说什么胡话呢?” 笑着把她的手从自己的额头上拿下来,他哭笑不得道:“我好着呢,以后给你解释。” “灵儿,对不起,前一段时间我满脑子都是复仇,忽略了你和孩子,给我一个机会弥补你们好么?” 她欣慰道:“我并不是拦着你为陆家讨回公道,只是你当时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做事不留余地,如此这般只会两败俱伤,伤及无辜。”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回过头来,他才发现灵儿思虑远比他周全。 轻轻的点点头,他柔声道:“我知道了。” 摸摸自己的肚子,她轻叹一口气,“希望我们的孩儿平安度过这一关。” 凝神望着微微凸起的小腹,他嘴角轻勾,“会的,这个小丫头肯定不舍得撇下我们。” “嗯?”林灵儿狐疑的抬起头,“你怎么知道她是女孩?” 他慧黠一笑,“府里再多一个和你一样好看的小美女,我岂不是这个世间最有福气之人。” 林灵儿白他一眼,“如若是个小世子,你不许嫌弃!” 他失笑,“下一个就生世子。” .... 俩人像八辈子没说话了一样,直聊到夜色深沉,万籁俱静。 哄着林灵儿睡下,陆渐离走出寝殿,沉声对李涯道:“备车,进宫。” 翌日,林灵儿醒来时,天色已大亮,她环顾四周,心里咯噔一声,忙唤彩月。 “叫彩月作甚,灵儿是不是口渴了?”话音未落,陆渐离手里端着一盏茶,笑盈盈的走进来。 见是他进来,林灵儿嘴角噙笑,眉眼弯弯,嗫嚅道:“我以为...” “以为我又走了?”轻轻扶她坐起,伺候她喝茶,“我答应好好陪你们母女,就一定说到做到。” 靠在他的身上,林灵儿心里前所未有的安宁。两人就这么依偎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突然灵儿一手紧抓陆渐离的胳膊,一手指着腹部,失声道:“她动了,她动了!” “真的么?”陆渐离赶紧把耳朵贴到她的腹部,果然听到里面有动静,“太医,快叫太医。” 三个太医急速赶来,一番会诊后,齐齐跪下,报喜道:“吉人自有天相,王妃腹中的孩子已然平安无事,恭喜王爷,王妃。” 两人对视一眼,喜不自禁,陆渐离高兴,重重赏了太医及王府上下。 过了半日,林灵儿已经可以下床走几步,陆渐离不放心,叮嘱道:“你这身子刚好,少走点路,还是卧床再养养吧。” 她瞅他一眼,佯嗔道:“我的王爷呀,你怎么变得婆婆麻麻的,太医都建议我稍加活动,总躺着不动,不利于生产。” 陆渐离知她说的在理,就随她去,只是命彩月在一旁好生扶着。 见她扶着腰肢,在殿内蹒跚前行,风韵更胜从前,他不禁嘴角上扬,眸光含情,就这么默默看了半晌,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他转脸看李涯,眉眼已是冰冷。 李涯唬了一跳,心想这会子王爷玩的是什么变脸,却听到他不满的声音: “早上赏赐下去,下人都知道来谢恩,怎的不见章淑人?” 李涯会意,恭声道:“小的这就轻她来问话。” 不时李涯带着章淑人走进殿内,陆渐离扶着林灵儿好生坐下,自己坐在另一边,垂眸喝茶。 章淑人小心的走上前,朝他福了福身子,“妾身见过王爷,谢王爷赏赐。” 陆渐离看都懒得看她,漫不经心道:“跪下。” 林灵儿狐疑的看着他,刚要开口,他轻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先别管,她随即闭上嘴,看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章淑人愣了一下,不情不愿的跪下了,不服气道:“王爷专程把妾身叫来,可是我有什么不妥之处?” 他冷哼一声,也不愿和她过多纠缠,直接了当道:“府里有人在你院内东墙角发现很多藏红花、麝香、五行草的残渣,你拿来何用?” 她瞳孔倏然放大,随即低下头,小声说:“我月信紊乱,找大夫开的药方,怎么王爷,这有何不妥?” “不见棺材不落泪!”嗤笑一声,他对彩月说:“把她身上挂的两个香包解来。” 第108页 彩月上前,拽下两个香包,放在鼻子前闻了闻,皱着眉头道:“呃,什么味。” 李涯拿来托盘,把香包内里的东西倒出来,竟全是藏红花、麝香、五行草。 “你每日带着两大包活血化瘀的草药来见王妃,悄然无声的致她滑胎,这般狠毒的招数,是谁教你做的?”陆渐离厉声问。 章淑人低着头不说话,身体微微颤抖。 “李涯,带他去慎刑司,看看她的骨头到底多硬。” 李涯不解的看着他,“王爷,不让她交代出幕后主使么?” 陆渐离鼻息轻嗤,“幕后主使是谁还用她交代么,还是别说出来污了我们的耳朵。” 那章淑人颓然倒在地上,像一摊烂泥,被几个下人拖了出去,还未走出殿门,终于“呜啊”绝望的哭了出来。 林灵儿失神的坐着,喃喃道:“我竟如此大意,是我差点害死了我们的孩子。” 陆渐离走过来将胳膊搭到她的肩头轻拍,“灵儿,不要自责,若非要说起,这还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闷在宫里不管你和孩子,你也不会结交那毒妇。” 一把搂住他的腰,她浑身止不住的颤抖,“想要平安的生下孩子竟这般难,我怕...” “不怕,灵儿不怕,”他柔声安慰道,眸中闪着坚毅的目光,“我一定会帮你扫清所以障碍。” 这之后连着几天,陆渐离都形影不离的陪着林灵儿,如此这般她倒不适应了,问道:“你怎的天天不上朝,圣人会不会怪你渎职?” 他佯装委屈道:“怎么,夫人腻烦我了?” 林灵儿看他低眉耷眼的丧气样,笑的花枝乱颠,一时兴起就勾着他的下巴,媚声道:“王爷这般如花美眷,日日留在身边都看不够呢,怎会腻烦,只是——” 她眉眼流转,娇笑道:“都待在家里,谁出去挣银子呢?” 他摆摆手,“不急不急,左右你吃的不多,本王还养得起,等肚子里的小祖宗出来,再为你俩卖命也不迟。” 林灵儿咯咯咯笑个不停。 自王爷回来,这寝殿就是莺歌燕语,娇笑不停,闺房之乐,羡煞一众服侍的婢女。 正当候在外殿的彩月被屋内甜蜜暴击的时候,李涯带着董叔匆匆进来,焦急的对彩月道:“快去请王爷出来。” 彩月一看二人面色,知道必是有大事发生,未敢耽搁,径直进了内殿,须臾之间,王爷,王妃俱都出来。 待二人坐定,李涯急不可待开口道:“王爷,宫里变天了。” “怎么个变天法?”陆渐离显得饶有兴致,又似乎对一切胸有成竹。 “嗯...”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措词,看向董叔道:“董叔,您说。” 董叔毫不犹豫的开口道:“正如王爷所料,昨夜太子带兵把养心殿包围了。” 陆渐离面上八风不动,倒是把林灵儿和彩月吓了个目瞪口呆,太子带兵围住养心殿,这是要篡位啊。 “那圣人呢?”林灵儿失声问道。 “幸亏王爷料事如神,早早命二皇子在养心殿内外埋伏暗卫,太子的人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被全部生擒。” 林灵儿回过头,看向他,“你安排的?” 陆渐离点头,“我料定太子被废之前,绝对不会束手就擒,必然要放手一搏,因此和二皇子布好陷阱,只等着太子自己往里面跳。” 董叔神色郁结,欲言又止,陆渐离看他一眼,“董叔有话不妨直说。” “王爷此举虽然彻底倾覆了太子一党,却不是上策,你想,当圣人知道你明知太子有弑君的打算,为了引太子入瓮,用他当钓饵,他怎么看你?” 陆渐离不以为然道:“他悉心栽培太子多年,若非亲眼所见,又怎会狠心彻底铲除太子。” “没有哪个郡王能忍受被玩弄于手掌之间,即使初衷是为了救他,再者把太子陷于这种境地,就等于亲手打碎了他多年培育成果,这未必是圣人愿意看到的。”董叔忧郁道。 “董叔不必为我担心,我既然出此计策,就做好了接受各种后果的准备。” 董叔点了点头,轻笑道:“这倒是便宜了二皇子,救驾这么大的功劳,要羡煞一众皇子了。” 陆渐离眸色沉沉,“这是他应得的。” 见状董叔就要道别,“王爷没什么事,属下告退。” 陆渐离站起身,走到董叔身边,郑重道:“为我一片私心,董叔不辞辛苦带着兄弟们从海陵赶来,离儿无以为报,待回到海陵,我再好好款待兄弟们。” 董叔抱拳道:“王爷不必客气,天涯海角,我等为你马首是瞻。既然王爷有令,我今天便带兄弟们回去了。” 陆渐离点头,“有劳董叔。”又转头冲着李涯说,“送董叔出去。” 李涯刚把董叔送走,就见圣人身边的常公公带着一众太监向王府走来。 他赶紧笑眯眯的迎着上去,躬身请安道:“常公公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此时前来,有何赐教啊?” 常公公皮笑肉不笑道:“咱家就是圣人的传声筒,这番前来,必是圣人有请王爷到宫里走一趟。” 想到董叔的话,李涯心里不免咯噔一声,恭声道:“公公稍侯,小的现在就去请王爷。” 说完,仓皇失措的向殿内跑去。 第63章 结局 全书完 第109页 红墙素瓦, 琉璃飞檐,皇宫一如既往的波澜壮阔,宠辱不惊, 没人想到昨夜这里上演了怎样的惊心动魄。 陆渐离踏在养心殿门前的汉白玉阶梯上,前世的种种在他眼前浮光掠影般飞过, 两世为人,谁都逃不过养心殿里那个位置的诱惑。 灵儿说的对, 他打着为母亲, 为陆家伸冤的幌子, 难道就没有觊觎权利的私心么? 没有人不想坐到那个位置,尤其是他这种暗藏野心, 满腔抱负之人。 只是坐上那个位置,然后呢? 困于这道宫墙, 生生世世无止尽的父子反目, 兄弟相残, 想保护的人,护不住,想爱的人, 来不及。 走进养心殿, 圣人坐在雕龙宝座上等他, 他身体略略拘着,眼神里没有往昔帝王的光彩, 远远看着,竟似乎苍老了不少。 圣人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儿子一步步走近,摆手免了他的下拜,像一个普通的老父亲一样,开口道:“恒王, 你来了。” 陆渐离改拱手行礼,“听闻昨日父皇遭遇不测,儿臣倍感揪心,如今见父皇安然无恙,甚感欣慰。” 圣人好不容易端出的好脸色,瞬间消失,哀伤爬上他的脸庞,溜进一道道皱纹里,更显面目狰狞。 陆渐离垂眼,不忍直视他的父皇。 圣人也只允许自己脆弱了一瞬,随即收敛了神色,缓缓道:“昨日的事情,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你觉得应该如何处置太子?” 陆渐离心下一沉,没想到圣人一开口直接问这个,凝眉思索,“昨日之事儿臣略有耳闻,太子乃国之储君,其罪自有父皇和朝堂律例定夺,儿臣不敢妄言。” 圣人抬眼睐他,晒笑一声,“朕看着长大的儿子,却要害朕,有时候想想,近了仇,远了反而亲。” 他听不出这话是几个意思,只能随口应付道:“父皇切莫多想...”一句话还没说完,却又听他开口道: “恒王做朕的太子如何?” 陆渐离心里想的都是如何解释他提前预知太子要篡位这件事,猛然听到圣人说出这句话,双腿发软,止不住就跪了下来,“父皇折煞我也。” 圣人摆手让他起来,“先前朕一直在思索,昨日太子这般大逆不道,这太子必废无疑,朕岁数大了,太子之位又不能空悬,思来想去,竟是恒王最为合适。” 陆渐离义正言辞道:“儿臣谢父皇抬举,儿臣自幼成长于逼仄之间,目光短浅,不识大体,实在是不堪重任。” “哦,是么?”圣人面露讶色:“我倒觉得,比起宫里长大的几个皇子,恒王的见识只多不少,而且他们也不若你这般神机妙算。” 这一番话让他后背冷汗涔涔,只是圣人若不挑明,他也装聋作哑,冲着圣人摇头。 圣人眼神变得凌厉,“你难道不想坐到那个位置,查明真相,还陆家一个公道?” “陆家是否清白,父皇自有圣裁,儿臣相信真相很快就会揭开。” “你是铁了心,不要这储君之位?” 他冲着圣人抱拳,正色道:“儿臣并非超凡脱俗,不恋权利,只是国之大任,岂容儿戏,儿臣自知无治国之才,不敢领命。” “那依你之见,朕的皇子中,谁有治国之才啊?” “儿臣以为,二皇子可堪大用,况且父皇此次被围,他又救驾有功。” 圣人沉沉的看他一眼,“你倒挺会安排。” 陆渐离只当听不懂,大声道:“儿臣有一事相求。” “说。” “儿臣后宅不宁,之前章淑人险些害灵儿腹中孩子不保,幸得父皇派太医随时照顾,这才好了些,但她惊吓过度,至今心情郁结,儿臣想休息一段时间,照顾妻儿。” 圣人略一思索,沉声道:“也好,你专心照顾灵儿,另外再仔细考虑我的建议,如果反悔了,随时来找我。” 陆渐离点点头,又拜了拜,走出了养心殿。 恒王府。 彩月端了碗核桃露放到桌上,一把拉过坐立不安的林灵儿,把她按到椅子上。 “王妃您就吃点东西吧,这都来来回回踱步半天了,您不饿,肚里的孩子还饿了呢。” 林灵儿空举着银勺,陷入沉思,今天董叔的那一番话她可听进去了,陆渐离这会进宫那定是凶多吉少,况且这都半天了还没回来,不会真出什么事吧。 不行,她坐不住了,撂下汤勺对彩月说:“更衣,我要进宫一趟。” 彩月焦急的嚷嚷,“不行啊,王妃,您这身体还没好利索,不能...”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外面响起王爷的声音,“何事在殿内大声嚷嚷。” 林灵儿惊喜的跑出来,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个遍,伸手就要扒他的衣服。陆渐离一把抓住她的手,看看四周,涨着脸问:“你这是干什么?” “看看你有没有受伤啊。” 他哭笑不得,点着她的小脑袋,“你整天都想什么呢。” 悬着的心放下来,俩人都饿了,彩月赶紧让小厨房上了一大桌子菜,夫妻俩难得吃个团圆饭。 陆渐离心情大好,对彩月说:“拿酒来。”待把酒端过来,他又嫌弃的让人快拿走,“拿走,拿走,不要熏着我家姑娘了。” 林灵儿娇笑,“你怎么就那么笃定我肚子里是姑娘呢?” 想起前世,仿佛有一块大石头压在他的胸口,令他喘不过气。林灵儿见他脸色突然变得狰狞,大惊失色,抓住他的手摇了摇,焦急道: 第110页 “陆渐离,你怎么了?” 他缓慢的抬起头,眼尾微微发红,悲恸的问:“灵儿,你相信人有前世么?” “前世?”她轻轻摇摇头,“我没想过。” “如果我说你去过我们的前世,你相信么?” 她睁大眼睛,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去过我们的前世?你在说什么。” 他突然打住,后悔自己为什么忍不住要和她说前世,那一世充满了血腥和不堪,记不起来,实属她的福气。 按她的反应来看,她只有前世短暂的一点回忆,甚至这点记忆也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如此甚好,前世的记忆拼了命的寻来,并不是要让他们懊悔过往,而是纠正错误,过好当下。 既然他们已经走上了和前世完全不同的路,她什么都想不起来岂不更好。 他哈哈大笑,“逗你玩呢,古人都说心想事成,我天天想着你肚子里是个女儿,说不定就成了呢。” 她剜他一眼,严肃警告道:“你,不许重女轻男!” 他眉眼含笑,把一块肉片放入她的碗中,“好好好,我保证不重女轻男。”想了想,又窃笑道:“有什么关系么,这次生女,下次生男呗,反正来日方长。” 林灵儿面脸羞红,嗔他一眼,拿起筷子把刚才那块肉片塞他嘴中,“好好吃饭,别说话了。” 他斜眼瞅他,嘴里嚼着肉片,脸上是满足的笑。 自此,陆渐离就离开朝堂的纷纷扰扰,同林灵儿一起专心等待一个小生命的诞生。 这期间朝廷也发生了几件大事,太子以谋逆之罪被废,终身圈禁宫中,皇后失德,降为妃子,罚去皇陵为先祖们祈福守灵。 陆家的案子移交二皇子亲自督办,陆星庭已经被召回,在家听候发落。 陆渐离心无所挂,所有心思都用在那娘俩身上,昔日的冷面王爷硬是活成了怨夫,分分钟炸毛的那种。 “灵儿,你怎么又踢被子!” “小妮子,怎么又踹你娘!” “彩月,王妃又跑哪去了?” “灵儿,你怎么又吃冰!” 如此这般絮絮叨叨,灵儿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夏日炎炎,陆渐离携林灵儿去陆家山庄避暑,这里真是风水宝地,冬日暖和,夏季凉爽。 杜若邻常带着灵云和福宝来山庄小住,小福宝已经五个月了,白白胖胖的,人见人爱。 看着小福宝可爱的样子,林灵儿简直迫不及待想和肚子里的小家伙见面,只是这位显然还想在妈妈的肚子里多赖一段时间,临盆日期渐进,她还一点发动的迹象都没有。 这日,林灵儿和姐姐正坐在院内逗福宝玩,陆渐离和杜若邻在旁边水榭喝酒聊天,忽然院外出现明黄色仪仗,俩大男人见状赶紧跑去接驾,原来是圣人带着淑妃来了。 圣人远远的站着和陆渐离,杜若邻说话,淑妃则朝灵儿和灵云所在的方向走来。 灵儿惊喜道:“圣上和淑妃大驾光临,吾等倍感荣幸。” 淑妃笑盈盈道:“我们在宫里着急啊,你说你这肚子怎么还没动静呢,今天正好无事,我和圣上索性给你送来两个太医,两个有经验的接生婆子,我看这肚子里的小家伙还存得住气不。” 淑妃这一席话说的亲切自然,让人如沐春风,林灵儿也不再拘礼,苦着脸道:“这孩子,牵动着多少人的心呢,这山庄里光接生婆子都塞了不下十个,她倒是羞着不敢出来见大伙呢。” 说完三人都笑出了声,清脆的嬉笑声,引得那三个男人不觉侧目,感慨有美人厮,不过如此。 转过头来,圣人对陆渐离说,“来,你陪我到山上走走。” 父子二人沿着蜿蜒小路,很有默契的来到陆星芙曾经住过的小庵,推开斑驳的屋门,进入室内,二人席地而坐,内心也变得安详,宁静。 “为着你的母亲,你一直不愿意原谅我对不对。”圣人先开口道,“当年我屈服于各方面的压力,没能保护你的母亲,二十年来,我虽日日受此煎熬,却也不配得到你的原谅。” 陆渐离默不作声,双手紧握,指节发白。 母亲是他永远的痛,他无法想象一个女子,背井离乡,全身心的信任一个人,最后被弃在尼姑庵,肚子里还有未出生的孩子,那会是怎样的一种绝望。 纵然他可以将愤怒发泄在皇后身上,太子党身上,可是归根结底,罪魁祸首难道不是放弃母亲的他么? 见他不说话,圣人又缓缓道:“所以朕也不怪你把朕当诱饵,引得太子上当。” 陆渐离眼睛倏的睁大,转脸看他,“父皇何出此言?儿臣绝不会拿父皇性命冒险,当时是在确保万无一失的情况下,才放太子进去的。” 圣人笑道,“所以我还是鱼饵,一个安全的鱼饵。”他轻轻拍拍儿子的肩膀,像个老父亲那样说道:“好啦,好啦,咱们父子也算扯平了,以前的恩怨一笔勾销,好不好?” 陆渐离看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他是母亲深爱过的人,这应该也是母亲愿意看到的,而自己即将成为一个父亲,他愿意试着去接纳自己的父亲。 圣人轻轻揽过他,父子二人第一次拥抱,虽然只是蜻蜓点水般,对于他们已是进了一大步。 深深的喟叹一声,圣人脸上露出欣慰的微笑,“其实朕也佩服你的选择?一国之君,听着好像无所不能,岂不知连自己的爱人都保护不了,一旦坐上这个龙椅,有太多的掣肘,太多的牺牲和无奈。” 第111页 “那么,父皇,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怎样选择?” “傻小子,人生哪能重来,咱们走吧,他们该等的着急了。”圣人站起来就往外走。 陆渐离轻笑,谁说人生不能从来,只是很多人没有重新选择的勇气罢了。 二人边走边聊,不觉到了山脚下,突见李涯慌慌张张的跑过来,大声叫到:“圣上,王爷,王妃...王妃要生了。” 啊!陆渐离撒腿就跑,及至到了院内,见屋里屋外乱作一团,丫鬟婆子跑进跑出,其他女眷在院里站做一团,惶惶然等待新生命的到来。 淑妃有经验,知道生孩子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带大家去厢房入坐,陆渐离坐立难安,过一会就出去一趟,嘴里来来回回就那么两句话: “灵儿怎么样了?” “孩子怎么样了?” 淑妃含笑望向圣人,摇头道:“这男人第一次做父亲都是如此慌张。” 好在灵儿年轻,体质又好,没让外面的人担心太久,这新生儿的第一次哭声就划破天际。 未待多久,接生婆子喜开颜笑的走了出来,陆渐离怔怔站着,双眼死死盯着她手里的绢布包裹,一个肉色小脑袋露了出来。 小婴儿无论如何都说不上好看,五官挤在一起,眼睛眯成两条直线,即便如此,陆渐离也从这皱在一起的小脸上,看到了未来的绝世红颜。 “是个小郡主。”接生婆子说道。 “啊,是个贴心小棉袄呀。”淑妃惊喜道,“以后肯定跟咱们灵儿一样漂亮。”圣人也忍不住走上前看这个小孙女。 那边灵云早已依偎在杜若邻怀里默默抽泣,女人生孩子就是鬼门关走一遭,还好妹妹挺过来了。 待接生婆子收拾好,陆渐离第一个冲进房间,看着躺在床上头发汗透,奄奄一息的灵儿,他心里仿佛被千百只白蚁啃噬般难受,他跪在床头,失声道:“灵儿,辛苦了。” 灵儿费力的掀开眼皮,无力的朝他笑道:“如你所愿,是个女儿。” 深情的把唇印在她的额头,他柔声道:“咱们的孩子,是男是女我都喜欢的很。” 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心满意足的阖上眼皮,她太累了,需要休息。 ** 恒王府。 今天可是个大日子,恒王的小千金周岁了,这恒王府啊那叫一个热闹,皇家的马车倾巢出动了般,愣是把王府门前的武庆大街挤成了停车场。 一向素净的恒王府,人声鼎沸,笑语不断,迎来送往,可把平时懒散惯的下人忙了个四脚朝天。 这下人也没啥好抱怨的,为了哄这府里的小祖宗开心,平时清冷自持的王爷这会都笑的满脸堆花,王府千金的周岁宴,还是要有点排场的。 这不圣人都来了,他张牙舞爪的逗着这个小孙女笑的满脸哈喇子,当即决定封她为乐恬公主,和宫里的嫡公主享受同样的待遇。 淑女们围着小公主嬉笑打闹,皇子们跟着父皇在饮酒烹茶,好一副父慈子孝,阖家欢乐的景象。 二皇子,不,现在应该叫太子了,他用胳膊肘戳了戳陆渐离,压低声音问:“三弟一向低调,今日为何一反常态,大摆宴席?” 陆渐离看着眼前的盛景,轻笑:“就要离京了,家里这个小祖宗爱热闹,总要给她留下点特别的记忆,咱们兄弟顺便也能这般喝酒聊天开心。” 太子低下头,“你终究还是要走?” 他拍拍太子的肩膀,“你这副模样是什么意思,又不是再也不见,我本不属于这里,正好灵儿喜欢江南,我们早有打算去海陵安家,只是京中有一些事走不开,这才耽误到现在啊。” 他喟叹一声,“现在是时候走啦。” 太子点点头,直视着他的目光,“如果有一天你想回来助我,上京的大门永远为你打开。” “好,我记下了。”陆渐离中肯道。 结束了一天的嘈杂,陆渐离搂着林灵儿的肩膀,像一对璧人般并排站着,低头看摇篮里酣睡的小公主。 “灵儿,明日即将与我一同下江南,你可有反悔?” “天涯海角,至死追随。”她柔声道。 两颗头越靠越近,连成了一个心形。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