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执狼崽饲养守则》 第1页 [穿越重生] 《偏执狼崽饲养守则》作者:合爻【完结】 文案: 【本宫那么大一个乖崽呢!】 喻戚重生回了她还是云澜长公主的时候,皇弟还没病死,喻戚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立刻寻得神医,顺带把人哄住了。 好在这辈子的顾舟寒性子还没变坏。 喻戚掏心掏肺宠了两年,送玉送剑,连半个私库都搭进去了。得了她的温暖,顾舟寒的性子终于被拗周正了。 上辈子的顾舟寒:冰冷,暴戾,内里厌世。【×】 这辈子的顾舟寒:乖巧,听话,百般体贴,为她针灸按摩,提醒她添减衣裳,还熬上了失传已久的滋养汤药。【√】 喻戚很满意,把他当弟弟。 十八岁生辰宴上,还赏了顾舟寒一众美人。 可当晚,顾舟寒满身酒气提剑登楼,狠狠掐着她的腰,咬着她耳尖红眼呵气。 “殿下不喜欢我了么?可我只要殿下。” 看着眼前和前世像了十足十的阴鹜崽子,被人拢在怀里的喻戚吓得桃花眼直飘忽: 哪里出了问题? 本宫那么大一个乖崽呢!!! 1.美强懒散·致力反向饲养长公主x前期忠犬·后期阴鹜恶狼小神医 2.长公主反向饲养而不知,小神医后期恢复记忆变偏执 一句话简介:本宫那么大一个乖崽呢! 立意:相互治愈,共赴光明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重生 女强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喻戚 ┃ 配角:顾舟寒,喻琅,祈观琰 ┃ 其它: ======================== 第1章 救人 “你这条命是本宫的” 景昭素来少雨。 可今年的雨连绵不绝,下了整整三天,每一滴雨水都浇灌在鄞都百姓的心尖尖上。 而城东的破庙显然阻隔不了这淅淅沥沥的雨水,一股子破败的霉味顺着腐朽的木头丝丝缕缕的散发而出,墙角的蜘蛛网也在摇摇欲坠的木门之间抖动不已。 此刻,一个浑身湿透,衣衫褴褛的少年人正靠着木柱,颇为破败,此刻大口喘着气。 连日来的赶路和逃亡使得他面色惨败,近一个月来所受的追杀更让他力不从心。 胸膛,手臂,大腿骨,密密麻麻的伤痕让他渐渐的丧失了自己的精力,而阴寒也早已沁入骨血。医者不自医,他已经寒气入体,更何况周围没有药草。 他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 他躲了五年,最后还是躲不过。 顾舟寒闭上眼,五年前鹄云谷大屠杀的场景依旧在他脑海里盘旋,危难之际,他才知道他的父母兄长,甚至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妹妹,和他都并无血缘关系。 漆黑的夜幕,火光冲天,他的父母,兄长,甚至是还带着稚气未脱的妹妹,都在火光里消失不见。他阻止不了不了那些觊觎鹄云谷的人;他那时才不过十一岁。 “走啊!” “阿寒,不要回头,走!” “纭儿就托付给你了,带着纭儿走,找个地方隐姓埋名的活下去,护着她!一辈子都要护着她!永远都不要想着复仇!” 这些话夜夜在他梦魇之中张牙舞爪的袭来,说话人的面容隐匿于阴云之中,他只知道他生来不详,不祥的他也只能带着已经昏迷的妹妹逃脱而去。 他永远都记得纭儿睁眼时,双眸之中的愤恨有如实质:“都是你!要不是你,我爹娘还有兄长都不会死!你就是被我爹娘捡来克我们的吗!怎么死的不是你!” “顾舟寒,你就是个废物。一人拖累整个鹄云谷被灭门,你就应该匍匐在阴暗潮湿的腐烂之中,见不得光明。” “顾舟寒,我恨你,你还我父母兄长……” 纭儿言语之间刀刀见血,顾舟寒的意识渐渐的消损。 连番的高热让他再也承受不住,病痛的躯体拖累他继续前行,他竭尽全力才寻找到了这处破庙,想必追杀他的人想必很快就要到了。 只是他至死都要辜负养父母的嘱托,他把纭儿弄丢了;三年前,纭儿用迷药晕住了他,后面的三年纭儿不知所踪。 顾舟寒垂下了眸子,心绪陷入暗雾之中。 像是有无数个斧头砍在四肢百骸,之前本来已经肆虐的疼痛铺天盖地而来,顾舟寒昏昏沉沉。 就这样吧。 病死,疼死也比落入那些人手中要好。 活过了十六个年岁,也够了。 他迷迷糊糊之间,耳边一道女声袭来:“殿下!找到了!” 对话还在继续,可顾舟寒已经听不清楚。 他只知那姑娘的声音很是娇软,裹挟在略显慵懒的声道之中,丝丝缕缕的坚持绵延而出;这道声音向他不断靠近,同时在他本来就轰鸣不已的头骨那处萦绕不止。 现在这面模糊的人影靠近了他,大抵还蹲下了身子,连带起连续不断的叮当之响。 随即,一袭芳香柔惑入鼻。 顾舟寒极力睁开眼,可眼皮子沉沉地耷拉在眼前,他只能看见茫茫的黑暗,以及愈发浓郁的馥郁芳香,顶着耳朵里阵痛的轰鸣,细碎的说话声传到耳边。 “殿下,人在这里,但是他受伤了!” “本宫来看看。” “殿下!使不得,当心裙摆污了去,这人身上太过污秽了些!” “无碍……” 第2页 “殿下!” “闭嘴,吵得本宫头又疼了。” “……” 对话还在继续,可顾舟寒已经快听不清楚。 那姑娘的声音很是娇软,裹挟在略显慵懒的声线之中,丝丝缕缕的坚定绵延而出;这道声音向他不断靠近,同时在他本来就轰鸣不已的头骨那处萦绕不止。 脚步声四起,现在这面模糊的人影靠近了他,大抵还蹲下了身子,连带起连续不断的叮当之响。 顾舟寒努力撑开了眼:“我脏……” 女人低下身的动作一顿,环佩声当即而止:“你不脏。” 似乎有一只手碰到了撩开了他的衣襟,又碰到了他左胸胸膛,似乎在确定着什么。 但顾舟寒什么都不知道,玉璧交碰的清脆响彻在他耳边,其轻灵空悠的声音直接盖过破庙外的一片淅淅沥沥。一阵更为馥郁的香气扑鼻而来,自打他受伤以来,五感便几乎全失,现下的浓郁花香着实张牙舞爪。 “是他了,伤的这么重,赶快带回去。” 环佩再次相碰,顾舟寒眼前的阴影散去。 被唤作殿下的女子似乎觉察出他心中已存死志,居高临下,声音却宛若天籁:“你这条命是本宫的,要给本宫留着!” …… 大路之中,百姓避散,不过倾盆大雨之中,路上百姓本就堪堪无几。 骏马踏碎了细雨,马车平稳的一路朝着皇宫方向碾去,而车马驶过之地,芳香盈路,久久不散,只余下贵气逼人的剪影。 一国之长公主所乘坐的马车自然是无比的高大奢华,光是从外面看,都透着言语无法可表的贵气;其内部装饰的帷幔上更是精美绝伦,四周边垂缀丝穗,里头容着今日御花园新采的花枝。 而正靠着榻子的女子手指绕着腰边的璎珞,白皙指尖穿之而过,冰肌玉肤,滑腻似酥。 终于找到顾舟寒了,喻戚松了一口气,忍不住打了个小喷嚏。 随行的服侍大宫女洛茗赶紧倒了一杯热茶递到她手上。 “殿下,今日您为何还要亲自来?从宫里到东城这么走一遭,来来回回可得花上小半天的时间。” 何况这雨着实太讨厌,公主殿下金枝玉叶,吹不得风,更别提在这大雨淅沥的时候出行。 一旦脏了衣裙的裙摆,殿下极易心情不虞。 喻戚小口含着茶,这茶水和上辈子比起倒是也不差几分。不过想来的确如此,她自小不就是在金银堆里养成的,什么好东西不是先紧着她先用。 热茶润了喉,喻戚心里的一块重石也算是落下了,觑了眼一旁的洛茗便道:“那人为神医,医术了得。” “那殿下也不用亲自来,这种事情差人出宫来办即可,殿下千金之躯,哪里可以这么随意出宫……” “本宫等不得了。” 在洛茗看来,宫里的那些御医才是医术顶尖的。 自家主子救下的人打眼瞧着,一点都不靠谱,不便年纪小的样子,还都快失了大半条命了,再说自己都救不好,还算什么劳什子神医。 不过主子的事下人不便多言。 喻戚修长手指捧着茶盏,白瓷茶盏造型柔美,里面盛着浓茶,仅是抽动鼻尖也能闻见这茶的清香,而这捧茶之人的手甚至比白瓷还要白,晶莹剔透。 茶汁入口,除却刚刚鼻尖嗅到的苦涩清香,入口再无旁的味道。 洛茗看公主不愿说话,也直接闭了言。 自家公主最近这段日子变得沉稳许多,原先心思还更跳脱一些,现在大多数时候公主都是一个人静默着,还时常看着远处发呆;不过那性子倒是不变,还是喜华服昳丽的妆容,最近还尤其喜欢去库房里面打量那些珠玉,喜好的颜色也格外的水润鲜嫩。 喻戚不知洛茗会这么想,当下她唇瓣之中还含着茶,她少见的多了几分轻松。 在她看来,只有亲自将顾舟寒成功接回宫里,她心里悬了半月之久的石头才能安然落地。 喻戚半月前就发现自己回到了十八岁的时候,心里倒能立刻就接受起来。 重归这一世不过半月,这会儿她还不是一国女君,自然是极好的。 这一世如果她更早的找到顾舟寒,而顾舟寒能把她的皇弟给治好,那她就可以避免走上一世的道路,不用面对着长长一摞的奏折时接连不断的叹气。 对于上辈子的事情,喻戚想不起来太多,就连她为何会在半月前脑中突然多了好些记忆,她也做不出解释,但脑海里的东西都太过真实了。 想不起来就暂时不想,左不过她皇弟喻琅还在吊着命,只要琅儿还在,她这个云澜长公主的位置就是稳着的。 现在她又寻到了顾舟寒,上辈子顾舟寒的医术就缓和了琅儿的病痛,众太医束手无策之际,他生生续了琅儿一年的命;可惜这人还是出现的晚了,琅儿续着命却难逃早夭。 顾舟寒若是早出现了一年,想必稳着琅儿病情的希望就变得更大些,她所做一切,不过是她在为自己求一条安稳路罢了。 所以这辈子她怎么能不亲自来? 而且顾舟寒医术好不好…… 那自然是极好的。 但她只想着来这里把人给接走,但没想到顾舟寒居然会受这么严重的伤。 刚刚庙里太过昏暗,喻戚看不清楚顾舟寒的伤势,等片刻后她见了外头的光,喻戚才看明朗那人沾满淤泥的裤腿混杂着已经半干涸的血。 第3页 而侍卫将顾舟寒移上马车的时候,还有新的血不断地流淌出来滴落在青石板路上,但很快又被雨水冲刷干净。 鲜红的血印在她眼前,像是提醒着她现在胸前也汩汩流淌着这般的血流,一切都是如此真实。 提醒着她这辈子必须做出选择。 至于这辈子是女君还是长公主,喻戚想都不想,选择后者。 人人都想当政掌权,可喻戚不大乐意去揽这事儿。 她合该自己自己个儿美美的。 红颜易老,更何况她这么美的女子,大好时光就该选着美服华裙,寻着俊俏儿郎,作甚子去日日批折子,日子岂能都那么蹉跎了去? 喻戚思及此,就着茶盏中自己清丽的面容,心满意足的多抿了几口茶水。 第2章 熨帖 本宫是个温善人 细雨洗刷过宫中城墙的砖砖石石,琉璃瓦层叠而下,在雨后的日光下闪耀着皇家的威势。 再睁开眼,顾舟寒眼前已经不是蛛网密布的破庙。 处在一个陌生场所,顾舟寒心生警惕。 四肢像是被车辇碾压过了一般,尤其大腿骨的疼痛让他忍不住抽气。但顾舟寒咬着牙,视线的焦点不定,最后落在华美的纹饰之上。 那色泽艳丽的上好绸缎制造而成的床罩近在眼前,特别是上面还悬挂着绣纹精美的香囊,无风之际,香囊下垂悬的流苏却在缓缓摇曳。 他怎么会在这样的一个地方? 顾舟寒目中流过一抹暗光,逡巡四周,屋子里的摆设将贵气豪奢演绎得淋漓尽致。 伫立在不远处的博古架上摆放了满满当当的书册,一旁的小轩窗边一张案机也是笔墨俱全,最后再看这面锦帐,顾舟寒不禁捏紧了拳头。 锦帐平民百姓是万万用不得的…… 身上传来的剧痛绵延不绝,但顾舟寒现在很是清醒;作为大夫,顾舟寒能感知他身上的伤已经被处理过了,大腿骨的伤本就严重,如果不及时处理,估摸着下半辈子他就是个废人了。 而且他的身上现在已经上了药。 刀伤上敷着的苦涩药草味道混杂着的屋子里焚香的气味,已经被缓解了的伤痛,和上好的香料,无一不在暗示着他被人细心照料着。 顾舟寒细细回忆,他失去神志之前似乎听到了有人唤着殿下,还有人自称本宫。 殿下…… 本宫…… 景昭只有一位,那便是当今的云澜长公主。 只是这般贵人,怎会和他有瓜葛。 顾舟寒胡思乱想之间,不免侧眼而过,眼前的所有摆设只能用贵气奢华四字去描摹。 倏然,有人推开了房门,刺眼的日光顺着门一下子涌到了屋子里,还带起了几道朦胧的光束。 “你醒了?” 来人是个穿着粉色衣衫的小姑娘,年纪不大,看着他醒来,面上还算柔和。只是不待顾舟寒点头,那姑娘立刻扭头对着门屋外又提了一声:“殿下,他醒了!” 殿下? 莫不是真的是公主殿下?! “你这条命是本宫的,要给本宫留着!” 顾舟寒的手指无意识的握紧,那道女声好似还响荡他耳边,生生驱散净逃亡以来他所有的畏惧。 * 喻戚早就等着这人醒过来了,但她不着急。 宫中的御医用上了最好的药材来,都不能确保顾舟寒那条腿能够留住,同样的,她也不知道顾舟寒身上为何会受这么多的伤。 上辈子她寻到顾舟寒时,顾舟寒的腿都是好好的,没有道理这辈子她用上了太医院所有的御医,都治不好顾舟寒的腿。 换而言之,即便顾舟寒的腿留不住也无甚大碍,只要他脑子能动,还能望闻问切,能把她皇弟给治好,那就够了。 这会儿,喻戚纤细的指节揉捏着腕间那一断了的金线,心里倒是想着要回去换了那一件新做的金丝织锦宫裙;不是她过分讲究,而是衣服料子稍稍的硬了些都让她觉得不适,宛若被针扎了一般难耐。 嬷嬷也说她这一身雪肌妙肤,弱骨纤形,得仔细精贵的养着。 金丝织锦宫裙要去搭配了那双银丝鸾鸟鞋,发髻也可换一换。 再来一世,喻戚旁的记不大清,记得牢的倒是上一世哪些衣物纹饰好看,哪些发髻更美。 也不知道洛茗会不会那个好看的紧的朝云近香髻,就挺急人的。 听洛茗探着头说顾舟寒已经醒了,心里已然敞亮的喻戚一边盘算着明儿穿什么新衣裳,一边应着洛茗的话儿踏步进入屋子。 屋子里面浓烈的药香扑面而来。 这味道香中带苦,实属于极为霸道的味道,但喻戚却好似没有闻见一般。 见这位长公主进来,顾舟寒撑着浑身的伤坐立而起:“草民……” 顾舟寒两个字刚出口,声音就已破败不已,宛若苍老的老翁一般。 他还想下塌,却被眼前人出声拦了下来:“不必和本宫行礼,你现在是伤患。自打本宫救了你,你已经睡了整整三日,这会儿可算是醒了,要饮些水么?” 喻戚亲自将顾舟寒接入宫中不是为了和顾舟寒行这些繁文缛节,再言她不是会亏待自己人的人。 顾舟寒抿抿唇想要说话,可是从嗓子眼儿里涌动不出一丝涎水来,干涸的感觉从他的唇舌一路直达他的喉腔,再怎么想极力说话,他也只能发出几嗓子拉动破败风箱的声音。 第4页 “嗓子干咳就喝水。” 不等顾舟寒拒绝,喻戚踱步到桌边。 这会儿喻戚亲自为顾舟寒满上了七分的茶水。 靠着软枕,顾舟寒刚是抬眼,便看见眼前的青瓷杯盏以及一双芊芊素手,皓腕凝霜雪;在绵延而上的是绣着花枝的纹绣,金银交错,贵气逼人。 顾舟寒此前一直不曾抬头,当下不得已,他的视线忍不住顺着皓腕蔓延,不料直接溺毙于一道清冷澹然的眸光里。 端丽冠绝且姿容无双。 耳尖忍不住泛起了热,顾舟寒扭转了视线,将这位公主递来的茶水一饮而尽。 喻戚看着顾舟寒配合的模样,面上多了几分满意之色。 看着小神医已经安定了的模样,喻戚这才缓缓开口:“你可知本宫的身份?” 顾舟寒微微顿首,但似乎觉得这般回应有些过于敷衍和不识礼数,便多添了句:“是殿下,公主殿下。” “嗯……”喻戚慵懒问道:“那是本宫救了你,你可知晓?” 顾舟寒捧着个空杯子点点头,颇有些不知所错。 “本宫可是亲自去宫外将你从庙里捞了出来,还替你解决了那群尾随你的小尾巴,那你是不是要报答本宫?本宫听说你是鹄云谷谷主的儿子,相比你的医术也是得了父兄的指导的,那……” 喻戚话还没说完,视线顺势而下,便瞧见顾舟寒略带粗粝的指腹重重的按压在青瓷茶盏上,直至指腹留下一道红痕…… 喻戚本想继续说的话梗在嗓子眼儿,她……说错话了么? 想起他的家事,家破人亡,独自逃亡了数年,她的确不该提这些话给他扎刀子。 喻戚微咳一声后,喻戚接过顾舟寒手中的茶盏,还放缓了语气,压低了几分公主该有的姿态:“既然现在独独你一人,那……你可愿留在宫里为本宫做事?” 塌上的顾舟寒讷言。 他没想公主居然真的说过这句话,突然直面一国之长公主,顾舟寒只想把自己的粗野都藏匿起来,更何况眼前这位特意释放的善意让他心间涌起一股暖流。 顾舟寒今年年方十六,此前见过最具权势的贵人不过就是前来鹄云谷看诊的大人。 怀璧有罪,鹄云谷一向与世无争,却因为医术冠绝而惹得无数人前仆后继,里头甚至夹杂着好些心怀恶念之人。五年前的人是冲着他来的,他是来路不明的人,不过是被鹄云谷的父兄收养,就招致鹄云谷满门的祸患。 公主居然真的要把他留在身边么。 他不详,还克父克兄长,连养父母嘱托于他的妹妹都看不住,这般不堪的人当真可以在公主身边久留? 至于为殿下做事…… 顾舟寒想起公主殿下那句“你这条命是本宫的,要给本宫留着”,眼眶不免湿红,黝黑的眼眸润着一层水光。 喻戚心里还在盘算着她不能硬来,抬眸便瞧见顾舟寒泪汪汪的模样。 啊? 喻戚不禁看笑了。 记得上辈子顾舟寒只有每次给她皇弟把脉针灸才会面露疑难,倒是没想到少年时期的顾舟寒居然还会这般。 红眼眶,哭唧唧,着实给了喻戚别样的体会。 一时没忍住,喻戚打趣道:“这么大人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哭鼻子。” 实在不怪喻戚想笑,重生的喻戚对顾舟寒的印象全是顾舟寒那一手可以起死回生的医术,还有十八岁的顾舟寒清冷沉寂的模样。 顾舟寒则被她亲昵的称呼惊到,他手中的青瓷杯盏从掌心滑落到锦被之上,又顺着突起的锦被咕噜噜滚落下去。 直至“砰”的一声落下,杯盏砸在柔软厚实的地毯上。 顾舟寒这才注意到这个屋子就连地上,都铺了一层厚实的毯子。 压着低哑的声音,顾舟寒立刻告罪:“草民有罪,惊了殿下了。” “无碍。” 她胆子大,惊不到。 喻戚捡起滚落到她碧霞云纹鞋边的杯子,就见顾舟寒整个人都僵硬了几分,那张已经和上一世相似了七分的面容盛满了惊惧和别扭。 明明顾舟寒上辈子还会抬眼看她,这年轻回去就和个兔子似的,一碰就惊。 啧…… 好似她是什么豺狼虎豹,会吃人一般。 自觉两辈子都是个温善人的长公主殿下微挑眉,梢稍有些不满。 将手中的青瓷盏扣在桌子上,喻戚言辞正经:“你勿怕本宫,本宫救了你自然会护着你,你也不是什么草民,现在你便是本宫的医师,是宫里的大人,切勿如之前那般自轻自贱。” 喻戚在心里反复默念不能着急。 她比上辈子提前了三年寻到顾舟寒,顾舟寒才不过十六,又刚刚受了这么一身伤,她作为一个多活几年的人,不该拿着杆儿去戳人家的嗓子眼。 看着顾舟寒呆愣愣的模样,即使带着伤,喻戚还能瞧出日后的不俗容貌。 偏爱赏美人的喻戚心情愉悦了几分。 怕顾舟寒没听清,靥铺七巧笑,她又一字一句重复了一遍:“所以记劳了,你以后就是本宫的人了。” 顾舟寒哑然,心间却一片熨帖。 喻戚心里喟叹着顾舟寒与后来截然不同的态度,这会儿亲眼盯着顾舟寒把药喝完,她才跟着宫女离开。 她倒是想和顾舟寒多聊聊,但是太监那边传话,喻琅那边又开始造作了。 第5页 喻戚原本还算不错的心情陡然荡了下去。 主动忽略自己也龟毛喜恶偏好一堆的性子,喻戚在心里对喻琅嫌弃不已。 明明顾舟寒喝药的时候眉头都不皱一下,怎么到了喻琅那里就是变成这么困难的一件事儿。 喻戚心里开始比较起来,顾舟寒比家里那个只知道摔碗不喝药的皇弟好多了,而喻琅就比顾舟寒小三岁,太不听话,这辈子还不知道珍惜自己的身体,虚弱到站不住脚还不喝药。就这么想把自己给弄死了,然后让她上位? 而且这作贱的是他吗? 不。 作贱的分明是她。 喻戚顿时只觉眼前一黑,甚至在脑海还浮现之前面对成堆奏折日以继夜批奏的场景,当真无比的凄惨。 喻戚愈想愈觉得如此,眼瞧着现在身穿的金缕芙蓉衫都黯淡了起来,她手指也忍不住捻着袖口的捻金银丝线,匆匆忙忙加急了脚步赶了过去。 怎么着也要让琅儿把身体给养好了。 毕竟她只是个区区长公主,怎么能承受那么沉重的国之负担。 第3章 病弟 “本宫就是这样的人?”…… 昀宸宫外,日光正烈。 服侍的宫女太监站成一排,哆哆嗦嗦立着,丝毫不敢进里头触了陛下霉头。 每日陛下用完膳的时间到了,他们上刑的时候也算一齐到了。 陛下不愿喝药,先觉药苦,又嫌弃喝完喉咙不顺畅,再后来还言饭后喝药肚子胀气…… 所以每到此刻,他们总仔细哄着劝着。 可陛下终归是陛下,若是执意不喝药,如何强迫了陛下? 为首的大太监喜公公面露愁容,就连柔顺的拂尘也被他捋得过分柔顺。 现在午时刚过,已经误了半个时辰的用药时间了,长公主殿下怎么还没来? 喜公公盼望着,盼望着,终于在拱门那头看见了女声喧嚣的一众人。 手中的拂尘翩然甩向另外一头,喜公公俨然一脸看到了救星的模样。 服侍宫女桉桐收拢了罗伞,叮铃铃作响,伞柄珠玉相触,发生一阵悦耳的声响。 喻戚那会儿从自己的朝云殿里出来,便一路撑着伞躲着这刺眼的日头;但即便如此,喻戚的里衣还有些濡湿的感觉。 “殿下您可算是来了”喜公公抹了一把脸,端了一幅老泪纵横的模样。 刻意忽视身子汗津津的不舒坦,喻戚回应道:“陛下今日午膳用了些什么?” 喜公公已经习惯了公主殿下每日的询问,这回儿老老实实将陛下午间用了什么都抖落了个干净:“宋御医准备了白芨二两炖了淡肉,陛下午膳独独用了些肉食和小半碗的清粥,午膳过后还饮了一口枸骨叶冬青茶水。” 宋舫斐不单单是开了一幅幅药膳,还严格规定了陛下每日用的膳食,精细到陛下多长时间喝了多少的茶水都有了要求。 喻戚不是大夫,自然不懂这些御医的医治法子,能做的就是压着喻琅去配合御医的医治。 “那陛下怎的又开始不喝药了?”喻戚面色不虞。 “这,奴才也不知……” 但问了也知道求不出个答案。 喻戚其实心里清楚,喻琅这会儿闹成这样,想必是这次的药的确苦极了。 小孩怕苦,所以喝药不积极。 两辈子都是如此了。 上辈子喻琅也这么闹过一回。 不过那时她因为提前没怎么注意,那个时候她还忙着朝堂的事务,每日都在被一群大臣围堵攻讦,做什么都自己别着劲儿,自然没什么时间去照顾病秧子皇弟的心思。 所以在喻琅闹脾气的时候,她反倒过去以皇姐的身份对着他一顿训诫。 等到后来她才知道是御医配药太难以入入喉的缘故。 不过她也在那个时候彻底摸清了自己这个胞弟的脾性,人小鬼大,发起脾气来像个小狮子一般。 但好在喻琅好哄起来也是万分的好哄。 喻戚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随即朝着身后招了招手。 洛茗了然,将怀袖中提前备好的蜜饯递交到自家主子手中。 喻戚掂量着手里的蜜饯果子,她打心眼里心疼她这个皇弟,毕竟喻琅已经十三岁了,还因为身子弱离不得床榻半步。 推己及人,喻戚想到自己喜欢四处溜达的性子,不免对喻琅更多了几分怜惜。 罢了,她进去以后就好生哄着。 * 帝王之寝殿紫柱金梁,尊贵异常。 但再好的脾性的人遇到满殿的狼藉,也会怒火从烧。 更何况喻戚脾气一向不好。 喻戚低眸,整个大殿里几乎没几处好下脚的地方,而她碧霞云纹鞋边是上好的青釉净瓶……不过现在已经变成了碎片,这是前朝遗留下来的不俗瓷品,现在就在她皇弟的宫里碎成了几瓣。 暴殄天物,这还哄什么哄?! 捏紧了手中的蜜饯果子,喻戚果断将之前的好好哄着喻琅的想法忘了个干干净净。 “滚出去,朕说了不喝药!”少年天子的声音传来。 喻琅的声音不算好听,期间透露更多的还是日积月累积攒而成的虚疲。 喻戚对此闭耳不闻。 她早就摸准了自家胞弟的性子,只是喻琅这一闹腾就乱丢东西的习惯可不算好。 得治。 第6页 无奈的叹了口气,她小心的绕过一地的碎瓷片以及扑倒的香炉,单手提着裙摆不让自己的裙角沾染到地上焚烧殆尽的余烬,顺带惊起一阵环佩叮铃之响。 叮铃铃…… 在空寂的大殿之中异常动听。 “朕说了滚出去!” 喻戚顿步,明眸善睐,慵散的靠着红色的雕花大柱:“别骂了,陛下嗓子都喊劈了。” 塌上一席明黄色龙袍寝衣少年的动作陡然凝滞,想要继续投掷的动作僵硬在半空之中;但他面上的怒意丝毫不做遮挡,同喻戚桃花眼截然不同的凤眼里凝聚着明显的不悦。 说是少年,但其身形瘦削,完全不似年近十三的少年。 喻戚微眯眼眸,好看的桃花眼角流出一抹戏谑:“陛下你手中的可是从咱母后宫里取来的琵琶尊,这可是母后生前最喜欢的琵琶瓶了,上面还有着父皇的墨宝,你瞧瞧画着的可是青花缠枝莲图案?” 喻琅低头仔细的打量着手上的花瓶,但下一瞬像极了被招惹到的小兽,凶巴巴的怒道:“你骗我,母后的琵琶尊分明就在你那里!” 当时他也想要母后的琵琶尊,但是看到皇姐一撇嘴就欲哭出来的样子,喻琅就松了口。 现在那尊琵琶尊还在他皇姐,也就是喻戚的宫里。 没骗到小孩,喻戚努努嘴,踏步过去。 “哦,那便是本宫记错了。”看着比她还矮了小半个身子的的胞弟,喻戚接过他手中的琵琶尊不甚在意的解释。 喻戚将那个前朝的宝贵花瓶摆放了回去,从袖笼里探出的手腕好似流风之回雪。 当下正值夏日午后,但昀宸宫里用了冰,轩窗打开,风儿呼啸而过,带起几分清爽的涟漪,连带着喻戚一路匆忙而来的热浪都缓解了几分。 喻戚看着这一片狼藉,咂舌奇道:“不过陛下好端端的砸瓶子作甚,不想喝药砸个瓶子就可以不喝了?多大的人了,还是一国之君,喝个药比本宫一介女流还麻烦。” 喻琅的眼睛瞪得极圆,倒没什么底气:“我没有怕苦,只是晚一点喝而已,再说,喝这么多的药有什么用……我都喝了这么多年了……也不见我好上许多……” 闻言,喻戚坐在了床边:“本宫答应陛下,陛下的病一定可以治好的,所以陛下现在可以喝药了么?外头的太监和服饰宫女可都殚心竭虑,害怕陛下今儿用药的时间被误了去。喝完药看看本宫给陛下带的礼物?” “你是不是想骗我喝药?我要先看看你给我带了什么。” 喻琅眼里的不信任让喻戚嘴角攫起的笑意险些维持不住,只得无奈地从怀袖这取出一个纸包:“之前为你寻神医时候托人去买的,蜜酥斋最好吃的蜜饯了,陛下喝完药就尝尝看?” 皇姐对他更关心了…… 喻琅心里高兴,但也担心。 当下,少年细瘦的手指静静扣着这么一袋子蜜饯,还没拆开,里头蜜果的甜腻气味已经透着油纸袋而出,少年少见露出柔软模样:“你这么忙,以后不用这么为我奔波了,而且祈观琰已经和我说了,你最近在朝堂上被那群掉书袋子为难。” 祈观琰是当朝丞相,祖上几代人都是皇室的坚实拥簇。 自打先皇病逝,先后相继而去以至徒留喻氏姐弟二人;独她姐弟二人有皇室血脉,祈观琰就在朝堂上力战群臣,上辈子也是在祈观琰的辅佐下,喻戚才能坐稳王位。 但这辈子的喻戚对那些朝臣的心思门清儿,这半个月的朝堂遛弯下来,还没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甚至已经开始对其中沉珂动手。 眼下不好同喻琅说,她干脆就着他的意思附和的点点头,三两下想转移了话题:“这些陛下不用担心,本宫暂且还可以处理,陛下当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按时服药。” “你不要这么……这么敷衍我,我不是小孩子了!” 看着皇姐一点也听不进去他的话,还去唤人上药,喻琅气得浑身一抖:“祈观琰说了你前几日还出宫了,宫外那么危险,你怎么胆子这么大?” 知道皇姐出宫的那刹那,喻琅险些吐血,绕是他久居殿中不上朝,也知道现在外头的局势有多么的艰难;况且他的伤就是数年前外头人动的手,虽然没有要了他的命,也让他现在命不久矣,全靠着药材吊着命。 父皇母后一去世,身边的人都变得危险异常。 喻戚是他在世界上唯一一个亲人了,他怎么样也不能让她以身犯险。 “可本宫带了禁卫军。”喻戚回道,亲手接过喜公公端进来的药汁。 看着黑黝黝的汁水,喻戚眉头轻蹙:“陛下快喝了,早喝完早吃果儿。” 喻琅抿了一大口药,口中的苦涩好似将他的舌头完全裹挟了起来,但他也不在意,囫囵道:“所以是什么人这么重要,重要到要皇姐你亲自出宫?” “当然是一个可以救陛下的神医。” “可是……” “没有可是。”喻戚决然打断:“快继续喝药。” “但是……皇姐……不会是因为那个什么神医长得好看才亲自去的吧?” 喻戚险些被她这弟弟气笑了:“本宫就是这样的人?” 喻琅嘴里含着药点点头。 丞相祈观琰也有一副好容貌,此外他皇姐之前选宫女太监都只从俊俏的里面挑。 第7页 见此,喻戚执着白巾取快裹着糖霜的蜜饯塞进了胞弟的口中,再新取了面帕子细细擦拭。 看着指尖误沾上的莹白糖霜消失,喻戚侧首叹惋道:“陛下,你信本宫,这辈子,本宫绝不会让陛下出事。顾舟寒当真医术了得。” 倏然间,喻戚脑子里浮现顾舟寒前世的模样,不由得添了一句:“不过他容貌的确上佳……” 喻琅:…… 他就知道会这样! 第4章 丞相 良好的女君素养 七月的天气已经有些闷热了,尤其是喻戚素来畏热,一点点的汗津津触感就让她夜不成寐。 但是昨夜喻戚睡得极为宽慰,梦里花团锦簇,她比花还娇艳。 这会儿喻戚懒洋洋的靠着榻子,还未彻底清醒过来,素手揉捏着眼角的穴位,尚且还在闭目养神。 前来服侍的洛茗同桉桐毕恭毕敬的过来卷了帘子,只见里头的长公主殿下挑线素裙松松散散的披在身子上,鬓云乱洒,酥、胸半掩,露出的白腻雪肤看得着实让人眼热。 别开眼神,洛茗细细听着公主的吩咐,将提前准备好的金丝织锦宫裙和鸾鸟鞋取了出来。 等到喻戚洗漱结束,喻戚看着眼前的妍丽衣裙,一天的心情都变了好上了许多:“今儿的妆面上的大气些,眉梢也给本宫挑起来。” 看着铜镜里公主白璧无暇的面容,洛茗手脚极为麻利的为自家主子上好了妆;其实殿下不论是什么样子,模样都是极为招人稀罕的。 喻戚再睁眼,看见的便是上了一层脂粉的自己。 点额寿阳,丹铅其面,只稍皱眉,不耐的神色溢于言表。 还好,很能唬住人。 喻戚对洛茗的手艺满意至极。 等到喻戚用完早膳,看着时刻也差不多了,她用着温热的湿帕子擦拭干净五指:“今儿记得让御医再去顾舟寒那儿瞧一瞧,要用什么药直接用,太医院没有的药材就从本宫库房里去取;还有陛下那儿,要问问宋舫斐能不能改善一下味道,本宫瞧着陛下昨日喝药的药汁太过难以下咽。” “可是殿下……顾大人一直住在咱们宫里么?”洛茗探着头问道。 “嗯,怎么……咱们宫里的地方不够么?” 喻戚惊讶,虽然服侍她的仆役众多,但也不至于她宫里现在已经住不下人了。 洛茗摇摇头:“能住下的,咱们宫里就算是再来几十个也能容得下……可是顾大人是个男子啊,就这么安置在殿下的宫里,说出去有些有失礼数。” 毕竟顾舟寒要入了公主的宫里,不用男宠的身份是很难说清楚的。 喻戚斟酌片刻,道:“那等他身上的伤好了,再让他搬出去吧,现在都别去打扰他养伤,他要些什么尽量满足了。” 就着其他事情细细叮嘱了一番,喻戚这才不慌不忙的迈步带着小太监出发。 一路上喻戚情绪都不高,早朝什么果然很磨人。 如果没有早朝,她也就不用这么早就起了,待会大殿上还要听着那群官员们你来我往的相互攻讦,喻戚已经提前开始盘算着今儿的中午用些什么。 …… 景昭国没有女子不得干政的说法,甚至前徽康长公主也同云澜长公主喻戚一般,手把朝政长达五年,抚育先帝,直至先帝十岁开始登基。 当下云澜长公主已经替陛下辅国三年之久。 三年来长公主殿下除却休沐日,其余每一日都来得极早。 但半月前开始,长公主殿下似乎懒散起来,每日都是掐着时间落座在龙椅之上。 今儿也是如此,文武百官全到了,乌泱泱的人数不算少,可龙椅之上还空荡荡。 众人只敢在长公主殿下没上朝的时候说些话;这些日子,长公主殿下上朝的时候也学会了打太极,囫囵了不少的问题,做事决断比好些老臣都来的油滑的多,让众人惊讶不已,恍惚之间,还以为先帝又回来了。 众人本在交谈,忽闻远处的环佩作响,文武百官安稳下来,各自归了各自的位置。 喻戚一路坐着轿辇来,路上慢悠悠的晃荡着她隐隐约约有了睡意,这会儿看着安安静静的一群大臣们,她忍住了打哈欠的念头,反倒是惹得眼里聚了一层雾蒙蒙的泪雾。 上了座,良好的女君素养让她立刻清醒过来。 喻戚端正了坐姿,她微眯着眼视线扫过下面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为首的白衣丞相身上:“今日可有何事启奏。” 祈观琰芝兰玉树,才不过二十有七,就已经从先帝那时就已经开始扬名;且其做事滴水不漏,上辈子喻戚守了个女君的位置,坐王位坐的的风雨飘摇,很不安稳,最后还是在祈观琰的辅政下,她才慢慢的上手起来。 所以对于祈观琰,喻戚万分放心。 这些个官员们上书的事情都拿不到台面上,比如建议在都城鄞都多修些商铺,开辟新的商街;还有就是通岐郡的运河要做疏通了。 通岐郡的运河年年都在疏通,这都是前朝留下来的老问题,疏通来疏通去,治标不治本。 也不知拿着修缮的奉额的人,最后把这些钱疏通进了哪些人的钱袋子里。 喻戚心里有数,只是这事暂时急不得。 打碎骨头还连着筋,她要是抓,一抓就能抓起一串儿。 喻戚半眯着眼,冷冰冰的眼神扫过底下的每一个人。 第8页 听着这些小事儿,喻戚摆摆手,脸上不耐的神色愈发明显,干脆全部丢给丞相去处理。 除了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早朝也有喻戚感兴趣的。 此事关乎今年旱期提前,天灾突降,今年通岐郡百姓收成难守,而官员们就着朝堂该收多少的赋税争论不休。 朝堂之上,百官相互挤兑。 赋税劳役都属于民生大计,景昭的税向来收的不清,但这也与百姓年年收成增长有关。 占据了中原的好地势,风调雨顺,景昭已经近十年没有闹过大的饥荒灾祸了。 当下朝堂之上一波人扬言,纵使赋税不升,那也该保持当前的量度,景昭风调雨顺,今年的旱情肯定会很快过去;而另外少数几人则坚持若旱情严重,百姓颗粒尽损,就需削减百姓的赋税,以慰民心。 这次的旱灾不算个小事儿,喻戚印象里这赤阳酷暑还会持续很长时间,通岐郡运河失修,最后招致半个通岐郡的百姓都颗粒无收。 路有饿殍,甚至易子而食,闹过饥荒的州县百姓甚至蜂拥而至四周州郡。 未雨绸缪,喻戚慵懒的靠在龙椅上,以手扶额,陷入了沉思。 底下这些人果然又吵嚷起来了,治粟内史周寰珺掌管景昭的租税钱谷和财政收支,虽已经年过半百,当下还同少府薛桐争的面红耳赤。 薛桐是去年刚从汾州调来鄞都的,之前他任汾河郡守时政绩尚可,就是为人颇为死板,上任不到一年,就同周寰珺一脉闹得很不好看。 他们一个控着租税钱谷,一个管着专供皇室需用的池泽之税及官府作坊,皆位列九卿;眼下周寰珺赞同赋税不改,还同先前一般缴纳税款,但薛桐义正言辞,当即落了堂堂治粟内史大人的面子。 这二人便在朝上斗了起来。 喻戚乐得看热闹。 周寰珺近些年来油水吃的不少,自打她父皇崩,他做事更加肆无忌惮,喻戚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可奈何上辈子手段不够,处理这人时打草惊蛇,反惹得自己一身污浊。 要不是祈观琰出手了,她指不定就名烂青史。 这会儿周薛二人就和斗法一样,看着不怎么善言辞的薛桐落了下风,喻戚不禁笑出声,推了一手:“周大人说得好,既然周大人如此自信,若通岐郡旱情真的严重,本宫就派遣周大人前往通岐郡赈灾如何。” 通岐郡运河失修,现下旱情严重,算上已经查出来的周寰珺私吞朝堂税款的份额,通岐郡也算个能将人处理了的好地方。 “殿下……老臣……” 周寰珺胡子一颤,刚想作揖诉苦,话还未说出口就被喻戚含笑挡了回去:“周大人急什么,景昭国泰民安,通岐郡的旱情指不定出了暑就缓解了,本宫现在也就是说说而已;再者,若通岐郡当真儿落得那番惨重,派周大人去赈灾的事还需多做商讨。不过本宫想来周大人如此为国为民,殚心竭虑,当是愿意去走一趟的……” 喻戚一席话惊起朝堂震颤。 直到下朝,那群嘴里抹油素来能说会道的文臣们都闭口不言;就怕一出头,他们就被公主殿下发配出了鄞都。 喻戚看着已然调,教了大半月有余的朝堂,很满意。 她上辈子习惯了说一不二,这辈子刚回来面对一批不服管教的老匹夫,直被闹得脑子突突。 虽然她也很不想在这个位置久留,但考虑到皇弟的身子,喻戚还是打算尽力调,教好这群官员。 能用的用,不能用的踢走。 朝堂之上也该换些新鲜人了。 不然她皇弟那个小身板,在朝堂上气吐血怎么办。 喻戚讷讷,简直操碎了心。 …… 喻戚下了朝就去了她皇弟宫里。 看望喻琅事小,主要是喻戚不想批折子了。 要一本一本翻开折子,直翻的她手疼,前几天她还被纸页梭了一道口子,招致她这几日都提不起精神来。 看着案几上一摞儿的奏章,喻戚心里怨念不小。 但没想到等喻戚风风火火去了携着奏折过去,那儿还多了一人。 那人身上还穿着官袍,衣着打扮丝毫未出错,就连头发丝的规矩到极点,唯一有些特殊的,便是他腰间悬挂着一面青玉素面玉坠,他稀罕的很,喻戚之前想碰,都还被他警告过。 这人可不就是丞相祈观琰。 喻戚先给自家皇弟伏了礼,祈观琰也拱手行礼:“公主金安。” 喻戚面露好奇:“祈大人怎么在这?” 祈观琰还未出声,喻琅就不满的接过自家皇姐的话头,还凶狠狠的瞪着一脸温良神色的男人:“没什么事情,丞相来给朕送些书。” 皇姐她一来就知道问祈观琰的事情,一点都不关心他今夜有没有喝药。 喻琅拈着酸味,看着祈观琰俊朗的脸以及不凡身姿,眼里流露出的不善愈发明显。 刚刚皇姐还对这人笑! 丝毫没有感知到自家皇弟的敏感小心思,喻戚问道:“本宫上次送来的书,陛下已经全看完了吗?” “早就看完了。” “那便好。” 听到喻琅说自己的书都看完了,喻戚面露喜色,招呼小太监把那些折子挪来。 “折子放这儿,就放这儿。既然陛下书看完了,从今日起,就开始学着批批折子。” 第9页 喻琅瞪大了凤眼:“朕不会!” “无碍,丞相大人在这不是么。”喻戚随意道。 喻戚看着瞪大眼睛的皇帝和少见语讷的丞相大人,不免觉得好笑。 当下打量着二人,新的念头从喻戚的朱唇皓齿中溢出:“陛下的太傅告假已三月,不若丞相大人先顶上,今儿就顺趟儿陪陛下批折子吧?作为谢礼,三日后丞相大人记得来本宫的朝云殿用膳,本宫还有事同丞相大人商量商量。” 还没等人出声推辞,喻戚揉揉被步摇压得有些发僵的脖颈,对着小皇帝和一摞儿的折子,朝祈观琰使了个眼色:“那便劳烦丞相大人了。” 多了一摞折子还没饭吃的少年皇帝:…… 送个书莫名被扣下来的丞相大人:…… “那本宫不做叨扰,先回宫去了。” 艳妆华服,珠围翠绕。 喻戚留下这一句,便以一副不容拒绝的姿态留下这几日积攒的奏折,款款离开。 第5章 愚钝 “我不想当太监……” 前朝动荡,但传不到昭阳殿中。 天气干爽,暂居昭阳殿的顾舟寒,伤势愈合的极好。 而且公主殿下什么都为他准备了最好的,最好的衣物,最佳的食物,以及最好的大夫。 医者不自医,若是让他自己给自己的腿施针那必然不成;可公主殿下宫里的御医医术极好,不过几日就已经控制住了他的伤势。 赵荣覃用药也极其奢侈,光是入了他口里的上好党参,就已经用了三份。 他还听小太监说,长公主殿下担心他不习惯宫女们为他除衣喂食,所以来服侍他的都是小太监;而且他所服用那些药好些都是从殿下自己的私库里头取来的。 殿下给御医们下了死命令,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他救回来。 他现在想起,心里还很滚烫。 但殿下宫里的御医医术已然如此玄妙,何故需要他这一山野之医。 躺在床上,顾舟寒微眯着眼眸,忆起他的过往,所有的事情乱七八糟的缠绕在一起。 一切纷纷呈呈,剪不断理还乱,就像是做梦一样,前一瞬他还在被人追杀,下一刻就有人出面护着他。这和养父养母的养育之恩截然不同,萍水相逢,顾舟寒鲜少能得到这么宽厚的待遇,公主殿下需要他的医术,可顾舟寒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医术到了何种水平。 他的养父是郝云谷的神医,而他自小虽是熏陶在那般环境之下,可他又能学到几分? 顾舟寒思前想后,怎么都寻不出一个原因来,只能胆战心惊的接受着公主殿下这一番好意。 可他终究还是不祥之人。 如此想着,顾舟寒欣喜异常的心不免被泼了一瓢冷水,浓郁的不安和困顿席卷而来。 欣喜同困顿如此反复。 * 喻戚过来的时候,就看见这位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小神医躺在床上,满面愁色,还带着伤痕的脸上冷冰冰的,宛若现在并非艳阳高照的初夏,而是寒气肆虐的凛冬。 唔…… 喻戚乍一看,忽觉顾舟寒宛若孤身于冰天雪地里的一只狼犬。 “怎么了?这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殿下金安。”狼犬赶快低头伏礼。 “免了。”看顾舟寒已经收整好面上的神色,喻戚踱步过去问候道:“今日身子恢复的怎么样?可有好些了?” “无碍了。” 顾舟寒见来人面色温婉,言语柔和,一时之间心里的小溪流莫名咕噜噜的流了个欢快。 喻戚放心了,她从喻琅哪儿回来便去宫里换了衣服过来,少了艳丽的妆面以及金银交错的衣物,现下多了几分娇俏和淡雅脱俗:“本宫之前还担心你的腿会保不住,好在赵荣覃也算有点用处,你身上还有许多旁的伤,好在不严重,能给你瞧好了。” 这话顾舟寒不知道该去怎么接。 给京中贵人望闻问切的大夫怎么会是寻常之人,更何况赵荣覃的医术他也看在眼里,听了殿下这么说,顾舟寒低着头不作言语。 氛围变得有些僵凝,二人都不说话。 但若细心去听这静谧,顾舟寒还能听见二人交错的呼吸之声。 明明他心里有好些感激的话,可对着公主殿下,顾舟寒的嘴就像是被针线缝了起来。 顾舟寒自暴自弃,开始厌烦自己的寡言。 至于喻戚,她上辈子已经习惯顾舟寒话这么少了。 说起来,顾舟寒现在能老老实实在她宫里养伤,不摆脸色给她瞧,喻戚已经相当的满意。 顾舟寒上辈子比现在还寡言些,每次她来问他喻琅的病怎么样了,顾舟寒鲜少能挤出几分笑意应对他,连个敷衍的样子也不做出来,开了药方就急匆匆避开她回了太医院。 现在喻戚看着还是少年的顾舟寒,隐约可以从他脸上瞧出些不知所错,心里的小恶劣简直隐藏不住,连带着脸上的笑意愈发浓郁。 喻戚玩笑道:“顾舟寒你既然住在本宫的宫里,没有个名真言顺的由子是不成的,这样别人会误会我们的清誉。” 别当她在宫里不知道,就丞相祈观琰和她的爱恨纠葛的野史,宫外已经不知演到了哪一步了。 也难怪会这样。 想她堂堂云澜长公主,景昭第一权贵的女子,年满十八都还没招来个驸马,不仅驸马没有,面首也不见踪影。 第10页 和她走得近的祈观琰也年纪不小,二十有七,却妻妾全无。 这样两个人,可不在朝臣和百姓眼中瓜葛不小。 现在她宫里多了一男子,即便是少年人,朝堂的那些人知道了,肯定也会腹诽。 所以喻戚的意思是等顾舟寒伤好了,能下地走动了,就安置顾舟寒去和太医院同御医一起住;当然顾舟寒也算是她寻得的人了,她自当给他安排最好的。 喻戚思索着,这辈子能不能把顾舟寒的性子给拗过来。 但顾舟寒不这么想。 此刻他心里惊涛瀚浪翻腾的万丈高,甚至他锦被下的手不自意的搁在胯间。 这些日子服侍他的是个为人亲和热切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以在公主殿下身边服侍为荣,每次提到公主殿下眼里都有火光:“殿下虽然看上去凶,但是人是极好,每次来都会给我们赏钱,太监宫女和侍卫都是一样多。殿下周围没几个男子,除了宫里保护殿下的侍卫,其余的都是厉害的太监,我当初就没被选上去近身伺候,现在去做杂役;所以你也殿下身边很特殊的存在了……” 顾舟寒还记得小太监一边那么说,一面看着他的眼神里还略微带着点酸气。 那时他尚且不解。 顾舟寒现在读懂了那个小太监的眼神,那副神色分明在说 :怎么会有男子能这么光明正大,且完完整整的住在公主的宫里呢? 只有宫女和太监不会污了公主的名声,所以…… 他也要失去些什么才能留在公主身边? 刚刚听到公主殿下说什么名正言顺的由子,亦或是污了彼此的名声,顾舟寒更觉□□一凉。 殿下的意思是等他伤好了,就马上送他去做太监? 喻戚眼前着小神医的面容变幻莫测,看上去似乎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归于沉默,同时眼前人将脑袋垂得更低了。 瘦削的下巴搭在雪白的里衣上,原本还冷冰冰的小狼崽转瞬变得柔软弱小。 喻戚最怕看到这样的场景。 她是有弟弟的人,但是喻琅很少流露出脆弱的模样,上辈子也就喻琅死前,她才见着那个一直和她吵闹,脾气暴戾的少年天子埋在她腿上哭。 那也是喻琅上辈子最后一次哭,哭完就没了气。 现在看到比喻琅大不了几岁的少年人弱小无助的样子,喻戚眼瞧着自己的心湖泛起了涟漪。 看着顾舟寒少见的局促模样,她虽不知为何他突然如此沮丧,但她对顾舟寒向来有足够的耐心。 喻戚的手拢在胸口,翩若轻云出岫轻声劝导:“你还小,本宫不能逼迫你一定要留下,虽然本宫也的确想你留在本宫身边。” 但顾舟寒你住我宫里,以后你的清白可就同旁人说不清了。 更何况她宫里的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容貌拔尖儿,但在这些人中,她新寻回来的顾舟寒虽然年纪看着小,但隐隐约约也能见着以后俊俏的容貌。 就凭这样容貌,顾舟寒怎能在她宫里被埋没,就该出去让别人都看看! 喻戚暗自思忖。 但她前面那句话消弭于顾舟寒耳侧,顾舟寒满脑子都是长公主殿下那句她想他留下…… 闻言,顾舟寒对上公主殿下的脸,他的手已经不禁按了按自己的胯间,那儿传来的热度让他手心一片火热,但留下就要当太监。 再抬眼看着眼前人时,顾舟寒眼里多了几丝试探:“如果我想同殿下如殿下所愿……留在殿下身边,但……” “但什么?”喻戚竖起耳朵,愿闻其详。 “我不想当太监……” 他知道他的话实属大不敬,他不过是荒野之人,怎么可以对殿下说出拒绝的话语。 殿下于他有恩,莫说割去他什么,便是对这副身子千刀万剐,也使得。 说完后,顾舟寒就后悔了,睫毛轻颤,他闭了眼像是等到审判一样。 黑茫茫之中,顾舟寒只觉进退两难。 他这一次…… 是真的该死了。 * 喻戚皱的皱眉头,走近榻边,仔细端量着顾舟寒的神色。 顾舟寒说话的时候态度是那么认真,神情是那么坚定,难不成顾舟寒心里有个想法是去当太监? 可正常的男子怎么会这么想? “你想当太监?”喻戚嘴角扯出一抹笑来:“你现在还小,怎么就想当太监的想法?不对,是本宫的听错了,你刚刚说你不想当太监……” 喻戚沉了几口气,继续问道:“顾舟寒……谁跟你说你要变成太监了?” 换而言之,谁敢逼她宫里的人当太监!? 顾舟寒闻言,原本灰蒙蒙的眼眸之中流过几缕亮光,也不怕大不敬,他抬头看着眼前的女子:“可是只有当太……太监,才能留在殿下身边!” “噗嗤!” 这下喻戚是真的忍不住笑了。 捂着肚子,喻戚腰都笑得直不起来,只听头上步摇相互交碰,叮铃铃地发出一阵阵悦耳声音。 她嫌少有这么不雅的动作,自小宫中的嬷嬷教养她,作为公主要言语得体,笑不露齿。所以这还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笑成这个模样,眼角都闪出亮晶晶的泪花。 “你心里都想了什么?哈哈哈……” 面对公主殿下突如其来的笑声,顾舟寒不知所措。 第11页 但美人笑着依旧是美的,在这样的笑声里,顾舟寒隐约感觉有什么隔阂破裂开来,好似他和眼前人的距离拉近了。 原来公主并没有让他去做太监的意思…… 是他自己想岔了啊。 明白了喻戚的意思,顾舟寒微微抿着唇低下了头。 有些恼,也有些埋怨自己的愚钝。 喻戚也只就笑了一会儿,取了帕子擦干了眼角的泪。 喻戚靠在床边看着耳尖发红的少年人,认真解释道:“本宫的意思是怕误了你的清誉,等你伤完全好了,让你住进太医院。你放心,本宫把你捞出来就一定会让你完完整整的,不会让你少些什么东西的……” 言罢,喻戚还美目扭转瞥了瞥顾舟寒的胯部,忍俊不禁。 第6章 护主 宫里女人的宫殿随意进不得…… 但有了这么一番对话,两人后头的话匣子倒也算打开了。 喻戚靠在床边立着累,干脆坐在顾舟寒的床榻边。 裹挟着女子身上馨香的味道,顾舟寒看着就在他旁边的女子,头脑昏热,不敢与之相视。 一盏茶时间过后。 喻戚添油加醋,向顾舟寒她的困阻。 这惹得顾舟寒愈发的自责,原来殿下出宫寻他,还被陛下斥责了么…… 而喻戚看着目的达到了,果然还是少年时期的顾舟寒好说话。 喻戚两眼愈发透亮,同时为她今天的话盖棺定论:“所以陛下的身子就交给你了,你也别着急,届时该怎么治你来决定;你妹妹的事,本宫帮你查,不过你那妹妹和你分离时年纪太小,一个不到十岁的女孩子孤零零一个人,本宫也不一定能确保她安然无恙,甚至本宫可能连她人都寻不见。” 顾舟寒点头应下。 二人在屋子里说了许久的话,等到外头闻瑕开始敲门,喻戚这才发现时候也差不多了。 抚了抚自己坐皱了的裙摆,喻戚叮嘱着顾舟寒好好养伤便离开了。 屋外炎热赤盛,火伞高张。 殿下已离开,榻上的少年依旧久久注视着她离开的方向,心中幽然透凉。 他倍感妥帖,公主殿下的意思是让他救治陛下,等他伤势好了就把他安置在太医院里,而且公主还和他说了,会帮他找芸儿。 殿下如此信任自己的医术,顾舟寒心头松了些。 至于寻找芸儿的事,殿下说的有理,是他无能才会看丢了纭儿,真若芸儿出现什么意外,也是他的罪责。 但想到伤好了就要离开殿下去太医院,顾舟寒松了的弦又慢慢的绷紧。 …… 三日一到,喻戚下朝算着时间把奏折往喻琅那儿送,同时示意祈观琰来她宫里用膳。 每次祈观琰过来,喻戚都抓不住他的人。 喻戚心里有数,这是因为她和祈观琰都在辅国理政的缘故,祈观琰也在有意避嫌。 两个人没有走的那么近时宫里内外都已经能传出闲话来,如果二人在宫里私下见面走得太近,恐怕三个月以后就要传出她孕有祁观琰之子的谣言了。 喻戚不担心谣言喧嚣尘上,而她三日前碰上祈观琰过来宫里,她留下祈观琰的目的就是为了绑住丞相大人和她一路。 名声坏一点也无所谓,但总得把这江山给握稳了。 满腹小算计的喻戚回了自己的殿上,换下朝服坐回,只见服侍一旁的闻瑕微微蹙着眉头,似乎有些为难的模样。 “怎么了?眉头皱的这么深,都快能夹苍蝇了。” 喻戚懒散的坐在桌子前,一边这么调侃闻瑕,一边打量着桌上的饭菜。 她宫里侍从不少,但是贴身服侍的仅四个,桉桐,洛茗,闻瑕,暖玉,前二人负责她衣着描妆,闻瑕则通后厨,日日根据她的口味备食。至于暖玉年纪最小,时常为另外三人打下手,最近迷上了后厨师傅的雕琢手艺,喻戚便随着她去偷师了。 “殿下今日是要请丞相大人来吃饭吗?” “对,所以才叫你们做的丰盛些。” 闻瑕又打量了一番桌上饭菜,在心里默默的叹了一口气。 她们宫里厨子做的菜可和外面的不一样。 殿下就喜欢花哨的菜品,一颗白菜雕的要如同翡翠一样,清淡的白粥上头要点缀好看的素雕,这也同公主的偏好有关。公主对菜品的味道要求极低,被公主殿下称赞的菜品往往都是那些精致异常,但口味却不突出的好看摆盘。 时间久了,宫里的饭菜味道一般,但模样都巧夺天工。 现下面对这一桌精致菜肴,闻瑕心里头对其味道已经了然了。 但看自家主子满意的模样,闻瑕心中那个委婉的提法被吞咽了回去。 只希望丞相大人来了以后不要太过惊讶,毕竟这些瞧上去不做的饭菜只落了个样子好看。 和喻戚估计得差不多,小德子带着人进来时,喻戚刚喝了一杯花茶。 也不怪喻戚饭前饮了茶水,她一向饿得快,虽说每顿吃的少,但次数比旁人多的好些。到了这个时辰,喻戚早就饥肠辘辘,若不是为着等祁观琰,她恐怕已经吃完午眠去了。 看到祈观琰过来,喻戚单手托腮,微微偏着脑袋面带笑意:“丞相大人可让本宫好等。” 见长公主须行礼,祈观琰行完礼之后,喻戚让小德子为祈观琰拖了椅子:“快尝尝本宫宫里的菜,看看丞相大人可喜欢。 第12页 “殿下,有什么事直接说吧。” 祈观琰看着长公主殿下亲自为他斟满的茶水,不入口,只置在桌上。 在祈观琰看来,之前的长公主殿下心性未定,虽说他原来也摸不清殿下是如何想的,但至少能摸准八成。 现在公主殿下宛若变了一个人,这股朦胧可以掌控的感觉渐渐消失。 只是这些不足为朝堂上的人道。 祁观琰看得出,殿下有意借这次旱灾处置了一批人。 长公主殿下做事圆滑了些,也果断锐利了些,懂得未雨绸缪,纵使通岐郡的旱灾还未严重至极,殿下已经做足了准备。 殿下如同尘封已久的刀突然开了封,从刀鞘中拔出时,隐隐还见血光。 尤其于朝堂之事,公主殿下素来不主动出手,几日前却公然给了周寰珺一巴掌。 “本宫有什么事……不过是想请丞相大人吃顿饭,以谢这么多年来丞相大人的辛劳。”喻戚笑笑道。 满桌的玉盘珍馐精巧异常,大殿之中惠风和畅。 出了朝堂,祈观琰鲜少有机会和喻戚单独相处,这会儿看着对着满桌色泽艳丽菜肴吃的不亦乐乎的长公主殿下,祁观琰微微眯着眼眸。 他大抵知道殿下这顿饭是出于什么心思。 “殿下同我还绕弯子?” 喻戚伸筷子已经吃了两口就偏过头去,听到她好不容易请出来的贵客沉默不已后就说了这么一句,喻戚微挑眉梢笑道:“本宫怎么会绕弯子,大人不用膳可是本宫宫里的饭菜不合丞相大人心意?” “非也。” 喻戚作为一国之长公主,吃喝用住皆为上乘,现在祈观琰入眼看到的便是精巧绝伦的珍馐。 满屋的璀璨金碧彰显出喻戚的尊贵地位,祈观琰眼前搁置了一副上好的象牙筷,但他不曾伸手。 这顿饭并不是那么好用的,殿下有备而来。 宫外的谣言喧嚣尘上,他未娶,公主未嫁,坊间的流言蜚语早就将他们二人死死绑在了一起。 这些祈观琰也听说过。 但这些都不过是谣言而已,正经人家谁会听信这些不入流的传闻;他这个局里人不相信,文武百官不会相信。 但他不确定公主殿下会不会忧虑多思,所以想用姻亲来束缚住他。 祈观琰开门见山,直言道:“殿下不放心我?下官早就答应公主,对喻氏血脉忠心耿耿。” “本宫知道啊。” “既然如此,公主为何?” “本宫只是想他们都知道你我是一路的。” “……” “但这样对公主清誉有损。” “无碍,本宫不在意这些。” “可是下官在乎……” “在乎影响了本宫的清誉?” 喻戚停下筷子,有些感动。 见说话人姿色天然,纤指拈着小花生米,双眸煜煜垂晖,祈观琰眸光一紧,移开视线淡淡开口道:“下官是担心影响下官自己的清誉。” 喻戚:“哦……那没什么。” 祁观琰凝眸:“?” “你现在进了本宫宫里,不出三日,整个都城都会传出本宫钟情于你的消息;本宫要的,不过就是把谣言给做实了。” 喻戚笑了,看着祈观琰清俊的容貌,继续说道:“而且丞相大人不也知道本宫是做什么打算,还配合着过来了吗。” …… 祈观琰从长公主宫里踱步而出,外头耀眼的日光直射而下,殿前的合欢树随风而起,树叶沙沙作响,同时留下星星点点的荫蔽。 随行送他出宫的小德子脚步轻快。 公主殿下身边的人似乎都是如此。 含笑的,活泼的,开朗的。 公主殿下也是如此,笑意比之前多了些,平时心眼也多的些。 看来宫里女人的宫殿随意进不得。 他今日也算略微有些昏了头,默许了殿下要做的事。 但他心里也不气恼。 公主殿下的手段虽说不光明磊落,但的确能给朝堂之上有别样想法的人给予威慑之力。 先帝驾崩以后,有不臣之心的臣子不在少数,这几年公主替陛下辅国执政,被那一些臣子为难了多少次他都看在眼里;实际上公主陛下虽有理国之名,实际上权力收拢的并不紧,朝堂党羽众多,虽说都不呈现极盛权势之态。 就如殿下说的那般,日日看着跳蚤在眼前蹦跶,眼里也难受。 现在公主的想法很明确,就是拉拢他,然后联手震慑其余臣子。 摸清楚公主殿下如何作想,祈观琰的脚步也轻松了些。 他对公主殿下这个提议并没有反对的心思,祁氏一族素来衷心,如果联手能让喻氏一族安稳住江山,有何不可。 毕竟祁氏一族,永世衷心护主。 长公主身边的小德子一路把祈观琰送到宫门口。 临行前小德子对他点头哈腰,挠挠脑袋想说什么又不太敢说的样子。 最后还是祈观琰上了马车之后,掀开车帘问道:“看你一路畏畏缩缩,有何要言?” “大人……”小德子抖着胆子回道:“是殿下想托大人办件小事……” “哦?何事?” “殿下想让大人这几日搜集一下坊间流传的话本儿……是……是关于殿下和大人您之间!” 祈观琰错愕,清冷澹然破碎了个干净。 第13页 小德子打了个哆嗦,不敢瞧车上之人,当即拱手送人离开。 车轮滚滚而去,直到丞相大人的车马消失在红墙之外,小德子才抬起头来。 公主殿下就算瞧上了丞相大人,行径也太过直接了些。 又请丞相大人吃饭,又让丞相大人搜寻那种话本子,瞧瞧殿下都把丞相大人都给吓懵了。 第7章 尚公主 他心不静 次日,祈观琰便搜寻了一堆的话本子送到宫里。 而天气虽然酷热,但无风无雨,正是工匠修缮的好时候。 丞相府已有百年,从祖辈上继承下来的府邸,如今已有不少地方需要重新修砌,都城的能工巧匠正无声的在庭院里削着木头。 这次他们要修缮的是丞相府的祠堂。 之前罕见的风雨打坏了祠堂屋顶的砖瓦,若不是定时去清扫的小厮发现及时,祠堂里的祖宗排位早就被水泡了个透。 祈观琰只过去看了一次,便把这事丢给了管家去看办,同时让随身伺候的小厮去寻殿下要的话本子。 偌大的丞相府不仅祈观琰一人,丞相府到了他这一代之余他这一男丁,但他死去的父亲还有好几个兄长姐妹。 除了嫁出去的两个姑姑,其余伯叔尚未分家,几十年来,一众人一同住在丞相府中,所幸丞相府占地极大,几个院子互离很远,平日里也没有闹到祈观琰面前。 也只祭祀同年关之际,大家才坐在一起。 他这三个伯伯叔叔,气候不大。 大伯祁征在太仆钱蛰手下做事,除了在东区马场管着御马之事,平日庸庸懦懦,从他父辈起就已经开始舔着脸吃府上的,明明可以搬出府去,却依旧住在府上。 二叔祁嵩在都城的商街开铺子,虽说不吃府上东西的,但私底下的财务也并不丰硕。 最后一个便是他小叔祁夯,就是个浪荡子,至今未娶妻,整日流连于勾栏当中,领了府上的月例转眼间就花散出去。莫说成器,成的倒是数不清的子嗣。 现在这三人商量好了一般,今日就着修葺祠堂的事,又喧闹到他院子里来。 祈观琰合拢了明日要交的折子,放下手中的笔等着这些人造作。 祈观琰不是不懂其间的错乱,往日他不过这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现在看着眼前人顾左右而言他,明摆着就想借这个由子想捞些好处。 果然一盏茶时间,二叔祁嵩舔着脸开口:“琮之,你已经加冠这么些年,院子里一个女子都没有,着实不合适……二叔我托你二婶给你相了一个,是你二婶家的侄女,今年方十五,模样生的俊俏,性子也温顺,琮之你瞧瞧,要不要见见?” 祈观琰,字琮之,亲密之人会唤他琮之。 祈观琰静默,指尖遛着白瓷杯盏:“二叔自己留用吧。” 祁嵩一愣,笑道:“这哪里合适,人是你二婶给琮之你挑的……小庄子里养成的,无需给名分,做个普通填房岂不快哉?想来宫里那位也不会介意。” 宫里那位…… 冷笑一声,祁观琰淡淡推辞了过去:“不用了,侄儿不需,但二叔怎好端端想起这事?” “还不是琮之你这么大岁数了,也不知有无开过荤,你母亲溺你,不催你,但毕竟是祁家嫡系,总不得在三十岁还后继无人。” 这话是小叔祁夯说的,他生的模样极好,即便已年近四十,端着副好容貌去勾栏,里头少不得人主动贴上去。 “我说了不用,小叔怎么这么着急,不若自己从勾栏里娶了个留在屋里,到时候想生几个有几个,还都是二叔一脉的嫡系子女,三叔也不要怕生了养不起,就无需让外头的女子流了不知道多少个孩子。” “琮之,你怎么和你小叔说话的?” 一道温柔的声线从门外传来。 还没见到人,祈观琰已经皱起了眉头,略显无奈。 进来的那人穿着一袭棕绿色的蜀绣外衣,耳朵上挂着两枚水色极好的翡翠耳坠,头上也是与之相配的翠绿翡翠玉簪。 看上去虽徐娘半老,但风韵犹存。 祁老夫人看着这一屋子的亲眷,又看看安坐的祈观琰,对三位言道:“大哥二哥小叔先回去吧,这事我来同他说道说道。” 三人不好驳了祁老夫人的面子,便收拾了衣摆离开。 看着三人走远,祁老夫人才看着儿子批驳道:“你小叔也是好心,你怎的说话如此含枪带刺儿,若是让外人知晓,还以为你当家了就苛待了他们。” “孩儿苛待?是他们手伸的太长了。”祁观琰垂眸道。 “你小叔他说的有何错误,你也老大不小了,身边的确空无一人。” 祁老夫人叹了一口气。 祈观琰是她唯一的儿子,也是府上的嫡脉,更是她一年一年看着长成的,他父亲离世以后,祈观琰继承了他父亲的遗志,尽力辅佐君主。 成家立业,他倒是先把立业搁在了前头;生生地从弱冠之年拖到现在,眼瞧着已经年近三十了,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 若不是她细细考量过儿子身边的侍从小厮,她都怀疑儿子是不是心不在女子上。 想起最近都城流传的谣言,祁老夫人揪了揪手中的帕子:“娘最近听说了,你之前去了长公主府上用膳……” 果然祈观琰听到了这话背都僵直了些。 第14页 到底是她自小养大的亲生儿子,祁观琰那些紧张时的小动作,祁老夫人牢记于心。 “之前还听你说你同公主见面不多?怎的公主殿下还请你去她宫里吃饭?” “殿下是为了朝堂之事。”祈观琰无奈。 仔细打量着儿子的神色,祁老夫人眼里流过一抹光。 祁老夫人又开始催起旁的事来。 “那可要娘为你安排安排院子里的事?你三叔说的确不错,你娘我想抱孙子已经想了这么些年了……” 一听祁老夫人提到这些话题,祈观琰就脑子昏昏发疼,三言两语敷衍了祁老夫人。 将人送了出去,回来后祈观琰提着狼毫笔,许久未动。 每日上朝,长公主丢给他的琐碎朝堂之事不算少数,更何况现在他每日上完朝都被殿下留下来去陪陛下批奏折子。午前的时间都用在陪在辅佐陛下上,他相当于半个天子之师,午后他还要处理公务。 这么一来,每日不到日暮他都寻不出些自己的时间,祈观琰更加没时间去想那些男女之事。 若说他之前的确不喜男欢女爱之事,现在是劳倦到没时间去想。 这日黄昏间,暮色苍茫,华灯初上,祈观琰还在忙于公务。 他心里念叨着通岐郡的旱灾之事。 不知长公主殿下是不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这事儿的确被殿下给说中了。不仅是通岐郡的百姓饱受炽热之苦,整个景昭的南部都或多或少的受到了影响。 天色模糊之际,祈观琰府上来了位稀客。 候在祈观琰书房外头的侍从冬青低声提到:“大人,治粟内史周大人来了。” “周大人?”祈观琰深潭般波澜不惊的漆黑眼瞳荡起微波:“请到大厅去,我换身衣服便来。” 治粟内史周寰珺前来拜访。 周寰珺是朝堂的老臣,是先帝即位时便提拔上来的官员,朝中老臣和新秀往来贫乏,无事不登三宝殿,更何况周寰珺同他素来无得多少交集。 上次争端还是三年前朝臣商议,是否由云澜长公主代陛下辅国理政。 这次来做什么,祈观琰心里有数。 十有八九是为了殿下之前说的将他派往通岐郡赈灾一事。 祈观琰换上一身端方的白衣,踏步见客。 “周大人可是稀客啊……冬青,速去看茶。” 周寰珺摆摆手,他年纪大了祈观琰足足二十多,虽说难免带着些倚老卖老的意味:“不必了,本官今日来,是有事同丞相相商。” “周大人直言。” 周寰珺当真走投无路,他这么些年扎根鄞都敛取财物,月初不过三日被人暗地里查了个一清二楚,还颇为张扬的在他藏匿账册的地方留书威胁;思前顾后,他脑子里只有宫里那位会这么做,毕竟之前每回上朝那位都对他言语很不客气,今早还又强调了通岐郡的旱情。 周寰珺又不能真的到宫里去为自己求情,他再傻也明白了公主殿下在其间出了大力,查了之前几十年他名下走过的赈灾粮款,近日鄞都一支商队异军突起,还生生搅合了他手底下的皇商好几单的生意。 眼下通岐郡的旱情可算是掐在他命门上。 若当真去了通岐郡,通岐郡的运河失修连带着旱情管控不力的罪名便会一头扣在他这个通岐郡郡守头上,届时他便彻底钉死在敛财的恶碑上。 坐上他这个位置,哪个还能坦言清清白白;但各人都是暗地里的操作,见不得光。 “本官不去通岐郡赈灾。” 祈观琰眸中略显佻意,这厮果然直接。 “这可不是本官能插手的事,朝堂之事皆由长公主殿下处理,本官也不过……” “本官知道你有手段。”周寰珺打断他,浑浊的眼里透着精光,逐渐放出自己的筹码:“你若帮本官这么一次,本官还有一孙女,月貌花容……你我两家结了姻亲,岂不乐事?” 周寰珺在赌。 赌祈观琰并不知他已被殿下查了个干净,只要他能将祈观琰拉拢过来,一个公主殿下又有何惧。 “大人,本官无心娶妻纳妾。” “我那孙女为我周家嫡系,本该为了陛下选秀入宫,才情容貌上佳,温静妍淑,今年不过十五,岂不比长公主殿下年轻貌美?” “大人,慎言!” 周寰珺见祈观琰拒绝的神色认真,以为是自己的孙女被看轻了去。 愤慨不已,周寰珺言语失状:“莫要以为你攀上了殿下就可肆意,你不过一黄口小儿,你以为云澜长公主是真的爱慕你,不过是为了利用你罢了!” “周大人”,祈观琰唇边笑意尽失,双眼的寒冽坦率地展露在周寰珺面前:“本宫同长公主殿下清清白白,所以并无攀上了殿下一说;也请大人切勿妄言,殿下岂可是我等俗人可配。” “你还当本官不知!你不过攀上了宫里那位,等你无用了,下一个像我这般下场的便是你!” 送走了周寰珺,归了书房的祈观琰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长公主殿下的目的达到了,不只他母亲也耐不住过来问他是不是想尚公主,就连周寰珺也信以为真。 尚公主…… 祈观琰默念着,心湖涟漪微微泛起。 举起的手久久的停滞在空中,笔尖的浓墨轻颤,猛然滴下落在上好的纸面之上,生生污了他刚刚誊抄好的奏折。 第15页 连刚刚想写些什么,祈观琰都忘了个干净。 罢了…… 定是今日太过炎热,他心不静。 第8章 不举 “让本宫也乐一乐。”…… 今年景昭的暑热闹得早,同时别地也闹得严重。 通岐郡的旱灾进一步扩大,好在喻戚心里有数,先在朝堂上公然把周寰珺塞去了通岐郡,后着人暗地里去给周寰珺布置了一通。 等周寰珺去了,可就轻易不能回来了。 周寰珺拿着朝堂的俸禄,还将手伸到了皇商,连吃带拿的吃相可把喻戚恶心了个透。 终于能见不到周寰珺了,喻戚下朝的心情好多了。 往年这个时候喻戚宫里还不曾用上冰块,但现在偌大的宫殿里服侍的小宫女正在换着冰块儿;这是刚从鄞都外送来的冰,一块块被切得方方正正后排在一架七轮扇前。 另一个轮值的小宫女悠悠摇着风扇,联动着转轴四面插木板扇缓缓而动,前头还搁置了鲜嫩水润的花儿。 殿下宫里人最喜冬夏之际凑在殿下的宫里。 夏有寒冰和七轮扇,严寒之时有着暖和的火炉子彻夜不熄,可不比在外头炙烤着或是冻得瑟缩来得快活。 这会儿当值的宫女太监万分珍惜,连带着手上摇着扇柄的动作都快了些。 香风缭绕中,喻戚刚睡醒。 即便是用上了冰,她还觉得身子燥热,喻戚把原因归咎于朝堂上的那些臣子心里肯定在埋怨着她。 一个个战战兢兢,生怕她把他们都踢出去。 心里腹诽了一会儿,喻戚换上她最喜欢的那套衣裳很懒散的卧在了贵妃榻上。 不久后,太医院的两个御医刚好一齐过来了一趟。 一个是一直照料喻琅身子的宋舫斐,而另一个是来给顾舟寒看腿的赵荣覃。 “怎么样?这几日陛下身子可好了些?” “陛下的身子还是老样子,不过陛下心情似乎不错,每日用膳都比以往多了半碗。” 喻戚琢磨着喻琅之前每次就吃那么几汤羹的量,现在多了半碗,满打满算也吃不到一碗饭。 不过听到御医说喻琅心情不错,喻戚心里也轻松了些。 喻琅的病一直不好,关键还得让顾舟寒来。 想到顾舟寒,喻戚继续问道:“顾舟寒最近怎么样?” “腿已经能护住的,而且顾大人还年轻,这些伤势愈合极快,不过半月就能坐在轮椅上了。” “他恢复得这么好?”喻戚惊讶道。 “臣也惊讶,不过顾大人的确神医妙手,用药大胆;光是麻醉时候用的药已经不是寻常之法!”赵御医越说越起劲儿。 刚开始殿下让他去给这位大人去瞧腿他还不甚乐意,他可是宫里首屈一指的大夫,除了陛下和殿下,他还没怎么给普通人诊过脉。 跟不必说殿下似乎对那人极为看重的样子,顾舟寒还未入了太医院,已然得了职务。 即便微微低于赵荣覃一头,但这么些年来,何曾有人一入太医院就得了这么高的位份,他心里没什么妒忌之心,但那群同僚可都妒红了眼,这些人里也包括现当下给陛下医治的宋舫斐。 乐意气一气宋舫斐,赵荣覃说起顾舟寒的好处来可算是连绵不绝,还不重样。 喻戚听着心里乐,顾舟寒的医术自然了得。 但同顾舟寒相处久了,赵荣覃也能瞧出这人的能耐来,所以他也算言之有物。 若说是他赵荣覃去给他看腿,不若说是顾舟寒自己把腿给瞧好了;他能做的不过是在顾舟寒浑身战栗的时候替他施针,等到顾舟寒缓了过来,连针都是自己拔的。 想到此,赵荣覃除了心里默默感叹后生可畏,还更觉了不得的是公主殿下的慧眼识珠。 “他年纪尚小,您这儿有什么就多担待一些。” 担心顾舟寒这副冷面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喻戚这会儿宽慰赵御医,也算提前打招呼也算是提前打了个招呼。 “不敢不敢!殿下这么说可折了老臣的寿了!只是……” 赵荣覃想起什么,言语踌躇。 “怎么了?可是有何为难之事?” “回禀殿下,的确有。” 赵荣覃想了想,如实把顾舟寒的要求告知殿下。 “顾大人托臣借些医药典籍,可那书只能在太医院翻阅,臣也借不出来……可否……” “殿下!” 喻戚还未作回复,宋舫斐那八字胡须陡然一抖:“太医院的医书都为名集珍宝,岂可轻易借出?!” “哦?” 喻戚略显惊讶,指尖顺着发尾一捋,指腹带起薄薄一层汗雾,手可生花。 “既然太医院的东西这般珍贵,宋御医你可都翻阅了个遍?” 宋舫斐呼吸一猝,那八字的两半胡须左右耸起:“臣……事务众多,不曾翻阅完毕。” “看来陛下的身子交给你来调养……的确是难为你了,太医院也该出些新人了。” 喻戚似乎在和自己说话,声音轻飘飘的,但所言之物让宋舫斐后背都起了冷汗。 “臣对陛下的身子尽心尽力,只是陛下的身子实在不好调养!” 喻戚一边听宋舫斐说,一边素手翻腾着略微卷曲的发尾,刚刚擦拭干净的头发略带水润,显得格外的黝黑,如同她此刻的瞳目一般,幽寂清寒。 第16页 莫要说她喻戚现在得了顾舟寒就开始卸磨杀驴,分明是宋舫斐是在太医院呆久了,仗着自己年岁和资历最老,便开始纵容自己的脾气大了起来。 但他们的脾气能大过自己? 喻戚静静打量了许久宋舫斐尴尬解释的模样,不免冷笑出声:“既然太医院的院使大人都看不完太医院的古籍,那旁人定是看不完的,不如本宫现在下令开放太医院的古籍宝册,宫中有意者皆可借之,如何?” 宋舫斐哪里敢有异议,这会儿只缩着尾巴低头不语。 喻戚满意着宋舫斐的识相,又叮嘱二人务必对病患尽心尽力。 自打敲打了他以后,宋舫斐就一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模样。 喻戚心里冷哼一声,摆摆手让二人都撤下了。 大殿重新归于寂寥。 薄纱笼罩下的细软躯体透着微微的粉艳,喻戚在贵妃榻上素手拢着泼墨一般的长发,嘴里还唤着人:“桉桐,本宫要沐浴。” 听到殿下换人,穿浅蓝色宫女服饰的桉桐很快就去安排。 公主贪凉,夏日里宫中服侍的宫女都穿着浅色衣裙,月蓝色极佳,殿下说这般看着就凉快。 在这个空档里,喻戚继续翻动之前看了一半的画本。 这些就是大半月前她拖祈观琰去找的话本子。 果然是坊间谣言,什么故事都敢编排。 喻戚已经看了三十本儿了,大部分都在说着她和祈观琰的爱恨情仇,还言辞凿凿的将祈观琰一直不娶妻纳妾的原因编排到她身上。 不过这些都是老传言了,不过这辈子闹得更凶了些,她之前请祈观琰过来用了顿饭,事后还让人把这事宣扬出去,现在朝堂之上战战兢兢。朝中势力本就扑朔,相互不和的有,想要彼此连结,但又没那胆子的也有。 但现在朝堂被喻戚这么把浑水一搅,有些人似曾相识的手法果然就提前冒出来了。 啧啧,不过如此。 喻戚只觉无味。 新故事,旧故事,翻来覆去也就这么点事儿。 好些上辈子的喻戚就已经了然了。 这会儿散着身上的暑热,喻戚兴致索然的继续翻阅。 看到某一条,喻戚美目徒然瞪大,以彰其不满。 “长公主殿下虽貌美,但极其善妒,服侍宫女皆为丑颜……” 喻戚抬头看看店中摆弄着荷花的小宫女们,一个个的白巾翠袖,眉眼动人,这些是嬷嬷新选进来的人,而且还都是按照她的眼光选的。 哪里是丑颜? 喻戚气了一会儿再瞧瞧,这也就前小半句说的对。 她的确貌美。 但这些小话本子用词有太过贫瘠了些,前头提到祈观琰时,就说祈观琰气质如竹骨松魄,才学昂然,绝冠古今,洋洋洒洒用了好些词,怎么提到她就一个“貌美”就堪堪结束? 她的冰肌玉骨,瑰姿艳逸,群芳难逐都写到哪儿去了? 这些写书的文笔都不行,改日她安排些人去给坊间说书的传授一番。 喻戚不满的将这个小话本儿扔在一旁,素足落地,慵懒的踱步去沐浴。 沐浴过后,喻戚浑身透着淡淡清香,她对着铜镜欣赏了一会儿,心情这才好了些。 她一贯喜欢在沐浴时想事情,这个空档里她理了理朝堂上的事物。见一切都如愿按着自己预料的方向走,喻戚心里轻松了些,哼着小曲儿,抿着新采的花茶。 “殿下唱的可真好听,这词儿也做得绝妙!”一直在为喻戚梳发的桉桐笑着称赞道。 可不好听着。 这可是上辈子名动整个鄞都的伶人所唱,想来她还没有那人的一副好嗓子,唱不出十分之一的韵味来。 喻戚看着铜镜中云鬓花颜,绝妙无比的年轻面容,微蹙眉拖着腮打量。 服侍的桉桐以为殿下不满意。 可左看右看天下,还是如以往般娇俏,桉桐顿时陷入不解:“殿下不满意么,奴婢还学了新的发髻……” “没有,这样便可。” 喻戚没有嫌弃妆容不够好。 她只在心里感叹自己无论何种妆面和发髻,看上去也别用风味。 果然不管什么时候,她都风华绝代。 夏日暑气重,喻戚的贴身衣物都是用上好冰蚕丝制成的,外面笼上一层翡翠烟霞般的云纱,看上去飘飘欲仙,同时又凉快至极。 喻戚三十多本话本儿看得差不多了,没有新的乐子,喻戚把乐子瞄向了自己宫里:“近来宫里可有些新的稀罕事情发生?” “稀罕事儿?”桉桐仔细想了想,突然眼睛发亮。 但见殿下侧头好奇的模样,她实在没那胆子和殿下这么说。 “看你这样子想必是有的,说来给本宫听听,让本宫也乐一乐。” 喻戚和宫女嬷嬷们相处时可没什么架子,没事就喜欢让宫女怎么打探个各宫发生的事情,大事小事都能当乐子听。 这会儿听到主子想听,桉桐抿了抿唇,把自己听到的都说了出来。 片刻后,喻戚笑得花枝乱颤。 她是真没想到,宫里人居然把顾舟寒看作她的未来面首之一,还一个个对顾舟寒分外的恭敬。 “你们私底下当真这么传?” 桉桐点点头。 “那他知道吗?” 桉桐摇摇头:“这些都是奴才们私底下的闲话。” 第17页 意思是要不是殿下问,这话是传不到主子耳朵里的。 “那还是别让他知道了,他面子薄,若是知道外人眼里,他在本宫宫里住着是变成了本宫的面首,指不定会心里怎么想本宫。” 喻戚心中设想顾舟寒生气又怨恨的神色,笑着叹叹气。 “可为什么不传本宫和丞相的谣言?” 明明她之前还特意请祁观琰来宫里吃饭。 桉桐想了想,老老实实答道:“大家觉得丞相大人和公主不配。” “嗯?为何不配?” “殿下如此姿容,丞相大人过来用时都目不斜视,所以宫里人怀疑丞相大人……他……” 在喻戚愈发好奇的视线下,桉桐破罐子破摔,闭着眼坦白道:“怀疑大人不举!” 喻戚:…… 第9章 熠熠 嗯,真俊俏。 百鸟归林,夕暮晚垂。 洛茗脚步轻轻灭了几盏烛火,同时将帘幕拢得严严实实,不许月光探头窥探殿中美人。 就因为是听了桉桐讲了些宫中太监宫女奇奇怪怪的想法,喻戚乐的晚上都多用了一碗饭。若是让祈观琰知道宫里人是这么想他的,那祈观琰这只蚂蚱指不定会从她这条线上跳下去。 不过这一世祈观琰也无反悔的机会。 喻戚塌上的酥体半掩,鬓云乱洒,楚楚衣衫微散。 一夜好眠。 喻戚罕见梦见了前世的场景。 梦里她穿着一身金线凤凰宫袍,俨然一副女君的模样去找顾舟寒。 说是去找,莫不说她是去求顾舟寒。 当时顾舟寒已孑然一身,给什么都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即便是她拿顾舟寒那一条性命去威胁,都没有用。 她说她赏他泼天财富,顾舟寒面不改色;她又言要赐予他美艳侍女,可他还无动于衷;最后喻戚实在没得法子,最后她拿他那走丢了的妹妹的消息威胁他,才换取顾舟寒留在宫中。 他不稀罕她的赏赐。 因为等到记忆结束,顾舟寒都没向她提出他自己到底要什么。 他到底想要些什么? 等到梦境消散,喻戚还宛若留在梦中,怅然若失。 这一股迷糊劲儿等到喻戚洗漱完,用完早膳才消退了些。 今日朝中休沐,喻戚无需上朝。 用完膳她就歪在贵妃榻上看着初晨熹微的日光从窗外照的进来,朦胧惊起细碎的浮物飘在日光里,她又回忆起昨夜的梦来。 长大了的顾舟寒不好说话,无论她用功名利禄还是娇艳美人,都招揽不来他,好在她这一世先下手为强,提前将人搁在自己宫里。 喻戚这么算算日子,还有不到十日就快一个月了,昨日御医也说顾舟寒的伤稳定了下来。 顾舟寒都能坐轮椅上了,那她也该带着人往喻琅宫里走一趟。 …… 长公主殿下来时,顾舟寒正在窗边翻阅古籍。 日光下澈,影布纸上。 不说话的少年坐在朱红色的案机旁,案机颜色深沉厚重,衬的穿着白袍的少年格外有书生气;尤其当少年白皙的手握着上好的狼毫笔疾行于宣纸纸上,更是彰显其指尖如玉,发色如墨。 宫里的御医不光帮他治好了腿,也帮他把身上的划痕刀口都处理了一遭。 现在瞧上去了,顾舟寒的脸白璧无瑕,哪里还有喻戚刚捡到他时的落魄模样。 嗯,真俊俏。 喻戚在外头站了一会儿,没让人报备,熟络的踏步进去。 “在看书?” “殿下金安。” 顾舟寒还没起身,喻戚就把人按了回去,回身举步,她同时发现顾舟寒并未坐在椅子上,而是坐在轮椅上。 “行什么礼!你这腿不要了吗?免礼。” 言语虽然是凶恶的,但喻戚面上表情柔和温婉。 看着那双素手从自己的肩膀按下又很快移开,顾舟寒收回视线,垂眸道:“殿下,这于礼不合。” “又无旁人在。” 第三次了。 顾舟寒默念。 他面见殿下三回,除却第一次他昏昏沉沉失去意识,后面那次和这次的礼他都没有伏。 顾舟寒已经略微适应在宫中的生活了,这些日子他不用日晒雨淋奔波逃亡,也不用担心自己随时横尸荒野。 一切都是眼前的女子给他的。 殿下说这是她的地盘,而他现在的安稳,是公主给予他的荫蔽。 在顾舟寒沉默的时候,喻戚左右看了看。 顾舟寒的确在看书,看得还是医书,那些古籍比如《百草集》,《谡芠药集》,《德善行医实录》,还有好些喻戚见都没见过的古册整齐地摞在案几一旁。 喻戚突然指了指单独的那两册,上面有太医院的独特朱红色印章:“这些为什么单独这么放?” “这些……我……属下还没看完。” 听顾舟寒磕巴后自称属下,喻戚眉梢微扬,但不做多语:“那你的意思是这么多你都看完了?” 顾舟寒点点头。 不过也只剩下最后一个药方没见过,再给他一盏茶的时间估摸着就看完了。 “花了小半月就看了这么多?” “看完的是赵大夫借于我的,另外两侧是我托赵大夫从太医院借来的。” 喻戚一听,果然如此。 她数奏折已经数出几分本事来,随意一瞥就瞧出顾舟寒看了十九册。 第18页 其中大部分喻戚看出是私人所有,只有那两本有着印章的是从太医院借来的,估计也是顾舟寒昨日或者今天才从太医院弄来的。 但她皱皱眉。 顾舟寒对宫里其他事情似乎不是很熟络的样子。 她已经给小神医安排了太医院的职务,他面见她时的自称应该为“微臣”而不是“属下”;而且赵荣覃作为顾舟寒的同僚,甚至品阶高于顾舟寒,顾舟寒应该称呼赵荣覃为赵大人,而不仅仅是赵大夫。 这些都无大碍,喻戚觉得顾舟寒云里雾里的样子还挺可爱。 至少比上辈子冷冰冰一张脸好得多。 不咸不淡聊了几句,喻戚偏首瞧了眼外头正盛的日光。 “今日本宫得空,带你去给陛下把把脉。” 顾舟寒握着古册的手微微一惊。 这些古籍时年已久,纸页本就发黄薄脆,现在猛然被顾舟寒猛然用大了力气捏住,发出咯吱的脆响。 “好……” 喻戚亲自差人推着顾舟寒的轮椅,木轮咕噜噜的压在地面之上,其间还夹杂着女子翩跹而行时的环佩叮当。 一个低调沉闷,一个悦耳动听。 混响之中,顾舟寒还在担心。 宫里那么多御医都看不出来陛下的毛病,他真的可以吗? 如果他也瞧不出,公主殿下会不会因此而舍弃他。 这些天过分的担忧让他近乎夜不成寐,他想把自己学了什么理清楚,但这些东西哪里能整明了。 他愈想确定自己的水准,就愈发觉得自己离公主的要求相差很远,他才十五岁,宫里有那么些经验老道的大夫,为何公主愿意相信他…… 他能做的就是拼命去学。 他案机上摆放的书册都是流传已久的珍宝,其中好些都是前朝遗物,即便是他之前身处的医药世家,也鲜少能搜寻的这么全。 而他这小半个月来,除了每日必须的休息时间,其余时间便全身心于古籍之中。 喻戚不知道顾舟寒心里的弯弯绕绕。 喻戚仰首从伞下看了看上方,一大片绵白之云缓缓飘荡,烈日渐渐被遮挡住了,同时给宫殿外布下一层阴凉。 再低下头去,喻戚能瞧见的便是顾舟寒的小半张脸。 少年线条流畅紧致的下颌扬起,唇角拉得很紧,侧颜棱角分明,腰背挺直如竹,浮云遮蔽后的浅淡余晖洒在少年的侧脸,映在睫毛上熠熠发光。 怎么看都这么好看。 夏日日头忽然变大,看久了顾舟寒,喻戚的眼睛都觉得舒服了些。 但喻戚估摸是顾舟寒即将第一次见圣颜的缘故,这会儿少年人还在紧张,垂下的双手僵直的落在膝盖骨之上,车轮压在凸起的鹅卵石上滚滚而动,顾舟寒坐在上头却一动不动,浮云略过,他日光下的手比腕间的袖口还要白。 看他淡淡忧虑模样,喻戚以为他担心面圣之事,凑趣地道:“待会见了陛下不必紧张,陛下比你还小上两岁,你们或许能玩到一起去。” 顾舟寒眉头皱的更紧。 不,他可不敢同陛下一起玩闹…… 但殿下希冀的目光转移到他身上,顾舟寒不好意思的侧开头,几乎不可见地顿首。 第10章 血痕 殿下她说:“别怕。” 话虽这么说,等喻戚把顾舟寒带过去的时候,喻琅并没有给面子。 殿里的名贵尊珍宝碎了一地,刺耳破碎声萦绕在耳边,让人光是站在大殿外头就能觉察里头肆虐狂暴的不适氛围。 突然“嗖”的一声利器划破风儿袭来,喻戚面容一黑,上前一步伸手挡在顾舟寒身前。 那是樽鎏金饕餮纹小香炉,还是喻戚上次从她私库里头取出来送给喻琅的,现在砸在了红木门扉上。 香炉呼啸而来时甚至还差点擦着她的脸。 喻戚盯着香炉上头古朴凝重的浮雕云垒纹,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同时开口严肃的宽慰身后人说道:“别怕。” “你在外面等等,本宫先进去看看。” 眼前人玉瓒螺髻的盛人容貌减损了几分闲适,想去震慑旁人,可偏生用那一双上挑的桃花眼瞪着里头时,多了几分只有眼前人才能觉察到的勾人稠艷。 顾舟寒顾舟寒微微一怔,看着挡在他身前的公主殿下,讷讷几息,最后微启薄唇低喃:“属下不怕。” 喻戚不知顾舟寒的别样心思,提着月华长锦衫的裙摆子,她想着这次要怎么去教训教训里面的皇弟。 喻戚还在努力的克制着自己,心里再三暗示要消气些。 慢慢踱步进去,喻戚见着了同之前一般的混乱景象。 不过这次的喻琅没有之前的理直气壮,十二三岁的少年天子裹在明黄色的龙袍之内,夏风穿堂而过惊起了宽松里衣的来回摆荡。 地上跪着的御医还在瑟瑟发抖,天子的余威之下原本跪着的御医宋舫斐腰背伏的更低,双手抵地一连磕了好几个响头。 薄毯之上还落了一方砚台,想来同样是盛怒的天子投掷而下的,那一角汉白玉饰的白菊刻纹染上了一抹血红。 但这些都不能带给喻戚更多的惊叹之情。 她这胞弟,是多病的,虚疲的可怜人。 自打染病卧榻,他就没哭过。 而现在,他在哭。 喻琅的眼尾都沁出了血红之色,但即便是哭,他也不害羞一般的昂着头,像个纵使在流泪也必须依旧耀武扬威的小恶兽。 第19页 纵使心里怒火已汪洋,喻戚洋溢胸口的满腔愤怒也哑言熄了火, “朕养你们一群废物有何用处?!” “是老臣无用,老臣日夜无眠为陛下的身子殚心竭虑,老臣同太医院御医商量依已久,陛下现在所用的已经是最好的药方子了……” 不管地上跪的人如何辩驳,少年天子只以不断落下的古物名品投掷而去做回复。 喻戚见状,嘴角绷得很紧。 刻意放大的环珮相触之声惊醒了还在生气的少年天子:“皇姐?” 喻戚以为他会扭头赶她走,不曾想喻戚只见他抽抽鼻子,想要用帕子擦拭去眼角的泪水,却怎么也找不到。 最终少年低下头抱着上好的天蚕薄被,气恼的好一通乱埋。 喻戚的嘴角不由的抽了抽。 “宋御医,你先退下吧。”喻戚吩咐道。 还在磕头的宋舫斐动作一顿,微微抬首看向床榻上的陛下。 见喻琅歪着头哼了一声,宋舫斐这才立刻退了下去。 喻戚叹了一口气,折纤腰以微步,过去将喻琅膝盖上的蚕丝薄被往上提了提。 想起刚刚喻琅还用着被子抹了脸,鼻涕眼泪可能都粘在上面,喻戚极力忽视这种不适感后,她坐在床边丹唇列素齿,只着口脂的唇瓣上下抬阖:“这次又怎么了?可是宋舫斐他配的药苦了嘴?” 地上除了一堆杂碎,还有黑黝黝的药汁倒在金贵异常的薄毯之上。 喻琅不说话,只是将头扭得更歪无声默认。 宋舫斐为人不善,说什么他的病在医院都瞧不好;而且这次新换的药比以往更苦了些,还没入口,喻琅就被药汁苦涩的味道充斥了个满;他虽许久未出宫门,还能看透宋舫斐的敷衍。 这个宋舫斐比之前的赵荣覃嘴巴更讨喜些,心里的花花肠子也多一些,喻琅不是看不懂,他只是不想刻意去想。 但这次宋舫斐的药委实过了界。 喻戚看着他圆滚滚的后脑勺,若有所思:“本宫瞧陛下都将人脑袋砸出了血,那陛下可是不满意现在这个御医,想换一个?” “再换多少个又有何用?”喻琅神色恹恹地闭着眼睛。 “话可不能这么说,天下好大夫那么多,这个不好陛下就换下一个,多简单的道理。” “宋舫斐说连他也救不了我,我熬了这么些年已经无望了,我会死的!很快就死了!” “陛下不会死的。” 喻琅的眼睛瞪的斗圆,在他听来,他皇姐这话说得很轻松,像是家财万贯的富人随意就可在驿站路边奢侈些银两给过路人,可他连宫门都出不去,何来长命百岁。 看到喻琅眼中的不信任,喻戚在心里将宋舫斐骂了千遍万遍。 治不好琅儿,嘴倒是细碎。 喻戚竭力安稳住喻琅,嘴角扯出一抹笑意来,甚至不再称呼本宫与陛下。 “琅儿你听我说,你记得阿姐允诺过你一定会救你的吗?阿姐已经找到能治好你的大夫了,就是之前阿姐我冒着危险出宫为你寻的人;而现在那人就在你殿外,你若是相信阿姐就让他进来为你诊脉。” 看喻琅情绪慢慢稳定下来,喻戚抽出自己的帕子为他拭去眼角的泪水。 “那人叫顾舟寒,虽然年纪不大,但医术了得,他是鹄云谷里长大的孩子,就连你前一个御医赵荣覃都对他刮目相待;不过一月他已经看了近二十册的医术古籍,而你皇姐我可是问了给你诊脉的宋舫斐,那厮估摸着这么些年一直自满得意,不曾精进自己的医术。” 喻琅许久不作言语,最后别扭的点点头。 片刻后。 喻琅的手搭在床边,让这位被他皇姐称为神医的人把着脉。 这人果然好看。 看着和他一般大的样子,顾舟寒脸骨瘦削,身子也弱,衣袖浮起之际,还露出了清瘦手腕;但瞧上去倒有一副好容貌,瞳目颜色生得较浅,就像他皇姐日常把玩的剔透的琥珀核桃一般。即便顾舟寒衣着简单,替他诊脉的时候面色冷凝,微挑的眼角,浓密的睫毛上翘,目光明亮深湛,浑身上下透出一缕落拓的气质。 之前请到宫里吃饭的祁观琰容貌不俗,现在这个少年也是如此。 这般想着,喻琅对他皇姐本就不靠谱的眼光恨铁不成钢。 又见自家皇姐亲自为眼前人递东西,从容淡定,全然忘记自己是景昭的长公主,喻琅更是气绝。 这些事情宫人做不就可以了! 他刚刚都看见了,她皇姐给顾舟寒递帕子的时候都碰到手了! 碰!到!手!了! 他皇姐选人是不是都看容貌? 皇姐看人只挑长得好看,而且自身做事又懒散,连那么重要的奏折子都不批,如果他死了,皇姐该怎么办?即便皇姐当了女君,霍乱朝政时一时不查的话岂不是要被这吃人的朝堂给吞的死无全尸? 他的皇姐虽说现在顶着无数闪耀的名声,但到底是孤寡的。 他死了,就没人护着皇姐了,祁观琰不是喻家人肯定靠不住…… 所以他还不能死。 他还要继续苟下去。 喻琅越想越激动,看着叫人噤若寒蝉的喻戚,一时不察自己的脉搏都迅猛了些。 顾舟寒指腹微动,陛下怎的脉搏突然快了些? 觉察不对,顾舟寒从轮椅上抬眼看去,陛下已经擦干了泪,看着公主殿下的眼里荡着光。 第20页 顾舟寒依旧能瞧出这位尊贵的陛下刚刚哭过。 他不担心天子之怒,祸及自身,顾舟寒在外面候着时只担心公主殿下会被陛下误伤到。 毕竟这位陛下看上去…… 脾气不大好的样子。 “怎么样?陛下的身子舟寒你有数吗?” 看顾舟寒收回了手,喻戚问道。 顾舟寒摇摇头,情况不容乐观:“陛下脉象紊乱,估摸着体内好几处有经脉积淤,陛下现在是不是食量小还食多必呕?” “你说的都对。”喻戚点点头。 喻琅的眼神也亮了亮,但很快不服气的挤兑道:“你说的这些别的御医都诊出来了,没得新意。” 顾舟寒不语,得了陛下敷衍一笑后,直接伸手掀开喻琅身上搭着的丝被,随即快准狠的轻按向他的膝盖骨处。 “你放肆!” 喻琅被按得痛到无法呼吸,身子猛然往后缩缩几分,佝偻着腰,像是棵枯木老树。 “谁准你碰朕了!” 顾舟寒哑然,修长的指节悬在半空中,但很快,顾舟寒收回手表情古怪道:“属下有罪,但陛下骨节疼痛,想必那处有损。” 喻琅不服气,但顾舟寒伸手摁完以后,膝盖骨那股子胀痛感尤然长存,像拿了个小锥子在血肉里锥个不停,喻琅不免咳嗽一声,同时移开了了凶狠狠的目光。 喻戚看他那模样,就知道顾舟寒按对位置了,连带着微微挑起唇角沁出别样的温柔:“舟寒,你继续。” 顾舟寒点点头,一连查探了喻琅身上好几处,最后面色愈发沉重。 喻戚也不问,只端在一旁静静的等。 而塌上的小陛下被戳哪儿哪儿疼,仿佛顾舟寒的手不是手,而是尖利的针一般。 “陛下患了痹症,遇寒则四末痛且膝盖骨肿,长久不治,已成痼疾。” “那你现在可有把握能将陛下给治好?” 顾舟寒实话实说:“痹症可缓不可根治,但经脉受损,在陛下踝腕引起的淤肿属下也没有把握可以完全消下去……” 顾舟寒没说错,话锋一转道:“陛下的身子孱弱像是娘胎里带起来的,又像后天毒物所造成的。属下不过初次诊脉,能知道的东西还不够多。” 主要是痹症的确好缓和,但陛下受损的经脉他一时半会还寻不出最好的法子;经脉因为何故受损,受损多久,受损以来其他御医是如何照顾的,这些顾舟寒都要一一考虑在内。 即便现在脑中有几种法子,顾舟寒现在也挑不出最合适的那种。 毕竟心里清楚顾舟寒的水准,喻戚听到这话心里也有数,看着皱眉思索的顾舟寒,喻戚蓦然而笑,委托道:“陛下的确是身子淬过毒,那陛下以后便有劳你了。” “皇姐……”喻琅摇摇头打断:“不行的。” 喻琅听了顾舟寒也说并无把握,眼里的光彻底暗了下来。 每逢他寻到一个名医,就有微薄的希望飘了上来,但每个神医和他说的话都是一样的,那就是没有把握能把他治好。 如此反复,他都觉得累了。 沉迷于消极思想,喻琅的心里蒙上一层阴影,等他抬头看向自己的皇姐时,皇姐微扬的笑和眼中的希冀无疑让他的心头压上了一面巨石。 喻琅默认自己药石无医,此刻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无望的笑容。 这么些年来,皇姐一直为他搜寻名医,结果也不过如此。 他不该有奢望的。 他已经比平常人多了这么些年的寿元,若是普通人家,早在几年前就不堪而死,他靠着堆积如小山一般高的药物才蹉跎至今,还有何不满意? 他这一辈子当过皇帝。 有了世上最美貌的皇姐。 纵使没尝过天下最美味的食物,他也品尝过世间最苦涩的药。 越想越酸涩,刚刚擦干净的泪从他的眼角流了下来。 没意思,真没意思。 一个治不好的人了,皇姐为什么还要白费心力…… 喻琅胸中的沉郁苦闷无法宣泄,榻边的狼毫笔钝钝地戳着他的掌心,一时之间新翻滚而起的愤怒无奈涌上心头,控制不住,喻琅也不想控制。 上一瞬榻上人还乖乖坐着任凭顾舟寒把脉,下一瞬就出手极快的扫过塌边的文房四宝。 纸笔飞扬,喧嚣作响。 喻戚还没来得及拦下,只见一方白玉盘螭龙狼毫笔重重的摔在了顾舟寒的额角,尖利的螭龙之爪划过少年人的眼角。 很快,一道血痕出现在顾舟寒的眼侧,血珠盈盈作亮。 第11章 送药 “乖,听话。” “琅儿你在做什么!?” 喻戚口中低喝道,风髻雾鬓摇曳之间散去原先的风流蕴藉,但此刻训诫得放在后头,喻戚弯下身子急忙去看顾舟寒的脸。 “顾舟寒你怎么样?” 少年温秀柔和的眉眼染上了几点墨迹,原本舒开的眉梢弯起一点弧度,琥珀色眼眸在黝黑墨点和血痕的映照下少了几分颜色。 顾舟寒有一瞬间的怔愣,很快他身上将额前的碎发随手捋在脑后,徒留指尖一抹红。看着指尖红腻,少年人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但很快顾舟寒回神:“殿下,属下无碍。” 喻戚挑起顾舟寒的下颌:“什么没事,快抬头看着本宫,让本宫看看可以伤着了眼。” 第21页 四目相对,顾舟寒的双目清寒如深潭,可眼角突兀的血痕却灼烫在喻戚心头。 她现在最怕的便是顾舟寒又变成上辈子的性子。 看到地上的笔没有伤着顾舟寒的眼,喻戚松了一口气,修长的指节轻轻搭在顾舟寒的眼尾之处,动作轻柔的抹去眼尾沾染上的一点浓残墨。 顾舟寒早在喻戚靠近之时就滞了呼吸,整个身子硬邦邦。 夏日的阳光亮得晃眼,透过窗户打在眼前人的脸上,顾舟寒第一次直面眼前人的双眸,殿下眼眸透出温和却有力的清澈光芒。 殿下离他很近,还伸手触碰了他。 明明是夏日,殿下的手却带着冰块般的凉意,触到他眼尾时,让他痒的忍不住眨眼,更是痒到心口猛然蜷缩。 等喻戚抹干净顾舟寒脸上的墨汁,确定了他脸上只是一道不深的划痕,喻戚心里松了口气,但面上眉头紧蹙,睫毛轻颤:“还好没伤着眼睛。” 喻戚起身,转了身亲自将顾舟寒推到门外:“你先回去上药,本宫晚些再过来寻你。” “殿下!” “乖,听话。”喻戚虽是命令,却不见叫人噤若寒蝉的气度。 那一声“乖”生生烫到了他心底。 顾舟寒无声双手握紧了自己的膝盖骨,任由殿下将他推到门外。 但到底是担心,顾舟寒不愿离开,执意要在外头候着。 殿外的小德子瑟缩不敢言语,公主殿下看重这位,他也只能由着这位在外头等着。 * 而喻戚将门关了起来,等回过身后面色突变。 大殿之中琉璃满地,喻戚直直踏过,丝毫不顾裙摆已然被割破,地上还留着墨迹,那是刚刚被喻琅一同拂下来的砚台里的墨。 刚刚还生气发怒的喻琅已经缓和了下来,甚至处于过分的寂寥之中。 他看到自己的皇姐过来了,没有和以往一般要哄自己,心里徒然一抽,淡淡的惶恐盈上心尖。 喻琅对上喻戚冰冷清淡的眼,哽咽道:“皇姐……” “不要叫本宫皇姐。” 喻戚淡漠的打断他想说的话,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身上笼着久居上位者才有的气度:“本宫没有陛下这样的皇弟。 稍显幽闭的寂静从窗外蔓延到了大殿之中,她皇姐分明没有父王那健硕的身材,仍然透出冷冽和震慑;以往含笑的五官少了几分柔意,多了些喻琅说不清的冷冽。 喻琅真的害怕了。 之前他和皇姐吵架,再怎么严重,皇姐也不会这样。 “皇姐……不要生气,我以后不会这样……” “陛下还知道本宫生气了?” 喻戚嗤笑一声:“那陛下可知本宫为何生气?” 喻琅以为喻戚是生气他糟蹋了一堆的名贵古玩,眼睛一瞥,忽然瞧见喻戚进门之前搁置在博古架上的小香炉。 还有他之前扔出去的狼毫笔,好像也是皇姐宫里的! 皇姐是气他扔了她的东西! “我以后不会…不会再乱扔东西了,更不会扔了皇姐的东西。” 听到喻琅这么说,喻戚只觉心累,眸中失望更盛。 喻戚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她双目之中失望的神色很是明显。 而这沉默无疑让少年万分焦灼。 喻琅看着眼前气质锋利,直叫人噤若寒蝉的皇姐。 终于,十二岁的少年崩溃了。 “皇姐,你不要生气,是我不好,我……我只是害怕。宋舫斐他已经和我说明白了,我的身体治不好,现在也不过是吊着命罢了!” 看着看着,喻琅又哭出了嗝来:“我舍不得!舍不得皇姐!可我,是真的活不久了,皇姐,我动不动就膝盖骨疼,手腕疼,腰背也疼,皇姐,我难受……我不想活了。” 我不想活了…… 喻戚闻言瞳目微缩,松懒沙哑的笑一声,语气嘲弄:“陛下累了,所以陛下不愿活了……那陛下可曾想过本宫累不累?” 对上喻琅红彤彤的眼睛,喻戚语气极谑。 “陛下,如果本宫熬了这么些年和朝堂上的百官相斗,就为一个人的前程铺路,而那个人却不领情,本宫是不是该生气?” “如果本宫殚心竭虑这么些年就怕那个人突然离开,留得本宫孤家寡人无得别的血脉亲眷于世,而那个人打心眼儿里根本就不想活,本宫会不会该如此?” “本宫如此看重血脉亲情,恨不得替他亲自受了缠绵病榻的苦楚,而那人……现在告诉本宫他不想活了?” 在喻戚眼中,她这胞弟发红的眼眶微微肿起,活生生的给他缠绵已久的病躯添了几分鲜活之色;这又让她想起上一世喻琅回光返照的模样。 上一世喻琅也是如此,哭着说舍不得她,哭着说自己要死了…… 然后,他就真的走了。 留她一人。 这辈子不会了,她已经找到顾舟寒,顾舟寒一定有法子治好琅儿。 明眸微狭,喻戚还是选择狠了狠心,挣脱开了胞弟环抱在她腰上的细弱双臂。 喻戚和眼前哭的悄无声息的少年人对上视线:“陛下要好好熬下去,哪怕痛的昏厥了也不能求死。本宫都在朝堂熬了这么多年,陛下何故可以自己走了一了百了?本宫能熬多久,陛下也必须熬上多久。” “不管陛下觉得行不行,本宫只要陛下记着,若是陛下死了,本宫当权之际就是为乱祸国之时!到时候朝堂□□,民不聊生,百姓都会指着鼻子骂着我们喻家的血脉残暴无能,本宫要让陛下在地下都无颜见父王母后,无颜见喻氏的列祖列宗,哪怕死了也要背上懦夫的名声,不得安宁!” 第22页 “陛下知道的……本宫自小就霸道极了,而且本宫说到做到,这大好河山,陛下最好还是自己守好了,为了喻氏一族的大好河山,陛下最好不要让本宫有机会当上了女君!” 殿中略显燥热,可她的声音却比夜色更清冽。 喻琅睁大圆目从下往上抬眼看她,同时心中翻起滔天巨浪。 * 喻戚从寝宫退出来的那一刻,只觉外头夏日午阳惨白。 喻琅已经被她震住了,这会儿正在大殿之中哭得肝肠寸断,眼里有恨也有惊讶,最后他的感情复杂到喻戚已经看不懂了。 头一回,喻戚觉得重生回来也不是什么事都能一帆风顺。 她已经和喻琅说了那么多次,她一定能找人将他给治好的;但是喻琅不相信,相反暴戾之气愈发严重。 深深叹了一口气,喻戚便看到门外还没走的顾舟寒,颊边有血痕,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哄了一个,还有一个。 这个眼瞧着还更可怜…… “怎么没回去?等本宫?” 顾舟寒顿首应下。 殿下说之后还来寻他,他便在门外候着。 其实他不放心陛下了。 陛下年纪小,但是脾气不好,若是公主殿下在大殿里被陛下伤着了怎么办?他这么多年在外闯荡,见到的染病的患者不在少数。 有些得了病寻找大夫之后就心头康健,也有许多人忧思郁积,活活压垮了自己的身子。顾舟寒之前在黎安县遇见的员外就因染了花柳病,脾气愈发暴戾,据说就因为他之前的大夫治不了,招致他卧床许久,便将所有的脾气发在了服侍的丫鬟身上。还不等他将人治好,那年过半百的员外已经失手虐残了好几个姑娘。 纵使病者可怜,但顾舟寒不想陛下也如此,将脾气散在了公主殿下身上。 但顾舟寒未在日光下旧滞,即便待在阴凉处,顾舟寒眼角的血痕也早就已经干涸了,干了血,也出了汗。 外头热浪大,即便风儿呼啸不停,带来的也是热浪,而非凉爽之风。 见自家主子不耐眯着眼,桉桐赶紧撑了伞。 “不用,本宫来吧。” 喻戚接过孔雀蓝的伞,这伞不轻,但喻戚没说什么,只让桉桐去推顾舟寒的轮椅。 她心口不虞,但见着顾舟寒让她安稳了些。 顾舟寒现在的模样乖乖的,就像儿时她养过的一只小犬儿,只是罚它一日不许寻她玩,第二日见到它时就耷拉着眼,无精打采又略夹杂些许小心翼翼,想靠近却又不敢靠近,只单单伸出毛茸茸的爪子勾着她的裙摆。 顾舟寒若一直能这般乖顺便好了。 一路喻戚同顾舟寒二人都遮在伞下。 喻戚没带着人去顾舟寒的住处,转而去了自己的大殿:“桉桐让小德子带你去梳洗一番,待会舟寒你和本宫一起用午膳。 ” 顾舟寒微微一怔,他本该被小太监推着回住处,现在还要和殿下一起用膳么。 顾舟寒忍不住摸摸之前女子碰过的眼角,心中热流涌起,原本心里不过一泉眼,现在渐渐宣泄开来,破开了碎石泥沙渐渐有了溪湾的模样。 一盏茶的时间,顾舟寒已经巾子抹了脸,擦干净了脸上的血迹。 小德子不知从哪儿得来了一罐儿软膏,笑道:“这是殿下吩咐洛茗姐姐送来让顾大人用的,据说叫修容膏。听洛茗姐姐说了,殿下爱美,身上一个划痕没留下,就多亏了这软膏。” 而药膏不好制,还是之前番邦献礼送来的,数量不多,所以公主每回自己用都稀罕着。 现在殿下居然送了整整一盒给这位顾大人。 小德子不动神色在心里头给顾舟寒提了个位份。 待他回去,可得要同桉桐她们好好说道说道~ 第12章 用膳 “对,跟本宫一辈子。”…… 顾舟寒接过小小一方盒子,不过巴掌大,握在手心里还带着微微凉的感触。 随即顾舟寒小心翼翼的拧开了盖儿,指尖只挑了稍许便阖了盖子抹在脸上,其实他眼角的伤不严重,夏日这等划痕好的极快,根本不需要用药。 但这是殿下的心意,顾舟寒在心里默念,耳尖不由得红了红。 散去身上的汗意,他原本担心身上会留下些汗腻味,但问了跟着他一路的小德子,得到的回复是没有。 小德子还挺喜欢他身上的味道:“顾大人身上有药材的味道,还是那种不苦涩的药草香。” “可能是药囊的味道。” 顾舟寒自小有佩戴香囊的习惯,不过旁人的香囊里头都是些有香味的花,他的里头是些寻常药材,搁置在一起有防虫的功效,不过和许多药材相冲,用着得格外仔细着。 小德子还想问问是什么样的香囊,还没问出口,公主殿下已然来了。 喻戚肚子饿,即便之前心里念叨着先洗漱,到底只随意擦擦身子,其间午前喻琅宫里的场景一直在她脑中反复。 是她过于自大了。 总想着重生以后有了记忆,自己就无所不能。 世间万物都没有个绝对,她怎变得如此自负起来。 可能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 自省堪堪结束,喻戚饥肠辘辘,催促道:“桉桐,快去后面催催暖玉他们上菜。” 桉桐得了令儿,赶忙去了小厨房,小厨房的人今日又在琢磨些新雕饰,现在还在热火朝天的准备着。 第23页 等待之余,大殿中香风阵阵,喻戚喝着冰镇好的酸梅汤,入口无味,但汤水自带的一股凉意顺着喉咙顺流而下,生生解了她好几分的暑热之意。 而顾舟寒垂眸仔细打量着碗里的东西。 这应该是……酸梅汤吧。 未尝之前,他光是闻着味就已经够酸鼻子了,他不过浅淡尝了一小口,吞咽之际险些被刺激的呕了出来。 顾舟寒不是不喜酸,他在外五年,什么好的坏的没有入过口,最凄惨的时候是他刚刚从谷里逃出来,那时他常常饿着肚子漫山遍野尝青涩的野果;后来酸的,苦的,甜的,辣的,能有吃的已经是幸事,怎能还挑三拣四。 只是那酸涩味道比不得此刻他眼前的酸梅汤。 但顾舟寒见眼前人丝毫不嫌苦口,只以为殿下是极喜酸食的。 顾舟寒心里默默记了下来。 喻戚歪着头,看顾舟寒只微微张唇抿了一口便睫毛微颤,现下喻戚鼻尖倏而一动,静静嗅着琉璃碗里的酸梅汤水,这才闻见了一番过于酸涩的味道。 “是不是太酸了?”喻戚又喝了一口,还是什么味道都没有品出来。 不过她素来尝不出来口腹之食的味道,喻戚又唤来桉桐:“桉桐,去端一碗绿豆汤来。” 她素来爱食这些,夏天殿上常备着酸梅汤和绿豆汤,此外还有许多的养颜汤。每日喻戚都喝着养颜汤,白茯苓、白术、珍珠粉、白芨等等按照配比研磨后用来敷面。所以她的好颜色可不是靠着涂脂抹粉就轻易得来的。 做这些需好些时间,但喻戚乐意。 一碗新的绿豆汤端了上来,一同上来的还有满桌的盛宴。 顾舟寒第一次和喻戚吃饭,等宫女把午膳全都呈了上来,顾舟寒置于膝盖上的手微收紧。 他眼前摆放的菜品异常精致,若说是菜,倒不如说是哪位大师呕心沥血的鬼斧神工。 “殿下,是不是太过奢靡了……”顾舟寒忍不住提醒道。 “奢靡?”喻戚闻言惊讶。 她低头看看眼前的菜品,以为顾舟寒不喜铺张浪费,忽而一笑解释道:“不奢靡,这些不过是寻常菜肴,只不过雕饰的精美了些。 ” 喻戚提着象牙筷,夹了一块白玉一般的菜品给顾舟寒:“这位可是本宫小厨房一把手的拿手好戏,他雕出来的的东西惟妙惟肖,这是萝卜雕刻的兔子,你看看是不是很像兔子?” 顾舟寒不说话,就僵硬的点点头。 他一对上公主殿下的善意就暖的说不出来话。 喻戚也没指望着自己能轻轻松松就收复了顾舟寒,这辈子已经有了很大了进步了不是,现在的顾舟寒比上辈子只会那冷眼看她的顾舟寒来的温柔的多。 看着同她在一张桌子安安静静用膳的顾舟寒,喻戚心满意足。 她在加大力,最好一直维持顾舟寒现在乖巧模样为好。 这一顿顾舟寒用了不少,看着人喜欢他宫里的菜,喻戚心间微喜。 饭后,喻戚在顾舟寒看不见的位置悄悄揉了揉吃撑了的肚子,缓了缓,喻戚才说到了正题。 “今日的事本宫替陛下向你道歉,陛下他一直被自己的身子所困,今日心情郁蹙才动手伤了你,往后不会了。若是陛下再对你动手,你就同本宫说,本宫来处理。” “没有吓到,是属下不会帮说话。”才触犯了天子逆鳞。 顾舟寒斟酌片刻,似乎是在给自己鼓气,很快低声问了问题:“那殿下后来在陛下宫里……受伤了么?” 夏日的风吹拂着殿外的合欢树,树叶交互摩挲发出“沙沙沙”低沉的响声,都是在为宫里的两个人奏曲。 喻戚吹着摇扇的风,一时之间没有听清顾舟寒问了什么。 “你说什么?” “属下……想知道殿下在陛下宫里受伤了么。” 喻戚一手扶额,眼里藏着星子一般的光彩:“舟寒是在关心本宫么?” 喻戚好笑的看着小神医红了耳尖,念叨着这辈子的顾舟寒原来这么脸皮薄。 顾舟寒不好意思,但却认真的点点头。 忍住想要揉捏少年红耳尖的冲动,喻戚素手揉着脑穴,语气轻松不已:“本宫无碍,本宫是陛下的亲姐姐,陛下不会对本宫动手,倒是今日吓到舟寒你了。” 喻戚顿了顿,侧首问道:“那陛下的身子,你到底有几分的把握?” “不到五成。” “五成?” 上辈子的顾舟寒和她说的时候可不止五成,若是喻戚记得不错,当时的顾舟寒说的是如果早几年医治,他可以有八成的把握把琅儿治好。 虽说和顾舟寒相处不久,但喻戚自认已经看清了现在眼前的顾舟寒不是个会说谎的人。 所以这少了的三成去了哪里? 目光缓缓从顾舟寒的面前扫过,少年身姿清瘦,眉骨和鼻梁连成漂亮的线条,却还不及前世的气质锋利。 喻戚轻揉颅边穴位的手猝然一滞,她恍然大悟。 眼前的顾舟寒已经不是上辈子的顾舟寒了。 现在的顾舟寒不过十六岁,从轮椅上站立起来的身条估摸着还没有她来的高挑;这样小了几岁的顾舟寒,为人少了前世的冷绝淡漠,医术恐怕也像他这个人一样更为稚嫩。 不是所有人都会如她一样能回到过去,然后做事运筹帷幄,年轻时的顾舟寒不若往后那般冷酷无情医术绝冠,就像现在的祁观琰也比不得之后来的老练毒辣。 第24页 现在这个年纪的顾舟寒能有五成已经很不错了,比得前世晚了以后五成都没有,现在好歹有了半数机遇。 想通只在转瞬间,喻戚点头喃喃道:“五成已经很不错了,别的御医可连这五成都拿不出。” 顾舟寒看出喻戚突然变得沮丧,拳头紧紧握着,想说什么可最后还是归于木讷。 还是他不够强。 若是他通晓的再多一些,能将陛下的身子给彻底养好,那公主殿下会不会出现在这幅沮丧模样。 殿下就应该是笑着的,傲气的,是郎朗青天光下的女子。 喻戚的快乐和忧愁一向来得快去的也快,如果什么事情都淤积在心里,那她上辈子估计就被朝堂之事烦扰的夜不成寐。 这会儿刚刚用完膳的喻戚坐在大殿之中的鱼缸旁,伸手拨动着缸里的水。 这偌大的鱼缸里养了几条金鳞鲤鱼,名贵无比,本来是有宫女们细心照料的,喻戚还有话要对顾舟寒说,便要了两袋鱼饵,还递了一包给顾舟寒。 “知道你可能不喜,但是本宫还是要说,本宫派人查过你的身世。” 顾舟寒握着纸袋子的手微微一紧。 他的身世…… 他的身世不明,他是被师傅师母捡来的孤儿。 他甚至被莫名的人追杀了五年,途中还弄丢了师傅师母的女儿。 他如此不堪,如此不祥。 顾舟寒小心抬眼,他不希望殿下知晓这些,在现在殿下主动和他说,她已经查过了她的身世。 她会嫌弃他麻烦,然后丢弃了他么。 喻戚沉迷喂鱼,宫女们准备的鱼儿都是用上好的辅料做的。只撒了一两粒,她这些宝贝鱼儿就很快过来,半露出水面张开圆溜的小嘴,扑通一下,进食就结束了。 “本宫查了,但暂且查不出郝云谷被灭门的原因,可是本宫已经找到你的妹妹。” “芸儿的线索?” 顾舟寒眼中流出一抹光亮来。 “本宫把她安置在了安全的地方,本宫答应她衣食无忧,若你想见她本宫有个条件。” “我都答应殿下!” 喻戚还没说,顾舟寒就点头应下。 这倒让喻戚本来想说的话卡在了嘴里,喻戚哭笑不得:“你不要那么快就答应,万一本宫是要你卖身?你到时后悔都没地方哭去。” 顾舟寒摇摇头:“殿下是恩人。” 他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那既然这样,本宫直接和你明说了,即便在你治好病下以后,本宫也要你跟着本宫。” 顾舟寒直接被刺激哑巴了,宛若被逗弄急了,红着耳尖不知所措。 “跟…跟着殿下?” 喻戚巧笑倩兮:“对,跟本宫一辈子。” * 等人都走了,喻戚还再回想顾舟寒那双浅淡的琥珀色瞳目,里头满是不似上一世的坚定和信任。 眸中莫名的满足感洋溢在喻戚心口,喻戚悄然将今日顾舟寒用得多了些的菜点默默记了下来。 这辈子她要好好将他的性子拗一拗。 第13章 同行 “人参王” 那日喻戚的话时时回响在喻琅耳边。 想对皇姐告歉,喻琅却寻不到机会,后来祈观琰看在眼里,刻意告了病假归府,这才让喻琅有机会继续粘着他皇姐。 这天午后,姐弟二人正在重新批折子。 前几日祈观琰带着喻琅批过的折子,喻戚会重新带着喻琅再看一遍。 这让喻琅万分的难过…… 他皇姐同祈观琰就不是一个路数的,祈观琰做事情有条不紊,万分讲究,遇到有些难处理的奏折还会停下来慢慢和他讲清楚;祈观琰通文理,包括他最后给出的判断也要有理有据;但是他皇姐不同,他皇姐看到奏折时全靠心情处理,若是心情不错,上书的官员都相安无事,但若心情差,他皇姐必然会在喻琅面前将那些官员骂得狗血淋头。 通岐郡干旱一事,他皇姐就将那批人从上到下,骂了个齐全。 更让喻琅觉得煎熬的,是他皇姐和祈观琰看法不一的时候。 那就万分考验喻琅了。 若是他皇姐处理的更加,那自然是极好的。 他只要顺着杆儿,一溜的夸他皇姐便是。 但若是祈观琰做的更好,那便比较难办,喻琅要不动声色的先夸耀他皇姐一番;最开始喻琅也作死过,直接对他皇姐的看法表示质疑,然后他那一下午听皇姐批驳了足足两个时辰,直到天黑,他皇姐才放过他一马。 今儿的运气不好,祈观琰三日前刚刚教他处理完的折子被皇姐找出了个小毛病。 云里雾里之间,喻琅被喻戚念叨的头疼,外头忽传顾大人外头候着了。 顾大人,喻戚一手提拔的从五品左院判——顾舟寒。 顾舟寒如今每日前来探三次脉,记录下喻琅的脉搏以后顾舟寒回去认真记录。再根据每次脉搏情况和诊治的结果,细致调整所要用的药物。 喻琅原本对顾舟寒并不看重。 说到御医,哪有这么年轻的大夫,换句话说,整个国都拔尖儿的大夫都给喻琅诊过脉,但是结果也不过如此。 只要他能忍着些,就没有他熬不走的大夫。 顾舟寒年纪小,那样貌又出众,着实不像个好大夫。 但喻琅熬不过顾舟寒三天的细致照看,而顾舟寒的确有两把刷子。以往他时不时会冒冷汗,现在这种情况不复存在。平素一顿他只能吃两三口,像猫儿一样,现在正常顿顿都能用上一碗,餐后还能喝上一蛊热汤。 第25页 就连他皇姐过来瞧他,也笑着说他近来气色极好。 这让喻琅欣喜之余,不免暗生气恼。 顾舟寒不过只比他大上一两岁,这医术就能压到前头一堆的御医,也难怪他皇姐对顾舟寒这般看重,喻琅除了气恼,还有些吃味,瞧瞧他皇姐殷勤的模样,顾舟寒要帕子,他皇姐就在旁边递;顾舟寒不过咳嗽两声,他皇姐就替他上了茶。 他皇姐进来以后还没给他倒杯水呢! “陛下身体尚且赢瘦,脚肿如脱已经好了些,不过那些药还得继续用,暂且治标不治本,具体法子我还要回去再琢磨琢磨。”顾舟寒这会儿把完脉言道。 刚刚殿下给他递了一杯茶水,顾舟寒只觉耳尖发烫,伸手接了过来,到现在还么缓过来。 “那陛下现在这样已经很不错了,顾舟寒你若需要什么药物就直接去太医院取,如果太医院也没有,那便同本宫说,本宫派人出宫去寻,总之一定要将陛下的身子调养好。” 顾舟寒点点头,听话的垂首喝着茶水。 突然想起什么,顾舟寒抬眼提醒到:“陛下这段时间切勿忧虑多思,若感觉身子胀痛缓和些,就可下床走动走动,但不过每日不可过量,易伤筋骨。” “你说朕可以下床了?” 喻琅先前动不动就头眩短气,吐纳气息时还需慢慢来,虽然现在身子好了些,但他也不敢奢望能下榻。 这么多年来缠绵病榻,他以为这辈子自己都会被困在宫殿中。 “可以,但每日走动走动,不可过多。” 顾舟寒之前开的药缓和了喻琅身上的疼痛,但喻琅四肢经脉问题已畅通了些,若再不走动,这腿这手可就算废了。 看喻琅欣喜若狂,幽黑的双目上笼罩的薄雾驱散开来,渐渐隐出星光。 果然还是小孩子,喻戚在心中喟叹不已。 “那本宫就不打扰陛下休息了,陛下这会儿午睡吧。” 喻琅还沉迷于自己的欢快之中,刚一侧头就看见二人往殿外走去。 “皇姐!” 皇姐你的手又碰到顾舟寒了! “殿下还有何事?”喻戚疑惑。 喻琅语塞。 喻戚蹙眉,目里流出一抹忧虑:“陛下可是身子又不舒服了?” “没有……\ “那便好,本宫和顾大人先回去了。”喻戚安心了些。 看着人离开,喻琅酸味得呼吸都急促了些。 他皇姐平素那么懒散一个人,现在还亲自动手推着顾舟寒走。 难道我没有事,皇姐就不能留下来陪陪我么…… * 午后的阳光很刺眼,明晃晃的像是开了封的刀刃一般,仿佛就是晒了那么一小下,就会割了喻戚身上的肉。 喻戚原本打算回宫午眠,但今日得了顾舟寒的好消息,到底心中欢喜,睡意被驱散了个干净。 从宫女手上接过孔雀蓝的伞,如同上次一样,喻戚亲自撑开遮挡在他和顾舟寒头顶:“外头日头这么盛,舟寒现在要去哪儿,本宫送一段路?” 顾舟寒并不介意,之前他在荒野之中行路差日风吹日晒,什么风雪没见过。 当下听到殿下说要亲自送他,他把口中的拒绝吞咽了下去,只微微侧过目光压下心头的颤栗:“殿下,属下要去太医院。” 喻戚闻言点点头,遣散了除了洛茗桉桐以外的其他随从。 平素走在日光下,喻戚不屑说话,这么热的天光是呼气吸气就能让喻戚身后冒起一层细密的汗物。 但或许是顾舟寒在她身边,有个人可以同她说话,喻戚并未感到几分过分的暑热,甚至风儿微微荡起,走在树荫下,她还能感受到别样的夏日清爽。 她的五感,除了眼和耳,其他的都比不得常人,尤其是口中的味觉近乎分布出入口之物的味道了。 看着风儿吹散顾舟寒头上的碎发,空气中浮着淡淡夏日草木的气味,那是浓郁蓬勃的草木气味,喻戚觉得稀奇,喻戚鼻尖微动,细细闻着周身的味道,感觉身子都轻松了下来,松了松握着伞柄的手,找了个话头,和顾舟寒聊了起来。 同顾舟寒说话就像和师长说话一样,一个说一个问,无论她说了多少个字,顾舟寒总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回应了他。 顾舟寒那嘴就像扇贝的壳儿一样,怎么着都不多吐出几个字来,喻戚心里唏嘘,但也没多说什么,顾舟寒能给他回应已经很不错了。 毕竟这辈子的顾舟寒还没养成冷酷的性子。 等到了太医院,喻戚也没急着离开,而是和顾舟寒一道进去了。 这会儿正当午后,外头热得很,太医院里值班的御医们都在打着盹儿,看着长公主殿下来了,一个个连忙起身行礼:“殿下千岁。” “都去忙各自的吧。” 喻戚摆摆手,示意那些御医回去坐着,但那些御医们哪还敢打盹儿,一个个腰背挺直认真的做着手头的事情。 喻戚只觉这些人无趣的很,转身又亲自摸上了顾舟寒轮椅的扶手,眼里藏着笑:“你要去哪里?本宫同你一道去。” 顾舟寒已经微微习惯殿下对他的亲近,指了个位置,喻戚明了,推着人就离开了。 但其他旁观的御医们大惊。 他们早知顾舟寒能白白到了太医院定是公主殿下赏识的,但没料想到公主殿下会如此看重顾舟寒。 第26页 今日当差的一些人中,好些都给陛下整过脉,陛下身子不是公主殿下直接宣人去陛下的宫里,每次过来的都是公主殿下身边的小太监,他们可没有见过公主亲自来太医院的。 喻戚不懂他医院里那群人心中的山呼海啸,这会儿她亲自推着顾舟寒离开,还让桉桐和洛茗候在外头。 顾舟寒要去的地方要穿过长长的储藏室,那儿储存了好些药材,不仅过分干燥,还有着浓郁的药草味道,顾舟寒本以为喻戚会皱眉嫌弃,毕竟这里许多药草的味道算不上好闻,有些发苦,有些发臭。 但喻戚绝面色坦然,推着顾舟寒往里走的同时还伸手挑挑拣拣。 突然喻戚脚步一顿,没有用帕子就直接握着一大块儿有些干巴的药株:“你快瞧!本宫可没见过这么大的人参!” 但看着手中的药株,喻戚面露疑惑:“还没有晒干么?这人参的个头可有些太大了……” 顾舟寒在听到喻戚说人参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 喻戚手中的那块茎其实不是人参,就是颗普普通通的萝卜。 大医院不光有罕见的药材,也有些寻常之物。 这萝卜上还沾着泥巴,不知被谁晒了几天,根茎上的泥巴都已经结了块,干燥的很,但不管怎么瞧,也绝对不是会是人参。 晒干了的泥土一拿起来就会从萝卜根上散落下来,喻戚也不嫌弃,倒是小心翼翼的又将它放了回去:“居然有这么大的人参,以后你多过来瞧瞧,这个本宫要了。” 顾舟寒:…… 随后喻戚又发现了一堆小萝卜干儿。 见过一回“人参王”,喻戚这下淡定了许多,低头看了看那一箩筐的“人参”,面露满意:“果然我们景昭地大物博,不光有那么大的人参,还有这么多小人参。” 顾舟寒:…… 全程顾舟寒哑言。 他该如何和殿下说,那不是个人参,不过是一群普通小萝卜罢了。 但看喻戚眼中的稀罕劲儿,顾舟寒把想说的话再次吞咽了回去。 无碍,他记得太医院还有几株老人参。 若到时公主真的需要用药用到人参,就从那几株取…… 第14章 对视 “舟寒,你再给我按按。”…… 走过一路,见多了“野山参”的喻戚终于推着顾舟寒到了藏书的地方。 “殿下,到了。” “要本宫陪陪你吗?” “?” 顾舟寒险些牙齿有些磕到了舌尖,尽量收拾好面上的惊讶,顾舟寒回头才发现身后空无一人,那个将他推到此处的公主殿下已经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了。 “你去忙你的,要看什么书你自便,本宫在这歇一歇,吹吹风。” 喻戚懒懒地坐在椅子上,手儿阖拢,像把小扇子一样在脸边扇了扇。 这会儿除了顾舟寒在这个大医院的藏书是没旁的人,她身边服侍的宫人都被安置在太医院外头,现下只有她和顾舟寒两个人,喻戚就少了几分讲究。 不得不说太医院选的地方极好。 四面通透,风儿穿堂而过,格外的舒爽,这让喻戚想起她的公主府,也是这样夏日风儿舒爽,比旁的地方都少了几分暑热。 上辈子她一边拼命挽留喻琅的命,一边建造宫外的公主府,喻琅那时虽然病重,但对她还是格外舍得的,一掷千金,安乐大街最好位置的公主府修葺的富丽堂皇,完全不输她宫中所住的大殿。 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不过她这辈子的确可以着手修建公主府。 等到喻琅身子完全好了,她也该卸下身上的重任搬出去。 听说宫外还有许多好玩的,自打父王离世以后,喻戚就被拘在宫中,也没什么机会出去;她记忆中最近的一次,就是出宫把顾舟寒救回来的那一回,就那次她要不是带上了足够的人,说不定会遇到什么麻烦。 喻戚一面吹着风,一面看顾舟寒自己推着轮椅穿行在博古架之间。 大医院的藏书室面积不大,但其中收藏的都是数代间的医学经典。 顾舟寒如此好学,又有太医院的古书为他答疑解惑,想必这辈子的顾舟寒最后医术会比前世还要好些。对于顾舟寒这样的好学生,不需要他去提醒自己就搬回来几尺高的古册回来研习,喻戚心里更是喜欢的紧。 果然那些师长都喜欢认真踏实的人,也难怪儿时自己的师长会被她气得胡子发飘。 喻戚最怕别人催自己学习,但自己作为主动一方,催促别人学习,喻戚向来乐意去做的。 看着顾舟寒认真翻阅,喻戚心里盘算着喻琅那边也要抓紧些了;今天顾舟寒可是说了,喻琅过几日就能下床走动;既然都能动了,能批的折子也要更多些,就把剩下的那一半难批阅的折子也拨过去。 顾舟寒原本打算过来寻几册书再看一看,没想到殿下跟了他一路,还跟到了太医院的藏书室。 这会儿他腿上已经放了好几寸的古书了,他心里不静,明明是风儿呼啸的藏书室,他还觉得心口烧着一把火,无声却炽热。 他不想去分心,可眼角余光侧过去,控制不住的飘向殿下那里。 “要哪个?” 喻戚就站在顾舟寒身后,刚刚喻戚盘算之际还不忘打量顾舟寒,顾舟寒不知想要哪一本书,伸手够了够,却没有够到,她这才起身过来帮忙。 第27页 给顾舟寒打下手的习惯也是上辈子养成的。 上辈子顾舟寒给喻琅看病时出的药方被人中间改了去,拿着改了的药房去煎的药险些要了喻琅的小半条命,要不是顾舟寒来的及时催吐了出来,喻琅那小半条命算是直接交代了。 而那次,也是喻戚唯一一次顾舟寒脸上出现了除冰冷无情以外旁的神色。 自此以后喻戚对喻琅身边的人格外的细致。 甚至每回顾舟寒过来给喻琅把脉配药,喻戚都在一旁亲自帮忙。 不知不觉喻戚把这个习惯也带到了这一世,但她还未察觉。 现在她站在顾舟寒身后,目光瞧着博古架最上面那一层,其实这个高度不算高,但是顾舟寒坐在轮椅上,即便他手长胳膊长也摸不到最上面的册子。 得不到顾舟寒的回复,喻戚低头看到的就是少年微抬的脸,和微挑的眼角,那双琥珀色的双目在日光之下漂亮的勾魂摄魄。 喻戚心头一颤,原本清冷澹然的眸光紧了紧。 好看的人果然能让她头脑发胀。 但很快喻戚眉一扬,语气轻谑:“你要再不说,本宫的胳膊可就要举累了。” 女子身上独特的寒幽清冽的雅香扑鼻而来,那道声音好似离他极近,顾舟寒已经绷紧了脊背,连呼吸都停顿下来。 寂静之中他似乎能听见女子呼气的声音,以及头顶传来的平缓的气流。 顾舟寒很快的低下头,藏住了飘红的白玉面容低语。 “最左侧的那一本……” 顶上人将书取给他,顾舟寒的脑袋就再也没有直起过。 而喻戚给顾舟寒拿书时,视线飘了飘,忽而看见一旁的《养颜术》,还有好几册子同样的书,这些都是教女子如何保养的。 喻戚来了几分兴趣。 一起拿下来放在案几旁,喻戚感兴趣的翻了翻,但不过一刻钟时间,淡淡的困倦就萦绕在喻戚周围。 日光缓缓移动,逐渐由耀眼的白光变为微黄的暖光,临近傍晚,连风儿都不复先前的喧嚣,似乎知道不该吵到屋里人的酣眠。 太医院的藏书室因为地势原故,有些阴凉,此刻虽然没有吹着风,但时间久了能感觉到淡淡的凉意。 顾舟寒侧头看了好几眼公主殿下。 一个时辰前,殿下睡着了。 而殿下身上搭着一件外衫,那是他脱下的。 他自然不敢主动为殿下披上外袍,单单这一个动作让他思琢了许久,最后他听到到殿下轻轻的咳嗽了一声,心头的石头猛然抬起,若有人仔细观察他解开外袍的手,还在轻轻的颤抖。 但这也让顾舟寒的心险些跳出了嗓子眼。 为殿下披上外袍,顾舟寒更没有什么心思去看之前取下来的古册。 他腿上搭着书,书页在这一个多时辰里都没有翻动过一页,他知道不该这么荒废时间,可心口像有无数蚂蚁四处乱爬。 殿下的肤色生的很浅,睁眼时瞳目的颜色黝黑,像是上好的墨一般剔透,而但此刻闭上了眼,殿下眼尾勾起一抹红意,卷翘的睫毛在朦胧的日光下折射出令人咋舌的稠腻色彩。 期间,殿下还换了好几个姿势,每动一下顾舟寒都心悸一番,直到后背都泛起了汗意;最后殿下背靠着窗外的斜阳,头斜斜的搭在臂肘上靠着臂腕睡着。 柔和日光下,女子少了几分原先的锋利,同时脱去了几分威慑感后,闭眼的殿下沁出别样的温柔。 顾舟寒神色认真,久久停驻在他在喻戚身上的那一件外袍上。 他的衣服俭朴,而公主殿下雍容华贵,连裙摆的最尖尖儿都绣满了烟云蝶纹,这同他素净的衣服委实不搭。 其间公主殿下身边的宫女进来过,见殿下睡得这么熟,也没唤醒殿下,只低声同顾舟寒说,她就在外头候着,若是殿下醒了,再唤她一声。 桉桐同顾舟寒熟悉,也知道殿下对眼前人的看重。 而顾舟寒他自然也是愿意的。 光这么静静的看着殿下,顾舟寒心里平静。 殿下长得真好看。 顾舟寒在外漂泊见到的美人也不在少数,甚至他还因为自己的脸被捉到青楼勾栏里头,若不是他给那些人用了药迷晕了去,自己现在说不准还在勾栏里头。 虽说拿殿下同勾栏女子相比,是大不敬,但殿下着实时比他在青楼里见着的花魁,还美艳十分,手如柔荑,颜如舜华,顾舟寒细细打量,似乎是想将喻戚的模样深深的刻在心里。 人生十五年,他从来没有遇到过长公主这样的人。 他不懂,殿下明明有着无边的权势,可以用这些权势来压迫他,但是她却没有这么做,反而对他很好,纵容着他一而再再而三的靠近。 他也不懂自己为何每回面对殿下时,都会心头飞悸,耳间滚烫。 就如同当下这般,押着暮光的黄阳裹挟着夏日的风,不消去看,他也觉察到耳朵的灼烫。 殿下鲜活无比,鲜活到一直吸引他靠近些,最好……只容他靠近。 不知不觉顾舟寒推着轮椅朝眼前人靠近。 被低沉的车轮滚动声音惊起,喻戚突然唇畔微动,闭着眼喃喃自语,最后皱着眉头抱怨:“舟寒,你再给我按按……” 顾舟寒有一瞬间的怔愣,恍然间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第28页 少年侧着的脖颈上是淡淡的青筋隐去,顾舟寒无声的笑笑。 他也许知道他为何心悸了…… * 喻戚伴着微风睡了。 她午间休憩的时候鲜少会做梦,今日破天荒的梦到了些上辈子的事情。 梦境里的她,俨然一副女君模样;穿着金银叠翠的女君宫袍,似乎刚刚下朝,但喻戚分辨不清,因为十九二十岁的她都是那般模样:面容严整到完美无缺,就连嘴上嘴角勾起的弧度也是最恰当的,给予人威慑力的同时,又让人心生寒意。 “陛下原来喜欢眉尾稍弯的眉毛,现在却喜欢眉尾上扬,不管怎样的眉毛,陛下都好看的紧。”这是服侍她的宫女曾经说过的。 但后来宫女连这些话也不同她说了。 因为女君大人不期将时间花费在这等小事上。 她要将时间安排在处理朝政上。那些恼人的朝臣上书的奏折,每一封女君大人都要仔细批注。 渐渐的她周围清冷了起来,就是那样的美丽绝冠的模样又有何用,朝堂照样乱的像一锅粥…… 等到她意识到这些,她已然发现随着年数增大,她的美越来越凌厉,同时能在她身边说话的人近乎没有。 父王母后十多岁就一起走了,喻琅熬了几年也没熬过去,纵使她美得惊心动魄的,自己带着宫人踏行长长的红砖墙之间,除了天边飞过的鸟雀,偌大的皇宫里还有何人敢直起脸来同她对视。 忽然闻到一股略显熟悉的药草味道,可她心里依旧空落落的,仿佛前世孤单飘零之感现在还如影随形。 在怅然的梦魇中喻戚皱眉,等她睁眼,瞧见的便是注目着她的那双琥珀色的眼。 喻戚莞尔。 她错了。 谁说这诺大的皇宫里,无人敢直接连同她对视。 第15章 更近 “想哄个人可真麻烦……”…… 顾舟寒没想到喻戚会突然醒来,惊慌之余,手中的书都从膝盖上滑落了下去;手忙脚乱的弯下腰去捡,但同他对视的人动作更快。 还没等到他碰上,那书已经被一双纤纤细手捡了起来。 喻戚一言不发,将捡起的书轻轻搁置在案机上,刚刚她看到了一双眼,而那双眼里只有她。 等到喻戚重新坐回去,才发现刚刚自己身上滑落了一件外袍,再次弯下身子捡起落地了的白袍,一双黝黑的桃花眼如古井一般沉寂。 这衣服是顾舟寒搭在她身上的。 喻戚敛了眼中的情绪,心尖像是被什么东西东打了一下,西戳了一下,又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但二人都将这沉默吞咽了下去,谁都不提。 顾舟寒心中慌张,他的行为到底有些捷越。 而喻戚则少见的不好意思,这要让外头人看见,还以为是她用着公主身份欺负顾舟寒呢,顾舟寒身子还没养好,看上去就是个小少年,瘦弱的很,就这样她还抢他衣服。 喻戚将衣服捡起后,指腹轻轻揉捏这绵软的衣料,或许她刚清醒过来,寻着味道,喻戚手上捻着衣服垂下脑袋低头闻了闻。 她还能闻到衣服上萦绕着浅淡的一层药草味道,这股味道生生驱散了喻戚梦魇中的不快活:“舟寒你衣服上有一股独特的味道。” 独特到,似乎每一回她靠近顾舟寒,都能闻得清清楚楚。 这味道让喻戚觉得有些人熟悉,但她琢磨了许久,都想不出在哪碰到过。 “可能是药囊的味道。”顾舟寒想起他先前去公主殿上吃饭,公主殿下身边的小公公也是这般说的,问他身上何故这么好闻。 见喻戚依旧好奇的模样,顾舟寒解开腰间的药囊。 这是一面普普通通的料子,上头连最简单的纹绣也没有,甚至针脚粗鄙,看上去有些拿不出手。 但喻戚不嫌弃,接过这一面药囊,喻戚拿指尖轻轻碰上去,里头不是传统的棉绒和干花瓣,因为它散发出来的味道与花香一样差异巨大,按下去还有些微微的扎手。 喻戚不信邪的伸手压了压。 “唔!” “殿下!”见公主殿下被扎了手,白皙的指腹留下一道明显的红痕,顾舟寒担忧的险些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无碍。”虽然被这药囊扎了手,喻戚却越摸越喜欢:“这个可以送给本宫吗!” 闻言,顾舟寒好似被一道擎天霹雳所劈中,哑了哑嗓子,顾舟寒唇瓣张开又合拢,最后吞吞吐吐出几个字:“殿下不嫌弃就好。” “不嫌弃,本宫喜欢的紧。” 原本还略微战战兢兢的顾舟寒被安抚到,这是他自己动手做的。 得了个好闻的小玩意儿,喻戚心情不错,之前的不悦完全驱散开来。 这会儿她打量了四周,看着顾舟寒案几的几册书籍,又回首打量到顾舟寒眼底的阴影:“你也别太辛苦了,还是长个子的时候,这样的年纪别把身体熬坏了。” 喻戚是过来人,像她同顾舟寒这样的年纪,虽然每日政务缠身,但依旧睡的时间很长。 毕竟睡得久才能保持容颜依旧。 将药囊系在自己腰间,喻戚伸手抚平的歪了的精致玉佩,再抬头时她脖子倏然咯吱一声,传来一声脆响。 原来是喻戚靠着自己的手臂入睡,脖子有些僵硬,并不痛,但就是有些发僵。 就像夜间姿势不正,睡觉落枕了一般。 第29页 顾舟寒看在眼里,斟酌片刻,还是大着胆子说道:“若是殿下颈周僵硬,属下会一些推按之术。” 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 殿下不嫌弃他的药囊,但并非会准许他推按千金之躯,殿下不过稍给了他些甜头,他就顺着杆往上…… “好啊!” 喻戚答应的十分迅速,立刻坐了回去,还将脑袋摆正了。 喻戚早就瞧上了顾舟寒那一门手艺,上辈子顾舟寒天天给喻琅按脖子,不光按脖子,还按手臂和腿骨,每次按完以后喻琅就舒服了许多,整整一天都不会再疼。 喻戚那时整日都在批折子,一坐便是一整天,腰酸背疼的厉害。 她也想顾舟寒给他按按,可顾舟寒表情凶的很,像一头凶狠的狼犬,她便没有提;但她眼馋顾舟寒手法馋了许久,甚至让太医宫女悄悄去学。但那些人回来以后给她按,总他她觉得哪里不对味。 越念叨,心里越想要,不知不觉让顾舟寒给她按脖子,居然成了喻戚心中小小执念。 少年的手很滚烫,按压在喻戚脖子上的力道不重不轻,刚刚好。 舒服的让喻戚忍不住心里再次感叹这辈子早点把顾舟寒捡回来,果然是个正确的决定。 洛茗进来的时候,自家殿下正舒服地叹出声来。 那声音像极了慵懒的猫儿,娇憨中带着几缕慵懒;殿下心情好起来后,声音就会愈发的黏腻起来,听在耳朵里,又着实让人觉得耳朵一热。 想起什么,洛茗悄悄观察了一下顾舟寒。 刚同家主子有过肌肤相亲,哪怕只是压压脖子,是男子就该有些反应的。 果然看到顾舟寒耳尖的红润,洛茗心里悄然笑了一下。 自家主子美艳动人,而顾舟寒可比丞相大人有眼光多了,那日丞相大人对着自家主子,连脸都没红一下,丞相大人果然不举。 殿下年纪到了,不说以后住在公主府中养面首,即便在宫里也可养些面首。 可殿下的宫里干干净净,除了守在宫里的侍卫和顾舟寒,就无旁人了。 洛茗这会儿细细看了看顾舟寒。 公主府上所有的宫女太监都对这人议论纷纷,这可是殿下第一次带回来的男人,虽说年纪不大,还比殿下小上两岁,但模样着实周正。 这样俊俏的模样以后长开了必然不得了。 还是公主殿下有眼光,提前就将人圈在自己宫里了。 洛茗拢着嘴,低声笑了笑。 不行,她回去得和闻瑕她们好好说道说道。 …… 喻戚回宫用晚膳,依旧是满桌的精美雕刻,她今日心情好,鼻子能闻到味儿,即便嘴巴尝不出什么,她也吃得快活。 虽然只被顾舟寒按按脖子,她浑身的不爽利似乎都随风飘走。 而闻瑕在收拾殿下洗漱完换下的衣服后,突然发现多了一面香囊。 殿下穿衣配饰极为讲究,每日的玉佩配饰都要能搭上衣裳,这样模样奇怪的香囊并不是殿下出门时就戴上的,而且这奇怪的针脚也不像她们宫里的人绣出来的。 喻戚刚刚喝了一碗汤结束今日的晚膳,就见闻瑕从外头拿了一面香囊进来:“殿下,您瞧着这怎么处理?” “现在这就放本宫的床头,明日本宫也将它带上。”喻戚想了想,又加了句:“就替换了明日的软玉芙蓉花玉盘。” 闻瑕有些为难,她摸上去这香囊里头的料子有些奇怪,一般公主贴身用物都要经过再三的核查,现在殿下这突然来了一个香囊…… “殿下,奴婢的意思是这香囊要不要查一查?” 喻戚挑眉,这香囊是她从顾舟寒身边扒拉来的:“这倒不必,顾舟寒已经检查过的,这便是本宫从他那里得来的。” 顾舟寒按脖子按的可真舒服,医术又好,就连配出来的香囊味道也和别的不一样。 一想起顾舟寒以后娶妻生子,到时候定然不能再住宫里,喻戚就开始惆怅起来。 看来公主府也可以早点着手去修了,到时候赐给顾舟寒的宅子就在她公主府旁边,这样的话她有个小病小灾,神医就在旁边,心里多踏实。 光是想想,喻戚就乐笑了。 烛火朦胧之间,闻瑕只觉自家主子笑得很开心:“殿下最近和顾大人走得真近!” “可不是,以后本宫还要同他走得更近些,可惜不知他想要些什么。” 闻瑕笑道:“顾大人并非当真无欲无求,奴婢听小德子说了,顾大人每日都去太医院借阅,甚至还在太医院的苗圃里种了好些药草。” “这是自然,他极好医术,要不然本宫也不会将陛下的身子交由他医治。”喻戚点点头,言语之间都是对顾舟寒的信任与熟络。 “本宫也在想……现在太医院的官职已经给了,他不爱朱石珍宝,整个人看上去就无欲无求的,旁的东西本宫也不知道该给些什么。他若真向本宫要些什么,本宫还安心些。” 这是喻戚纠结两辈子的难题。 拉拢朝臣,恩威并施,这些朝堂上可以用的法子对顾舟寒完全没用。 “你说说他到底喜欢些什么?他不说本宫怎知晓,想哄个人可真麻烦……” 最后这话声音压的低,像是喻戚的喃喃自语。 闻瑕闻言,心尖一跳,但面上未表露些什么。 第30页 自家主子已经到了顾大人要什么,自己便给什么的地步了? 殿下光是收个香囊,这其中就很有些门道了。 若是顾大人于公为殿下配置的香囊,那便是主仆;但如果顾大人是借了别的由子送给殿下的,殿下还收了下来,那不就是郎有情妾有意。 而且她家主子可说了,以后还要同顾大人走得更近些;现在就已经都住在宫里,甚至都住在殿下的宫里,还能如何走得更近些? 一个不敢想的答案,出现在闻瑕的心头。 她心虚的歪着身子看了一眼殿下的床榻,又立刻回神。 自家主子果然厉害。 不行,她回去得和小德子他们好好说道说道。 第16章 起泡 “奏响恺乐,鼓舞君心。” 七月二十五,冲丁酉煞西,宜移徙纳采出行,忌祈福祭祀。 往日候在昀宸宫外的太监宫女今日一反常态,大殿里头聚了不少的人。 有拿着汗巾子的,有准备热水的,还有抱着厚实地毯往来熙攘的。 众人眼里都闪着明晃晃的光亮。 今天可是个大日子,一直服侍陛下的大太监路公公眼中朦胧了一层水雾,看着正在给陛下穿上鞋袜的宫女,抹了一把老脸,路公公故作凶悍的催促着宫女快些:“那一些上好的跌打伤药可拿来了?热水准备好了吗?还有拐儿,都先备上,万一陛下要用呢。” 宫女喏喏应下,大殿之中又是一阵喧闹。 来往宫人脚步匆匆,带起阵阵潇风儿,顾舟寒坐着轮椅靠在一侧。 其实倒也不必如此。 陛下小心些,应当也不会摔倒。 况且这地上铺着毯子,就为了陛下今日下榻,路公公又安排将这地上铺上了好几层的毯子,顾舟寒回眸,眼瞧着宫女们脚踩上去都微微的下陷。 路公公左看右看还是不满意,扭头看看轮椅上的顾舟寒,眼中满是敬意:“顾大人……您瞧着,陛下今日可真能下榻。” 顾舟寒点点头,不做言语。 他已经对陛下施针,加上这些日子的药浴,殿下经脉已经疏通了好些,此外钦天监也算过:七月二十五,冲丁酉煞西,宜移徙纳采出行,忌祈福祭祀。除了陛下下个月的万寿日诞辰,今日便是本月最好的日子。 但是路公公还不放心,又吩咐人抱来一面厚毯子。 总共六面毯子了…… 顾舟寒心里默念。 喻戚过来时就瞧见大变模样的昀宸宫,着眼厚厚的几层地毯,喻戚神色莫名:“陛下……这是何等的娇花。” 离殿门很近,顾舟寒最先发现喻戚过来。 喻戚今日衣着略显素雅,一身白色的长裙,只有袖口和连襟处绣着的暗金色的浮云纹线;往日色泽艳丽的步摇也被一根朴素简单的暖玉芙蓉簪所替代了,单单一根玉簪愈发衬托出殿下妆色清浅,芙蓉花娇。 顾舟寒眼里闪过一抹亮光,好似冬日厚重的雾凇消融后变成晶莹的水珠。 “殿下!” “嗯。”喻戚点头回应,环顾左右,绕开厚实的几层地毯:“这是舟寒你安排的吗?” “并非属下安排。” 顾舟寒坦白回复。 看着路公公细致的模样,喻戚默默自语:“陛下竟然如此娇气……” 果然病去如抽丝,她这皇弟还没好全,病着病着就已经娇了。 顾舟寒也觉如此,他也觉得这样的场景太过小心了些。 但可能皇室的贵人皆是如此金贵。 但公主殿下这么娇贵,顾舟寒没觉得哪里不对。 今日不单喻戚过来了,喻戚身后的桉桐还抱了面琵琶一同进来。 喻戚让人将椅子挪到顾舟寒轮椅旁,又摆摆手,桉桐明白,将怀中抱着的琵琶递给了自家主子。 见顾舟寒疑惑面容,喻戚侧着脑袋,头顶的环佩相触,叮当响了起来。 “本宫特意为陛下取了这面六面飞花,”说着喻戚素手拨动琵琶,不成调的几个曲儿流出。 素手轻轻拨弄,喻戚动作万分认真:“怎么样,本宫是不是弹得很好?这可是上好的琵琶,声音可醉江南千里人。” 顾舟寒没有听清,殿下一笑之间,好似横雁惊空,他只见殿下的粲然笑意,溢美之词随之而出:“好听……” 喻戚自得,又拨动起琵琶来。 她本是要带箜篌来的,旧时读诗词歌,喻戚尤爱箜篌: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 可是她今天没有找到箜篌,只寻到了琵琶,但这面琵琶也很不错,听听这声音,不愧对‘六面飞花’的名声。 屏风那头细碎琵琶语,屏风这头的喻琅还不知自家皇姐在心中如此腹诽自己万分娇弱。当下他眼前的仆从熙熙攘攘,人来人往,他想将这些人都赶出去,万一过会儿他摔着了,众目睽睽之下,有些丢人。 他心里有些恼意,早知他夜半起来自己先练练,等走好了再出来走给他们看。 喻琅穿好鞋袜,吐纳胸中的浊气,就听见外面有曲调传来。 还有谁敢在他大殿之中奏小曲,这人定是他皇姐安排的了。 喻琅心里有些感动,没听清这曲调,她还以为是喻戚请了上好的乐人为他奏响琴弦。 那声音连绵不绝,喻琅心里不好的预感浮起。 这调越听越不对劲…… 第31页 “皇姐!” 喻琅掀开明黄色的窗帘,果然不远处夏风漫漫,是他皇姐在笑着抱弹琵琶。 …… 喻戚一边弹一边看着顾舟寒,许久未弹曲,现在她眼里都是顾舟寒认真聆听的模样。 喻戚很满意,手上的动作又快了几分。 “皇姐!” 是喻琅在唤她了。 从自己的惊鸿絮梦醒来,喻戚有些惋惜刚刚自己心口罕见的悠扬。 母后所言不虚,奏乐的确能让人心生宁静。 喻戚没瞧见喻琅的惊叹,见喻琅比平素都还讲究一些的严整衣着,慰藉道:“陛下别怕,皇姐特意带了琵琶,奏响恺乐,鼓舞君心。” 喻琅闻言,心头欲哭,欲笑;面上似悲,似喜。 还没下床走动,他腿脚已经软了。 他皇姐什么都会,唯独乐理不通。 儿时母后逼着皇姐研习乐谱,可皇姐是真的心有余而力不足,能将那婉转悠扬的江南小调,奏成怒海潮声,长空雷震的行军曲。 父皇宠着皇姐,每回都闭着眼夸耀;母后也不好打击她,只吩咐宫人将他皇姐宫里的乐器儿都拾掇一下,偷偷带走。 但不知皇姐今日又从哪里找来的一面琵琶…… 他咳嗽一声,两个宫人动作轻柔的扶起少年天子。 前几日顾舟寒说喻琅可下床了,喻琅便迫不及待,今日可算脚要踩着地了;努力平复心里的激动,喻琅被两个宫女扶着,脚踩到地的那一瞬间,喻琅露出奇妙的面容。 但许久未下床,喻琅腿一软,险些扑倒在地:“陛下!” 一旁的宫女连忙扶稳了陛下。 大太监眼里浮着些许忧虑:“陛下不若先用上拐杖?” 喻琅歪着身子,瘦削的手紧拢:“不必,朕可以。” 喻戚摸摸凤尾形的琵琶头,手指悄然落在精致闪亮的琴弦之上:“不怕,皇姐为你打气。” 下一瞬间清风徐来,药草之味入帘襟,刺耳破空的琵琶声骤然荡在大殿之中。 喻琅额头青筋暴起,紧了紧软了的腿,喻琅努力不在意入耳的喧躁之音。 桉桐前来换了几次茶水,连昀宸宫的宫女把焚香也换了一回。 公主喝茶讲究,每回的花茶,只喝第二泡;第一泡的茶水滤去,第二泡留着,到了第三泡,公主就不愿入口。 但陛下行走是大事,喻戚现在连喝茶都顾不上。 她弹奏的认真,比儿时母后让玄音大师教她时还要认真些。 香炉之中焚香缭绕,时而微风拂过,香雾缭绕四周,终于喻琅头上浮起细密的汗水。他从最初宫女扶着,到自己摸索着柱子转着圈,已经踱步了快半个时辰。 “可以了。” 顾舟寒出声阻止。 陛下不可多行,以免伤了筋骨。 喻琅停了下来,呼吸声都急促起来,眼中涌着明灭星火。被人扶着上了床榻。他腿还有些僵直沉重,但心头却万分轻松,方才踩在厚实的毯子上宛若踩在柔软云端。 顾舟寒上前为喻琅查看几番,伸手摸了喻琅的腿骨,面容清冷严肃:“陛下每日走上半个时辰,不可过量。” 顾舟寒对着喻琅叮嘱了几句话,他话不多,即便面对一国天子,也不卑不亢。 喻戚将琵琶递给身后的宫女,也松了一口气。 她看喻琅一直走着累,其实她一直弹个不停也累。 她没学过几首琵琶曲,弹到到后来重复了,她就将最先弹过的又自己改了改,奏了出来。 翩若仙,指生花,一边弹奏,还要一边维持自己的姿容盛况,原本冰冷的琵琶弦都暖了起来,利利的戳着她的指腹。 同时喻戚心里暗叹,好在没有过来吹箫来,要一吹吹半个时辰,她现在恐怕脸儿都泛白了。 而喻琅卧榻捶腿,抹去了眼角的汗水,皮笑肉不笑:“皇姐今日辛苦了……” 喻戚巧笑盼兮:“不辛苦~” 她的确累,但见到喻琅终于能下榻,这些辛苦劳累也值得。 同顾舟寒一道嘱托了喻琅几句,喻戚终于在自家皇弟近乎赶人的目光注视下款款离开。 …… 鄞都的女子少有直接穿着白衣出头露面,白衣挑人,肤色暗淡些人会衬得愈发暗淡。 但喻戚出来时,日光打在裙摆上,她面容白净,不着粉墨的脸面容脱俗,惹得外头的宫人们忍不住抬眼看去。 殿下果然雪肤花貌,浓淡皆宜。 千日琵琶百日筝,为弹琵琶喻戚确实不容易,早上起来剪了养了许久的圆润指甲,还摘了最喜欢的血玉手镯,喻戚索性摘了所有色泽艳丽的珠饰,这才有了今日的素净打扮。 天气阴了下来,不复烈日暑阳,漫步伞下,喻戚发觉左手传来一股刺痛。 “嘶……” “殿下?” 女子手指细腻白润,看上去像绵软的白玉一般,但唯一显眼的是指尖微红凸起的水泡。 “殿下是方才弹琵琶伤了手。” 顾舟寒面色严肃,好似她的手不仅仅是起了个泡儿,像断了经脉一样。 喻戚见顾舟寒紧张模样,心里很熨帖,蹙眉笑笑:“无碍,就是点小伤,不过还怪疼的。” 先前随便拨几下时还不痛,等到现在结束了,她才知道左手的指腹起了泡;喻戚皱眉仔细想了想,许是绞弦并弦的那部分,她用指尖把三根弦聚合在一起拉推时力大了些。 第32页 “属下给殿下上药吧。” “不用……” 喻戚刚想说自己宫里有药,可想起上回他那盒软膏都送给了顾舟寒,不想留下疤痕,喻戚顺着顾舟寒的意思答应了下来:“那便麻烦舟寒了。” “无碍……” 殿下永远不会是他的麻烦。 顾舟寒耳尖红了红,目不转睛的自己推着轮椅向前。 第17章 选后 给顾大人的要同旁人不一样 顾舟寒的屋子安静通透。 博古架上大半数都是医书古籍,案几一角都是揉成纸团的废稿颇为注目,笔墨纸砚呈现出用过的馍样,其中放置于窗前案头的端石长方砚还流着尚未干透的浓墨痕迹,能瞧出屋里之人平素多么用功。 这不是喻戚第一次踏步进入顾舟寒的屋子。 头一回来,顾舟寒病歪歪的浑身是伤,一连高热了好几天,那条腿也不知能保住不能,见到她面色惶恐,喻戚稍微对他面色好些,顾舟寒就眼里荡着微光,感动的不行。 第二次来,顾舟寒就看看书,认真到宛若喻戚之前师长最喜爱的那一类勤勉学生。 现在顾舟寒坐在轮椅上面色清冷,背后是一博古架的书籍,整个人蒙上一层知书文雅的气质,活脱脱就像世家的小公子。 莫名的愉悦之感袭上心头,喻戚静静看着顾舟寒从博古架的一个小木匣子里取出了熟悉的那一盒子。 桉桐已经去打水了,顾舟寒还托她去取一小碟醋来,醋的酸味儿味道越重越好。 等醋和清水过来,顾舟寒目光灼灼的看着喻戚,视线宛若灼日之矢。 “殿下,手。”顾舟寒轻咳嗽一声,视线有些躲闪。 她手上的伤不过就一水泡,处理之前用水洗干净了敷上药膏,不需几日自己变好了;但她不想拒绝这辈子顾舟寒的好意。 少年的手微微有些烫热,但手指干燥,用沾了水的帕子轻轻擦拭她的手指时,动作比一向服侍她的桉桐,洛茗等还来得温和些。 喻戚自认自己是个金贵人,但顾舟寒的手碰到她手指时,突然让喻戚觉得自己像个绝世珍宝。 她可不是个宝贝~ 明明比她还小上两岁,她的手落在顾舟寒手里到还小上些许,不过这两只手都如白玉一般好看,指节鲜明,而少年的手更具骨感。 喻戚用另外的手托着腮,闲情雅致上来了,便细细欣赏着。 顾舟寒先用清水清洗了喻戚的手指,随即用新的一面帕子沾了醋朝着水泡轻轻贴过去,后才打开盒子上了膏药。 喻戚本以为会刺痛传来,但不料那感觉浅淡几分,轻轻揉在泡上,只消几下药膏揉进了指腹。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她的水泡就处理好了。 喻戚很满意,但抬眼看去,对面的少年还紧紧的皱着眉头,眉宇恰似群峰之间叠起的两座峰峦。 “舟寒这是怎么了?”表情这般冷凝。 “没什么。” 顾舟寒藏下心中之事,透亮琥珀之色的双目暗淡下来。 殿下的今日一曲琵琶乱了他心弦。 他不想殿下受伤,哪怕只是手上磨了一个小小的水泡。 可他又以什么身份同殿下说说这些? 他不过是陛下身边的一个大夫,远近亲疏论起来,还比不得殿下周围服侍的宫女太监。 他怎配。 也怪喻戚不知顾舟寒心思,否则喻戚铁定掏心掏肺,将自己的私库都掏空了一同交给顾舟寒。 欣赏着顾舟寒清浅了许多的面容,喻戚单手托着腮,修长指节轻轻敲打在自己的颊边,一戳又一戳,脸颊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凹槽又很快消失,如此反复。 这么好看且打眼的人儿就该带出去让别人也看看,万寿日的时候便合适极了。 喻戚此刻压下心头的邀约。 罢了,就当届时给他的惊喜好了。 * 过了八月出头,夏日的余热缓缓消散,秋日的清爽攀上鄞都。 玉棠花同秋菊,木樨并称是景昭三绝,夏末秋初时候玉棠花开的最为艳丽,花开无味,但妍丽之色可堪春夏百花;此外鄞都里玉棠花混着桂树,早桂芳香之际,万寿日也近了。 每位君王即位时,万寿日皆不同,一般定于每代君王诞辰之日,所以景昭到了如今,年年于八月初八开始庆贺。 往年由于喻琅身子骨不好,宫中宴会并未大办,万寿日庆典也取消了去。 但今年喻琅身子好了许多,甚至还能时常下床走动,喻戚和喻琅商量好了让喻琅在诞辰宴会上见见朝臣。 第二日的早朝,喻戚便提了此事。 “陛下日益康健,今年万寿日的宴席大办。” 一石惊起千层浪。 那些闲下来的官员们起了旁的心思,有人出列开始撺掇着为陛下选后选妃:“启禀殿下……陛下年纪已到,是否也该选些人充实后宫。” 喻戚微微顿首,看着银线钩织的袖口露出一截白皙腕骨沉默听着。 这她不是没有考虑过,但之前最为重要的是将喻琅的身体调养好,现在喻琅都能下榻行走,旁的事情也该提上议程。 可挑人也要挑喻琅喜欢的,不用多,一个就行。 陛下能在诞辰之时得个皇后,想来也不错。 喻戚视线慢悠悠的扫过底下的文人,说话的这人是太仆许德荣,素日里掌管宫廷御马和全景昭的马政,她记得不错的话,许德荣家里有好几个女儿,皆在鄞都中秀外惠中,惹得无数儿郎青睐。 第33页 微眯眼眸,喻戚并未直接应下:“这……本宫还要同陛下商量商量。” 商量商量就是还有希望,长公主殿下不想做的事情,一般情况下当场就会拒绝。 这会儿听到能商量,许德荣心里一块石头落下了。 下了朝,喻戚由宫女提着宫裙步行于宫墙之间,她同祈观琰一道去陛下宫里批折子,半道之上,喻戚问道:“今日朝上许德荣说的为陛下选后纳妃一事,丞相大人如何看?” “陛下也的确到了时候,先帝八岁就娶了先皇后,帝后情深数十载,实为都城一段佳话。” “那丞相大人怎么身边也没个人?” 祈观琰哑然。 “本宫想法子将都城里的谣言散了去,左不过整理朝堂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本宫也不该误了丞相大人。” 日光穿过红墙琉璃瓦,又透过长廊之间的红漆木柱落在她身上,愈发趁着喻戚面色白净,也洗去她朝堂上的过分尊容端庄。 祈观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棱角分明的面上多了些不愉:“如殿下所愿。” 是公主殿下先提议这么做以此迷惑朝臣,现在成功后公主殿下提出断开他们之间的关系,祈观琰心中不爽利。 即便公主殿下也说了,断开关系是为了他好。 “那这事便交于本宫,正好之前养一批专门写话本子的人,没想到这会儿还能派上用场。” “写话本子的人?” 见祈观琰不解,喻戚认真解释道:“之前在鄞都引起的流言蜚语可很大一部分都归于本宫之故,要等到新的话本子出来,本宫可来不及,所以那次本宫专门收了一批人写。” 祈观琰顿悟,难怪他和殿下一同用午膳的事情传得那么快,谣言甚至变本加厉,说他同殿下已经有了肌肤之亲,甚至殿下肚子里还有了他的孩子。 原来都是殿下准许的。 “不过那些人写话本子写的真不错,等陛下有了皇后,他们也该有新东西可以写,到时候陛下周围多个知心知己的人,夜半时分,红袖添香,一人磨墨,一人批折,场景着实不错。” 也不知自己何时能够有面首万千,日日围着她打转。 喻戚想了想,叹服起来。 祈观琰却眉梢一跳。 陛下身子刚缓下来,长公主殿下就将一半的奏章拨给陛下;等到陛下能下地,每日端坐的时间长久了些,长公主殿下便将后一半奏折也拨了过来。 隐约之间,祈观琰似乎摸到了长公主殿下的脾性。 长公主殿下说这话倒不像真为了陛下考虑。 冲着殿下这几日将折子全部交由陛下批阅,活脱脱的就是把责任全部丢还给了陛下。 二人一同进了陛下的宫里,还没朝天子行礼,就见天子抬着头,手上的狼毫笔滴了一大滴墨在纸上。 “你们刚刚说什么红袖添香,磨墨批折子?” 尽量克制声线的不平稳,喻琅目光灼灼地看着喻戚,面上一副紧张模样。 不会是他皇姐又要给他加折子吧。 喻戚伏礼过后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娥娥理红妆,等到捋顺了腰间的药囊璎珞,莹莹如玉的下颌扬起,那双深邃如墨的眼睛藏着笑,道:“本宫和丞相大人说要不要给找个找个皇后。” “原来是找皇后……” 只要不给他再添折子,怎样都行。 但喻琅的眼睛蓦然间瞪得很大,话说到一半反驳道:“朕不需要皇后!” 喻戚觉得稀奇,轻抿着茶水看也不看喻琅:“给陛下找个皇后难道不好吗……本宫刚刚还和丞相大人提到红袖添香,岂不是人生乐事?” 喻琅闻言,将恶狠狠且不满的目光投到祈观琰身上:“丞相大人身边无妻无妾,不也没有红袖添香的人?” 祈观琰:…… “现在不要,以后也会要,不若陛下先同本宫说说可有心仪女子的模样,本宫按要求给您找找,赶巧陛下诞辰快到了,借此见见鄞都的官家小姐。” 喻琅见皇姐说得认真,也一条条的在脑中滤着要求。 “那朕就说了?” “愿闻其详。”喻戚巧笑。 “要是习字读书,性格温婉,切勿多疑唠叨,家事是可以不说多好,但必须得清白人家。” 喻戚点点头,皇后自该如此。 “选出来的皇后还要会孝顺皇姐,不能惹皇姐生气,不能和皇姐抢最好的料子,最好的面首,还有脂粉。” 喻戚微挑眼角:? 虽然喻琅说皇后要孝顺她这一点很好,但这话喻戚听来耳朵有点不舒服。 “皇后琴棋书画可以不样样精通,但至少也要会其中三样,而且朕喜欢听小曲儿,如果会唱各式的曲儿,自然最好。” 喻戚挑眉,乌睫抖颤:?? 选皇后还要选会唱曲的,那是不是皇后以后还要会踩高跷唱大戏给喻琅看? “最后,朕是一国天子,自然要配美丽的女子,所以皇后的容貌绝对不能差……” 喻戚心里冒起不祥预感,如雪融深潭般的漆黑眼瞳中波澜微起。 喻琅想了想,很自然的补了个要求:“皇姐这样的就可以了。” 喻戚:…… “噗嗤!” 祈观琰忍不住闷哼先失笑。 看见祈观琰笑了,喻琅忍不住皱眉:“笑什么?朕难道说的不对?” 第34页 他可是选皇后! 说不准这辈子就这么一次机会了,可不得为自己的幸福着想,选个符合自己心意的。若是选错了,废后的时候又会闹得满城风雨。 先祖承明帝就因为废了好几个皇后,史书上都留下了恶臭的名声。 “陛下说的都对。”祈观琰很快收整好面容,又是一副温润模样:“微臣只是心里叹服,鄞都是否真有这样的女子?” 能比长公主殿下还冠绝。 “对哦……” 喻琅把自己提出的要求一条条捋下来,似乎真有些苛刻。 喻戚却摆摆手,眉头皱的紧。 喻琅说的都是些什么。 会唱小曲儿的,还要容貌冠绝不输给她的,这让她去哪里找? * 当夜。 窗外树影随风摇曳,夏末的晚风飘然入内,卷起丝丝缕缕清桂的味道,但这味道也不敌宫殿当中稍显浓郁的清涩药香。 洛茗将窗户开得大了些。 殿下喜凉,入了秋,宫里除了撤去备用许多冰块外,窗户还要时常开着,这样穿堂过的夜风能带起阵阵的凉意。 穿浅粉色长裙的桉桐无声踱步,想要为书案旁的烛火灯盏里添了油,但动作又有些许的踌躇:“殿下,夜深了。” 案机前的女子素手执笔,手中雕刻乌鹊的紫毫笔在烛光下宛如珠玉一般通透。 这笔杆是上好的芙蓉玉料子制成的,在整个都城数目堪堪无几,别人用来制作珠玉配物,唯独喻戚用它做了一支笔;而笔尖则用了山兔上好的背部黑尖毫,下笔刚硬,喻戚尤喜练习行草。 当下喻戚用它写帖子。 “咦?殿下为何这一份不一样?” 洛茗好奇,自家主子正在书写的帖子上头绣着青翠的竹叶儿,而旁的都是金粉铺就的玉棠花。 “这份是给顾舟寒的。” 给顾大人的啊,怪不得同旁人不一样。 自家主子天天挂着个朴素的香囊,明眼人一眼就瞧出那和殿下之前的锦绣香囊完全不同,更何况还有不少人瞧见过顾舟寒之前佩过这个香囊。 殿下对顾大人特别看重,这整个宫里的人都知晓了。 “顾大人到时也要参宴吗,如此安排的话,那顾大人的席位该摆在何处?” 还没有太医参宴会的例子在,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顾大人要照看陛下的身子,自然要时刻跟在陛下身边。 “就排在本宫位置旁边吧,不用再搁置一张席子,本宫同他一张案机。” 洛茗了然,殿下不仅要亲自给顾大人下帖子,还把自己身侧的位置留给了顾大人…… 看来闻瑕之前说的都是真的,殿下心里是有顾大人的位置的…… 将最后一份印了青竹的帖子书写完毕,喻戚就将笔交由洛茗去清洗。 “殿下还要添些油吗?”桉桐看着式微的油火,问道。 “不用了,本宫写完了。” 晚膳后喻戚便一直忙着请帖的事,当下美目流转,就着不甚透亮的烛火视线扫过这些请柬,喻戚越发觉得自己这个长公主当的不易。 不但要忧心朝政,还要顾虑着喻琅娶媳妇儿的事。 瞧她在案几前做坐了一个多时辰,紧赶慢赶,这才把这一摞的帖子都写完。 连今晚的面还没敷…… 这些都是明日送出宫,要给京城各位贵客的。 她说要给喻琅选皇后不是说说而已,自然要亲眼见见大家的贵女才行;这次借着万寿日的由头来给喻琅掌掌脸,也看看近来鄞都贵门家的情况。 想来她也有几年不曾举办过宴会了,她喜欢热闹,但兴师动众一次也太过劳累。上辈子她经历过最隆重的场面,便是在文武百官面前一袭赤金色女君朝服,入主王位。 从头到尾都置办得当,精致的簪子,美丽的宫袍,一场宴会持续下来也得两个多时辰,而从容雅致要始终维持不变。 一直到宴会结束,她连头发丝儿都不能乱。 所以全部流程走下来,当晚她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困的睡着了。 即便这次只是喻琅的宴会,喻戚对自己要求也格外严格。 喻戚如是想。 于是就着微微黯淡下去的烛火,喻戚重新提起宫人刚刚洗漱干净的狼毫笔,蘸了墨汁在手札上仔细记录下来。 桉桐见主子又拾了笔,无声前去添了些油火。 第18章 抽疼 顾舟寒哭了? 次日,这些请帖一路从宫中散落鄞都各家。 各家主母接到请帖,眉间一跳。 帖子摸上去就质地不凡,用的是上好的莫兰纸,拿在手中还能看见上头闪着金粉光芒的玉棠花。 长公主殿下发来的帖子,说的是三日后陛下生辰,殿下宫宴,请百家进宫参加宴会,届时携上家中适龄子女。 众人心中狐疑,往年陛下诞辰都不举办宴会,他们只要差人将礼物送到宫里便可。但到了晚间,等各家老爷提点几句后,她们恍然,就是忙为自家女儿张罗了去。 * 收到帖子的不仅有家中有儿女的朝臣,连丞相府也收到了。 祁老夫人拿到帖子时,心里还困惑;上头说陛下万寿日宴请朝臣,请丞相府的祁老夫人和丞相一同参宴。 在她一旁还有一位文静娴淡的女子:“姨母?” 第35页 “是长公主殿下发来的帖子,宴请朝臣。” 温素锦面带愁容,亦步亦趋:“可是表哥心系的那位长公主殿下?” “不过谣言罢了。” 祁老夫人细细宽慰身后的温素锦,带着人往祈观琰的书房走去:“素锦你莫要紧张,琮之他性子文静,书读的多,最喜欢你等文静的姑娘家了。” 书房里点了烛火,明黄色的火光照亮了大半面的墙壁。 祁老夫人进去时,祈观琰正在练字。 旁边还摞了一摞子已经练过的纸,页上全都是一个字“静”。 等祈观琰提着笔,浓墨微勾写完最后一个字,他郁簇的眉梢还没有缓和些,但见自己的母亲前来,祈观琰不慌不忙地放下了手中的狼毫笔:“母亲。” “练了这么多字,今儿可是有了闲工夫?” 闲工夫没有,祈观琰实在心里有事儿,静不下心来才会如此,但没料到越写越焦灼,心始终静不下来。 “母亲这会儿来可是有事?” 祁老夫人也不拐弯抹角,看着自己不俗的大儿言道:“长公主殿下发了帖子,陛下万寿日的宴会,我等都要参宴。” “儿子知晓,贺礼儿子已经准备好了,无需母亲担心。” “知你做事妥帖,母亲自然放心……但……母亲还有一事要同你讲。” “何事?” “你表妹从幽函郡过来,本打算今天晚上你们表兄妹二人好好聊聊,但你迟迟不来,母亲我便也只能过来寻你了。” 听母亲提到表妹,祈观琰一时之间没想起是哪一个。 他母亲那头姐妹颇多,表妹也数量不少,单单住在幽函郡的姨母就已经有了三个。 “母亲和表妹若是饿了,就请先用膳,我今晚不饿。” “这哪里成,你素锦表妹可专门为了你从幽函郡赶过来的,你如果不饿,你表妹现在就在外头候着,你们见见即可。” 祈观琰这才明白他母亲的意思。 居然连人都带来了。 心里不耐,但他面上不显:“孩儿对母亲所说之事,无的心思。” “你是对母亲安排的任务的心思,还是因为心里有了人……才无的心思。” “母亲?” “你莫要紧张,娘什么不懂,娘可听管家说了,你几次回的晚都是长公主殿下将你请到她宫里去了。” “殿下那是为政事。” 祁老夫人笑笑,自打听到那些个流言蜚语,祁老夫人心里五味杂陈,现在听到儿子的回复,心里隐隐的坠坠不安消失不见。 一国之长公主对她儿子心有所属,这可不就是件荣耀之事。 但她心里到底是不喜宫里那位。 公主殿下在宫中乃至朝堂之上位份极高,但儿子若真与之相配,那便不是娶妻了。 而且那位在都城之中的名声并不好听,即便是公主,但到了十八岁的年纪了,连个驸马也没有。祁老夫人更是听说那位脾气暴戾,宫中之人都惧怕殿下,敢怒又不敢言。 虽说景昭女子可以干政,但那也仅仅是皇室女子。 普通人家的女儿未出阁的,大多还养在闺中,文静贤淑,平素不是绣绣花就是看看书,哪里会如云澜长公主一般。 好好一个公主被先帝当做皇子养。 君子六艺都要习之。 先帝还在世时,常举办围猎,长公主殿下每次都得了先帝的赞誉,还时常夸耀长公主有男儿之姿,飒爽无比。 御马时跑的比谁都快,射箭时中的又比谁都准。 这样的女子做儿媳,她哪里能降得住。 祁老夫人心里不喜有这样的儿媳妇,但也不能同儿子直接明说了,最近被都城里的流言蜚语闹得头疼,他们祁氏一组忠君奉主,但也不是非要尚公主才能做到那一步。 所以她才火急火燎,写信让她最中意的那个侄女儿过来。 “那你明日晚间可一定要同我们一道吃饭,你表妹辛辛苦苦来一趟,而你这个做表哥的迟迟不见人,可有些失了礼数。” “知道了母亲。” 烦躁涌上心头,祈观琰伸手揉了揉脑边的穴位:“您若是无事了,就先去用晚膳吧,不用等我了。” 祈观琰开始赶人,这样子摆明又开始心里不快活了。 祁老夫人看在眼里,她这个儿子大了,做母亲的也管不着。 但再怎么着也是他儿子,孝道为大。 祁老夫人走了以后,祈观琰重新拿起狼毫笔,上头的墨汁已经干透,他伸手去沾砚台上的墨,却同样沾了个空。 想起长公主殿下昨日所说同他的要撇清关系,祈观琰木讷了许久,想起什么,他掀开压在废稿上的新纸。 底下压着的稿纸上全是他方才习的字,祈观琰再次心神一颤。 满页的“静”中一字独树一帜。 那是一个“戚”字。 * 宫外请帖满鄞绕,宫里同样笑语嫣然。 未时,顾舟寒带着轮椅的咕噜噜响声到了昀宸宫。 他来时陛下正笑的开怀,眼睛眯成了一道线,一口白牙闪闪发亮。而旁边的公主殿下恼羞成怒,拾掇起案几上的一面废稿子,团了团朝着喻琅投掷了过去:“陛下不许笑!” 顾舟寒推着轮椅而入,捡起滚到地上的纸团儿搁置在案几之上。 第36页 喻琅见顾舟寒来了,忙止住了笑端坐了起来。 而顾舟寒一进来,视线就偏了,眼前一亮。 看着顾舟寒好奇的目光转移到她身上,喻戚咬了咬腮边软肉解释道:“本宫在给陈家写帖子。” “但是皇姐还把人家的名字写错了去……”喻琅又忍不住笑了。 “现在写对了不就行了?” 喻戚气恼,摸着了一支笔写了起来,只消几息,纸上飘逸灵秀的三个字明晃晃的展现在二人眼前。 陈禹衡…… 顾舟寒只觉这人名字看着眼熟。 想了会,顾舟寒眸光一紧。 陈家数年前派了人去郝云谷求助他养父养母,但陈禹衡的腿似乎难以医治,郝云谷的谷主都无法治好;后来这事不了了之,养父母对此事也闭口不提。 但姐弟俩没有觉察到顾舟寒的异样,此刻相互打闹。 喻琅笑够了,一面由着顾舟寒替他把脉,一面疑惑:“不过皇姐为何之前不给他家送帖子?” 孤零零的一面帖子,一看便知是新补的。 喻戚低头誊抄,闻言玩笑道:“之前以为递了也不回来,但是本宫想岔了,那可是堂堂镇北大将军,本宫可不得也巴结些?” “那怎么是次子得了爵位?” 喻戚的疑惑愈发多了:“武将之位并非世袭,先镇北大将军没了,爵位也该没了才是。所以十年前先镇北大将军战死了,嫡长子陈禹衡在练兵时不慎被马儿甩了下了断了腿,次子也不该席了爵?” “所以说,陛下年纪小,不记事情……”喻戚是叹了口气,继续道:“次子陈禹骆弃文从武入了军营,立了军功,父皇就赏回了爵位。” 喻琅还是一头雾水,喻戚见状笑道:“这些日后同你细说,陈家的事情也难解。” “皇姐真厉害!这些记得这么劳!” 喻琅也不纠结,转眼就去拍自家皇姐的马屁。 听了话颇为受用的喻戚浅笑,等到顾舟寒把完脉,这才从怀袖中取了一面烫金的帖子,喻琅探着脑袋刚想伸手接过,就被喻戚“啪”了一下,把他的手拍了过去。 “这不是给陛下的,是给舟寒的。” “为什么朕没有!” 喻琅很气,也很酸,请帖还没落入顾舟寒手中,就被他发现不同之处:“而且为什么他的同别的请帖长得不一样,别人都是花,他这绣着绿色的竹叶子!” “本宫觉得他适合竹子。” “那为何朕没有!朕也适合竹子!” “陛下不适合竹子,再说陛下自己的宴会要什么请帖?” “朕不管,朕生气了!” 喻戚闻言讶异,喻琅说这话的模样像极了话本子三五岁垂髫小儿争闹的样子。 难不成病一遭,喻琅不但娇了,还多了许多的稚气…… “本宫也不管,陛下生气也没用。” 见顾舟寒还无动作,喻戚抽身向前塞到顾舟寒手上,同时眨巴着闪亮的眼睛暗示道:“快收下,要不然陛下就得抢过去了!” 喻琅哑口无言,张大了嘴生生吞了一大口的气,以彰其不悦。 而被点了名字的顾舟寒颇为懵懂,抬眼瞧去,只见眼前生生落了一面请帖,上头的小字飘逸俊秀,甚为好看。 但公主殿下的话,更为让人心口灼烫。 这是…… 给他的? 顾舟寒不是没有收到过礼物,自打被师傅师母捡回去,他同样被当做亲生儿子对待每逢佳节和年关,他都能收到师傅师母的礼物。 但那些都是师父师母晚间避开兄长和芸儿悄悄到他房里送来的,他还记得师傅师母说过的话。 不当面送他礼物,是怕兄长和芸儿心中不悦,同样担心兄长和芸儿认为自己的地位会被他取缔。 可他从来不曾想过要取缔兄长和芸儿的地位。 他甚至不能叫师傅师母一声爹娘。 那声“爹娘”还是师父师母死前将芸儿托付给他时,他才改的口。 顾舟寒习惯了如此,也习惯了自己不被明目张胆的宠爱。 他被捡回来自然要对养父母感恩相报,养育之恩大如天,其他的他不敢有所奢求。 可现在,公主殿下当着陛下的面亲自给他送了请帖,还护着他的东西不让陛下抢过去。 看着眼前宫袍女子一脸紧张地往他怀里塞请帖,顾舟寒眼角渐渐湿润了起来。 为什么殿下要对他如此之好…… 喻戚的手动到一半凝滞下来。 一滴滚烫的泪水滴在他手背上,随即顺着她白皙滑腻的手背滑落而下,滚在衣袍上消失不见。 顾舟寒哭了? 红了的眼尾将原本少年人琥珀色的双目被染上继续别样的色彩。 她眼前的不是上辈子冷酷无情,沉默寡言的顾舟寒;而是个无父无母,接受了别人些许好意就会红了眼的少年人。 或许喻戚之前还在满意自己已经拗过来些顾舟寒温善的性子,但当下喻戚的桃花眼暗下几分,几下将请帖塞进顾舟寒怀中,更多的是涌在心头的抽疼。 顾舟寒不该哭的。 喻戚颔首看着眼前顿首的白衣少年,他明明一句话没说,但是他的所有委屈似乎陡然间全然呈现在喻戚面前。 喻戚心口早就酸得不像话,在顾舟寒伸手抹眼泪的刹那间,上前一步,遮住了喻琅的视线,随即红唇上下抬阖:“陛下,本宫还有事,就先走了。” 第37页 言罢,身着白纹昙花丝裙宫袍的女子推着人就走。 喻琅:…… 皇姐你走就走,为什么还带着顾舟寒一起走?! 我又做不出抢人东西的事情来! 第19章 羞人 “本宫这儿……你最大!”…… 喻戚一路推着顾舟寒。 御花园的花儿都快看腻了去,况且御花园也在安排人装饰着,这会儿也呈现出宫人络绎不绝的景象。 顾舟寒做不出在这么多人面前抹眼泪的姿态来,但殿下不知何故,挑选的都是孤僻的小径,隔老远才能瞧见往来的宫人;但即便这样,顾舟寒的泪意已经消减而去,只余下飞起眼角的红湿。 可到底他心里怀带着忧恐,殿下定是看到他哭了,但殿下无声将他那行径轻描淡写地抹了过去。 唇腔利齿死死抵着下唇,顾舟寒此刻心里颇为懊恼。 殿下会不会以为他不够成熟,不够男子汉? 估摸着人已经缓了过来,喻戚故作轻快的言道:“今儿还早,本宫带你去万寿日的舒阳殿瞧瞧去?” 殿下说什么便是什么。 顾舟寒点头。 舒阳殿同御花园离得不远,不过小一刻钟的时间,一行人便到了舒阳殿。 顾舟寒已经完全缓了过来,喻戚带着他四处溜了一遭,舒阳殿的宫人正在抬着屏风,好几面屏风,颜色各异,但都一等一的奢贵。 喻戚隔老远都见佟贾年皱眉模样,也无需走进了去问,喻戚了然。 “舟寒你喜欢哪个?” 织彩百花屏,镂金丝钮牡丹屏,环翠鸢鸟群折页屏风,哪个都好看。 殿下居然问他么…… 顾舟寒仰首僵视,随即落在数面屏风上的视线格外认真。 看他当真在认真选的模样,喻戚不免面上含笑:“你先挑着,本宫同佟贾年还有话要说。” 顾舟寒顿首应下,端得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 喻戚见此心喜。 如此听话乖顺的顾舟寒几乎让她走不动路,但她还得去审查了一番。 现在八月初五,离万寿日还有几日,宫中热闹非凡。 尤其是舒阳殿,喻戚早就命令奉常佟贾年安排,佟贾年掌管宗庙礼仪几十年,这几年除却祭祖之际,佟贾年还无旁的用武之地;现下得了殿下的吩咐,整个舒阳殿里里外外被佟贾年一手安排,重新装点了一番。 佟贾年同先皇后是兄妹关系,无妻无子又看着喻戚和喻琅自小长成,做事自然信得过。 喻戚末了叮嘱道:“届时本宫的案几要长些,有人同本宫同坐。” 佟贾年摸摸胡子,清明的眼中趣味泛起:“可是丞相大人?” “佟舅舅说笑了,本宫同丞相大人清清白白”。 担心眼前人也被自己先前刻意传出的流言所迷惑,喻戚勾着耳边一缕发丝,巧笑着继续解释道:“没想到佟舅舅也相信了那些流言蜚语,那些不过是用来扰乱朝臣的,丞相大人同本宫心里都有数,算不得真。” 喻戚看着鞋靴旁的玉棠花,花枝混着滴露,视线却忍不住飘到不远处选屏风的顾舟寒身上。 看顾舟寒皱眉近距离挑选的神色,喻戚忍不住袖子捂唇,笑出声来。 可殿下不作真,丞相大人作真了怎么办…… 佟贾年见此,不免挑眉笑道:“那微臣斗胆,能否问殿下那人是谁?” 喻戚伸手指了指顾舟寒的方向:“是给陛下看诊的御医,喏,就是他,顾舟寒。” 佟贾年对顾舟寒略有耳闻,陛下之前那么多的御医都没将陛下救起,这人不过半月时间,陛下就能下榻了。 当下隔着些距离打量着,佟贾年也觉那人不俗的气骨,即便坐在轮椅上也腰背挺直,整个人透出一缕落拓的气质。 “微臣听说顾大人是殿下出宫亲自请回来的,殿下当真万分看重。” “这倒是,陛下离不得他。” 喻戚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又见顾舟寒在亭子旁拘束模样,心口微扬,便同佟贾年告辞道:“本宫还有事,先走了。” “恭送殿下。” 看着长公主殿下款款离开,佟贾年这才鼻尖微动轻嗅起来。 舒阳殿外除却玉棠花混着木樨的香味,还留着略显嚣张的苦涩清香。 殿下打小无论做何事都精明着,倒不料这么大了还情窍不开,丞相大人有些东西藏得那么深,殿下又能从何知晓。 回想刚刚殿下腰侧的显眼香囊,以及殿下对那顾舟寒担忧的模样,佟贾年无奈的摇头笑笑。 只怕熬得久了,有人会比祁观琰更具优势守着殿下。 * 被喻戚放在心尖的人此刻的确颇感为难。 若让顾舟寒选药材,他能三天三夜不停歇,但此刻他推着轮椅近了几面屏风,上头花团锦簇,在他眼前都是一种模样。 喻戚轻着脚步而来,单单停在顾舟寒身后,但不料顾舟寒反应极快,还未等她靠近,已然侧过身子,澄明的双目都是藏不住的疑意:“殿下。” 喻戚没吓到人,撅了噘嘴后抿抿唇,微咳一声遮掩道:“可挑好了?” 顾舟寒摇摇头,凝视喻戚的双目略带郁蹙:“属下挑不出……” “那就随手指一个,你说哪个就哪个。” 顾舟寒的面容越发深沉,其修长如玉的指节无意识合拢,喻戚就眼瞧着他修剪整齐的指甲陷入自己的掌心之中。 第38页 “咳咳!” 喻戚故意咳嗽一声,打破僵局:“选不出也无碍……” 顾舟寒松了一口气,紧握的拳头也松开了些。 喻戚见状,不由笑道:“没想到挑个屏风于舟寒而言,这么困难。” 顾舟寒微讪。 惠风和畅,喻戚做不出为难顾舟寒的事儿来,当下便指了一面屏风,让一旁的小太监给记牢了。 这小太监也算宫里的新人了。 今日头一回见到长公主殿下,一直夹紧了屁股小心伺候着,就怕惹了贵人恼怒。 宫里流言蜚语不算少,他也听闻长公主殿下貌美,但脾气不佳,所以他今日格外胆战心惊伺候着,但他没想到殿下对旁人还有如此温柔和善的时候。 小心翼翼抬头乜了眼殿下面前的人,小太监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能长成这番模样,难怪长公主殿下都提了一口气温婉相待。 但那人眼神凶极,他不过微微抬眼瞧了殿下一眼,就被这男子眼刀子割了过来,直让人后颈发寒。 宫里太可怕了,不仅女子凶悍,男子也冷冰。 小太监偷偷打量的视线,喻戚也觉察到了,只是她自小宫里养大,这样的视线她早就熟悉了,但她怕顾舟寒还不习惯。 思及此,喻戚推着人走到树荫底下,看着前头忙碌的一众人,喻戚转身走到顾舟寒跟前,双手压着他轮椅上的扶手,同时弯下腰来与他平视。 但骤然对上喻戚好看的桃花眼,顾舟寒心湖波澜四起,心快跳到嗓子眼。 紧张之余,他习惯性想用手握着一旁的扶手,却不料生生压在女子凉熨如玉的手上。 顾舟寒大惊,险些蹿了起来。 像极了一只被逼急了的兔子。 “噗嗤……” 喻戚直笑弯了腰,阳光透过摩挲摇动的树叶间隙打在她的脸上,更衬出她墨玉色的瞳目黝黑光亮。 不过是不小心碰了一下他的手,顾舟寒的反应就如此之大;上辈子她为了求顾舟寒,都快半个身子吊在他身上挂着了,也不见顾舟寒有个反应。 顾舟寒早早的就偏过头去,将手搁在身后,被人笑着,他脸上飞起一抹别样的红意。 树叶沙沙作响,其间混杂着女子娇俏的笑声,喻戚笑了好一会才稳下身来:“走吧,回本宫宫里喝个茶。” 喻戚本来就打算去找顾舟寒,但没料到在喻琅宫里见着了人,一路将人拐了许多地方,最后拐进自己宫里。 朝云殿中,随行宫女候在外头,大殿之中只有喻戚同顾舟寒两个人。 当下顾舟寒坐姿挺正,目光湛然,端着茶水活脱脱像世家贵公子模样。 喻戚看着他这模样顺眼极了。 眉眼含笑,喻戚将眼前桃花盏里的桃花酥轻轻推了过去。 “其实本宫今日还有事要拜托你。” “殿下请言。” 顾舟寒放下手中茶盏,想起这是殿下喜欢吃的桃花酥,便又重新将装着精致糕点的盘子推了过去。 喻戚没注意到顾舟寒的小动作,随手喂着一旁的鱼儿道:“八月初八的万寿日宫宴会上,本宫想请你悄悄观望观望陈家大公子陈禹衡的腿。” “陈家大公子?” “对,他腿有疾。” 顾舟寒攥紧了拳头,他知道陈家大公子陈禹衡,甚至他比殿下知道的还要多些。 “属下知晓好了,但属下也无得把握,师傅也曾经为陈家大公子治过腿,但似乎后来没有治好。” 要不然那人也不会现在还坐在轮椅上。 而喻戚听到这话,敛下目中的精明:“你师父?” “就是属下的养父,郝云谷的谷主。” 听到这话,喻戚喂鱼的动作慢了几分,等着投食的鱼儿久等不来,绕着她水下的指腹打转。 “你可否同本宫细细讲讲……” * 不过一刻钟时间,缸里的鱼儿一个个吃的肚皮发胀,早就喂空了鱼食的喻戚目色清冷。 “你的意思是十年前陈禹衡断了腿便去你们谷寻了神医,但你养父母去了以后没治好又回来了?” 顾舟寒点点头。 “本宫现在知道了……” 喻戚派出去查探陈家的暗卫,还没查到这么久远的事情。 底下人回报时都说陈禹衡断了腿,养在府中,不是每日下棋读书便是作画弹琴。 如果若真断腿,怎么能这么大的改变一个人的性子。 能将一个武将朝着文人变去? 也许是能的。 喻戚看看眼前的顾舟寒。 顾舟寒上辈子不也冰冷无情,这辈子就同上辈子不一样。 少年人看向她的目光单纯和善,看着喻戚杯盏里的茶水快要饮尽,又给她添了些新茶。 末了还微微抬着头,羞涩地抬眼看着喻戚笑笑。 喻戚心口熨帖极了。 但这也是她这么些日子来,小心温暖着顾舟寒才得来的结果。但陈家的事情疑点重重,还和她父王那朝的事情勾结在一起,所以她查起来也颇为棘手。 喻戚又开始头疼起来。 这辈子推掉了那么多朝政奏折,没想到还动不动就犯头疼。 微微眯着眼睛,喻戚的指腹毫无章法地揉在脑边的穴位上。 蓦然一双温热的手轻轻将她的手放下,继而耳边传来恰到好处的按压之感。 第39页 顾舟寒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 “殿下是担心我治不好大公子的腿吗?” “不是,能治好当然最好,若治不好,那也只能说天意使然。” “那殿下宽心,自有天意。” “你说的也是,本宫想这么多作甚,都想的头疼。” 喻戚本不信天,若有天意,做什么她两辈子来还要那般努力,之间躺平了享受长公主尊位带来的乐子便是。 烦恼忧愁说走就走,当下喻戚心宽的不行:“不过多亏你在,不然本宫这头疼都得疼死。” 顾舟寒不喜喻戚说什么生死,但遇到喻戚的事,他就变的分外的敏感。 眼前人的确面露疼痛姿态,顾舟寒讷讷不语,手上按压的动作灵活几分。 说到头疼,喻戚忽然想起什么:“本宫记得丞相大人似乎也有头疾,你以后能给他也瞧瞧吗?” 顾舟寒虎口微张,卡在眼前人的后脑穴位上,闻言动作缓慢了一瞬,很快又续上了。 “属下不愿。” 顾舟寒言辞淡淡,但少年的声线微扬,还夹杂着些许的颤栗。 不愿…… 不愿?! 喻戚蓦然转身,娇俏面容红光满面,眼底浮光四起,满是欣喜。 “你刚刚说了什么?再同本宫说一遍?” “属下不愿。” 顾舟寒咬着牙又重复一遍。 可再听一遍喻戚略显茫然,但很快她便笑了,真真儿地笑达眼底,瞳目之间都溜着光。 “本宫没听错吧?你说的是‘不愿’而不是‘不会’。” 眼前人笑的花枝乱颤,但顾舟寒丝毫不理解,殿下这在笑什么。 他当才说完“不愿”便后悔了。 他有什么资本说不愿,他不过是宫中一御医,主子让他给谁瞧病,那就要给谁瞧病。 哪怕那个人是他不喜的祈观琰,他也得听主子的话,咬着牙帮祈观琰看头。 但顾舟寒虽这么想,心里愈发气恼。 小神医的神色尽收眼底,喻戚笑声逐渐淡去,还捂着笑到发酸的小腹鼓励道:“你以后就要这么同本宫说话,懂吗?” 顾舟寒讶异:? 怎么说话? 这么大逆不道的说话么? “愿意做什么就直接说出来,不愿意做的事情也直接从本宫讲明白,如果不说,本宫怎么从你那冷冰块的脸上猜出来?” 喻戚方才眼角都溢出了泪水,卷翘如蒲扇的雀羽都濡湿了起来,像是刚研磨出的上好浓墨,乌黑发亮。 “那便这么说定了以后,本宫同你说的事,除了替陛下疗养身子,其他的事你都有权拒绝掉。” 顾舟寒两眼发亮。 看他高兴,喻戚心里也高兴。 顾舟寒会主动同他说要什么,不要什么,这可是极大的进步了。 果然她用心哄着人,定然能把人给哄好了;瞧瞧顾舟寒现在,可不就比上辈子好得多。 听话又乖巧。 高兴之余,喻戚添油加火,趁机又对着顾舟寒夸耀一番。 果然还没夸多长时间,顾舟寒就在其身后默默红了脸。 可喻戚还没放过他,她若真心夸人,必能口出莲花,能将人的白脸都夸红了去:“日后在宫里不要觉得拘束,当家一样自在些,左不过在本宫这儿……你最大!” 外头候着的闻瑕方才听到自家主子笑声雀跃,自当不敢进去打扰,等里头略略安静了下来,闻瑕这才上前将已经温凉的茶水换去。 但她不过觑了一眼,就见屏风里头二人窃窃私语,顾大人的手还碰到了主子的耳朵。 最主要的是顾大人的耳朵又红了。 她来得晚,就听见自家主子说什么“大”不“大”的。 顾大人年纪还小,还能哪儿大? 随着主子一道浸/淫/欢/愉话本多年,闻瑕火速换完茶水退步而出,还是被自家主子刚刚的豪迈话语生生羞红了脸。 了不得,了不得。 但这等羞人的话…… 啧啧…… 今儿回去了,她还是不要同姐妹几个说道了。 第20章 义弟 “本宫想收他当义弟。”…… 若说鄞都异军突起之辈,莫非肃坛郡发家陈氏一族,但其同出自钟鸣鼎食之家的祁家不同。 不过祈氏一族世代书香,景昭的大多数文人墨客皆追寻祈氏风尚,期间在景昭闻名一时的《敏言书注》便是由祁家先祖收纳编纂而成的。 这便是如今祈观琰在朝中为何有一席之地的缘故,大半数的朝臣都曾经受过祁家的荫庇,祁家到了祈观琰一代虽说只剩一个独苗苗,但到底是底蕴犹在。 而陈家则大不同,也不算出身武将世家,先帝在位十三代开始发迹,在肃坛郡的军营之中由籍籍无名的小卒到先镇北大将军的位置不过才两代人。 但先镇北大将军同先长公主关系密切,君臣融洽,要不然先皇也不会把虎符交于外姓之人近四十年。 到了移居鄞都的第三代,也就是陈禹衡和陈禹骆一辈起,嫡长子陈禹衡在军中立功,嫡次子陈禹骆求学数十载,自会试起便和祈观琰一齐打响了鄞都双子名号。 双子,双子,鄞都双璧麒麟子。 后来陈家式微,当时的镇北大将军命丧北疆,嫡长子陈禹衡断腿。 至于次子陈禹骆,所有人都以为陈禹骆会读书求取功名,还等着观望他和祈观琰一同到了最后殿试的时候,谁会拔得头筹。 第40页 但嫡次子陈禹骆进宫一趟,不过三日他就从一介文弱书生变成军营里的新兵卒。 如今陈禹骆在北疆带兵,陈禹衡居守陈府。 但这么些年来陈家大多闭门不出,贵门之间相互宴请宾客时,也只会递了个帖子意思一番,并非真盼着断了腿的陈禹衡能来。 所以当日陈府的管家接了宫里的帖子,颇感棘手,只得去寻大公子。 青兰飘香,书房中的门窗此刻被人刻意合拢。 一床榻上的男子面色苍白,全无之前打马行军的阳武之气,手边还拿着一份微闪着光耀的请帖,颇具书生气。 而在他榻旁立着两个姑娘。 “大哥,这帖子上说的什么?” 说话的是家中排行老三的陈泠泠,她左手边的陈迢迢同样着急,但只能怯懦扯着自己的袖口;她胆子小,小时候高热伤了脑子,如今整个人显得颇为不活络。 “陛下生辰,让我携你们俩进宫参宴。” 陈禹衡将帖子递给陈泠泠。 上头写的简单,但的确点明了让他们兄妹三人一道进宫。 陈泠泠难解,鄞都的官家近两年已经极少给他们发帖子:“殿下这意思,是我们都去么。” “去。” 宴请帖子鲜少有提得这么细致,不但将他的名字点了出来,还将他这两个胞妹的名字同样提了上去。 这帖子还是长公主殿下发来的。 虽居家久不出,但最近朝堂之事陈禹衡略知一二。 陈禹衡目光悠远,但很快便敛了眼中的深意,看着小妹陈迢迢身上明艳的裙子,提点了句:“迢迢,你到时记得的穿的素净些。” 小妹这一身梅红长裙,显得人过于娇憨了些;宴会时低调些,他这两个妹妹还是不入陛下和殿下的眼为佳。 陈泠泠点头,打算按大哥说的做。 被提点的陈迢迢就更显茫然,低头看着袖摆的眼眸略微空洞。 怎么穿的素净些…… 从大哥书房里出来,陈泠泠担心不已,大哥把陛下诞辰贺礼的事务交由予她,但这帖子下的也太急了些。 万寿日就在八月初八,今儿已经八月初五,满打满算不过明儿一天,贺礼的事情好办,入宫的衣服难办。 她们几年没有出府,诗书礼仪等都是请了官家的嬷嬷和书院的师长过来授业,平素的衣着颇为不讲究,这回倏然进宫参宴,陈泠泠颇感棘手。 一直困顿到睡觉前,陈泠泠还是耐不住,披着件外衣就去了小妹陈迢迢的院子。 推门进去时,陈迢迢屋子里一榻的秋日衣裙,她小妹还蹲在榻边泛着什么书。 “迢迢你在干什么?” 陈迢迢动作极快的收回了手,似乎想藏匿住袖摆下头的东西,却被自己的动作误了去,连手撞翻了旁边摆放的七七八八的册子。 陈泠泠眉间一跳:“又在看话本子了?” 憨憨一笑,陈迢迢努力收拾乱了一地的册子,但她三姐动作更快,已经拾掇了一本翻开来看。 这次不知又是哪一家茶楼里出的,封面看上去平平无奇,但一打开,好些内容都被她这小妹标记了起来。 陈泠泠只瞥了一眼,她便能觉察里头的长公主殿下颜如玉,气如兰;莺惭燕妒,妍姿俏丽,乌泱泱全是描摹女子好容貌的词句下头,全部被人用墨笔做了批注。 “你这是作甚?平素读书都不见你这么认真……”陈泠泠无奈。 见自家三姐并未气恼,陈迢迢胆子大了些指着上头的词句:“长公主长得美!我观摩观摩~” 所以她拿着书好不容易找出了里头长公主殿下最素净的一套,又翻出自己的衣服来对着书穿。 陈迢迢难得觉得自己机智了一回。 可陈泠泠只觉没眼看,将人扒拉出来,随后,陈家两姐妹为挑选衣衫,生生忙到了月上树梢头。 * 八月初五一晃而过。 愈是临近万寿日,喻琅醒的愈发的早,八月初六,天还未亮起,喻琅便醒了。 喻琅梦见自己千挑万选,选出了一个母老虎,母老虎比他皇姐管的还多,他下半辈子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 一管不住,母老虎就去向皇姐告状,然后他皇姐就面色不善地朝他凶。 喻琅天不怕地不怕,只怕两件事,一是喝着苦巴巴的药汁,二是怕他皇姐生气。 结果梦里的痛苦变本加厉。 皇姐听说他惹了母老虎皇后生气,不但朝他发了一通大火,还命令小厨房给他熬了一碗苦巴巴的黄莲甘草汤。 迷蒙之间一身冷汗,喻琅被梦吓醒了。 大殿里烛火昏暗,但他宫里的人已经悄然开始准备。 他今日上朝要穿的衣裳整齐的挂在一边,要佩在腰间的九爪盘龙玉佩静置在案几上,连垂悬着的璎珞儿都梳理的异常柔顺,一看便知是路公公搭手调整的。 路公公年纪大了,平素除了说话唠叨,就喜欢整理拂尘。 现在天色尚早,喻琅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最后还是忍不住叫醒了外头守着的路公公,梳洗好后坐着龙辇四处走走。 转溜了半圈到了自家皇姐宫里外。 喻戚的朝云殿烛火透亮。 远远看着,整个宫殿在与皎洁的月光下,蒙上一层白黄交加的朦胧色彩。 喻琅腿好了,现在每日能走一个时辰,下了御辇也不需要人扶,自己就走进了喻戚的宫里。 第41页 同昀宸宫的昏暗宁静不同,他皇姐满大殿的人井然有序,红檀木案几极大,现在上头摆放了数不清的明艳华服,光摆在案机上的就有十来套,更别提还有宫女从屏风后头源源不断的取出新的宫裙。 一时之间,珠光宝气生生灼着喻琅的眼。 喻琅小心的避开这些裙子。 若是踩到了边边角角,他皇姐能和他拼命。 而被宫女拥簇起来的女子,面露不满,连带着近身伺候的桉桐也面上焦急。 见到喻琅来,喻戚面色好了些,沉叹道:“不用寻了,将本宫之前穿过的那件素净的玉棠纹月白裙取来。” 明日的宴会她本来要穿那件水蓝色的宫袍,可不曾想一月没穿过,胸口那处居然紧了些,压着她前头生疼。 不过一月光景,她那处又大了些。 喻戚郁闷烦躁的喝了一口水,缓了缓,这才将目光分了些给喻琅:“陛下今日怎么这么早?” “睡不着了,来寻皇姐,皇姐怎么也起这么早?” 记得小时候皇姐每日这个时候都还在梦里,皇姐讲究睡足了觉,每日起榻的时间都精准万分。 若是被人扰了睡意,定要气上许久。 “本宫梦见本宫明日要穿的衣裳小了,便半夜起来试一试,没想到真的小了……” 喻戚越说越气,她梦里胸口胀痛,揉了两发番便起来了,随性想着试一试衣裳。 岂料衣服真的小了。 她都已经十八了,怎么还在长! 喻琅本来自己皇后的梦魇也心情烦躁,但见皇姐现在穿不上选好的衣服这般不爽,便将自己的不快活吞了回去,熟练哄道:“皇姐别气,若是不喜欢了,那就找人重新做衣裳……为了一件衣服生气不值当。” 喻戚只觉好笑,伸手点了点他额头:“以后你讨了皇后,可就不能对皇姐说这样的话了,这话都要同皇后说。” “谁在我心里也比不过皇姐的位置,皇姐才是对我最好!” “陛下有心了,不过本宫才不相信陛下的话。” 喻戚闻言满意,又道:“后日宴会上少吃一些,届时本宫让顾舟寒时刻注意着陛下。” “顾舟寒啊……” 喻琅想起顾舟寒不俗的容貌,心里有些小别扭。 他以为他皇姐让顾舟寒待在她旁边。 若自己和顾舟寒站在一起,明眼人不都能看出来谁长得更俊朗些吗? “不若顾舟寒就跟着皇姐吧,我身边跟着路公公,他已经熟络了怎么照顾我了。” “那随陛下的意,他本来就坐在我边上,只是本宫托付他看着点陛下。” “那皇姐的意思是,顾舟寒会同皇姐共桌?”喻琅讶异,凤眼瞪都圆了去。 而其面前的喻戚觑他一眼,随即点头。 她是这样打算的。 朝堂上的事现在解决干净了,她无需再和祈观琰拴在一起。 喻戚还记得头一回吃饭的时候,祈观琰还担心他自己的清白,喻戚索性趁今日的机会,把祈观琰摘出去。 丞相大人冰清玉洁,被她拉拢一通,可不妨碍了祈观琰找媳妇儿~ 所以是她之前做事有过错。 但顾舟寒不同,喻戚隐约能瞧出顾舟寒的隐秘心思;顾舟寒今年十六,不比喻琅大多少,每次看她时,那双琥珀色的眼中都有别样的情绪。 喻戚了然,顾舟寒那是孺慕之情。 顾舟寒家破人亡,缺少人的关心,上一辈子才会变得冷酷无情,谁都不搭理。 这辈子她就补上这个位置。 缺什么给什么,等顾舟寒彻底把喻琅治好了,喻戚盘算着给顾舟寒一个恩赐,收了顾舟寒当自己的义弟。 左右现在宠着喻琅,她也不介意再宠一个顾舟寒。 喻戚微眯着眸,取出红檀案几上的那面素纹香囊,随手捋好了下头散乱的络子。 所以这辈子怎么对待顾舟寒,她懂,她全都懂。 但喻琅不知其想法,只觉不对劲。 皇姐越对顾舟寒好,他心口越焦灼。 “顾舟寒坐在皇姐身边于礼不和。”听了自家皇姐的话,喻琅思来想去,不赞同道。 “会合理礼数的,本宫有一事忘同陛下说。” 喻琅抬首:? “等顾舟寒把你彻底治好了,本宫想收他当义弟。” “义弟?!” “嗯。” 虽然这也没什么不合适,先徽康长公主,他们的姑姑不就有好几个义弟,只是不如皇室族谱,名义上的弟弟罢了。 喻琅把“义弟”这两个字嚼碎了反复琢磨,却琢磨不出味道来。 皇姐这么看重顾舟寒,原来不是把顾舟寒当做驸马或者面首来养。 而是当义弟么…… 本来喻琅还担心如果他皇姐把顾舟寒当驸马或面首,迟早顾舟寒的地位会重于自己,如果是义弟的话,那肯定不会了。 义弟前头有个“义”,肯定不如亲弟弟来的重要。 毕竟他同皇姐,还有着同样的皇室血脉。 喻琅面上不由的松了松。 喻戚仔细端详着喻琅的神情,他居然没有排斥:“陛下这是同意了?” “嗯,可。” 闻瑕将她最后敲定的宫袍拿过来,喻戚转眼见喻琅无意见,便催他离开:“让暖玉带你去里间吃点点心,待会让小德子去看看顾舟寒起来没有,趁早让他给你摸个脉,本宫现在要换衣服了,陛下也别在本宫宫里待久了,用完早膳还要去上朝呢。” 第42页 被催着离开,喻琅无奈,只得被暖玉扶着去了后头,到底心里还计量着自家皇姐小厨房的精致点心。 别以为他在自己宫里批折子不知道,皇姐悄咪咪让底下人给顾舟寒送了好几回的金糕卷和豌豆黄了。 连他都没吃过几回呢! 第21章 宴会 “公主殿下比不得你们的鲜嫩”…… 万寿日当日,天光大盛。 起了个大早的少年天子喻琅等的都快饿了。 他起得本来就早,还没用早膳,况且一刻钟之前的皇姐就说要出来,现在还没出来…… 喻琅揉了揉咕噜作响的小腹,撇着嘴静静在外头等着。 他饿着——可以。 但打扰皇姐换衣服——不行。 好在和他一起等着还有顾舟寒,二人皆穿戴整齐。 喻琅穿着湛蓝色的衣袍,上面还绣满了金龙的纹路,那是他的属相。 顾舟寒衣着更为简单,平素里就是一席白袍,今日也不过如此,唯一不同的是袖口衣摆有竹枝的绣纹。 喻琅看着顾舟寒,顿时觉得顺眼了不少,他皇姐都说了,把顾舟寒当弟弟看待。 莫说当弟弟看待,就是当儿子养,其他人也说不得些什么…… 不过顾舟寒比他大两岁,皇姐若真是把顾舟寒收了当义弟,那自己岂不是多了一个义兄? 想明白的喻琅批了个丧脸。 他只是不想多一个姐夫,但他也乐意多一个兄长。 顾舟寒不解殿下忽变的小心思,自打陛下从殿下宫里出来就魂不守舍,半刻钟之前,陛下看自己的眼神就有些莫名。 不知为何陛下对他有淡淡的抵触之心,但这种抵触都摆在明面上,还坐在轮椅上的顾舟寒面色还是一贯的冷凝,也并未将其放在心上。 三日前他收到了公主殿下的请帖,殿下请他一同参加陛下的生辰宴。他去问过太医院的赵荣覃,虽说太医院的大夫有官位,但也没有这种可以一同参宴的情况在。 现在那面请帖还被他放在胸口。 他不过太医院的一个大夫,怎能承受殿下这番情谊。 胸口火灼不止,今日就要见到殿下了,顾舟寒微微紧张,视线落在自己腰际垂落的香囊之上。 同样拙劣的针脚,这是他新做的一个。 之前那个赠予长公主殿下,殿下也不嫌弃,日日挂在腰边,好几日殿下去陛下宫里探望时,顾舟寒都能不经意的看到。 少年薄凉修长的指节把玩着青玉色的香囊,心中一片柔软。 或许今日殿下身上,也有和他一样的味道。 少年莫名红了脸。 “殿下果然像天仙一样!” 暖玉的惊叹声引起大殿外头喻琅和顾舟寒的注意。 被喻琅催来催去的喻戚终于踏门而出:“说了陛下不用催,本宫心里有数。” 见到喻戚踏着霞光而来,顾舟寒才知晓宫女刚刚那一声天仙从何而来。 平时的皇姐衣着华丽,迤逦美艳好似万花之首。可今日皇姐淡然出尘,清丽不似凡间人。 喻琅目瞪口呆,下一瞬耷拉个脸苦恼:“皇姐……” 你穿的这么美,到时候我在众女子中选不出比你还美的怎么办!? 一国天子娶不到全天下最美的女人…… 就很没有面子。 * 先祖诞辰等大事的宴会地点定于舒阳殿之中,长公主殿下提前七日就已经着手布置。 现在行宫之中惠风和畅,左边就是御花园,数道卵石小道可通到行宫,八月正是玉棠花盛开的时节,鲜艳的花瓣上还留有清晨的露滴,晶莹剔透。 宫中还有桂花树,橙黄的细碎花枝并未一簇成一团,但发出的香味浓郁清新。 不断有宾客拿着帖子进宫,经过御花园的沿路芳香四溢。 陛下和殿下还没来,诞辰庆贺也尚未开始。众人桌上摆着些许冷菜,还有瓜果蜜饯,点心,面食等等。 为了隆重些,喻戚还把自己宫里小厨房的人给派了过来,数十张案机上东西摆的不多,但一道道玲珑剔透,都出自后厨极擅雕琢的手。 主席为二,一面居正中,一面略向左,左右皆屏风环翠,鸢鸟飞行,台下两侧席位极为严整,每面席子上都有好看的玉棠花,颜色各异,却都一般的好看。 此外,宴席安排时,并未将男女分开,景昭男女之别看的并非很重,平素男女之间也可见面相约。 陈迢迢和兄长三姐坐在一起,被兄长叮嘱穿的要素净些,她便弃了之前梅红色的长裙,此刻对着桌子上雕刻精致的一只红眼兔子,目中满是好奇。 她旁边的陈泠泠将她伸出的手又拍了回去:“不可妄为。” 陈迢迢鼓着腮自省,同时浅黄色的素净白裙映照的面庞上眼露委屈,但不过一会儿注意力便有旁的东西吸引过去了。 这是她头一回进宫,一切都觉稀罕的很。 就连她身旁官家小姐们的普通交谈也颇让她得趣。 彼此相互熟络的贵妇人相互问安,携着自家儿女,一个个虽面上都带着从容端方的笑容,但心里多为忌惮。 自家老爷可都嘱托了,今日这可不单是陛下的生辰宴,长公主殿下有意从今日的女子中选出陛下中意的皇后。 殿下和陛下还没来,但高台中央已经水袖起落,先开了一出折子戏,莺莺燕燕中,来的早的已然落座,大家相互寒暄。 第43页 “许久不见怀柔,又见娇俏了。” “哪里,我家怀柔哪里比的箬芷,箬芷可刚刚还在书院里拿得书画琴三项的头筹呢。” 回复的是云怀碧,她夫君周旭期任宗正,平素掌管皇族、宗室事务。 云怀碧藏匿目中的不善,余下的便是温润端柔的大户风范。 那叫做怀柔的姑娘今日衣着艳丽,她的父亲廷尉李惇启,昨夜特意叮嘱她,今日要表现的文静些。 听着母亲和对方你来我往,李怀柔朝旁边的女子使了个眼色:“阿芷你说我今天好看吗?” 周箬芷和李怀柔自小一道长大,自是好姐妹,自然不会同她们母亲那般比来比去:“好看极了。” 李怀柔也觉如此:“都说长公主殿下面色绝冠,箬阿芷说说得有多好看啊。” 听到李怀柔语气中的羡慕,周箬芷淡笑道:“我们也不该同殿下比。” 如果当今天子真若选妃选后,能和她们成为敌人的,也只有今日在座的所有贵女。 她们不但不需要和公主殿下比,还需要讨好殿下。 “可我也好奇嘛……殿下都已经十八,还能美到何种地步?” 李怀柔年方十四岁,自从十岁起,她就和周箬芷同为鄞都闺女中的翘楚,容貌绝佳,文采斐然。 但凡说到容貌,提到的必然是她们二人;提到文采,她们也一骑绝尘。 但那都是同官家小姐比。 之前她们在敦岩山书院里读书,也读了不少坊间的话本儿,尤其是近来新出的话本子,上头描绘的长公主殿下姿容冠绝。 不过想来也是如此,才能引得丞相大人心驰神往,爱而不得。 “慎言!”听了好友的话话,周箬芷无奈的小声斥诫,这样的对话才消停了。 同样这么想的还有其他贵女,这些女子衣着精美,一个个都像是画里的仙一样。 她们今日为了陛下而来,陛下也不知是何种样貌。但身在一国天子的高位,即便让样貌不堪也有数不尽的官家女子趋之若鹜。 但哪个女子不想嫁个容貌不凡的天之骄子。 她们听说长公主殿下容貌绝佳,陛下同殿下一母同胞,想必容貌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陈迢迢在一旁静静的听着,她三姐话不多,当下盯着眼前的杯盏走神,也不多和她说话,陈迢迢只得无聊地抬眼向上看去,盯着头顶是赤红色的布帘,再看向从正中的主位蔓延到远处的月亮门,直有数十米。 身边人的言语她都感兴趣,她也爱看话本子,尤其是近来的话本子,突然格外的好看;尤其话本子里面的长公主殿下,她心里一直紧揪着。 这会儿,陈迢迢邻桌的粉衣女子李怀柔正在和自己母亲细碎言语,陈迢迢默默竖着耳朵听。 “先徽康长公主把持朝政,恪尽职守,十七岁才寻了额驸,容貌并非绝佳,但极强劲的从政手段为她着了一层色彩,史书上不也顾忌先徽康长公主的颜面,为其留了一句貌美?” “可是公主殿下若是不喜我怎么办?” 李怀柔愁容满面,她的姿容虽算上佳,但没见着公主殿下,她心不安。 “公主喜不喜无大碍,入了陛下的眼就好,再者公主殿下都多大岁数了,不说还能管陛下几年,单说容貌,也全然比不得你们这些鲜嫩水润的小姑娘。” 云怀碧严肃道。 李怀柔似乎被自家母亲安慰住了,深深吐了一口气后笑道:“是女儿心盲了,母亲说得对。现在云澜长公主殿下比先徽康长公主还大上一岁,再美,殿下也已经是十八岁的女子;掰着手指算算,十八岁在咱们鄞都里,都可以生两个孩子了,所以长公主殿下还能没成天仙不成?” 陈迢迢闻言瞪大了眼。 她早就听闻殿下貌美,但她没见过长公主殿下具体的容貌,但是在她心里云澜长公主殿下的模样肯定和辅佐先帝的徽康长公主不一样。 她们一定都在胡说! 公主殿下一定美极! 陈迢迢握紧了拳头,悄咪咪冲着邻桌说殿下不美的粉衣女子李怀柔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而恰巧隔在自家小妹和李怀柔中间的陈泠泠:? 好茶也喝不下去了,可陈泠泠斥责的话还没出口,宴客原本还在喧闹的声响陡然间消弭干净,陈泠泠回神,偏过头去。 万籁俱寂,陈迢迢反应慢些,看过去时天子已经落座。 原来这就是天子啊,看上去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凶。 陈迢迢暗自腹诽,黝黑的瞳目倏然拢阖。 其间数道抽气声响起,一众人与陈迢迢一般讶异,就连她一向淡然的三姐也抽出气声来。 环佩叮铃作响,有美人从环翠鸢鸟群的屏风中踱步而出。 月白色的长裙裙摆染上几抹浅蓝,女子踏步而出,朝阳从上头照了进来,明亮的霞光打在喻戚的长裙上,袖摆和裙摆的花枝银线闪闪发光。 即便隔得远,她们也能触到女子略带慵懒的矜贵气。 那是皇室十几年来,倾尽心血养成的雍容气度。 不光陈迢迢看呆了,一众鄞都的闺秀们也被迷了眼,等被长亲提点着起来,才想起还需向陛下公主行礼。 “陛下万安,公主金安!” “坐。” 天子入主位,长公主殿下缓上几步,落座天子一旁的红檀木长案几之旁。 第44页 路公公甩着拂尘,为着今日,他那拂尘的毛丝早被捋地油滑发亮,润润嗓子后路公公随即便引着众人上贺词和贺礼。 当下宴上的都是朝堂重臣,心里的勾勾缠缠不少,况且长公主殿下早就向朝臣透露,陛下身子渐渐恢复,今日一见,陛下面色红润,声音铿锵有底气。 一众人各自的小心思便又活络起来。 而喻戚落座以后,她看着底下妍丽娇美的小姑娘,心里满意的紧。 这一个个看上去都水灵水灵的,模样也长得端正,喻琅肯定能从里头寻到合适的。 她没想今日要艳压群芳,心里有数,所以特意没选往日那些艳丽的裙子,而选了一套低调的月白抹长裙,连簪珮都换成略显古朴的青玉步摇。 顾舟寒在喻戚和喻琅落座以后,这才被小太监推着轮椅过来。 顾舟寒头一回在这么多人面前露脸,他原以为只要在不知名的地方坐着就行,现在当着大庭广众之面被扶着坐在殿下身旁时,他浑身都僵硬了些,明明快痊愈的腿也僵直了起来。 而喻戚心里轻松,一边听着下头人的贺词,一边侧过身子想顾舟寒靠去。 打量旁边愈发踌躇的顾舟寒,喻戚推了推眼前的一盏子小核桃:“别紧张,以后你都还需多出来见见人。” 顾舟寒闻言心口微扬,红了个耳尖低低应了一声。 台下人不动声色打量台上天子,恨不得比陛下的视线能多在自家女儿身上停留一会儿。 等陛下身子好了,长公主殿下就将皇权交给陛下,如此,这皇后之位可不像之前那样烫手,现在可是人人都想要的好东西。 父辈母辈此刻殚心竭虑,他们的娇娥和儿郎们却被殿下和身边少年吸引了注意。 姑娘家的震撼最是明显,同时庆幸长公主殿下和陛下是同胞姐弟,否则殿下这容貌,若是普通官家女,以后势必会成为后宫的一大劲敌。 而于鄞都男子而言,都城里的女孩子他们早就见了个眼熟,今日忽见长公主殿下如此姿容,也不免心驰神往。 只见殿下眉眼含笑,侧过身子同那少年说了几句话,不过一会儿,全台下的鄞都男子就见殿下身旁的少年紧皱的眉头就舒缓了些。 殿下也太会哄人了! 祈观琰今日也到了,将其一切看在眼底,不动声色抿了一口茶水,只觉入口满是苦涩味道。 台下人本就好奇长公主殿下那张案机不像一人可坐的位置,眼下看多了一俊朗少年,还落座在殿下身旁,众人心中涟漪四起。 那少年瞧上去年纪不大,面容倒是极为俊朗,光是让人看着便觉其落拓明湛。 但和丞相大人比,二人归于不同的风采。 啧啧…… 长公主殿下果然同徽康长公主一般,喜新厌旧,也不知从哪儿寻了新的人。 揶揄之余,好些平素和祈观琰一同上朝的官员们不由侧首,同时将目光投向丞相大人身上。 丞相大人一如既往的温和,嘴角带笑,似乎一点也不气恼殿下厌旧所为的模样,但头顶的碧玉发冠水头极好。 光下绿莹莹的,直发亮。 第22章 中药 “殿下中药,快压不住了!”…… 万寿日数年未办,今日请的人多,光是朝臣贺辞就说了竟有小一个时辰,也亏得喻戚今日穿的轻简,以往的宫袍厚实的穿在身上,熬上一天的确难耐。 箜篌声像徘徊在于耳,一盏清酒甘甜入口,再看着面前是数不尽的红装娇颜,喻戚吃着核桃果儿,心情舒爽了些。 旁边的顾舟寒低头正在认真的剥着脆皮核桃,他手边的琉璃盏已经满上了浅薄一层;他动作快,殿下吃的也快,还没满上,殿下的手就伸了过来。 但见殿下从容熟稔的模样,不知为何,顾舟寒心中愉悦。 他自知台下人如何看他,那些不解困惑,甚至略带嫉妒和憎恶的神色,他熟悉万分。 但这都无碍。 眼下殿下一侧的,只有他。 但殿下先前给他留了任务,要他在今日趁机给陈家的大公子瞧瞧他那断了的腿。 他方才刚一落座,长公主殿下就和他说明了陈禹衡的位置,和他相距不到十米,瞧上去面色尚可,但骨相上来看,那人有些过于瘦削了。 现在同他一样,也坐在轮椅之上。 喻戚看他端详着陈禹衡那头,便摸上酒盏,以袖掩唇抿酒,随后悄声言道:“等她们开始表演才艺了,你就去屏风后替陈禹衡把把脉,本宫已经安排好了。” “才艺?”顾舟寒狐疑。 他本就是宫外长大的,不懂宫里礼节流程。 “除却祭祖,万寿日是历代皇帝最为看重的节日,而且又是陛下第一次以君王身份出现在宴席之上,底下坐着的难免都要表现的出彩些。” 顾舟寒颔首,表示已然明了。 但喻戚却好似想起什么,桃花眼眼尾微勾,眼中满是揶揄:“到时候你也认真看看,替本宫瞧瞧,哪家官家小姐不错。” 顾舟寒年纪也到了,她也该给顾舟寒配上姑娘了。 现在底下坐着的这些姑娘家除了优秀的入了皇宫,顾舟寒也可以从中瞧着,有无出彩的,和他心意的。 而顾舟寒微惊,指腹都被猛然用力而捏碎的核桃壳儿刺了去。 原来殿下已经这么看重他了。 第45页 就连帮陛下选皇后妃子的事情,也托他掌掌眼。 一时之间,顾舟寒心里咕噜咕噜,沉寂的寒潭欢快地冒着活水来。 * 除了献上贺礼,众人表演才艺就是宴会的高潮了,喻戚对此倍感得趣儿。 毕竟这样的宴会她已经好些年没有参加过。 先是女儿家踏步而出,琴棋书画,无论哪一项,只要拿得出手的都能登上案机中间的高台;更有甚者,有姑娘家执着长鞭而起,在舞台中央就舞了起来。 果然鄞都出娇女,上台的就没几个算寻常。 其中也有好几个姑娘,喻戚印象深刻,宗正周旭期之女周箬芷,和廷尉李惇启家的小女儿李怀柔,颜色皆娇艳,当下一曲琵琶和长箫的合奏,简直动人心魄。 让喻戚不由想起喻琅最初下床行走的那一日,自己拨动琵琶弦时候的快意来。 看人弹着琵琶,喻戚有些手痒,于是偏头叮嘱桉桐:“你去我宫里,把那面‘六面飞花’带来。” 桉桐诧异:“殿下?” 殿下莫不是想要亲自来一曲? 别人是吹箫引凤,自家主子拨弄起琵琶来那可是会恶音绕梁,三日不绝。 见其不懂,喻戚抬首催促道:“快去吧,不然本宫就赶不上这一轮了。” 桉桐无奈,自家主子乐感如何,她们贴身服侍的宫人最为清楚。 殿下平素在宫殿里自己乐呵着也就罢了,可当真若在这么多人面前殿下奏响了琵琶,那丢人可就丢到了全鄞都了。 桉桐踌躇不决,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放在顾舟寒身上。 顾大人,你可一定要劝劝咱们主子啊! 一直无条件应和喻戚的少年陡然对上桉桐的视线,明白她的意思后,顾舟寒将新剥好核桃推到喻戚跟前,言辞淡淡问道:殿下也要上台么?” “对,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本宫也可参与合奏。”喻戚捻着一个刚砸出的果仁,扔进嘴里也咂不出什么味来,但她不忍辜负顾舟寒的一片心意,这些可都是顾舟寒亲手给她剥出来的呢! “可这样不妥。”顾舟寒直言。 顾大人这是怎么了? 公主殿下得顺着毛哄,怎么能这么直接了当的说出来不妥呢!? 桉桐抖了抖腿,几乎不敢看自家主子的神色。 果然喻戚嘴角的笑拉平了去,快要递到唇边的核桃仁也重新放回了琉璃盏中。 “你说说,怎的不妥?” 顾舟寒直直的对上喻戚的视线,丝毫不做避讳:“殿下今日已经容貌冠绝,何须再从乐理方面让这些女子汗颜。” 原本以为顾舟寒会说出旁的东西,岂料这样的称赞扑头而来。 喻戚愣了一瞬,几息过后便蓦然一笑:“本宫原先不知,舟寒你这嘴里居然能说出这般不错的话……” 反被人这么调侃,顾舟寒这会才想起避开喻戚的视线,垂下头去,他依旧坦诚:“属下所言句句属实。” 不管殿下弹奏的如何,在他心头都是天籁。 “那既然舟寒你都这么说了,今日就算了。桉桐,你不必去取‘六面飞花’了。” 桉桐松了一口气,同时暗地里打量顾舟寒的双目里满是敬佩。 还是顾大人厉害,能哄住自家主子。 喻戚的确心喜,倒也不算是因为被人三言两语就哄住了,她惊讶不过是因为顾舟寒上辈子可没这么称赞过他。 上辈子喻戚能多同顾舟寒说上几句话,已然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更别提顾舟寒能出言夸她,那更是想都不要想。 得了顾舟寒的亲口夸奖,喻戚浑身通畅,修长白嫩的指尖摩挲着雕着芙蓉花的杯盏,心里还在盘算着今晚回去就顾舟寒夸的好听话记在手札本上。 云澜长公主这边其乐融融,但天子那头黑云压城。 精致点心摆满了整整一张案机,但是喻琅一点都没有用下。 看着自家皇姐同顾舟寒一直窃窃私语,喻琅的心像泡在老陈醋之中,从内到外都冒着酸劲。 自家皇姐怎么好顾舟寒说了这么多的话,还又笑又替他倒酒。 他还是不是皇姐最宠爱的弟弟了! 一旁路公公看陛下愈发凶悍的表情,随即眯着眼乜斜了眼底下的合奏的两位官家小姐,不解道:“陛下这是不满意底下的么?” “没有不满意。”喻琅偏了一下头,视线又不由自动移到自家皇姐那里。 这头喻戚乐音在耳,快活似个小神仙。 还在思虑着喻琅会不会对此满意的喻戚微微侧首,将视线落在龙椅之上的喻琅身上,却见喻琅不知何时走了神,一手撑着腮,看着她满脸无趣模样;细细品着,还有淡淡的苦大仇恨之感。 喻戚皱眉? 喻琅怎么又垮起个批脸? 这些姑娘们都这么卖力,就差明面上对着他暗送秋波了,怎的喻琅这般不懂欣赏。 不解风情!。 白白误了鄞都女孩子的柔美。 喻戚怒其不争,但大庭广众之下又斥责不得。 好在女儿家的才艺快要结束了,接下来便是男儿们的投壶比试,喻戚只见喻琅的注意力很快被吸引而去,而陈禹衡也不知何时从席间退了。 喻戚柔腻的手腕从月白色的袖笼之中探出,轻轻触了触一旁的顾舟寒,压低了声音提醒道:“时候也差不多了,你现在要不要就去给陈禹衡瞧瞧?” 第46页 “好。”顾舟寒凝着一张脸颔首应下了这句,喻戚身后的桉桐便将他连着轮椅一起推到里间。 顾舟寒的席位同长公主殿下是一张案几,又占据着极其靠前的位置,这般被推着轮椅行动,顿时吸引了半数人的眼神。 “柏山,殿下旁边的男子是何身份?我也不曾在书院见过。” 其间,一着着云纹衫的青年人朝着邻桌的冯柏问道。 说话的这人名魏笃,是卫尉魏厉鸿之子,也是其中歆羡的一人。 “我也没见过,在诸多世家里也没瞧见过他。”冯柏摇摇头,转瞬藏住眼中看着殿下的兴味光芒,只含着不屑的意味觑了眼离开的少年人的背影。 扯开话题后,冯柏的脸上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狡黠笑容,言道:“你说殿下是不是急了,所以先催陛下迎后纳妃?” “这我哪知道,不过公主殿下已经十八了……之前还不传和丞相大人牵扯不清吗?现在估计又收了一个,这人模样看上去也不错。”魏笃指的就是方才长公主殿下身旁的男子。 “丞相大人自然值得,但那人如何值得……”冯柏声音压得极低,看向长公主殿下身旁的空位面露不满。 他父亲特意同他说今日要吸引中公主殿下的注意。 他原本不屑于此。 长公主殿下比他大了近三岁,他冯柏堂堂一七尺男儿,父亲岂能让他以色服侍一个老女人。 但他今日一见,殿下哪里像个已经十八岁的女子,容貌可谓灿如春华,皎如秋月,他真要相伴殿下左右也不是不可。 见公主殿下中途突然抽身离开,冯柏眼前一亮:“我去小解。” “去吧去吧。” 这话魏笃没听清,他还在认真抬眼看着台上的投壶比赛,心里还盘算着要不要上去一起比一比。 …… 今日的果子酒酿得极为甘甜。 纵使喻戚尝不出味来,光是用着鼻子闻着酒香味,她也饮了好几盏。 但酒水用的多了,小腹微胀,闻瑕扶着她去小解。 闻瑕扶着自家主子,这果酒并不过于辛辣,但自家主子喝酒容易上脸,现在脸上已经染上一抹绯红,减了平素的倨傲,而多了几分娇憨。 今日殿下也太宠顾大人了吧! 让顾大人别紧张,又在顾大人剥核桃的时候为顾大人上了茶水。 这可不是在自家宫里,底下那么多人看着呢,就连丞相大人也在,公主殿下还依旧这般。 顾大人果真是主子心儿尖尖上的人了~ 主仆二人各有心思,还在和闻瑕絮叨今天的好姑娘不错,喻戚猝然敛下目中浅淡醉意,脚步微蹙,终而顿止。 “何人,给本宫出来?” “参见公主殿下。” 微眯眼眸,喻戚看着从长廊拐角拿出上前行礼的青衣男子,这人和冯鸣朗有几分相像,于是喻戚目色莫名:“你是……冯鸣朗之子?” 冯鸣朗,郎中令,为官勤勉,可以留着。 “启禀殿下,草民冯柏,家父正是冯鸣朗。” “那你跟在本宫后头,意欲何为?” 冯柏大着胆子抬起头来,如刀刻一般的鼻眼的确不俗:“草民心慕殿下……” 喻戚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只觉好笑:“等等,所以你过来是要自荐枕席,想入了本宫宫里。” 冯柏微愣。 殿下怎的如此直接…… “退下吧。”喻戚看也不看他。 冯柏居然伸手,直接拦在她面前。 喻戚唇色朱樱微抽,一直扯在嘴边的浅笑险些维持不住。 不想失了体面,喻戚想从他身侧离开,但那人猛然向前:“殿下!” 闻瑕步法更快,大步向前,反手便擒了那厮。 冯柏挣扎不开,反倒从胸口落了一面素纹香囊,等冯柏看到喻戚腰间针法拙略,还摩擦出毛边线头的香囊,更是挣眼前一亮,不在挣扎。 “殿下!草民仰慕殿下,这个香囊还请殿下笑纳,里面都是草民准备的安神助眠的香料!” 那香囊不过普通的一面香囊。 就是冯柏平素带着的普通玩意儿,但他好不容易见到公主殿下,自然要使出浑身解数给殿下留下个印象。 于是冯柏细细劝慰:“殿下腰间的香囊旧了去,怎可折了殿下千金之躯的贵容,殿下不若用了草民这面香囊!” “你说完了?” 冯柏言语一片真诚,但其话越多,喻戚面上的笑意越淡薄,同时心里不免兀自腹诽。 真心…… 头一回见就给她送东西,这香囊一看就是普通东西,真当她傻,憨憨一样相信眼前人所谓的真心。 冯鸣朗瞧着不错,这个儿子怎么回事,脑子不好,模样也比不过顾舟寒。 也不知何来的自信。 她腰间的是一面普通的香囊嘛?! 这可是她哄了顾舟寒这么久才得来的回礼! 想着冯鸣朗还算不错的朝堂功绩,喻戚强烈按捺住想处置了冯柏的念头。 “闻瑕,我们走。” 但喻戚还是越来越气。 莫名燥意上了心头,连带着她脚步都快了些。 重新落座,喻戚看着琉璃盏中满满一点儿的核桃仁,对上顾舟寒落拓纯净的琥珀色眼眸,这才收敛下了周身一直僵持着的燥怒。 第47页 顾舟寒一直安静的等着她,给她剥核桃…… 得了这个结论,喻戚又喝了顾舟寒亲手满上的醇香酒水,遇见冯鸣朗后心里的郁气燥热才消减几分。 “殿下怎么了?” 顾舟寒闻见殿下身上多了淡淡的一层气味,但他也只以为那是殿下新熏上的香料气味。毕竟殿下娇贵万分,光是日常所用的熏衣香料便有数十种。 “无碍……” 对上顾舟寒的关切,喻戚唇边染笑。 她只是又遇到了个心口不一的。 上辈子见多了那样闭着眼阿谀奉承的人,喻戚最不喜那种人,嘴里没有几句真话。 喻戚还念叨着顾舟寒为陈大公子把脉一事,这会儿带着馥郁的香气和双颊飘红的脸庞靠过去。 “劳烦你去办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知道殿下说的是陈禹衡的事情,想起方才里间陈禹衡已经近乎萎缩的小腿骨,顾舟寒恭敬道:“腿的确伤的很重,几乎无力回天。” “几乎……”喻戚念叨着,笑道:“那里你就有法子,可以治好他的腿?” 顾舟寒摇摇头,继续为身旁女子剥核桃:“只有三成。” 脆香的核桃果儿被剥离出来,顾舟寒将其搁置在玲珑剔透的盏子后,就见公主殿下的双颊格外嫣红,而手还摸在酒盏上。 以为殿下是喝多了酒才眼下透着微醺之意,顾舟寒眉头微蹙,琥珀眼里全然都是关切。 “殿下少用点,这酒容易醉了去。” “无碍,本宫酒量尚可。”喻戚巧笑。 嘴上说着无碍,但不到一刻钟,喻戚就觉身上燥热四起,浑身发烫,四肢百骸像有什么虫子攀附一般,奇痒难耐。 不对劲! 喻戚又倒了一杯酒,微微低头。 清澈酒面之上,她的双颊飞着不正常的红艳,过分的增娇盈媚…… 喻戚目色晦暗,极力压制体内燥热,当下立即嘱言让洛茗和桉桐扶她离开。 看着月白色的窈窕身影再次离开,顾舟寒不免心中忧急。 不消一刻钟,暖玉步履急促,止步于顾舟寒身侧后,压低了焦急气音道: “不好了,顾大人,殿下中了药,现下快压不住了!” 第23章 解欲 心里怒骂几声禽兽 举行万寿日的舒阳殿距离长公主殿下的宫殿距离不远。 暖玉紧步跟在顾舟寒身后, 但不如顾大人动作来得迅疾。 顾舟寒推着轮椅,声音低沉地响在长廊之中,他面色冷清, 额头上还微微透着薄薄的一层汗味,风儿吹散了他的头发, 他也没时间拂去。 暖玉紧跟在他身后。 即便这为顾大人素来面对她们面上无得情绪表露, 这会儿暖玉也品出了顾舟寒心中的忧急。 毕竟太快了! 顾大人这轮椅速度快到只留下一道残影, 险些还飞了出去! 但顾舟寒脸上显露出来的焦急还不如心中的万分之一,手指绷得很紧, 白玉一样的手背浮起几根骨纹, 青筋暴起, 愈发显得顾舟寒臂肘交互而动时动作的吃力。 但即便这样他也没有让暖玉推着他走。 他本就疑惑公主殿下走的匆忙,却不料殿下是中了药,暖玉过来请他离开时,他心里当即泛起翻天的巨浪。 中了药,撑不住了…… 什么药? 怎么会那么严重? 顾舟寒脑海中浮现喻戚走时仓促的背影, 心口一紧。 长公主殿下这会儿这该有多难受…… 顾舟寒见多了毒发之时人的疼痛和不堪,可他想象不出,如果中了毒的是长公主殿下, 那又该是何种模样? 纵使轮椅飞快地行在砖红壤狼之中, 顾舟寒也嫌弃太慢了,看着还未愈合的腿, 他怎么这么没用。 穿过长廊便是御花园的卵石小路,轮椅行在上头分外的颠簸,顾舟寒不改于色,依然动作极快。 暖玉心里也担心自家主子,但等暖玉看到顾舟寒白色的长袍底下隐着暗暗的红色, 顿时眉间一跳:“大人,你腿伤还未好!” 顾舟寒这会儿心里焦急着殿下的事,低头看着膝盖骨已经红了两圈,顾舟寒当即抬头,并未放在心上。 “大人你的腿是不是伤口又裂了?!”暖玉向前一步,拦在了顾舟寒轮椅前头:“大人慢点,你的腿受不住。” 殿下最为看重顾大人,给顾大人治腿的药材一批一批的往贵里用。 而且闻瑕姐姐都说了,殿下对顾大人颇为伤心。 若是殿下现在看到顾大人腿伤又严重了去,定会心疼的。 暖玉一看顾舟寒这腿就知道伤口裂开来,膝盖骨氤氲的血痕向四周的布料泛滥而去:“公主殿下好不容易养好了大人您的腿,不要让公主殿下白费了一番好心。” “我自己的伤我有数,不碍事,先去看看殿下怎么样。” 看顾舟寒绝不听劝的模样,暖玉彻底阻拦了他:“殿下的确中了药,但不是什么要命的药。殿下现在身子燥热,看上去像中了合欢之药。” 原本争着往前的顾舟寒臂肘一软,推着轮椅的手扑了个空,侧过头来琉璃色的双目满是不可思议。 “合欢之药?” 暖玉为难地点点头。 那不就是中了媚药? 顾舟寒流亡之时有勾栏生活的经历,自然知晓这代表着什么;担心之余,他心口宛若被一股滚烫的灼酒浇了上去…… 第48页 中了合欢之药,现在让他过去? …… 和御花园的紧张氛围不同,喻戚的大殿之中无关紧要之人都被赶了出去,现在里头除了喧嚣的水声外,便是压低了的脚步声。 外面的桉桐几人脚步极快,明明是秋日她们还去寻了许多的冰块,自家主子正泡在浴桶之中。 喻戚失了好几分好颜色,双眼迷蒙,香肩微露,衣服大体还穿得好好的,回宫之时喻戚就安排了桉桐去多要了一些冰来,浴桶里的水漫过她的肩膀,上面还浮着许多晶莹剔透的冰块来。 旁边的闻瑕不断用水泼着喻戚的臂腕,这么凉的一桶水,她们光是泼洒着,都已经开始冷得难受了,但自家主子居然忍了下来。 喻戚面上从容,但身体上着实不好过。 宴会之上她便觉得哪里不对,光是喝个果酒,不至于心中烦躁至此;但在发作之前她提前回来,现在冰火两重天,桉桐她们觉得凉意翻天的浴桶的水泼在她身上,她只觉无感;倒是心头火烧火燎的,从她刚刚进了这个浴桶起,这火热翻江倒海的从她的胸腔蔓延到四肢。 像有人拿着冬日的炭火不断逼近她的经脉,除了炽热之外,苏麻不断蔓延到她的肌肤里,说不出来的痒从心口泛出。 她不是没中过这种药,上辈子走上女君的位置,什么肮脏的事情没有遇到过;有不少人自荐枕席,趁她晚上睡觉虚疲的时候爬上了她的床,甚至有些人还为了云雨之欢提前给她下药。 那时候她中了药,便找了顾舟寒。 她到现在还记得,那时候明明是她中了药,顾舟寒的眼睛比她还红。 顾舟寒向来不屑于同他说话,但许是她的身子关乎国之社稷,顾舟寒便出手了,用了药助她熬过了中药以后的欲/望。 后来这种事情又来了几回,每回她都派人火急火燎的去请顾舟寒,每一回也都是顾舟寒面色冷凝,一言不发的为她开药。 最后她的身子居然渐渐对这种云雨之药没了反应,这也是一件好事。 喻戚头脑昏沉,现在的反应就和上辈子一模一样,灼热难耐,她脑海里还能浮现出上一辈子的事情。 万般炽热之中,喻戚急需什么冰凉之物靠近自己,抬起手臂,任由水面漂浮的冰块轻碰他的白皙臂弯。 红了眼的喻戚压下喘出的粗气,不够,这些都不够。 眼尾就像红鲤的鱼尾一般,飞着别样的神采和欲色。 没想到这辈子的身子还不如上辈子,上一世被下药,她都能熬下两个时辰,直到熬过去。 这会儿半个时辰都没到,她已经险些快失去意识。 渐渐闭了眼,喻戚的修长指甲紧紧的扣在掌心之中,掌心流出血的颜色,染在透明剔透的冰块上面,最后散入水中,融在水里。 浴桶之中的冰不断融化,又不断增了新的冰块。 终于在第四盆冰块入水以后,屏风之外袭来轮椅压地的轰隆隆的低鸣之声。 推着顾舟寒进来的暖玉手头一紧,前头屏风挡着,看不清里面的光景。 这处是自家主子沐浴的地方,不知可方便顾舟寒直接进去。 暖玉觉得为难,但喻戚已经听到声响,她都快压不下去了,外面的人怎么还在磨磨唧唧? “直接进来。” 听到主子这么说,暖玉脚步极快,推着顾舟寒便进去了。 同时暖玉在心理安慰自己,就和闻瑕姐姐说的那样,顾大人迟早都会是殿下的人。 * 屏风那头的喻戚并未如顾舟寒想象那般来的不堪。 宫服女子整个人一同入水浸泡着,身上的月蓝色衣裙还未脱去,只不过被水浸湿后粘在身上,最外层的蚕丝轻纱湿哒哒的贴着锁骨,即便如此也有别样的欲色。 只略略看了一眼,顾舟寒下一瞬果断低头。 喻戚慵懒地靠着浴桶,双臂搭在浴桶外面,这是她一向不喜欢的动作,但若不是她此刻四肢无力,她也不会这样。 见顾舟寒来了,喻戚心里松了口气。 让桉桐继续出去准备冷水。 她这会中了药,声音不是以往清丽,而柔弱的宛若拿着小羽毛挠着别人的心口一样,喻戚皱眉,对自己发出的声音略表不满。 但这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她能忍到现在,不全脱了衣服,随便找个男人已经了不得了。 扬着这黏腻的声线,喻戚光是对桉桐叮嘱了几个字,就快粗喘起来。 喻戚极力压制心中的翻天潮涌,看顾舟寒紧张低头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怎么了?不敢靠近本宫,怕本宫对你做些什么?还不替本宫把脉……” 喻戚话没说完,又喘上了。 顾舟寒的确很紧张,他不是不敢靠近,只是害怕他自己忍不住对殿下做些什么。 他心里已对殿下有了肖想,靠近一分便觉离天边月更近一分,更别提公主殿下言语之间刻意的了撩拨。 但听殿下让他把脉,他便明了殿下的意思。 他是个大夫,殿下中了药,自然是需要大夫把脉的。 所以他在作甚胡思乱想。 而被误会刻意撩拨小神医的喻戚极力克制自己,头顶已经汗湿。 当下顾舟寒替自己诊脉,喻戚思索着前因后果,默默道:“本宫这番是否同闻了什么香料有关?” 第49页 她不会因喝酒就被下了药去,且今日的膳食都验过几遍,不该有这等事情发生;而且唯独她一人这般,那便是她自己做了什么才中的招。 在顾舟寒给喻戚把脉,他已经闻到了喻戚身上的味道。 除了药草的清香外,还散着微薄的酸甜之味。 顾舟寒心里有数。 殿下并非是被人下了药,现在这反应倒像是药材相冲而导致的。 他本以为殿下身上沾染的味道是殿下新换的香囊,毕竟他每回和殿下相遇,除了他赠与殿下的药囊以外,殿下身上的味道都略带不同。 他为防殿下用了旁的香料气味冲撞了,所以还特意提醒殿下身边的闻瑕,有哪些药材可以避开些,而这会儿这种酸甜药草的味道不该出现在陛下的身上。 那便是今日殿下遇到了什么人,才染上了那里气味。 喻戚见顾舟寒不说话,面上也不焦急,但她确实身子太过难受,浑身柔软无力,更可怕的是,她心口一把火在灼烧。 顾舟寒就在她旁边,把脉的时候,顾舟寒指节分明的手不过轻轻碰在她的手腕,她舒服到浑身都开始哆嗦。 视线不在清明,喻戚眼前渐渐蒙上了一层欲色,身体的动作比她脑子里想的东西还要快,等她意识过来,她已经从冰凉的水里探出手臂,一把捉住了顾舟寒的手腕。 “殿下!” 顾舟寒的反应比他还大,险些从轮椅上慌着立起来。 想缩回手臂,但却把喻戚带着往前扑去。 喻戚被顾舟寒的动作连带着一头扎进水里,喧嚣水声传来,迎面砸来的冰块刺激了她的灼热面庞,喻戚顿时清醒过来。 “殿下没事吧?!” 屏风外面守着的暖玉焦急的声音传来。 她们不敢进去耽误主子。 他们也不知自家主子为何会把顾大人唤过来,若是趁这个机会要了顾大人,那她们在里头岂不是扰了主子的兴子…… 听到暖玉在外头询问,喻戚抹去了脸上的水,哑着声音回道:“无事了。” 但喻戚牢牢抓住顾舟寒的手,怎么都没放开。 喻戚的手在水里泡了有一刻钟,如玉的手指略微泡的发白,顾舟寒本就对殿下的所动不知所措,被喻戚往往扣住手腕,他牙齿死死的咬着,任由喻戚维持这个动作。 此刻喻戚摩梭着顾舟寒的手,眼里闪着灼热的光。 喻戚也不知为何自己的意志力这么不坚定,但是顾舟寒的手腕好似上好的寒玉一般,光是碰着,她就忍不住舒服的喟叹。 心里怒骂几声禽兽。 喻戚强力睁着眼看去,努力克制自己不要扑向眼前的人吗,可神志已然失了几分,恍惚之间她透过自己已经汗湿的如乌雀一般的睫毛,似乎看见上辈子的顾舟寒在他面前。 还是冷着脸,嘴唇抿得很紧,下颌线流畅而分,凶巴巴的,冷冰冰的,她那么美都诱惑不到的顾舟寒。 突然一阵委屈涌上心头,喻戚湿透的睫毛抖落起来,原本低哑而带着黏腻的唇舌里发出一丝裹挟着些许埋怨,泪倏然流下:“你怎么才来啊!” 大殿外一直等着的桉桐等人大惊,殿下是不是糊涂了去,顾大人早就来了啊。 顾舟寒的讶异不差于外人。 在他面前的女子泪流满面,头发湿漉漉的,不知是汗还是浴盆里的水,发丝一缕搭在鼻尖,鼻尖一抽一抽的,那捋黝黑的头发也随之而动;更别提殿下此刻眼睛都哭红了。 像他小时候养过的一只兔子,白白的脸红红的眼,一点都不像之前庄严的长公主殿下,雍容文雅。 顾舟寒的手攥成了拳头松开又合拢,面前女人的发丝浸润在水中,随着喻戚的抽泣,在水面涟漪起舞。 可喻戚依旧哭个不停,哭到高潮之处,还打了一个甜酒味的酒嗝。 顾舟寒任由眼前人握住他的腕骨,松下的手从胸口摸出一方银针,动作极快的插在面前人的握着他的那只手上,同时伸手反握。 这下女子水淋淋的手被顾舟寒握住,上面扎着的银针还在微微的颤抖。 喻戚对此毫无知觉,她伸手去揉眼睛,但却忘了手上还有水,越是揉,越是揉不干净的水。 这时喻戚已经彻底失了神,眼前人只有个虚影,但她能辨认出这是顾舟寒,似乎她握了自己的手。 但一定是假的吧,顾舟寒怎么会主动靠近她呢。 喻戚惨然一笑。 顾舟寒每次都是如此。 看她被人下了药还依旧冷言相对,看她难过,看她不堪的模样,他只会静静的在一旁看着。 怎么会有这样的男人,不管她怎么对他,他都无动于衷。 越想越委屈,到了难过伤心处,手上的银针飞快抖动一番,下一瞬间喻戚居然压过了身子里的燥热,昏了过去。 水桶里的冰块早已完全融化,水面波澜不惊,女人的躯体裹在华丽的宫袍之中,现在衣服和人都湿哒哒的倚靠在桶旁边。 喻戚整个人安静的像沉睡的动物,但顾舟寒的手还没有松开女子的手。 此刻公主殿下那一句“你怎么才来”不断的在他脑海中徘徊,如雷音贯耳,少年的面上早已不复先前的紧张和局促,有人仔细观察,便可见他琥珀色瞳目里的燥恼。 你怎么才来? 第50页 如此信任,如此委屈,这是一个真实而不掩饰自己的殿下。 这让顾舟寒想起自己在皓云谷的日子,他从来不敢对养父养母这般说话,因为他知道自己是被捡来的,他没有资格像芸儿一样,同养父母一样的撒娇,所以他面对养父母时是克制而守礼的。 殿下对自己不也如此……克制,守礼。 那殿下会对何人说这样的话? 殿下知晓自己中了药,身子燥热,急需男人纾解的时候,殿下说出了这样的话。 那人定是殿下的心上人,是殿下可以完全交付自己的人。 他在太医院当值,也曾听过殿下周围的些许流言蜚语,殿下同丞相之间的谣言,此消彼长,甚嚣尘上。 而能被殿下喜欢的人自然不凡,丞相大人为官十多年,年少之时就惊艳了都城,多少世家子女心驰神往;哪里会同自己这般来历不明的人一样,人人避之不及,若非医术在身,长公主殿下岂会将他留在宫中。 若那日大雨的寺庙中,殿下没有救他,他恐怕已经死在破庙里了。 这是长公主殿下,这是一国明珠,而非人人可攀得的凌霄花。 顾舟寒握着眼前人的手力量陡然加大,喻戚眉头突然蹙了蹙,似是不耐,呼吸又急了些,唯一扎在喻戚手背的银针战栗不停,幅度比之前还大些。 看出殿下身子还没完全舒适下来,顾舟寒耳尖微红,即便心口醋意翻腾,却依旧动作轻柔的掀开喻戚臂弯上已经湿透了的衣袖。 女子露出的肌肤如细腻白玉,顾舟寒不多看,又动作极快的取出三枚银针。 一息之间全部落在女子的小臂之上,四枚银针之间的间距分毫不差。 女子很快眉梢舒缓,眉眼微扬的那一点弧度衬得其人尤为好看。 “顾舟寒……” 女人忽然之间的喃喃,破了少年凝聚而起的清冷和酸楚。 似有星光点点漏进少年眸中,莹莹发亮。 殿下唤了他的名字…… 在这个时候唤了他的名字…… 也许殿下心里是有自己的位置的…… 否则他不会坐在殿下身边。 殿下那么一个追求艳丽美服的女子,衣着配饰皆为精品,却日日挂着他一个香囊。 最主要的是,他今日为殿下剥了那么多核桃,殿下全部用了;殿下还当着丞相的面同他亲昵…… 少年不知何时换上另外一副面容,令人窒息的面色忽见温柔,嘴角轻轻上扬,眼睫低垂,敛下目中的酸楚。 顾舟寒自己安慰自己。 这就够了。 他只要在殿下心中占据小小一点位置便够了。 他以后守在自己的本位上,只这么默默护着殿下就好;若是殿下当真会同丞相大人走在一起,他去何处便听从殿下,只要殿下给他留着那一小寸地方即可。 顾舟寒继续看着面前人再次红唇微启,清浅几个字的从殿下口中溢出:“顾舟寒……别凶……” 后头几个字呜咽之间消弭而去。 回想殿下刚刚说得别凶,顾舟寒素来冷着脸僵硬起来,太医院的同僚似乎的确说起过他面色过于冷凝了…… 所以殿下也这般觉得? 视线分毫不知不移,顾舟寒看着近在咫尺的淑丽面容,本就不稳定的心湖再次泛起涟漪,但一面对殿下,顾舟寒便溃不成军。 不知少年心口翻江倒海,被扎了一胳膊银针的喻戚忽然歪了歪头,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落下脑袋,刚好将柔软侧脸压在顾舟寒的掌心。 这又让顾舟寒心里软的不像话。 殿下比那四银针还要可爱。 顾舟寒红着脸暗暗想。 * 喻戚醒来,天色已晚。 她肚子里咕咕的叫,看着一旁点燃的烛火,她想曲臂坐起来,手臂却软的很,身子无力的又砸了回去。 看着手上包扎的白布,喻戚若有所思:“桉桐。” 桉桐马上上前,还端了一杯茶来。 “几时了?”喻戚揉着眉头低问。 “回殿下,已经亥时了,现在感觉如何?身子可好些?” “已经好些了,无碍。”喻戚说话声音很低沉,她抽了抽鼻子,似乎有些入寒气的迹象。 这时候暖玉端来一碗肉丝粥还有一碗汤药:“殿下快用了药,顾大人说您今日泡久冷水,要喝些药提前御了风寒。” 用粥的时候,桉桐在一旁跟她静静回禀今日的事情:“今日万寿日提前半个时辰结束了,结束后陛下还来宫里探望过殿下,不过那时候殿下还未醒,陛下便只逗留了片刻就被路公公劝回去了。” 喻戚点点头:“现在让小德子去陛下宫里说一声,本宫无事,本宫明日再去看他。” 喻戚又想多问了几句,本想问问喻琅有无看中的女子,但想来她身边的宫人们都跟着她一起回来了,怎能瞧出殿下对谁中意。 故话题一转,喻戚问起顾舟寒来:“今日之事,本宫要重重赏赐顾舟寒。明日以便让小德子同太医院知会一声,本宫之前瞧上的那株人参就赏给顾舟寒。” 几口用完了粥之后,喻戚端起黑黝黝的药汁,面不改色地一口吞咽下去。 看殿下用完药,桉桐略带踌躇。 她们着实被自家主子下午那一遭弄得心惊胆战,但顾大人的确有法子能把殿下的合欢热给缓了去;明眼人都能瞧出来,殿下和顾大人之间并未发生一些什么。 第51页 “喏,顾大人也该补补身子了,毕竟顾大人今日的腿又伤了去。” 喻戚皱着眉头,她中了药的时候双目朦胧,只知道顾舟寒来了,却不知顾舟寒的身子又受伤了。 “怎么又受伤了,本宫不是让他养的好好的吗?” 桉桐看自家主子气恼不悦的模样,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思酌片刻,实话实说:“顾大人得知殿下中了药,火急火燎赶来宫里,但是御花园的路上卵石又多,顾大人的腿经不住颠簸,腿骨的伤口似乎又裂开了。奴婢见时,顾大人的膝盖骨都红了去。” 顾大人是真君子,也真把殿下放在心上,他出来时,膝盖的血都染上了小腿骨了,也不见他皱眉疼痛的样子。 而且即便那样,顾大人还要亲自为殿下包扎手心的伤口。 所以桉桐等人现在看顾舟寒,心里都满意万分。 “那可让大夫给他瞧过?” “已经有人去瞧过了,但顾大人自己说没什么事。” 即便顾舟寒说这伤无大碍,喻戚心里依旧坠坠不安。 顾舟寒的腿养了一个多月,眼瞧着好了些,现在居然又出血了,上辈子顾舟寒的腿修长好看,可没落下任何病根的样子。 “知道了,先下去吧。待会备些水,本宫要洗漱。” 等人走后,喻戚心绪繁杂。 中药以后的事情她似乎都不记得了,她只记得顾舟寒来了,还带给她万分熟悉的感觉。 喻戚掀开身上的柔纱衣袖,右手小臂四个红点在烛火下,不甚显眼。 再看到这几个红痕,喻戚心头流过一缕茫然。 上一世的顾舟寒在他被人下了药时,也是这么给她缓解的。 还说若她不惧冷,还可用冰水沐浴净身;若再缓和不了便找他在手臂上施针。所以这辈子喻戚感觉不对劲后,第一反应便是让暖玉她们去准备足量的冰水泡个够。 不过后来还是没压住,她便让人急匆匆的去找了顾舟寒。 喻戚看着手臂出神,包裹着白色纱布的手掌不自意的轻微颤动,那时似乎有人握着他的手一直不放,掌心冰凉如玉,让人忍不住贴过去。 熏烟缭绕之际,喻戚眼前似乎浮现上辈子顾舟寒的脸。 * 万寿日起,整个朝堂都会休沐三日,所以喻戚今日无需上朝。 喻戚特意起了个大早,摸到顾舟寒的门前,但没想到那人起的也早。 雕花红漆木门敞开着,服侍的小太监在门口候着,看见公主殿下来了,刚想行礼,被喻戚嘘声止住。 小太监点点头,便退下了。 喻戚绷紧了脚尖踩了进去,她今日穿的鞋底面料极软,踩在地上悄然无声。 但她头顶的步摇荡在空中,玲玲作响,等她意识过来想伸手捂住,发髻上的步摇玉坠子肆意一响,陡然间暴露了她的出现。 “殿下?” 顾舟寒正在换药,裤腿子落在大腿之上,手上还抹了一层药膏,当下看着不远处的华服女子,顾舟寒面露惊讶。 被发现后,喻戚索性放开了腿脚,大摇大摆进去:“你起的可真早,是在换药吗?” 顾舟寒这才想起自己的腿还露在外面,连忙用被褥盖了起来。 “哎,你动作轻点别伤着腿了!” 喻戚看他下手那么重地拿被子压住受伤的腿,眼都快急红了。 顾舟寒耳尖红红的,目光不知该往哪儿摆,最后落在自己还沾染着药膏的手上。 他也知自己耳尖发烫。 明明昨日还默念着要和殿下保持点距离,今日见到殿下心就不争气地跳得飞快。 怒其不争,顾舟寒都没意识到一双手已经悄然贴近他的被褥。 在他回神的瞬间,眼前人掀开了他的被子。 “殿下!” “你的腿怎么这么严重!”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喻戚红唇紧抿,面色不渝:“这么严重的伤怎么还自己藏着?!赵御医没人给你瞧瞧吗?” 顾舟寒的膝盖骨红肿一片,上面还有几道疤痕落在大腿骨上,其中一道已经裂开来了,现在冒着血渣。 “这都是小伤,属下可以自己……” “宫里的御医是当摆设的吗?若不拿来用,就该全部遣散了去,多大的人了,还非要本宫亲口说这些才长记性?” 喻戚手上也带伤,不过是掌心被指甲插进肉里她就觉得疼痛难耐,顾舟寒这样得多疼啊。 而且她之前没见过顾舟寒腿上的伤,现在看上去像是利器所致,伤口这么深,现在还留着深褐色的几道疤痕。 不满和躁动的情绪在喻戚胸腔中不断涌起,这是顾舟寒的伤,却好似疼在她的心间。 重生以来,喜怒于色,喻戚白瓷面容上盛满了担心和关爱。 喻戚抬头刚想数落顾舟寒觉得不自爱,却发现顾舟寒的嘴角勾出一抹笑意,话到了嘴边却忘了吐出。 这也太难得了,顾舟寒这是笑了吧…… 她都这么凶得对他了,顾舟寒还在笑? 喻戚看看外头的太阳,的确是初阳,还是从东边起来的初阳。 既然太阳没有打西边出来,顾舟寒怎么平白无故就笑了呢? 但笑的挺好看的。 有点虎,但颇具少年气。 喻戚的满腹牢骚被顾舟寒这么一笑,转眼间驱散得干干净净。 第52页 喻戚无奈地吐了一口浊气,伸出自己没包裹白巾的那只手,用那指腹同顾舟寒抹了药的指腹相贴,想要抹了药膏亲自去替顾舟寒上药。 顾舟寒顿时笑不出来了,从小腹起,他整个人蓦然僵硬起来。 殿下同他离得太近了…… “把腿伸过来。”喻戚颔首,低眉之间未见眼前少年人面上神色。 顾舟寒屏息不敢动:“殿下,这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 本宫可是把你当弟弟看待。 这话喻戚还不打算现在就同顾舟寒说,等顾舟寒彻底把喻琅治好了,她就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收他做义弟。 顾舟寒扭不过喻戚,最后只得纵容地偏过头去,但其整个耳朵像火烧云一般艳红。 冰凉的触感透过他腿骨上的伤疤传了过来,明明是该疼的,可女人的动作很轻柔,食指指腹的药膏很快就抹完了,眼前人便重新指腹贴在他手指骨节之上,如此反复。 这回顾舟寒不止整个上半身僵直了,大腿骨往下完全僵硬不能动。 两辈子了,喻戚除了穿衣打扮和朝政政务,还没有在旁的事上这么下心思。 现下屋子里光线不佳,床帘半落,昏暗之中喻戚看不太清,便低下头去,暖玉的步摇坠子打在她眼角处,更显的喻戚睫毛卷翘。 看着顾舟寒的伤口附上一层浅绿色的微透药膏,喻戚取了袖中的帕子,细细擦干净指尖残存的余药。 “昨日的事情麻烦你了。这事你还不要宣扬出去,本宫等着查明白。” “属下明白,定会守口如瓶。” 喻戚擦干了手又见顾舟寒手中也透着亮,便顺带着擦拭顾舟寒的手:“你就不好奇,本宫为何会好端端中了药?” 宴会到了一半,她就因为这事中断离席了,她可听桉桐她们说了,宫里上下对她昨日的突然离开议论纷纷。 顾舟寒眸光微颤,现在殿下还在他面前为他擦拭着指尖的药膏,他抽不会手,压着一股气回道:“属下不便过问。” “那你昨日来瞧了本宫……那番模样……就不害怕?” 喻戚微挑眉梢,目中含着揶揄的意味端着顾舟寒:“况且本宫中的可是□□,如果你一个不小心,可就被本宫强霸了去。” “殿下不会。”顾舟寒回的果断。 再抬头看着喻戚,他脸上一片坚定的神色。 殿下知道自己中了药,第一时间没有去找男人解了身上的药性,而是找大夫,顾舟寒就知殿下不会随意同人云雨了去。 更何况他来时殿下见到了他两眼发光,依旧能克制自己,手心都被自己挠的血肉模糊了,也克制着不对他动手,顾舟寒就更加确定殿下绝非那样轻浮的人。 顾舟寒的肯定和果断逗笑了了喻戚,这辈子的顾舟寒怎得这么信任他,比上辈子离她远远地可好上许多。 但就是因为把顾舟寒当弟弟看待,有些问题她还是要多做强调。 毕竟景昭民风开放,好好儿郎被姑娘家抢占了去的事情,也不在少数。 顾舟寒这容貌,以后出了宫,在外头可得保护好自己。 喻戚越想越沉重。 当姐姐当久了,为着弟弟们的安危,她操碎了心。 当下喻戚细细叮嘱:“你还是小心些,要注意保护好自己,本宫昨日若真的失了神志与你发生了些什么?你哭都没地方哭去;而且你当昨日好端端的,本宫身边的侍女都出去是为何,不就怕本宫熬不过,去拿你解了药,怕在场扰了本宫的兴致。” 顾舟寒垂头不说话,略显凌乱的发丝打在他侧脸上,衬托出少年略有心思的模样。 殿下若真同他有了什么,他心里也是愿意的。 二人说话间,门外哒哒的脚步声传了进来。 小德子手上还捧着红布遮挡起来的东西,不知长公主殿下这是何意? 殿下让他去取太医院的一株老山参,可他手上的明明是个干萝卜。 在医院值守的人也强调说这就是殿下口中的野山参,还说殿下早就托付他们给这个萝卜独特的照料,他们不可能弄错。 小德子自然清楚,上回便是殿下让他去太医院跑趟腿,叮嘱太医院仔细照顾的那个野山参,但他不知殿下口中的野山参居然是这个东西。 现在殿下还要把这东西送给顾大人,所以殿下同顾大人之间在玩什么情趣…… 小德子捧着个金贵万分的萝卜走了一路,思索不出。 等进了屋子,小德子还面有恍惚之色:“殿下,您要的东西奴才已经从太医院拿来了。” “快拿来给本宫瞧瞧。” 喻戚兴起站了起来,小德子手中捧着的就是她之前同顾舟寒去太医院时候,瞧上的那颗巨大无比的野山参。 素手芊芊,喻戚亲自伸手掀开了上面的红布盖子。 干巴巴的须子先露了出来,余下的便是干瘪了许多的茎干,沟壑万千,喻戚打眼瞧着可着实比之前缩水了许多。 但依旧大的出奇。 喻戚满意颔首。 顾舟寒坐在榻上,双目茫然地看着公主殿下的所为,殿下接过小太监手中的晒干的萝卜给他看,目中还闪着别样的光芒。 “还记得吗?这是本宫上次赞叹的那个,现在本宫将它赏给你了,你的腿需要好好补一补,可将它切了去熬药。” 第53页 手指抚摸在野山参上,喻戚微微有些不舍,但很快她便将目光从上头移开。 顾舟寒可是为解了她的药性,腿才给裂开了的,她不能那么狼心狗肺。 不过是一株比较大的野山参,她有什么给不得的? 景昭地大物博,不缺这个野山参,再者若真急着用,她还记得那里的篓子里还有一堆的小山参。 她作为一国长公主,也自当该大气些。 而顾舟寒当下看着眼前的“野山参”,只觉头晕目眩。 上回殿下说这是人参时,他便没有辩驳,不料殿下会把这东西赏给他。 但殿下还眼中带笑的看着他…… 从殿下面上读出殷切催他收下意思,顾舟寒自咽一口苦水,把这东西给接了下来:“属下多谢殿下赏赐……” * 送了礼,报了恩,喻戚从顾舟寒屋子里出来时精气神都足了些。 整个景昭都寻不出比她还好的阿姐了。 她可记得,她父皇在世的时候,外朝上贡时送了一株千年老参,史书上用了好大一番的笔墨记载了那株老参的稀奇。 现在她一出手,就送了顾舟寒这么一株珍惜药材;顾舟寒还是个医者,自然知晓她所送之礼的贵重…… 她那一送,可是送去了一件国宝级的药材! 门外的日头从厚实的云层中出来,明晃晃的光亮擦着云朵落在红墙琉璃瓦上,又落在金桂飘香的庭院里,喻戚刚踏步出来,看着顾舟寒屋子里外的桂花树狠狠的嗅了一下。 下一瞬,喻戚节双目陡然瞪大,她今日还能闻出桂花的清香! 难怪她觉今日哪里不对劲。 上回顾舟寒送她的药囊沾了水,便被洛茗不知拿去哪儿了。 现在一边嗅着桂花想起,喻戚一边抚摸着腰边精致的金镶玉玉佩,心口闷闷的。 她喜欢桂花的馥郁香气,但她更觉之前顾舟寒的那个香囊的味道更为奇特,也更加合她心意…… 她想找顾舟寒再讨要一个! 屋里的顾舟寒正对着这个干瘪的萝卜抚额不知所措,忽闻环配叮当之响传了进来。 屋门大开,浅黄色宫袍的女子拢在光下,地上的阴影拉得极长。 “顾舟寒!你能再送我一个药囊吗!” 不到半刻钟时间,喻戚心情愉悦的同顾舟寒告别。 揉捏着手上新得的香囊,喻戚将其挂在玉佩旁边,伸手拨了拨,璎珞随风而动,柔顺无比。 刚从外头而来的洛茗上前一步,贴在喻戚耳边窃窃私语。 几息过后。 喻戚把玩着新得了的药囊神色莫名:“你说陛下对本宫送的礼物不满意?” 洛茗探着头,随即顿首应下自家主子的话。 “本宫可时掏出了压箱底的家底了……”喻戚独自讷讷,又道:“走吧,天还早,咱们去陛下宫里瞧瞧去。” 洛茗稍退半步,当下为自家殿下撑着伞,想起自家主子赠给陛下的贺礼,眉间一跳。 陛下万寿日的礼物还是殿下让她去库房里找出来的,库房里翻箱倒柜寻了很久才选出来的玩意儿,也不知是从多久前传下来的,发皱发黄的被压在箱子最底下。 书册的扉页焦黄,内里却依旧鲜活。 陛下年纪不大,收到那样的东西,脸皮薄一时不可接受,那也是自然的。 毕竟…… 陛下可同自家主子不一样。 不仅爱看话本子,还爱看那种寻常官家小姐羞于去看的玩意儿。 第24章 杀器 三册春宫图,皆活色生香 昀宸宫之中宫女都散了去, 唯独自小伺候着喻琅的路公公弯着眉毛满脸笑意,一面听陛下絮絮叨叨,一面笑着还梳理着浮尘。 喻琅双手抱着腿缩在榻子上:“朕真傻, 真的,朕怎么会相信皇姐会真心实意送我什么好东西。” 此刻他皇姐给他送的生辰之礼被他扔在了毯子下面。 一共送了三册春宫图, 册册皆活色生香。 但他皇姐这是什么意思? 生辰宴上为他张罗着选皇后也就罢了, 他不过才将将十三岁, 怎么就要面对这等污浊之事。 书页都发黄,也不知皇姐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寻出来的, 上面的男男女女勾缠在一起, 他刚一翻开就觉察刺激万分。 “皇姐每年的生辰礼物朕都思索良久, 投其所好,送她好看的衣服,好看的首饰,但朕今日才知晓,皇姐可能其实一点都不懂朕。” 喻琅越想越委屈, 一股脑的对着路公公吐着苦水,言到伤心处,更是卷吧着衣袖子开始数落出去喻戚的不是来。 朕还记得, 朕的十岁生辰礼是一只上好暖玉做的狼毫笔, 金贵倒是金贵,可上面雕刻的是芙蓉花, 朕一国之君,怎么能用芙蓉花,要雕也雕玉龙啊?” “其实长公主殿下送的笔雕的可不是芙蓉花,而是并蒂莲……”路公公微咳一声,提醒道。 “也没什么不同啊, 花还是粉色的!”喻琅撅着嘴,一时之间满脑还都是那一只粉扑扑的狼毫笔。 如今那支笔被喻琅收了起来,他皇姐之前还问过他为何不用。 这怎么用…… 用一只雕着粉色女孩子家家花儿的笔,他一国之君用起来就不要面子的吗!? 路公公不在言语,只是嘴角勾的幅度愈发大了。 第54页 陛下现在生龙活虎的,看着就富有朝气,有气骂人才好,可不比先前病歪歪地卧在榻上更好。 * 喻戚被丫鬟扶着过来时,刚好听到喻琅在床上说她的坏话,静静靠着红木柱子听了一会儿。 听到那并蒂莲汉雕花笔时,不免眉梢微扬。 那笔原本有一套两支,一支是雕花笔,还有一支刻着盘龙,不过那日她来不及,便带错了…… 喻戚想不到小崽子对她怨念这么深。 但唯独那一年出了意外。 喻戚仔细想想,其余几年送的东西都不错,喻琅看上去也挺喜欢的。 这会儿软榻上的人还在数落。 听到喻琅这会儿又提起六岁那年自己送的蛐蛐儿,喻戚愈发不解。 六岁生辰礼她送的金银十二套的斗蛐蛐儿,喻琅喜欢的紧,不过后来喻琅自己贪玩儿,天天抱着蛐蛐儿,被父王母后训诫一番后,就没收了。 父王母后收了他的金蛐蛐儿,责备了喻琅,可为何要怪她? 自觉背了一口大锅,喻戚踏步而入,毫不费神的就低头瞥见香炉一旁散乱的书册子。 哦吼…… 这可不就是她取出的珍藏之品。 在同天子行礼后,喻戚弯腰捡起地上的几本册子,恨铁不成钢:“殿下可真会糟蹋好东西,之前砸了父王母后珍藏的琵琶尊,现在老祖宗留下来的册子都这么蹉跎的了去。” “皇姐你就是没有把朕放在心上,不然怎么会送这些!” 看自家皇姐低头细细看本子,喻琅的脸都羞红了,皇姐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当着男子的面公然这么看云雨图呢? 他可是已经年满十三岁的儿郎了! 喻琅不动声色的挺直了胸膛。 “这有何送不得?”喻戚腹诽出声。 皇家对皇子公主这方面的教导比宫外人家提前许多,也并非真的安排人实践,多通过先祖传下来的册子观摩而已。 一面是提前让皇子公主们了解云雨之事,以后才不遇事就茫然无措;一面也是让他们静心禁欲,不耽于声色。 就这种尺度,喻琅也受不了? 喻戚叹了口气,看着眼前喻琅红了的耳尖和红透了的脸,不免笑道:“陛下平素也读了史书了,□□景朝宗十岁即位,十三岁迎了皇后,不出两年便有了子嗣。就连咱们父皇也比陛下的年纪还早些就通解人事,陛下本该十岁那年就安排了解了这些,不过那时陛下身子骨弱,对此事有心无力,所以才拖到现在。” 说到有心无力,喻戚顿了顿,同时视线分明带着不怀好意的意味:“殿下也切勿抗拒,即便是近来真为陛下选了皇后,也不会当即圆房,过早了容易伤了陛下筋骨,到时若真有心无力……” 她定会着手让太医过来仔细瞧瞧。 几个“有心无力”劈头盖脸的打下来,喻琅的脸早就臊得红彤彤的:“朕知道了!皇姐勿再多言了。” 喻戚抿唇笑了笑,看他万分抗拒的模样,退了几步:“既然如此,这几本就劳烦殿下认真看看,不过这也不算本宫送殿下的礼物,陛下若不喜,那陛下就去本宫库房里亲自挑如何?可挑三件,算本宫送殿下的生辰礼。” “当真?”喻琅转眼就忘了春宫图给他带来的尴尬:“朕真能从皇姐宫里去挑?” “本宫说话算话,不若陛下这会儿就同本宫去库房走一遭。” 话没说完,喻琅就从榻上自己穿鞋下来了:“快走快走!” 他馋着皇姐库房里的东西许久了。 若他记得不错,皇姐之前收藏了一堆长剑大刀,还有好些是之前西夋国进贡的佳品。 可射百步的弯弓,削铁如泥的长剑,他个个都喜欢的紧。 但奈何他之前身子骨差,床都下不得,她皇姐便一个也没给他留。 看着喻琅火急火燎地赶在他前头过去,喻戚无奈地摇摇头。 这哪里像个异国之君,分明就是个小土匪! …… 若是让喻琅知晓自家皇姐的心思,他也不在意。 被他皇姐说小土匪重要吗? 一点都不重要。 随意让一个人进来他皇姐的库房,面对这琳琅满目的珍贵物什,谁都恨不得变身小土匪,全部一窝带走。 喻戚的库房是按区域划分的,一进去便看到整整一面架台,十八般武艺里的那些武器全部一一搁置在上面,寒光凛凛,似乎前不久才被人用过一般。 喻琅两眼发光,飞扑而去。 喻琅最后选了一把剑,一张弓,还有一只和之前并蒂莲雕花笔相似的盘龙笔。 这笔看上去很不错,就像是他该用的。 抱着几样东西,喻琅还念念不舍其他的东西。 他旁边还有许多摆放整齐的红木箱子,喻琅打开了一个,里头装着的全部都是璀璨夺目的金玉珠宝。 这些东西看着颇为无趣,但都是他皇姐喜欢的东西。 漫步之间,他突然发现了一个由金银镶嵌,珠玉交错点缀而成的梨花木大箱子。 光是外面的箱子就已经如此奢华贵气,里面肯定都是皇姐藏起来的好东西。 趁着他皇姐没回过神来,喻琅将这面大箱子打开。 里头收拾的分外整齐,金色的布片被叠的方方正正的,还有些小衣服,现在看来不过巴掌大,都是明黄色的色泽,款式倒不像女孩子穿的。 第55页 此外还有些小玩具,其中十二个大小不一的金蛐蛐儿码放整齐,缩在一角。 这些好像都是他儿时用过的东西! 喻琅瞪大了眼,翻来翻去,最后甚至还看见了他被夫子授课时后,回宫里写的手札。 皇姐这是把他的东西都收藏不起来吗…… 而且皇姐一向最喜欢的衣服首饰不过用普通的檀木箱子装起来;对他的东西却如此用心,外面的梨花木都装点的异常精美华贵。 喻琅的凤眼倏然模糊起来,有泪水氤氲眼底。 皇姐虽然小气,嘴巴毒,但人是好的。 他以后一定好好孝敬他的皇姐。 喻琅握紧了手中的弓箭,同时在心里暗自许诺。 喻戚还在盘点着自己暗格上的珠串儿,没想到一个不注意,喻琅就找到了西边那头去了,那一片都是喻琅的小玩意儿。 “这都被陛下看见了。”喻戚踱步过去。 喻琅闻言有些感动,现在眼里藏着尚未散去的泪水:“皇姐对我真好,还把我的东西都收藏了起来。” “那可不得收起来,十二个蛐蛐呢,都是实打实金子铸的,贵着呢。” 喻琅的泪垂悬欲滴:就这? 但他不服输,继续问道:“那旁边一块儿方方正正的小衣服什么?” 料子那么好,就是颜色不像自家皇姐可以用的,一看就知道是他的东西。 “那可不是布料子,那是陛下的尿布。” 尿布! 正经人谁会藏着的这种东西啊! “皇姐为何收着我的尿布?” 现在的喻戚看着那尿布,眼底留有嫌弃:“这么一说本宫也不知道,可能当时本宫也年纪小,什么东西都想藏起来。” 喻琅哑然,一个大抽气,但到底没死心问道:“那皇姐为何还藏着我的手扎本?” “手札本?陛下没自己看么?”喻戚伸手取了出来,抖干净了这册子:“这可不是手札本……” 喻琅这才发现它可不是一个册子,这只是几张分开的纸,之前合拢在一起了而已。 喻戚稀罕道:“这可是陛下小时候的借条,本宫都留着了。” 喻琅双目里的泪水彻底散了个干净,瞠目结舌:“借条?” 他皇姐怎么有着这么多了不得的东西?! 喻琅都有些后悔今天来皇姐库房了。 巨亏! 喻戚一张一张念给他听。 “今日偷吃了皇姐的一块桂花糕,明天要还三块。” “皇姐的玉棠花新靴子被我踩脏了,要攒钱给皇姐换新的。” “皇姐练剑时,我把皇姐的剑柄给画花了,要还皇姐新的剑柄。” “皇姐被蜜蜂蛰了,我也不能说皇姐丑,以后每日都要说皇姐是景昭最美的女子。” 喻琅逐渐面容呆滞。 他回忆起的确有这么一回事,皇姐有一段时间格外喜欢让他打欠条。 只是他可不止皇姐居然会将这些都收了起来。 现在让他直面儿时的这些糗事,喻琅只觉头皮发麻,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皇姐从小就会诓我……”喻琅埋怨。 “怎么是本宫诓陛下呢?陛下不吃了本宫的为花糕,踩脏了本宫的鞋子,还画画的本宫的剑柄?最主要的是殿下确实还说本宫丑!” 喻戚的眼刀子一个个的落下,尤其说到最后一个,喻戚冷凝如冰。 喻琅不寒而栗,干巴巴笑了两声,“砰”的一下阖上了梨花木的大箱子,踱步去了别处。 * 喻琅看人终于从西边走向了东边,这才抱着寻了好久挑出来的三样东西,喻琅悄咪咪回头去找自家皇姐的位置,小跑过去。 喻戚佝偻着腰,亲手开了一面大的红木箱子,里面安然搁置了一把剑。 少年天子探着脑袋:“这把剑这么眼熟?这不是皇姐你的‘欺寒’剑么!怎么变成如此……” “这就是本宫小时候用的那把剑。”喻戚执起这把剑,剑鞘还留下淡淡的墨迹:“上头就是陛下留下的墨宝,说是送给本宫的一只金凤凰。” 说是墨宝,实际上,墨宝是一只黑乎乎的鸭子…… 喻戚受了伤的手握在剑柄处,刀光一闪,剑身悄然出了剑鞘。 喻戚眯着眼,认真看了看已经陪伴了她十多载的剑,这由上好的铁水冶炼锻造而成。用了这么些年,剑身上流下不少的痕迹,但刀口依然锋利,剑边毫无卷翘,光亮之处还能照见人影。 再“刷”得一声,剑身归于剑柄。 看着依旧锋利的剑,喻戚顿首言道:“既然陛下来了,也有缘得了这借条,不若就把这第三份欠条给还了吧,本宫要给‘欺寒剑’换一个新的剑鞘。” “皇姐都有那么多藏宝了,还用这把剑?” “谁说本宫要用它了?”喻戚细细擦拭去剑柄处的污迹,“本宫用来送人。” “送谁呀?” 皇姐可不算主动送旁人礼物的人。 喻戚翻了个白眼,但很快她就停止了动作,这个动作让她不美了:“送给顾舟寒。” 喻琅抱着弓箭沉默了,但很快他抬头,踌躇问道:“在皇姐心中,朕是最重要的弟弟吗?” “那可不。”喻戚不懂喻琅突然而来的小惆怅,“本宫都准许陛下来库房扫荡了,还不宠着陛下,别以为本宫没瞧见,陛下袖子里还偷藏了第四件。” 第56页 喻琅尴尬一笑,他袖口里藏着的是皇姐的紫竹洞箫,是他刚刚从博古架缝隙里摸出来的,他本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但那物于他平平无奇…… 当下听皇姐不打算追究,喻琅也不打算拿出来,只怀抱得更紧。 他怀里那个不是一支普通的紫竹洞箫,放到她皇姐手上,这可妥妥是个大“杀”器。 所以他绝不能让皇姐碰到这些个乐器! 绝对不能! 第25章 发髻 喻戚:这辈子她输在了哪里?…… 喻戚带着人去了自己的库房, 好不容易把人哄好了。 昀宸宫里,喻戚见喻琅一副能蹦能跳的欢快模样坐了回去,眯眼瞧着正把玩着蟠龙笔的少年天子。 “既然陛下身子康健, 万寿日的三日休沐日过去后,陛下也该上朝了。” 上朝? 暖玉蟠龙笔“啪”的一声, 将将落在厚实的一堆奏折之上。 喻琅凤眼倏然圆睁, 转眼间便飞快捂着胸口剧烈咳嗽出声, 扮弱的模样格外得做作。 “皇姐……其实朕的身体其实还未……” “陛下能吃能喝,都能绕着御花园转悠一个时辰, 想来去朝堂的龙椅上坐一坐也不是什么难事。” 喻戚轻描淡写, 还上前亲自为喻琅将墨都给磨好了。 眼瞧着眼前人提着笔, 还摊开之前没批完的奏折,喻琅还撅着嘴试图挣扎一番:“可是皇姐做得好好的,不需要朕这么快就接手……” 可早在朝堂上混成了个老油子,自家陛下想什么都明晃晃显示在脸上,但喻戚看着比之前少了许多的奏折, 也铁了心要把万寿日之后每日上朝的这些事务全部归还回去。 于是喻戚语带哽咽,扯着怀袖中的帕子抹抹眼尾,手法熟练地诓着人:“陛下不知, 本宫作为一个女子在朝堂多为不易, 那些官员们欺负本宫一介女流之辈,做什么事情都藏一手, 本宫上朝也不知受了多少的委屈……” 演到情深处,喻戚终于将擦拭眼尾的帕子移开来,用着那双刚刚揉出来的兔子眼眼巴巴盯着自家皇弟。 喻琅被她瞧得呼吸一滞,眼神飘忽了许久后,眉头高高竖起, 他这才意识到不对之处:“那些官员敢欺负你皇姐!” “可不是……”喻戚委屈的颔首,虚情假意地继续演戏,“他们日日催着本宫选额驸,还催着本宫去修建公主府。” “他们岂敢这么说!”喻琅当真被气到了:“皇姐你不要听他们那些话,你想在宫里住多久就住多久,额驸的事情也不急。” 喻戚连连点头,可眼尾带红,琉璃目中泛起朦胧泪水,那模样当真柔弱无骨,看着直让人觉得好欺负。 皇姐已经许久不曾这么脆弱过了。 喻琅不免豪气冲天,胸中激昂,当即挺起胸来承诺:“皇姐,你放心,万寿日之后我就上朝去,那些欺负过你的官员我都不会放过的!” 华贵宫袍的女子闻言嘴角戏谑一笑,转瞬间眼中的雾气消散得一干二净:“既然如此,那陛下切勿忘了。” 说话者话语里的欢愉雀跃溢于言表,喻琅当即揪紧着蟠龙笔,目瞪口呆:“皇姐?” “嗯?” 喻戚挑挑眉,哪里还有之前的可怜模样,“为君者一言九鼎,陛下不会……食言吧?” 喻琅脸黑了去,只能干巴巴咽下苦水:“不会……” “那就好。” 留下一个噩耗,喻戚浑身轻松地姗姗而去。 * 许是从今日起,朝堂的事务都不会再经由她之手,喻戚午间用膳时都心情极为愉悦。 整个宫殿桂花香气缭绕。 眼下正是桂花开的盛的时节,即便宫里只中了两三棵在宫墙的一角,随风而来的桂花清香依旧可以染在大殿各处。 闻瑕端了盆修剪的好看齐整的玉棠花进来,粉嫩的花枝绽放夺目,上面还散着水雾。玉棠花香味不重,但开时极娇艳,不同品种色泽不一,是喻戚入秋来最爱摆在大殿里的花了。 “那盆粉色的就摆在贵妃榻的案机旁。” 喻戚一边用午膳,一边嘱托宫女将新送来的花搬去该去的地方。 桉桐在一旁为喻戚添了半碗的乌鸡汤,想起什么后便道:“殿下让奴婢去找的香囊已经找回了,但药材里头进了水,不若之前那么香气馥郁。” 喻戚下意识看看腰侧新得的香囊,这是她早晨起来刚从顾舟寒那里新得的,同样拙略的针脚,但可以看出依旧比上一个好上许多,最起码没了四起的线头。 虽说得了新的,但她旧的也舍不得丢弃了去,思来想后还是想留着。 “那便将那旧的香囊收在库房里。” “库房么?”桉桐惊讶。 这不过是顾大人普通的一个香囊,殿下也要让留在库房里存着。 而一旁静侍的闻瑕一脸凝重,实则心中喜极。 自家主子除了先皇,先皇后,还有陛下的东西,并不会在库房里留着旁人的东西。 看来顾大人在主子眼里已经同陛下一般的地位了…… “嗯,还有我从库房带回的那把欺寒剑,要配新的剑鞘子,让他们动作快些。” “那剑鞘的图样奴婢午后就去取来。”桉桐应下。 “不用。”喻戚帕子拭了唇,随后指点着让闻瑕到了书房:“本宫书房案几一有图案了,就用那个。” 第57页 * 午后时候,大殿落下几层宁静,就连外头的合欢树也在弱弱风下,不再莎莎作响;宫人们放轻了脚步,这是殿下每日午眠的时间。 喻戚的确起了秋困,在宫人的服侍下,褪去碧霞云纹霞宫袍后换了一身宽松的如意云纹缎裳,看着一同取下的香囊,喻戚传香囊于素手,便将贴身的香囊搁在软枕旁边。 那姿容细润如脂,般般入画。 喻戚躺在贵妃榻上,鼻尖闻着丝丝缕缕的熟悉药材清香,心中这才莫名安稳了些。 这一梦,便梦到了前尘往事。 喻戚看着自己穿着午眠的如意云纹缎裳,颜色艳丽如旧,但入眼是,眼前的一片景象却蒙上了一层灰白之色。 喻戚伸出手想触碰面前这雕漆红柱,却碰了个空。 环顾四周,应当还是秋天,玉棠花开,两边的桂花树也开得正茂,只是她所在的宫院有些眼熟…… 忽然喻戚耳侧传来剑破长空之声,循着声音走去,喻戚看见了舞剑之人。 那人身量极高,一头乌黑长发被简简单单的有白色发带束至于头上,一袭白衣随四肢而飘飞,日光打在他身上,更显人气质不凡,白璧无暇。 一套剑法如行云流水。 待看到那人正面时,喻戚欣赏的面容僵了下来。 顾舟寒? 顾舟寒会舞剑? 狐疑的喻戚又见一穿明黄色女君朝服的人走来,那人同自己长着一模一样的脸,也是她记忆里的妆容,只是发髻模样不同。 “喻戚”看见顾舟寒时,瞬间桃花眼放光,折了一枝青桂长枝,便忽然抽身上前,以枝代剑同顾舟寒交起手来。 顾舟寒舞剑一半,突然有一枝干抵在他臂腕上,他收剑作防,却在见到“喻戚”的瞬间收回手去。 “喻戚”笑道:“继续。” 顾舟寒不做回复,偏开头去将剑插回了剑鞘之中。 被拒绝了对女君撇撇嘴,将手上的桂枝随意丢弃在地上,又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本君都不知晓你会舞剑呢。” 在一旁看着的喻戚懒散靠着雕漆红柱,闻言点点头,附和另一个自己。 是的呢。 她都两辈子了,也不知道原来顾舟寒会舞剑。 顾舟寒到底藏了多少的惊喜是她还不知道的? “看你剑舞的不错,以后本君找你练手?” 喻戚在一旁看“自己”的热闹:别问他了,他才不会理你。 果然顾舟寒理都不理女君“喻戚”。 得不来顾舟寒的回复,“喻戚”也不生气,看着顾舟寒手上的普通木剑,咋舌道:“不若本君给你换一把剑吧,你这剑也太过钝了些,本君就把自小陪着本君的那把‘欺寒’剑赐予你,怎么样?” “殿下不必。”青年已经冷着一张脸。 “那你要什么?本君都可以给你。”丽女盛饰,“喻戚”眨巴眼问道。 喻戚看这个“喻戚”这么问,也趁机竖起耳朵认真的听着。 听完以后就去哄这辈子的小神医。 她可真机智。 可风儿吹过,无人作声。 “喻戚”看顾舟寒莫不作声的解开绑在手腕的沙包,随后他向“喻戚”看去,光下他好看的澄明双目宛若琥珀一般。 喻戚同“喻戚”还在等着他的回复,但他只瞧了“喻戚”一眼就转身离开,衣摆浮起的背影分外的冷冽。 琢磨着那潇洒背影,喻戚渐渐从梦境中抽离出来。 这一遭像虚无缥缈的梦,又像她上辈子当真发生过的事情一般。 她一直觉得自己所承载的记忆并非完全,仔细回忆,她也只能想到上辈子喻琅死后那三五年,她摆平了朝政,再往后就什么也记不清了。 每次去刺探回忆,她的头骨就会泛起细密的疼麻,像有无数小针刺着她的脑袋。 完全清醒的喻戚沉沉叹了口气,柔软指腹不知何时落在软枕旁的香囊上。 这小神医想要什么可真难解出来……不过梦里的那个“喻戚”还挺美。 半倚靠这贵妃椅上的软靠的喻戚起了疑惑,不管是女君时候的她,还是现在还是长公主的她,姿容都不俗。 但梦里的那个女君“喻戚”却多了一抹流风回雪,轻云蔽日的风采。 所以这辈子的她输在了哪里? 就着这个问题思来想去,喻戚眉头皱起,忽然她双目流光溢彩,赶走了午眠醒来所有的朦胧惺忪和不虞烦躁。 “桉桐!” 桉桐急忙从外头踱步进来:“殿下?” 喻戚一扫之前的困顿体乏,刚睡醒两面飘红,清眸流盼,露出别样的精神气儿。 “本宫想起朝云近香髻的样式了,本宫现在就给你画出来。” 桉桐:? 片刻后,桉桐拿着新鲜出炉的发髻图纸,一旁的长公主殿下目光灼灼:“你看看,这么看能看懂吗?” 殿下许是怕她看不懂,还一连画了不同方位的发髻图。 桉桐顿首,但言语之间颇为不确定:“奴婢可以试试……” “没事,本宫相信你的手艺,本宫做个梦就能想起这发髻款式来,你肯定一次就能成功。” 桉桐:…… 当晚,挽上了新髻发的喻戚心情愉悦,阖宫上下大赏了一遍。 第26章 说谎 “本宫教你啊!” 第58页 云澜长公主阖宫大赏, 这赏钱甚至赏到了顾舟寒的屋里。 刚刚送走了殿下身边的小德子,顾舟寒握着医书的手停滞下来。 看着案机上银闪闪的六片银叶子,顾舟寒还记得小德子走时说的话:“殿下今日午后心里高兴, 全宫上下都得了赏,顾大人得的是最多的, 整整六片银叶子, 六六大顺, 可讨了个好喜头。” 这几片银叶子瞧上去惟妙惟肖,顾舟寒熟识药草, 一眼便瞧出这六样是白芨, 甘松, 升麻,□□,白术和白附子的叶草。 栩栩如生,置于掌心,现下都热了去。 但更让顾舟寒心尖发热的是殿下的意思。 他是殿下宫里的人。 顾舟寒蓦然一笑。 他本该在腿好了就搬离殿下宫里, 但万寿日上他又伤到了腿,姑且算来,倘若他用了心去医治, 不出几天就可恢复;但若他动些手脚, 决心拖延起来,那他这双腿没有一两个月还好不了。 住在殿下宫里的自己是个拖累, 但他更不愿离开殿下…… 殿下于他有一股莫名的吸引力,不断诱着他向他靠近,也诱惑着体内最不堪的恶念慢慢郁积在心间。 这样的顾舟寒让他自己都觉得厌恶。 自欺又自鄙。 但眼下他心中更多的是窃喜。 顾舟寒握紧了银叶子,尖利的叶片划过掌心,可他也依旧没松手, 就像握住自己最心爱的东西一般,他的掌心合拢的愈发紧密。 喻戚梳着朝云近香髻来时,就见小神医发散着目光,手里不知紧紧攥着什么,但剑眉星目,模样一如既往的好看。 可她明明放轻了步子,顾舟寒还是第一时间就窥探到门外的她。 “殿下!”少年的喉结上下滚动,看那模样似乎还想向她行礼。 “本宫过来瞧瞧你。”喻戚将手中的欺寒剑搁在案几上,随后自在的落座于顾舟寒面前,还自己个儿满上了杯水。 素纹竹叶盏在手,这清茶还没入口,喻戚鼻尖微动,闻到了一股极为悠远清香的味道。 最近她这鼻子越发灵巧,闻到的味儿也比之前多少许多。 这茶还没入口,她已能觉察到此茶的绝佳风味,只可惜他唇舌不敏,尝不出味儿,只能姑且闻闻看了。 趁着殿下在喝茶,顾舟寒将握着银叶子的手背到身后,悄然将其全部搁置在腰间锦囊之中,只是那动作做到一半就被杯盏遮脸的殿下抓了个正着。 面前的杯盏往下降了降,喻戚微微歪着脑袋,眉梢流过几许笑:“本宫刚刚就发现你有小动作,是什么好东西,你还藏着本宫?” 顾舟寒有些不好意思,但他对眼前的女子向来没有隐瞒,听其言便张开手来,展示了手心的银叶子。 “是这个啊,你可藏好了别给陛下见着了。”喻戚看顾舟寒手中多出的几枚银叶子,嘴角微扬,眼中抑着藏不住的笑意。 “这可都是从本宫库房里找出来的,一共就十二枚,本宫分给你一半,连陛下都没有。” “殿下身边的小德子说是殿下心情好,赏了宫里人。”顾舟寒认真回复,说着又低头垂眸看看手上的银叶子,心里柔软一片。 原来殿下就十二枚,一半给了他。 顾舟寒每逢多和殿下有了一重联系,他心里就炽热几分。 喻戚看顾舟寒也挺喜欢的,愈发觉得自己送对了礼。 这六枚银叶子可都是不同种的叶子,听赵御医说这是十二种不同的药草,顾舟寒这么喜欢药草,就该把金叶子送给他。 少年还是紧着脸的模样,但喻戚见着他似有星子的双眸也不自意的笑起来:“那你可知本宫为何心里愉悦的紧?” 喻戚言罢,纤纤细手抚上朝云近香髻以作暗示。 她今天的妆发身边几个服侍宫女见了都说好看。 但顾舟寒略显茫然。 殿下今日怎的总是以手抚发。 他再次小心翼翼的抬头,殿下手扶着头。而发髻上头盈盈水色的上好血玉步摇在殿下的指尖流过,日光清照而下,血玉通透晶莹。 殿下用的东西素来极为奢贵,今日头上的血玉步摇在顾舟寒看来亦是如此,水光极好,雕琢精细。 顾舟寒恍然,殿下是欣喜自己得了个新的血玉步摇! 于是他略带试探,指向喻戚的头顶发髻……上头的步摇。 喻戚两颊顿时泛起了笑涡,矜持颔首,坐直了身子又问:“好看么?” 顾舟寒点头。 “那是今日的好看,还是之前那些好看?”喻戚又甩出一个问题,言毕满怀期待的等顾舟寒回复。 顾舟寒气息凝滞了。 殿下的这些步摇发簪在他眼中并无区别,他今日能觉察殿下是欣喜步摇,还是因为这血玉步摇色泽格外艳丽,红到滴血;至于先前每日近乎不同的珠玉,顾舟寒现在脑子空空,全无印象。 对上殿下那双深邃而又略显佻意的眼,顾舟寒手指瑟缩了一下,随后只得坦言:“属下并未牢记殿下每日的衣着打扮……但金石珠玉亦或华服美袍都并不影响殿下的花容。” 哪怕公主殿下穿着最普通粗粝的灰袍,在他眼中也绝一代之丽。 言罢,顾舟寒只见公主殿下目光沉沉的看着他。 顾舟寒:? 喻戚凝了两眉,见顾舟寒紧张且诚挚的神色忍不住笑了。 第59页 作为景昭的长公主,她虽被父皇母后宠爱,也依旧需要接受皇室的严格教导。 父皇母后立志将她培养成姑姑那般的人物,这就招致儿时的她并非那么快意肆然。 剖开人的善恶,不相信任何人才能走到最后。 别人夸她课业学的好,可能是在恭维她;别人说她马骑的快,也可能是想拉拢她;甚至宫人们夸她貌美,也可能是想在她手下能过的舒心些。 真真假假,人心几何,这些她自小就觉难以捉摸;就此,别人说的话她也只能听信一二分。 但喻戚知道顾舟寒的话都是真心的。 他不会骗自己。 毕竟上辈子整个皇宫所有人都怕她的时候,只有顾舟寒会冷着脸对她,甚至还会凶她。 所以现在听到顾舟寒认真的夸赞,喻戚眉一扬,周体通畅,语气轻快:“本宫也深觉如此,不过今日这朝云近香髻格外好看。” 顾舟寒微颤,下一瞬气弱地移开始视线。 原来殿下说的是现在的发髻么…… 还好他没妄言。 直觉逃过一劫的顾舟寒敛容松了一口气。 喻戚就着歪荡的茶水,看着水面上自己妍丽的面容,欣赏了许久喻戚这才想起今日来是为了做甚;指腹按在剑鞘上,喻戚将今日的礼物朝着顾舟寒那边轻推而去。 “这把剑本宫送你,剑鞘还是新换的,本宫亲自画的图!”喻戚的眼睛炯如星火。 “剑?” 顾舟寒讷言,垂首瞧去,殿下白皙如葱根的手落在剑鞘上,黝黑的剑鞘上刻着竹叶的纹路。 脑海中莫名出现万寿日宴会上丞相祈观琰着着一席竹叶白袍的场景,宫中也有丞相大人绝爱青竹的言语。 顾舟寒又想起他住的这个庭院除了两颗硕大无比的金桂树,后院墙角还有一围的竹枝;陛下之前给他的请帖也是绣着青竹,现在送的剑的剑鞘也是竹叶。 那殿下到底是喜欢竹叶…… 还是喜欢喜欢竹叶的那个人? 当下顾舟寒微微低着头,手里的指甲钝钝地戳着他的掌心,他不动声色地试探道:“殿下不是喜欢玉棠花么?” “你不喜欢么?本宫还以为你喜欢,特意嘱托了他们刻了这个。”喻戚眼尾凝滞,眉头微皱。 不会不喜欢啊…… 上辈子的顾舟寒穿着的衣服上都绣着竹叶青,而且昨日午后的梦里,顾舟寒穿得白袍上就绣着竹子。 眼瞧着眼前女子好看的桃花眼里笑意消减,直让人心疼她的委屈。顾舟寒见此骤然握紧了手,干巴巴的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只能反复驳回他先前的话。 “属下喜欢,喜欢的紧。” 其实他没什么偏好,不管衣服上剑上的竹子,还是松枝青菊,于他而言都一样。 更何况这还是公主殿下亲自动手画的图案…… “喜欢就好。”喻戚叹了口气,以手抚额,另外一手撩起耳侧的一缕发丝,卷着发梢幽幽叹息:“说来本宫年纪也大了,不懂你们喜欢些什么,所以你喜欢什么都要同本宫讲清楚。” 她可不愿意想昨日梦里的自己那样,不管她说什么吗,顾舟寒都冷着脸对她。 “殿下年纪不大。”顾舟寒言辞认真。 怕喻戚不相信,顾舟寒正首,表情严肃地再次确定:“殿下永远豆蔻年华。” “噗嗤……” 她哪里还豆蔻年华。 但喻戚不过开个玩笑,她一向以容貌自傲,自然知晓她这张脸价值几何;养护得好,拿去比豆蔻娇女也不是不可。 但她就喜欢听顾舟寒夸她。 喻戚闻言指尖一紧,乌黑如墨的一缕头发缠绕在她莹莹如玉的指节之上:“你勿要紧张,本宫相信你的话便是;不过本宫已经十八了,总有一天会容貌老去……” “即便真到了那一日,殿下在属下心中也永远风采依旧。” 少年人不知何时将额前的碎发拾掇干净,衬得现在的面容少了几分稚气,多了些喻戚说不清的严肃。 碎发遮住他明朗的眼,喻戚忽然间不敢触到顾舟寒真诚的视线,视线飘忽,以手作扇状挥去燥热。 怎么回事,顾舟寒今日好听话一句句往外冒。 顾舟寒不过十六,在她眼里还是个孩子,但说的话直叫她耳尖发热。 轻咳一声,喻戚瞥开视线把先前卷起的发尾捋直了:“咳……你快看看本宫送你的剑。” 顾舟寒不知为何殿下会突然偏过头去。 几息困惑后,顾舟寒松开久久握紧的拳头,珍重执起面前的长剑。 剑鞘不甚华丽,多了随意竹叶装点多了些许清雅,顾舟寒握着剑柄缓缓将其抽出,剑身留有细碎的痕迹,错乱交杂,看上去颇有年岁。 喻戚看着剑上的浅淡痕迹,直接忍不住轻抚上去。 她也念旧,但这剑更适合顾舟寒。 想起梦里顾舟寒舞剑的身姿,眼前少年长成后也会如此。 动作肆意,风流倜傥。 喻戚带笑,触在剑身上的指腹微微用力,将这把剑往顾舟寒那边推了推。 剑受着力道,但剑口锋利依旧,寒光凛凛地逼近顾舟寒。 顾舟寒将其正横于眼前,银面光亮,他能看见自己的双眼,再徒然间微微抬眸,透过刚劲的剑身,他的视线便同对面人的桃花眼直直相对。 第60页 喻戚尚且不觉,欢欣道:“怎么样?这把剑削铁如泥,可是由上好的料子打造而成的。要不然也不会陪在本宫身边十载,这剑还被留着。虽是本宫身边的一把旧剑,但也千金难得了。” 许久后顾舟寒菜平息心口剧烈的跳动,惴惴开口:“属下可否知道这剑的名字。” 喻戚指了指剑柄那处:“它名字取自‘雪中欺寒探暖’,名为‘欺寒’,欺瞒的欺,寒气的寒;话说来本宫还有个九节软鞭,叫做‘探暖’。具为本宫儿时初学武艺时父皇给本宫的生辰礼,欺寒探暖,一剑一鞭皆属上乘;不过‘探暖’被本宫雕饰的过于华贵女气,便选了‘欺寒’与你。” 剑名,欺寒…… 顾舟寒呼吸一窒,不动声色的垂下眼眸,同时压下剧烈跳动的心脉,看着剑身上几乎弱不可寻的“寒”字,顾舟寒浅淡瞳目发亮,心口直发痒。 他方才愣住,还以为是殿下的那个“戚”。 而喻戚见他恍神,才觉得不妥。 一把剑的名字叫“欺寒”,她还特意拿来送给了顾舟寒。 摆明在欺负人。 她虽有些矫揉造作,可权势加身,她自认不是个恶人。 如今被“欺负”的人当着她的面前摇摇头,又点点头,喻戚摸不准他的意思。 “说来也同你有缘,‘欺寒’里也有个‘寒’字,不过若你不喜,便换个名字。” 顾舟寒将剑合了回去,他嘴角轻轻上扬,眼睫低垂地颔首悄然道:“还叫戚寒。但这是殿下赐下的剑,所示属下斗胆,这‘戚’字……是殿下的名讳里的那个。” 蓦然风起树荫随之而动,似在遮掩少年剧烈喧鸣的隐秘心悸。 喻戚不懂顾舟寒为何突然高兴,但光下少年的那张脸白净得像秦窑烧出来的新瓷,琥珀色的瞳目半数掩在光影下,比灿阳破云后掠金的浮光更具神采,喻戚托腮看着险些走了神。 其实一把剑不管换什么名字喻戚都无所谓。 “你是剑的主人,你想如何便如何”,语毕她不由多问了一句:“那舟寒你是否学过剑术?” 顾舟寒愣神,白瓷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最后紧抿的唇瓣上下抬阖,吞吐了好一会才秃噜出了两个字:“不会……” 不会? 听顾舟寒言至此,喻戚以手托腮,狐疑地挑眉。 不对啊,梦里顾舟寒舞剑舞得那么英挺流畅,怎的现在十六了还不会剑术? 喻戚对上眼前少年修长的颈项还有棱角分明的面容,现在的顾舟寒这么乖,这么听话,怎么会骗她呢? 喻戚只疑惑了一瞬,便说服了自己,这辈子的顾舟寒已经不是上辈子的顾舟寒了,只当顾舟寒是后来从郝云谷里逃出来后才学的剑。 想通了的喻戚舒了一口气,一锤定音:“那等你腿好了,本宫教你啊,本宫可是全鄞都姑娘里剑术,御马都能拿得头筹的,你那么聪明,本宫肯定一教就会。” “嗯……”顾舟寒偏过头去淡淡应下,只留下说谎后微红的侧脸。 他其实会剑术。 以及……一点点的射艺和御马。 第27章 好运 “他夸本宫永远豆蔻年华!”…… 今日已经八月初十, 万寿日的修沐日还有最后一天,喻戚懒洋洋地窝在榻上,这等秋日阴雨天, 裹着薄薄的蚕丝被在榻上氤氲着睡意才是最舒服的。 尤其是喻戚昨夜还梦到了顾舟寒。 腿好了的少年见她一会儿舞剑,一会儿在高头大马上百步穿杨, 明湛的双眼里都是歆羡。 梦醒时分, 喻戚咂舌还在细细回味。 初秋的天变来变去, 昨夜的风有些凉意,半夜桉桐进来阖了喻戚殿里的窗户, 这会儿看着自家主子裹在薄被里, 只露出个脑袋的娇俏模样, 桉桐心里微扬。 自家主子怎样都是好看的~ 但最后还是耐不住腹中饥饿,喻戚唤来桉桐便起了。 许是能睡到隅中,不用熬着困顿的身子起来上朝,也不用批折子,睡了个好觉的喻戚自觉身轻如燕, 起床时神色清明,连带着用早膳时候哈欠都少了几个。 唇间含了莲藕汤,悠然里喻戚就听见外头喧闹的声音。 “桉桐, 外头怎么了?” “殿下, 昨夜大风又落了雨,小德子他们半夜起来将殿门口的几十盆玉棠花搬进去了, 现在出了太阳,小德子在招呼小太监们往外搬。” “那外头两棵合欢树呢?”喻戚不担心玉棠花,玉棠花一株株的种植在陶盆里,搬运起来也方便;但她殿门口的两棵合欢可不能被雨打坏了,那可是她同父王母后一起种的呢! 况且古语云“萱草解忧, 合欢蠲忿”,她初读诗书时候就对此动容。便颇为看重萱草和外头的两棵合欢树;所以那时候她宫里也养了不少的萱草,但是那几十株的萱草夏日便开过了花期,入了秋,她交给底下人细心养着。 “殿下安心,那两合欢树安稳着,但那雨水打落了不少的果荚。” 喻戚安稳了些,她素来大事上不信天不信地,但日常上面颇为俗气且迷信。 这会儿听到合欢树无碍,喻戚想到什么,喝汤喝了一半突然乐了。 桉桐茫然,为自家主子递了帕子:“殿下今日看起来心喜。” “本宫想到陛下选后的事,等皇后入宫安稳了,本宫也差不多该着手修建公主府,到时候本宫搬出去了,这两棵树就留给陛下。” 第61页 “殿下说的也是,那两棵树长得也太快了些。” “那是自然,本宫都这么这般岁数了,那两棵树刚种过来的时候便个头不小,养了这么些年也的确该高了些。” 但喻戚的好心情只持续到她坐在案几前。 看着一桌子的世家女图鉴,喻戚恍惚之间以为自己在批奏折,已经快泛起困意。 当下喻戚面前的质地绵韧纸面上刚刚竖列了几排小字,骨气兼蓄,气势溢秀。 上头都是过了喻戚眼的贵京女,数来近有十余人。 其中鄞都最为出众的便是廷尉李惇启之女李怀柔,宗正周旭期之女周箬芷,喻戚早些日子看的话本子里还提到过这二人。 鄞都双珠,容貌上佳,文辞也隽永。 还有陈家的两个姑娘,看上去也不错,喻戚又提笔将陈泠泠和陈迢迢的名字题了起来。 看着这十二人,喻戚重重的舒了一口气。 她已经将不错的都圈出来了,剩下来的就交由陛下自己选了。 搁置好芙蓉乌鹊笔,喻戚轻轻举起纸页,脑袋凑上去轻轻吹干了上面未干的墨迹。等墨看透了,喻戚揉揉发僵的脖颈,她这脖子不能长时间低垂着,否则极易酸痛了去。 想起那日顾舟寒为她按脖子后,她宛若脱胎换骨的感觉,喻戚心间直痒痒…… 她都给顾舟寒送了把剑了,以后就趁着教顾舟寒剑术的由子来继续拉近他们之间的关系。 喻戚已经想好了,到时候顾舟寒学得愈是生涩,她愈是要温柔相待。 届时她都表现那么好了,顾舟寒一定会为她所感动的。 * 许是心有所念,喻戚收拾好鄞都女子名册去昀宸宫时,刚好顾舟寒也在。 但顾舟寒脸色凝寒,收拾银针时候手骨青筋暴起,而自家皇弟则撅了个嘴,气呼呼的模样。 不论怎么看看,氛围都不算太融洽。 喻戚行礼后惑道:“陛下这是怎么了?嘴上都可以吊瓶子了。” “朕无事。”喻琅气恼地偏过头去,视线落在顾舟寒身上后便很快翻了个白眼。 他才不会和皇姐说他不喜顾舟寒呢! 他可已经听宫人说了,皇姐不但把欺寒剑送给顾舟寒,还送了六片的银叶子。那十二个银叶子是母后送给皇姐的,皇姐怎么能随意就给了顾舟寒一半。 再一结合万寿日顾舟寒还和自家皇姐坐在一张席位上,宴会上说说笑笑,可亲密着呢;而他当时一个人坐在龙椅上,底下人看他就和看猴一样,喻琅越想心里越酸溜溜的。 喻戚闻不见少年天子心中已然醋浪滔天,当下见胞弟不愿多说的模样,她也不便多问。 毕竟皇弟年纪到了,有了自己的小心思也实属正常。 思及此,喻戚不免唏嘘叹惋,见顾舟寒一一收拾好医匣子准备离开,朱唇榴齿蓦然而动,矜持的下了个命令:“舟寒你留下,给本宫按按脖子。” 顾舟寒手骨泛起的筋脉略微回凝,悄然红着耳尖。 喻琅见他面上倒是淡然的推着轮椅过去,眼刀子不要岁银的一刀一刀丢了过去。 这人肯定对他皇姐有心思! 不只是他,还有许多对他皇姐有念头的人,就算原来没有,上次万寿日宴会他皇姐一露面,那么多男子的眼神都落在他皇姐身上,那眼神都那么露骨了。 他还听说了皇姐突然离席,是有人同皇姐自荐枕席。 不知廉耻! 大好年华不多读书,每日瞎想什么男女之事。 喻琅心里从不喜顾舟寒慢慢演变到了斥责整个鄞都年轻儿郎。 心里甚至暗暗思衬着待他上朝了,就下令书院加大课业,凭甚他每日要批阅如山的奏折后还要看书习字,那些人就可四处寻欢,还敢把心思打在他皇姐身上。 喻戚不懂自家皇弟的腹诽,少年的手按在她脖颈处的穴位,温热的指腹力道刚刚好,舒服到她差点忘记了正事。 “殿下瞧瞧,这些都是鄞都贵门人家出来的女子。” 喻琅接过从自家皇姐怀袖里抽出的纸页,她皇姐素来喜欢熏香,但近来身上的各色花香味道消失不见,转而萦绕着的味道同顾舟寒身上的一模一样。 喻琅又回神将眼刀子下在皇姐身后的男子身上。 批了一上午的奏折,他早就染了满身的浓墨气味。 一闻,哪有那二人身上好闻。 而且眼前这两个人味道都是一样的,就他不一样。 喻戚揪紧了名册,恍恍惚惚之间只觉得自己才是个外人…… 而这头,顾舟寒自小就从师母那学了这套按压手法,整个郝云谷的人他近乎都按压了遍,早就熟练到如何控制手下的力度;即便如此,顾舟寒依旧紧张。 修项秀颈近在眼前,香娇玉嫩,尽管他的力气用得不大,但他指尖掠过的滑腻之处都起了红意。 “力可大些,本宫不怕痛。”感受到顾舟寒的僵硬,喻戚友善提醒道,同时脖颈向后靠去。 顾舟寒陡然惊颤,指腹擦过风池穴,眼前人纤细的脖颈尽数落入他掌中,原本澄明的眼眸之中掠起氤氲的深意。 “嘶!” 顾舟寒掌心的凉熨刺激着被卡着脖子的喻戚偏过头,等喻戚不自意躲开后,她回头看着顾舟寒笑道:“你的手可比本宫的脖子凉多了。” 第62页 顾舟寒垂下的手无声的合拢又张开,似乎在回味,还没等他告歉,眼前的女子微微侧着脖颈,纤细指尖点了点后颈枕骨那处:“本宫这块尤其酸痛,知道怎么按么?” 顾舟寒点头,轻咳一声,先前垂下的那一只手轻轻握拳,像是想攥紧方才那一抹暖意,顾舟寒用靠近自己小指那处白肉软软对着后溪穴反复按摩。 不过一刻钟,此刻喻戚已经被按得浑身爽利,懒散到恨不得就地躺平。 但到底还记得长公主该有的气度,喻戚当下微眯着眼,冲着喻琅言道:“宴会那日百官之女中同陛下年纪相仿的也不少,模样周正的有,饱读诗书的也有,尤其是廷尉李惇启之女李怀柔,宗正周旭期之女周箬芷,琴棋书画也有所通晓。” 现在让喻戚为难的便是这样优秀的女子太多了,一时之间不知从何挑起,而且挑人怎么能她来?到时候挑出来个陛下不喜的,那可就是她的罪过了。 所以喻戚果断把这个难题踢给了她皇弟。 喻戚本就午后困倦,被顾舟寒的好手艺这么一按,险些睡了过去。 “殿下可看好了么?可有中意的姑娘?陛下堪堪看了有小半盏茶时间了。” 喻琅摇摇头,自他老老实实将这些名字录如脑海中,却发现他遇到了棘手的事情;薄页在手,喻琅哑然:“皇姐,我记不住人。” “?” 喻戚骤然睁眼,不可思议道:“万寿日来了那么多贵女,陛下一个都没记住?” 喻琅瑟瑟发抖,老老实实顿首应下,随后小声的辩驳:“她们人太多了,乌泱泱的一群人,朕哪里记得住……” 但是这句话的后半截在他皇姐凶恶的视线下声音压得极低。 喻戚叹了口气,无奈道:“本宫怕陛下记不住还特意将有女儿家的官员席位安置的靠前,即便如此,殿下也记不住……一个都记不住?记得穿什么衣服的?什么发饰的?” “记得!记得一个!”喻琅好不容易从乌泱泱的一群人里找出一个有点影响的,我记得一个穿月白色长裙的,圆脸盘,宴会上一直在吃。” 他记得这个,还是因为那么多人里,就这一个同他皇姐那日的月白色长裙撞了色,被他皇姐压得一点也不美,还有一直没抬头。 哦,不对,抬头了,不过一直盯着看他皇姐。 他不是天子吗! 那个月白色圆脸的,一直不看他! 就……很气! 可这么多人里头喻琅也只能想起那一个来,喻琅便提起来来凑数。 喻戚闻言细细思索。 月白色长裙的,圆脸,那便是陈家的小女儿陈迢迢;但纵使她这皇弟挑出了个人,喻戚还是不放心:“这事不急,陛下再想想其余人,选后怎能那么随意。” 喻琅听了这话心口松了松:“皇姐……其实朕还不想这么早就有皇后。” “本宫也不想陛下这么早有。”喻戚随了他的话。 喻琅讶异:“那皇姐为何还这么着急?” “为了让他们都相信陛下会好起来。” 喻琅凤眼倏然微凝。 顾舟寒抬首看去,少年天子似乎陷入迷茫和看不见的重压之中。 但公主殿下瞧上去似乎心情好极。 愉悦的风儿从屏风为呼啸而过,独属于女子的馨香混杂着他熟悉的药材味道,一股脑涌向他,顾舟寒的心口也随之敞亮着。 殿下高兴,他便高兴。 见喻琅迷茫模样,喻戚懒懒解释道:“陛下,有些话……本宫对他们说千万遍,也不如陛下出现一面能让他们信服。” 当然其间也有她的私心。 喻琅早些日子上朝,她不就可以早日退下来过自己的清闲日子? 有了自己的清闲时候,她不就可以专心琢磨衣衫发髻~ 琢磨透了,她不就可以一直做鄞都最好看的女子。 想到发髻,喻戚来了劲儿,话锋一转,以手抚着好看极了的发髻,眨巴着眼冲着同出血脉的胞弟问道:“陛下可发现本宫今儿有哪里不同?” 喻琅没瞧见自家皇姐的暗示,视线落到她腰间浅蓝色的香囊,略加思索后缓声道:“皇姐换了面香囊?” 毕竟之前的那个香囊着实给喻琅留下很深的印象,针脚不好,面料也一般,只瞧一眼就知不是他皇姐会用的东西。 喻戚只冲少年天子冷冷一笑。 喻琅心中大呼不妙。 答错了…… 果然,喻琅只见自家皇姐面带着浅浅的嘲讽的笑意,闪着大的出奇的双目冲他“粲然”一笑:“陛下果然不关心本宫这个姐姐,连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都回答不出……本宫今早去问顾舟寒的时候顾舟寒都知道本宫哪里不同。” 劈头盖脸被扣下一个大帽子的喻琅:…… 喻琅不信,况且顾舟寒这样子一点也不像了解女子的模样。 自家皇姐每日的宫袍都不一样,有时候兴致来了一日能换上三套头面,而且女孩子家用的东西本就花里胡哨,发簪,步摇,口脂亦或是花黄,他皇姐这些女子专用的东西拾掇拾掇都有好几大一箱子。 哪里和他一样,衣着简洁,佩饰干净。 于是喻琅征询一般对着素来看不惯的顾舟寒,脸上还带着些许藏不住的狂傲笑容:“朕才不信顾舟寒他瞧出来了。” 第63页 “顾舟寒可说了本宫哪里不同,还夸了本宫怎样都好看,就算已经十八了,也永远豆蔻年华。人家可比陛下有心多了……”喻戚凉凉开口。 喻琅闻言,更加不可思议。 顾舟寒出奇的话少,给他把脉到现在,从来不会主动和他多说话,喻琅扒拉手指头算一算,就算说话了,每次说得话统共也不会超过五句,还都是叮嘱他的医嘱。 这样的顾舟寒会对他皇姐说那样的好听话? 就算打死喻琅,喻琅都不会相信。 顾舟寒敷衍冲天子一笑,但一丝略带寒气的笑容在他的嘴角一闪而逝,便匆匆收回目光继续为殿下按揉脖颈。 就长公主殿下所言,顾舟寒也不多做解释。 毕竟误打误撞也是一种好运气。 第28章 吐血 喻戚:就这? 喻戚走的时候喻琅似懂非懂。 走到一半, 喻戚麻溜的顺着顾舟寒轮椅的方向去那了顾舟寒身边:“本宫无事,你若无事,本宫同你一起散散步。” 喻戚这话说起来像个小孩子, 目光通透,宛如儿时寻好友那般只为游乐。 “好。” 还瘸了个腿的顾舟寒不动声色点点头, 同时心口的风呼啸的更快了, 怎么也握不住。 其实宫里能有什么好玩的, 喻戚打小在宫里长大,能有些趣味的地方她都走了个遍。 但现在喻戚就是不想一个人回宫去。 她回宫也是懒散躺在贵妃榻上, 要么对着她那些绫罗绸缎和发簪发呆, 要么就是翻看着那些老旧的话本子。 有这时间不若多和顾舟寒相处相处, 拉近距离才是大事。 * 昨夜一场大雨浇透了御花园,喻戚脚下的暖石小道变得滑了起来,上头闪着莹莹水光,一个个像剥了壳的鸡蛋。 几人走到这里后停滞脚步。 喻戚脚踩而上,面上却不大好看:“你的腿就是走这儿, 触了旧伤口?” 顾舟寒无言,点点头。 “小德子!明日叫人把这卵石都给换了,换成平板青石。” 喻戚有些恼怒, 若这真是鸡蛋, 她此刻早就抬着小铜锤一个个敲碎了去。 “殿下不必,我们换条路便是。”顾舟寒当即劝阻。 他没想到殿下脾气来的这么快。 这么长的一条小道上的暖石全部换了去, 实在没必要。 喻戚捂着耳朵,佯装听不见。 虽然她没瞧见顾舟寒当时满膝盖血的模样,可第二日去换药的时候,她可看个清楚。 那么大的一道伤口重新裂开来,看着就疼, 也就顾舟寒沉默寡言,受了什么委屈也不说。 喻戚怪不得顾舟寒,只能拿这条小道出气,而且她小时候在这玩的时候还磕上了。 可顾舟寒还在劝,看顾舟寒惶恐模样,喻戚沉沉叹了口气,耳旁的手移开来,指了指地上的随卵石:“不光你这事,本宫早就看一它们不顺眼。” 言罢,喻戚用脚踩了踩,某块突起的石头磕在她软靴上,唤起她儿时不可磨灭的阵痛感。 “本宫五岁时过来这里玩,脑袋砸在一个卵石上,喏,就本宫脚下这块儿,额角肿了好几日,害得本宫被父皇母后也笑了好几次日。” 她打小就爱美,额头肿的像寿星包一样,哪里使得。 喻戚越说越生气,又跺脚踩了好几下,然后这些石头戳得她脚疼,气得喻戚果断回头嘱托小德子,必须今晚就将它们换走。 看殿下偶尔的小孩脾气,顾舟寒眼底·一片柔软,但心口愈发沉寂。 长公主殿下真可爱。 最后还是如了喻戚的愿,小德子连忙应下,说明日就派人过来换下这些卵石。 被安抚下来的喻戚带着顾舟寒饶了路,这雨天虽然湿了路,一路上也天空依旧雾蒙蒙的,但洗刷了宫里的灰尘,红墙琉璃瓦染了水渍,色彩都艳丽起来。 尤爱披红戴绿的喻戚看着心口舒畅,恰巧鸟雀攀枝,倏然振翅掠过喻戚耳侧。 等喻戚回神,那鸟儿嘴里还衔了根亮闪闪的器物,鸟雀攀高枝,绿豆眼似乎还炯炯有神。 “你瞧瞧,秋日了,鸟儿也开始修巢穴。” 喻戚好奇的打量着,但越看越觉得不对劲,继而蹙紧眉头:“你看看那鸟嘴里的可是本宫的岫岩玉缠丝曲簪?” 那不知名的鸟儿羽毛好看至极,蓝黑色鸟羽在阳光下会闪耀美丽的艳丽光泽,可这都比不得鸟喙叼着的细腻温润翠玉簪。 顾舟寒不知长公主殿下的岫岩玉缠丝曲簪是何模样,但殿下此刻云髻雾鬟散乱开了,一缕头发顺着巴掌大的的脸颊流过。 饶是凌乱也动人。 喻戚还再催着小德子派人去捉了那鸟,身侧静默的少年蓦然扬臂手起,动作中有说不出的干净利落。 只见原先还在枝干上耀武扬威的雀儿歪着嘴,从高处一落而下。 簪子落地,随之顾舟寒投出去的玉佩也戛然而碎。 喻戚敛下眸中惊叹,笑着让暖玉去将那鸟雀同簪子一起捡回来,随即解开自己腰间的圆雕玉鹿。 “你的那块碎了,本宫这面做赔礼。” 顾舟寒刚打算推过,喻戚叹了口气:“‘君子无故,玉不去身’,本宫这块玉佩男女皆宜,也要不到几等钱,你便收下吧;你若不收,本宫今晚估摸着又要寝食难安。” 第64页 “又?”顾舟寒哑然。 “可不是,殿下知道顾大人伤口裂开后,晚间入眠时候辗转反侧。”暖玉适时的回道。 殿下居然为了他辗转难眠…… “不止如此,殿下还不知送顾大人什么,忧烦了好几日,就怕送了的东西顾大人不喜。” 暖玉在喻戚身边的丫鬟群里年纪最小,脑子也最不活络,没见着主子的眼神几下子就将喻戚先前困扰的事情吐露了个干净。 但此刻喻戚被暖玉那一袭话说的面红耳赤。 什么辗转反侧,忧烦了好几日。 她同顾舟寒没什么,被暖玉一说出来似乎都有了什么一般。 而顾舟寒张开口,却不知该说下什么。 “殿下……当真如此?” 少年人声音低哑,俊俏模样已经初见上一世的清冷,线条流畅紧致的下颌扬起,琥珀色的双目是喻戚的身影。 “本宫只是担心你的伤势。”喻戚莞尔。 顾舟寒讷讷接过那面玉佩,滚烫热浪拂过四肢百骸,终于汇聚于耳尖。 “顾大人,你耳朵红了!” 暖玉惊讶,果然闻瑕姐姐说的都是真的,顾大人对自家主子果然有心思。 喻戚无奈扶额,暖玉这小丫头说话也太直白了些…… “咦?殿下,你脸也……” “再多说一句本宫今晚罚你不许吃饭!” * 喻戚回宫时绷直了嘴唇,面色不虞。 而那晚的暖玉果然没有晚饭。 闻瑕和桉桐看着暖玉在外头哭丧个脸,二人待在喻戚身边忍俊不禁:“也该治治她的性子了。” 喻戚无奈,回想午后顾舟寒被暖玉那丫头挑明了耳朵红,当下敷着有润泽肌肤去垢腻的七白散,喻戚提道:“晚间偷偷给她送点吃食,不准送好的,两个馒头就够了。” 又取了软膏轻轻按摩手颈,一刻钟时间便过去了。 闻瑕和桉桐吹灭了几盏烛火,只留殿下身边的那一盏。 四下悄然,可忽然间风雨大作,不过一炷香时间,外头甚至比昨日的风雨声还过于喧闹些。 喻戚卧在榻上,一盏烛火悠悠而亮,她还在等人。 果然,没到小一盏茶时间,有人从窗外而落,带着外头的新鲜风雨气。 喻戚桃花眼发亮,一坐而起,看着在她面前伏礼跪下的黑衣人:“怎么样?可查出来有异?” 万寿日之后,她便派了手底的暗卫去陈家查探,陈家虽只有三人,但总让喻戚不觉安心。除了查看陈家在鄞都的一众人以外,她还派遣了暗卫十一,十二,十三的人去了北疆,她身边的人的功夫了得莫说是进出皇宫,即便是去北疆,单枪匹马也不会让别人发现。 眼前跪在她面前的便是暗卫小十。 “回禀主子,陈家一切正常,主子让查的陈家大公子也的确断腿;属下还查看到陈家大公子的腿药石无医。之前还请过郝云谷的谷主前来医治,最后也没治回来。” 郝云谷…… 那便是顾舟寒从小呆到大的地方,就连老谷主都救不回来陈家大公子的腿,那这个腿果然断的干净利落。 “那陈家可有人有些可疑?” “并无可疑之处,陈家大公子断腿以后便修养身性,据属下观察,每日不是翻阅书册,就是独自下棋。” “那你就继续查看,除了大公子以外,他家两个女儿也多加观察。” 小十退下以后,喻戚抱膝思索。 不仅仅断个腿就养在府中这么多年不出来,喻戚着实疑惑。 即便她如今翻看当时的史册,也能觉察陈家当初的滔天权势。 喻戚甚至怀疑当年陈家突然落魄不是天意,而是人为。 自打她的皇姑姑去世以后,陈家的时运开始不济。先镇北大将军战死沙场,陈家嫡子在军营之中练兵时不幸坠马断了腿;若是小儿子没有立起来,如今在都城做官升爵,喻戚还不会如此不安。 更让她心里不安的是镇北大将军手上握有一半虎符,而那人并非一定会如丞相祈观琰一样,忠心耿耿于皇室;可两辈子了,喻戚对现在的大将军还无得什么印象。 一把陌生的刀似乎时刻垂在她的颈间。 “小五。” 像是随意聊天,一般喻戚换起屋梁上的人。 一道纤细身影当即落下,那一道声音不分男女,好似拉起风箱的低沉破败。 “主子。” 喻戚后脑阵痛,又泛起了之前有过的燥意:“你觉得顾舟寒身手如何?” 顾舟寒今日投掷玉佩击落鸟雀的动作流畅果断,自有一份气力在其中,喻戚能看出这,但看不出顾舟寒底蕴如何。 “那人有功夫在身。” “本宫知道,那你觉得他可是习武的好苗子。” “是。” 喻戚喃喃点头。 宋五也不知何故突然这么问,但暗卫的职责主在保护主子,必要时可以献出自己的性命,主子如何做想与她们无关。 喻戚当下困意席卷,眼里都泛起了泪花,闷闷的打了一个哈欠,喻戚摆摆手安置了顾舟寒的下一步:“那就让楚四去教他功夫。” 让楚四去教功夫吗? 宋五讶异,随后应下,下一瞬底下纤细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 次日天又下起了大雨。 第65页 刚睁眼的顾舟寒在雨声之中眉头皱紧,眉头琥珀色的双目凝滞而起。 他屋子里平白多了一个黑衣男子,看上去个头比他还高,脸上有一道明显的疤痕,年岁已久,顾舟寒看去,至少是四五年的陈旧伤疤。 顾舟寒素来对血气敏感,即便空中的鲜血之味淡薄,可顾舟寒依旧能感知眼前人不久前刚杀了人。 顾舟寒摸到怀中的银针,若眼前人动手,那么下一刻银针皆会被投掷而去。 但这人出现在自己面前,对他毫无杀心,只单单环胸抱剑,一脸不屑的看着他:“让我猜猜,你怀里藏着暗器,不是飞镖就是银针,上面应当还淬了毒。若我一动,我就会被你射成个靶子?” “你究竟是何人,皇宫禁地也敢擅闯!” “老子名正言顺进来的!”楚四看不惯眼前的瘦削少年。 个儿都没长开,听说还断了个腿,主子让他来教这个人,可这怎么教? 叫他在床上左手打右手吗? “快换好衣服起来,老子有话和你说。”楚四白眼翻得厉害。 再三确定眼前这个出口粗鄙的男子对他并无杀心,顾舟寒一路皱眉的穿好衣服。 等他坐在轮椅上出去,这个男人看他眼神更为不喜,眼里的鄙夷溢于言表。 “你有何名正言顺由子进宫?” 顾舟寒年纪虽小,但也是在外混行五年之久,眼前男子年近中年,一副浪荡模样,完全不像是宫里出来的侍卫随从;言辞行事皆有江湖浪荡之气。 楚四刚喝干了茶壶里的隔夜茶,毫不讲究的踢腿坐下,伤痕落了满手:“主子让我教你习武。” “主子?”顾舟寒眸光一紧,澄明的眸子暗下几分。 “就是你们的长公主殿下。”楚四刚从都城外头回来,昨日夜里屁/股还没坐热就被宋五唤来进宫教授武艺。 楚四一面打量眼前的少年人,一面语气粗鄙的给下马威。 但同他预想的不一样,这个叫顾舟寒的人原来看他的眼神还带着不信任和气恼,但几句话以后面色就缓和了下来。 “你最好是个好苗子,不然小心老子一把就把你给练死……到时候你想去找主子卖惨都不成。” “我不会去卖惨。” 他不会将自己的虚疲展现在殿下面前。 语毕,眼前少年人不畏惧,眼忠盛满了坚定与绝然,但又同时不自意地红了耳尖。 楚四好游行勾栏之间,对某些龙阳怪癖也有几分了解,见顾舟寒莫名“羞涩”的模样,打了个寒颤以后厉声呵斥:“为师喜欢姑娘!” 顾舟寒回神:有病? 莫名其妙…… 眼前人一看便很不靠谱,顾舟寒不想搭理,他心里也不想跟着眼前人习武。 而且殿下分明说了会亲自教他剑术,现在派这人过来是什么意思…… “你莫不是想拒绝为师,不当为师的徒弟?”楚四直接了当接过新鲜徒儿的眼刀子,继续道:“是主子让为师来的,等你什么时候打过为师了,为师自然走;但若你这辈子都斗不过为师,那你这辈子都只能给为师端茶倒水,弓腰捶背。” 楚四想想那画面,心里居然满意几分,对平白无故多了个徒弟也不排斥。 但一直都是楚四嘶哑声音盘旋不止,顾舟寒平静的坐在轮椅上,磨磨誊抄新的药方子,沉寂下来以后耳边的红意都消弭不见,转而是淡淡的不悦和埋怨。 陛下是否嫌他麻烦,所以将他丢给了旁人? “为师说话你可听了?一点尊师重道的意思都没有,等你腿好了,为师定要练到你爬不下床。” 顾舟寒烦躁眼前人絮絮叨叨,但把这是殿下派来的人他得受着:“你不是我师父,我师父只有一个。” 那便是收养他的郝云谷谷主,纵使不是他生身之父,也同恩于父。 “还有在我腿好之前,你无事莫要烦我。”顾舟寒只丢下一句,便低头提笔继续誊抄起来,这回连个眼神都丝毫没有分给楚四。 “你!” 大逆不道!为师心痛! 但后头的话楚四说不出,好端端的身子被人卸了气力,明明刚刚他这骨干还孔武有力,现下像被人下了十倍的蒙汗药,硬生生的软了腿脚。 楚四鹰眼如勾:“你给我下药?!” 顾舟寒刚刚抄好最好一份药方子,这《淞耘药集》他借来十日了,今日还需赶快还回去。 “没有给你下药,你喝了我的隔夜茶水而已。” 方才抢着喝茶的楚四皱眉。 他觉得不对劲…… “只喝你一壶茶,就闹得这么凶?你这茶水里下药了?!” 顾舟寒笑笑,笑得十分不纯良。 昨夜他从太医院回来的晚,侍弄了许多药材后,便把新制成的迷药倒进了茶壶里,本想今日带去试试太医院的兔子,不料有人自觉抢了先。 那不是刚好的事? “你快给我解了药!”楚四动不得,当下只能怒目相对,面上的疤痕愈发狰狞。 顾舟寒却看得仔细:“晚了,刚配的药,两个时辰熬过去就好了。” 楚四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普通的迷药于他无用,那些江湖流传的要也不过迷软了他一刻钟,这小崽子的药居然要两个时辰才能解开? 屋子里多一人与顾舟寒而言无得差别。 第66页 合拢了薄脆泛黄的纸页,顾舟寒小心翼翼的抚平了药方上的一点褶皱,像是对着珍宝一样。 这是为殿下新寻的方子。 之前那个适合现在入秋用,而当下这个还不完善的适宜入了冬用。现在时间尚早,这个药方子也不像之前那个那么急赶,所以顾舟寒还琢磨着多试用几种药材,势必配出最好的药方子。 等纸页上头的字迹干了,顾舟寒才整整齐齐地折好那页纸,同先前的纸页一齐收纳进袖口之中,同时面上本就不多的善意消失殆尽:“药解开你就走,没事别来打扰我。” 顾舟寒又恢复冷冰冰的模样,殿下为何会给他安排习武的师傅这一点他还没想通。 所以当下的他略显烦躁。 心不静。 指节摸索着腰侧的鹿形玉佩,顾舟寒隐约悟出了些什么。 他昨日在殿下面前击落一攀枝的鸟雀,许是那次出手让殿下记住了他的身手;但殿下给予他的东西太多了,连习武的师傅都安排了过来…… 可陛下说过会亲自教他剑术…… 思及此,顾舟寒看楚四的眼神寒气更重了些,心念着这是殿下派来的人,顾舟寒轮椅咕噜咕噜向着博古架而去,从第四格的隔栏里取出一面小匣子,顾舟寒也不避开楚四,当着他的面取出一瓶白瓷小瓶。 “这要不一定可以完全解了你的药性,你要是信我,你就点点头。” 楚四现下除了相信,也无旁的路可走。 看楚四点头,顾舟寒推着轮椅过去打算去给他喂了药。 但人还没靠近,男子铺面压来,反手一擒当即便将顾舟寒压制在案几之上。 “你没事?!” 顾舟寒被死死按住,双臂使出来的力气全被身后人轻易卸了去。 “想阴我?!臭小子想法挺多?”将顾舟寒死死按住,楚四笑的桀骜,哪里还有中了迷药难以行动的模样,“老子告诉你,老子吃过的药可比你吃过的饭还多!” 楚四还没对新徒弟做些什么,倒是惹得顾舟寒气红了眼,琥珀色的眼珠子染上了一抹红,里头透着寒意只让人胆战心惊。 但楚四不是一般人,楚四喜欢这凶狠的样子。 他就说,殿下让他教的人怎会是个乖崽子。 大手一松,楚四起身整理好了自己的翻飞了的衣袖:“记住了,以后对敌人就要那个眼神,谁惹了你,你就狠狠撕下那人的一块肉来!” 而顾舟寒愣了一瞬,直勾勾的盯着他。 “你看什么看?”楚四没有被小崽子的眼神盯得发毛,但那迷药还是有用的,他这会儿手脚还有些发软,可就输人不输阵,楚四恶狠狠叱喝:“是不是后悔了,现在想给为师行了师徒礼?” 顾舟寒很快回神,幽寂的视线转到这男人面上,变幻莫测:“六年前你去过郝云谷。” 楚四哑然:“……” “还被人下了药,当了一年的药人。” 楚四抓爪:“……” “每日要被喂三顿药,每月才可歇息一日。” 楚四额间一跳:“你怎知这些!” 顾舟寒转过身去,轮椅之上单条条的上半身挺直如翠竹,并未回复他的话,觑了眼楚四面上熟悉的疤痕继续言道:“你现在还每月尾骨刺痛,极重之时四肢百节走痛,气血不通,脉络肿胀,生不如死。” 一条条的,全中! 楚四恍然:“你是郝云谷的人?可郝云谷已被灭门,你……” “楚四,下去。” 一道女声蓦然打断了楚四即将说出口的话。 喻戚踏着云霏妆花缎锦鞋,纤细窈窕的身影拢在雨后初晨的霞光下,整个人犹如携云带虹下凡的仙人。 楚四略有不甘,但闻言回道:“是,主子。” “殿下万安!” 楚四走得急,还没瞧见方才冷冰冰的这人变得极快,阴鹜的沉暗琥珀眸划过几许流光,顾舟寒面上的不耐同样消失殆尽。 楚四已经离开,空气里弥漫着桂树混杂泥土的气息,喻戚看着少年左脸红起的印痕,皱眉侧头问道:“楚四对你动手了?” 意识到楚四就是一早出现在他床前的男子,顾舟寒点点头。 许是不想让喻戚记下他在楚四面前毫无还手之力的模样,顾舟寒揉揉略微发痛的脸侧添了一句:“他也误着了属下的药。” “当真?只是不知道你那药对他可有几分用,他那身子奇特着呢。” “殿下这次来……所为何事?” “也没什么大事,就过来随便瞧瞧。” 喻戚落坐,看着收拾齐整的案几和顾舟寒轮椅上的古册,转而奇道:“你这是要出门?” 顾舟寒见腿上要还的《淞耘药集》,拾起往案几里头推了推,微咳后移开目光:“属下不出门。” “那便好,本宫还怕耽误了你的事。” 喻戚拍拍胸口,唏嘘几声。 “殿下今日不用陪着上朝?” “不用。”喻戚回答得快活,轻车熟路的寻了个最舒适的姿势坐下:“陛下身子日益康健,本宫不必上朝了。” “可这是陛下第一次上朝,陛下也不陪着么?” “陛下有丞相也在朝上,已经不需要本宫去那边坐着了,陛下今日也能控住。”喻戚拖着脸,贝齿的砾灿练,亮的晃眼看着顾舟寒笑道:“再说你不也是第一次?” 第67页 “第一次?” 他还有什么第一次…… “你第一次见师父啊!” 女人一身紫绡翠纹裙,此刻素手绕着紫绡衣袖,这话说得理所应当。 忘记辩驳楚四才不是他的师父,顾舟寒心口扑通一下,宛若沸水起了一个水泡,随即无数的泡儿漂浮而上,烫的他鼓着腮不知如何作答。 他同陛下如何相比。 陛下一国之君,千金之体,所处理的事皆是国家大事;而他来自乡野,一朝被贵人看中才得以摆脱过往,但现下长公主殿下不仅为他寻了师傅,还在第一日上门探望他。 见顾舟寒不语,喻戚以为他不喜楚四的作风,认真解释道:“你不愿意认楚四为师也可以,本宫选了他只是因为他皮糙肉厚,耐得住你练。” 言罢窗外传来一声叫苦:“主子居然如此看属下,属下心痛不已。” 那是楚四的声音。 喻戚白眼差点翻了出来:“你再走远点,不让今晚没你好果子吃。” 等人似乎真的走了,喻戚回头继续叹解:“这事突然,本宫看你昨日身手不凡,想必是有童子功在身,本宫便多此一举为你安排了这一遭;你别看楚四他行为乖张,但的确有几分真本事,你跟着他学能学到不少东西。” 顾舟寒侧过头去,消极抵抗。 他知道楚四有几分的本事,毕竟能在郝云谷当了几年的药人还不死,甚至还好几次险些逃离郝云谷的人,必有他的果然之处。 顾舟寒脸上的红痕来得快去得也快,现在已经消逝而去,白瓷面容看上去比上辈子听话许多;许是年纪大了,愈发喜欢听话的少年人,她也乐意去哄着人。 于是喻戚挑起好看的桃花眼:“而且你不用拜师,就当挚友相互学习即可,这样的话你能答应么?” 顾舟寒又不作声。 他本就不会忤逆了殿下的意思,莫说殿下让他学习武艺,就是废去他满身筋骨也有何不可;可殿下说好会亲自教他剑术的…… 顾舟寒的沉默唤起喻戚本宫的心悸,干笑一声后喻戚靠近过去:“那你说说,你为何不开心?” “属下没有不开心。”顾舟寒再次移开目光。 喻戚挑眉,强硬地同顾舟寒对上视线:“你就是不开心!你掌心都快被指甲戳破了。” 顾舟寒这才松开了手:“殿下说过殿下是鄞都剑术,骑御最好的女子。” “对啊。”喻戚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个,但还是选择应和下来:“本宫是说过这样的话,还是昨天刚刚说过的话。” “那殿下昨日刚刚说得话,今日就忘了一半么?” 喻戚只觉冤枉:“本宫忘了什么?马术,剑术乃至射艺,本宫的确是鄞女儿家里头最棒的。” “殿下说了,会亲自教我剑术。”顾舟寒说这话的语气仿佛喻戚就是个大骗子。 喻戚:…… 就这? 喻戚桃花眼里满是不可思议,她以为顾舟寒会气自己给他找了个看上去不着调的师傅,没想到他还记着昨日的话。 喻戚笑了:“本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了会亲自教你,那便亲自教你。至于楚四,他那是带你扎牢根基的,日后你想学什么还需专门的老师,当然本宫不用批折子和上朝以后,自己私下的时间就多了,到时候本宫日日练你,还怕你会嫌本宫烦人呢。” 被眼前人这么一解释,顾舟寒才知自己又想歪了,但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顾舟寒问道:“陛下自己一个人当真无碍么?” “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关心陛下,本宫还以为你把完脉就不管不问了。” 顾舟寒又被殿下说中。 不过他只是为了转移话题而已。 说他凉薄也好,说他无情也罢。 陛下如何他不关心,左右陛下的身子日渐康复,也出不了大问题。 他关心的只有长公主殿下。 喻戚没注意顾舟寒突变的神色,也不知道他此刻心间的想法,她还以为相处一个多月,自家弟弟以及同顾舟产生了深厚的情谊,至于之前见到的二人不和场面,喻戚也只当那是男儿家独特的相处方式。 捻着细发,喻戚黑白分明的眼眸透出温和清澈光芒,安慰“担心”天子的小神医道:“不过你也不必担心陛下。陛下念着今天上朝已经念了这么多年,本宫今日若是去了,陛下难免会因为本宫在而放不开,而且本宫昨晚已经给陛下留了锦囊妙计……” 殿下话说一半,顾舟寒上道地询问:“什么锦囊妙计?” “那就是遇事不决就装晕。” 顾舟寒哑然。 “而且这可是好法子呢,百官皆知陛下身子初愈就上朝坐镇,这时候谁要是说错了话气到了一国之君……那可就是大罪过了。” 这法子她上辈子自己摸索出来的,就用了两三次,但效果绝佳,那些胡乱上奏的官员被她吓得次日上书时都要思虑好几番。 就怕说错了什么话惹得女君心口不畅,当众晕厥了过去。 所以上辈子的法子,喻戚这辈子传给了自家胞弟。 喻戚莞尔:“不过,陛下今日有丞相相助,必不会用上本宫的妙计。” 话刚出口,外头匆急脚步声袭来,来人是一直服侍在喻琅的路公公。 “殿下,大事不好了!” 第68页 “怎么了?”喻戚一拍而起,“莫不是陛下晕倒了?!” 路公公喘着粗气,连连摇头:“没有晕倒。” “那便好。” 喻戚松了一口气。 “但是陛下吐血了。”路公公喘了一大口气,当即续道。 第29章 排面 喻戚:还有这等好事!? 雨后初晨的薄雾还未散去, 脚下湿滑一片,喻戚也不顾着提起裙摆,目色冷凝的赶路。 喻琅的身子应当可以接受上朝坐坐的时间, 怎的第一日就闹吐血了? 一想起喻琅吐了血的破败模样,喻戚吓的满脸惨白;她心中焦急, 更多的是郁气团着团在心口堵了一口气。 虽脚步匆匆, 但沿路还要估计着有腿伤的顾舟寒, 喻戚不动声色将步子缓了下来,一路上细细询问:“陛下吐血了, 可叫赵荣覃先去瞧了瞧?” 大太监路公公摇摇头:“陛下吐了血后便直接下了朝, 回宫便让奴才来寻长公主殿下。” 喻戚脚步微滞:“直接找本宫?” 难怪路公公来了顾舟寒屋子里先唤的是“殿下不好了”。 “陛下吐血后可晕了?”喻戚疑惑道。 路公公拂尘一摆, 侧开视线摇摇头。 “陛下那儿现在没有一个御医,也没唤顾舟寒去瞧瞧吐了的血?而只是唤本宫过去?” 路公公再次甩甩拂尘,无声默认,同时心里暗地里为陛下默哀。 殿下做什么不好,居然去拿这事诓骗长公主殿下…… 果然喻戚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低头看着云霏妆花缎锦鞋上染着着新泥,她走得急切,衣摆都沾染了泥泞, 好看的桃花眼里蒙上了一层不虞和气恼, 喻戚咬牙切齿:“小崽子,胆子愈发大了……” 顾舟寒不懂, 但他瞧见殿下原本急匆匆的步履缓了下来。 * 昀宸宫里安安静静,今日第头一回上朝的少年天子安分坐在塌上,手头执着笔,提笔静默批改奏折。 但不过几息,喻琅将笔一丢, 浓郁的墨水点子溅到四处。 他面前落座的白衣官袍男子不动声色地往后移了移。 喻琅还是生气,朝堂那些人怎的这般无得人情:“今日白发那个老匹夫是哪个?” 祈观琰微愣,随即淡淡开口道:“陛下说的是哪个?” 早朝的百官里,白了头发的可有不少。 “就是那个站在你后头,一直撺掇朕为皇姐修建公主府的那个。” 喻琅愈想愈气,他还没皇姐待够,那些人就提着让皇姐搬出宫去。 看来他皇姐所言不虚,一群人就想把他皇姐赶出宫去! “宗正周旭期,平素掌管皇族、宗室事务。” “老匹夫!他不但催皇姐早日修建公主府,还撺掇朕选后!管的也太宽了些吧。”喻琅险些把笔都撅断了。 “周旭期家中有女,想来是就此考虑。”祈观琰挑起唇角,眉梢舒开些许弧度继续道:“陛下不想长公主殿下搬出去么?” 当然不想。 喻琅还未回答,就见一紫衣宫裙女子气势汹汹而来。 不知为何,喻琅听着这熟悉的环佩作响之声后,后颈汗毛倒起,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瑟缩得打了个招呼:“皇姐!” 喻戚看着这人还在笑着同她打招呼,气不打一处来地请安:“陛下万安。” “皇姐……”喻琅打小就懂看他皇姐脸色,现在喻戚一副闭口不多言的模样,伏礼的姿势万分利落,喻琅哪里不知他皇姐这是生气了。 “陛下不是吐血了么,本宫担心不已,特意携了顾舟寒一起给陛下瞧瞧。” 顾舟寒一脸茫然。 但殿下说什么便是什么,大殿之中仅有四人,除了陛下和殿下,还有一白衣温润男子立在一边,这人刚刚还同长公主殿下行了礼。 但那人的视线让顾舟寒不喜,垂下视线,顾舟寒推着轮椅上前准备探脉。 “皇姐不要担心,朕无事。” 顾舟寒闻言收回了手。 他本以为陛下吐了血,现下自当面色苍白,四肢无力,他甚至在来前还换了新的一套银针以备不时之需。 但现在看来是无用了。 不过顾舟寒明白了路上公主殿下为何会生气,殿下有多看重陛下明眼人都能看清楚,知道陛下吐血,殿下慌忙赶来,不料却是亲近之人骗了他。 有些人得不到的东西,总被另外一些人挥霍不已。 顾舟寒黯下目光,退到原处。 喻戚的确很生气,寻了个位置坐下,伸手按按头顶疼痛的脑穴,闭了眼的喻戚看着就疲倦。 “陛下无事?本宫不信。顾舟寒,给陛下把把脉,吐血岂能是小事。” 让她担心一路,还疾行湿了鞋袜。 喻琅慌了,其实看到自己皇姐冲他恭敬伏礼的时候他就处于下风;许是上次喻戚逼他看病留下的阴影,这回喻琅道歉道的极快:“是朕错了,朕的确吐血了……” 喻琅一边被顾舟寒把脉,一边抬着头打量自家皇姐的神色:“但朕是故意吐血的,没那么严重。” “看来陛下年纪大了,懂的东西也多了,可本宫教陛下的是让陛下吐血吗?”喻戚恨铁不成钢。 祈观琰挑眉,难不成公主殿下还教了陛下旁的? “明明装晕就能糊弄过去的事情,至于咬破舌尖吐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等亏了的事情怎么能做?”喻戚掐着腰,脸色极为不好看。 第69页 喻戚这些日子话本子看多了,话本里头可写了不少咬舌能把人咬自尽的事迹。 所以喻琅胆子还真的大。 气不打一处来,喻戚摆摆手:“顾舟寒,顺便看看陛下的舌头还在不在。” “朕真的无事……”喻琅小声辩驳,想避开顾舟寒探来的修长指节,但最后在自家皇姐能杀人的视线下一动不动。 就……很安分如鸡。 其实顾舟寒也觉陛下并无大碍。 就冲陛下说话时气息端正,吐字清楚,陛下的唇舌也没伤到哪儿去。 “殿下……”顾舟寒取出药箱以后,只见场上的白衣男子探身而出,拱手伏礼,端的一副风流倜傥模样;年纪看上去不过三十,剑眉星目,白竹纹玉雕发冠简简单单竖起了墨色的发。 那白竹的纹路生生次者顾舟寒的眼。 能和陛下和殿下走得这么近,此人想必就是当今的丞相大人了。 但莫名顾舟寒心口不舒服起来。 “丞相大人要说什么?” “陛下的确没事,吐的是鸭血。”祈观琰含笑之下,为少年天子解释。 喻琅闻言连连点头,肯定祈观琰的话:“对对对,是鸭血,不是朕的血。” 得知不是他自己的血,喻戚心口松了下来;她半道之上便明白喻琅身子无大碍,但还是架不住这样的惊吓:“陛下为何要吐血?是上朝上得不快活?本宫本就担心不已,陛下还如此……如此骗本宫。” 不去问喻琅好端端从何而来的鸭血,喻戚头脑发昏,沉沉的闷痛感席卷而来。 “本宫已经那么努力整理朝政,还把那些碍眼的官员都踢走了,现在的朝堂干净利落。但即便这样,陛下都被刺激得需要假装吐血……这让本宫不免觉得万分的挫败。” 喻琅终于知道自家皇姐生气的缘由,耷拉个脑袋,像淋了雨的鹌鹑一样,说话的便是祈观琰。 但堂堂丞相大人黝黑双目微扬,落在顾舟寒身上的便是凝重寒凉,这是有意将人给指使开:“陛下身子无碍,微臣还有事上奏,这位御医不若先……” “顾舟寒,给本宫揉肩。”喻戚出声打断祈观琰要说的话。 祈观琰讷止:“所论均为国家大事,怎可外人在场。” “顾舟寒不是外人。”喻戚闭目养神,而且现在朝上还有什么大事,百官皆安分,要说的不过就是选后选妃,还有撵她出皇宫的事。 但顾舟寒久久未动,久到喻戚睁眼看向他,他也知此刻不该在此:“殿下,属下先……” 紫衣女子面色如常,左手指尖按压着耳边穴位,右手从紫绡衣袖里探出,莹莹如玉,皓腕宛若凝了霜雪,但眉间紧皱,素来微晚的唇角也拉平了去:“过来,来本宫身边,本宫头疼得厉害。” 来本宫身边…… 顾舟寒心湖荡起层层涟漪。 殿下对这人毫不遮掩的亲昵让祈观琰疏散开来的眉头再次一紧,将视线投在少年天子身上,祈观琰朝着喻琅使着眼色。 殿下不知轻重,陛下不会不知。 企料塌上的陛下不知何时下了榻,恭敬将那御医少年推送至长公主殿下身后;完事后,喻琅还腆着脸轻车熟路哄着人:“皇姐莫气了……顾舟寒你好好给我皇姐按按!不然就扣光你所有的俸禄!” 祈观琰:…… 喻戚不吃他这一套,倒是气笑了:“陛下莫不是忘了,顾舟寒住本宫宫里,不领那俸禄也罢!本宫又不是养不起。” 祈观琰心口一堵:“住在殿下宫里是否于礼不和?” “合合合得很!”喻琅抢过话头,不但没有领会祈观琰的话,还给自家皇姐斟了七分满的茶水:“顾舟寒想住多久住多久,就留在皇姐宫里日日给皇姐按脖子最好。” 还有这等好事! 喻戚闻言心喜,转头看向身后的顾舟寒故作矜持:“陛下说得你答应不答应?一国之君都发话了,顾舟寒你若是驳了回去,可就大逆不道了。” 顾舟寒不知何时自己在陛下眼里这么得宠,看天子在眼前眼珠子使劲地抽抽暗示他,顾舟寒颔首应下。 殿下让他去哪儿,他便去哪儿。 喻戚终于被二人联手哄好了,花颜之上终于多了几分笑意,等她眯眼含了一口花茶,抬眼就见丞相大人面色如黑锅。 喻戚:? “丞相大人面色如此严峻,难道今日朝堂的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舟寒直直对向祈观琰的视线,少年的眼神不加遮掩且直接,祈观琰触到那一抹不加掩饰的不喜后,手捂唇瓣微咳一声,再抬首便是过往的温和模样。 “今日陛下吐血是因为有官员说要为殿下着手修建长公主府。” “就因为这事?” 喻戚看向喻琅的眼里丝毫没有掩饰她的恍然:“陛下因为百官提出给本宫修公主府就吐血?” 喻琅努努嘴,插嘴道:“不是百官,就那一个白头发的老头子一直在说给皇姐选地方建公主府。” 喻戚没懂其间有何不同,斥责:“没想到你是这么抠门的陛下,不过花岁银建个府邸,陛下都不乐意……” 喻琅:? 而且重点是公主府么? 他皇姐好不容易把他拉扯到现在,他还没好好孝敬皇姐,皇姐就要搬出宫去,哪里合适。 喻琅平白无故背了一口巨大的锅,忙挥着手解释:“啊……不是的,朕怎么可能舍不得花岁银……只是……皇姐……难道皇姐一直想搬出去么?” 第70页 喻琅似乎终于洞察到了自家皇姐的心思。 喻戚以手掩面,虚虚叹了一口气:“其实本宫早就到了出宫的时候了,景昭素来的规矩陛下之前卧病了,所以还不清楚,公主们到了十六岁便可出宫开辟公主府,也就本宫这么些年在宫里一直赖着不走罢了……” 喻戚鞠了一捧伤心泪,很是做作。 喻琅目瞪口呆,转而看向祈观琰:“皇姐所言当真?” 祈观琰嘴角微勾,拱手笑道:“的确如此,无论及笄之年是否婚嫁,皇室的公主皆可赐予封地,并于鄞都都城择址修筑公主府;而长公主殿下地位超凡,两年前便得了褚珂郡的封地,至于长公主府……选址还迟迟未定。” 先前朝堂之上的官员哪里知晓陛下还能病好上朝,若是陛下熬不住,那朝政将由长公主把持。 如此,自然无需那么急求修建公主府。 但现在陛下都能上朝了,长公主殿下自然该回到她该去的位置上。 被祈观琰这般解释一通,喻琅终于明白了。 尤其听到按着规矩公主十六就该有了自己的府邸,喻琅不免喃喃出声:“那这般的确该建了,毕竟十六岁就该有公主府,而皇姐你已经超龄两年了,年纪这么大了还没有公主府……就很没有一国长公主的排面。” “超龄”和“排面”二词宛若带刺一般,喻戚闻言不自意冷笑出声。 顾舟寒同情的打量了一眼少年天子。 等喻琅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自家皇姐那双眼直对他下着眼刀子,似乎还在霍霍的磨着牙:“本宫超龄?本宫年纪大?” 喻琅:…… 他怎么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第30章 捏手 “舟寒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她今年不就十八岁了么, 将将两年被她皇弟这么一说好似她已经徐娘半老一般。 喻戚极力压制心头的不快活挤出一抹笑道:“既然如此,年龄到了的本宫可以挑地方修建公主府了么?” 皇姐哪里不爽就踩了哪里,喻琅当即低了头。 他从来没有想过皇姐会离开自己, 但触了自家皇姐的霉头,纵使再不乐意, 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说出的话又反口不得, 只得皱巴着脸点头应下这事。 见公主府可以开始着手建了, 喻戚被顾舟寒按得舒服似猫,眯着眼瞧着祈观琰, 连声音都懒倦起来:“那丞相大人可有什么好地方?” 其实她上辈子的公主府选址就不错, 内有温泉水, 冬日卧雪泡热泉最是舒服,而那个地方便是祈观琰同她提的。 但这辈子她还想观望观望,万一能从祈观琰哪儿扒拉出更好的地方呢~ 祈观琰沉默片刻,随后单薄的唇瓣勾出一抹微微的笑意:“臣的确知道有个好地方……” 喻戚双目发亮:“在哪?” 顾舟寒也竖着耳朵听。 “城东的孔雀大街,先帝在位时前廷尉明旭乞的府邸落座于那儿, 但明旭乞被抄家后,他那府邸空寂无人,荒芜至今, 不过地方不小。” 顾舟寒按压的掌心凝滞。 他尚未进宫的时候, 因逃亡曾在城东流离了些许日子,孔雀大街不就是丞相府坐落的位置, 祈观琰这么说是希望殿下能够将公主府修筑在丞相府旁? 丞相大人正当风华年代,地位之高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且算鄞都权势,姿容, 才学都极为优越的男子。 想明白的顾舟寒胸口微凉,恍若寒冰刺了心尖,随即手上的动作也停滞了下来。 舒服了一半的喻戚突然觉察身后人不动了,揉揉发热的脖颈,素手芊芊向后探去,不料直接摸上顾舟寒的手背。 入手似冰,喻戚讶异:“抱歉,是本宫唐突了,不过舟寒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言罢,喻戚还当着众人的面,名目张胆地继续伸手捏了捏:“已经入了秋,你还需多穿些衣服才是。” “无碍。” 顾舟寒看着喻戚置于他心里的手,面色平静,但原本微抬惺忪的眼皮子此刻上扬了些,整双眼睛像光下好看的琥珀,还极富少年朝气,同时耳尖不动神色地泛起了红意。 祈观琰抬眸,他上回见顾舟寒还是万寿日之时。 这回近了看,祈观琰黑目微凝,眼瞧着长公主殿下对人上手,二人相处分外和谐,殿下在那人面前流露出的自然从容让祈观琰目色越发深沉。 微咳两声,刚刚温馨从容的氛围被祈观琰陡然打破:“明旭乞那宅子微臣看来的确不错,不知殿下可满意?” 喻戚收回了手,揉揉脖子,头顶环佩叮叮作响,舒服了许多的喻戚微挑眉梢,桃花眼里流过几许质询:“那个宅子距离百香街可远?” 百香街是都城里最繁华的街区,百姓商铺遍地,珠玉珍宝从鄞都外头而来,络绎不绝。 她上辈子的公主府什么都好,就是离百香街远了些,坐马车过去都要半个时辰。 “也不算远,车马相行,还需半盏茶时间。” “那宅子附近可有旁的空下的府邸?”喻戚还盘算着要为小神医也置办一处宅子,按照最初的设想,就该在她公主府的旁边,这些她小病小灾都方便找人。 祈观琰摇摇头:“无,那府邸本就占地极大,庭院悠远,临近的宅子都已住了人。” 比如他的丞相府…… 第71页 “那太可惜了。”喻戚闻言连连摇头。 “殿下难道不喜欢热闹和四周毗邻?” “那倒没有。”她怎么会不喜欢热闹,她喜欢热闹喜欢极了,“是本宫想着给顾舟寒安置套宅子,若就在本宫旁边的宅子最好。这样本宫小病小灾的,直接出了门就去找顾舟寒,多方便。” 一语落地,祈观琰和顾舟寒同样惊讶。 祈观琰没想到长公主殿下对这少年人居然如此看重,开辟公主府时,都想着为这人谋一套宅子;而顾舟寒更显惊讶,他本就无得多余的规划,能陪在长公主殿下身边他已知足,岂料殿下修筑公主府的时候都考虑着他。 祈观琰和顾舟寒二人面目相对,视线相接之时,隐约有火花四起。 一旁有着大皇宫居住的喻琅踢着腿儿,细细回想着之前鄞都的街景图,喻琅渐渐琢磨出不对劲的地方。 祈观琰的那套宅子好像就在孔雀大街…… 喻琅恍然大悟,当即瞪着一双凤眼怎么看祈观琰都觉得不对味:“朕觉得不可!” 祁观言回首:“陛下,这是为何?” “孔雀大街离丞相大人的府邸太近了,不可。” 他皇姐之前就和祈观琰勾勾绕绕圈在一起,公主府若就在丞相府旁边,可不就给外头人多了流言蜚语的机会。 再者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他皇姐本来就喜欢长的俊俏的,如果住在祈观琰旁边,就算祈观琰稳得住,也保不准他皇姐会爬墙。 毕竟这事情,他皇姐可做得出。 听母后说,十岁的皇姐同父皇去丞相府,就攀爬过丞相府祈观琰书房的墙去瞧祈观琰。 喻琅皱着眉,难得格外认真地考虑着:“皇姐在景昭的谣言络绎不绝,这会儿才微微沉寂了下来,若是将公主府修葺在丞相府旁边,那么人又要闭着眼造谣传谣了。” 祈观琰按耐住心里的小心思,他的确想同殿下毗邻,他还想多劝,但眼前女子面容忽变。 喻戚认真地看着少年天子,目中露出满意的光芒:“殿下说的对,的确如此,本宫好不容易才和丞相大人划开关系了,可不能再缠在一起,这样于丞相大人声誉不好。” 说到这,喻戚以手抚胸,拍拍几分快的心跳,还露出一副逃过一劫的模样说道:“本宫还得离丞相大人远远的,耽误丞相大人娶妻生子便是本宫的罪过了。” 毕竟她孤寡一人住进公主府,丞相府旁边就是都城风云人物祈观琰。 隔着一堵墙,指不定被别人编排出些什么的。 话已至此,祈观琰也无话可说。 陛下公主一条心,他若再多说便要惹了二人的眼,祈观琰伏礼退下。 等出了殿门,祈观琰见外头桂树飘香,公主殿下同他一起永远在说着朝政,永远戴上一片严肃的面具,他原以为殿下就是如此,为朝政殚心竭虑,为陛下身子困扰不已,所有的心思都在公事上。 他没想到殿下会亲昵除了陛下以外的人。 走得不远,祈观琰还能听见大殿里传来的几声喧闹,让他心口略显苦涩。 这次依旧是公主殿下身边的小德子送她出宫。 一路上祈观琰目色黯然,小德子见多了自家主子日常喜怒的变脸模样,当下见丞相大人薄唇紧抿,步履急匆,心中了然几分。 得,自家主子,可真是魅力无边。 不知扰了多少人的心弦。 * 等祈观琰离了大殿,喻琅的神色才好了些。 喻戚悠悠喝着茶,又回想起喻琅因为不愿意他搬出宫就假装吐血,喻戚桃花眼里满是调笑:“本宫之前气恼归气恼,但还是欣慰的。” 喻琅还在想祈观琰对自家皇姐的不良心思:“皇姐以后同祈观琰少见面!” “哦?”喻戚挑眉:“陛下这就想从本宫手里揽权了?本宫乐意至极,不过陛下还请动作快些。” “皇姐明知朕不是这个心思!”喻琅有被气到。 “懂,本宫都懂。”喻戚笑笑,还为一旁的顾舟寒斟上了茶,悄咪咪道:“你快尝尝陛下宫里伏山的早茶,一年就产这么二两,刚刚丞相大人在本宫都没舍得让他也尝尝。” 喻戚这副神色活脱脱就像藏着珍宝的小宠,现在这人将藏匿的好东西向他分享。 顾舟寒低头接过,看着澄清明透的上好茶汁,小口含了一口。 “怎么样?” 顾舟寒见眼前人还在认真等他回复的模样,微抿唇角笑笑,又喝了一口才做回复:“极好。” “那你多喝点~”喻戚闻言这才笑了。 看着二人你来我往的相互倒茶,喻琅一脚踢开脚上的鞋靴,盘着个腿坐在榻上鼓着腮生气:“皇姐怎么一点都不搭理朕!” 喻戚眯着眼,眼角的睫毛像雀尾一样乌黑卷翘,这才给喻琅倒了杯茶,过去不走心地哄道:“本宫这不是来搭理陛下了吗?急什么?本宫知道陛下的意思,陛下是觉得丞相大人对本宫有心思所以才否了丞相大人的那个地方。” “难道不是吗?不然他好端端的怎么给皇姐推了一个就在他丞相府旁边的宅子!” 喻琅接过皇姐手上递来的苍松茶盏,视线下沉,仔细看了看后又被气到呕了一口气:“皇姐,你给朕的茶都只剩茶叶渣子了!” 但见喻琅炸毛模样,喻戚笑道:“本宫知道陛下担心,但本宫可不认为丞相大人会心念于本宫。” 第72页 “他就是喜欢皇姐!” 他看人可是很准的! 不光祈观琰,万寿日参宴的好些人都对他皇姐有心思。 可喻戚着实不信祈观琰会对他有意:“那若丞相大人当真如陛下所言喜欢本宫,怎么不在本宫十六岁及笄年华时,提出求娶本宫,还害得本宫活生生拖到现在身边也没个人?” “这……可是……”喻琅觉得自家皇姐有哪里说得不对,可他就寻不出毛病来。 “所以陛下也别想这么多了,与其心系本宫这事,不如想想中秋佳节该选何人入宫相伴。”喻戚笑笑,压下最后一口茶逗弄着人,那催着他选后选妃的意味明晃晃显示在脸上。 年满十三,就被催婚。 喻琅这会儿连碎茶末子也喝不下去,急忙让路公公恭恭敬敬送自家皇姐离开。 第31章 哄人 “殿下,莫哭。”顾舟寒踌躇且顿…… 御花园的卵石小路已经重新被清开, 现在铺上了整整齐齐的方块大青石,昨夜落了雨,青石上水光粼粼, 能照见路边娇艳欲滴的玉棠花。 喻戚随行的宫女仆从都远远的跟在后头,自家主子每次和顾大人随行都会让她们避在后头, 久而久之她们已经习惯了。 主子同顾大人肯定不一般。 今日他们还听说了主子修公主府都会在旁边给顾大人留着宅子。 这多修什么宅子作甚? 顾大人铁定是自家主子的人, 以后便是一家人了。 多修个宅子纯属多此一举。 不过主子的心思下人难猜, 更何况那还是长公主殿下。 素来性子来得快,去的也快。 不知还被编排上的二人静静行在御花园里, 这儿无人喧闹, 安静到除了秋日鸟雀的喧鸣声, 四下悄然。 推着顾舟寒离开的喻戚,半路之上她又想起天子方才的那个问题来。 上辈子她如何死的,总不可能当真是美死的,记忆混淆一片,她能想起的已然与这辈子相重合。 自打她提前将顾舟寒从破庙里捞出来, 一切都变了,看似都朝着好的方向进展;但喻戚已经心神不宁,如雾里看花, 水中捞月一般, 茫然之间她看不清祈观琰究竟是怎样的人。 祈观琰会喜欢她吗? 那当然是否定的。 喻戚心中肯定,就算她能重新来过无数次, 祈观琰也不会对她有了心思。更何况能有这次机会重新来过,与她而言,已然弥足珍贵。 上辈子的她看不清祈观琰,非但看不清祈观琰。 她也看不透顾舟寒。 她遇到的两个冰块,一个是顾舟寒, 而另外一个是祈观琰。 顾舟寒的冷冰冰在于他所有的冷都表现在面上,一日和她说不到三句话,亦或见到她就扭头离开,留下冷酷背影。 她这辈子能把顾舟寒给捂化了,还多亏了她找顾舟寒找得早,在顾舟寒还小的时候,把顾舟寒的性子给坳回来。 但她可不自作聪明认为自己能把祈观琰也给坳回来,祈观琰是个老狐狸,站在同一阵营还好,若有朝一日翻脸相待,喻戚也无得把握能压制于他。 且祈观琰的冷则让喻戚避之不及,祈观琰本就比他年长那么多年岁,她知道祈观琰忠心于喻氏江山,但这并不意味着祈观琰会忠心于她。 说句不好听的话,若上辈子皇室有更好的血脉留存,祈观琰还不一定真的会辅佐她上位。 但怎么会有这种可能呢? 喻家的血脉只有她和喻琅。 可她究竟如何死的? 又如何会重新得了这么一辈子。 每回喻戚想到这问题就会头痛难耐,今日也是,头脑不算轻盈,思索起来就脑壳生疼,想起的也都是那些不快活的事。 左不过上辈子的她过得不快活,虽然坐上女君的高位,钱权皆有,但终究孤寡一人。 还是这辈子好,做事都有念想。 暗暗吐纳出胸腔里的淤积之气,喻戚颔首看向眼前少年人的整齐发丝,随意问道:“如果你不曾被本宫捡到,你会觉得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如何?” “会死。”顾舟寒直截了当,他所有生的希望都是殿下给予的。 金银交错织就的软银轻罗裙的袖口微微向下荡去,露出一截白凝的皓腕,喻戚卷着一袖子,被顾舟寒的直接了当说笑了:“你多想想,不一定会死啊。” 顾舟寒上辈子在没她出手的情况下也活了下来。 “那生不如死。” 一想到如果有一世他没和喻戚相遇,顾舟寒攥紧了拳头。 顾舟寒言简意赅,这让喻戚接下来的话磕在嗓子眼。 “那如果本宫不曾救你,你也能活下来,你会过得如何?” “属下不知,属下也想不出以后的日子会没有殿下……” 顾舟寒坦然,随即反客为主:“那殿下想过吗?” 殿下想过如果没有他,殿下会如何么? “本宫想过……” 风声呼啸,不知何处的桂树香气吹拂至此,混淆着二人身上淡淡的药材清香,倒也好闻。 “本宫不仅想到,还夜里梦到过。也同这辈子一样,本宫托你治好陛下的病,但陛下没治好,去了;最后本宫站在那最高的位置上,可你已经十八岁了,冷冰冰的,丝毫不搭理本宫。” 喻戚说着说着笑了,又想起上辈子孤独女君坐在龙椅上的场景,所有人都战战兢兢,不敢触她霉头。 第73页 “不光本宫可风光着呢,把持着朝政,想砍谁的头就砍谁的头,想任命谁就任命谁。” 看四下无人,粗粗扭曲了上辈子颇为棘手的朝政问题,喻戚对着顾舟寒胡吹乱说,反正顾舟寒又不知道上辈子到底怎么样。 顾舟寒寻着风声静静聆听,听到一半忽然问道:“殿下身边没人吗?” “什么人,宫人么?本宫宫里一堆人服侍本宫呢。” “不是宫人,是……男子。” 喻戚一时语塞。 这又说到她的伤心处了,她都当上了女君,身边连个男人也没有。 见殿下无声,顾舟寒捏紧了拳头,想起前方才祈观琰眼中对殿下的意念,顾舟寒压低了声音试探道:“那丞相大人,没有同殿下……” “没有!”这回喻戚骤然直起了腰,回复得快了许多:“本宫上辈子可孤孤单单一个人,一直没人陪在本宫身边!而丞相大人也同本宫一样,身边无人。” 听到这里,顾舟寒心里忽然揪紧起来, 上辈子…… 可殿下刚刚不是说那是梦么…… 按捺心口的讶异,但他也不打算将殿下的这句话抖落开来,顾舟寒不动声色的继续听着。 “那时候宫女太监们都怕本宫,丞相大人除了上朝也不多和本宫接触,唯恐同本宫传些什么,就连你也冷着面对待本宫,唯一能和本宫贴得近的,估计也就天边偶尔飞来的雄鸟了。” 就此,喻戚怨念甚为不小。 身旁的轮椅停滞不前,喻戚侧身才发现少年人不知何时将手搭在木轮之上,苍白如玉节的手指上暴着青紫色的经脉。 “怎么了?”就突然停下。 忽而风也停下,少年不知何时转过身来,琥珀色的瞳目在秋日艳阳下通透明净,他似乎要说什么。 “属下不会不搭理殿下,属下会站在殿下身后,即便殿下以后有了驸马,生了孩子,属下也守在殿下身边,不论如何……只要殿下不赶属下走,属下永远都会在。” 永远么…… 喻戚呼吸微滞,只见顾舟寒抬头看向她来,坦荡到眼里只有她的面容,而日光落在他睫尖,居然格外透出格外安宁的温和气息。 喻戚抬头看天,平白眼睛发酸。 自打父王驾崩,紧跟着垂病在床的母后就曾抚摸着她的额头,带着病气同她道歉。 那时母后说的话,她现在还牢记于心。 “抱歉了戚儿,母后之前答应陪伴你和琅儿长大,要永远守在你们身边;可你们的父王先走了,母后现在要去陪他了;等你你有了额驸,你便懂了母后为何会这般了。以后的日子琅儿陪在你身边,你们姐弟二人会永远在一起,还有戚儿的额驸,戚儿生下的孩子,都会一直陪着戚儿的。” 嘴里说着会永远陪着她的母后走了。 后来母后口中永远会陪着她的喻琅也没熬过去,她没有额驸,更无皇夫和孩子。 最后的最后永远陪着她的是冰冷的王座和空寂的大殿。 喻戚眼前氤氲一片,日光掩在朦胧的泪雾之中。 蓦然间,一只冰凉的手轻轻触在她的眼尾,指腹微挑,药香拂过,余留抹完泪后的凉熨。 “殿下,莫哭。” 顾舟寒的声音踌躇且顿蹙。 喻戚抽了一口气恍然,她怎的哭了…… “本宫没哭,是沙迷了眼。”喻戚扯扯嘴角,却发现这个动作让她笑得一点也不舒坦;粗略地用衣袖擦干余留的泪痕,喻戚还是鼓着腮笑了笑。 那笑容在顾舟寒看来并不好看,殿下若真心想笑,那眼中都会有漫天星子,而现在殿下周身被一种苦涩的氛围所萦绕,殿下的笑是强撑着出来的笑。 但顾舟寒还是顺着眼前人的话认真说道:“嗯,真讨厌的沙子。” 不去问殿下为何哭泣,顾舟寒只知这时的殿下看着让人很难过。 也很让人……心疼。 顾舟寒无声收回方才探出的臂腕,拇指和食指交互相错,指腹似乎还留有之前触碰到殿下面颊的触感。 殿下的脸是温热的,而泪是滚烫的。 就像烧过了的热水泼溅而出,刹那间就让顾舟寒心口发烫。 而喻戚只落了几滴泪就及时压回了泪意,不过这样的强压反倒让眼眶都红润了起来,像是被人欺负了的小兔子,脆弱且无助。 顾舟寒的手又紧了起来,喉结微动。 喻戚刚才回复极快,这会儿垂眸看着脚下湿漉漉的青石板路这才意识到了刚刚大雨过后,何处会四起尘埃。 所以刚刚她试图遮掩的托辞可真糟糕。 略显尴尬地笑了两声,喻戚僵硬的转开了话题:“那你猜猜假如本宫有上辈子,会如何死?” “殿下不会死。” 眼前人的眼睛红彤彤的,显得格外的勾人稠艷,偏生她自己却还不自知,笑得敞亮:“怎么本宫同你说什么,你都这么当真,本宫说得是假如啊!假如本宫死了,你猜猜本宫如何死的?猜猜又做不得数。” “那殿下是如何……” 那两个字顾舟寒实在不愿说出口,便嚼碎了,吞咽回去。 “本宫若是死了,铁定是美死的啊!” 喻戚逗弄了人后,心情都轻松了起来,唇角弯起浅起,止步一旁雨后的小水槽,就着两个巴掌大的水面所倒映的俏丽面容,宫袍女子兀自认真欣赏。 第74页 顾舟寒还在思酌如何哄人,但没想到那人已经自己哄好了自己。 就……挺突然的。 第32章 送礼 “不像养面首,而像嫁额驸”…… 殿下不该哭泣, 殿下的脸要永远含笑。 而他只会急促,无奈,手足无措地哄;甚至还哄不好殿下, 只能让殿下独自化解。 顾舟寒眼瞧着殿下很快自己哄好了自己,便也无声勾起唇角, 可心里再次无声暗忒自己的愚笨来。 却不知喻戚已然被他方才的诚挚感动的心口发软。 光滑的青石板上磨着一层水雾, 喻戚提脚略过, 车轮压起的涟漪上她不凡的身影随之而荡,而水面影子之上的身影比旁边的玉棠花还要娇羞动人。 * 万寿日没过去几天中秋佳夜, 八月十五近在眼前。 喻戚也忙了起来。 喻琅瞧中了陈家的小女儿陈迢迢, 她可不得安排宴会请陈家人进宫一趟, 顺带还有两个她也觉不错的也一起请进来。 这回就不算国宴,以她自己的名头便可。 此外修筑公主府之事已经正式提了出来,底下人圈了好几个地方,喻戚思来想去的位置,还是选了上辈子的安乐大街, 上辈子那儿的公主府修葺得富丽堂皇,完全不输她现在宫中所住的大殿。 更何况那儿还有一处汤泉,冬日里都冒着热热的雾气, 能进去泡上一泡可不让人舒服到骨头都酥了去。 现在已经临近中秋, 紧赶慢赶来还得及,说不准年关的时候她就已经可以进去泡泡了。 洛茗进来时, 便见自家主子列了长长的一条名单。 见洛茗进来,喻戚揉了揉肩,停下笔道:“这些东西都从库房里取出来,提前晾晾晒晒。” 洛茗接过册子定睛一看,翻来翻去总共数十页, 但每页都有不下半百的器物名字细细密密地列在上头。 洛茗讶异道:“殿下这是要重新装点了咱们宫么?” 床榻,香炉,杯盏,地毯,铜镜。 好些都是殿下珍藏已久的好东西。 “不是现在用,以后得用,公主府在建了,等建好了这些东西都得送过去。” 洛茗这才反应过来。 那的确不算多,公主素来金贵着,这些东西摆过去,指不定以后还要再添上去。 喻戚揉了揉手腕,她誊抄了许多,这会儿臂弯发软,指节都泛起了红,从一旁有抽出一个小册子来,这回的册子要薄上许多。 “这个也一道拿去核对。” 洛茗再次接过册子,巴掌大的册子三四页,但上头的东西看着有些奇怪,好像都不是自家主子能用的。 “这是?”洛茗不解:“殿下,那一盒子白玉棋也要取出么?” 自家主子会棋但不好棋,那一套白玉棋在库房都快发霉了去,怎的这会儿要取出来。 “先准备着,但是这些不是本宫用的,而是给顾舟寒。” 洛茗心间噔棱一下,实现上上下下扫过这一长串的器物,瞠目结舌:“都是给顾大人的?” “嗯。”喻戚也不抬头,方才揉揉发酸的脖颈,这会儿抽出一面纸张,芙蓉雕花笔蘸了浓墨,在新的纸页上继续写了起来:“先把那些取出,本宫担心不够现在再抄点,等抄完了你们再继续取。” 洛茗捧着手上轻飘飘的几页纸,虽说不到十页,但重则千金。 这可是多少岁银都买不来的好东西,殿下就全部赏给顾大人了。 同样是开库房取东西,洛茗想起之前万寿日后陛下好不容易进了殿下的库房,也就摸走了四样东西。 而现在顾大人闷不做声就能得了殿下几十样…… 殿下这么宠着,哪里像在养面首,分明是冲着同额驸婚嫁去的。 洛茗小心翼翼收好册子,同时心里盘算着要好好同其他姐妹几个讲一讲,尤其是闻瑕,之前每回都是闻瑕先得了消息,这次可让她赶了一会先。 等她换了值,就要好好同其他姐妹几个说道说道。 顾大人现在可不一般了! 不能被怠慢着。 于是乎,不过一顿午膳的时间,顾大人得宠的消息传遍了朝云殿的里里外外。 * 但刚从太医院回来的顾舟寒尚且不知自己得了天大的恩宠。 之前古册上整理的美容养颜药方子还不尽善尽美,他这几日又调试好久才调出一个新的;在屋子里踌躇了许久,估摸着午后殿下差不多醒了,他才推着轮椅压着急匆匆的心跳而来。 还没靠近,只见整个主殿的院子里金碧辉煌,阳光灿烂之下,朱玉珍玩遍地即是;小太监们小心翼翼地不断抬出些新东西,宫人们在一旁细心擦拭,模样也极其认真。 小德子见到顾舟寒来,忙不迭地弓腰向前,嘴角的笑都咧到了耳朵边。 殿下身边贴身伺候的洛茗可说了,这位可是贵人! 贵人呢! 而且这晒着的东西半数都归这位主! “顾大人来了!殿下刚刚午眠醒了,这会儿估摸着在吃着果儿,喝茶。” 小德子殷勤模样让顾舟寒只觉几份古怪:“咳……我来给殿下送药方子。” 小德子闻言言里亮光更甚,嘴角咧得更开:“那大人快进去吧,外头灰尘大,仔细着勿染上了。” 顾舟寒斜顾四处。 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他总觉今日殿下的宫里有人在偷偷打量他。 第75页 那眼神不带恶意,就单纯让人头皮略发麻而已。 终究还是忍不住,顾舟寒和某个斗胆抬头的小太监对上了视线,远远的小太监就低下了头,顾舟寒疑惑更甚,不免问了出来:“殿下宫里的宫人今日怎的这般看我?” 小德子眼睛都眯出了褶子,拂尘一甩,挤眉弄眼笑道:“奴才们可不敢怠慢着大人呢,大人现在可谓是殿下眼中的大红人,奴才们可不得多瞧上两眼……” “大红人?”顾舟寒眉梢一挑,随即敛下眸中的不解。 他斯斯文文的模样让小德子笑得更甚:“可不是,顾大人可是同殿下走得最近的男子。” “……” 顾舟寒已经初具规模男儿的坚毅,俊挺的眉骨和鼻梁连成漂亮的线条,连带着下颌一齐构成极英气的画卷来,但这都不抵他挺直的腰背。 小德子看着轮椅上男人挺拔的脊背,光是看着就赏心悦目。 难怪顾大人讨殿下喜欢,模样周正,风骨极佳,又会投其所好。 殿下爱美。 爱自己美。 也爱旁人美。 殿下同顾大人待在一处,简直两全其美。 小德子年纪轻轻,就乐得眼角皱纹迭起。 恰逢暖玉抱着晾晒之前夏日拾掇而起的合欢花箩筐走过,见小德子这般笑容,忧心忡忡担忧道:“德公公快注意些,笑出眼纹来主子就不喜了。 ” 小德子吓得当即正了神色。 暖玉什么都好,就是嘴巴不会说话。 他才不会出了眼纹让主子不喜。 但还心有余悸,小德子拂尘一甩,刻意板平着张脸转身继续盯着忙碌的宫人。 * 这还是第一次顾舟寒主动来喻戚的大殿。 还没见到人,他已然被高高的门槛拦了下来。 他自打入宫就一把轮椅四处滑行,无论是去自己屋里,还是去陛下的昀宸宫诊脉,都不会被门槛拦下。 朝云殿的宫人早就不把顾舟寒当做外人,只是现下一众人都在忙着将库房里的东西清扫干净,一时之间也没顾上顾舟寒这头。 当下顾舟寒静静停在朱红色的高阶之上,大殿里头隐约有对话的声音袭来,女声清晰如黄鹂,顾舟寒依稀可以听清楚几句。 “殿下,书房博古架上多了面玉石料子,那料子要搁置在库房里头么?” 这道声音是殿下身边的宫女桉桐。 “那是面翡翠的玉石料子,本宫好不容易才从陛下那儿得来的,你空闲了就送去打磨出来做一面玉冠。” 今儿宫里晒出来的东西不是殿下用于装饰公主府,便是送给顾大人的,殿下不用佩戴发冠,想来东西是殿下要送给顾大人的,但桉桐还是多问了一句:“那打好的发冠还是给顾大人的么?” 顾舟寒置于膝盖骨的手蓦然间紧紧扣住了双膝,心跳也随之加快。 给他的? “不是。” 听到此,顾舟寒的心头宛若被凝滞了一般,是他太过自作多情了,殿中人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他如同入了冰窖一般。 “做好派人送到丞相府去,就说是本宫给丞相大人的谢礼。” “丞相大人?” 随着殿中桉桐讶异的声音传出,顾舟寒垂下的眼眸也变得阴鹜起来。 许是之前见到祈观琰出类拔萃的面容,相貌一级,又在朝中拥有崇高的地位,这都让顾舟寒心生不喜;明知道自己不该去比,可心里还是默默做着比较。 顾舟寒垂下头颅,弟妹看着眼前阻隔了他的红木高阶,他厌恶一切阻隔在他与殿下之间的东西,无论是当下的门槛,还是更为虚无缥缈的权势阻隔。 桉桐刚刚送完芙蓉养生汤出来,就见这位在主子眼前正“红”着的矜贵人在门前面色冷凝,那目光也格外瘆人。 饶是桉桐也被吓了一跳,托着的碗碟险些碎在地上。 强硬着扯出一抹笑,莫名后颈汗毛起来,桉桐微微弯腰问道:“大人这是要进来?我这便叫人来抬木楔子来。” “不必。”顾舟寒哑着声音回道。 桉桐还在疑惑,只见这位素来坐在轮椅上的顾大人双掌合实按搁在把手上,下一瞬间便站了起来 桉桐惊颤:“大人小心!” “怎么了?”大殿里传来一道女声,清脆如黄莺,还带着午后独有的慵懒睡意。 桉桐也不知该如何作答,眼瞧着日光从顾大人身后向前打去。顾大人身高腿长,气质锋利,明明整个人都拢在光下,隐于阴影下的面容却显得格外阴鹜冷冽。 桉桐看在眼中冷汗涔涔,不觉扣紧了手中的碗碟。 殿下…… 顾大人来了! 不但来了,还亲自走来了…… 第33章 诱骗 “不若还住本宫宫里?”…… 桉桐怕得紧。 顾大人不过离了轮椅站了起来, 怎么就像是换了个人一般,连周身的气质都大不相同。 之前的顾大人总是话少不爱笑,但也不会如当下这般, 整个人宛若被清冷所笼罩,直让人觉得压迫且沉重。 但看着眼前人踏步往里, 桉桐咽了咽口水, 这才想起要回了自家主子的话:“殿下, 是顾大人来了。” 里头人说话之间明显透着欣喜:“那快让他进来。” 女声言罢,同时屋里还传来几声喧嚣的书页翻动的声音。 第76页 桉桐手上还端着药送去小厨房的碗碟, 看着顾大人已经一步步向里走去, 桉桐这下张开口不知该做什么。 喻戚正在无聊翻着话本子, 这些都是她让底下人写出的,不过简单几册,已经风靡全都城。 一时之间洛阳纸贵,话本里的故事也人人皆知;在故事里,她是鄞都最好的奏乐大师, 只可惜被拘在宫中,不得法子同鄞都的官家姑娘们一同奏乐。但闲趣的她总会在天子劳困之际,要么带上一支玉笛, 亦或是携着一方箜篌, 在陛下处理朝政倦了的时候奏起不俗的乐章。 这个故事刚刚收尾,看完最后一句话的喻戚收起心头不舍, 也格外得趣。 想来她之前还想着多给胞弟弹弹琴,吹吹曲儿,只可惜她忙着修葺长公主府的事项,对欲狂那头颇为疏忽。 喻戚暗下决心,等到中秋夜宴过后, 她得空就去御书房给琅儿奏乐~ 她可真是有皇姐的风范,整个鄞都里哪里可以寻到她这般的女子。 这会儿喻戚还在一边品着故事的余味,一边候着顾舟寒进来。 脚步声清浅,但喻戚耳力极佳,蓦然间女子好看的桃花眼凝滞起来;喻戚黝黑的瞳目波澜四起,全然映照着不断向她走来的少年人,一种熟悉的感觉萦绕在她胸中。 踱步而来的少年人身条极为高挑峻拔,穿着一袭白色的锦袍,一根简单的云纹发带便将乌黑的长发束在脑后,但最惊艳的还是少年的面骨,半面脸拢在光线之中,半是阴影半是光亮,但这愈发衬托出来人鼻梁的挺拔和眉骨的出色。 喻戚连鞋子也顾不上穿便裸足下榻,踩着薄毯疾步到顾舟寒面前;但等确定顾舟寒还是这辈子她哄好了的乖巧崽子,喻戚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是这辈子的小神医。 她这般急速,半是出于惊喜,半是出于惊吓。 毕竟她刚刚抬眼就见屏风那头走来的顾舟寒,高挑的,俊俏的,面无表情的。朦胧之间,少年的身影和上辈子的顾舟寒重合了七八成,以至于喻戚还以为又回了上辈子的时候顾舟寒冷着朝她走来的场景。 可不把她吓了一大跳,但很快喻戚的心就重新揪了起来,将人牵到榻上坐下,喻戚话语之间的急切意味颇为浓重:“你腿好了?” 顾舟寒微微顿首,好不容易抬起头来,但等触碰到眼前人面上的惊喜,顾舟寒又不甚好意思地扭过脸去,一时只觉在殿下的视线下,他四肢僵硬,无论怎么摆放都觉得别扭。 “怎么会这么快?快让本宫看看伤口!”喻戚依旧不相信他腿好了,伸手就要掀开顾舟寒的衣摆子。 顾舟寒连忙止住喻戚探来的手,明明隔着一层秋日衣衫,喻戚的手触到他小腿的那一刻,他腿骨绷紧,小腹的滚烫几分。 怕被眼前人发现他的异样,顾舟寒嘴角扯了扯,压下胸腔所有的酸味和自鄙,嘴角勾出一抹如同往日一般的笑意。 “属下当真无碍。” “当真这么快就好了?” 见眼前人目中收敛不住的狐疑神色,顾舟寒默不作声。 殿下越是关心他,越显得他内心的卑劣。 其实他的腿早就好了。 万寿日之前就已能行走,不过那时他心里默念若是好了就要搬去太医院,而他不愿意离开殿下;万寿日之时御花园的卵石路一路碾来,他又顺势重新撕裂了伤口,他便顺水推舟减了愈合的药量。 他所做一切都为留在殿下身边。 但现在见到眼前人担忧的神色,顾舟寒努力忍住自己想为殿下抚平皱起眉梢的手。 是自己内心太过阴婺。 顾舟寒再次唾弃自己的卑劣手段,可见喻戚对他的关心丝毫不作遮掩,顾舟寒又抑制不住心口的欢喜;但他只要一想到方才在门外听到的东西,又着实抑制不住自己骨子里泛起的细密酸麻。 喻戚还在担心顾舟寒的伤势,视线顺着顾舟寒的大腿骨打转。 听他说没事,喻戚若有所思。 顾舟寒这个模样和上辈子凶巴巴的样子一样。 顾舟寒腿没好时自己给他上药,他都没有阻止,这回他说腿好了自己想看看伤口就被人拦下来了,难不成顾舟寒腿好了能站起来了,上辈子孤僻恶劣的性子也一同回来了? 胡思乱想了几息,喻戚就见顾舟寒死死咬着唇瓣,那小虎牙都磕在下唇上咬出了一个小凹槽,眼瞧着就快磕出血来了,喻戚敛下眸中的的狐疑,抽了怀中的帕子便压到顾舟寒的唇角。 明明惊慌的是她,顾舟寒何故也这般。 可喻戚的手刚探过去,她就发现顾舟寒面色更僵硬了,一双琉璃色的澄透眼睛直直地盯着她。这般毫无感情的模样让喻戚有一瞬间的怔愣,想为他擦唇的动作都停滞下来。 手臂僵持不下,喻戚喻戚尽量放低了声音,轻轻哄道:“你嘴咬破血了,本宫给你擦擦……” 顾舟寒闻言不动,只是目光软了下来,还微微张开唇瓣。 看着他配合模样,喻戚为他擦去唇上溢出的艳红的血。 日光从窗户照射而入,少年人的虎牙白尖尖上还沾染了一丝血迹,白中透红,红艳到似在放着光亮。 喻戚犹豫片刻,帕子遮折出一角,伸手微微探去向那颗虎牙。 熟悉的香味从顾舟寒鼻下不断洋溢上来,许是他留给殿下的香囊殿下日日佩戴,连帕子上都沾染余味。 第77页 何曾有人离他这么近过,近到指尖就在他唇上,他微微侧下视线,就能看见女子柔嫩白皙的指节。 干净到宛若初冬之时的天边落雪,纯洁无瑕。 这让顾舟寒心头更暗几分。 殿下是干净的血,自己是淤杂的泥。 可他心里却生出了不堪的欲,望,他想用这泥糊了殿下这洁白的雪。 他明透的瞳目渐渐黯沉下来…… “咳!” 喻戚突然重重咳嗽一声,随即觑了眼眼前人。 她不过取了个帕子为顾舟寒擦擦嘴,顾舟寒这么用这么凶巴巴的眼神看她,这眼神就像猎人看到猎物一般,只让喻戚后颈的汗毛倒起,遍体生寒。 顾舟寒腿骨断裂时跑不掉,所以自己每次去,一捉捉个准;要是等顾舟寒腿好了能四处溜达了,那顾舟寒躲着自己该有多方便。 想起上一世顾舟寒要么躲着她,要么见到她摆个臭脸,喻戚心里狠狠的打了个哆嗦。 这辈子怎么着也不能如了上辈子。 而且一定是她哄人哄的不到位,顾舟寒的性子还没有完全拗回来。 “那你的腿好了,你可还要住在本宫宫里?” 顾舟寒目色凛然,果然自己腿一好,殿下就会暗示让他搬出宫去,顾舟寒酸涩上了头,囫囵了几个字出来:“属下是该住太医院的。” “但太医院恐怕无得多余的地方腾出来,不若你继续住在本宫宫里。”喻戚尝试和眼前人打着商量。 “还住宫里?”顾舟寒言语之间还略带着委屈,只是那委屈,是他刻意做出来的。 对上顾舟寒小兽一般的目光,喻戚胸中顿时洋溢着一股难言的心疼。 顾舟寒莫不是在她宫里一直都住的不好? 思及此,喻戚仔细打量着顾舟寒的衣着,衣服是最俭朴的白锦,纹饰全无,料子看上去也一般;配饰除了顾舟寒素来用着的药囊,便也只余下一面鹿纹玉纹的配件,还是之前她送给他的,就连发带也朴素无华。 喻戚越看越心疼,自己铺红叠翠,顾舟寒作为她哄着的人衣着却如此一般;每日这样俭朴的顾舟寒去太医院见到那些同职的人会不会心里难过? 喻戚还记得他刚换掉的御医宋舫斐家底就不错,她上回见到他,宋舫斐腰间的佩玉也价值不菲;就连赵荣覃也家底颇丰,祖辈就是宫里的御医,向来过得也舒服顺心。 唯独小神医不一样,初来乍到,靠着俸禄过日子。 热情似乎自己真的没赐下什么好东西,能让顾舟寒能装点门面…… 喻戚愈发觉得自己亏待了顾舟寒,当即“啪”的一声拍了拍桌子,她要给顾舟寒砸更多的东西! 而顾舟寒绝对不能住在太医院那种“破落”之地,她的大宫殿难道不香嘛? 顾舟寒能瞧出殿下有什么自己的思量,但见殿下手都拍红了去吗,他又格外心疼。 喻戚还没觉察白瓷的掌心已经泛了红,盘算着最好顾舟寒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她日日盯着,日日呵护着,喻戚就不信顾舟寒还会变成上辈子那模样。 有了法子,喻戚皱紧的眉梢徒然间就落平了回来,皓齿星眸,含情凝睇:“今日你腿也好了,本宫就和你说敞亮话。太医院一点也不好,住的地方小,吃得也不好;但本宫宫里你不缺你吃穿,小厨房的每日膳食也分你一份,你仔细想想,在本宫宫里这日子可不比太医院舒服些?” 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喻戚却一点也不脸红。 即便这话是喻戚胡诌乱造的,她还紧紧盯着眼前人,放出自己的一连串筹码:“你怎么一直不说话?到底乐不乐意继续住在本宫宫里?” “你还可以每日同本宫一同用午膳晚膳,若你不嫌弃本宫早上起得晚,一同用早膳也可以。” “本宫也不要你每日给多少人把脉出诊,你若乐意,只照顾好殿下的身子便可,其余时间都同本宫一起吃香的喝辣的。” “而且你现在腿好了,本宫后院还有一处专门的马场地方不大,但足够二人跑马,本宫还记得本宫已经答应了你日后要教你骑马舞剑,你人去了太医院本宫找你该有多麻烦?” 不说话的顾舟寒像极了上辈子的顾舟寒,对此,喻戚毫无自知地就把上辈子对小神医温声细哄的习惯带到了这辈子。 喻戚忍不住伸手戳戳一直静默的顾舟寒……的臂腕。 见顾舟寒毫无反应,喻戚喟叹一口气起身走到书桌旁:“本宫说一不二,刚刚说的那些好处本宫现在就立下字据。” 翻箱倒柜取出一枚造型独特的印章,还有一页白洁的纸,同时她兀自呐呐自语:“本宫的信誉何时这么不堪过……” 其实顾舟寒本还惊讶之中,他本以为自己要被殿下挪出朝云殿了,忽然听到殿下说要继续留他,还说教他骑马和舞剑,当下暗下的琥珀色流光闪现而出。 喻戚这回终于捕捉到顾舟寒的神色变化,试探着:“本宫立好了字据就给你按上本宫的私印?这样你也不必不信任本宫。” 他并非不信任殿下。 殿下对他好,里面全然没有污浊的世俗恶念;可他心里却不断从根源处的淤泥里长出一朵乌黑的莲花,污浊恶臭,不能置于光下,也不能显于人间。 他能觉察到殿下对他的亲近和友好,但殿下这莫名其妙的讨好让他更加厌恶自己的丑恶心思;每回他不开心的时候,亦或是他被人欺负的时候,殿下都会为他出手。 第78页 可若他在殿下面前一直都是如此弱小的模样,殿下是否会一直护着他…… 小神医点头的动作幅度小到近乎看不见,但喻戚心口的巨石终于快落了下来。 这头取了芙蓉雕花笔,那头三下两下磨好了墨,喻戚便在纸上逐字记下刚刚说的话。 写完以后顿首吹干,喻戚又取了自己许久不用的印章,狠狠的印了上去。 再颔首看向顾舟寒时,喻戚桃花眼璀璨万分,将手上新鲜的字据交由小神医,果断且倨傲:“喏,本宫写好了,章也盖上了,字据都在手,你就放心吧,住在本宫宫里,以后若有谁敢欺负你,你就同本宫说,本宫为你做主。” 当下看着被强硬塞到手里的纸页,顾舟寒无声遮掩下因达到目的的愉悦。 顾舟寒垂下眼眸,长而卷翘的乌睫微颤抖,遮住了的双目中洋溢的凶恶和势在必得。 再说话时,他的声音乖顺且安善:“那便多谢殿下安排。” 第34章 操心 “本宫可是花了大价钱去哄他了。…… 看着这人终于又变回刚捡来的乖巧模样, 喻戚在心里长舒一口气:“没事没事。” 而顾舟寒仔细将承诺书折好,轻轻放入袖口,摸到胸口多出来的东西, 这才想起今日为何而来。 顾舟寒伸手从怀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药方子,递到喻戚眼前。 而喻戚觉得自以为哄好了顾舟寒, 刚刚举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水散散心中的郁气, 放下杯盏就抬眼见到眼前那一纸页被归还过来。 喻戚警铃大作, 软软的指腹压在杯盏上,原本润红的指腹被压到发白:“你还是想走?” 不然怎的又把她刚刚写好的承诺书又还回来了…… 顾舟寒哑然。 聪明机警的殿下似乎总在一些小地方想岔了。 不知殿下为何紧张, 顾舟寒默言折开药方, 将之前准备好的纸页摊开递送在喻戚手上:“这是属下之前翻看一书古籍得了的美容药方, 但是药方有所残缺,属下便对那方子修改了几味药材。三日熬上一回,可排除体内淤积的毒气。” 这么乌泱泱闹了一通,起伏又落下,颇为刺激。 喻戚吓得眼角都快溢出泪来。 但顾舟寒送上来的薄薄一张纸作用极大, 让喻戚转眼间便抛去了方才认为顾舟寒不乖顺的念头。 喻戚暗自长舒一口气。 一定是她想多了。 顾舟寒连她上辈子一直求而未得的药方子都给她弄出来了,哪里会不乖巧听话呢? 喻戚伸手接过那张药方子,虽说看不懂, 但她知道顾舟寒肯定不会诓他。 上上下下仔细看了许久, 喻戚眉眼带笑:“你怎么知道本宫想要美容养颜的药方子?” 这辈子他还没开始同顾舟寒去求,顾舟寒自己就把药方子整理好的送她。 怎么会有这么暖人心的小神医~ 不过也多亏她前后花了那么多功夫才将人哄好了, 现在瞧瞧顾舟寒这性子,同上辈子截然不同,都知道主动关心她了。 喻戚这般想着,心里暖洋洋的。 顾舟寒见喻戚的一切欢喜的模样,这些日子只睡两三个时辰的劳累全都消失殆尽。 “属下闲来无事, 便去看了这些古册。” “那你也不要太辛苦了,本宫听太医院的人说你这些日子去的早,回的晚,还从太医院借了许多古籍,医者不自医,你切勿伤着自己的身子。” 听到喻戚对他的关切,顾舟寒心悸几分,他竟不知殿下会知道这么多:“殿下都知道?” “对啊,本宫都知道,本宫不但知道这个,本宫还知道上次赏赐给你的千年野山参你都还没有用!” 喻戚朝顾舟寒使了个眼色,那模样似乎是在埋怨他为何不用自己送给他的好东西。 顾舟寒只觉好笑,但很快便道:“属下不需要用那个,现在也已经好了。” 喻戚不赞同:“那东西不光可以吊着命,平时也可以用来滋养身子,你这腿现在虽然能站起来了,平时可不得好好保养着?也别太操劳了,太医院的事情做不完的就不做,你只需照顾着陛下的身子就够了。” 顾舟寒颔首应下。 他白日里在太医院整理药材,陛下每日还需把脉,三次药方也要时时斟酌着;他也并未有许多闲散时间,只有晚间才有自己的时间看那些美容养颜的古籍。 在他一遍又一遍试药的时候,脑中无数次幻想殿下会以何神态收下这张药方,现在对方眼中犹如盛满了夜空的星子,着实比自己最初想象的还要高兴欢愉。 至于自己为何突发奇想去寻这美容的药方子,还归究于顾舟寒之前夜里做了一个梦。 那个梦里他一直冷着张脸,殿下都无数次地向他靠近,他都将殿下隔开很远。 这让他不免想到之前殿下哭了的那次;御花园里殿下也同他说过她做了一个梦,梦里的自己并没有理睬殿下。 他那时只觉得荒谬,但等到自己也突然梦到同殿下相处,自己才知有些梦是如此的真实。 真实到他仿佛真的看到十八岁的自己在同殿下相处。 唯一的不同便是殿下那个时候已然不是长公主了。 而是一国女君…… 现在认真看这药方的女子距离他只有一臂距离,近到他微微抽动鼻翼,就能闻见女子身上独特的香味;纵使心中惊涛骇浪翻滚不断,顾舟寒落回面上的依旧是淡漠的神色。 第79页 不管梦中是真是假,眼前的女子到底是长公主还是一国女君,顾舟寒要的最终就是殿下属于他的那颗心。 喻戚已经将这药方交给闻瑕:“誊抄一遍,然后这个给本宫留着,誊抄好了的那一份送去太医院让他们准备着。” 看着嘱托着让宫人去太医院按照这药材准备着,越快越好的殿下,一旁静静听着的顾舟寒心口泛起火热。 殿下如此信任他,他送来的东西直接就去送去太医院用了。 藏匿胸中所有不堪的想法,顾舟寒再抬起头来已恢复以往嘴角微勾的温善模样。 殿下明明不施粉黛,而颜色却如朝霞映雪,顾舟寒只看了一眼,就扶手告辞:“时候不早了,属下先告退了。” 坐在轮椅上行礼同站立行礼又有不同,喻戚本慵散在贵妃榻上,看着即便站起行礼还高出她视线不少的少年,心口满是成就感。 * 大殿之中香炉焚香缭绕,等着人走了,喻戚依旧心潮起伏,抿着嘴角慵懒地靠着贵妃榻不自意笑出声来。 进来送合欢花茶的暖玉不解,见自家主子快活模样,跟着在后头一起乐:“殿下这是有何喜事?” 喻戚闻言收回了笑,同时拉平了嘴角,做出万分苦恼惆怅的模样:“怎么办,本宫要变得更美了。” 暖玉愈发疑惑。 刚刚誊抄好药方子进来的闻瑕笑着解释:“顾大人刚刚过来给殿下送了美容养颜的药方子,顾大人的东西可都是好东西呢。” 暖玉这下懂了,可她奇怪的是旁的事情:“可是桉桐姐姐刚刚在外头还说顾大人今日似乎心情不好,脸色也比平时凶一些。” “凶么?”喻戚茫然。 讷于连连颔首:“我看桉桐姐姐脸色都苍白了,入了秋脸上还冒出了汗。” “桉桐那丫头这么怕顾舟寒?”喻戚回想顾舟寒踏步而来时自己也惊讶的样子,有些同情桉桐来;初初遇到那番神色顾舟寒,估计谁都会害怕。 “可不是,桉桐姐姐说顾大人从轮椅上站起来的时候脸色可吓人了,样子似乎下一瞬就要吃人一样。”暖玉也不知顾大人会把桉桐姐姐吓成那样:“奴婢觉得顾大人不吓人啊,方才看顾大人踏步而出的样子,嘴角还带着笑呢!。” “带了笑就对了,本宫可是花了大价钱去哄他了。”喻戚对自家皇弟都没有这般耐心。 “而且顾大人相貌不俗,身条也挺拔好看,打眼看去不输殿下。” 暖玉话刚出口酒后悔了,捂着嘴有些无措。 是她嘴快了,顾大人再怎么好看又怎么能越过殿下呢。 企料喻戚听了,把玩着手中那串骊珠兀自笑了,没觉哪里不对一般言道 :“本宫早觉他容貌上佳,这段时间身子养起来了,脸也张开了。而且本宫以为他在外流落,能把医术钻研至此已经很不容易了,今日看到他的字迹本宫才知是本宫想岔了。” 她手头上这一份是顾舟寒原版字迹的方子,喻戚方才被喜意冲昏了头,这下细细看来才惊觉顾舟寒的笔墨也卓然不俗。 鄞都之中文人大家不少,其中最受推崇的是丞相祈观琰的书画,可谓是一字千金,尤其是祈观琰平素极少有书画流出,他的书画更是在鄞都里推到了极高的价格。 但祈观琰的字迹喻戚早就看多了,上辈子她即位女君,祈观琰上书的次数不少,有段日子喻戚近乎每日都会看到祈观琰上奏的折子,一上书就在申述让喻戚焦头烂额的朝堂烂疴。 这让喻戚哪有心思欣赏丞相大人价值千金的笔墨。 看到祈观琰的字不头疼就不错了…… 而眼下这张药方子,虽非鄞都书法大家的笔锋,可也有自己的味道,墨迹遒劲,横竖撇捺都极富意蕴。 喻戚言罢,扬扬闻瑕刚刚抄完送回来方子示意:“这是顾舟寒的字迹,这功底也藏得深极了。” “奴婢也觉如此,而且顾大人的字迹全无鄞都名家的痕迹。” 方才就是闻瑕拿着顾大人的方子去誊抄的,于是闻瑕也在一旁附和,她是四个贴身宫人里跟着自家主子最久的,平素喻戚练字她就候在一旁,自然看得出其中差异。 喻戚越看越喜欢,两颊笑涡之中霞光荡漾,小心按着原来的折痕将其折好:“这一份放到本宫库房里。” 她可是等了两辈子,才等到这张养颜方子。 她现在思路就是对的,顺着顾舟寒哄,要什么给什么,缺什么补什么,顾舟寒就不会同上辈子一样。 顾舟寒本无权无势,现在喻戚已经按照他的本事封了他太医院的官职。钱财之物,这些喻戚多到堆成小山了,自然也可分些给顾舟寒。 其间最难的便是如何对待顾舟寒本就浅薄的情感。 还好这辈子找人找的早…… 她这个当姐姐的简直操碎了心了。 喻戚喟叹不已,仔细看着名册子,一时默念给的东西还不够多,于是喻戚要多添上几样给顾舟寒。 看到新列出来的单子又多了一连串的珍品,足足三十多样,暖玉沉不住,先抽气一声。 喻戚闻声凝眉:“怎么了?” 暖玉:殿下,你给顾大人的实在太多了…… 闻瑕抢过暖玉的话头子指着册子上的青玉发冠建议道:“不若替换了这青玉发冠?” 见自家主子依旧疑惑的样子,闻瑕笑道:“殿下送丞相大人的就是青玉料子的发冠,送重了……恐怕有些不妥。” 第80页 喻戚这才反应过来,思酌几息,提笔换了去:“本宫记得本宫的库房间里还有一块羊脂白玉的料子,送就送最好的,就拿羊脂白玉的料子去打一面发冠好了。” “可是那块羊脂玉料子殿下已经珍藏了好几年了!”暖玉大惊。 喻戚笑了,挑起唇角,眉梢舒开些许弧度:“那又如何?这料子质地细腻,‘白如截脂’,本宫今日才发现同顾舟寒配极了。” 闻瑕早已淡然不惊,扯扯还在张大嘴瞪大眼的暖玉,示意她别再说话。 这傻姑娘居然到现在还没看出来么? 之前殿下光提到顾大人就秀靥艳比花娇,现在二人关系早就突飞猛进,不同寻常了,所以殿下同顾大人之间哪分什么你和我,一块羊脂白玉的料子罢了…… 第35章 相拥 她靠他靠得太近 若说前几日宫人们窃窃私语的还是公主殿下同丞相大人的事情, 那这几日传来传去话题全在顾大人身上。 顾大人自打好了腿,就彻底丢弃了轮椅。 不论是每日去太医院当值,还是去陛下宫中把脉, 太医院普通官袍在身,依然显得人气度不凡, 俊朗异常。 红墙琉璃瓦下, 别的宫里的宫女大老远的见着人, 都默默红了脸;可也只就心里想想,这人可已经被长公主殿下圈到自己宫里去了。 同样红了脸的还有一国天子, 不过天子是被气红的脸。 暮色沉沉, 昀宸宫的宫人已经点上了烛火。 明明到了晚间, 这人的样貌怎么比白天还要晃眼睛! 喻琅的脉搏都被气得快上几分。 顾舟寒冷着脸把完脉,留下每日叮嘱后刚收好药箱子,就见少年天子拖着腮,那双同长公主殿下截然不同的凤眼不怀好意。 “殿下怎么了?” 一直在盯着他的腿看。 顾舟寒冷了冷面色,离喻琅远了几步。 可喻琅却被顾舟寒这样嫌弃的眼神刺激到, 从榻上下来,连鞋子也没有穿,快步走到顾舟寒跟前。 “你站直了, 朕同你比比。” 顾舟寒觉得莫名, 但还是如天子所言,挺了挺本就挺直的腰杆。 不料喻琅下榻靠近了他后更生气了, 几下子窜回榻上,冷着张脸控诉:“你怎么这么高?” “属下一直都这样。” “骗人,一定是你偷偷给自己补了什么好东西!” 顾舟寒:? 喻琅还在喋喋不休:“你是大夫,肯定知道要补些什么,才能让个子长得更高, 你是不是偷偷藏着什么好方子没有献上来?” 顾舟寒眼角忍不住微微一跳。 “朕还知道你手底下奇奇怪怪的方子很多,你之前还给皇姐送了个美容养颜的药方子!” 顾舟寒移开脑袋,不想去看他。 可顾舟寒越是拒绝,喻琅越觉得他心中有鬼。 喻戚进来时就见到这副场景,看着胞弟在榻上一蹦三跳,喻戚只觉好笑:“陛下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顾舟寒又给你开了苦巴巴的药?” 喻琅:他才不怕苦嘴的药! 而且皇姐为何总在外人面前揭他的短! 今日也被顾舟寒身高气到的喻琅正了正神色,不好意思当面就说自己想向顾舟寒要能长个子的方子。 依旧努力维持帝王的高贵尊严,喻琅端直了腰矜持道:“皇姐这时候来所为何事?” 看小崽子在床上鼓着嘴生气,旁边还站了个腰背挺直的大崽子,喻戚也不管他们何故这番氛围,现在看二人都在,喻戚笑着回道:“还不是为了陛下的事儿,中秋佳节将至,本宫打算在宫里举办中秋夜宴,邀请一些官家女子来,到时陛下也来坐坐。” 以为自家皇姐只单单开个宴会,喻琅必然到场:“皇姐的宴会,朕自然会来。” 平时他皇姐宫里的点心就很好吃了,过几日便是中秋夜宴,皇姐的小厨房里的厨子肯定钻研出更好吃的点心。 “那届时陛下仔细些穿着,切记要装扮的好看些。”看着自家胞弟私底下的衣着,喻戚近乎不忍直视。 怎么陛下和顾舟寒年纪也差不到两岁,衣着样貌差了这么多。 喻琅浑然不觉自己的衣衫佩饰不入自家皇姐的眼,闻言惑然:“夜宴她们穿的好看就行,朕为何也要穿的好看些?” 又不是女儿家,涂脂抹粉都要小半刻钟时间。 他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时间都要用在该用的地方。 他的奏折子都批不完呢! “因为本宫要借着中秋夜宴继续为陛下掌掌眼,看看哪些贵门女子品行端正,可入宫来,总不能到时候陛下随随便便穿了一套衣服就过来了。” 喻戚摆摆手,到时候还需要让路公公提点着陛下,女为悦己者容,当然也不想自己会嫁了个毫不讲究的男子。 喻琅语塞,他老早就开始后悔了,要什么皇后妃子,多养一些人管着自己难道是件乐事儿?但看到皇姐兴致勃勃的模样,喻琅把拒绝的话哑在嗓子里:“皇姐开心就好。” “嗯,本宫开心极了,陛下现在能自己上朝,能自己批折子,本宫能不开心么。” 喻戚今日来就为了中秋夜宴这事儿,将将提醒完少年天子,恰巧看着顾舟寒也在,喻戚便麻溜地就想携顾舟寒一起离开。 可人还没离开,喻琅又出声拦下:“顾舟寒你每天吃些什么?朕要一份名单!” 第81页 顾舟寒眉梢微跳,回首应下。 等到了门外,喻戚才眯着眼细细问道:“本宫进去时就发现陛下又在生气,他气些什么?而且陛下问你要什么名单?” 也不知喻琅吃错什么药,就喜欢招惹顾舟寒。 招惹就招惹吧,顾舟寒也并非真生气的模样;到是喻琅每回都像被刺到的猴儿,蹿得比谁都快。 “陛下在同属下比身高,然后陛下不如属下高,就问属下用了药方子补起来的。” “比身高?”喻戚笑了,“本宫三年前就不这么玩儿了。” 毕竟……她这三年里个条一直未长。 而她那弟弟四肢干柴,身子骨还没养回来,整个人看上去就比顾舟寒小了一圈,喻戚只需要一眼就知琅儿没有顾舟寒高。 “那陛下的个条大概到你哪儿?” “下颌。”顾舟寒仔细回忆后,认真回道。 “到了下颌,看样子的确得补补,不过你个子高,也不知道陛下能不能赶上你。” 不过顾舟寒上辈子的各条就极为峻拔,她女君的发髻那么高,都堪堪到不了顾舟寒的下颌,想来陛下想比顾舟寒还高有些不大可能了。 走到一半,喻戚突然停下脚步,面色严肃:“你等等。” 不知道殿下想要做什么,但顾舟寒顺着殿下的话停下脚步,同时为了同殿下更方便地说话,他还微微弯下脊背凝目而视:“怎么了?” “腰背再挺直些,昂首挺胸。” 顾舟寒闻言直起了腰背。 喻戚歪着头安排着,等到顾舟寒应声挺直了身子,她脚踩着缎地绣花鞋向前一迈,便向着顾舟寒靠了过去。 顾舟寒眼瞧着女子娇软的身躯向他靠来,呼吸一窒,攥紧了拳。 女子身上的馨香混淆着香囊的气味铺天盖地而来,顾舟寒险些站不住向后倒去,在人看不见的地方,他握紧了拳头,本就好看如刀削的下颚线更显棱角。 身前的娇躯还在向他靠近,似乎顾舟寒只微微低头,下颚就能碰到眼前人的白净额头。 但很快喻戚向后退去,大而透亮的桃花眼眼角微微下垂,秋日的日光打在睫毛上,给他的眼底留下两抹浓郁的阴影。 近在咫尺的人端着一副委屈模样:“果然如此……” 顾舟寒:? 喻戚无法想象,之前那个还抱着自己大腿哭闹的胞弟现在已经比她还要高了:“陛下到了你下颌,本宫才微微过你肩膀,所以陛下居然比本宫还高了!” 语毕,喻戚拍拍顾舟寒肩膀,盯着顾舟寒下颌的桃花眼里宛若藏着刀。 日薄西山,不算透亮的霞光宣泄而下,其染上的红意像是一只沾染朱砂的墨笔,无声在二人身上涂抹出赤红的印记。 而顾舟寒落下的身影刚好拢住他身前的女子。 就像他整个人拥住了眼前的女子。 顾舟寒眼中埋下一层阴鹜,默不作声侧过身去,直到喻戚的身影再次笼罩在他身影之下。 最后一抹橙色的落日西去得极快,大半边暗沉暮色瞬息间压倒了西边最后的霞光,隐于昏暗之中的喻戚踮着脚,对面前人的占有欲全然不察。 喻戚还在喃喃自语,顾舟寒一时之间没听清:“殿下方才说什么?” 当下喻戚从宫袍的袖笼之中探出一只手,在顾舟寒面前来回比划着,终于想找到一个合适的高度:“可本宫还想长高些……就长这么高就好了。” 她靠他靠得太近,说话声直勾勾的就溜进他耳朵里,顾舟寒的呼吸都停滞了几息:“殿下这样刚刚好。” “当真?” “当真。” “那你有没有可是拔高本宫个子的药方子?” “……” “有没有?” “没有。” “哦……好吧,真可惜。” “……” * 得知喻琅可能比自己还高,喻戚心里窝着气,直到回到自己宫里,她还心里不快活。 留在宫里的桉桐打眼瞧着,连忙上了秋菊花茶:“殿下,这是怎么了?” 顾大人方才还在,自家主子没必要还会动怒生气呀。 眼前无外人,就熟悉她的宫人在,喻戚也不怕丢人,指尖摩挲着杯盏上好看的雕花,叹了一口气。 “本宫想长高。” 桉桐没忍住,笑了一声。 但很快便在自家主子幽怨的目光下捂着嘴。 一旁的闻瑕也忍笑安慰道:“主子现在已经够高了,再高些那些宫袍衣裳可不都得重做。” “罢了罢了,就现在这样算了。” 万寿日之前她胸口突然觉得涨了几分,就那样,她已经穿不上十来件的宫袍了;若她长高一些,指不定还真得需要全部重新换。 喝着茶赏着宫人今早才端进来的粉色玉棠花,喻戚同几个宫人闲散地说不着闲话,一时之间有些无聊,恰巧暖玉匆匆忙忙端来了小厨房新做好的点心。 “殿下,这是今日小厨房做的点心。” 喻戚掌眼瞧了瞧,她小厨房里的师傅手艺精巧,点心都能做出花来,今日也是这般。 不过今日和前些日子的点心截然不同,暖玉笑眯眯说道:“今日这般点心名字就叫做‘秋玉棠’,是后厨第一次取了玉棠花用来做点心。” “秋玉棠”的名字名副其实,除却用秋玉棠花的花瓣做了点心馅儿,整个点心都为玉棠花的花苞模样。 第82页 光是看上去就让人垂涎三尺,即便是瞧多了好东西的喻戚也来了精神。 但她还没吃,脑海中就浮现之前她给顾舟寒敲章盖下的承诺书,那里头可说了她会好吃好喝招待顾舟寒。 人不可言而无信,更何况她还是一国长公主。 “去,去太医院里面,把顾舟寒给请过来用晚膳。” 喻戚指使着桉桐,另外一边对暖玉说道:“今日的晚膳多做几道菜,除了本宫,顾舟寒也一同用膳。” 喻戚想了想,又偏头添了一句:“以后的早中晚三餐和下午的点心茶水都多做上一些,顾舟寒不来本宫殿里一同用,那就给顾舟寒送去太医院。” * 黄昏时候被殿下满怀的馥郁香气扰乱了心魂,同时女子头顶的珠玉相互交错,叮铃铃发出绵绵不绝的空灵响声,每一声都轻轻荡在顾舟寒的心湖,扰了他一路。 他回了太医院看着众多药材依旧魂不守舍。 顾舟寒狠狠拍了拍脑袋,摇头使自己清醒过来,他定是要疯了,恍恍惚惚看着一箩筐的萝卜,他居然觉得殿下之前说的有几分道理。 这小东西看上去当真有些像人参。 桉桐去太医院的时候,顾舟寒的医书一字未看,还正提着毛笔对着一箩筐的萝卜出神。 桉桐还是有些害怕顾舟寒,提了一口气,故意装作平素淡然的样子:“顾大人,殿下请你到宫里用晚膳。” “晚膳?”顾舟寒讶异。 “殿下已经让暖玉他们去后厨准备晚上了,现在估摸着就等着顾大人您去了。” 顾舟寒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手中的笔杆。 他以为殿下说的请他一同吃饭都是漂亮话。 顾舟寒视线落到一旁的萝卜干,等他阖上屋子里的窗户,这才回了桉桐的话:“稍等,收拾好了就来。” 虽然顾大人还是冷着脸,但已经没有那日在殿外的凶鹜模样,人也谦和。 桉桐悄然松了一口气。 顾大人冷冰冰不是一天两天的,但怎么会很凶还有压迫感呢? 也许真的和昨晚暖玉说的那样,是她最近太为劳累了。 第36章 爬墙 “本宫出宫爬丞相大人的院墙去了…… 一路上顾舟寒依旧没有用轮椅, 脚踩着宫中石板路让顾舟寒心中格外的踏实,即便暮色四沉,日头西斜, 宫中还有好些人此刻在路上行走。 见到顾舟寒认识的就称呼一声顾大人好,不认识的就悄悄退在一旁, 悄悄看着这俊俏男人。 这样被人盯着的感觉一直持续到他踏进喻戚的宫门, 才消弭了些许。 喻戚已经等顾舟寒等了有一会儿了, 那一盘子的玉棠花点心被她用了一半,剩下来的三块她全给顾舟寒留下了。 虽说她嘴里尝不出味儿, 但是闻着味道这点心格外的香酥, 想来味道很不错。 听到有脚步声袭来, 喻戚当即站了起来,目若流星:“你若再不来,本宫可就要先吃一步了。” “参加殿下。” “免礼免礼,快坐下,是本宫疏忽了, 说好一日三餐都和你一道,这到了晚上才想起。为了补偿,今日的晚膳本宫让后厨多做了好几道拿手菜, 你可要好好尝一尝。” 说着喻戚让宫人上菜。 片刻后, 看着一桌比上回还要精致的菜肴,一时之间顾舟寒不知从何处开始痛快。 喻戚先前吃了几块点心, 现下还不饿,小口含了一口热汤后,喻戚看着顾舟寒拿着筷子皱眉模样,喻戚也跟着他一齐皱着眉头。 喻戚以为顾舟寒是因为服侍的宫人们太多不习惯,于是又把周边服侍的宫女都抢走了, 但顾舟寒依旧没有动筷子。 “怎么不吃?是不合胃口?” “不是。”顾舟寒捏紧了手中的象牙筷子,“殿下准备的菜肴过于精致了。” 所以不管他第一次吃,还是这回吃,他都会被震撼到。 精致在喻戚看来是个好的词儿,精致的首饰,精致的小玩意儿,精致的菜肴。 以为被夸了的喻戚抿唇一笑,亲自为顾舟寒夹了一个五色圆子:“后厨的拿手菜,‘五福临门’,一个圆子据说有五种味道,你好好尝尝。” 看着碗碟中还在冒着热气的圆子,顾舟寒并没有引起食欲,反而注意到喻戚刚刚说了一个奇怪的词儿:“‘据说’?殿下也没有尝过吗?” “那怎么会,这道菜本宫隔三差五便吃。” 如果经常吃,为何还会用到“据说”这个词语。 顾舟寒暗地里悄然揪紧了心,突然想到之前他第一次陪殿下用膳时,殿下也让后厨准备了这样的佳肴,可这些菜的卖相完全和那它的味道不相匹配,尤其是那餐前的一碗酸梅汤,入口极为蛮横,但殿下喝来神色不变。 当时他虽疑惑,但坊间极其嗜酸的人也有,所以他只当殿下口味出众 “属下之前便发现殿下的口味极为独特。” 独特倒像是品尝不出来入口之物的味道一样。 “哦?”喻戚丝毫无慌,“那你觉得本宫的口味如何?” 此刻顾舟寒眉头皱得更紧,整个侧脸连带着喉骨都犹如刀削一般凛冽;他不说话,低头尝了尝喻戚刚刚亲自为他夹起的那一个五色原子。 只尝了一口,他便抬头破天荒地反问道:“殿下觉得这个五色圆子该是什么味道?” 第83页 喻戚当然不知道,于是闭眼胡乱猜了一个:“肉的味道?” 顾舟寒心中愈发确定,但言辞淡淡:“那是素莱捏出来的菜圆子。” “哦……那本宫记错了,本宫说的是那个。”喻戚伸手指自己眼前的红通通的炸肉丸子。 顾舟寒放下筷子,琥珀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喻戚,言语之间颇为从容:“其实属下刚刚骗殿下了。” 喻戚:? “属性刚刚尝的五色丸子的确是肉丸子。” 这才明白被摆了一遭,喻戚眸光微扬。 但顾舟寒现在眉骨和鼻梁连成漂亮的线条,看起来好看又清冽极了,她对这样的顾舟寒丝毫生不起气来。 喻戚托着腮,用象牙筷子戳着碗里的汤汤水水继续掩饰:“本宫每天事情那么多,哪里记得住每道菜的味道。” “嗯,殿下说得对。” 顾舟寒细条慢理,禁欲而斯文地将那个丸子慢慢尝尽,随即微微挑起唇角:“这个丸子用的猪肉,牛肉,羊肉还有两种肉,属下分不清是鸽子肉还是鱼肉,有些部分入口即化的,牛肉那部分很有嚼劲,香汁浓郁。” 然后顾舟寒自己夹了一块鱼肉:“这是酸甜口味的,最初入口酸味很重,但细细品来,又带着甜味儿,鱼肉鲜嫩多汁,还有一点葱段的香味。” 顾舟寒下一筷子夹的是一盘子素菜:“白丝尝起来是茭白的味道,青色的应当是水芹,虽然看上去是素菜,尝起来还有肉食的味道,后厨应当用肉汤勾芡了。” 夜色微凉如水,眼前少年人的声音却比入室的月光更显清冽。 喻戚就眼瞧着顾舟寒尝上一筷子,很快就细细描述入口之物的味道,被顾舟寒这么一说,喻戚似乎自己也能想象出这些菜都是什么味道。 顾舟寒一连描述了十几道菜的味道,这才停下手中的筷子,像是细细回忆自己刚刚都说了些什么,顾舟寒最后盖棺定论:“其实这里的每道菜都超出属下的想象。” “怎么样?是不是都很好吃?” “越是精致的菜肴,味道愈发奇怪。”说着似非而是的隽语,男人的眼底寒如深潭。 “?” “汤是咸的,鱼是甜齁的,就连刚刚卖相很不错的五色丸子也有一股奇怪的冲撞味道。” 喻戚讶异地看向对面的顾舟寒。 直接对上喻戚看向他的视线,顾舟寒也丝毫不避开。 “其实属下之前就奇怪,殿下用什么东西都要用最好的,最好的衣衫,最好的珠玉,就连吃食看上去也最为精致,但……怎的菜肴的味道上会蹉跎至此。” 尽管殿下眉头越皱越深,顾舟寒依旧直言不讳:“所以殿下现在可以告诉我,殿下的舌头是从何时开始尝不出味道的吗?” 周围突然陷入一片寂静,风停了,窗户外头的树叶也随之静止,就连二人的呼吸声也轻浅了下来。 喻戚努力稳定了自己的视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才重新对上顾舟寒认真的眼。 “你这是什么意思,本宫怎么可能会尝不出来味道呢?” 顾舟寒却丝毫不放过殿下面上的任何表情,喻戚还努力维持着面上的笑意,眼角微弯,嘴角也扯出些许的弧度。 看殿下似乎还试图狡辩,顾舟寒原本坚定的面容突然垮了下来,眼角下摆,面上呈现出和先前截然不同的神色,凶悍和震慑感荡然无存。 “事到如今殿下还在骗属下……想来属下是不值得殿下信任的。” 顾舟寒只说完这句话,便垂下头去,看上去委屈又可怜,像是被人丢弃的小狗一般。 现下透着烛光,喻戚还能看到顾舟寒挺翘的鼻梁以及绷得很紧的唇瓣。 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喻戚揉揉发疼的脑袋:“你是因为觉得本宫没有和你说实话才觉得本宫并不信任你?” 顾舟寒依旧不说话。 对上顾舟寒倔强的侧影,喻戚心里紧了紧。 她唇舌尝不出味道已经好些年了,她一直遮掩着,就连亲自侍奉她的宫人都没有觉得不对,顾舟寒又是从何看出的。 被人翻出小秘密的感觉就像被人抽去了一件里衣,莫名的不安让喻戚眼神开始飘忽。 在那样的感觉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 那种不安顿错的感觉在喻戚看到顾舟寒哭了的时候,便立刻随之消失殆尽。 他哭了!? 顾舟寒居然哭了!? 顾舟寒居然因为她不坦诚的一句话就哭了!? 瞧见顾舟寒乌黑如墨的睫毛上闪着水润的光亮,喻戚不可思议。 喻戚没想到自己不过推辞一番,顾舟寒就像是被人抛弃一样脆弱至极;哑了哑嗓子,喻戚心里软得稀巴烂。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她请顾舟寒一日三餐同自己一起用就是要维持好感情,这不过才第一顿饭她就将人给弄哭了。 现下看着犹如陷入阴鹜暗面情绪的小神医,喻戚不知所措,眉头都死死打了结。 “其实要和你明说也可以,但这事儿本宫从未告诉任何人,连太医院的御医都瞒了下来,也不是刻意想瞒着你,只是这事儿本宫瞒习惯了,现在突然要本宫说清楚,本宫一时之间还真找不出头绪来。” 眼下就只想把眼前人给哄好了,喻戚为顾舟寒上了一碗汤,在将瓷碗搁回顾舟寒面前之际,喻戚问道:“你若真想听,本宫便告诉你,你点个头示意一下本宫?” 第84页 顾舟寒点点头。 “那你抬起头,让本宫看看你哭了没有?” 顾舟寒身子微僵:“属下没有哭。” “你哭没哭,抬头让本宫看看不就清楚了。” 顾舟寒抬起头来,眼尾还带着红,澄透的琥珀色眼眸现下更加水润。 像哭过,又像没有。 可不管顾舟寒哭没哭,刚刚湿泪的模样可太招人疼了。 “殿下现在可以说了,殿下的舌头是从何时开始没尝出来味道的,又是因何故尝不出味道的。” “你急什么?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儿。”喻戚被他着急的模样逗笑了,“你先喝汤吃点东西,你边吃本宫边同你说。” 顾舟寒这才直起一旁的汤碗,一口便喝尽了喻戚刚刚为他舀出来的浓汤。 “本宫的确尝不出味道。 ” “是何缘故?”顾舟寒把着碗的手发紧,指腹泛白。 能推测出来是一回事,现在亲耳听到殿下承认又是另外一回事儿。 顾舟寒可以腿受伤,甚至伤口深可见骨,但他受不住听到殿下身体何处不对劲。 顾舟寒还想继续说话,但喻戚又为他夹了一筷子的菜:“本宫说了,你先好好吃饭,本宫会细细讲,你还要长个儿呢,菜难吃就将就些。” 顾舟寒听话颔首。 “大概是本宫八岁的时候开始的,出宫玩了一趟,回来用晚膳的时候就发现尝不出来味了。”喻戚说得轻巧,好似这不是什么大事一般,还用手绕着耳边垂下的一缕碎发打着圈。 “当天尝不出来味道以后,本宫的父皇和母后就宣了御医给本宫瞧治,可什么也没瞧出来,后来宫里的御医都看了个遍,也没看出来什么毛病。” 喻戚一边回忆,一边继续给顾舟寒加菜,直到顾舟寒那不算小的碗都冒起了小尖尖,这才收回了手。 “那殿下出宫是为了……” 喻戚连忙抢白下来:“你肯定要问本宫那日出宫做了什么,这事本宫同父王母后都没说……就连陛下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事儿……你确定要听?” “殿下若是能说,我便听。”顾舟寒肩背挺拔,无言彰显他心中的坚定。 “其实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喻戚的声音有些囫囵。 秋夜的寂静安宁从宫窗外蔓延到了大殿之中,像是回忆到什么令她羞耻的事情一样,喻戚的脸色也没有之前那般好看。 “其实那日我出宫是偷偷溜出去的,父皇母后都不知道。”喻戚低着头,露出一截白皙的后颈。 不过八岁,殿下就偷偷自己出宫了? 顾舟寒皱着眉头,为当时才八岁的殿下殚心竭虑:“公主偷偷溜出宫作甚?” 喻戚这下子当真说不下去了,即便这里除了他和顾舟寒再无旁人…… 喻戚咬了咬牙,悄然从自己的主位上挪到顾舟寒身侧,在顾舟寒还没意识过来的情况下,单手按在少年仍稍显瘦削的脊肩上,贴着他的耳尖小声说出了自己少时干过的最大一件蠢事。 “本宫出宫爬丞相大人的院墙去了。” 第37章 亲密 ”本宫绝对不会骗你!“…… 四周陷入死寂, 许久过后顾舟寒愣然回神:“翻/墙?” 公主殿下居然会做出这样……的行径来? “但是本宫匆匆忙,没有找对墙,翻过去以后就掉到一个院池子里, 呛了几口水,还好被丞相大人刚好看到, 及时救了上来。” 喻戚越说越不好意思, 耳尖发热, 最后整张脸都红透了去。 这就是她从宫外偷偷回来后不愿和父王母后说明白的原因,好端端的一个女孩子出宫就为了爬人家的院墙, 说出去多丢人了。 而且她还是个公主呢, 她还要面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 本宫就尝不出味道来,但一报还一报,也算是本宫得了个教训吧。” 喻戚见顾舟寒不说话,脑袋从顾舟寒耳边移开以后,还顺势伸手拍拍顾舟寒的肩头:“对了, 你怎么不说话?莫不是被本宫的野蛮行径给吓到了?本宫现在不这样的,本宫现在端庄极了,断然做不出那样爬墙的行径来。” “殿下从没同任何人说过?只同我说过?”顾舟寒目色认真, 一时之间忘记自称“属下”。 “当然, 这么丢人的事情本宫怎么会宣扬出去,只和你说过, 不过知道的人还有丞相祈观琰,毕竟是他把本宫从水里捞上来的。” 如果可以,喻戚甚至想一棒子将祈观琰敲晕过去,这样的话这件事便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知道了;可天不随人愿,祈观琰那个聪明脑袋无论何时她都要好好护着。 毕竟有祈观琰在, 喻琅以后在朝堂上再怎么造作,祈观琰都能稳回来。 “那属下能冒昧的问上一句……殿下好端端的为何去爬丞相大人的墙?” “……” 氛围又变得僵凝起来,二人都不说话,喻戚则尴尬劲儿犯了。 看着顾舟寒认真询问的模样,喻戚耳边的那缕尾发都会要被她揉搓得干燥蓬松起来,仔细想想也没什么不能说的,话说一半留一半也不见得能完全将顾舟寒给哄开心了。 左不过今天她连□□的事情都说了,那看多了话本子一时之间着了道的事情,着实也不算什么。 这么自己安慰自己,喻戚周身通畅,别扭的劲儿也转瞬就过去了。 第85页 “其实……本宫是话本子看多了。” “嗯?” “然后……就开始瞎模仿起来。” “嗯??” “本宫跟着话本子后面学,找鄞都里最俊朗的男子,然后翻他家的院墙。” “嗯???” “后面的你就知道了,学了话本,找了祈观琰,翻错了墙头,最后自己‘扑通’一声掉了水。” 话说到这个地步,喻戚已经坐在离顾舟寒身旁的椅子上,脸搭在饭桌上头,用手遮着红透了的眼。 似乎这样,她就能遮掩住她之前做的那些憨事。 往事不可追,追来追去只能追的喻戚头皮发麻,这事情她已经埋在记忆深处很多年了。 现在猛然被顾舟寒一铲子掘了出来,喻戚对八岁的自己颇为埋怨。 小时候无论做什么都不上手,唯独看话本子追着俊俏儿郎后面跑比谁都积极。 喻戚对当年的自己唾弃不已。 喻戚将脸埋在臂弯当中,脸颊紧紧压在手臂上,悄悄透过手指的缝隙去看顾舟寒的反应。 顾舟寒的确没有笑话她,但顾舟寒的模样看上去也不对劲。喻戚舌尖顶顶腮遮掩自己偷看的样子。 不知为何,顾舟寒现在皱着眉头两眉峰突起,目光也不算柔和,整个人像被笼罩在极其不悦的氛围当中。 “本宫都同你坦白了,你还不高兴?” 女声清脆如黄鹂,从臂弯交叠而起的层层衣衫里溢出来,随即缓缓飘荡到顾舟寒耳边,尾音还带颤。 顾舟寒正色而视,素来为喻戚所骄傲的发髻当下有些凌乱,一缕碎发从喻戚耳侧落到餐桌之上,可喻戚依旧没发现的样子,巴掌大的小脸半埋不埋。 盯着眼前人紧张的模样,顾舟寒忍不住心尖发笑,同时眉梢舒缓开来的那一点弧度衬得尤为好看:“属下没有生气。” “你就是生气了,本宫都知道。” “嗯?” “你最初逼本宫说这是事情的时候,气得连自称都忘得一干二净。” 顾舟寒眸光闪烁,似乎他最初着急了些,同殿下说话时便失了分寸。 喻戚尚且还在羞愧之中,好不容易等脸上的红燥降了下来,这才扬起小脸:“不过本宫也不在意这些。” 用手扇着并不存在的风,喻戚眸光一紧再次倾身而去,脑袋压在顾舟寒耳边,面色严肃地警告:“这些你都不许同旁人说!是你同本宫之间的小秘密!” “属下不会同旁人说。”顾舟寒敛下眼眸中的笑意。 “那就好。”喻戚掰直了身子坐了回去。 明眼人都瞧出殿下现在松了一口气。 这又让顾舟寒暗笑不已。 他和殿下之间有了不可同外人分享的秘密,但这事情要是祈观琰不知道那便更好了。 想起殿下刚刚说的,八岁的殿下就有私自出宫去爬祈观琰的宅子。 顾舟寒原本勾起的嘴角蓦然凝滞起来。 * 玩笑归玩笑,喻戚留了顾舟寒过来还有话要说。 晚膳过后,喻戚也没放人离开。 宫人们都带着残羹冷炙四散而去,喻戚取过桌上的鱼食,她宫里的鱼儿一个个长的油光滑亮,在清水的莲叶缸里游得欢快。 喻戚悠悠问道:“之前陈家大公子陈禹衡那腿的事情,本宫万寿日宴会走得急,还没有问得明白,他那腿你有法子……能将他治好吗?” 顾舟寒刚刚喝下一口热茶,这会儿听到喻戚的问话,立刻将杯子搁置回了桌子之上,面色严肃。 “大公子的腿还需要属下多做观察,他那腿损耗已久,不是一朝一夕就可救回来的,即便救回来了也不一定恢复如初,能让大公子骑马射箭。” “你这么一说本宫心里就有数了,你放心,本宫不会强迫你一定将他的腿治好。” “但殿下要做的事情,属下一定努力去治。” 听到顾舟寒果断说出这话,喻戚不免笑了,眼尾飞起,整个人如沐春风:“你说这话就见外了,本宫不相信你还能相信谁呢?” 将暖玉刚刚从后厨端来的点心往顾舟寒那边推了推,喻戚自己拾掇起一面桃花酥;红唇轻咬,等着甜味顺着唇而下,喻戚这才继续说道。 “不过想来本宫也格外好奇,是不是本宫让你治谁你就治谁?” 顾舟寒点点头。 那是自然,殿下让他去医治谁,他就会用心去治谁。 而他也没有其他东西可以报答殿下。 “那可本宫记得本宫之前还提到丞相大人有头疾,怎的那一次你就格外抵触。” 顾舟寒捏着桃花酥的指节凝滞,忽然一用力,那桃花酥外头焦脆酥皮便从手上落到白色的衣袍上。 喻戚不过随口一问,没想到倒是让顾舟寒反应如此之大。 为顾舟寒递了面帕子,喻戚微微侧首,玲珑剔透的步摇珠串打在眼角,但喻戚本就好看的桃花眼比珠玉还要耀眼。 喻戚递来的帕子顾舟寒并没有接下来,喻戚便维持着抬手的动作,这样突然严肃冷寒的场景让她不免回想到上辈子。 她似乎也问过顾舟寒这样的问题,但又好像没有。 模糊的记忆,让喻戚后脑又开始发痛。 “倘若殿下真让属下去,属下便去。”顾舟寒移开视线,不去瞧着面前的女子, 第86页 “你是在赌气吗?” “属下没有。” 但喻戚不信,看着顾舟寒虎牙都将下唇瓣凹出了一个小凹槽,喻戚心领神会,她似乎突然知道顾舟寒为何如此。 顾舟寒医术这么好,可自己这么随意差遣他,一会给这个人瞧病,一会给那个人瞧病,想必顾舟寒心里是不乐意的。 这么想来也对。 要是她有何擅长之处被别人知道了,别人让她帮这帮那,她也会不耐烦;哪怕是陛下日日让她奏自己最喜欢的曲子,她也会心里不快活。 想明白的喻戚心中越发确定顾舟寒现在就是在赌气,将方才被避开的帕子塞到顾舟寒手里,喻戚失笑。 而喻戚当下一心一意要去哄人,好话都翻了出来,就眼瞧着自己越说顾舟寒面色越深沉。 “本宫并没有随意差遣你的意思,本宫还是那句话,想做的事情你便做不想做的事情就不去做;若是你因为本宫的某个命令心中不快活了,你就坦白同本宫讲清楚。毕竟本宫拿你当最亲密的人看待,又怎么能照顾不到你的心思呢?” 最亲密的人? 陛下心里也有他? 顾舟寒被喻戚这一席话说的心口发烫,似乎一块巨石高高的在天上,迟迟不落。 所以殿下这是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抵触给祈观琰看头疾了? 即便他如今只见过祈观琰两次,顾舟寒也能从祈观琰的神情态度与知晓那个人对殿下的心思。 那种心思从自己扎根内心深处的念头一样。 只不过他的心思见不得光,而祈观琰则未必。 这样去想,顾舟寒眉头皱得更紧,原本还在欢喜发亮的琥珀色双眼也拢上一层阴影:“殿下方才说殿下拿我当最亲密的人?” “当然!”喻戚见他不信都快拍着胸脯子呵声,“在本宫心底你和陛下居于同样的位置,都是被本宫放在心头的人,你信本宫,本宫绝对不会骗你!” 你们可都是本宫的好弟弟! 也不知道她这话触了顾舟寒什么霉头,顾舟寒冷脸用她递去的帕子一根根擦干净了手指,最后将那面帕子折好搁置在桌子之上,顾舟寒低垂着眉眼轻轻晃动手中的杯盏。 这茶水入口,味道他很熟悉,是先前殿下之前在陛下的昀宸宫让他多喝的伏山早茶。 当下看着澄明通透的茶水,顾舟寒清寒的嗓音在大殿之中徐徐流淌:“我信殿下,所以殿下永远都不要骗我。” 这句话后顾舟寒虽说没有说话,但那双眼睛一直死死的盯着喻戚,那眼中还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似乎彰显着眼前人不像往日的乖顺。 但这样的异常很快就消失殆尽。 喻戚眨巴了几下眼睛,再入眼,顾舟寒依旧是之前听话的模样。 * 等到顾舟寒走了,喻戚握着纸袋子的动作还没有改变。 水中的鱼儿似乎在等着主人下一波喂食,久等不来,鱼儿便在水面上伸出鱼唇轻轻啄着主人的指尖。 自以为哄好了人,想着方才“乖顺”的顾舟寒,喻戚指腹摸着鱼儿滑溜溜的鱼头,少见的开始自我反思自己是不是演的太认真了。 她的皇弟以及现在的顾舟寒似乎都不太行的样子,一个也太过好骗了些,另一个过于好哄。 这让喻戚稍微有些罪恶感。 第38章 舒畅 公主的快乐俗气又简单 但等到大殿之中点亮了烛火, 喻戚于镜前看着自己擦去所有妆容的模样,那微薄的罪恶感转眼间就消磨了个干净。 一盏茶的功夫后。 暖玉捧着一铜盆的温水在一旁,回想刚刚收拾桌子时和顾大人紧贴的自家主子, 一时间心情激昂,没忍住就笑得身子发颤。 殿下和顾大人真亲近了, 吃个晚膳都你贴我, 我贴你~ 喻戚从镜子里斜眼瞧了暖玉一眼, 正用羊角梳梳着有些过于卷翘的发尾。 “又有什么好玩的事了?说出来让本宫消遣消遣。” 暖玉是几个贴身宫人中最不会隐瞒自己心思的,看她笑成这样, 喻戚肯定她又遇到了趣事。 暖玉大着胆子抬眼看了一下自家主子, 又很快低下了头, 耳尖红到滴血:“宫里现在谈论的最多的便是顾大人的事儿了。” “都说了他什么?样貌不俗,医术高明?” 暖玉连连点头,在自家主子梳好头发以后拧干了盆里的巾子,她弯腰递了过去:“其实还不止这些都说顾大人鼻梁高挺,肯定是个不错的儿郎。” 说到这儿, 暖玉都快磕吧了。 她同自家主子一样,那些奇怪缠绵翡翠的话本子看得多了,这话说出来便带有着极强的暗示意味。 “哦?”喻戚瞬间便听懂了暖玉的言中之意, 微挑眉梢, 桃花眼里荡着笑意:“那宫里是不是有许多宫女肖想他?” 暖玉想说是,但看着自家主子现在含笑的模样, 哪敢说是。 顾大人可板上钉钉的就是她们宫里的人了。 思及此,暖玉果断将脑袋摇的宛若拨浪鼓一般,连连否认:“她们都不敢,只是底下说说;而且顾大人心心念念的都是殿下,怎么会将她们放在眼里, 就算顾大人遇到了估摸连理都不理。” 喻戚顿首表示明了,重新将不再温热的白巾子递交给暖玉。 顾舟寒的脸出众已经不是一时半刻的事儿了。 第87页 上辈子顾舟寒在二十岁的年纪被她强硬拐到宫里,无论走到哪儿都牢牢吸引了宫里所有人的眼珠子,若不是她派了两个暗卫贴身护着顾舟寒,指不定多少宫人怀着自己的小心思爬到顾舟寒的榻上。 还有更为严重的,有那一次她派去的暗卫大半夜捉住了一个试图糟蹋顾舟寒的小太监。 也是自那次开始,喻戚才知晓顾舟寒在这宫里是个香饽饽,不管宫女太监,不少人的心都吊在他身上。 而这辈子之前顾舟寒一直坐在轮椅上,所以之前还没有那么出挑,但现在顾舟寒能站起来了,可不就显得愈发俊朗出众。 喻戚估计顾舟寒再在宫里来回走这么几遭,前世出的那些妖蛾子又要扑棱扑棱地闹起来。 喻戚沉沉叹了一口气,镜中的女子虽不施粉黛,但依旧皮肤细致如凝脂,眉眼含情,喻戚兀自欣赏了许久,同时想着也该派些人保护着顾舟寒了。 但贴身保护是一回事儿,外头那些起了心思要敲打一番是另外一回事。 喻戚指尖敲击着紫檀木的妆台,空荡安静的大殿之中便传来有节律的敲打声,喻戚面色就好像之前上朝一般,庄严肃穆地做出了决策:“明天让小德子去各宫走一遭,陛下的宫里,太医院,以及本宫这里往来的几条主道上的宫人都训诫一番,让她们都给本宫安分些。” 一旁小心侍奉着的暖玉不敢说话。 自打她同殿下说了宫里人都喜欢打量顾大人,殿下就盯着镜子愣神。 殿下想来也不喜欢别人那般靠近顾大人吧。 果然殿下这头都下命令要敲打那些宫人了…… 提及昀宸宫,太医院和自己的昭阳殿,其他地方的宫人喻戚还是不放心,长声嗟叹后,喻戚凝目补充:“还有太监和太医院里的那些人也要训诫一番,不论男女。” 最后几个字咬字清晰且用力,直让人噤若寒蝉。 暖玉:? 殿下这是吃醋了吧…… 不但吃宫女们的醋,还吃太监们和太医们的醋? 。 秋日的夜晚,窗外月亮逐渐变圆,桂花的香气不断由风吹拂到大殿之中,夜半时分却并不十分寂静,时不时刮起的风使外头合欢树的枝叶相互揉搓,一阵又一阵没有节律的声响扰人入眠。 而大殿之中的女子断断续续,已经续了好几个梦。 头一个是喻戚梦见自己回到了小时候,父皇母后还在,她最喜欢牵着父王的手同父皇比身高,不断从父王的大腿骨比到父王的腰侧。 然后突然间同她比身高的人变成了少年天子,而她才刚刚到达喻琅的小腿处,这一下子就将喻戚惊醒过来。 许是小时候嘲笑喻琅嘲个子矮笑多了,梦里喻琅都不放过自己。 胸口悸动不已,喻戚拍拍自己的胸/脯,心里咒骂着,再闭上眼,这回喻戚梦到的是上辈子同顾舟寒争执的那一回。 而这梦似乎是连续的,她又梦见有两个自己,一个还是穿着女君宫袍的“喻戚”,一个是穿着就青色丝绵长袍的自己。 这回顾舟寒同样也在,只不过顾舟寒并未舞剑;而女君“喻戚”面上含笑,还在讨好着顾舟寒,但顾舟寒冷着一张脸,背过身去就不看她。 这是上辈子常出现的老场景了。 喻戚轻车熟路地靠在一边,觉得好笑,双手抱胸靠着顾舟寒屋子里的红木案机看热闹。 “喻戚”带了一套上好的杯盏瓷器过来,器物精美,喻戚一看便是出自老祖宗珍藏的宝库。 “喻戚”将这套杯盏放在案机上,面上还带着从容不迫的笑意:“本宫不过就求你走一趟,也不需要你出宫,到时候他人来了你给他瞧瞧便是。” 顾舟寒依旧不说话,将博古架上搁置的一套医书取了下来。 “喻戚”从顾舟寒身后绕到他胸前,拦着他继续往前走,面上还带着稀疏不可见的讨好:“算本君求求你了,祈观琰他头疾毛病总是犯,还夜不能眠。” 闻言,一旁看戏的喻戚摸摸自己尖俏的下颌,若有所思。 上辈子的记忆模糊不已,喻戚现在想来好像的确有这回事儿,祈观琰上朝时眼底乌黑,她宣人过来问了,才知祈观琰犯了头疾,夜夜不能寐,所以她便过来找顾舟寒。所以她的确带着礼物来让顾舟寒出手,但二人吵了一架回去,顾舟寒也没给祁观言看成。 这会儿“喻戚”正扯着顾舟寒的衣袖,顾舟寒冷这张脸甩手挣脱她后,“喻戚”索性死死地抱住顾舟寒的臂弯,哪有女君的庄重,反倒显得颇为无赖。 “喻戚”整个人比顾舟寒还矮上许多,堪堪直到人的肩膀下头。 二人气愤僵凝,一旁的喻戚还有时间恍惚:居然只到肩膀下头么! 上刚刚丈量过身高的喻戚郁郁寡欢,看来这辈子的顾舟寒个条还得往上长。 女君“喻戚”不松手,顾舟寒念着眼前人为一国女君,便只能任由她抱着自己手臂,但面上还是冷如寒潭的:“陛下,请自珍。” “你答应替本君看看丞相的头疾,本君现在立刻放手!” “那我现在告诉陛下,我不愿。” 喻戚在一旁心头搁愣一下。 这怕要凉! 按照上辈子当了女君的自己的性子,听了顾舟寒这样的回答定会动怒。 果然,下一瞬“喻戚”骤然松开自己的双臂,恢复原先女君的高贵模样。 第88页 掸了掸起了皱的宫袍,“喻戚”明显言语见怒地质询道:“本宫再问你一次,你去不去?” 喻戚大急,顾舟寒暗淡了的琥珀色双眸就像初冬刚刚冻上的冰溜子一样,既寒骨又尖利,她恨不得能动手抽几下那个时候的“喻戚”。 你没看到他在伤心难过吗? 什么话都敢说,难怪上辈子你哄不好顾舟寒! 你个废物! 可喻戚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上辈子的自己不断作死,难听话一溜儿的从涂抹艳丽口脂的唇瓣冒出,甚至女君“喻戚”临走之前还挥倒了红木案机上的那一套珍贵瓷器。 大崽子肯定很生气。 喻戚心口抽痛,也没功夫去骂“喻戚”了。 喻戚眼瞧着顾舟寒立在光下许久,整个人还是之前被挥开的那个姿势,依旧是面无表情的脸,可其间的难过明晃晃的彰显在喻戚眼前。 不知过了多久,喻戚都以为她快从梦境快里醒了,她眼前的顾舟寒才微微动了动手指。 随后喻戚见顾舟寒弯下身子,慢慢捡起刚刚被“喻戚”打碎的瓷器,整套动作一点都不行云流水,反而过分的缓慢。 慢到他每捡起一片瓷器,都会被那碎掉的瓷瓣慢慢刺到指尖。 红红的血刺着喻戚的眼。 忽然之间枝叶交错,唰唰作响,那声音极大,直接将喻戚从梦境之中唤醒回来。 喻戚终于醒了。 天空破亮,窗外狂风刮过,大殿里唯一一盏烛火被吹灭。 不知是否是还没有从梦境中完全清醒过来,淡薄的酸楚在喻戚胸口肆虐。 梦里顾舟寒蹲下身子低头捡瓷器的身影依旧清楚得萦绕在喻戚眼前,说不清的惆怅随着四肢百骸各处蔓延,喻戚在榻上辗转反侧都挣脱不出。 洛茗听见了声儿,探着头掀开主子的锦帐,就见自家主子抱着被子已经醒过来,也不知昨晚梦见了什么,眼角似乎还留下未干的泪水。 但外头的亮光让喻戚微微眯眼,雀扇一般的睫毛上下抖动,不过几息,榻上人便懒懒坐了起来。 洛茗见主子醒了,忙上前将帘帐挑起,同时提道:“今日准备了顾大人昨日送上来的方子,殿下现在可用?” 喻戚脑子原本还不清明,闻言清醒几分:“这么快就备好了?” 以往太医院上呈的药方子光是那里头的药材都要寻上好久,这回怎么快,顾舟寒才有方子,今日就出了成品。 洛茗闻言笑笑,不知为何骄傲道:“是顾大人今早送来的,顾大人还说这药材并非难寻,但需细细研磨着,奴婢今儿看着,这粉腻子可细腻着呢,能比得殿下用的脂粉。” “他有心了。” 果然这辈子她提前找到顾舟寒是对的,提前找到人提前把人哄好,她可不能再重现一遍昨夜梦里的场景了。 光是看着顾舟寒难过,她心尖尖儿就疼。 晨光之中,喻戚蓦然抚上自己的胸口。 但这辈子不一样。 她才不会和上辈子那样一直摸不准怎么对待顾舟寒。 这辈子的顾舟寒不但会给她按摩脑部穴位,还给她送了敷脸的药方子,甚至连药方子的底料都亲自磨好,准备好了送到她手上。 这可是她把望了两辈子的东西。 喻戚便也期待几分,下了榻用清水洗了面,归坐铜镜前定睛一瞧,这敷粉果然格外的白腻。 粘在手上,一吹便可散去,也不知顾舟寒磨了多久…… 暗自想象顾舟寒一脸认真研磨药材的神色,喻戚忍不住笑了。 洛茗肉眼可见自家主子心情好上许多,早时在榻上还阴着张脸,现在就已经高高兴兴地对镜敷面了。 果然还是顾大人的缘故。 虽然现在顾大人不在,但光送了个礼物,殿下就这么容易就被逗笑了。 喻戚用了那细腻药粉抹了脸,等片刻后用清水浸了面,一旁的洛茗看着镜子前的白润滑腻的肌肤瞪大了眼,很快就颇为上道地夸赞着:“殿下的肤质似乎更好的呢!” “本宫也这么觉得。”喻戚对着镜子左瞧右瞧,很快就清浅勾起嘴角。 美了就心情舒畅。 公主的快乐俗气又简单。 第39章 怜惜 她刚刚笑容得太过凶恶么?…… 心情舒畅做事情就有劲儿了。 喻戚坐在书房, 面前是一摞儿的请帖,同上回万寿日的请帖不同,这会儿宴会的由子是她宫里中秋夜宴;所以不如上回那般金贵, 多了小女儿家的娇俏,但到底还是皇室出手, 小小一枚请帖也精致异常。 闻瑕一直低头在一旁侍奉着。 自家主子平素最厌恶的就是书房了, 之前替陛下披折子的时候每回都愁眉苦脸;后来面前摞着一摞儿的万寿日请帖, 当时殿下也满目愁容的写个不停。 但这会儿闻瑕眼瞧着自家主子兴致盎然。 只因殿下现在已经写到给顾大人的请帖了,一会儿往署名后头画了一块小月饼, 又一会儿重新打开请帖在夹页之中加了几朵桂花的橙黄色小碎瓣。 殿下手上的小动作不少, 还颇为踌躇的模样。 闻瑕看在眼里, 嘴角微微勾起,心中了然。 * 前有万寿日的夜宴,今有中秋佳节。 而前一回能收到请帖的官家不少,鄞都官员里的百余人都去参与了,但这次中秋夜宴人就少上许多, 数来数去也就三家人。 第89页 低调的陈府依旧大门不开,宫里过来的小太监头一回时被拒之门外,这一回轻车熟路便将请帖递给了陈家的老管家。 “长公主殿下请府上的公子和两位小姐一同参宴。” 管家接到帖子, 便将它交到书房里的大公子手上。 昨夜风雨大, 窗外头的翠竹都吹弯了腰,而有许多小厮在那儿整理着。 除了扫去落下的秋日枯叶, 还将不少折弯了的竹子拔起,断了脊骨的竹子统统要埋在后院处。 而府上的大公子陈禹衡一面打量着窗外往来匆匆的身影,一面独自拿着棋谱下棋。 等管家将帖子递到他手上,大公子看完以后久久不语。 沉顿片刻,他叹了一口气:“去把三小姐, 四小姐喊来。” 他原以为府中两个妹妹那般低调,必然不会入得天子眼,但现在长公主殿下的意思,不就是在让两个妹妹进宫去。 殿下要掂量,眼下还在观望。 景昭一半的虎符还在他二弟手里,他二弟手握兵权,戍守边关,即便陈府低调这么些年,那两个妹妹依旧是不少人眼中的香饽饽。 陈泠泠还在跟着嬷嬷一起绣花,大哥身边的侍从就过来唤人了,陈泠泠顺手拐了拐还在吃东西的陈迢迢:“嘴巴擦擦,桃花酥都粘在你嘴角了。” “待会去见大哥,你别瞎说话,千万别提长公主殿下和陛下,记住了么?” 陈泠泠想起之前万寿宴回来,自己这傻妹妹当桌就对大哥说长公主殿下温柔,长得特别好看,大哥的脸色当场就变差了。 大哥虽然没明说,但陈泠泠悟到了,大哥其实不想她们嫁到宫里去。 不仅是大哥不想,二哥也不想。 不然二哥戍守边关这么多年就回来过一次,那一次她们府上本该进宫的,但她们却也没进宫去。 她们父王同先徽康长公主亲为义姐义弟,同皇家沾亲带故,年关也该去宫里见见。 可一次也没有。 * 等陈泠泠和陈迢迢进书房时,陈禹衡桌上的棋局还没有破开。 见到两个妹妹过来,陈禹衡家将宫里新送过来的请帖递给二人:“宫里中秋夜宴,长公主殿下邀请咱们过去。” 陈迢迢双目蓦然发亮。 中秋夜宴得了请帖是好事,但看到大哥眼下忧心忡忡的模样,一时之间姐妹二人也不敢多做行动。 “这次是朝堂官员们都得了的吗?”陈泠泠凝眉问道。 “非也……宫里过来送帖子的公公说了这是长公主殿下举办的私宴,递了帖子的不过三家,还都是有姑娘的人家。”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陈泠泠当然听明白了:“所以公主殿下中秋夜宴是假,继续为陛下选后选妃才是真?” 陈禹衡点点头:“既然知道了就下去吧,该怎么准备着就怎么准备着,不过还同万寿日一样,切勿太过于出挑。” 陈泠泠颔首应下,拿了帖子便带着妹妹出门而去。 看着自家两个妹妹离开的背影,陈禹衡深深叹了一口气,他没有同那个妹妹说,在万寿日那日殿下还让人替他把脉诊腿。 刚才过来送帖子的公公还悄咪咪在管家耳边说,宫里的神医兴许有办法把他的腿治好。 不自意□□依旧全然僵硬了的双腿,陈禹衡心里燃起微薄的希望。 所以这场宴会,他们不得不去。 * 中秋当日,宫中万分热闹,秋日里天气也刚好,无论是宫女还是太监们皆衣着靓丽,所以进宫参加宴会的女子们老远着就瞧见宫中的繁华秀丽景象。 今日进宫的三家里除了陈氏兄妹三人,还有廷尉李惇启之女李怀柔,宗正周旭期之女周箬芷,后面二者也携了母亲一道前来。 陈迢迢仔细的跟着自家三姐和大哥,陈迢迢不敢瞎抬头四处张望,前一天晚上大哥就叮嘱她了,今天进宫的女子人数不多,全然没有上次陛下贺臣当日来的多,所以她言谈举止更需要仔细着些。 现在霞光大盛,天还没有暗下去,长公主殿下的宫殿金碧辉煌,整个笼罩在霞光之中,本就绚烂的琉璃瓦折射出别样的光彩,就如同陈迢迢当日见到的长公主殿下一样,美极了。 陈迢迢鼓了鼓塞,暗地里给自己加油打气,而她的三姐则正和一旁一同进宫的两位官家小姐言谈相欢,她三姐在府上可不是这样的人,脾气不算好,素来面冷心热这样。 眼下为着面子同别人相处,在陈迢迢看来还是有一回呢。 而喻戚早就候着这一群人了,还在里间的她今日衣着颇为不俗,身上着着一套金银线交错的海棠花纹的宫袍,头上就梳着自己得意万分的朝云近香髻。 喻戚掩映生姿,对着镜子以手抚着发髻,看着镜子当中自己的倩影,她满意至极。 上回万寿日没来得及给各家姑娘们瞧一瞧这发髻,今日喻戚可算找到机会了。 喻戚从里间出来时,大殿之中已然人影重重,各家小姐已经落座,各自有各自的秀美;见到殿下步步生莲而来,立刻起身行礼。 “长公主殿下安。” 喻戚,看在眼中格外的满意。 “坐吧,中秋宫宴,各位也不必拘束,想用什么就用些什么;陛下还在批着折子,估摸着小半盏茶过去就会过来了。”喻戚含笑,屏风一旁落座的她面容华贵,颜色如朝霞映雪,而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皇室倾尽心血培养出来的矜贵典雅。 第90页 同时喻戚琉璃目左右瞥去,将眼前四位年轻姑娘的面容牢牢记在心底,突然喻戚便注意到陈禹衡身旁的陈迢迢。 看着陈家小女紧张模样,耳侧的步摇都抖落个不停,喻戚不免心生可爱。 别家姑娘都生得窈窕身姿,巴掌大的小脸脸颊飘红;独独这一个是个小圆脸,两腮白嫩,就像刚蒸出来的白面馒头一样,虽说有的憨态,但也不显示愚钝,只让人觉得娇俏。 难怪喻琅在这么多的姑娘里只记得这一个,的确姿容尚可。 恰巧陈迢迢抬起头来,同她对上视线。 喻戚勾起嘴角,朝她微微一笑。 陈迢迢也不知为何,就在她的视线下原本白嫩嫩的脸颊瞬间飘起了红霞,当即低下头去不再看她。 喻戚:? 喻戚讶异。 是她刚刚笑容展现的太过凶恶了吗? 瞧她把新进宫的姑娘给吓成了这副模样。 好在喻戚喝着茶水疑惑了还没有一炷香的时间,前头珠玉相碰,少年天子就大步而来。 喻琅步伐宽大,从门外而来之时视线丝毫没有分到两侧落座的姑娘家身上,而且板着脸的模样颇有一国之君的气势。 看着喻琅一板一眼落坐在主位上,喻戚抬起胳膊,借助宽大的宫袍遮住自己忍不住发笑的嘴角。 她之前说了让喻琅今日穿得像模像样些,喻琅果然就听进去了。 瞧这模样可不甚为用心,腰间悬着水头极好的玉佩,还有今日新换的龙纹腰带,喻戚估摸着都是喻琅刚寻出来的好东西,喻戚这么一打量,自家胞弟看上去果然风度翩翩,还褪去了之前尚存的稚气。 不仅喻戚在盯着君主看,底下人也都在看着一国天子,今日来的人当中女眷颇多,她们嫌少有机会能距离天子如此之近。就此,即便龙威之下,行礼过后也有些姑娘忍不住抬起头来,悄咪咪的打量天子。 对这些视线早已习惯,喻琅一双凤眼微微眯起,视线扫落了底下的姑娘。 一众人当中有个大胆昂着头的姑娘万分显眼。 等看清楚这人的面容,喻琅愈发生气;他就知道这个圆脸盘胖嘟嘟的女子又没有看他,上次也是她,万寿日的时候除了一直吃吃喝喝,就托着腮发呆。 现在也是如此,别人都低着头,亦或是微微上挑着眼偷看他,唯独这一个脑袋明晃晃地侧向一边,但这样也让她的视线显然并没有对准他的方向。 自诩是个金贵蛋子的喻琅心里拗着气。 在这个屋子里还有谁能比他更加金贵?! 喻琅莫名气恼,顺着这个女子的视线瞧去,他到要看看这个小丫头在看谁。 好吧,这人看着的是他皇姐…… 看着自家皇姐金贵且矜贵的一身穿戴,喻琅原本鼓起的气突然间全然散去。 那就算了,他再怎么打扮也没有他皇姐来的好看。 打击之下,喻琅已经学会了如何在容貌方面正确的安慰自己,不过几个呼吸,他就已经平静下来。 * 既然是披着中秋夜宴做名头的选秀,自然是所来的官家小姐们的主场。 按耐住自己也想上台一同同奏的念头,喻戚慷慨大方地留下属于她们的高台。 天色已黑,大殿之中除却烛光之外,还有喻戚从库房中寻出来的夜明珠错落有致,交相辉映,即便在夜幕下也衬托出别样的光彩来。 喻戚早已习以为常,包括喻琅也早就习惯,但台下两侧落座的姑娘们只觉被这金灿灿迷晕了眼。 长公主殿下用的用具皆为上品,服侍的宫人也都样貌屹立,能在这样的大殿里生活该有多好,这一念头无疑让李怀柔和周箬芷二人心头更为火热。 只要能进宫,只要能当了皇后,那她们不就能过上不输于长公主殿下的日子了,到时候这样的烛火,这样的夜明珠以及金灿灿的摆件,不都俯首可得? 于是乎上台演奏的小姐们更为卖力。 当下拨动琵琶的粉衣姑娘正是李怀柔,只见她指尖动作,形如流水,快若残影;同时嘴角还牵扯到最完美的弧度,眼角眯起,眼眸之中半含泪雾,有着弱弱而让人怜惜的别样风情。 但喻琅耷拉着眼皮子,面无表情,同时手指无趣地敲打着腿边的玉佩。 看了好一会儿,等喻琅万分确定自己看到了皇后人选之一眼底藏着泪的“虚弱”模样,喻琅越看越不满意;而且现在这个粉衣服的刚刚在台上弹完了琵琶,起身行礼就累到抱着琵琶身体趔趄,刚抬头看着他的时候,眼睛都在抽搐不息。 没有接收到皇后人选之一的暗送秋波,喻琅实在一个没忍住,皱着眉头冲着旁边的大公公槽言。 “有些女子怎的都体力如此疲乏,不过一曲琵琶曲,就累得两脸发白,两眼泪汪汪?” 所以还是自家皇姐厉害,纵使琵琶乱舞不成音,也能坚持许久。 而正在一旁端着腰的陆公公险些从高台上摔了下来。 看着满脸正直的陛下,他该怎么同陛下讲清楚,现在演奏的这位小姐脸发白是抹了粉;而两眼泪汪汪是故作娇弱,从而希望陛下可以怜惜…… 第40章 娇美 这是她堆金砌银养出的大崽子 喻琅不满意自己宫里以后要出来这些身子娇弱的妃嫔们, 但喻戚喻戚尚且不知喻琅心中歪曲成这样。 第91页 这会儿喻戚刚刚记牢了今日参宴姑娘家的容貌,见到陈禹衡也来了,喻戚招手一旁的桉桐。 桉桐侧身过来:“殿下怎么了?” “顾舟寒怎么还没过来?”她特意为顾舟寒留了个好位置, 旁边这茶水都快凉透了,顾舟寒还不见踪影。 见不到顾舟寒, 喻戚有些莫名烦躁, 同样是脆皮的核桃和香汁浓郁的酒水, 喻戚却怎么也提不起劲儿来。 “是不是本宫还没有哄好他?” 现在的喻戚疑神疑鬼,无外乎她多想, 顾舟寒最近心思有些反复, 有时候温柔乖巧, 有时候的目光颇为吓人冰冷。 拖着腮看着下头,姑娘们各自献上自己的才艺,喻戚整个人都耷拉了起来,像是蔫了的植株一般。 一旁的桉桐见到自家主子如此沮丧,这才懊恼拍了拍腿, 愧疚的说道:“顾大人说他今日去准备新的银针了,这会儿应当在赶来的路上。” 喻戚觉得稀奇:“银针?这要什么银针,本宫记得太医院里有一套不错的, 不是已经在他手上了吗?” 桉桐哑言, 不知该如何回复。 之前顾大人问她哪里可以去打造银针,她便多嘴问了一句, 顾大人便说是用来给自家主子调养身子的。 她们侍奉在主子身边,也不知主子身子哪里出了毛病,但顾大人做事她们万分放心,她便告知顾大人该去何处了,临走前的顾大人还特意叮嘱她, 不要向自家主子透露。 桉桐都懂,这是顾大人要给自家主子的惊喜。 况且殿下和顾大人不就喜欢你哄我,我哄你的哄来哄去么…… 但现在桉桐险些就把顾大人要做的事情都秃噜干净了,又被自家主子质询,桉桐当即冒起了冷汗,然后立刻找补道:“那奴婢就不知了,可能顾大人为着殿下的嘱咐,因为要给陈家大公子医治,所以做个准备吧。” 这话说完,桉桐赶忙避开自家主子的视线,她胆子小又是下人,还从来没有同自家主子说过谎话,这是头一回,可她还是大着胆子坚持了下来。 同时桉桐心里默念。 顾大人,你快点来呀! 喻戚倒没有想到桉桐会如此焦虑,她托着腮讷讷片刻,偶然想起之前顾舟寒为了解她合欢欲/望时在她胳膊上扎的那几针,不免呢喃:“也不知是给谁用的银针,他那针扎起人来还挺疼的。” 看着自家主子暗地里打了好几个哆嗦,桉桐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但那针可能真的是给殿下您用的! * 被念叨着的人正在赶来的路上。 顾舟寒如今没有轮椅的束缚,行走起来健步如飞,熟练地顺着小径走到大殿外头,隔老远,他都能听闻到丝竹管弦之声,乐音动人。 但在顾舟寒心中更为偏爱的还是殿下拨动的琵琶。 心口微扬,顾舟寒伸手捂紧了胸口那一套银器,这是他花费了三天的功夫,亲自盯着宫里的巧匠打造出来的一套银针。 当他知道长公主殿下唇舌不敏时,这一事就沉甸甸的压在他心头,难怪殿下每日的吃食都做得那般华丽精致,可却疏忽于口头的味道,顾舟寒素来不甘于饮食。 儿时的时候,他也曾因尝错了药草而导致唇舌不灵,但那时他即便只囿于那般处境两三日,他都无法习惯,更何况殿下已经多年来不曾能品尝到食物的味道了。 他希望殿下能尝到世间的美食。 思及此,顾舟寒加快了步子,循着丝竹的声音大踏步而去,同时心口的银针都会被他捂热了。 * 顾舟寒踏步进来之时,喻戚就一眼就瞧见了白衣飘飘的顾舟寒。 瞧瞧她堆金砌银养了快两个月的大崽子,虽然穿着和往日一般的白色长袍,但腿好了样貌也绝佳,发色如墨,更加凸显他面色的白净如玉;喉结明显,那双微微上挑的琉璃目勾魂摄魄,还没走几步路,就已经吸引了全大殿所有人的目光。 看来平时宫女太监们所说的顾舟寒随意在宫里走一走,周围都有无数双眼睛偷看他的传闻都是真的。 尤其看着顾舟寒目不斜视行完礼以后,见到他双目透亮直接落座在她身旁后,喻戚心头就更为高兴。 酸酸甜甜的滋味她也说不出来,就为何好似嘴里没尝出来的味道,在心里尝了个遍。 喻戚把当下心中的快意归于自己的付出都得到了回报。 而这股子高兴等到顾舟寒侧首对着她面上含笑的那瞬间,陡然到达了顶峰。 小神医最近笑的次数有些多了! 看来还得多宠着些! 大殿之中聚集了这么多美人,但顾舟寒一进来都没有被这样的气魄所压倒,反而成了所有人物中的焦点,但此刻对上殿下毫不遮掩的欣赏视线,顾舟寒心头砰砰跳。 他之前就发现了,只要他多笑一笑,亦或是多表现出温顺的模样,殿下就会对他放下戒心,甚至会同他亲近。 顾舟寒今日又这么一试探,殿下果真如此。 于是顾舟寒嘴上依旧维持着方才的笑意,同时心里涌上一层浓雾,心里细密地盘算着如何将猎物猎捕入牢,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耽于美色的喻戚想看顾舟寒那张俊脸,又莫名不太好意思去看,最近她似乎盯着人家看的次数也太多了。 于是喻戚狠狠掐了掐自己的大腿,暗示自己不要被顾舟寒傲人的容貌带偏了路:“桉桐说了你去打造了新的银针,是为着今日给陈禹衡看腿用的吗?” 第92页 顾舟寒闻言瞥了眼一旁的桉桐,很快便转过头来,清冷澹然的眸光里盛满了身侧宫袍女子的倩影:“给陈家大公子看腿用不着那套银针,它有旁的用处。” 那套银针是为了要给殿下治好唇舌不敏的病症用的。 这种离奇罕见的病症,顾舟寒之前在医书上瞧见过,治法不难,但所用的工具极为精巧,银针需要格外细长,细度更是堪比头发丝一般。 但现在他不想同殿下说。 等到他万分确定了自己的手法,有了十成的把握,他才会给殿下施针。 而喻戚听到这话眉梢微扬。 在她看来小神医坦诚惯了,对于救治这方面的内容素来有问必答,可宫里除了她那胞弟,宫外除了陈禹衡,还有谁需要顾舟寒搭把手扎扎针? 喻戚思来想去,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自己被顾舟寒随意应付了,这也代表顾舟寒同她有了嫌隙! 明知自己被应付了,喻戚如今也只能干巴巴地应了一句:“哦……是这样啊。” 言罢,喻戚右手捏捏之前被顾舟寒扎过针的臂腕,又面无表情地添了一句:“只要不是给本宫用的就好了……” 顾舟寒徒然心口一梗,下一瞬胸中烈火烧过,只觉胸前刚搁置了那一套银针的部位有无数个小针在狠狠地扎着一般,他心虚了。 这……还真是他特意为殿下准备的。 自觉被人“应付”的喻戚撇撇嘴,随即认真地看着台上的周箬芷尽力的展现自己。 伤心难过只在一瞬间,没过一会儿喻戚又忍不住和顾舟寒搭起话来。 “陛下之前从本宫提起过他只记得一个姑娘的模样,就是陈禹衡的小妹陈迢迢。”喻戚不动声色的观察着陈迢迢,眉头皱起,只觉颇为为难,“可是本宫发现陈迢迢心思似乎不在陛下身上,其实不止陈迢迢,陈氏二姐妹都心不在此的样子。” “嗯?” “别的官家女子都争抢着上台,比如刚才那个李家之女李怀柔和现在的周箬芷。但就她们陈家姐妹两一直老实地坐在那里,而且本宫瞧陈迢迢的模样,似乎对本宫今日宴席的菜肴味道颇为满意。” 不然怎么除了低头吃便只瞧着本宫……” 但后一句话喻戚没挑明,她将视线移到陈迢迢身上,许是巧合,陈迢迢现在正盯着她看,那一双眼睛大而出奇,嘴里还包着块点心。 对上了视线,喻戚冲陈迢迢笑了笑,然后私底下的手戳戳顾舟寒的大腿:“快看!快看!本宫就知道这样!本宫怎么瞧着,那姑娘似乎对本宫也还挺有意思的。” 闻言,顾舟寒侧头看去,陈迢迢的确正在打量着长公主殿下。 顾舟寒无声看着身侧的女子,宫袍华丽,妆容不俗,这样的长公主殿下又有何人不会主动靠近呢? 但顾舟寒皱了皱眉头,陈迢迢的视线让他不喜,明知这是好意的目光,顾舟寒却想阻隔在二人中间,不容任何人插足和觊觎。 但没等他皱起眉来,陈迢迢身旁的陈禹衡已经先前一步,目光凛然的看着他。 顾舟寒丝毫不惧,二者的视线直直相对,陈禹衡却突然笑了,对着顾舟寒举起手中的杯盏。 顾舟寒的大腿骨又被轻轻碰了碰,喻戚微微向他靠来,面色不变地提醒他:“陈禹衡在向你敬酒。他估计已经知道还是你今天要给他看腿了。” 言罢,喻戚就着手头的碎花青瓷酒盏,亲自为顾舟寒满上了酒,那模样就像殚心竭虑的长者,生怕自家的孩子同别人闹了矛盾。 “喝一杯,然后你就该去后头了。” 顾舟寒举起喻戚递送在他手边的酒盏,收敛起琉璃目中的片刻恍惚,随即扬起酒盏,酒水一饮而尽。 看着二人如此亲密,长公主殿下甚至还亲自为这男子斟酒,陈禹衡眉梢微扬,但很快舒缓了下来,将手中的杯盏举得更高后,陈禹衡也一同饮而下。 果然,没过一会儿,就有宫女在陈禹衡耳边低语,将陈禹衡带到了后间。 走前喻戚还不放心,又拉着顾舟寒的飘扬而起的衣摆子悄然叮嘱着:“陈禹衡那腿瞧不好就算了,若是能瞧好也别给陈禹衡多大的希望,说话囫囵些,就那种……吊着他的意思就行,懂吗?” 顾舟寒点点头,视线却一直落在喻戚还牵扯着他袖摆的手上。 喻戚笑笑,目若繁星地松开了手后还抬手掸了掸,将顾舟寒刚刚被自己扯皱了的袖摆给抚平了。 这一幕落在台下人眼中又引起小声的喧嚣,尤其是陈迢迢。 陈迢迢死死地抓着手上的帕子,本就大的眼睛此刻更是大的出奇。 话本子里所描述的琼姿花貌和群芳难逐,漂亮的长公主全对上了;而且现在殿下对着喜欢的人说小话,还帮人掸弄衣服的模样看上去也太娇了吧…… 不过二人真适合,比丞相大人适合多了! 第41章 得眼 “本宫就来护个崽” 一回生二回熟, 陈禹衡已经不是头一回被顾舟寒把脉看腿了,他知道眼前这人医术有些高明,不但把缠绵病榻的天子都给瞧好了, 还只稍几眼就看出他腿的所有症状。 但上一回见到殿下身边这人,这人还同自己一样坐在轮椅上, 这才过了多少日, 这个人就已经能站起来了, 而且双腿瞧上去格外有力。 微薄的希望在陈禹衡心间不断地发芽,陈禹衡苦笑一声, 说不定他的腿真的能看好呢。 第93页 但现在所有的希望又被他压进土里, 陈禹衡同顾舟寒行了拱手之礼:“有劳了。” 顾舟寒也不多话, 见陈禹衡弯下腰解开裤子露出那双已经格外瘦骨嶙峋的腿,他也面不改色的弯下腰去。 小半盏茶时候过去了,顾舟寒依旧弯着腰:“御马时坠落马下被马踩断了腿,但是你这腿伤的这么厉害,后头可能用了大量的药的缘故有些药药性相冲。” 上回顾舟寒给他看腿的时候, 不过捏一捏敲一敲就没多说了,这一回他怎么就知道这么多东西,但陈禹衡依旧沉着:“这你也能看得出来?” “不仅从腿上看出来的, 你身子虚疲, 现在也靠药才能吊着。” 顾舟寒刚才替陈禹衡诊脉,这人脉象不稳, 估摸着心悸也闹得厉害,而且这才说了几句话,推着轮椅走了几步,陈禹衡就已经起了盗汗。 “看你的身子骨以前应该有些功底在身上,即便现在腿不中用了, 你也还在继续练着,不然你这小腿骨萎缩得会更厉害。” 顾舟寒说得越多,陈禹衡心中燃烧着的希望的火星愈发明亮,按耐住迫切的渴求,陈禹衡咳嗽一声:“那我这腿还能给治好吗?” “……不能。”其实他有几分把握,但殿下说了要吊着这人,顾舟寒敛下目中的清冷,继续道。 \上回就同你说了能治好的可能不高,你这腿是成年的旧伤,又蹉跎到了现在,若非早些年能有医者能为你控着些,你现在这双腿早就留不得了。至于能不能治好,我也没有个准数,但至少能让你在阴雨天里骨头里少些酸麻疼痛。\ 听顾舟寒一连说了这么多话,陈禹衡叹道:“如此,那便就多谢了。” 顾舟寒也不看他,从医箱里取出一套银针来:“但若是我接手替你医治,你需要住在宫中。” 陈禹衡不免讶异,愣了一瞬后,皱眉道:“为何我也要住在宫里?将军府中万物皆备,不会亏待着你的。” 不是亏待不亏待的事情…… 是他不想出宫去。 但这话顾舟寒不会同陈禹衡说明。 当下顾舟寒低头不语,抿紧了唇瓣,手上的动作飞快,不一会儿那四枚银针牢牢地扎在陈禹衡的大腿骨,腿上细细的针还在微微颤动。 喻戚从前头进来时刚好瞧见日光照射之下,陈禹衡腿上那四枚银针闪闪发亮,看得喻戚当即浑身一哆嗦,同时心中暗自唏嘘,还好她受了这针的不是她。 “殿下!” 顾舟寒见喻戚来了,便挪来一旁的椅子,而陈禹衡现在正被扎着针,腿骨上没有衣裳遮掩,顾舟寒眸光微暗,同时动作极快的挡在陈禹衡推前。 不露一点光景…… 即便那光景也算不得什么好风景。 看着就在腿边的椅子,喻戚冲顾舟寒笑笑:“本宫不坐,本宫就是抽空过来瞧一瞧。” 她就怕顾舟寒因为性子冷,同陈禹衡有什么东西都说不开,喻戚便过来护着崽。 刚才听这二人交谈一切正常,顾舟寒哪里有上辈子闷声不说话的样子,她在门外听了一会儿就安心了;但这样的安心等到陈禹衡明摆着来想将人骗到大将军的府上时,就消散得一干二净。 喻戚盯着陈禹衡看,她没见过陈禹衡多少次,这么近距离的看过去,陈禹衡容貌也颇为不俗,可喻戚现在没什么心情欣赏美色,她记着眼前坐在轮椅上这人还想着把顾舟寒弄到他府上了。 于是喻戚巧笑,装作不知道陈禹衡之前说的那话,委婉道:“本宫这神医可金贵着呢,每日还要给陛下请脉三次,所以大公子可能需要在宫中住上一段日子,若是顾舟寒他出宫替你医治,怎么受得住来回宫里宫外的来回折腾。” 即便陈禹衡多年不曾上朝,亦或马场练兵,但爵位还在:“那末将便叨扰了。” “无碍,不光是你,你那两个妹妹若不放心,也一同住在宫里好了。” 陈禹衡瞳目陡然放大,推拒道:“殿下……末将那两个妹妹她们性子顽劣……” “这怕什么,本宫一人住在宫中无人相伴,安静久了也无趣,有他们闹着陪陪本宫也是极好的。” 陈禹衡武将出身,腿还没破败时呆的最多的地方就在京郊大营,即便他后来闲散了,知晓朝堂上那么多的勾勾绕绕,可现在立于他面前的还是上辈子解决了数个老油子的女君,陈禹衡心中明朗,却也只能顺着殿下的路子走。 更何况殿下言至于此,陈禹衡岂能还有别的想法,只得顺言:“那末将多谢公主殿下安排。” “那就这么说定了,中秋夜宴还有一会才结束,宫中什么不多就宫殿多,宫人们平时也多做清扫,今夜若是晚了,你们兄妹几个就都住在宫里。” 陈禹衡:这么急切的么…… “怎的?不愿意?”喻戚乜了过去,漫不经心地弄着一旁的灿烂花枝,却自带魄力。 “末将不敢……” “那就这么定了,本宫可喜欢热闹了~”喻戚眼珠子动得极快,双珥照夜,煜煜垂晖,这回又忽得笑了。 多变的女子好比猛兽,鲜少同陌生女子亲近的陈禹衡一时之间头皮发麻,等殿下踱步离开,陈禹衡这才猛然松了一口气。 顾舟寒看在眼里,想起宫中素来流传的殿下好美色的传闻,又想起殿下之前才同他说过的殿下小的时候就因听说丞相大人的出众容貌就公然爬墙。 第94页 这会儿心湖微扬。 陈禹衡即便年近三十而立,但因为一直拘禁于宅子中不见天日,使得陈禹衡的模样并没有几分消损。 况且刚才殿下来了后视线还在这人身上停留了许久,拈了酸的顾舟寒再看陈禹衡的那张脸,眼眸中的占有欲和阴骛险些都压制不住。 无声取出另外一套银针,顾舟寒动作干净利落地扎在陈禹衡的另外一条腿上。 陈禹衡:! 刚刚才因为少了长公主气势威压的陈禹衡松了一口气,这边大腿骨剧烈疼痛就猛然袭来,陈禹衡的大腿骨腕弱被火炙烤一般,灼烫难耐。 陈禹衡下意识地想要抽腿,但那腿骨被顾舟寒出力压得死死的。 顾舟寒的心口并不爽快,但落在面上的是同上次一般的冷漠薄凉,公报私仇这事做起来得心应手:“勿动。” 陈禹衡腿安息了下来,但却不住地颤栗。 这种剧烈的疼痛时隔久远,但等陈禹衡感知到这样的痛苦并非幻想,而实际存在,陈禹衡心中狂喜。 他的腿现在居然有了痛感! 这么多年了,无论泡热水还是扎银针都没有感觉,现在居然有了痛感了! 陈禹衡的喜悦溢于面上,但很快便忍不住大声抽气。 因为太疼了,越到后头愈发难熬,像是有无数的蚀骨虫蚁附着在他的骨髓中,绵绵不绝的啃噬,到后来他几乎快疼麻了,两只腿只觉肿胀无感。 即便如此,顾舟寒也并未手软,一直等到颤栗不停的银针慢慢安稳下来,他才替陈禹衡拔掉了痛苦的根源。 顾舟寒一路走来见过多少的病患,发病的时候痛不欲生,也有许多人熬不过发病时的苦痛自缢而去,而陈禹衡疼成这样,也在咬牙坚持,不言中断。 顾舟寒少见得赞肯了楚御衡一眼。 但拔了针以后陈禹衡面色苍白,瘦骨嶙峋的手掌牢牢扣在轮椅的扶手上,青筋暴起,整个人颇为狼狈,大口喘了好几息的气,骨子里泛起的麻胀依旧挥散不去。 即便身子骨痛,但这样的痛是快乐的。 陈禹衡强硬地咧开嘴,对着顾舟寒喜道:“有了痛感。” “有了痛感而非有了触感,有可能我继续扎下去也没有用。”顾舟寒及时又给了一棒槌,压下陈禹衡的喜悦。 他说话都藏了三分,本来他还没有很高的把握,现在看陈禹衡疼成这副模样,心里也有了数,疼了便好。 按照殿下的意思,陈禹衡对殿下有用,所以就算他现在有把握能见陈禹衡的腿给医治好了,他也不会那么简单就给医治了,而到底怎么治,多久的疗程,他还要听殿下的意思。 至于陈禹衡说有了痛感,不免让顾舟寒忧虑日后为殿下施针的样子。 看殿下对银针这么抵触,顾舟寒一时有些难办。 顾舟寒一边思索,一边将刚刚的银针擦拭干净,重新收拢了回去。 而少年的静默和棱角分明的侧脸让回过神的陈禹衡凝目。 方才一直焦虑着医治的事情,他还不曾好好观察过殿下身边的这位御医。 这位御医看上去年岁不大,但行医手法极为老练果断,性子也颇为沉稳。 最主要的是他的容貌过于出众了,上回同样坐在轮椅上二人对峙,这人还没有给他带来这般的压迫感,这才几日,卸下轮椅的顾舟寒就有了这样的气魄,这样的从容让顾舟寒即便对上长公主殿下也丝毫不输。 回想两次宴会上殿下对这人的亲近,以及方才长公主殿下特意进来的那一番叮嘱,陈禹衡心中恍惚片刻,随即了然。 殿下刚刚这模样像极了他护着两个胞妹时的情形。 看来宫外的谣言就是空穴来风。 殿下身边还有这样出众的男子的话,或许殿下的确对丞相大人并无心思。 顾舟寒收拾好所有的器物,就看见陈禹衡抬头目光死死地盯着他:“嗯?” “无事,只是方才疼麻了。”陈禹衡也已经将方才撩起的裤摆拾掇了回去,闲散聊了起来:“不知顾御医师从何处,医术如此了得。” “出自乡野罢了。”他出自郝云谷,而郝云谷已经被灭门。 见顾舟寒不想多说,陈禹衡笑了一声也便没有多问,用帕子仔细擦去了面上的汗水,等脸色重新红润起来才推行轮椅:“看来顾御医在殿下面前颇为得眼,两次宴会顾御医都同殿下同席。” 顾舟寒依旧不说话,但微挑着嘴角并未否认,全然不知此刻他眼角扬起的弧度同方才离开的女子像了好几分。 第42章 夜顾 ”这是殿下同顾大人之间的情趣!…… 月上柳梢头, 圆圆的月盘挂在天上,宫中的喧闹这才消散了些。 喻戚靠着窗户盯着外头圆滚滚的月亮,她刚刚沐浴过, 除去了身上浓郁的酒气,现在她着着单薄丝滑的秋衫, 形态昳丽地靠在贵妃榻上。 而一旁的桉桐正在为她揉着肩。 “可算是结束了, 本宫这身子就像被马车压过一样, 酸麻酸麻的。” 今日中秋夜宴她穿的衣服着实有些厚重,若不是中途去了后头瞧瞧顾舟寒和陈禹衡, 那这么几个时辰坐下来, 她身子骨都要僵麻了。 “奴婢估摸着今日来参宴的那些小姐比殿下还劳累些。” “本宫瞧着也是, 都紧张的很,那几个一个比一个面色僵凝,脸上的笑容一直到离席了才垮下来,本宫看着就觉得累。” 第95页 喻戚叹了一口气,刚刚喝完醒酒汤, 她还觉察有些燥热:“本宫还特意找人去问了陛下身边的路公公,听说那么多女子当中陛下没几个看中眼的,好在本宫找了个由子, 那些姑娘一时半会儿都住在宫里, 有时间让陛下慢慢选。” 但那些女子样貌文采都不错,怎的喻琅就不满意呢? 片刻后, 洛茗捧着一方木匣子进来,脚步轻快:“殿下,您要的东西都做好了。” 喻戚来了劲儿,原本拖着腮的手放了下来,转为招揽的动作:“给本宫瞧瞧, 做的这样快啊,本宫还以为来不及了呢。” 洛茗点着头,替自家主子打开那座镶了玉的木匣子:“殿下许久不曾置办玉器,那些匠人手痒,早就等着殿下这头的活儿了。” 说到底还是自家主子大气,若事情办的不错,入了主子的眼的话,那赏赐必是不可少的;别的不说,就说桉桐那次按着殿下的图纸成功做出了发髻,殿下一高兴,整个宫里的宫人太监都被大为赏赐一番。 这也是大家伙都抢着为长公主殿下做事的缘故。 烛火微颤,等燃烧的烛芯子稳定下来,明黄色的焰火直哒哒地往上头冒去,期间烛火噼里啪啦声响极小,伴着秋夜的晚风,空气中还隐隐荡着一股药材的芳香。 这小小一方镶玉红木匣子里刚好放了两面发冠,一面肤如凝脂,白玉通透,而另外一面苍翠欲滴,宛若雨后新竹。 喻戚取出翠玉的那面发冠,在手上掂量着,来回仔细观察:“做功不错,这竹节上的叶子雕刻得极为生动,明日去赏赐他们两倍岁银。” 喻戚将它放了回去,随声嘱托着桉桐:“明天就让小德子带着着翠玉发冠,送到丞相大人府上,就说是本宫感谢大人这么些年来辅佐朝政的中秋谢礼。” “喏。” 言罢,喻戚又取出那枚羊脂白玉的发冠,果然是上等的好玉,光是看着就细腻异常。 洛茗捧着刚才的木匣子,还等着自家主子将这白玉发冠也放进去,但自家主子只将白玉发冠搁置在一旁的梨花木案上。 “主子,那这一面羊脂玉的呢?” “这一面到时候本宫亲自去送。” 喻戚清浅言道,同时收敛了眼眸中的疲倦。 桉桐虽然一直在为她揉着肩,但许是力道不对,又或是手法不正规,她脖颈处的僵劲迟迟未能缓解。 喻戚沐浴过后,便觉自己似乎忘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可思来想去就是理不清脑子里的错乱。 窗外斜透而进的月光混淆着一旁的烛台的火光,月白同明黄交相辉映,此刻一齐笼罩着案几上的白玉发冠,原本一块羊脂白玉现在被渲染出别样的韵味。 喻戚心口猛然一跳,突然忆起那件极为重要的事情了。 “桉桐和洛茗你们二人下去吧,待会让闻瑕陪本宫一起去顾舟寒那儿,刚好让他给本宫松松肩颈。” “可是殿下,现在太晚了,不若明日再去吧。”熟悉自家主子每日几时睡几时吃,桉桐出声劝道。 若不是中秋夜宴,这个时候殿下早就上榻入眠了。 “明日就晚了。” 喻戚已经起身,单薄的衣衫堪堪拢在她的肢体之上,从贵妃榻上伸脚去够下头摆放齐整的鞋子,那样子颇为急切。 喻戚急地连连唤着闻瑕进来。 一旁桉桐看向一旁耸着肩的洛茗,二人只得一同离开。 走到外头,桉桐皱眉头示意一旁的洛茗:“这么晚了,殿下还去顾大人屋里?” 洛茗以为桉桐在焦心主子不满她的按摩手艺,于是笑着劝慰一番:“那就是主子的事儿了,几场宴会下来,顾大人在主子心里是何地位,整个宫里的人都知道了,上回中了那样的药咱们主子都只留了顾大人,这回不过中秋夜宴送个礼物,也不算什么。” “可今日也不是什么大日子,殿下怎么那般急切,还说明日就晚了?”实际上桉桐是对此疑惑不解。 洛茗说着举高手中这只放了翠玉发冠的红木匣子,眯着眼偷笑:“殿下同顾大人感情这么深切,每日都是大日子,再说主子是带着新的白玉发冠去的,这哪里是让顾大人揉肩膀啊,是带着礼物哄人的!” 桉桐豁然开朗,拍了拍脑袋,跟着后头肯定道:“所以这是自家主子同顾大人之间的情趣!” * 喻戚脚步匆匆都没顾得上挑选出门的衣裙,好在闻瑕带了一件外衣,此刻喻戚穿在身上,披星戴月就带着人往顾舟寒的院子里赶去。 她就说怎么像忘记了什么大事情一样一直心口慌张,八月十五除了是中秋佳节外,还是顾舟寒的生日啊,她怎么就给忘了呢? 这可是大日子呢! 除了带上今晚刚刚做好的羊脂白玉发冠,喻戚还让闻瑕从她博古架最里头的暗格里取出了自己珍藏已久的珍宝。 前一样是中秋的礼物,而另外一样是顾舟寒生日的贺礼。 顾舟寒院子里桂花树随着风儿相互摩挲发出沙沙的响声,圆润润的月亮高高挂在天边,给庭院洒下一层朦胧的银灰,而此刻窗户那儿透着明晃晃的光亮,从早到晚忙碌不息的顾舟寒即便在夜深时候,也没有熄烛上榻入眠。 就着随风而来的淡淡桂花香,顾舟寒乌黑的墨发在月光和烛火交映之中有着朦胧的美感,但笼罩在月色下的半张脸在皎白的月光同样氤氲出了几分由内而外的寒寂。 第96页 喻戚大老远就放轻了脚步,就着月色整理好自己翻飞的衣袖和凌乱的发丝,喻戚沉沉地呼了一口气踏步而入。 此刻顾舟寒身姿挺拔,腰背直起到恰到好处,左手边翻阅医书古籍的动作极快,同时右手指比在厚厚的册子上书写不停。 忽然顾舟寒凝住目光,正蘸取着浓墨的右手动作凝滞下来,下一瞬顾舟寒顺势将狼毫笔搁置回去,同时立马拔出扎在腿骨处的银针。 “殿下安。”顾舟寒忍着腿骨处的酸痛,朝着向他走来的殿下微勾唇角。 “这么晚了还没睡吗?”喻戚惊讶。 看着案几上乱七八糟的医书古籍,还有一旁堆成小山的废弃纸张,以及刚磨好不久,还没有干涸而去的砚台里的浓郁墨汁,喻戚微挑眉梢继续说道:“这么晚了你还在看医书?” 顾舟寒不动声色的将医书也合拢起来,依旧含着笑意:“属下睡不着就继续看看,殿下这么晚了过来,可是为了陈家大公子的事情?” 喻戚摇摇头,扯了个凳子就坐在顾舟寒旁边。 现在她衣着不做讲究,全然没有白日里精致端庄的模样,但发丝微微飘荡粉墨未施的样子,更显得人娇俏不已。 顾舟寒眸光一紧。 但喻戚丝毫未注意到,等落了座,喻戚就将原本背在身后的两只手往后背得更紧,同时挤眉弄眼,喻戚的桃花眼里星子闪烁:“中秋佳节,本宫宫里的人都得了赏,所以现在本宫也过来给你补送礼物来了!” “送礼?” 顾舟寒瞠目,这段时间他前前后后已经收了长公主殿下不少好东西。 “还算个好东西,只是时间短了些,只能做成这模样,整个宫里就独独你一人有陛下都没有呢!” 言罢,喻戚背着的手翻转过来,掌心上正端放着一枚皎白的发冠。 月光下盈盈发亮,无疑可看出这枚发冠所用玉质的上佳。 看着这枚发冠顾舟寒心口火热,但很快他便刻意皱紧了眉头,抿着唇道:“那宫外呢?” 只是这话一出口,他就暗自唾弃自己的言辞无状。 好端端地提什么宫外人! 但喻戚并未在意,依旧托着这发冠,朱唇榴齿,的砾灿练地微微疑惑道:“什么宫外?” 顾舟寒直直对上眼前人真诚的目光,但这次选择了直言:“殿下说过,不会骗属下的。” “那是自然,本宫怎么会骗你,这羊脂白玉的料子本宫就这一块,还都用来打了这发冠送给你。” 喻戚看着顾舟寒依旧面无表情的脸旁,心里咯噔了一瞬,微微侧着头:“难道你不满意,还是你喜欢旁的玉的颜色?如果你说宫外的话……本宫想起自己那还准备了一块翠玉的发冠,不过那是要送给丞相大人的。” 话说到这喻戚颔首,视线又落回自己掌心托着的这个白玉发冠上。 喻戚越看越满意,擢纤纤素手,手上白玉光。 喻戚独自嘀咕着:“不过本宫最开始就觉这个羊脂玉的颜色适合你,那翠玉的颜色太亮了,就适合丞相大人那样上了一定的年纪的人用,但你若是喜欢,互换一番也无妨。” 年纪略小的顾舟寒:……那就不用了。 第43章 掉马 人有两辈子可活? 当时他心中醋味翻天, 只当殿下心中只有着祈观琰·的位置,而现在他才知原来殿下也把他放在心上,甚至准备了适合他的那面白玉发冠。 顾舟寒被喻戚自顾自的解释掀起心中惊涛骇浪, 但面上不显。 视线回转到喻戚手中的发冠上,玉质的确白腻, 而托着玉的那只手玉指纤纤, 宛若葱白一般, 比手中的玉还更富吸引力些。 静默之中,少年的呼吸猛然急促了些。 喻戚不知眼前人的注意力已经不在她所说的话上了, 但她还在碎碎念:“本宫说的都是真心话, 你年纪还小, 一袭白衣再配上这发冠,就更加俊朗了。” 长公主殿下一副献宝一般的动作,眼睛还忽闪眨吧。 确定殿下眼中有他,还觉得他俊朗,顾舟寒胸口绷紧了的线蓦然间送了下来。 接过喻戚手中的玉冠, 顾舟寒原本顿促扬起的眉宇也舒展到了合适的角度:“那属下多谢殿下。” 看顾舟寒愿意收,送礼物的喻戚心口暖洋洋的,就像儿时吃了掺了蜜的糕点一样:“你喜欢就好。” 顾舟寒暗自“嗯”了一声, 当着喻戚的面就将这枚白玉发冠收到了博古架那处的木匣子里。 喻戚撑着腰探着脑袋, 视线不自意的飘荡过去,小神医那方不大的木匣子里银灿灿的, 除了有自己最初送他的几枚银叶子,还有鹿形的玉佩。 小木匣子被搁置的满满当当的,全部都是她送给顾舟寒的东西。 于是喻戚更加高兴了。 顾舟寒侧身回首,就看见一国之长公主全然没有端庄模样,维持另外一只手搁置在背后的僵硬动作, 一手撑着案几,此刻还还扭着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发笑。 “你把本宫送你的东西都收了起来,不用吗?” 知晓殿下发现自己了珍重万分的木匣子,顾舟寒偏了偏视线,微咳一声:“属下的东西够用。” 喻戚不置可否,攥紧了另外一只手里的东西,嘴角扬到更高的位置:“即便够用,本宫也还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 第97页 顾舟寒的双目这不算洋溢着抑制不住的讶异……还有? 喻戚看在眼中,将手上攥着的三册“医术古籍”扬了出来,语气里还嘚瑟不已:“本宫的珍藏,一半分给了陛下,现在这一半留给你。” 长公主殿下举得比脸还高的古籍显然有些年岁了,本就泛黄的扉页在烛火的映照下更显陈旧悠久之感。 殿下这是给他送了几本难得的医典? “属下何德何能……”能收下眼前人接二连三的礼物。 “本宫送礼物当然是有理由的,之前那个白玉发冠是中秋的礼物,而接下来这个……” 喻戚特意卖了个关子,眼形极好的桃花眼眼尾微微泛红,此刻上挑起来,勾勒而出了别样的风情。 美目闪烁之下,喻戚上前几步将那几册“医术古籍”轻轻拍在少年人的胸口,距离不过几尺,昳丽容貌俯首可得,而她接下来的话无疑瞬息之间就点起顾舟寒胸膛里本就燥热的干柴。 “明明都到了十七岁的生日也闭口不提,现在这个……是本宫给十七岁小神医的生辰礼。” 生辰礼…… 简单的三个字却拥有惊涛骇浪的力量,原本拂面的秋风似乎凝滞了,烛和月光协同原本馥郁的桂花香气一同消失不见,五感消失了一瞬间。 一瞬间失了神魂,顾舟寒不知所在何处。 明明方才他还同殿下待在一起,怎的现在自己出现在院子当中,而且现在还天光大亮,鹅毛大雪从空中缓缓飘落。 入眼皆白雪皑皑,屋子里喧嚣袭来。 顾舟寒心中焦急想要从这样的“梦境”之中挣脱出来,殿下刚刚还在中秋的夜晚和他说话,他怎么又白白入了梦! 隔三差五他就会入了这样的梦。 可无论他怎么做,眼前的一切都万分真实。 顾舟寒闻声从自己熟悉的院子里进了屋子,日光透亮,屋子里头有着另外一个他,以及另外一个长公主殿下。 不对,或许该称呼“女君陛下”更为合适。 顾舟寒眼瞧着另外一个“顾舟寒”见到女君时,琥珀色的瞳仁洋溢着难以言表的欣喜,但这高兴很快就收敛起来。 多做几回这样的梦,顾舟寒也有了经验,梦里的他十次有九次见到殿下都会装作面色冷凝。 这次女君给“顾舟寒”带了一大箱子的东西,被另外一个顾舟寒”冷面相待,女君也并不生气,反倒自顾自地喝起茶水来。 “本君知道今日是你的生日,特意从民间搜集了一箱子的医书古籍,都是珍品。” “顾舟寒”轻飘飘的掀了掀眼皮子,只分了一点视线给一旁献宝的女君后毫不留情驳斥:“错了。” “错了?!” “不是今天。” 简洁明了的几个字让华服的女子瞪大了桃花眼,当即站立了起来,刚才攥在手中的杯盏倏然间倾倒,顷刻间,茶水晃了一地,沾湿了她精致贵气的鞋靴。 可女君“喻戚”丝毫不在意:“怎么会不是今日呢?本宫特意让丞相去查了查,他说就是今日!” 丞相两个字一出口,“顾舟寒”眼底的阴阴鹜愈发浓郁。 一旁的顾舟寒抱着胳膊心中冷笑。 果然,无论是哪一辈子的自己,听到祈观琰的名字都会不喜暴躁。 而他眼前的“顾舟寒”虽比他如今更为成熟,但也更不藏喜怒。 “顾舟寒”不去看女君惊疑的神色,而侧身去开了门,那神情动作不言而喻:“我要睡了。” 在错误的日子里给人过着生辰,女君自知理亏。 尤其当下“顾舟寒”脸色着实不好,女君顺着“顾舟寒”的意思准备离开。 可到底难解心头疑虑,女君最后一刻停滞脚步,凝眉试问:“那你生日究竟哪一日?” 最后“顾舟寒”还是没有回答,单薄的唇瓣上下抬阖,在“砰”的一声关门声里,那一句“陛下有心好似无心”堪堪氤氲而止。 也将顾舟寒从突如其来的幻境中牵扯而出。 * 在黑茫茫之中,努力清醒过来的顾舟寒蓦然握紧了拳头,很快香风拂面,火光摇曳,一切尽数归来。 顾舟寒再睁眼,原本握紧的拳头已经不知何时松了起来,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和她离的奇迹,而此刻手骨已经牢牢禁锢住眼前人的臂腕,修长且指节分明的手骨上青筋暴起。 眼前人丝毫不作挣脱,还只略略昂首,桃花眼难掩担忧,熟悉的女声温柔且有力量地萦绕在他耳侧。 “怎么走神了?是不满意本宫的礼物?” 顾舟寒直愣愣地直出神,昂首挺胸腰背挺直,即便喻戚踮起了脚,在他面前也才将将到了肩膀的位置。 为了瞧清楚顾舟寒是否当真心情不爽利,喻戚将脸凑到顾舟寒跟前:“不会是本宫查错了日子吧……” 查错日子? 将眼前人的小声嘀咕听得清清楚楚,馨香混杂柔缓的呼吸声近在咫尺,顾舟寒敛下目中的深意。 眼前的情境和刚刚恍惚误入的幻梦场景似有几分相似。 一个大胆的想法,骤然间出现在顾舟寒的脑海中…… 莫不是……他所以为的幻梦都是真实发生的。 顾舟寒绷紧了颧骨,倏然间开了窍一般。 眼下的长公主殿下不断和梦境中的女君相互重合,二人姿容如出一辙,但眼前人少了梦中人的倦怠,更多了些许的娇俏。 第98页 细细想来,殿下所露出的马脚着实不少。 最明显的便是殿下平白无故给他送了一把剑。 除非殿下也同自己一样,有着那般奇特的前世记忆,否则谁会给一个一直坐在轮椅上的残者送剑;而且此前他从未在殿下面前显出自己会舞剑的讯息,但在自己故意欺瞒殿下自己不会舞剑时,殿下还面露惊讶,一副显然不信的模样。 这同样也能说通为何这辈子殿下会对他如此之好,不过初相见就将他照顾的极为妥当,而且殿下哄人的姿态也极为熟练。 若人有两辈子可活,想来就光怪离奇,但这也当下是最大的可能。 殿下的脸在昏黄烛火下白得像瓷,顾舟寒故做试探。 “可殿下怎么知道是今日的生辰?” 见顾舟寒终于说话了,喻戚原本和缓的呼吸声陡然快了几分,连带着胸口的心脉也扑通扑通地跳得快了起来。 现在被顾舟寒这般询问,喻戚仰首解释:“当然是本宫托人问了。” “同丞相大人问得?” 殿下于他梦里问的就是祈观琰。 “你怎么会猜是丞相大人?”喻戚眉一扬,语气轻谑,但压不住颤栗的心脉。 “……随意猜的。” 顾舟寒不愿多透露,也不想多提祈观琰,于是继续试探: “我还以为殿下会不关心这等小事,随意找了个日子庆生,比如……寒冬腊月里的某一天。” 听顾舟寒提到寒冬腊月,喻戚这回紧张到脚趾都弓了起来。 小神医怎么回事? 一猜一个准。 上辈子她的确先问的祈观琰,而祈观琰也的的确确对的起她,查来查去查了个错误的日子…… 所以她上辈子在弄错日子以后,特意去派人问了顾舟寒那个妹妹顾芸。 顾芸说的就是八月十五,还说她的父母是在八月十五捡到顾舟寒的,所以生辰日就定在了八月十五。 但这话不能同顾舟寒说,她总不能说上辈子我给你过错了生日,而你朝我大发脾气后,我才摸到正确的日子其实是八月十五吧。 这话说出来谁会相信。 堵死了路,喻戚愁眉苦脸,要不随便搜出个理由骗骗小神医,反正他现在乖巧听话,也不如同上辈子那么敏锐,能觉察不出什么…… 而顾舟寒静默低头,看眼前女子睫毛都在光下飞颤,眼神也四处飘忽,恍惚间顾舟寒就觉殿下又在盘算什么来诓骗他。 顾舟寒莫名…… 刚刚那个觉得殿下又会诓骗他的念头来得莫名其妙,可他心底又觉有理有据。 可他今晚受到的打击太多,又实在不愿让喻戚如此为难,顾舟寒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随即紧紧握着喻戚臂腕的手骤然松开。 “夜深了,殿下快回去休息吧。” 还在想着找一个什么样的托辞来应付小神医,喻戚没想到小神医那头却主动放过了她不再追问。 就着人家给的台阶,喻戚后退一步,把弄着手腕处发皱的外衫子,这是以往有人把他的衣服弄皱成这样,她一定要冷面发火,但现在理亏气短的是她。 于是喻戚顺着小神医的话,忭忭一笑地附和着:“咳……的确时候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本宫就不做叨扰了。” 说这话时,她眼睛都是红彤彤的,白面相衬,格外的勾人稠艷。 可她不知,话刚说完,喻戚就僵着身子向门外走去。 但不等消失于顾舟寒视线前,她又翩然转身。 挠挠本就发髻凌乱的后脑,喻戚看向顾舟寒的漆黑眼瞳似有星光点点漏进,她认真提醒。 “本宫送你的东西,你可要好好看看!你以后都用得到的!” 说完她就扭头就跑,徒留月光下飘飞的月白裙袂。 * 月色浓郁,百鸟归林,人虽已走,但芳香尚存。 顾舟寒维持方才的动作许久,半个身子融入了黑暗中,思索起来今晚的确颇为曲折。 八月十五也并非是他的生辰,只是这一日他的养父母将他从荒野中捡回,为了方便而定下的日子。 也从来无人会在这一日为他细心准备,赠他惊喜。 他怎会想到在夜色深沉之际,长公主殿下还会来他屋里,非但送了他中秋的礼物,还特意前来贺他生辰日,无心去想殿下何故两辈子都对自己这么好,顾舟寒此刻心头暖洋洋。 喻戚方才留下的那份礼物此刻安然地搁置在红木案机上,发黄的扉页上墨迹已经逐渐氤氲,足以彰显其年代久远。 昏黄的烛火下,顾舟寒压住几乎要溢出澄透眼眸的笑,动作轻柔的将其执起其中一册。 入手的纸页薄脆万分。 殿下方才说这是他特意寻来的。 想来是殿下花了大功夫寻来的几册医书古籍。 而在他方才恍惚乱入的记忆中,女君送给那个“顾舟寒”的一箱子医术古籍后来全被“顾舟寒”扬了出去,但这回殿下送他的三册他都要好好留着。 顾舟寒心湖微扬,涟漪四起,轻抚这古册的手分外的温柔。 松懒沙哑的笑一声后,顾舟寒轻缓地掀开到古籍的第一页。 满怀期待地定睛一看—— 一对彼此缠/绵/的男女大喇喇地扭动在他眼前。 第44章 拈酸 “怎么这么多人偷看顾舟寒!”…… 第99页 中秋月如圆盘, 但喻戚一夜不算好眠。 她又梦见了上辈子她给顾舟寒过生辰的那一回的争吵和不快。 上辈子冷冰冰的小神医相比,这辈子顾舟寒虽说脾气还有些古怪,但人总是好的。 等月隐日现, 昨夜在顾舟寒屋里遇到的不顺畅,喻戚一睁眼就忘得一干二净。 * 慵懒地卷着秋日的锦被, 喻戚在榻上翻来覆去好不快活, 直到闻瑕上前来掀起了床帘, 喻戚才粉腮红润,秀眸惺忪地起来。 闻瑕动作轻柔地将金丝帘布挽在银钩里, 见自家主子还未清醒, 说话声也低了许多:“四位小姐已经在大殿中等着向殿下请安了。” “他们这么早吗?”喻戚打着哈欠, 任由桉桐服侍着她换下身上的睡袍。 “天色也不早了。”闻瑕笑笑。 “唉,是本宫近来过于懒散了。” 自打不用上朝和不用批奏折后,喻戚早晚的所有时间都空闲下来,但现在宫里招了好几人,使得她一早起来就要替喻琅忙碌。 喻戚短叹, 直到那群人走,怎么算自己都没闲散时候了…… 看来住在宫中还是不可,她还需早些搬出去。 琢磨着要加快长公主府的修建进度, 喻戚任劳任怨得穿戴齐整。 等再出现在几位姑娘面前, 喻戚翻紫摇红,风吹仙袂飘飘举, 面上已维持了庄重高贵的笑意。 “让公主殿下安。” “免礼免礼。”入了座,喻戚眉梢微扬,打量着这四个姑娘,寒暄道:“昨夜在宫中可睡好了?” “回殿下的话,臣女睡得可踏实了。”李怀柔浅笑。 “哦, 那便好。”喻戚起的晚,刚清醒过来时这些小姐们就来她宫里请安,她也不便先去用膳,这会儿正端着一份茶盏轻抿。 等放下茶盏,喻戚笑道:“你们几人都是都城里扬名的女子了,本宫之前囿于宫里的事,鲜少有时间能同你们见见,昨夜便一时心动,留你们住下了。” 四人听了这话,都笑不露齿,随后李怀柔笑意更深:“殿下才出众,姿容不俗,国色生香,我们哪能同殿下相比。” 这样的话喻戚听多了,左耳进右耳出,也不在意:“对了,本宫还听说你们骑射也精湛?” 周箬芷接过话头:“不过书院里教了,臣女们便学了,也说不得精湛。” 几番对话下来,冷了的场面逐渐热了起来。 昨晚她们几人离的得还不算近,今日几人就坐在喻戚下位,神情动作皆能轻易入目,见了她还不卑不亢,礼节到位,问及长处也不倨傲,喻戚暗自赞许,也不为难他们了。 “既然进了宫,那就一同热闹热闹,本宫宫殿后头有一处马场,不若今日午前就一齐去跑跑马?” 李怀柔和周箬芷连连点头。 “暖玉,带几位小姐去本宫那儿找几套新做的骑装,你们先去换衣服,本宫随后就到。” 她们的骑射在书院的女学中便能拔得头筹,当下长公主殿下特意给了场子,她们自然要牢牢抓住机会,彰显一番。 李怀柔和周箬芷对视一番,她们在这些女子中出众,但不知陈家的姐妹俩是如何入了殿下的眼的。 但想来也不足为惧,这姐妹俩平素连书院都没去过,又怎得能压下她们的风采。 李怀柔和周箬芷走在前头,二人手挽着手,相互交涉,却不见身后陈家姐妹俩一个激动,一个跳眉的鲜活模样。 陈泠泠知道陈迢迢的性子,现下握着陈迢迢的手腕,皱着眉提前呵斥:“待会别一上了马就失了分寸,慢些来。” 她这小妹也不知是不是随了大哥,见了马就走不动路,打小就爱骑马。 去年在自家马场里,她还骑着快马从马上坠了下来,生生把大哥和她吓了个半死。 好在摔在稻草堆上,没和大哥一般断了腿骨。 但从那年开始,府上的他们就拘束着不让陈迢迢骑马。 陈迢迢被提前敲打,也知自己先前从马上掉下来的行径吓到了自家三姐,当下乖巧的很,只是眼珠子圆溜溜的在眼眶中转,里头都是藏不住的兴味。 * 喻戚让她们去马场,自然是有她的思量,除了几个姑娘和她去跑马,她还让小太监去知会了喻琅一声。 左不过今日朝堂还在休沐日,陛下便可亲自和他未来几个后宫佳丽们先处处。 喜欢不喜欢,还得他自己瞧。 趁着那几个姑娘去换衣裳,喻戚赶忙用了些糕点,压下了一碗新鲜牛乳后,桉桐捧着骑装。 “殿下许久不曾去马场了。”桉桐笑叹,亲自给自家主子换上,又将自家主子垂落而下的细密墨发揽至头顶,随后用一根红发带简单扎了起来。 虽先简单,但更显干练。 喻戚整理着袖口,看着镜子中容光焕发,英姿飒爽的自己,不由也笑道:“之前本宫批折子批到天昏地暗,也算熬出来了……瞧瞧,陡然换了一身旁的衣裳,本宫都显得有精气神了。” 因为待会要去马场,所以喻戚原本佩戴的那些珠玉通通都摘了下来。 瞧着一旁排列整齐的佩饰,喻戚想了想,伸手摸上了换衣前还佩戴着的药囊,若有所思。 “对了,顺便去问问顾舟寒忙不忙,本宫今日教他去跑马。” * 最先建议去马场骑马的人,反倒是最后一个到达马场。 第100页 喻戚填饱了肚子,等换上骑装,除了这四个姑娘家,刚巧顾舟寒在给喻琅把脉听到小德子过来邀请来马场,二人便一同到了。 马场里已经乌泱泱的一堆人,除了几个要上马的主子以外,宫女太监服侍在一旁,虽说恪守着下人们的准则,但那飘来飘去的视线让喻戚看着直挑眉。 尤其是许多宫女太监还总是去偷看顾舟寒。 顾舟寒的确出众,换上骑装后他精瘦的腰杆被勾勒的愈发完美,少年日益成熟的躯干在朗朗秋日下极其鲜活。 喻戚一眼最先瞧到的也是顾舟寒。 但这和场上这么多宫女太监偷看顾舟寒又是另外一回事。 喻戚抿抿唇瓣,心情陡然落了下去,淡淡的不虞和酸劲儿涌向心口:“服侍的人,都退下。” 宫人们这才四散而开,退到外头。 喻琅见他皇姐来了,正牵着选好的马儿,高头大马旁的他显得有些压制不住这马。 喻戚看在眼底,思索片刻摆摆手,在众人瞧不见的地方,楚四从树上一落而下,大摇大摆的进来。 这个手势代表自家主子需要自己露面。 “你来教陛下御马。” 除了顾舟寒,其余人都不认识楚四,尤其喻琅看着这一脸刀疤的威武男子朝他们行礼,喻琅牵着马的手微微一紧。 轻描淡写就安置了少年天子接下来的师傅,喻琅嘴巴撅起的高度都能挂油瓶子了:“朕不需要,朕会!” 而且这人看上去面恶,一点都不像个好人。 喻戚觑了一眼喻琅的腿,嘴角含笑:“陛下上次骑马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现在陛下的身子才刚刚好,没人看着陛下骑马的话,本宫也放不下心来,万一一个不小心出了什么意外,那便是国之重殇了。” “而且陛下选的这马太过烈性,还是换一匹为好。” 喻琅可真会挑,一挑就挑了她手上最倨傲的马儿,这马连她也时常降服不住,十次有五次上马都会撂蹄子。 但她这话说得温柔小意,听在众人耳边便只觉陛下和长公主殿下果然姐弟情深。 喻琅无可奈何,只能眼巴巴的瞧着这凶狠模样的男人牵着自己刚选好的高头大马离开,很快又换了一匹不知矮了多少的马儿过来。 喻琅:就很没面子。 但也无法,今日能摸到马场已经很不容易了,总比拘在御书房里批一日的折子来得好。 接过小马驹的缰绳,喻琅凤眼下摆,有气无力的带着新鲜师傅和新鲜小矮马离开。 喻戚看着楚四跟在喻琅马儿旁边亦步亦趋,确保少年天子在她的马场不出意外,这才放心下来。 几位官家小姐也早已选好了自己的马儿,喻戚虽说这是小马场,但这马场规模委实不小,平素也有宫人定期整理着,当下马蹄子踩在上头,下一刻便在马上人的驾驭之下,各自撒开蹄子奔疾往来。 不过玩的欢快的是他们几人,喻戚这会儿亲自带着顾舟寒去了自己的马厩。 她说了要教顾舟寒跑马…… 马厩虽经常清扫,但毕竟是马而长久吃食的场所,空气中难免有着不甚好闻的味道,但好在喻戚传舌不敏,鼻子也不是很厉害,此时倒也能忍受下来。 而顾舟寒则更不显嫌弃之意。 流落之际什么残破地方没待过。 方才众目睽睽之下,顾舟寒都未放肆将视线投在喻戚身上,现在马厩里,除他二人外便只有远远跟在后头的宫女太监,没有人前来叨扰,这样的一路同行让顾舟寒心口湖泛起圈圈涟漪。 昨夜眼前人风风火火的过来送完礼,他就昨夜熬了一宿,多加思索,他之前一直以为的那些虚妄幻境应当都是真的,而上辈子女君同他的相处的场景极大可能确发生过的。 顾舟寒看着身侧的同马儿相亲昵的殿下,及时在这人放出马儿的那瞬间收敛起目中的深意。 马匹高大健壮,头部方正圆满,而那炯炯有神的瞳目里还映照着层次清晰的紫光,同时亢奋地四扬马蹄。 见殿下对这匹陛下刚刚选中的马中意万分,顾舟寒眉梢微扬,担心道:“这马儿太过烈性了,殿下不若换一匹?” 喻戚连连摆手,紧抓着缰绳不放:“就是看着太过烈性,本宫早年间已经降服它了,本宫心里有数,伤不到本宫的。” 见殿下再三坚持,回忆起幻梦里的女君也曾笑傲御马,顾舟寒也不便多说。 只在心里暗自决定,等上了马场后就多看护着殿下这边。 喻戚选好了马,尚且不知这世间居然有人已经恍惚里知道了他隐蔽的秘密,见一旁顾舟寒无甚兴趣的模样,无甚压力的喻戚微微侧着脑袋:“本宫说了带你骑马可不是说说而已,只知你不会舞剑,那骑马你会不会?如果你不会的话,本宫那便亲自教你。” “殿下教属下的时候……也骑这一匹马吗?” “……”喻戚看看马儿,又看看顾舟寒,犹豫片刻后坦然:“若是要教你,本宫就得选匹温良的马儿。” 顾舟寒还在担心喻戚骑上那马后的危险,现在听到殿下如此回复,顾舟寒犬牙抵在下唇上,说谎说得名正言顺。 “那属下不会。 第45章 卡死 ”她这辈子又莫名结束了?“…… “那属下不会。 喻戚觉得顾舟寒这话莫名其妙。 第101页 但等待着选好了的马上了马场, 喻戚也没琢磨不出顾舟寒到底会不会。 可顾舟寒都说明了他不会,喻戚便也只得依依不舍的让人将那匹烈马又牵了回去,转而换了两匹不算高大, 性子也温善的马儿。 外头的喻琅早就骑着马撒丫子在马场上奔驰,而楚四一脸无奈地御马紧紧跟在他身旁, 时刻护着这个皇家的金贵蛋子。 那四位姑娘反被衬托的沉稳许多, 骑着马儿各自有快有慢的行着, 身姿绰约,精神焕发, 着实算得上秋日里的好风光。 喻戚只欣赏了小半刻时间, 就将全部精力投注在牵着马的顾舟寒身上。 还是眼前的少年人更显俊朗, 原本打在额间的碎发不知在何时拢了上去,出众的眉眼连起颌骨,整个线条光下柔和了几分 也不能说是少年了,昨日匆忙过了十七的生辰,顾舟寒就像一夜之间换了一个人一样, 整个人都陡然成熟了几分,侧着的脖颈上是淡淡的青筋,连时常溢着笑意的橙明瞳孔中也多了几许深意。 喻戚说不清道不明, 似乎现在的顾舟寒危险又吸引人。 但此刻的危险人物微微垂下了头, 认真地看着她:“殿下?” “嗯?”喻戚回神,对上对方明亮深湛的瞳目后, 需要仰着头才能看清人面的喻戚又骤然底下了头,暗自平复着陡然加快的心跳,她又添了一声:“本宫这就教你。” 将眼前女子红了的耳尖尽收眼底,顾舟寒看着将马鬃揉得乱七八糟的侧脸,双眸似笑非笑。 * 不会骑马, 想必连马都没有上过。 喻戚打算从最基本的教起,知道顾舟寒不喜外人的靠近,他们这处的宫女太监都距离极远。 将顾舟寒带到马左侧肩膀前,喻戚面向马的斜后方,一边做演示,一边讲解:“从左边上去,然后用你的左手抓住这根绳子还有马鬃,要并在一起抓……” 上马不难,但新手容易将一整只脚都伸进马灯里,倘若意外就会落马拖镫。 等讲完,喻戚做了个示范,翻身上马。 居高临下看着顾舟寒,又是另外一种模样,心心念念要先传道解惑,已经平复好了莫名心悸的喻戚翻身下马:“现在你试试?” 顾舟寒颔首,喻戚便将马左前侧的位置留给了他。 抓好缰绳和马鬃,左脚纫镫;右脚点地而起,踩着马镫的左脚用力,每一步顾舟寒都做得分外到位。 但等真转体上马,顾舟寒右脚点地时的冲击力道却不能让他成功上了马背。 顾舟寒本就在装作不会马术,现在右脚故意多次点地,盘算下次在再成功上马。 但等顾舟寒这次点地后,僵在空中的还未落回的凝滞时刻里一双手倏然托住他的腿骨。 殿下在托着他!? “借力,上去。” 顾舟寒微愣,下一瞬,成功借力上马。 等登上了马,牵扯着马绳的顾舟寒看着下头的女子,红色的发带偕同黑檀般的墨发一齐在风中摇曳,但都不敌素服黄沙上的面容鲜活。 他腿骨处刚刚的那力道还未散去,而眼前人似乎并非高不可攀。 而喻戚眼里露出惊叹的光芒,抱着胳膊端立一旁:“上马以后挺像模像样的。” 她说的都是实话,多少人上了马后就害怕地抱着马脖子,而顾舟寒身形极为稳重,腰杆挺直,长腿夹在马背两侧。 马儿还没走,顾舟寒光坐在马上就让人折服于他的飒爽身姿。 成功教会人上马,喻戚信心爆起,又认真的指挥着让他下马。 等顾舟寒能够自己上马下马,喻戚早就在一旁笑意满面。 二人一片和谐,这让本在骑马的陈迢迢突然凝眉,拉紧缰绳让马匹停了下来。 殿下真的和话本子里写的一模一样! 好看还温柔! 刚巧策马而来的陈泠泠只觉不对劲,她这妹妹一遇到骑马人都能疯魔了去,自打不允许他多骑马以后,近来也就看话本子才能和她之前御马的干劲相匹敌了,怎么现在马儿都不动了…… “怎么了?骑马骑累了?”吁了一声,陈泠泠探问。 “嘘。” 不要打扰这现世的安稳。 陈迢迢手指紧紧攥着缰绳,还哪有功夫想着骑马的事。 绕开她的三姐,兀自寻了个安全又隐秘的位置继续观望。 陈泠泠:? 她这妹妹发了什么疯? 但没时间去想这个问题,陈泠泠的一左一右有两个姑娘应声而至,将她夹在中间,看样子又要趁机发难。 陈泠泠无言,却心生烦躁。 她没有心思在陛下面前炫耀他的马术,而李怀柔和周箬芷却一直苦苦追着不放,每回骑马经过她身侧时,都挺直腰杆,面露嘲讽。 但好在等这两个姑娘越过她就快骑到陛下前头去了。 等隔得远了些,陈泠泠趁机调转马头,驾着马远离她们而去。 她才不要在陛下跟前露了脸,这番进宫也是意外,带着自家小妹躲开些才好。 同样想避开人的……不止陈泠泠一个。 带着楚四这个大尾巴的喻琅也烦闷,他好不容易能骑个马,有了楚四一直看着他也就算了,场上的两个姑娘总驾跑在他身侧。 这么大的马场,他跑哪儿这两人就跟哪儿,还时不时和他说话。 第102页 他不想说话,他不想跑马! 当下看着三个姑娘朝他骑来,喻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想要御马离开,可他还没调转马头折回去,就瞧见三个姑娘中的一个已经背过身去。 青绿色的马术服在日光下飞速飞速变小,瞬息间就只留喻琅一个飞扬的马尾巴。 喻琅:? 不知作何感想,他视有人为妖魔,而有人看他也似鬼怪…… 只走神这么一瞬,喻琅已然错失逃跑良机。 被两个姑娘御马围了起来,李怀柔和周箬芷正面上含笑地同他交谈,自小的家教让他做不出当面拂了女子面色的行为来,他只能放慢了马速,随之应和着,继续找机会扬了黄沙逃开。 * 顾舟寒学的很快。 除去最开始上马时的故作顿挫,现在他甩动缰绳的动作干脆利落,马儿性子也温和,缰绳不过一甩,那马儿就扬起马蹄,以刚好的步调跑了起来。 看着顾舟寒头一回上马就如此上手,喻戚心满意足。 顾舟寒上马两圈后就缓缓加了速度,路过喻琅时还将喻琅甩在后头,自诩骑马老手的喻琅皱眉,不服输的甩了甩马鞭向前冲去,可他忘记了身旁还有两个一直围着他的姑娘,这么一加速追赶,马场上黄沙扬起,有些过分热闹了。 喻戚紧紧照看着顾舟寒,忽然这些人似乎开始比赛一般,你追我,我追你,马蹄踏沙,在黄沙之中,马蹄子都看不见影。 不免想起自己儿时最初上马的情景。 那时她选的还是小矮马,比顾舟寒现在骑的这匹克矮上多了; 人小鬼大,以为自己敢上马,可真等上了马后,抱着马脖子哭得涕泗横流。 不过后来她犟上了劲儿,每日都要骑马,甚至还缠着父皇母后在宫里都给她修了这片马场,而胞弟出世后,她还经常带着喻琅一起来。 不过那时候她骑马,小胖墩只能眼巴巴抱着小木马瞧着流口水。 眼下一切逆反了过来,骑马跑的是胞弟,在一旁看着的是他…… 还没骑上马的喻戚宛若被千万只蚂蚁啃噬着,分外手痒。 趁着众人不注意,喻戚又偷偷溜回了马厩之中。 而喻戚再出来时,一人,一高头大马。 而莫名其妙被一群人在后头追赶,顾舟寒皱眉,悄然加了速度一圈下来甩下了众人。 但等他抬眼看去,原本殿下所处的位置已经空无一人,等见到殿下不知何时牵出了马,那马还亲昵地用头摩梭着喻戚的掌心时,顾舟寒还未来得及过去,女子就动作果断干脆的上了马。 顾舟寒无奈,只得扯紧马绳,驾着马儿向殿下那边跑去,然后拦在喻戚跑得有些快了的马前:“殿下小心。” “你怎么来的这么快呀?”刚刚摸上马,她就被小神医瞧见了。 但好在喻戚上马动作干净利落上了马后,这马儿也只是微微曲折,腿骨弯折再落下,轻柔地踩在沙上,俨然一副悠然闲适的模样,见到顾舟寒的马来,还主动上去,两只马相互交颈,彼此打着转。 喻戚微微弯腰顺手摸着身下马的毛发:“本宫心里有数,看,本宫都没有选刚刚那匹烈马。” 马儿刚放出来,喻戚骑着马同顾舟寒一同慢慢在马场先走着,回想方才顾舟寒疾驰而来的场景,喻戚微挑眉梢:“你是不是诓骗本宫了?” 言罢喻戚打量着顾舟寒。 马上人肩平腰瘦,此刻臀挺腿也弯曲得恰到好处,即便身形标准而清瘦,可丝丝凶悍和震慑感依旧能略显而出,动作也没有半点生涩,看上去熟练且轻松。 “嗯?” “头一回上马就能跑这么快?” 顾舟寒也无心继续骗下去:“没人教过,只是自己平素骑一骑。” 喻戚闻言,悠悠叹了一口气。 人同人之间本就有参差,而她不得不承认,顾舟寒天赋极佳。 但等喻戚想起自己刚刚那么认真地亲自将顾舟寒如何上马下马,又觉察到不对劲之处。 小神医说他之前就能平骑一骑马了,怎么会连上马下马都不会? “那你干嘛好好的要装自己不会上马……” 顾舟寒攥紧了手中的缰绳,大力之下,赭黄色的那牛皮缰绳钝钝地勒紧了掌心,顾舟寒松了松手骨,顺势解释道:“多年不曾上马,马术已经很生疏了。” 你管这叫生疏? 但见殿下还要追问的模样,顾舟寒刻意垂下头颅,隐于阴影的唇瓣上下抬阖,伪装而出的委屈肆无忌惮:“殿下不愿意教我?” 而顾舟寒这话可算戳到喻戚心窝子了,喻戚眼里都是真诚:“怎么会不愿意?!教你比教陛下容易多了。” 喻戚摸摸脑袋又道:“除了马术,其他的你会多少?比如射箭,舞剑什么的,不会的本宫都可以教了。” 见女子紧张模样,顾舟寒闻言依旧言辞淡淡地回了那几个字:“同样生疏。” 这回喻戚捏紧了缰绳:我信你个鬼。 有顾舟寒在,喻戚松松的牵着绳子,两马并行颇为闲适。 但很快原本一直在后头追着顾舟寒的喻琅,以及追着喻琅的一串儿人也都御马而来。 人还未至,但声势浩大,喻戚的马就开始焦躁了,四肢乱颤,还时不时掀起它前面的两只马蹄;本就落座高头大马之上,这马儿的马蹄子一起来,喻戚也被带得极高。 第103页 喻戚的面容瞬间端正且严肃,臂腕用力,红腻的手心肉都因过分紧攥缰绳而泛起了白意。 一套动作做下来,行云流水。 但都无用。 马儿嘶鸣一声,前蹄摆动的高度越来越高,马头乱摇,竟然向不远处的木栅栏冲撞而去。 惊慌之中,喻戚还未松开缰绳从马上主动跳下去,她的脚死死卡在马镫里,怎么也抽不出来。 跳不了马,马蹄还在重重下踩,黄沙漫了天,耳边还有喻琅嘶哑的声音混杂着女子错杂的惊叫声,直直向喻戚耳朵刺来。 会不会这么一摔,她这辈子又莫名结束了。 嘶鸣的马又朝天探去,到达不可思议的高度后,喻戚无力地向后仰去。 混乱之中,喻戚悲怆地闭了眼,只等片刻后以身抢地。 但关键时刻,一双大而骨节分明的手紧握住她的手,蓦然间——她便落入身后药草味分外浓郁的怀抱中。 第46章 情动 难得的情愫,怦然绽放 浸润于略显苦涩的药草味里, 后面发生的一切都宛若消音一般。 马儿的嘶鸣消弥在耳边,喻琅的嘶吼,女子的尖叫, 只在那一瞬间全部消散。 她像被一团火搂住,那火搂得她很紧, 她只能听见耳侧“扑通扑通”剧烈的心跳, 连带着她胸口的心脉达到一样的节奏。 沉沉的呼吸声打在喻戚的头顶, 温热气息荡在她敏感的耳侧,而身后人那双手依旧穿过她的臂膀, 将她紧紧搂拢住。 拥住她的并非是那熊熊燃烧的烈火, 而是一双劲道的臂弯。 堪堪回神的喻戚侧仰着头。 入眼便是那张熟悉面庞。 以往安定且从容, 但此刻却徒留惊魂未定的余韵。 手上的动作比脑海中澎湃的恐惧来得还要快,还没等喻戚反应过来,她已伸手按住环在自己身前的臂弯。许是恰逢迎面而来的风刺痛了她的眼,喻戚眼底氤氲的泪雾来得极快。 似乎只有听到这强有力的心跳声,她才能寻见安稳——这是何故? 难得的情愫耽搁了两世, 终于在心悸的那瞬间怦然绽放。 徒然间,喻戚明白自己为何心悸。 将头埋在人胸口掩耳盗铃,耳尖却自顾自的红了起来。 但豆大的泪滴滴落在顾舟寒青筋暴起的手上, 生生地顺着他手背的皮肤浸润到他的经脉, 随即烫灼了他的心。 顾舟寒的心猛然又被揪起。 顾舟寒大力牵扯之下,险些松出喻戚手的缰绳被重新拉紧, 马儿还在跑,但躲过木栏后显然安分了许多,以为喻戚还在害怕,顾舟寒让本就走得缓慢的马儿干脆停下脚步。 将喻戚从马上小心翼翼地抱了下来,下了马后顾舟寒抱着人的手也没松开。 喻戚已恢复了清醒, 可她腿骨发软,任由自己的手腕还环住顾舟寒的脖颈,甚至她的头还主动的靠在他胸口。 她抬着头,这样的角度看去,小神医同上辈子的顾舟寒有十分的相似,让人忍不住依靠过去…… 等都下了马,顾舟寒也不舍将人放下。 将女子已经软弱无力的身骨半拢在右臂弯,顾舟寒微微侧开身子,调整了个能让喻戚更舒服的姿势。 但他一低头,就对上喻戚的侧脸。 往日飞扬焕发的桃花眼当下透着红润,耳尖还异常的殷红。 后者不重要。 现在,殿下哭了。 顾舟寒抿紧了唇,心疼又烦躁。 “皇姐!没事吧!” 不远处喻琅的一声叫喊让尚且还在羞涩的喻戚浑身一颤:“放本宫下来吧。” “好。” 少年人平稳地弯下腰来,但喻戚脚步不稳,脚尖刚一落地又无力地撞回了少年人的胸口。 顾舟寒当即揽住了人。 而眼前人的听话让顾舟寒心底的流泉一下子就破了冰,浮冰之下暗流涌动不息,但面上笑意不减,伸出单臂拢在她腰后,顾舟寒顺势用自己另外一只衣袖的内衬轻柔地擦拭去了女子眼尾的水润。 顾舟寒的温柔让喻戚耳尖更热,好似被灼烫的针若有若无地扎过一般,喻戚难掩羞意: “谢谢。” 顾舟寒无声莞尔。 等喻琅好不容易骑着马过来时,这处已经安分下来。 可喻琅依旧心有余悸。 事故来得极快,喻琅也没想到自家皇姐的马会突然受了惊扰,从而造作成哪般。 而且刚刚皇姐御不住马,马上半下腰的姿势让他险些被吓晕了过去。 可惜他的马儿腿短,跑的慢。 好在喻琅当机立断,蹭得一下上了自家皇姐的马,及时将失控的马降服了下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被吓到心快跳了出来两颊苍白的喻琅,急红了眼。 极力压下方才胸腔肆虐而起的惶恐,尤其看着自家皇姐虚疲地靠在顾舟寒怀里借力,甚至还少见地红了眼眶…… 喻琅心底更软,连带着他罕见地看顾舟寒也顺眼了些。 天子御马而来,而他身后马蹄哒哒不息,让喻琅攥紧马绳颇为烦躁。 刚刚那二人拦着她,不让她找皇姐的样子,他还记在心里。 喻琅调转马头,挡在跟着后天过来的李怀柔和周箬芷,言辞不耐:“你们两个都给朕回去。” “陛下!”李怀柔和周箬芷面色一僵。 第104页 “朕说话你们听不懂?” 面面相觑,李怀柔和周箬芷当即下马伏礼,遂离开。 喻戚感激喻琅将人送了回去,她今日哭红了眼的模样不想再让旁人看见;同自家皇姐心有灵犀,喻琅将人轰走后连忙过来慰问:“皇姐,你怎么样,有没有被伤到?” 喻戚摇摇头,除了高高挽起的发丝凌乱飘扬,她没有受到任何的伤,倒是让眼前人担心了。 “本宫没事……”她顶多就是被吓到,伤倒是没有伤到,甚至她还有心思琢磨方才那般心悸所为何故。 不敢回头去看身后的小神医,但牢牢地扣住了她腰的那只臂腕极有存在感,即便隔了两层衣物,喻戚也能察觉到腰际此刻的火热。 而她微微低头,又看见搂在自己腰上相扶的手。 骨节分明,大而温暖的拘着她的腰。 心陡然飞速一挑,陌生的心悸又重头来过。 喻戚只觉重生以后所有的丑事都在今日爆发出来,倚靠在人怀里,喻戚少见地随和了些。 “对了,陈迢迢似乎受伤了。” “陈迢迢?”喻琅横眉冷对,似在认真回忆皇姐口中的那人是谁。 喻戚也不看喻琅,反而冲他身后招手。 那头抱着几块木栏的女子灰扑扑着小圆脸,月白色的袖口隐约还见血迹。 * 片刻后,朝云殿中。 顾舟寒正在给陈迢迢挑刺,由于拉扯木栏的时候用力不当,陈迢迢的手心都被尖利的木刺所伤,一碰就疼,也难为这样一个年纪不算大的小姑娘,全程咬着牙忍着,连眼眶都没红。 陈迢迢本寻了个安逸的地方方便她欣赏长公主殿下,但未曾想到殿下的马儿会失控,直冲她那儿的木栏撞去。 以身拦马她做不到,但耗用了她十几年来的所有聪明才智,她第一反应就是下马,然后伏身将那些木栏拉拽出来。 只要她拔得快,即便殿下的马儿冲了过来,也不会被这木栏牵绊倒地。 许是她三姐说得对,她吃了府上这么多年的饭,全用来长力气。 重压之下,她一连拔出了三块木栏。 但对陈迢迢而言,更好的结果是殿下不受一点伤。 看着一直随同殿下的顾御医能从暴戾的马下将殿下安然无恙的救回来,陈迢迢一时之间忘记了自己的手都被木刺所刺破的疼痛。 而此刻她一旁的三姐陈泠泠则比她还紧张,稳着陈迢迢的胳膊不让她疼地乱动,眉眼掩映不住打心眼儿里涌动着的心疼。 顾舟寒包扎完伤口,剪去最后一截干净布条后,淡薄言道:“好了。” “多谢顾御医了。” 陈泠泠嘴抿得很紧,心里松了一口气,但也极力忍住不去责备她。陈迢迢对上自家三姐的视线,眼珠子滴溜溜地转,还举着自己包严实的两只手冲她“嘿嘿”一笑。 这小丫头的胆子也太大了些,马儿都冲她那里跑了,她还在那儿扯篱栏。 而现在还在笑,看这样子应当还不明白自己在气她的莽撞。 陈泠泠更是越气越恼:“还有脸笑啊,你可知你今日吓死三姐了。” 见陈泠泠冷着脸对她那妹妹,喻戚知道她担心自家妹妹,陈迢迢的小圆脸都低低地垂了下去,不由得替陈迢迢说了话:“也是本宫的过错,若不是本宫的马儿突然失了控,也不会如此。” 长公主殿下说话了,陈泠泠只得应下:“还是她太过鲁莽了。” 同样心惊胆战的喻琅则不那么好说话了,看着陈泠泠面色不虞:“你骂她作甚吗,她还有勇气上前,你和那两个不都远远地看着?” 喻琅的突然发作让众人一惊,喻戚这才发现这儿的确少了两个一同跑马的人。 但陛下的喜欢和不喜太显于面上了,看着胞弟气哄哄的样子,喻戚这时候才觉得奇怪,可不好在众人面前询问。 等让小德子将陈家姐妹俩送回宫里休息,喻戚方问道:“陛下不喜欢李家和周家的姑娘?” 喻琅闻言炸毛了,气得吨了好几口茶:“谁喜欢她们了!” “本宫能问问怎么了么?”喻戚觑了她一眼,问道。 喻琅放下杯子,但手指还抠弄着上面的凸起的浮雕:“她们今日拦着朕,不让朕来找皇姐。” 喻戚思绪极快:“在本宫跑马失控的时候?” 喻琅点点头,抠弄的指腹发白。 喻戚眼里带笑:“那也是应当的,陛下的安危最重要,怎可在马儿失控的时候闯过来。” 听了喻戚这话,喻琅越发烦躁,他想对笑着的皇姐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皇姐的安危对我而言更重要。 但知晓自家皇姐脾性的喻琅想了许久,若他真的说了那话,皇姐肯定又要吊儿郎当得笑他太过粘她。 喻琅顶顶腮,想起今儿马场那两人的过分殷勤,将心里的感受以一种和缓的方式说了出来:“可我觉得她不是在担心我。” 不懂喻琅为何突然自称“我”,喻戚展颜看去:“嗯?” 尚且年少的天子皱着眉,凤眼耷拉着,似是沮丧:“她们只是在担心‘朕’,担心的是这个皇帝的安危……” 喻戚骤然发笑。 喻琅被自家皇姐一笑,直闹得恼羞成怒:“皇姐!我在还认真的同你说话!” “抱歉……”喻戚说完嘴角还带着笑意:“本宫不是嘲笑陛下,而是替陛下高兴。高兴陛下终于感知到了周围人真正的喜恶。” 第105页 真心与否于皇家而言太难得了,甜言蜜语蜂拥而上的时候,谁能保证局中人永远能看透猜透呢…… 许是今日之事对喻琅而言太过刺激,明黄色骑装的少年面上已藏匿不住倦怠,喻戚等他喝完最后一杯茶水,这才赶人回宫休息。 少年人走之前难得没对顾舟寒发难,反倒端立在人眼前,将喉间的的二个字嚼碎了小声囫囵到他耳边:“谢谢。” 等人走了,喻戚这才掀了掀眼皮子后,学着天子方才的模样,喻戚也凑到顾舟寒耳边,薄唇轻启,口脂之香暗自萦来:“陛下刚刚鬼鬼祟祟和你说什么了?” 眼前人同他贴得极近,虽脸上还带着灰,可依旧唇红齿白,仿佛之前惊了的马没有完全吓到她一样。 看着这样的殿下,顾舟寒少见的起了恶劣的小心思,将人的清影拢在眼眸中,学着她那样小声说话—— “陛下说,若是殿下日后骑马受伤,就让属下给殿下扎针医治。” 见女子睫羽陡然惊颤,他忍下笑又添了一句:“扎一排,至少五根起步。” 第47章 欢喜 喻戚试探:“你喜欢……”…… 喻戚梳洗过后上了榻, 许久都还不得眠。 好不容易在蜡烛都燃烧至只剩下拇指高的长度,她终于上下眼皮子打架,乌黑睫羽交错几番后阖拢了起来。 白日里强稳下的惊恐在夜里重新席卷而来, 梦里她都在飞驰的马上乱舞,脚踩着马镫身子就算扭成了麻花, 也无法从高头大马上面安全下来。 她甚至想好如果自己从马上掉了下后被马踩死后, 她那万分依赖她的胞弟会哭成什么样子;还有顾舟寒, 她这辈子好不容易哄好了人,还没吃到多少的甜头她人就没了, 那她该有多亏, 而顾舟寒也得有伤心。 顾舟寒虽说话不多, 但喻戚已经看出他心已经软了下来。 但好在即便是在梦里,她也被小神医救了起来。 可到了后半段,这梦骤然变味,变得格外的缠绵悱恻,顾舟寒拥着她将她失控的马儿安稳了下来, 随后二人却一同倒在了绿草如茵的地上。 倒地之刻顾舟寒都在保护她,臂腕极为稳健,还护着她的头。 二人在草地之上翻滚不停, 等好不容易停下来以后, 她将想起来的男人死死压制下去,下一瞬就翻身坐在顾舟寒的腰上。 随后梦里的她就更加放肆, 伸手撩开了男人的衣袍,手指分外灵活,正当想更加深入地…… “殿下,顾大人来了。” 突然一道女声打断了她缠绵的梦境。 睁眼的瞬间,喻戚一个打挺就坐了起来, 素手拍拍脸颊,企图清醒几分。 不是吧……她居然梦见她把顾舟寒给办了? 不对,还没办…… 但她的人都坐在顾舟寒的腰上了,手都探到人家衣服里了! 喻戚咋舌,看着自己梦境了探出的那只右手,仔细回忆方才梦境的感觉,如玉指节不自意的摩挲了几下,似在回味,又似乎在可惜…… 啊啊! 她在可惜什么?! 不过是两辈子头一回有了喜欢的人,没什么了不得的。 喻戚躺在榻上胡思乱想。 但压不住满脸通红而致的燥热,耳尖更是滴了血一般,于是她又啪啪拍了拍脸瓣子企图清醒过来,最好看着暖玉的琉璃目中泛起了淡淡的不悦和责备。 一旁等着侍奉主子的暖玉:……? 小半盏茶时间,榻上人红了的耳朵也洗去几分血色,这才平复下来。 喻戚由着暖玉服侍着,随口问道:“你刚刚进来同本宫说什么?” 粗脑经的暖玉猛拍大腿,这才想起来:“殿下,顾大人已经在大殿等了许久了。” 喻戚:…… 明镜当中,那人原本失了艳红的白腻耳尖骤然间重新被点上了红梅色。 * 大殿之中桂花香气浓郁,其中还混杂着顾舟寒腰间所带相当独特的药味,混杂在一起略显不和,但人闻久了又觉着气味让人舒服。 顾舟寒已经等了快有小半个时辰。 他来时已不算早,先去给陛下和陈家大公子各自把了脉,带着那套新制不久的银针过来。 来时桉桐告诉他殿下还在睡,他也不急,就没让桉桐进去。 他也想让殿下多安生的睡一会儿,毕竟他今日是为了给殿下扎针才来的。 尚且不知惊喜在候着自己,喻戚梳妆打扮,用完早膳才堪堪降下了脸上的热度。 昨日夜里才做了那么个羞耻红脸的梦,今日就要见到梦里的主人公,着实刺激。 而两辈子才理清自己心思的喻戚即便上辈子都当上了女君,心湖涟漪四起之际也压不住激动的心,前往大殿的一路上,喻戚心里就像有一只雀儿来回得窜。 嘴角忍不住上扬,她拦都拦不住。 等见到大殿里静静等着的俊朗小神医,她的嘴角更是要咧到天上去。 昨夜一梦过后喻戚已经轻易解析了自己的心,在梦里的她都对顾舟寒那样动起手了,昨天被顾舟寒救下来时,她面红耳赤,心跳的就像野兔子一样,她这不是喜欢那什么才是? 当下顾舟寒还未行礼,喻戚就忍不住先笑了起来,眼角像藏了两弯小月牙:“今日怎的过来找本宫?” “来给殿下把把脉?” “唔?三日一把,应当明天才把脉才对。”话虽这么说,喻戚还是听话的伸出了胳膊,白腻无暇的腕骨从织纹精美的宫袍袖口探了出来,正在等着顾舟寒替她摸脉。 第106页 见眼前人异常地配合,顾舟寒从医匣子里取出该用的东西,话也不多说,在喻戚嘴角还嚼着笑意之时,动作极快,三下五除二的掀起他手臂上的衣袖,几根银针无声而落。 等喻戚反应过来,银针微颤,细细密密的酸麻感已顺着他小臂绵延而上,真是颇为刺激。 喻戚:! 这针扎在她的手臂上,喻戚一动不敢动,扭着脖子的动作也因此万分僵硬:“这就是你说的给本宫把把脉?” 这进度也太快了,把完脉以后连针都扎上了? 顾舟寒的手还压在喻戚的的手上:“殿下忍一会,待会就好了。” 这不是忍一忍的事情了,比起现在的疼痛,几枚银针微微发颤的样子更为吓人。 话本子里都说了,银针若一不小心扎错了位置,什么意外都能发生。 不想瘫痪或者歪脸子,喻戚呆若木鸡,可心里还在难过的乱想。 顾舟寒对她这般冷漠,会喜欢上她吗…… 若喻戚想要,她完全可以仗着长公主的威势,强迫顾舟寒和她在一起。 但强迫是一回事,顾舟寒最后是否心仪会她又是另外一回事。 被扎着针,她还记得上辈子和顾舟寒隐约有了那么一段对峙的场景。 这也不知上辈子的喻戚是何时养成的习惯,在朝堂上受到的怨气,她要么自己憋着,要么她憋不住了就跑来顾舟寒的药房,不管顾舟寒在干嘛,自己自顾自的对着顾舟寒秃噜出来。 而当时朝政未稳定,风波动荡,那些朝堂上的官员们还想着往她宫里塞人,某日她一时气恼,便又跑去和顾舟寒诉苦。 女君:“那些老匹夫真烦人。居然当这本女君的面在朝堂上推荐男子进宫。还说什么教养得当,相貌不凡,入了宫也不会随意拈酸吃醋,会好好侍奉本君;本君才不信他们的嘴!有什么好东西,他们都自己私吞了,还会给本君留着?” 顾舟寒依旧冷着张脸,但少见的和她搭话:“殿下不喜?” 女君:“当然不喜,本宫要求可高着呢,容貌家世,学识和身段,样样都要拔尖。” 顾舟寒掀了掀眼皮子:“那样的人少。” “你说的也是。”女君情绪突然荡了下去,“那就没办法了,只好等本君岁数大了,不挑剔的时候在说,到时候多选几个皇夫,多生几个孩子,这样本君就可以早点丢下这些烂摊子去颐养天年;对了人,本君给你也找个温婉贤淑的,到时候本宫的皇子皇女说不定还能同你的孩子结为姻亲。” 闻言,顾舟寒越发不高兴。 也不知是他说的哪句话刺到的顾舟寒,他竟面露嘲讽:“那便多谢陛下了。” 如今往事重现脑海,喻戚难得产生了烦虞的情绪。 现在仔细琢磨上辈子顾舟寒的话,那意思可不清晰明了了? 自己宫里要添人,顾舟寒没有要拦下来的意思,而她说她要给顾舟寒寻个温婉贤淑的夫人,甚至以后的孩子还结为姻亲,顾舟寒也没有阻拦。 如果顾舟寒喜欢她,哪怕只有一点点,就会当听到自己这样的言语时心情不爽利,但顾舟寒从头到尾都是一张冷冰块的面庞,自己提了要给他找老婆,他还答应了下来! 所以上辈子的顾舟寒从头到尾都对她没有心思,喻戚细细想来,说不准那时候的顾舟寒心里都对他起了厌烦。 上辈子的自己是一个有权势又过分强势的女子,哪里都不合了鄞都男儿的心,而对于被她强硬留在宫里的顾舟寒,估计看他药圃里种着的那些药草都比她顺眼些。 再者,虽说这这辈子她改了些,放下奏折和朝政的那一刻她就卸下了前世的强势,可她这辈子一开始就站在了错误的位置。 一直自诩顾舟寒的姐姐,送了顾舟寒那么多东西,宠着,呵护着。 想必顾舟寒也明白自己对她就像对琅儿一样。 既然顾舟寒把她当姐姐,那会喜欢上照顾自己的姐姐吗? 真喜欢上了可不就是□□? 想得愈多,喻戚愈见沮丧,自己晚了这么多年才开的情窦刚破土发芽不久,就要被死死地卡断了茎秆。 一旁的顾舟寒除了观察银针的情况,还不习惯当下的寂静。 以往殿下和他单独处在一起时,总会眉眼含笑地说个不停,而他略微抬眼,便能将女子的变换神色尽收眼底。 扎了针以后殿下情绪都低落了许多,低垂着脑袋,以往光采明亮的桃花眼也笼罩了一层说不清的阴霾,整个人明明都透在光亮之下,但又显得恹恹的。 “殿下。”顾舟寒轻声唤着。 “嗯?”喻戚无精打采的抬起头。 “还疼么?”顾舟寒问道。 “不疼了。”说完,喻戚看也不看他一样,又无精打采的低下了头。 顾舟寒:殿下当真如此畏惧扎针…… 只有在他拔针的时候,喻戚才发出一些疼痛而致的“嘶”声,但很快女子将衣袖卷了回来,等盖住被银针扎过的地方后,又恢复了方才的恹恹神色。 “殿下不开心?” “没有。”她只是觉得自己不该在同顾舟寒这么亲近。 “可殿下就是不开心,扎针疼了?” 喻戚摇摇头,现在没有那么疼了,而之前更多的酸麻都是她自己虚自己。 她想靠近顾舟寒,但囿于姐弟情谊,她不能同顾舟寒在一起,耽于这等折磨,喻戚只是觉得自己目前还是不要和同顾舟寒这么亲近为好。 第107页 可她的性子自小如此,喜欢一个人就想靠近一个人,更何况顾舟寒的位置已经陡然间上升到与她更亲密的那一层。 她还是不愿就直接这么放弃了。 复杂情绪如此反复,喻戚的瞳目少了几分神采,绷直了嘴唇,失神的不知在想什么。 顾舟寒今日依旧细心,注意到她的不对劲,他冷着张脸,但声线缱绻,温柔地暗下声问道:“殿下有心事?” 心事? 有,她有不能说的秘密了…… 手腕以上的臂肘痛麻感已经减少许多,连带着丝薄的勇气也卷土重来。 喻戚摩挲着袖笼上编制的花纱,指尖戳动花纱的小孔,试探着问道:“你喜欢那种温柔的,体贴的,饱读诗书,还格外擅长奏乐的女子么?” 第48章 刻意 她的心砰砰直跳 ——你喜欢那种温柔的, 体贴的,饱读诗书,还格外擅长奏乐的女子么? 捂着砰砰直跳的胸口, 喻戚嘴角闭合得很紧,宛若河蚌坚硬的外壳, 只要给足足够的诱惑她就能张开外壳, 吐露出洁白如玉的珍珠。 而这副神色活生生就像在对眼前人宣誓, 只要顾舟寒说一句喜欢,难以撬开的珍珠就会是顾舟寒的了。 但喻戚话声刚落, 气氛就一下子变味起来。 顾舟寒未曾想到眼前人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进宫以前他忙碌生存逃亡, 能保全自己已是极限,而温柔体贴,饱读诗书,擅长奏乐的官家女子…… 他更未想过。 进宫以后他冰冷的心被眼前人给捂热了,殿下强势的闯入了自己的生活中, 现在还询问他是否喜欢那般的女子。 温柔体贴,饱读诗书有何用,能扬乐音又怎样。 他只喜欢偶尔跳脱, 平素喜欢看话本子和春宫图, 即便奏乐一团糟也自得其乐的那个人。 就此,顾舟寒对上眼前女子灼灼的目光, 回答得干脆利落。 “不喜。” * “不喜……么。” 喻戚砰砰直跳的心陡然降了下来。 明明知道顾舟寒会这样回复,她的欣喜和试探依旧好似被一盆冰水浇透。 她所说的温柔体贴,饱读诗书的女子就是她自己,但现在顾舟寒同她说并非心仪这般女子…… 自己这般试问已经出格了。 甚至自己会对顾舟寒有了那番别样的心思就是一种出格。 再者,她年纪又大, 等到了今年腊月二十三的小年,她的年岁又会长了一岁。 到时候她就十九了,虽说她一直标榜自己不被年龄所禁锢,可她比顾舟寒还大了近两岁,在鄞都里年近十九还无夫婿的女子少之又少,但十七岁的少年却风华正茂,顾舟寒样貌极佳,并非选不到合适他年纪的姑娘。 顾舟寒适合更好,而她……不可。 自己拿顾舟寒当亲弟弟一样照顾着,这么几个月来,喻琅有的顾舟寒也有,甚至顾舟寒还能得到更多的。 姐弟情谊陡然变质,自己都惊讶万分,若她当真不顾顾舟寒的想法,同他说了出来,想必对顾舟寒而言更是一种压力。 所以于公于私,自己都需按捺住这样的情感…… 喻戚恢复得奇快,纵使心湖波涛涌起,但面上已经平复往日的淡然。 低敛的眉目缓缓扬起之际,喻戚看见顾舟寒也在打量她。 顾舟寒目光认真:“殿下……” 说话人薄唇轻启的,但还没说下的话被喻戚中断下来。 喻戚能忍着不暴露自己想□□的肮脏心思已是极限,若再同顾舟寒多言几句,她就轻易破防。 于是喻戚挑眉一笑,一如既往地风姿绰约,但不见其心底的苦涩:“本宫今日乏了,你先回去吧。” * 当夜喻戚想了许久,最终决定和顾舟寒维持单纯的姐弟情谊。 就像她没有发现自己的悸动心绪一样,之前怎么做现在就怎么做,她要在暗地里不动声色地消磨之前的心动。 她素来三心二意,什么好东西觉得稀罕了就想要,想必顾舟寒对她而言也是如此。 说不定等上三五年后,她就不喜欢顾舟寒了。 可那都是三五年以后的事情了,但只有现在喻戚一想到总有一天顾舟寒会有了心仪的姑娘,到时候还会娶亲生子…… 只干巴巴这么一想,喻戚难过得不行,手上揉捏着顾舟寒送她的第二个香囊,酸涩了整整一夜。 接下来的几日,在喻戚的有意维持下,这般若有若无的疏离阻隔在二人之间。 顾舟寒更是觉得如此。 自扎针以后,殿下她的就情绪不对,虽说每日依旧会笑着同他寒暄,可瞳目里的光隐匿而去,说话也不若以往亲昵。 甚至在扎针和用膳以外,会刻意地避开和他的过多接触。 心里藏着心事的喻戚尚未发现,日日同其用膳的顾舟寒感知的分外清楚,就连服饰在喻戚身边的宫人也皱着眉探问。 闻瑕留住扎完针的顾舟寒:“顾大人请留步,殿下最近好似有心事一样,顾大人可知何故?” 顾舟寒闻言,皱紧横眉:“不知。” “也不知殿下怎的,自打顾大人您给陛下扎完针,殿下就不对劲儿。平素主子一生气,遇到顾大人您后情绪就会变好,但近来主子恹恹了好几日,就连看着镜子里的俏丽容颜也提不起精神来。” 第108页 闻瑕叹气,又继续言道:“是不是顾大人扎针太痛了,殿下打小就怕痛,现在因为每日按时按点地扎着针,才会招致心情不虞?” 顾舟寒摩挲着怀袖中的银针,不作言语,他总觉不是如此。 第七日,也是顾舟寒最后一次施针。 在众人眼里,殿下先前的疏离和沉默等到一连几日扎针后才堪堪散去。 其实喻戚已经渐渐能尝到味道了,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扎针,喻戚颇有些熬出头的快意。 看着自家主子眉眼间终于有了笑,闻瑕颇为感激一旁收拢银针的白衣男子:“还是顾大人医术精湛,殿下近来食欲比以往接好了许多。” 顾舟寒颔首不作多言。 他还记得殿下之前说过唇舌不敏,尝不出味道这事是他们二人之间的秘密,他不会同旁人说起,这样的每日扎针只说为殿下调养身体。 众人也不会怀疑,毕竟顾大人有什么好东西都会紧着自家主子。 现在听闻瑕夸赞顾舟寒医术好,喻戚本能的想跟上一句“那是自然”,但等抬眼对上顾舟寒那双深邃而又自带佻意的眼,喻戚的心不争气的跳得飞快,嘴角的笑意也收了收。 说好要和顾舟寒保持姐弟的安全关系。 这都做不到,喻戚你就是个废物公主! 顾舟寒的脸太过耀眼,喻戚只敢看一眼,几息过后喻戚就移开了视线,只忭忭一笑落下了句“多谢”,又觉这般有些不想往日的她,便扯出了个不甚好看的笑:“你的医术真的很不错。” 但在顾舟寒澄清的琥珀色双目里,还悠荡着眼前人自以为遮掩极好的小动作—— 殿下刚刚还抿着唇瓣对他浅笑道谢,可笑过后就转瞬避开了视线。 又是这样。 殿下在躲着他…… 终于得出了正确的结论,顾舟寒的心脉上铺就一层寒冰。 * 顾舟寒走了以后喻戚才松了一口气。 同时喻戚在心里为自己打气,想来她这些日子做得极好,不过是和顾舟寒维持以往那般,不算什么难事。 只要她伪装的好,这辈子她都能同顾舟寒这样相处。 此刻喻戚揉揉刚刚施完针的胳膊,紧绷着的那根弦也随之舒缓了些。 暖玉端上了后厨新做的蒸点,还有一碗牛乳茶。 原本她每日都用一碗牛乳,但牛乳的味道带着膻味,暖玉便制成了牛乳茶,这才能入口。 自打喻戚口能尝物,她才知晓这几年宫里做出的花样多样餐食的口味有多奇特,难怪她头一回请晓祈观琰来宫里吃饭时,祈观琰只尝了一口就放下了筷子。 但喻戚更多得还在心疼顾舟寒,她后来三番四次请顾舟寒和她一起吃饭,顾舟寒的嘴巴不像她什么味都琢磨不出来,吃着这样的东西也太难为顾舟寒了。 于是喻戚能尝到味道后的头一件事,就将她后厨里的那些人都遣散回家,再重金从鄞都最美味的酒楼里挖来了厨子。 厨子也的确不错,卖相不如之前那般华丽精致,但口味上佳。 等喻戚看着那几盘软膏蒸点时,不由又想起顾舟寒来,那人替她施完针就去喻琅宫中等着把脉走得匆忙,似乎还没有用早膳。 喻戚不免心疼,皱起眉头唤来了人:“暖玉。” “殿下,奴婢在。” “去后厨准备些点心送到陛下宫里,就说是给顾舟寒作早膳的。”想了想,她才添了一句,“再做一份,给陛下也送去。” “喏。” 暖玉退身离开,又被自家主子拦下。 “等等,再多准备三份,送到陈家兄妹的宫里。” 语罢,喻戚抿了一口牛乳茶,不刻意去想顾舟寒的她,还似平色那般从容慵散。 * 点心送到陈家兄妹那儿,陈迢迢欢喜的很。 她和陈泠泠不同,兄长和三姐进宫以后多数都愁着一张脸,而她思绪简单,每日吃吃喝喝在宫里也挺快活的。 尤其是上回殿下险些从马上落下,她为了救助长公主殿下伤着了手,殿下就问她想要什么,她便说明了想要看话本子和吃点心宫里做出的点心。 她的日子就更快活了,殿下送了她整整一小箱子的话本子,其中好些都是她在宫外没看过的,而点心也隔三差五的送来。 所以不到短短一旬时光,她本就圆润的小脸蛋子愈发圆润,整个人也长开了些。 而现在殿下又送点心来了。 暖玉带着高高一摞的食盒,笑道:“里头是殿下特意让小厨房做来送来的点心。” 陈家兄妹三人已经起榻,尤其陈迢迢刚刚被自家三姐抓着练了一会儿字,当下看着那几盘糕点,忍不住流下口水来。 暖玉看她们都喜欢,便含笑退下了。 装作很喜欢的陈泠泠看着自家小妹一口塞一块儿,腮帮子都软软鼓鼓的每个姑娘相,简直看不下去:“少吃些。” 陈禹衡倒是笑了,宠着道:“胃口好也是好事。” 吃胖了,说不定殿下就不会将心思都放在他这两个妹妹身上了。 想当初进宫的除了他们兄妹三人,还有两家的姑娘,但那两个姑娘触了陛下的眉头,让陛下不喜,后来都被长公主殿下送回家中。 如今只留得他们三人在宫里,这可就耐人琢磨了…… 尤其自家小妹娇憨,长公主殿下险些坠马之时,还在殿下和陛下跟前露了脸。 第109页 陈禹衡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巴不得陈迢迢多吃些。 最好他这两个妹妹都吃胖了为好。 “多吃些,还有阿泠,你也吃。” 兄长的纵容让陈泠泠凝眉,但真怕自己不吃,小妹她能做出一人吃三份的事情,也随着吃了两块儿。 陈禹衡这才笑了:“快吃吧,大哥的那一份也给你们。” 不巧几人用点心之时,顾舟寒踏步而来。 顾舟寒刚刚替下朝的陛下摸了脉便赶来了陈禹衡这里,陈禹衡前头的话他没听清楚,但他听见什么陈禹衡的那份…… 等落步而入之际,顾舟寒刚好看着陈迢迢手里捏着的那一块糕点—— 和殿下送来昀宸宫的点心一模一样。 再联想刚刚在外头听到的陈禹衡所说的话,正在被殿下疏远着的顾舟寒神色又一冷。 第49章 抖落 喻戚:“你是断袖么?”…… 一边催着三妹和小妹用他那一份的点心, 陈禹衡忽觉如芒刺被,一股透骨的寒芒浸润他周身。 摸摸发寒了的后脖颈,陈禹衡注意到外头凝滞了脚步的顾舟寒, 出声道:“顾御医?” 陈禹衡对顾舟寒冷着的脸已经熟悉了些。虽说这人好冷眼,还寡言, 但其医术极好, 他这腿能不能治好, 全仰仗顾舟寒了。 看御医都来了,陈家两个姐妹也不便留在这处, 都告辞退回到自己屋子里。 等闲杂人等都离开, 顾舟寒的视线还留在那几份精致的展子里, 他现在万分确定,刚刚陈家兄妹俩所用的点心就是殿下送来的。 不光点心像,眼前这冰纹瓷盏都一模一样,这样精致的一套瓷盏子一共有八只,前几日她在殿下宫里用午膳, 殿下还摆出来过。 所以殿下不仅给他和殿下送了点心,陈禹衡也有…… 顾舟寒顿首,心口狂风暴雨席卷而过。 但等他取出略粗的那一套银针时, 顾舟寒已经敛下眸中肆虐而起的烦躁, 眯着眼却动作熟练地寻着合适的穴位扎了下来。 一如既往的疼,陈禹衡咬着牙, 同时手还紧紧攥着手边的扶手。 这般疼陈禹衡只疼过一回,就是中秋夜宴的时候顾舟寒给他扎针的那一回,后头几回虽疼但能忍,他以为自己的腿被扎习惯了,但今日这般难忍的疼又重新翻滚而来。 等这么一遭下来, 陈禹衡浑身湿透,秋季还入了几场雨,寒气越来越重,顾舟寒收回银针,看着面色苍白的陈禹衡:“疼但是有效。” 他今日这么一用力,比得上前头两回扎针的功效。 “多谢。” 陈禹衡礼貌道谢。 许是这一回真的太疼了,刚才忍痛的时候,陈禹衡身上本就宽松的衣服松散了起来,瘦削肩骨那处露出一个独特形状的印记。 顾舟寒擦拭银针的动作一僵,下一瞬大踏步到陈禹衡面前,指节分明的有力手骨紧紧攥着陈禹衡的衣领子,用力扯下。 一个黑灰色印记的完整形状跃然于肩上。 陈禹衡被顾舟寒的突然发难弄得心神不稳,想要将衣领子扯回来,但顾舟寒的力气极大。 “这是什么?”顾舟寒视线还灼灼地看着他肩膀处的图案,仔细听声音还在发颤。 “这个……”听到顾舟寒问他图案,陈禹衡面上转瞬间笼上了一层阴影,但陈禹衡很快就遮掩道,“不过寻常胎记而已。” 顾舟寒不信,伸手碰着眼前那样的图案。 在陈禹衡拢其衣袍后,顾舟寒很快就收回视线,恢复最初的冷漠面容,“太医院事务繁杂,先告辞了。” * 是夜,顾舟寒躺在榻上难眠。 无人之际,他依旧斯斯文文的模样,但脑海中牢牢记着今日看到的图案,面上的从容渐渐散去,神情逐渐凝重。 两个月牙背靠背,四个月牙的尖细勾角还均等地指向四方。 陈禹衡肩膀那个分明就不是胎记。 换而言之,普通胎记怎么可能会长得那般讨巧,甚至巧合到刚好同郝云谷灭族时他师傅死前在沙土中所画的迹象一般。 顾舟寒低着眉,眼前笼罩着拨不开的沉沉昏暗,前路无光,反而全是灭族时的惨状。 他不祥,所以被亲生父母丢弃在外;他不祥,才像纭儿所说那样,进谷以后招致风波不断。 但郝云谷何故会被灭族至今仍是个秘密,纭儿说是他不祥,克死了她的父母兄长,他也一直以为就是如此。 今日看到那般图案,他才猜测事情的真相可能并非如此。 一切怎会如此巧合。 顾舟寒眉骨和鼻梁连成漂亮的线条,绷紧时已隐约可见上辈子深隐的凶悍和震慑,郝云谷的线索和谜题分杂陈列,他当时尚且未接触到郝云谷的隐秘,但他依然牢牢记得他的养父曾出谷为陈禹衡治过腿…… 进来他不光这一事让他忧心。 尤其等他想到这几日殿下对他的淡泊疏,更是难以抑制地皱起眉头。 殿下疏远他,并非如闻瑕所言是在害怕他手里的针,脑海中浮现出宫中住着的陈禹衡…… 顾舟寒的气质更是陡然锋利起来。 之前就有一个祈观琰在觊觎殿下,但祈观琰在宫外还好,殿下同祈观琰不能时时见面;现在宫里又有了个陈禹衡,殿下给陈禹衡送点心,还那般照顾他们兄妹。 一件件忧心难解的事情萦绕在他脑海里,直到夜半,顾舟寒才堪堪入眠。 第110页 而这次入梦,他所见之景同之前截然不同,既有郝云谷的浮光掠影,也有上辈子宫中的场景,格外的琐碎和惶恐。 再等东方破晓,顾舟寒陡然从梦境中清醒,深邃五官慢慢聚起了寒冰,绷紧了的拳头和手臂彰显出收敛不住的爆发力来。 因为他梦见殿下—— 死了。 死在了祈观琰的剑下。 * 喻戚一夜好眠,但等醒来又有着不快活的事了。 她派去陈禹衡宫里的暗卫今日回复了,说顾舟寒昨日给陈禹衡扎完针后掀开了陈禹衡的衣服,还死死地盯着人家肩膀看。 喻戚一早起来就心情不虞,同样都是被针扎过,顾舟寒怎么就不掀开她的宫袍,看看她的肩膀? 坐在镜子前的喻戚将心情不爽利明晃晃地摆在脸上,身后正在梳着头发的桉桐笑道:“殿下怎的了?” 一大早就不快活的样子。 喻戚绕着耳侧落下的一缕长发,乌黑的头发顺着白皙的指节打转,等松开手后又陡然回落。 “本宫在想,本宫是否年老珠黄了。” 虽然她觉得自己样貌未变,但少不得在外人的眼中已经是个老人了。 桉桐给她梳发的手微微凝滞,看着镜子鎏光下形成的好看剪影,手上的动作又续了下来:“殿下不老。” 自家主子当下粉墨未施时潋潋若初月,着妆时秀靥艳比花娇,不论哪,都自显风流 。 但喻戚已经不相信宫里人说的话了。 她吃过亏,后厨的厨子仗着她嘴里尝不出味道,做出那样的饭菜来,服侍的人见她“喜欢”,还多加纵容着。 想起暗卫说过的昨日顾舟寒对着陈禹衡的肩膀发呆,喻戚迟疑片刻,亲手拨开了拢在身上的秋袍,还让衣服软哒哒的搭在臂腕处。 白皙通透,香娇玉嫩,绣纹小衣堪堪遮住了胸前的两团娇软,锁骨到肩膀线条也不错。 喻戚仔细盯着自己的肩膀,暗自思索着倘若直接用这躯体去色/诱顾舟寒,能得几分成效。 许久后,喻戚还再摆弄着她裸露出的肩头:“桉桐你说,会有男人不喜欢本宫的容貌和身子么?” “怎会?”桉桐被问的瞪大了眼。 “那如果有不喜欢的呢……”喻戚幽幽道。 桉桐想了一瞬,之前的断袖的丞相大人就不爱慕自家主子,所以当下她肯定道:“那样的话,那个男子必然是断袖。” 断袖! 喻戚捏着领子的手陡然一紧,修项秀颈转动,回过头去,她向桉桐确定道:“你说断袖?” “对。” 喻戚星眸里闪烁着不确定的光。 但桉桐说的也有道理。 断袖在鄞都不算少数,虽上不得台面上说,但她知晓的在百官当中有好几家的男子都如此。 喻琅比顾舟寒还小上几岁,都知自己喜欢的是女子,不过还未遇到喜欢的女子。 而顾舟寒却对情爱之事从来没有表示过自家的想法,她那次问顾舟寒是否喜欢温柔的,知书达理又擅长奏乐的女子。 顾舟寒回复她不喜,这细细琢磨起来又有别样的意味。 不喜那样的女子,还是不喜女子? 再联想到顾舟寒还掀开了陈禹衡的衣服,盯着人看,喻戚瞳目中的不确定渐渐动摇,伤心难过一时之间涌到心头。 难不成顾舟寒真的是个断袖……、 * 不知自己已被断袖,顾舟寒在惊魂一梦后过来来同喻戚用膳。 顾舟寒脑海里还在回响着那般幻梦,可惜那梦零零散散不见全貌,他只知女君被人围困之时,握着剑逼迫的人正是祈观琰。 剑身干净无比,可凛光闪动以后,剑身上便带着刺眼的红艳。 随即,女子便倒在他的眼前。 女子面色苍白,他被禁军围困而无助。 这是顾舟寒两辈子都不像再见到的光景。 思及此,一路上的顾舟寒面如寒霜。 平素朝云殿里的宫女太监们就觉得冷气傲然,今日更甚,好似看上一眼就要背冷冰锥子刺了骨肉一样。 尤其桉桐,她刚为自家主子梳好妆,现在直面顾舟寒时,莫名心虚,上回被顾大人清冷吓到过,这回安抚好自己的桉桐依旧对来人避之不及,又恍惚想起自家主子方才同自己那份奇怪的对话。 自家主子刚刚说的不会就是顾大人吧…… 不会不会! 那一回自家主子重要喊得都是顾大人,而且顾大人时不时见到自家主子就耳红,所以顾大人怎么可能是断袖,主子一定在说旁的人! 而等顾舟寒带着一身凛冽之气过来,喻戚正在桌前凝坐独幽情。 见人来,还见人面色冷凝地过来,喻戚托着腮不自意地欣赏了片刻。 顾舟寒这张脸着实惹人,光简单地走过来,就像自带了光束一般。 似有星光点点漏进眸中,喻戚看得双眼莹莹发亮,本不打算追问他是不是断袖,但不问她又觉可惜。 虽说她自己也不知在可惜什么。 眼下,她看顾舟寒满上牛乳茶的动作都觉得好看至极,其人脖颈上是淡淡的青筋,线条利落的手臂,比最初进宫不知少了多少的稚气,也多了说不清的冷冽。 不知出于何种心境,一瞬间的怔愣后,她将心里的想法抖落了个干净。 第111页 “你是断袖么?” 第50章 强势 “想来本宫本就困不住你。”…… 你是断袖么——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却万分沉重地打在顾舟寒心口。 确定眼前女子当真严肃认真地询问, 顾舟寒原本快要消弭的清冷又重新拢了起来。 “不是。” “呼……”喻戚紧绷着的心松了下来,但她转瞬一想,就算不是断袖于她而言也无甚意义。 她已经下定决心要把顾舟寒当弟弟看待, 这可是她未来的义弟,所以顾舟寒不论是喜欢男子还是女子, 都是一样的。 喻戚在心里不情不愿地说服自己, 可心底的最深处却泛起细细密密的舒坦。 喜悦上了脸, 喻戚的心情都轻松了起来,唇角弯起浅笑也不多做解释。 她现在就……很开心。 顾舟寒积攒了一早的阴郁终于在眼前人展开笑颜的时候, 陡然散了个干净。 无论如何, 他眼前这个殿下还是鲜活着的, 纯净而璀璨。 将脑海中女君的脆弱轻薄,凄美凛冽抛掷而出,顾舟寒将方才满上的牛乳茶往女子那儿推了推,又象牙筷夹了块豌豆黄。 不知殿下方才为何突然问他这个问题,但他的确不是断袖。 可这都不是最重要的, 顾舟寒在喻戚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接过洛茗手上的帕子递送到女子手上:“属下有事要言。” “嗯?你说。”喻戚擦拭了唇瓣,抬头看着顾舟寒, 添了一句, “早就说过同本宫不用客气。” 顾舟寒颔首:“大公子的腿可以治。” “当真?”喻戚挑眉。 “嗯,但属下还发现了其他的东西。” 顾舟寒嗯了一声, 将自己昨日看到的都一一言明。 片刻后…… “你说,陈禹衡肩骨那里有独特的标记?还同郝云谷谷主画出得相似?”喻戚挑眉。 “是一模一样。”顾舟寒颔首。 “好的,”喻戚眯了眼,“若本宫记得不错,当初陈禹衡那腿废弃时, 已经去你们谷里寻过人了。” 顾舟寒顿首应下。 “所以你现在的意思要重新归谷?”喻戚听了这么多,最后将重点放在了这里。 “不是归谷,等属下查清楚以后,属下还会回来。” 毕竟这里有他难以割舍的人。 但喻戚不信他了。 那你要是一直查不清楚呢,就一直不回来? 喻戚不乐意了:“你要自己回去查还会有危险,出了皇宫,你那些莫名其妙的仇家又追过来怎么办?” 毕竟她手底下的人所查出来的陈家也并不干净,所以她才将陈家兄妹几人都留在宫中。 “属下带着楚四一起。” 话刚说完,二人陷入一片沉默。 喻戚有节律地敲打着案几,片刻后,抬眼确定道:“所以你都已经想好了……才同本宫说。” 略带不虞,又有些烦躁。 如果真像顾舟寒猜想那样,郝云谷的灭门事件同陈家有关系,那顾舟寒一出宫就会陷入血雨腥风之中。 现在朝堂里人人皆知,顾舟寒是她从宫外捡回来的,有心之人不敢在宫中下手,但出了宫那就不一样了。 没人护着的顾舟寒就像个靶子一样,暗处的人随时都可能对他动手,但喻戚烦躁的也是这点,顾舟寒明知出宫会有危险还要出宫,甚至已经算计好了,把楚四也带出宫。 呵……她可真是小看了顾舟寒。 知道殿下不愿意自己出宫查看,顾舟寒抿了抿唇瓣:“其实属下知晓的不知这些,属下有不得不出宫的理由。” “那你还知道什么?” 一直拘在宫里的顾舟寒能知道陈家的手不干净,喻戚已经很惊讶了,现在顾舟寒还说他知晓旁的东西。 喻戚腰背挺直的些,一改之前的慵懒。 “属下还记得殿下之前问过一个问题,关于殿下是如何……没了的。”依旧不愿意提死这个字,顾舟寒顿了片刻,随后目中隐寒光,“是丞相大人。” 他有两世的记忆,而他能确定殿下也是如此。 但自己的记忆断断续续涌现在脑海里,他也不确定殿下是否也是这般,回想昨晚梦见的血红的刀刃和剑下苍白的女子。 恶寒上头,顾舟寒不动声色地攥紧了拳头:“所以殿下要小心丞相大人。” 这下喻戚当真被惊讶到,双目瞪大,睫羽猛然掀起,同时好看的琉璃瞳目阔荡几分。 第一反应便是不相信是祈观琰对她动得手,随后看着顾舟寒确定的眼神,喻戚才想起来去否认,顾舟寒这话是什么意思,她这辈子并没有死。 等对上顾舟寒认真的脸,喻戚眼波微漾,笑着遮掩道:“本宫这辈子又没死,上回那个问题不过是本宫心血来潮问一问罢了。” \嗯,的确可能一个人这辈子没死,但她却拥有两世的记忆。\顾舟寒淡言。 见殿下素白的手扣住了案几的雕纹一角,顾舟寒收回视线继续道:“丞相大人提着一把剑对殿下动的手,剑柄刻着莲花,还有赤色的印字,属下看不清楚,似乎是……‘琮之’二字。” 眼前人的手回拢得更紧,顾舟寒就瞧着那凸起的雕刻钝着喻戚的虎口,从而招致女子掌心发白。 终究不忍。 顾舟寒轻轻攥住女子的腕骨,想要让她的手松下来,但喻戚用力不小,依旧攥紧着案几的一角。 第112页 殿下不想承认,顾舟寒也不逼她。 就算两辈子有着这般不同的变化,不管殿下现在如何做想,他都必须告知殿下上辈子殿下是如何没了的。 在他出宫前,该有的警惕心,殿下必须要有。 被人紧紧握着手,喻戚只觉那个胳膊都不是她的了。 更有甚者,喻戚觉得整个人都在飘忽,她以为这一辈子只有自己回来了,但其实顾舟寒也同她一样? 此刻喻戚红唇上下抬阖,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许久以后,她才回过神来。 喻戚低头看着自己手背上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又抬头看着顾舟寒,讷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话说的简单,顾舟寒却意外能明白她的意思,揉捏着方才大力之下起了红痕的手,淡薄言道:“殿下第一次哭的时候。” 第一次在顾舟寒面前哭的时候……那就是喻戚那次意外激动,让顾舟寒自己猜测她会如何死的时候。 垂下视线,喻戚抽了一口气,问了正题:“那你是如何知道本宫是因为……祈观琰才没了的?” 揉着喻戚指腹的那只手停了下来,顾舟寒声音压得极低:“看到的,昨夜的梦里亲眼看到的。” 知道顾舟寒也是梦境之中了解这些,喻戚纵使再不快活也选择相信。 若是换一个人当着她的面说这些话,她绝然是不信的。 祈氏一族世代忠君,况且上辈子她稳不住朝政,正是祈观琰出手。她有多劳累,祈观琰也有多辛苦,这样的朝堂忠臣会对她出手? 但现在说这些话的是顾舟寒。 顾舟寒甚至详细描述了祈观琰是用那一把莲花剑将她刺死的,刻着莲花的剑,还有朱砂的字迹。 这不就是她之前送给祈观琰的礼物之一。 上辈子她感激祈观琰几年来的扶持,便让巧匠打了这把剑赠给祈观琰,上头的莲花是她亲自画的,朱砂的“琮之”二字是她后来自己动手写的。 这样一把独一无二的剑她送给了祈观琰,祈观琰却用它终止了自己的性命。 这让她怎能不相信顾舟寒说的都其实是真的,毕竟这辈子这把剑她还没来得及送出去,连个影儿都没有的剑,顾舟寒都如此精准地记住了。 喻戚苍白了脸,看着一直低头给她揉捏着手骨的顾舟寒,不免有了其他的念头。 顾舟寒既然记得这么多东西,那眼前这人是否也拥有了上辈子的全部记忆。 比如记得上辈子他们二人的不融洽 等到殿下手上的红痕消逝而去,顾舟寒抬了头以后才发现眼前的女子一直在盯着他瞧,目光格外犀利。 “殿下?” 喻戚闻言沉沉叹了口气,将自己的手从顾舟寒的手里抽了出来:“你下去吧。” 猜测殿下一时之间难以接受,顾舟寒敛下眸中的深意:“殿下不相信属下的话?” 沉默的喻戚咬咬唇瓣,终于让发白的唇色回了些血的艳丽。 她没有不相信顾舟寒,只是现在眼前的顾舟寒混淆着刚进宫时的乖巧以及上一世的冰冷,让喻戚微微迷失了方向。 此刻她摇摇头。 “那殿下是因为不相信丞相大人会做那样的事?”以为喻戚还在护着祈观琰,顾舟寒皱了眉头,“属下不会骗你。” 眼前人的视线一直躲避着,这让顾舟寒颇为不快活,心里也被乌黑的团云所遮蔽,不管何时她和祈观琰摆在一起时,眼前人偏向的都是祈观琰。 “殿下为何一直不说话?” 顾舟寒少见的强势让喻戚终于瞥了他一眼。 但便很快喻戚就移开了目光,独自懊丧:“本宫没有不信任你的意思。” 本宫只是现在不知道该如何和你说话。 ——不知道怎么和一个上辈子哄了那么久,都没有哄好的男人说话。 现在知道顾舟寒也拥有那般的记忆,在和顾舟寒对视时,喻戚总觉得过分紧张,这是上辈子遗留下来的老毛病,没想到死皮赖脸的跟了两辈子缠着她不放。 “殿下……” 见顾舟寒还想说话,喻戚已经起身转过身去:“你想做的事就去做,但要带着楚四一道,什么时候出宫就提前跟本宫说一声,本宫现在就让人为你准备好东西,这辈子……”喻戚顿了一顿,继续道,“本宫不会拦着你的。” 喻戚说话声越来越低,到了后来似是妥协,又像放逐般无奈:“想来本宫本就困不住你。” 可惜话音太弱,到了顾舟寒的耳朵里就已经只剩下女子的含混呢喃。 第51章 小心 销金库,温柔乡 下决心放人出去, 离开前厅的喻戚转头就去了小书房。 闻瑕跟紧了自家主子,但暗地里为难。 主子只有有要事亦或是心情不好的时候才回去书房。 果然,进了书房的主子午间都没有出来, 本来要同顾大人一起用午膳,顾大人来问了几次, 主子只说让顾大人先用, 后来还是暖玉送了点吃食进去。 自此一直到日暮, 屋里人都悄然无声。 喻戚不想和顾舟寒单独相处了。 知道他不是断袖还没一刻钟,顾舟寒就告诉她, 其实他也记得上辈子的事情, 哪有这般刺激的一日。 先说祈观琰。 顾舟寒说他梦见是祈观琰动手杀了她, 喻戚只觉是无稽之谈,祈观琰何故对她动手,上辈子朝堂在她的管控之下已然安稳下来,沉疴旧疾被剥离开来,祈观琰也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第113页 为何祈观琰会对她动手呢…… 没有前因后果, 顾舟寒轻飘飘的一句是祈观琰杀了上辈子的她委实没有说服力。 可另外一个方面,顾舟寒又绝对不会说谎。 喻戚一连在纸页上花了好几个小人像,有生气的, 有冷着脸的, 还有蹲下身子手上拿着银针的,各色的顾舟寒都活灵活现, 跃然纸上。 喻戚看在眼里,烦郁更盛。 最后墨笔一动,笔上的墨汁滴了下来,瞬间将其氤氲了一团。 就是信任顾舟寒,喻戚才会倍感棘手。 再者, 上一辈子她便没哄好顾舟寒,所以他们才每次见面都无甚好结局…… 她以强硬手段将顾舟寒从宫外带了进来,但从始至终她只有这一事做的有些过火;后来的她哪一日不在弥补着不情不愿的顾舟寒…… 当下喻戚趴在桌上,脸贴着纸页,嗅到的墨香气味里还夹杂着药材的复合香味,喻戚默言的看着窗外的秋日里开得正好的桂花树。 她还记得上辈子顾舟寒院子里的桂树就是她移过去的。 秋日的桂树香味馥郁,她便想顾舟寒身上也沾染那般的味道,可惜顾舟寒似乎不大喜欢,身上总带着气味同样浓郁的香囊以作遮掩。 喻戚不自意地抚弄了她的小臂,那儿被银针扎了好几日,现在她都已经习惯了,不疼了。 她都已经改变了,变得学会放下权势,放下戒心;但这辈子的顾舟寒依旧没变,一样喜欢这种气味的香囊,一样喜欢冷着脸同人说话,也一样的喜欢给她……扎针。 一想到她哄好了的小神医有了上一辈子的记忆,甚至还看到了她看不到的东西,喻戚心头一凉,惶恐席卷而来。 不是怕自己再次死亡,而是怕顾舟寒依旧冷脸,甚至怕顾舟寒离开宫中。 可已经晚了,顾舟寒不是已经盘算了要出宫了么? 不管是为了去郝云谷查看线索,还是为了别的事情,顾舟寒同她说了要走,她也没有理由强硬地留人。 喻戚难得地伤春悲秋起来,埋怨自己的过界。 人家都替你瞧好了胞弟的旧疾还有陈禹衡的腿伤,甚至你口不能尝味道能扎针扎好了。 你不能在剥削,压榨人家了……那样岂不是狼心狗肺;而你之前还想不顾姐弟情谊同人家在一起,更是不顾伦常的狼心狗肺! 心里兀自咒骂了许久,喻戚终终究无言叹了一口气。 等她从趴着的姿势起来时,脸上不经意染上了几块墨色,黑墨上脸,面容清冷却危险娇俏。 闻瑕上了几回热茶了,但每回自家主子都没用,多满的茶水进去就多满地出来。 等闻瑕第五回 端着茶水而入,终于见到自家主子换了个姿势,脸上还黑乎乎的染上了墨。 “殿下,墨水污了脸了。”闻瑕放下茶壶,轻言。 “嗯?”喻戚走到一旁的镜子里,果然有了墨迹,但也不在意。 低垂着眉眼,喻戚有一搭没一搭地同闻瑕说话:“你去准备些纸岁银,不要那种银两,越轻便且越大额越好。” 顾舟寒要走,她可不得提前准了这些。 * 顾舟寒虽说要走,但也不是立刻就能走得了的。 在他和楚四沟通着如何安全出宫还能在外保全自己的这段期间,不断有宫人往他屋里子送东西,看着一人吃饱全家不愁的楚四颇为歆羡。 “你这哪是出宫办事啊,简直就是出宫过好日子。” 说罢,楚四顺手摸走了案几上刚送来的几粒金瓜子。 “放下。” “我可是你师父!徒弟孝敬师傅的师傅有何拿不得的。”死皮赖脸起来,楚四格外得无赖。 以暴制暴,顾舟寒不知何时探出的几枚银针落在了楚四拿捏着金瓜子的手上,楚四哎呦地叫唤了一声:“逆徒!你居然敢对为师大不敬!” “你在骂谁呢!?”喻戚气势汹汹而来。 看着楚四被银针扎到发紫的手背,喻戚直接无情的从他手上夺回了金瓜子:“你若是出宫里敢欺负顾舟寒,本宫要你好看。” 见喻戚这般说,楚四嘿嘿一笑,吊儿郎当的告歉:“岂敢岂敢,属下不过开个玩笑罢了。” 自打殿下将他派给顾舟寒当“师傅”用,他就脱去了暗卫的外衣,成了明面上的人了。 不用偷鸡摸狗,楚四还有些不习惯,一面同刚才口中还念叨着的“孽徒”告歉,一面不动声色的取出了手上的银针。 顾舟寒也不看他,从怀中摸出了一瓷瓶来:“涂抹在手上,一刻钟就最好了。” 楚四肿着手接过,就闪身离开。 等楚四离开,屋子里沉寂了起来。 “本宫有一件事要问。” “属下有一件事要说。” 喻戚暗地里搓搓手,却同顾舟寒不约而同地开口。 二人俱愣了一瞬,随后顾舟寒笑道:“殿下有何事?” 喻戚不好意思的笑笑,只看了一眼顾舟寒含笑的脸就撑不住侧开了视线,低头看着腕骨的织锦花纹,喻戚清浅道:“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顾舟寒低沉的笑了一声:“属下刚想和殿下说这事,属下还想趁着这次出宫去看看属下那妹妹。” “顾纭?”喻戚挑眉。 “嗯。”顾舟寒低应下了这句,胸腔都在发出好听声鸣。 第114页 喻戚听得耳热,兀自吐纳气息后想想顾纭所在的西南通岐郡的位置,再想想东北面的郝云谷,二地的距离可不算近。 “可是顾纭在通岐郡,你去郝云谷的话,还需绕上好大一圈才能过去。” 语毕喻戚就后悔了,顾舟寒要去看妹妹,有何不可。 顾纭那丫头脾性不讨喜,嘴也毒,她的人后来禀报,其实小时候的顾纭对顾舟寒一点也不好,顾纭娇气,喜欢欺负没有血脉关系的顾舟寒,也是由于这般缘故,她找到顾纭的时候,都没打算接顾纭来鄞都。 但那是同顾舟寒一起长大的妹妹,现在自己还能有拦着人家不许见面的道理不成…… 她又是顾舟寒的谁。 莫名其妙地戳中了酸麻点,喻戚心湖淌着的不是水,而是陈年酿造的老醋,每次呼吸都带着强烈的酸劲儿。 顾舟寒不知殿下会这般想,听闻殿下问他是否一定要去,顾舟寒点点头:“纭儿应当还记得一些东西,属下还要去问问她,必要的时候属下可能还带她一起去郝云谷。” 前头是解释,后头就是顾舟寒请求了。 喻戚鼓着腮,手指钻着袖摆下头的纹孔:“都随你。” 本宫哄你两辈子了,还能怎么办,只能继续哄着了。 “属下多谢殿下。” 喻戚无精打采地点点头,心里却默默算着时日,顾舟寒不止去郝云谷,还要去通岐郡,来回估计没有三四个月的时间都打不下来。 于是喻戚的情绪陡然跌宕了下来:“你出门在外要多多注意些,陌生之人不要轻易信任,还有银钱本宫已经替你准备足了,还缺什么就直接同本宫说,本宫都给你安排得妥妥当当。” “好。” 顾舟寒一一诺下,即便殿下准备的好些东西都实属累赘,他都一谢过。 喻戚一连说了快有小半个时辰,口干舌燥也舍不得停。 虽说顾舟寒本是宫外人,出宫应当不怕什么,但她还焦虑着:“还有遇到危险就跑,楚四功夫还行,有事让他断后。” “殿下,您现在说得话让属下心口拔凉拔凉的……” 喻戚在顾舟寒看不见的角度翻了个白眼:“等你带着顾舟寒安全回来,本宫给你在宫外置办一处宅子。” “好嘞!属下断后,没有后也要找机会硬断后。” 听他在外头油腔滑调,喻戚不免劳碌叮嘱靠谱的顾舟寒:“如果楚四路上带你去什么勾栏处,你别进去,本宫听说好多勾栏不仅抓女子,还喜欢绑俊男子,那样的销金库,温柔乡,你别不小心被捉进去了。” 顾舟寒话听了一半刚想说自己不会和楚四去勾栏,但等听完不免哑然,他在进宫之前早已去过勾栏了。 还险些被拉去接客…… 喻戚一边说一边仔细看顾舟寒有没有听进去,当下看顾舟寒飘忽不定的视线,意识到什么,当即皱紧了眉头惊讶:“你……难不成已经去过了?” 顾舟寒:“……” “你之前不到十六岁就去勾栏?” “不是……” “那你上辈子去的勾栏?” 也不对啊,上辈子的顾舟寒每日要应付她的纠缠就已经很难了,宫门都出不去,更别提去宫外的勾栏了。 见眼前女子开始胡思乱想,顾舟寒默叹了一口气:“在还没进宫去,勿入了别人的道,被拐到了勾栏里。” “那你没事吧!”喻戚担心不已。 顾舟寒摇摇头:“属下用药迷晕了他们,彻夜逃走了。” “那就好……”喻戚松了一口气,“本宫这就当放心了。” 喻戚声线忍不住上扬,下一息,琉璃目中泛起一抹兴味,她探身过去,捂着嘴状似无意地问道: “本宫就问问啊……随意问问,进去的男子是不是当真觉得万分肆意快活?” 第52章 感动 喻戚暗喜:“送本宫的啊。”…… “进去的男子是不是当真万分肆意快活?” 顾舟寒轻挑眉宇, 明湛落拓的瞳孔里全是眼前女子的兴味盎然。 下一瞬顾舟寒顿首移开视线,同时后退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属下不知。” 喻戚鼓着腮,手臂交叠横跨在胸腔:“那就算了, 你还是不要去了解为好。” 顾舟寒怎么能去了解哪些,顾舟寒又不是她, 什么话本子都看, 什么不堪入眼的她还格外地感兴趣…… 看着顾舟寒现下不作多语的模样, 喻戚又不舍地看了几息。 为防沉迷,也为约束自己, 她给自己定了每日和顾舟寒说话的时间长短。 现下喻戚估摸着也差不多了, 便舌尖点点上颚后囫囵着告辞:“那这样, 本宫也无旁的事情了,你要去顾纭那处,本宫会为你安排,只是你要切记,一路小心。” 对上女子认真的神色, 顾舟寒愣怔了一瞬,随即像是冬日暖阳照彻了寒冰,暖融融地暖人心。 喻戚还不放心, 敛下眸中的的吊儿郎当, 抬头直勾勾地对上男子的视线:“还有一定不要去勾栏那种地方!” 疑似被人牢牢叮嘱和保护着的顾舟寒:…… * 宫中不只喻戚对顾舟寒颇为关心,知道顾舟寒要走, 一向同顾舟寒对着来的少年天子罕见地收敛了脾气。 顾舟寒最后几日为他诊脉时,喻琅都万分配合,甚至也学着自家皇姐那样,为顾舟寒准备了一堆用不到的东西,还亲自送来了。 第115页 头一回来顾舟寒屋子, 少年天子趾高气昂地坐着喝茶。 而顾舟寒看着案几上刚取来的诸多物件,额角一挑,极力忍下想离开自己屋子的冲动:“陛下,属下不用这些。” 他只是出个宫,也不是外出打仗,也不到那坚硬的甲胄…… 喻琅不满:“你是不是瞧不起朕送的东西?” “属下不敢。” “那你就都收着!” “可是……” “没有可是,不收就是不喜。” 喻戚来时见着的就是二人熟悉的对峙场景。 但等看清是自家胞弟强硬将一套盔甲送到顾舟寒怀里,喻戚也陡然惊颤:“陛下这是作甚?” 喻琅将颇为厚重的冷盔抱进顾舟寒的怀中,还将一个头盔往顾舟寒那儿塞了塞:“朕怕他出宫遇到危险,送这一套给他防防身。” 看顾舟寒忍而不发地模样,喻戚悄然笑了一声上前想让顾舟寒放下手中的重物,看向少年天子满脸的不赞同:“你送他这个,他还怎么赶路,光是带着这个就累了半条命,若是遇到危险怎么来得及跑路。” 喻琅撅着嘴试图反驳:“可他不是还同楚四一起出去么,就让楚四带着,反正楚四长的像个凶兽一般,多捎带一份盔甲也算不得什么。” 听到这话,喻戚被她这胞弟的话给气笑了:“陛下不要说笑了,他们出宫是有正事,耽误不得,若是殿下真心想送,就去库房找西夋国几年前上供的那一套贴身软甲如何?” “皇姐!”喻琅简直快尖叫起来,“你怎知那套软甲在朕这里!?” 喻戚无辜地摆摆手:“上回去殿下库房寻翠玉料子的时候啊,本宫偶然看见的。” “偶然?”喻琅更不开心了,他放珠玉的地方和放武器的地方隔了老远,他皇姐还能偶然看到,也可谓是稀奇事。 可皇姐是自家的,他也只能顺着了,不过一套软甲而已,他一国之君又不是送不起。 思及此,喻琅想开了,将顾舟寒怀里的硬甲抱了出来,被重铠压弯了腰,喻琅喘了一口粗气:“朕那套软甲晚上就送到你屋里。” 喻戚看不下去自家皇弟虚疲的模样,想搭手将喻琅怀里的铠甲取来,但伸出的手转眼间被一只修长有力的胳膊挡下,手背还贴到了某人略显灼烫的掌心。 喻戚微扬前眉,呼吸也随之陡然一猝,就见高了她许多的顾舟寒已经抢先一步,伸手将天子怀里冰冷的盔甲放回了远处。 等顾舟寒转过身后,云淡风轻。 但喻戚手背的温度犹存,下意识的研磨那灼烫,就像一路从手肘的筋脉延展到心脉的热汤,直直烫到心里头。 不过几息,女子的耳尖就烫了去。 喻琅方修整过来,就瞧见自家皇姐红艳艳的耳垂还有含情带雾的双目。 喻琅:? 喻琅狐疑:“皇姐这是热了么?” 喻戚:“嗯?” 喻琅伸手指了指她的脸:“皇姐脸都汗湿了。” 喻戚闻言摸摸脸,果然入手湿腻腻的,但这哪里是热得,不过是顾舟寒刚刚贴了贴她的手,她就燥得冒汗。 取了帕子擦拭干净面上的汗雾,喻戚笑着遮掩:“今儿穿得多了些,走动几步就发热了。” 近来的确阴晴多变,白日里热到穿夏衫,傍晚就需添衣,看着自家皇姐的确比往日穿得多了些,喻琅便信了这话:“那皇姐也多注意些身子。” 喻戚只笑笑不说话。 一切落入眼中,顾舟寒垂眸把弄着刚刚碰到女子手背的掌心,方才那一抹凉熨的触感已然消散殆尽,可女子躲避他视线的模样还一一在目。 自带那次御马过后,殿下就开始躲着他。 无论是每日用膳,还是把脉的时刻,除了必要的话,殿下现在不会同他多说什么。 但就是这样的静默才不寻常。 有了两辈子记忆的顾舟寒心里,喻戚就是个对人严厉,尤其喜欢喋喋不休的人,上辈子不管他用空无空,亦或是喜不喜欢谈及她的话题,殿下都能强硬将她所想说的内容传达给他。 所以与之对比,这辈子殿下的疏离已经算摆在明面上了…… 尚且不知自己哄人不到位,喻戚正忙着将捣乱的少年天子轰到外头去。 等喻戚回身,顾舟寒也刚刚从自己的猜疑里回神:“不知殿下今日来所为何事?” 午后单纯无事闲着自己瞎走走就走到顾舟寒院子里的喻戚:…… “咳……本宫来看看你院子里的桂花树。”喻戚胡诌乱扯,完了还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万分真诚。 “殿下屋子里没有?” “你怎知本宫院子里有?”她书房的院子里的确有,但顾舟寒从来没来过她的书房。 “属下去过。” 喻戚眉头紧皱:“你何时……” 话还没说完,对上顾舟寒微挑的眉梢,喻戚压了一股气,及时闭言。 顾舟寒的确去过,上辈子她在书房看书时误了人的道,就是顾舟寒来书房为她扎针解得药。 仔细算来,也是秋季时候,挂花飘香,她鼻子本就不算灵敏,木樨香气的馥郁完全遮掩了迷烟的味道。 但好在她有暗卫,发现的及时,将那人捉了去,还请了顾舟寒来。 回忆起以后,喻戚兀自纳气,视线中有些烦躁。 第116页 所以她刚刚说得一个托词在顾舟寒看来就是个谎话。 就是因为明白眼前的顾舟寒已经不是她宠好的崽子,而是两辈子记忆混杂一起的顾舟寒,喻戚又独自带些许的莫名难过。 她的记忆无不多,大部分都用在了前期处理朝政上,自己上辈子怎么死的,她不清楚,自己上辈子怎么对待顾舟寒的,她也不清楚。 不知顾舟寒是否还知道一些旁的事,万一上辈子她对他做出的更过分的事情,自己记不得,顾舟寒记着了怎么办? 隐隐约约明白自己落在明处,暗处的顾舟寒更是好似手握着可以拿捏着她的暗器。 更何况她对他的心思还不单纯…… 喻戚烦躁上了脸,俏美的柳眉抖动不停,纱袖里的双手也蓦然攥成了拳头。 而等顾舟寒无意地戳破了眼前人的谎言,他就见殿下嘴角都拉平了,人也不似往日精神。 是他说话不注意,所以惹了殿下不开心? 顾舟寒仔细回忆方才那段简短的对话,他只是狐疑殿下何故来他院子里赏桂花,怎知会让殿下不高兴。 无心在意殿下为何突然过来,顾舟寒永远只会按着自己的方式笨拙地哄着人。 博古架最上头的暗格之中藏着一方木匣,顾舟寒不用踮脚就能将其轻松拿下。 “殿下。”顾舟寒轻轻唤了一声还在不开心的女子,“这是属下临行前送殿下的礼物。” 喻戚也就气了一会儿,而她是在气自己无用,与顾舟寒无关。 现在看到心心念念想着的人还给她送东西,喻戚差点就感动地哭出鼻涕泡,哪里还会再生气。 将那些负面而压抑的思绪压回心湖最深处,喻戚拖了方小凳子坐了过来,捏着嗓子刻意装作不在意道:“送本宫的啊。” 顾舟寒颔首应下,待他打开这一面朴素无华的木匣子,映入喻戚眼里的是满满当当的各色小瓷瓶。 喻戚探出的手碰了一下很快就收了回来:“这里面都是用来?” 顾舟寒:“滋补养颜。” 女子乌黑的羽睫轻颤,抬起头时,眼中都是感动:“那怎会有这么多?” 顾舟寒轻笑一声,眉峰微微往上挑,早已不见少年的稚气:“自入宫就开始准备了,本想等殿下小年那日的生辰亲自送的。但此去一趟恐怕年后才归,便现在送于殿下。” 顾舟寒话说得简单,但喻戚这回感动得快哭出来。 上辈子的顾舟寒躲着他,不给好脸色给她,十次有九次去找顾舟寒都吃了闭门羹,还剩一次二人没说几句就吵架。 而现在有着上辈子记忆的顾舟寒送了她上辈子求而不得的东西。 喻戚眨巴着眼,宛如在确定眼前人之前说的有上辈子记忆是不是在骗她。 可顾舟寒愈发温柔,将这一匣子的瓶瓶罐罐推到她面前,浓密的睫毛遮住他澄明的目光,整个人呈现出喻戚熟悉有略显陌生的味道来。 那一瞬,喻戚确定无论眼前人如何,他还是那个会永远站在自己身边的顾舟寒。 第53章 出宫 喻戚也被气笑了 枝繁叶茂的合欢树到了入了秋后就拖起像豆角一般的串串荚果, 在萧瑟的秋风秋雨里摇曳不停,宫里悄无声息地少了顾舟寒的身影。 秋意离去之际,冬日的凌冽悄然而至, 朝云殿的两棵硕大无比的合欢树也在冬日初雪下见了苍凉。但殿外细枝残叶耽于刺骨萧瑟的东风剧烈摆动,殿里却轩窗半敞。 火炉之中炭火静静的泛着热量, 时不时才在宫袍女子停笔之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暖玉脚步快且稳, 还端来了一份刚熬好的热气腾腾的汤药。 “殿下, 喝药了。” 暖玉静候一旁,而提笔继续誊写的月牙凤尾罗宫袍女子无动于衷。 暖玉正愁着殿下不喝药, 闻瑕刚好带着自家主子方才提要的墨来, 见状劝道:“殿下该喝药了, 早上的药殿下就吐了好些,再不喝这寒疾怎么能好。” 自家主子之前喝药也不这般难哄,自打顾大人出宫,自家主子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儿,无精打采了一个多月, 还是陛下说长公主府快修葺好了,殿下才提起劲儿来。 但前几日出宫受了寒气,回宫殿下就发热咳嗽, 好在顾大人不在, 赵荣覃周御医还在,用了药殿下当日便好了, 但第二日起殿下就开始躲着这药,闹得严重时,殿下早膳后用的药转眼间呕了许多出来。 这让闻瑕和暖玉等人怎能不着急,可殿下还不愿喝,闻瑕抿抿唇担忧道:“殿下的药再不喝又要重新回锅熬了, 药越熬越苦,到后来就不好入口了。” 喻戚提着笔的手顿了一顿,想起这药入口的苦涩之味,心里实在抵触的紧,凝目拖延道:“等本宫练完这副字再喝。” “殿下……”闻瑕还想劝,一道沙哑的少年声响在大殿中,还裹挟着途径庭院时沾染着的梅花香气:“药放下,你们都下去吧。” 闻瑕见天子来,也没辙了,放下药碗欠身退下。 喻戚将笔放回,行礼过后,含笑问道:“外头风雪大,陛下今日怎的来了?” 见书房除却自家皇姐和自己外空无一人,少年天子踱步过来,看自家皇姐纸页上飘逸的字迹,低哑着嗓子:“下了朝,听说皇姐昨日出宫染了风寒,便过来看看,皇姐怎的不喝药了?” 第117页 喻琅不赞同的视线落在乌黑的药汁上:“就算药苦,皇姐也不能不喝药。” 自打父皇母后去世就鲜少被人这般教训,喻戚不免笑意更深:“不是不喝,只是本宫待会喝。” “皇姐是否要朕改明儿去蜜酥斋买蜜饯果子哄皇姐喝药?” 听喻琅提到蜜酥斋的蜜饯果子,喻戚不自意想起她夏日里哄他喝药的时候就是那般,喻琅不喝药,她就拿蜜饯果子哄着人,但喻戚到没想到现在会被自家胞弟反过来哄。 “那好啊,本宫要吃蜜酥斋的蜜饯果子。” 喻琅愣怔,他本在故意抢白人,现在反而下不来台了。 梗着脖子,少年天子昂头挺胸应了下来:“朕明日就派人去买给皇姐吃,但皇姐现在要先喝药。” “好,本宫这就喝。”但等喻戚执起碗,眉毛顿时高扬,黑黝黝的药汤看着就没好味道,而她唇舌不敏的毛病早在顾舟寒扎针之下好了去。 一口饮尽这汤药,喻戚的脸皱得宛若包子褶,用了温热的茶水以后,许久才平复了回来。 “本宫已经用了药,陛下这下可满意了?” 满意了的少年天子矜持地点头,不再言语。 两个月前喻琅就开始变声,原先清脆的少年音沙哑了好些,就想拉动起来破风箱,呕哑嘲哳难为听,自此喻琅就不爱说话,上朝的时候话也很少,也就现在书房里只有姐弟二人在,喻琅才肯说话。 由于自家皇姐的声音宛转悠扬,他一说话自己都难忍受,但多日没怎么好好同旁人说说话,喻琅憋了许久还是没憋住,拉扯着小风箱呼啦啦的得在喻戚耳边说了起来。 从近来朝堂之上的官员催他迎后纳妃,到宫里陈氏姐妹中陈泠泠的多管闲事,每一项喻琅都在自家皇姐面前描述得惟妙惟肖。 等皇姐终于笑了起来,喻琅无声松了一口气,其实他还有没说的。 那些老匹夫知道他皇姐的长公主府在修葺中,还催着他为皇姐寻额驸。 喻琅气得不行,但他已经不在于头一回上朝被气得假吐血的皇帝了,当众虚与委蛇,将那群无所事事只喜欢盯着皇室私事看的人都抢白了一顿。 皇姐遇到喜欢肯定会出手的,才不会需要那些人在局外插手! 肚子闷气的少年天子拽拽耳朵,视线落在女子宫袍腰侧的香囊上,喻琅这才意识到她皇姐那么喜欢配饰的一个人,已经数月没换过香囊了。 “皇姐,顾舟寒有给你传过消息吗?” 当下喻戚抚弄着香囊那不甚精细的针脚,听喻琅提到顾舟寒,眉眼之间略带佻意,心悸一瞬,随后松开了紧着的手。 “没有。” “他不会出宫以后就不回来了吧,宫外那么热闹……”喻琅随意猜测,越说越气,“朕等着他能在宫外给朕捎带些好东西呢。” 喻戚也被气笑了,随之附和:“自打出宫就音讯全无。” 姐弟二人难得站在同一阵营批判,说了许久的话,等到二人都口干舌燥了,喻戚才修正翻飞的袖摆,重新端庄了回来,将絮絮叨叨的天子送出书房外。 喻戚美目清扬,视线落在外头顶着皑皑白雪的桂花树上。 桂花香气不在,像是某人的踪影一般,陡然消失在她眼前。 就连楚四出去以后也连个消息都不回,好似皇宫就像牢笼一样,沾染一点就永远出不去。 她担心顾舟寒的安危,此行一路坎坷波折,他还一点消息都不传回来,这样让人一直悬着心等候石头落下的感觉,也太过于不舒服了。 尤其是她刚剖析自己的心境,顾舟寒仍旧出宫了,徒留她一个人在皇宫之中时时刻刻都想着这事儿。 现在喻戚都摸不准顾舟寒出宫单纯就为了查看皓云谷灭谷一事,还是顾舟寒也在借机避开她…… 上辈子的顾舟寒就不愿被拘束在宫中,这辈子有了机会,顾舟寒还会愿意回来吗? 不自意捏紧香囊那褪了些许颜色的璎珞上,喻戚垂下视线,琉璃目里全然是遮掩不住的彷徨和思念。 * 与此同时,风雪更为浓郁的郝云谷。 北风刺骨,树木的青葱幻化成皑皑白雪,让人在风雪之中脚步丝毫不慢,踏过的足迹转眼间又被新落的鹅毛大雪填充起来。 满脸沧桑还带着显眼刀疤的壮硕男子紧紧跟在白衣男子的身后,脚步沉重却又一直不停;而他前头的男子明明比他更清瘦,但此刻却更有毅力。 看着顾舟寒一直往北走的背影,楚四忍不住在心里骂爹。 早知这么一行如此艰难,他就不再得了自家主子命令的时候沾沾自得,还以为出宫一趟能花天酒地快活一番,哪知行程压得这么紧,每日不是赶马行路就是在逃亡的路上。 顾舟寒到底是什么背景,一出宫就被人盯上了,要不是他有经验,险些都护不住顾舟寒。 白雪之中,行路艰难,可他前头那人分明还受着伤,此刻腰杆挺直,脚步不凝,宛若白雪中最为坚毅的那棵白杨。 楚四咬咬牙,终于在走出郝云谷的那一刻忍不住了。 “你到底还要往哪儿走?” 自从他们二人进入皓云谷的密室之中,顾舟寒就宛若变了一个人,整个人像一张被紧紧绷住的弓弦,楚四不知何时顾舟寒就会崩断了去。 风雪浩荡,楚四的声音变成了呼啸,像带着刀子一般裹挟着风雪向顾舟寒刺来。 第118页 出宫几个月,顾舟寒的气质愈发冷凝,听到楚四忍不住,顾舟寒停下脚步转过身去,犹如刀削的面容笑意全无。 楚四被眼前人利落冷寒的视线猛然一刺,鹰眼异变,瞳目里还荡着叵测的光:“你到底怎么回事?都已经翻遍了郝云谷的密室了,你还要去哪里?” 从宫里出来以后他们一路向东北去,去了通岐郡,又向西南而来,最后来了大雪飘飞的郝云谷。 而回鄞都应该往冬走,可楚四辨别方向后,却发现顾舟寒还带着他往北行进。 顾舟寒目中无神,一袭白衣将她衬托的愈发□□俊朗,在皑皑白雪之中整个人白的发光。 楚四话音刚落,顾舟寒温柔地摩挲着手上那把剑,言语清浅:“你可以回宫了。” 楚四瞪大了眼,不敢相信:“你让我回宫,那你呢?” 顾舟寒从怀袖中取出不久前在密室中得来的信函,表情未变,手却在微微发颤地将其递送到楚四眼前。 “你带着这个东西回宫,记住只能交给长公主殿下。” “你什么意思?!”楚四不去接,横眉冷对,拒绝顾舟寒这番请求,“我答应过殿下会全头全尾地把你带回去,就绝不会留你一个人在宫外。” “你回去吧,我要去报仇。” “你知道仇人是谁了?”楚四皱眉,“我可以帮你。” “不需要,我可以自己去。”剑身陡然入鞘,顾舟寒将那一叠信函塞到楚四怀里,不容置喙,“你把那东西带给长公主殿下,殿下会知道的。” 楚四还没接过那些纸页,就发现自己的手僵直不能动:“你给我下药?!” 顾舟寒一言不发,将人带到隐蔽的灌木丛里,虽少了春夏日的枝繁叶茂,但现在还白雪和落叶混杂,足以遮挡住楚四的身影。 楚四软了身子,还面上还凶得很:“快给我解开!” 顾舟寒无动于衷,反而将信函往楚四怀袖里塞得更深,同时又塞了一份硬物,顾舟寒交代着:“信函一回宫就要立刻交给公主殿下,而另外一物等到二月二十七。” 被眼前人套路,楚四目眦尽裂:“若是殿下知道,殿下也不会允许你这般胡来的!” 顾舟寒摇摇头不做言语,拔出手中紧握的那把戚寒剑。 这剑是让公主殿下送给他的,他出宫时也只带了这剑,一路上睹剑思人,他在念及宫里人之时,便用磨石抹去原本的“欺寒”二字,还刻上新的“戚寒”。 现在剑身还染着血,是方才在郝云谷密室了结那群杀手时留下的。 真脏啊…… 顾舟寒动作轻柔,用沾染飞灰的袖摆慢慢将剑上的血迹擦拭干净,等到“戚寒”二字重新现于眼前,他才压着嗓子惺忪笑一声。 第54章 生辰 喻戚耳尖蓦然一红:他学坏了!…… 等楚四恢复了气力, 雪都在他头顶积攒了几寸高。 顾舟寒早已不知去向,连脚印都被积雪掩埋,四周空荡也寂寥。 他不知顾舟寒仇家是谁, 也不知道顾舟寒会去哪里寻仇,他虽折服顾舟寒一路的行径, 躲避那些仇杀者熟练万分, 躲不过时下手也果断干脆, 但那不意味着他可以放顾舟寒独行。 顾舟寒进了密室以后那般绝望的神色,现在还掩映在楚四的眼前, 既然顾舟寒说要报仇, 那自然不会轻易罢休。 正是了解顾舟寒多能躲避, 楚四才气急败坏。 掏出顾舟寒方才塞进他怀里的东西,楚四瞄了一眼,咬咬牙,起身朝着归京的方向赶去。 而早已走远的顾舟寒带着一把剑,继续向北走。 想起楚四在暗室里说的话, 顾舟寒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手里的剑。 “你怎么看着这个图案发呆,你身上不是也有?” 同样的月弯钩图案不仅出现在皓云谷的密室里,还出现在陈禹衡的肩膀上, 更连他的肩胛骨也有。 那时候他很惊讶, 最初的发呆不过是因为惊叹这图案和宫里陈禹衡肩膀处的一样。 “我也有?” 言至此,楚四扯开他衣服, 对照水面给他展示身后一样的双月牙迹象。 顾舟寒宛若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击中,粉骨碎身。 怎么他身上也会有这样的图案—— 两个月牙背靠背,四个尖利的角指向四方。 楚四不懂他的讶异,直言快语:“之前为你上药的时候看到的,我还以为是你们郝云谷人人都有, 但现在看你这么惊讶,这记号到底怎么来的?” 怎么来的? 他也不知自己身上也有这些…… 从小到大,他并不会在洗澡时看背后。 这般惊讶持续到他按照顾纭的话,成功找到暗格里的老谷主藏起的文书时,才到达了顶峰。 单薄的几册书信,里面却记载了通天的大秘密,他终于知道一直隐于江湖的郝云谷为何会被灭谷。 当年陈禹衡马上坠马,伤到了腿骨,便请了靠云谷的谷主,也就是他的养父进京医治;但他养父却偶然抓了外头飞来的信鹰,就此误劫了从北疆送回的一面又一面的书信。 他养父本就是江湖人士,纵使发现了陈府的秘密,明哲保身也不会说出去,毕竟朝堂事务与他无关。 而等他这般行径被发现后,陈家就将其拘禁在陈府,一面要他医治陈禹衡断了腿骨,一面让他交出所得的信函。养父当然不愿,留着那信函才能保身,若将信函交了出去,养父定会丧命。 第119页 但没想到,当时的镇北大将军丧心病狂,还将他养父关押起来用了大刑。 直到老谷主在给陈禹衡看腿把脉的时候,对看管的人用了迷药,才堪堪逃回了郝云谷…… 而陈家被人拿捏着这样大的秘密,怎能轻易放过,终究选择了用郝云谷全族人的血,隐瞒住了这个不为人知秘密。 所以才有了雨夜血洗郝云谷。 没想到其中有两个人躲过一劫,那就是他和顾纭…… 离奇就离奇在他和顾纭一起逃出来时,仇敌不断;而当顾纭偷偷从他身边逃走时,无人去追杀顾纭,反而是他一路被逼着上了鄞都。 同样是从谷底逃出来的人,同样是可能知晓秘密的人,何故只有他一直被人围追。 想起自己背后那个和陈禹衡一模一样的印记,顾舟寒默默攥紧了手里的剑。 这一路他和楚四一直被追杀,逃脱以后又被人追杀,杀手绵延不断是因为此。 而他只有将源头解决了,才能彻底安生下来…… 只可惜,殿下的生辰日快到了,而他却赶不回去了。 * 腊月二十七,风雪忽停。 雪夜的朝云殿烛火通明,炉火前烘烤了好几些人,宫人们喜气洋洋,好似今儿才是除夕夜一般。 年纪小的暖玉更是笑意满面,今儿殿下的生辰日上,她做出的点心格外得了殿下的喜欢,所以宴席过后殿下赏了她许多的好东西。 但热闹是她们的,喻戚累了一日,当下懒散躺在铺着毛绒软垫的贵妃榻上,眉眼之间都是藏匿不住的倦怠。 众人不做叨扰,见自家主子都困了,一一脱身而出,徒留喻戚一人在屏风遮掩的榻上安眠。 等人散了去,喻戚悄然打开轩窗,冷风扑面而来,让喻戚清醒几分,此刻没有下雪的院子打眼看去温和平淡,融融暖意顺这喻戚怀中的汤婆子席卷而上。 今儿本是她的好日子,乌泱泱的一堆人宴席庆贺之下,她总觉万分的空虚。 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击着汤婆子,喻戚思绪放空,不由地想起远方的顾舟寒来。 也不知他和楚四在外头怎么样了,这么大的风雪可有多穿衣服,还有时间也差不多了,顾舟寒究竟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没有顾舟寒的消息让喻戚颇为烦躁,在喻戚手指紧紧揪着他汤婆子上包着的毛茸垫时,楚四出现了。 “参加主子。” 听到楚四的声音,喻戚愣怔一瞬,连忙起身向他身后望去,可楚四身后空无一人。 喻戚凝目而视:“就你一人回来了?” 顾舟寒呢? 顾舟寒怎么没有和你一起回来? 自家主子黑白分明的眼眸透出几丝疑惑,见此,楚四苦笑一声:“他说要去报仇,让属下先回来。” “报仇?”瞪大双眼,喻戚不解。 随即楚四将一路护着的东西小心递交到自家主子手里:“这是他让属下交由主子的,还说主子看了便懂。” 看着眼前这些信函,喻戚微挑眉梢,双目凝重地接了过来。 等看完第一份信件,她心中开始卷起惊涛骇浪,翻滚而动。 不敢再看第二份的但看完所有的信函以后,喻戚才豁然。 但她心里的起伏久久未平,暗地里平复这跌宕的气息,瞥了一眼眼前还跪着的楚四,喻戚摆摆手:“下去吧,一路辛苦你了。” 但楚四连个人都没看住,眼下颇为自责,只得维持着下跪的礼节道:“属下知道殿下担心他,但那小子功夫了得,做事沉稳,他说去报仇必然是有把握的。” 女子粲然的双目失去了几分神采:“可本宫还是担心,他当初入宫前就被那些人追杀到遍体鳞伤,这次一个人出去还能落得什么好下场?” 楚四不赞同的摇摇头,一双凶狠的鹰眼里少见露出对人的敬佩之意:“顾舟寒性子烈,殿下且安心,他一同出宫这几个月,多半是他发现杀手解决那些人的,说来属下也丢人,唯一一次受下的伤,还是他为救属下,才流了血。” 喻戚却将注意力全部关注在后面那句,当即焦心起来:“他还受了伤?可严重?” 楚四:…… “不是大伤,左手的大臂被擦破了皮,本来还担心那剑上淬了毒,但好在他一直无大碍。” 看自家主子还在担心,楚四问道:“不若属下出宫去找他?” 不过多半是寻不见人的…… “罢了,”喻戚从嘴角扯出一抹微笑,同时敛下目中的深意:“你要是能找到现在也不会回来了,他要做什么就随他去吧。” “那,属下告退。” 等楚四离开,喻戚硬挺着的身子骤然垮了下来,紧紧捏着手中的纸页。 她手中的信函也万分沉重。 作为一个活了两辈子的人,她居然还想象不到郝云谷的人会因为受了陈家的折磨而灭谷,更想象不到陈家的人居然胆大包天,敢犯下通敌的罪过。 而顾舟寒让楚四将这些交给她,然后自己一个人去报仇,他还能去哪里报仇? 无疑会一路北上,去北疆寻陈禹骆。 顾舟寒心里有多难过,喻戚素来明白。 顾舟寒将全家被灭门的所有罪过都归感到自己身上,现在好不容易知道了最后的凶手,无论是为了报答养父母的恩情,还是报复自己多年来受到的折磨,他都会选择去报仇。 第120页 但一个人前往北疆,对方还是陈禹骆,顾舟寒也太过胆大了些。 喻戚本来就打算对陈禹骆动手,不然也不会将陈家兄妹三人留在宫中这么久,直到年关还没将人放回去。 选后选妃为假,她想趁机留住人质才是真。 陈禹骆那厮手握半块虎符,一个人在北疆养精蓄锐这么久,想坐稳朝政的人都不会放心。 但喻戚原先的计划是等时机到了,找个合适的理由让喻琅出手收了陈禹骆的虎符,将所有的军权都揽在手上。 到时她居于幕后,这样喻琅在朝政上便更有威望,她也能顺利地全身而退,彻底将朝政归还于喻琅。 可现在顾舟寒突然出手去了北疆,让喻戚不免心惊胆战。 如果自己早些时候就将她的打算透露给顾舟寒,顾舟寒是不是就不会这么鲁莽冲撞? 然而一切都晚了,顾舟寒居然能甩掉楚四自己一个人走掉,那自己的人想捉住顾舟寒想必难了。 但好在陈家那边想继续动手的人也难了。 只能这么安慰自己,喻戚琉璃目里放寒光,起身将这些信函收好在暗格之中。 顾舟寒给她送了一份大礼,有了这些信函,届时收回陈禹骆的虎符也言出有名。 现在喻戚更希望顾舟寒能平安回来。 愁虑不安,喻戚头疾就快发作了,等她再回到榻上抱着已经温凉的汤婆子时,刚刚被她赶回去的楚四又跪在了原处。 “殿下!”楚四低着头,乱糟糟的头发上还夹杂着雪花瓣,在温暖的屋子里很快化作了水滴,“这是顾舟寒让我在腊月二十七交给殿下的,刚才属下走的急,差点忘了这遭。” 言罢,楚四将一册书托举在手上,举高于头顶又重复了一遍:“是他让属下一定要在二十七这日送到的。” 楚四一连强调了好几次腊月二十七这个日子,喻戚心口微扬,暖了起来。 顾舟寒还记得这是她的生辰日。 等楚四再下去时,喻戚原本烦躁的心湖平稳了些,微微挑起唇角,就连眉梢都舒开些许的弧度。 即便二人远隔千万里,顾舟寒还记得让楚四给她准备生辰礼…… 顾舟寒让楚四带给喻戚的是一册书,饱读诗书又偏好奇异话本子的喻戚来了兴致,但终归夹带着几许因见不到顾舟寒而起的恹恹不得劲。 洁白如新月的腕骨从冬日的袖笼里探出,落在干黄纸页上的手指宛若白葱根 ,喻戚动作轻柔地翻开这书页。 透亮烛火下,喻戚的耳尖蓦然一红。 他他他他他! 学坏了! 居然敢给她送春宫图了! 第55章 好礼 今年生辰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香炉里香雾缭绕, 火炉温暖宜人,一旁拿着不知明书册的女子却绯红上脸,红霞艳艳。 四下悄然。 看着眼前春宫图里的景象, 喻戚难得的反思自己平素是否太过造作。 送别人春宫图,和别人送自己的感觉截然不同。 喻戚只觉一股热流从脖子涨到了头顶, 耳尖尖都滚烫发热。 之前看了多少春宫图都难得此景, 眼下这送春宫图的人是她心上的人, 她才会如此娇羞。 顾舟寒之前八月十五的生辰时他送她春宫图,不过是站在姐姐的角度上, 她希望喻琅早日开窍。 但那时的她自己还没有开窍, 所以只有姐弟情深;现在自己开窍后收到来自“弟弟”同样的礼物, 难免会胡思乱想。 而顾舟寒送这东西给她是什么意思…… 来不及理清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思绪,喻戚就在这画集中发现一面不到一寸的折叠纸条。 纸页皱巴得很厉害,像经常被人攥在手里一般,皱路清晰。 而等她轻缓打开来看, 顾舟寒飘逸俊秀的字跃然纸上—— 小心祁观言 喻戚兀自凝眉,这已经不是顾舟寒第一次提醒她要小心祈观琰了。 之前顾舟寒说上辈子是祈观琰对她刺下的那一剑,她相信了他, 但她现在手中无证据, 也寻不出祈观琰会对她出手的缘故。 将这纸条小心收好,连带着这本春宫图一起, 喻戚都放置在私密的小匣子里。 收到礼物以后的欢愉,转瞬间消失殆尽,整整一夜,喻戚躺在榻上,忧心忡忡。 * 许是前一日生辰日太过劳累, 又许是生辰日过后得到的信息太过骇人,喻戚一夜都没睡好。 第二日她起来双目惺忪,眼底的两团乌黑分外显眼。 刚用过早膳,她人还没缓过劲儿来,又就见喻琅身边的大公公托着浮尘火急火燎地过来。 路公公还喘着粗气:“公主殿下,陛下请您现在过去一遭,说是丞相大人来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为真,但夜里梦见的东西白日里真出现了,又是别样的体会。 喻戚昨夜才梦见她和祈观琰两相对峙,今日就真有了这样的场景。 不过对峙的人换成了她那胞弟和祈观琰。 昀宸宫里,暖碳烧得格外旺盛,喻戚路上吹的冷风在她踏步而入之时,就被这暖意驱赶而去。 但二人之间的范围并不融洽。 喻戚进去看到了二人,就见自家胞弟那凶恶恶的一张脸扭动的幅度格外大。 “陛下万安。” 喻琅这才回神,转过头来,让喻戚起身。 第121页 此外除了祈观琰向喻戚行礼,场上二人一句话都都不说,安静到喻戚都能听到暖炉里炭火噼里啪啦的琐碎声响。 一片寂静,喻戚不由想起夜半时分自己看到的顾舟寒送的书里夹着的那封信函,小心祈观琰…… 喻戚默默皱眉思虑。 今日无需上朝,祈观琰穿了一身私服,深色的衣裳在雪后初霁的大殿中颜色明丽,依旧如以往一样,祈观琰嘴边裹挟着熟悉且温柔的笑意,一双丹凤眼将眯未眯,看什么都不甚热切,但又让人觉得此人靠谱万分。 喻戚喝了口宫女上来的热茶,苦涩回甘后,她方收回打量祈观琰的视线:“陛下方才同丞相大人在说什么,气氛那般凝滞?” 尴尬的气氛被喻戚陡然打破,祈观琰微微拱手行礼:“微尘不过在禀报着百官们的意愿,想陛下早早就将后宫充实了去。” 话音刚落,少年天子把弄着手中的玉笔一双凤眼瞪得极大,不耐神色重归于面上,但见着自家皇姐朝他使来的眼色,喻琅不情不愿地将险些澎湃而起的怒火压制回去。 喻戚微微侧头一笑:“本宫不是正在为陛下长眼着么,百官们为何如此急切?” 话虽如此,但喻戚心中有数,后宫空虚,可占据的位置多着呢,但她现在只留了陈家两个人,没选入宫的女子亦或是被退出宫的女子的家族必然会有所不满。 而祈观琰回得极快,就像胸中早有一套言词:“他们以为陛下和殿下心中已经有了人选,但还希望自家女儿能够入宫,毕竟陈家兄妹三人都在宫里,太过显眼了。” “本宫做事还需要他们来教?”喻戚挑了挑眉,略带挑衅的双目满是嘲讽,“本宫知道丞相大人的意思,但本宫就是想将他们三人留在宫里。” 喻戚捧着茶盏的手愣怔了一瞬,似乎想起什么一般,又挑眉看着眼前谦逊的男子:“不过丞相大人就为了这等小事进宫?大雪刚过,路面湿滑,从丞相府到皇宫里这一段路不好走,就算丞相大人坐马车也不舒坦吧。” 哪怕被一国之长公主质问,祈观琰也不见紧张,轻轻抚平了袖摆上的褶皱,随后祈观琰从怀袖中取出了几册书册,云淡风轻地朝着还在喝茶的女子言道。 “昨日是殿下生辰,微臣今日还为送礼一事而来。” 话语刚落,喻琅的眼刀子一个又一个落在祈观琰身上,力气之大,都快要把手中的玉笔给折碎了。 她现在才想起来,选后选妃也不算什么大事儿,而这不过是个小事儿,祈观琰他怎么就为了这一件小事入宫了呢? 祈观琰他一定有所图谋。 果然,现在听祈观琰说完,喻琅万分确定祈观琰图谋的就是他皇姐。 还在皇姐生辰日之后给皇姐送礼物,喻琅虎牙研磨着下唇,恨不得夺过祈观琰送来的东西,将这人都扔到外头去。 看着一旁的祈观琰给自己还送了生辰礼,喻戚慢慢做出一个笑脸来;但好在喻戚并未太过欣喜,轻轻又含了一口茶水,苦涩清香在唇舌之间游荡,小舌一顶便流入喉中。 “丞相大人太客气了,还特意送了礼物。”喻戚伸手接过。 心里倒不见多欢喜,但喻戚面上却欣喜至极:“还特意送了本宫最新的话本子,丞相大人有心了。” 见女子喜欢,祈观琰微微晗首:“殿下喜欢就好。” “喜欢,喜欢,本宫自当喜欢这礼物。”喻戚将那几册搁置在案几上,端正了坐姿,俨然一副纯良的模样,“既然丞相大人都投其所好了,那丞相大人所言的为陛下选后选妃一事……本宫就再抓把紧,多选些姑娘进来。” 祈观琰薄唇微启,似乎在思虑着什么:“那陈家兄妹可否让其出宫回府,毕竟恰逢年关,他们住在宫里也不合适?” 话题兜兜绕绕又绕回了陈家兄妹几人身上,祈观琰三番四次地提到陈家几兄妹,喻戚心湖微扬,不动声色地推挽回去:“哪里不合适,本宫和陛下二人在宫中过年多不热闹,就需要姑娘们陪着呢,本宫又不会亏待他们,丞相大人,您说是不是?” 话都说到这份上,祈观琰劝不动喻戚便也只能起身告辞。 看着这人离开的背影,喻戚若有所思,而喻琅已经从自己的龙椅上一跳而下,摸到了喻戚手册的几本新的话本子。 祈观琰虽走了,但喻琅的气还没有消下来。 祈观琰肖想自家皇姐的念头不断在他脑海里反复,连带着他翻动的动作都幅度极大,书页刷刷作响。 实在气不过,喻琅将这几册书放了回去,立身在喻戚面前掐着腰,凤眼如炬:“以后皇姐不要和祈观琰见面了。” 喻戚刚拾起其中一本,闻言不免好笑:“陛下这是又怎么了?丞相大人哪里不好?” “皇姐你不懂么?” 喻戚狐疑:“本宫该懂些什么?” 这下轮到喻琅恨铁不成钢,他指着喻戚手中的书册,言辞凿凿:“朕记得以往他都不会进宫给皇姐你送礼物的。” “对啊。”喻戚微微昂首,看着眼前这个不知何时又拔高了许多个条的胞弟笑道,“的确以往不会,过往的丞相大人只会源源不断的往宫里递送折子和最新要处理的政务。” “所以他就是有心思,对皇姐有心思!” 喻戚大惊,手里头的画本子“砰”得一声砸到地上,她也不在意,反而拧着眉问道:“陛下这话是何意思?” 第122页 什么叫祈观琰对她有心思? 这她可想都不敢想。 弯腰将地上被砸得卷了边的话本子捡了起来,喻戚伸手抚平了书页的折痕:“可本宫倒觉得丞相大人并非是为了本宫昨日的生辰日送礼而来。” 几次三番的提了陈家几个人的名字,还想着让那几人出宫,思及顾舟寒之前多次叮嘱她要小心祈观琰,喻戚眼下也不免多思。 但一切都犹如笼罩在厚雾之中,瞧不清明朗光景,喻戚只让少年天子切勿多思。 “那今年他还特意为皇姐你准备了礼物,还是皇姐你最喜欢的东西!” 最喜欢的东西? 喻戚闻言摇摇头:“其实本宫最喜欢的不是这个话本子。” “那是什么?” 阳光亮得晃眼,拢在光影之下的宫袍女子回道:“春宫图。” 喻琅只以为她在开玩笑,跺了跺脚,凤眼吊得很高:“朕在认真和皇姐说话!” 喻戚连连点头哄着人,语气也十分认真:“可本宫说的的确是实话。” 她喜欢春宫图,尤其是顾舟寒特意让楚四带回来的春宫图,是她今年生辰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况且祈观琰今日送过来的这几次她早就看过了,还是她手下的人在茶馆说书时汇编而成,所以她就算收到了以往最爱的话本子,此刻也的确挺不起几分兴致。 但喻戚见着胞弟并不相信她的话,只能无奈地喟叹一声。 第56章 泪水 喻戚:他人在哪里 越到除夕日, 宫里越热闹,即便风雪呼啸,到处陷入皑皑白雪之中, 四处清扫的宫人们也眉眼含笑。 前几日刚过了腊月二十七的生辰日,喻戚一连两天都在清点着宫外的百官送来的贺礼, 那些人也知道投其所好。 水头起好的珠玉, 巧夺天工的雕饰, 有些的确颇有趣味。 而住在宫里的陈家兄妹几人也送了礼,中规中矩不出挑, 但胜在有心, 也不知是谁动得笔, 人像的神韵都在,画中的她喝茶舞剑都栩栩如生。 其中喻戚最喜欢的便是她和顾舟寒在许久前万寿日时同席的场面,二人俱是一席白衣,而她的衣摆浅浅带着蓝色,飘扬而起的袖摆还搭在顾舟寒雪白的臂腕上, 就像是二人有了密切的联系一样。 再看画中人的面上神色,喻戚不免心颤。 原来那日她和顾舟寒同席时居然如此融洽;画中女子,面含娇俏, 而一旁的顾舟寒虽抿着唇瓣, 一副冷冰的模样,但手上的核桃果儿已经聚了好几拢, 喻戚心里明白,那都是顾舟寒给她剥的。 现在在回忆当时场景,喻戚只恨自己没有开窍得早些,万寿日中了药那次她还有几分意识能自控,假若她刻意诱导着, 说不定顾舟寒就愿意了呢…… 但现在一切都晚了,喻戚带着后悔的思绪将其余的画都收了起来,只留这一幅搁置在书房里,还特意让闻瑕就放在一抬头就能看见的地方。 而之前虽说顾舟寒因为要去报仇的缘故离开了楚四,消息全无,但喻戚依旧没有放弃。 楚四在宫里没待上几日,又出宫去寻人了,这次喻戚特意叮嘱了他一路北上,就在北疆寻人。 既然顾舟寒现在已经知道灭谷的人是陈家了,要去报仇也只会寻着这家的人,而陈家除了在宫里的三兄妹,便只剩下远在边疆戍守的陈禹骆……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顾舟寒独自一人去报仇,绝然不是一个好方法,也不是一个安全的法子。 而且她早已有心整治北疆的陈禹骆,原本想着查到足够的证据就趁机夺了他的虎符,但喻戚没想到,事情最后会落入这么一步。 顾舟寒将她苦苦寻觅的证据递送到她手上,却独自一人去报仇。 一想起顾舟寒单枪匹马就去北疆报仇,喻戚担心地夜夜不能寐,一边害怕他半路又被陈家的杀手追到,还没去赶往北疆就死于人的刀剑之下,一面又担心他真的到了北疆,寡不敌众,自投罗网,被人捉拿。 更让人绷紧心弦的还是她细细梳理两辈子祈观琰的言行,喻戚这才发现喻琅所说的都是对的,祈观琰对她似乎真有那方面的意思。 而让她印象深刻是祈观琰自始至终都在腰间佩戴着的一面白玉,喻戚搜遍了脑海的角角落落,才隐约回忆起那块玉佩是她儿时的那面玉佩。 至于如何落到祈观琰的手上,这还归咎于她儿时出私自出宫去爬墙,落水以后不小心遗落在祈观琰的院子里。 她留下的那枚玉佩祈观琰却保留至今,难怪上辈子她指着那玉佩调笑祈观琰,笑问这是否是她心上人送的的时候,祈观琰看她的眼色如此冰寒。 但得出祈观琰对她有心思的结论,却让她更为迷茫。 既然对她有心,又何故上辈子一剑了结了她…… 而除夕那一日,喻戚和喻琅以及宫女们热热闹闹闹到了子时,拖着疲倦的身子上榻以后,忧虑,担忧及为止的恐惧混淆在一起,连带着许久未出现过的上一世的记忆也夜夜入梦。她才知晓顾舟寒为何说是祈观琰对她动的手。 梦境当中人马喧嚣,往日庄严肃穆的大殿里短兵相接,其间还掠影过一张不算熟悉的面孔,生生和陈禹衡有五分相似——而那人分明就是本宫戍守在边塞的陈禹骆。 陈禹骆和祈观琰相勾结! 而她护在身后的顾舟寒面容凄寒,双目泛红,宛若一匹凶兽。 第123页 与之对峙的祈观琰握着那把上辈子自己亲手送给他的剑,熟悉的字迹红的刺眼,而垂悬着的璎珞无风而动。 祈观琰想对顾舟寒出手。 可千钧一发之际,无人敢动的女君冲了上去,挡在顾舟寒的身前。 喻戚在梦境里也惊讶万分,她从没想过送给祈观琰的剑最后会坚持对准自己,而当尖利的刀刃穿透自己的胸膛,祈观琰瞠目结舌,似乎还在喃喃自语:“怎么你会冲上来……” 女君也笑了,笑祈观琰都做到了这个份上,却表现出后悔莫及的神色,嘴角流出艳糜的血色,女君上前一步,让那本就伤在要害的刀刃刺得更加彻底:“现在后悔,也晚了……本君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放过他。“ 祈观琰没有停手也无法停手,闪着银光的刀刃穿透而去,取出时已染上了女子鲜红的血滴。 恍惚之间,入梦的她还看到了更多的东西,在祈观琰结束了她以后,宛若凶兽的顾舟寒突然挣脱了禁锢她的侍从。 她已经求了祈观琰让祈观琰放过顾舟寒,而顾舟寒怎么那么傻,夺起地上的长剑便向祈观琰冲了过去,最后二人几经搏斗,两败俱伤。 胸口见血,可顾舟寒还步履蹒跚地走到她跟前,蹲下身子拥住了已然没了气息的自己。 即便是梦里,喻戚都能感受到顾舟寒当时的绝望和死志…… * 一个年过了下来,喻戚生生瘦下了好些。 本就纤细的腰肢现在格外瘦削,但好在她日日舞剑,上回闹闹了一次风寒后现在的身子还健康了些,这才没被喻琅日□□迫着喝那苦巴巴的汤药补身。 而那梦以后她再也没有入过旁的梦,但白日里那番场景总是会在脑海中徘徊不去。 兵荒马乱里护着她的小神医,游刃有余且面不改色的祈观琰,都时不时让喻戚陷入有一瞬间的怔愣之中。 二月二,龙抬头。 一早,喻戚混杂在一群穿红带绿的漂亮宫女之中,脚边哄着暖炉,膝盖骨上还端着一个暖融融的汤婆子,喻戚一边有一遭无一遭地整理着之前正月十五的琉璃花灯,一边看着少年天子和陈家三兄妹一起言笑晏晏。 过了午后,喻戚一直担心的顾舟寒终于有了消息。 闻瑕从外头进来,但以往含着笑意的唇角此刻拉得很平,步履匆匆的走到喻戚身边,闻瑕侧下身子小声回报:“殿下,楚大人回来了!” 楚四自打现于明面以后,就得了天子赐下的官位,还同宫里侍卫一样可以领了俸禄。 这人在年前就被喻戚派出宫去寻找顾舟寒了,等到现在他才回来,期间楚四虽然也暗地里向宫里传过消息,但都无甚用,找来找去都没找到顾舟寒。 众人还在欢声笑语之中,强撑着笑意的喻戚完美掩饰了心里的担忧:“你们先玩着,本宫去换身衣裳。” 等转过高高的红木台阶以后,喻戚神色陡然一变,目光冷凝,且步履匆匆:“就楚四他一人回来了吗?” 闻瑕跟在后头连连点头:“就楚大人一个人回来了。” 喻戚眉头皱的更紧,听到闻瑕说只有楚四一个人回来了,险些一个踉跄摔了出去。 “当真只有他一人?”喻戚不相信,再次询问了一遍。 “的确只有一人,楚大人一回宫就说有要事要见殿下。” 等喻戚见到楚四时,原本就紧着的心弦拉的得更加绷直,似乎只要轻轻伸手一挑,就能泛起铮铮弦音。 里屋只有两人,喻戚走到楚四跟前。 楚四似乎还是原来的模样,但周折两地以及数月的赶路和风雪让他疲倦不堪,眉宇之间全然是散不尽的哀伤与悲惋。 焦虑已然在胸腔里无限膨胀,喻戚面色紧张:“怎么样了?这一行可还顺利,你可找到他了?顾舟寒他还好么?” 楚四抬起了头,一双炯炯有神的鹰眼当下略显茫然无神:“殿下……” 喻戚越发焦急,窗户未阖,午后的风儿从外头吹拂而过,隐隐约约还带着冬日的俏寒。 屋里楚四的不作语让喻戚失神,等喻戚视线下摆,猛然瞧见楚四手边紧紧握着的那一柄长剑。 像预料到什么一般,一抹白光在脑海中猛然炸裂,喻戚薄唇发颤,却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漫长的静寂后,喻戚才讷讷又道:“他人在哪里。” 楚四还在讶异殿下的淡然不惊,等他抬头,却发现女子早已不知何时目中含泪,愣愣地顿首看着他手中的剑。 楚四红了眼眶,像是看着什么千金之物一般,将手中的剑托举到头顶,声音嘶哑且同时含着泪意:“他让属下把这把剑,归还于殿下。” 喻戚不应,微微低着头,露出一截白皙的颈项,依旧重复了一遍:“他人在哪里。” 她现在彻骨寒,一丝冷气从脚细密而上,绵延了她所有的筋骨,直至她搏击跳动不已的心脉。 偶然一阵风强吹而过,带着早春的寒气宛若在人脸上挂着刀子一般,喻戚也不在意,浑身还发散着说不清的冷冽。 此刻楚四的避而不答,还有她之前亲手送给顾舟寒的剑重现眼前,都让喻戚失去气力。 吞咽下小舌,喻戚的乌黑雀羽已然被氤氲而起的泪水染湿。 摩挲着眼前的剑,冰冷的剑鞘钝钝地戳着她的掌心,喻戚最后又问了一遍,言辞轻缓又平静:“他人在哪里。” 第124页 “殿下!”楚四咬紧了牙,“属下去的时候已经晚了,他……死在陈禹骆的大营里。” 第57章 遗物 莫不是顾舟寒出了意外? ——死在陈禹骆的大营里。 未得到消息时喻戚还能安慰自己,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但此刻跪在眼前的楚四将所有的真相撕破在她眼前时,她便没有了能为自己编织美好幻梦的丝缕。 那人是全头全尾出宫的,现在却死在了外头, 还死在陈禹骆的营帐里,思及此, 喻戚触碰戚寒剑的手忍不住地战栗。 楚四也是满目悲怆:“属下寻到他的时候, 他带着一身的伤蜷缩在一户茅草屋中, 怀里紧紧抱着这把剑,属下想带他走, 但他宁愿用那把剑自缢也不愿意同属下走。” 话说到一半, 楚四咬紧了牙关继续道:“他不但不走, 还不允许属下给主子回消息,他养了几日的伤后还想继续去报仇,那个时候属下才知他已经一个人独闯了好几次大营,但都没得手……最后一次去的时候,属下想和他一起去, 却未曾想到又中了他的迷药。” 楚四的声音哽咽了起来:“属下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把这剑放在地下,还说一定要把这剑带回来,让殿下……” “让本宫怎样?”喻戚喃喃。 “让殿下做个念想!” 楚四赤红了眼, 脸上的刀疤狰狞, 言语之间苦涩意味浓重。 等他抬起头来,眼前的女子满目苍凉, 犹如假死了一般:“让本宫做个念想……呵……他人都没了,还要求这把剑能成为本宫的念想。” 喻戚笑了,雪袖骤然拭去目中泪雾,似乎恢复了几分平静:“那你是怎么知道他死在陈禹骆的大营的?” “陈禹骆遇刺的风声一早就传了出来,刺客的尸首还被倒挂在城门上……” 喻戚一把抽出了戚寒剑, 剑柄刻着的字已经被磨了去,新刻的“戚寒”二字也已经被摩挲得平润起来,喻戚指腹温柔地细细探去,面色却冷绝淡漠。 但等听到楚四说尸首倒挂在城门上,喻戚倏然阖拢了剑,一时之间,杀气凌然。 “尸首被倒挂?” “属下想去查探,但尸首已然丢入了荒林,等属下寻到人时,他身上还覆盖着这样材质的软甲。” 楚四心里也不痛快,一手举着剑,另外一手从怀中取出一方软甲。 喻戚当即认了出来,这是顾舟寒出宫前,她特意让喻琅送给顾舟寒保命的软甲。 此刻却只有巴掌大的一小块儿被楚四牢牢攥在手里,楚四抽了抽鼻子,气声道:“这一小片也是他让属下带回来的,在他最后一次离开前……” 原本还心存侥幸,现下见着那软甲的一角,喻戚唯一的希望也落空了去。 伸手接过这软甲,喻戚凌然低道:“你先下去吧。” “是。” 等人走后,喻戚的心绪依旧迟迟不能平息,手中这把剑宛若沉铁一般,剑身上面沾染着陌生的血气。 她实在难以想象顾舟寒是如何一人去报仇的,尸首被挂在城门之上,塞北的风雪比鄞都来得还要浓郁,不需一刻钟的时间就会雪满头了吧。 可等喻戚看清那片软甲上还有细密的字迹,心中哀拗更甚。 软甲坚韧,其内底却用极其尖锐的利器戳出了一个又一个字迹来,喻戚都能猜想出这是顾舟寒用银针一个字一个字扎出来的。 感念君恩,为君御敌,勿念。 字迹细小但工整,短短十几个字看完以后,喻戚只觉两世恍惚在了一起。 君恩…… 即便其中这只有君恩二字,喻戚也在第一时间意识到这是顾舟寒给她留着的。 这是有着两世记忆的顾舟寒在同有两世记忆的自己相对话。 或许顾舟寒早就知道陈禹骆并非忠君之人,也知道上一世是陈禹骆勾结祈观琰一起叛国谋逆,所以这一世才等不及地要去杀人灭口。 可他那么急做什么,喻戚静静抓着那方软甲。 他就不能等等自己再动手吗? 埋怨着祈观琰和喻戚,可喻戚最终埋怨的还是自己。 她怎么也否认不了,顾舟寒心里是有她的。 上辈子顾舟寒明明能在祈观琰手里活着,可顾舟寒选择和她死在一起;而这辈子她明明让顾舟寒安安全全的回来,顾舟寒却一意孤行先去复仇。 因为她想除去陈禹骆,甚至除去与之相互勾结的祈观琰;所以顾舟寒他先动手了,所以这次出宫以后,自己让楚四带给他的话,顾舟寒从来就未听从过。 或许他一出宫,就怀着必死的心智要为她除却远在北疆的敌人。 这辈子终于读懂了顾舟寒,喻戚却快活不起来。 这样可以二人同心的代价太过昂贵,喻戚甚至宁愿顾舟寒从来不曾认识过她,也不希望顾舟寒会为她做到这般地步。 是她一直以来太过眼盲心盲,才会将顾舟寒两辈子种种的不对劲都当做是顾舟寒独有的别扭。 或许一开始,顾舟寒就对她有心。 一手握着软甲,一手攥着剑,滚烫的泪滴从喻戚红润的眼眶里滚落而下。 * 喻琅从大殿里寻了过来。 正好奇自家皇姐怎么突然没了人影,喻琅等开了门就见氛围的僵凝。 里间轩窗半敞,料峭春风吹拂而过,带起隐约的草木香气,而大殿里头却寂寥无比,并无服侍的宫人,只有一向乐呵的皇姐此刻哭到失声。 第125页 想来那人哭起来也是克制的,挺直的腰杆,柔顺而落的发丝,还有一如既往华丽的宫袍,但等喻琅落步到女子更前,才瞧见她的悲拗。 喻琅如今的身条已经快赶上喻戚了,二人并立,喻琅的视线便直直垂落在女子手中的熟悉之物上。 那不是他送给顾舟寒的软甲么,怎么就只有这么一小片…… 感念君恩,为君御敌,勿念。 一行字翩然入目,收回视线,喻琅陡然间明白了什么。 能让自家皇姐这般难过,莫不是顾舟寒出了意外? 自打顾舟寒出宫,他皇姐就开始和他缓缓说明当下朝堂的纠葛,暗水涌动之下,泥泞里头还寄养着无数的肮脏糟粕,在这样的朝堂,这样的暗线下浸润,喻琅已从懵懂无知悄然走向了胸中略有成竹。 这是如此,他才和自家皇姐一样,日日盼着顾舟寒能早日安全回来。 舌尖顶了顶上颚,喻琅蓦然伸出双臂将眼前默哭的女子紧紧抱住,他也难过,他也想哭,但眼下他皇姐的难过似是他的百倍。 喻琅不知如何去哄,顾舟寒那么好一个人,怎么就意外了呢?! 拥住的女子不似之前那般高大,不知何时他已经长大,他渐渐不需要躲在皇姐身后当一个摆手皇帝,之前是眼前人一直护着他,而往后,他一定会当自家皇姐身前的第一道屏障。 “皇姐……”喻琅还未多说,肩头的衣料就被一阵滚烫的热泪所打湿,埋在他肩膀上的头颅还在发颤。 还没说出口的话就被细碎压抑的哭腔所打断,喻琅双拳一紧,任由自家皇姐兀自哭了起来。 喻戚哭了有小半盏茶时间,生生浸湿了喻琅的一大片衣襟,好在他今日的衣袍颜色深重,即便湿了也瞧不出来。 日光下斜,外头的宫女太监敲了几回门,都被喻琅拦在外头,不许进来。 现在当眼前人的脆弱全然展现在眼前时,喻琅咬了咬牙,恍若一念之间就成熟了许多,安慰人时候的声音依旧嘶哑难听,但其中已经隐约可见少年人初初长成的坚实。 闻瑕第三回 询问是否要添加炭火的时候,喻戚终于缓了过来,原本就大而出彩的琉璃目现在哭得红艳艳的,乌黑卷翘的睫毛也在泪水之下幽幽闪着水光。 喻戚狠狠抽了口气,像是想将又要出框的泪水给压下去,可她却做不到,转而低头牵起喻琅的衣袖,狠狠地抹了抹眼睛。 喻琅看着袖摆上新染的水渍,安慰的话卡在了嗓子眼儿。 “咳咳……”喻戚重重咳嗽了一声,发白的脸颊依旧还没回过血色,但她明面上已经缓了下来,“这是楚四带回来的东西,顾舟寒的遗物。” 猜到顾舟寒或许遭遇不测是一回事,但现在亲耳听到自家皇姐说顾舟寒真的不在了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遗物么……”喻琅接过自家皇姐递来的这截软甲,一股难言的气恼在胸腔里横冲直撞。 喻戚苦笑:“本宫也不信,他就那么轻易的走了。” 暗自吐纳胸中的浊气,喻戚再抬起头来,嘴角已经扬起若有若无的嘲讽笑意:“陛下,本宫想对陈家出手。” “陈家?”喻琅瞪大了眼,“皇姐说的是远在北疆的陈禹骆?” 喻戚点头。 喻琅见此凝目:“皇姐是想夺回陈禹骆的虎符,还是因为顾舟寒……才急着报仇?” “若本宫说二者皆有,陛下该当如何?” “可朕希望皇姐能够冷静些,按着原本的打算,一年后不是更稳些?” “陈禹骆不会给我们机会,本宫将他兄弟胞妹都困在皇宫里做人质,还特意放出消息,他定会从北疆赶回来。” 喻戚挠挠脑袋,不解:“为何?按照皇姐之前说的,就算陈禹骆的兵马已经在北疆准备的粮草充足,那也一时半刻打不进来;更何况他手上只有半数兵权。” 整个景昭可调集兵卒的另外一半虎符就掌握在他们手中,再加上鄞都京郊的士兵还有宫中的禁军,若真动手,他们并非就一定会落在下风。 喻琅不怕真的动手,他只担心自家皇姐现在被顾舟寒的死讯冲昏了头脑,作出不正确的决议来,到时受苦的还是黎民百姓。 喻戚笑了:“陛下,若本宫说,而他还勾结了朝堂重臣应外合呢。” 一时静默。 将软甲递给喻琅,喻戚转身取出自己半年多才找出的证据:“这里面是这些年陈禹骆和祈观琰交互私通的信函,这二人本就关系密切,早年间互为知己之交,即便陈禹骆远在北疆,二人信函依旧不断。” 喻琅接过,面上更加不可思议:“所以皇姐你怀疑的是祈观琰?!” “陛下也不相信?本宫现在将这些信函交给陛下。至于如何去做,陛下想必看完就明了了。” 少年天子宛若遭受极大刺激一般,带着那些极其重要的信函拖着步伐离开。 她也不想去逼喻琅,但陛下总归要一个人面对这些。 看着少年天子沉重的背景,喻戚眼波微漾,摩梭着案几上静置的戚寒剑,红湿了眼眶的女子面色格外温柔。 欺寒剑…… 戚寒剑…… 顾舟寒都将这把剑的名字改成了有着二人姓名的“戚寒”二字了,自己怎得就那般愚笨。 第58章 爱慕 剔你筋削你骨 第126页 春日过得极快, 夏日也拖着浓郁的树色脚步匆匆,一晃整个鄞都泛起枯黄的秋意。 朝云殿的两棵偌大合欢树已经结上了串串果夹,秋风一吹, 树叶刷刷作响,果荚彼此碰撞, 宛若女子头上的步摇, 行走之间叮铃铃作响。 而顾舟寒的离开似乎在皇宫之中并未掀起什么波澜。 高墙琉璃瓦下的宫女太监日复一日的清扫, 整理,服侍主子, 宛若已经遗忘之前有个隽永如风月的御医穿行在几个宫殿中, 惹得宫人们连连惊奇, 芳心四溢。 就连之前最宠着那人的云澜长公主也重归最初的慵散,每日三餐食不知味的模样让贴身服饰的几个宫人们担忧不已。 每日唯一能打起精神的时候便是殿下去练剑的时候,之前送给顾大人的戚寒剑不知怎的又落回自家主子手里,桉桐在自家主子擦拭的时候,还发现这剑不知何时变了名字。 “戚寒”二字刻得格外飘逸。 一行宫人们已经聪明的不会在自家主子面前提起顾大人了, 之前她们只要偶然提到顾大人,自家主子含笑着的嘴角就会绷直,笑意消减。 那人就像一个飘渺的梦, 在宫里短暂的存在了几个月的时间, 随后又骤然消失。 桉桐静候在自家主子身旁,七月天气不算热, 但殿下开了筋骨,擦完剑又一套剑法舞下来,结束时香汗淋漓。 为自家主子递了一块沾了水的软巾,桉桐问道:“殿下现在可用些酸梅汤降降热?” 酸梅汤…… 她当真是还没走出来,听桉桐提到酸梅汤就会想到顾舟寒。 喻戚脑海中不由浮现她第一回 请顾舟寒在宫里用膳的场景, 万分精致但入不得口的菜肴,以及酸味扑鼻,适合唇舌不敏的她却不适合顾舟寒入口的酸梅汤。 喻戚抹汗的动作愣怔了一瞬,很快就敛下了眸中的深意:“让暖玉做的酸一点,越酸越好。” * 隅中,阳日当头。 正在喝着万分酸涩的酸梅汤,喻戚就见喻琅下了朝拖着厚重的朝服,风风火火的赶来。 喻琅一边走,还一面用龙袍的袖摆擦着滴落而下的汗滴,等喻戚同他行完礼,喻戚就见天子上前端起她案板上另外一份酸梅汤,咕咕咕咕,大口喝了下去。 喻戚欲言又止。 急地满头大汗的喻琅挑眉:“皇姐,你这是什么表情?” 喻戚舒缓了紧皱的眉头,微微一笑:“无碍。” 不过是她现在念叨着顾舟寒,便准备了两碗酸梅汤,一碗自己喝,那碗留给不在了的顾舟寒罢了。 已经到了七月中,去年这个时候,她已经驾着马车从宫里呼啸而出,在破庙里将顾舟寒提前捡了回来;那时的她还想着把顾舟寒接到皇宫,好好哄着,一辈子就哄着他便好,没想到时过境迁,顾舟寒已经不在了。 当下看着少年天子将那一碗酸梅汤喝得一干二净,现在酸涩上头,呲牙咧嘴的模样,喻戚抿了抿唇:“陛下这么急过来有何事?” 喻琅一拍脑袋,这才埋怨道:“这么热着走了一路,朕都忘记了正事,朕有要事要同皇姐商量。” 遣散了服侍的宫女,喻琅还合拢了所有的门窗,这才走到喻戚耳边,悄言:“陈禹骆要回京了!” 嘴里还含着酸梅汤,喻戚闻言险些吐了出来,压下唇舌之间的酸味:“陛下你怎么也知道了?” 喻琅哑然:“皇姐已经知道了么?” 喻戚笑了笑,视线端着褐色的酸梅汁,手指还在精致的碗碟上打转:“本宫派出去的楚四今早才回的消息,陈禹骆在北疆击退了敌军,大获全胜,本宫知道他打算班师回朝,但不知具体何时。” 喻琅闻言,双目透亮:“这个朕知道!祈观琰早朝以后来了御书房说的,说那人希望赶在朕今年的万寿日之前回来,所以在等着朕同意!” “想在万寿日之前回来?还是祈观琰同陛下说的?”喻戚指腹压在瓷碗上,绵软的指腹都泛起了白。 “还不止这些,祈观琰他今日还上书了,说陈禹骆在边关戍守有功,长久不见亲眷,这次如果能回来,希望将现在宫里住着那兄妹三人一齐放出宫去。” 话说到这儿,喻琅愤恨不平,“朕就发现祈观琰他的确不对劲,进御书房里十有八九就要提将陈家几兄妹送出宫,好在皇姐之前就同朕说了,朕才没应了他的话。” 喻戚微眯着眼,卷而翘的睫毛耷拉着,遮住女子琉璃目里的闪烁:“若万寿日之前回来,那也快了,现在已经七月中,离万寿日也没有多久了。” “朕也这么想,将计就计就让他回来,到时我们一网打尽。” 喻戚笑了,嘴角轻轻上扬:“哪有陛下说的这么容易。” 一不小心就满盘皆输,好在他们现在还未打草惊蛇,瞒住了祈观琰。 但这是少年天子即位后安排的第一件大事,所以说由自家皇姐照料看管着,但他依旧斗志昂扬:“朕可已经久等了!陈禹骆他通敌还杀了顾舟寒,朕也要为他报仇。” 说道顾舟寒,喻戚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执起瓷盏子,酸涩凉熨的酸梅汁入口。 静默的氛围,让喻琅也注意到自己提到了不该提的人。 小心翼翼打量自家皇姐的神色,见她并未如最初几月那般悲怆哀婉,喻琅低低地询问:“皇姐不想替他报仇了?” 第127页 女子将手上的瓷盏搁置在一边,瓷勺清脆一响,落回瓷盏中,还带起飞溅起的汁水。 嚼着唇瓣犹存的酸涩味道,喻戚眉眼含笑,却笑如利刃:“想啊,恨不得等到他进宫就剔筋削骨呢。” * “如果殿下知道你这么大胆,一定会剔你筋削你骨的!” 此刻的营帐当中粗着嗓子的男子声音压得极低,说话人脸上还有一道耀武扬威的疤痕,嶙峋的骨像彰显着这人的不好惹,而他动作的却带着几分别扭的柔和。 楚四正在给毛毡上躺着的男子换着草药。 男子原本白瓷一般的肌理已经带上几分成熟的暗色,因为药粉入了伤口,泛起的疼痛让刚毅的锁骨骤然突起,连带着脖颈处经脉扬起,起伏的线条格外具有男子收敛不住的爆发力道。 见他还在笑,楚四也不心疼了,手骨抖动之间,瓷瓶里的药粉落到了胸膛那一道血肉翻飞的伤口。 等为他上好了药,楚四起身将一卷布料扔来:“自己上手,老子才不服侍你了。” “多谢。” 男子的平淡却让楚四更加恼火。 楚四怒目以对,恨不得将这人从毛毡上拖起打一顿,亦或是就在这个华丽的营帐里撕破这人的面皮子,好让所有人都知晓,这人根本就不是陈禹骆。 但即便再为恼怒,楚四也知道此刻他只能顺着顾舟寒的意思去做。 转过身仔细去看顾舟寒的这张脸,这和顾舟寒原先的骨相截然不同,楚四看着这张和陈禹骆极为相似的面容,眉骨一跳。 绕是他,也险些被顾舟寒捏出的面骨迷惑住。 楚四极力平静自己的思绪,看着顾舟寒已经缠好了伤口,这才说道:“我已经传了消息给殿下,提了‘陈禹骆’击败敌军,就要回都城了。” 顾舟寒淡淡应了一声,他身上还有伤,现在就这么大咧咧的起身,露出修长的颈项还有棱角分明的肩骨,走到一旁的沙盘摆弄起来。 他的确杀了陈禹骆,还顶替了那人带兵行军,陈禹骆磨蹭了这么些年,他忍不住出手击退了袭击的敌人。 看着眼前人披着陈禹骆的面皮子做着陈禹骆要做的事情,楚四现在怎么看顾舟寒怎么不顺眼:“你当真要回鄞都,还以陈禹骆的名义回宫?” 顾舟寒熟稔地将沙盘的里的马卒向前一推:“回去。” “可是殿下和陛下不知道你不是陈禹骆,必然会对你设下天罗地网。” “这都无碍。”顾舟寒不甚在意地回道。 自打他独自一人闯入陈禹骆的营帐,就已然做好为殿下解决北疆沉疴旧疾而赴死的打算。 现在他的计划才完成了一半,北疆的人死了,虎符也到手了,当下北疆这头殿下已然没有后顾之忧了,但鄞都之中还有一匹恶狼,虎视眈眈他的殿下。 想起上一世祈观琰手中那锐利的长剑,顾舟寒整个人深沉了几分,澄明的琥珀色双目里洋溢着冰冷与疯狂。 “你不会……想谋反吧!你不让我和殿下说你已经把陈禹骆灭口了,也不许我说你现在在假扮陈禹骆,你这么做是不是因为你有了坏心思!? ” 楚四越发觉得如此。 着顾舟寒顶着一张陌生的脸面色冷凝的模样,楚四皱眉呵斥:“做人不能狼心狗肺,你知道长公主殿下有多担心你么?我回去禀报殿下你人没了的时候,殿下都哭得浑身发颤,真个人宛若小死了一番,你不能不顾殿下的恩情,恩将仇报!” 顾舟寒闻言,眉梢舒展低笑一声。 楚四横眉冷对,面色变得不好看起来:“殿下那么担心你,你还笑?!” 看着就差把狼心狗肺几个字拍在自己脸上的楚四,顾舟寒骤然间抖落了周身所有的阴鹜,从胸膛深处泛起的笑意简直抑制不住。 他的确高兴,殿下会那般担心他的安危的,证明自己在殿下心里是有分量的。 可惜殿下不懂,殿下也不会爱慕他。 思及此,顾舟寒的欢愉蓦然散了个干净,双目炯如星火,摆弄阵法吃下沙盘敌军最后一支兵卒。 第59章 缱绻 顾舟寒:殿下,我回来了…… 万寿日前一日, 祈观琰特意进宫了一回,还特意拜见了喻戚。 秋日的玉堂花今年新做了扦插了,开得也比往年更加茂盛。 二人一同走在御花园里, 还是以往一般守礼,但二人各藏心事, 言语之间都颇显成年人之间的推拉牵扯。 喻戚只觉这人真有意思, 和陈禹骆勾结以后还能以这样正直的面孔, 在朝堂上维持一个忠诚的模样。 喻戚一直静静听着祈观琰说着朝中之事,但凡祈观琰问询她的意见, 她都推婉不言, 等到祈观琰说道陈禹骆今日就会归京, 喻戚这才笑道:“丞相大人不该同本宫说这些的,本宫现在就静静养在宫里,不问朝堂事。” “可陛下毕竟不到那般年纪……” “丞相大人此言差矣,纵使陛下年纪还小,身边不还有丞相大人帮忙帮衬着吗?至于陈禹骆之事, 他的兄妹几人都在宫里,丞相大人去见见也不碍事,毕竟你们少年的同窗情谊着实难以磨灭。” 提到去见陈禹骆, 祈观琰讷言, 停下了脚步:“殿下就没有旁的心思?” 若是殿下愿意,除去了陛下, 让同样有皇室血脉的殿下即位当权也并非不可。 第128页 秋雨梧桐叶落时,宫里的玉棠花同样在雨后格外的娇艳。 喻戚顺势停下脚步,伸手抚弄着还沾染着雨滴的玉堂娇花:“本宫还能有什么心思,本宫现在就同着秋日的花儿一样,开不了多久就会凋谢, 丞相大人既然真心发问,本宫便坦诚相待,本宫现在的心思不在朝政上。” 言罢,喻戚折下那一只粉嫩的花枝:“何况本宫已经快二十了,自该考虑本宫的私事了。” “私事?”祈观琰眉头锁紧。 “自然该如此。”手指拨弄着潮湿的花瓣,喻戚俨然一副情深模样,“而且本宫已经有了欢喜的人,就等他回宫,本宫就将他迎接为额驸。” “殿下!”祈观琰大惊。 看祈观琰沉郁的神色,喻戚心里只觉好笑,但面上不显,依旧是一副小女儿情窦初开的羞涩模样。 不顾祈观琰已经黑了的脸色,喻戚继续说道:“其实那人你也知道,就是顾舟寒,但他官位低了些,不过本宫也不在意,本宫就是欢喜他了,就是要将他迎为本宫的额驸。” 自打觉察到祈观琰对自己有心意,喻戚就有意顺从,自当不知道顾舟寒已经死了的讯息,将折下的花儿递到祈观琰眼前。 见祈观琰接过,喻戚眉眼含笑:“本宫已经有了心喜之人,丞相大人也还不考虑着终身大事么?”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喻戚意味鲜明,但祈观琰看向她的眼中宛若带着刀子一般,恨不得将他片片削骨。 许久以后,祈观琰蓦然笑了:“那属下就恭祝殿下得偿所愿,可就不知那人有没有那般福分能回宫留在殿下身边了。” 他说话时言语温婉,听在外人耳里就像在歆羡那人的福分一样,但喻戚品出其中的意味,深邃如夜空的双眸似笑非笑。 一刻钟后,看着人云淡风轻的离开,喻戚捡起地上被祈观琰遗落的花枝,用帕子轻轻擦拭去上头沾染上的泥水,喻戚动作轻缓地携着这枝花去了御书房。 御书房里无一人服侍者着,而正在披着折子的喻琅愁容满面,见喻戚进来了,喻琅连忙起身,焦急地围在她身边。 “皇姐,祈观琰他怎说?” 喻戚静静地将玉堂花搁置在一旁的素纹花瓶里养着,动作万般轻柔,薄唇吐出的话语却格外严肃:“他可能要动手了。” “皇姐!”喻琅险些撅了手中的笔。 喻戚以手支颔,那双漂亮又多情的眼望着少年天子。 隐下了祈观琰想让自己即位,去除喻琅这一段对话,喻戚慢慢将祈观琰和她所说的一一讲述给喻琅听。 当喻琅听到自家皇姐居然刺激祈观琰说要和顾舟寒在一起,喻琅瞠目结舌:“皇姐这么说,祈观琰的脸色想必很不好看了吧……” 喻戚点点头:“本宫装作不知道顾舟寒已经没了,但他说话也含枪带刺儿,想来他知道顾舟寒已经死了。” 不然也不会说什么顾舟寒没有福分留在她身边。 说实话,当祈观琰说出那话时,她险些没忍住要对祈观琰动手。 若是没有祈观琰,没有陈禹骆,顾舟寒本就不会这么就去了。 当下看天子在一旁沉了一口气,面色不虞的样子,喻戚笑笑:“陛下怎么了?都到了这一步,陛下怎的还不开心?” “朕没有不高兴。” 喻琅转了身子,目光直勾勾地看着穿着宫袍的艳丽女子。 自家皇姐看上去还是以往那般模样,但整个人的内核底蕴截然不同,以往的鲜活现在已经退变成了难言的低糜,像是整个人只有一股气儿在顶着,一旦那股劲儿从这副躯体里溢出,这个人就会很快变成一具枯骨。 喻琅不喜欢这样的皇姐。 喻琅咬了咬唇,突然问了一个以往没问过的问题:“那皇姐会感到开心吗?” “当然,本宫和陛下布局布了整整有半年时间,就为了能在祈观琰和陈禹骆碰面的时候将这二人通敌的罪名压实了,事成以后本宫当然会开心。” 女子目光明亮深湛,好似那当真是一件快活事。 但喻琅看在眼里,想问她那还能恢复成以往那个懒散却倨傲,神魂俱在的云澜长公主么,嘴边却问出了另外一个问题:“那以后的日子,皇姐打算如何?” “以后……”喻戚摆弄花枝的手凝滞,下一刻嘴角强勾起一抹笑意,“自然去肆意快活了。” “当真?” “自然。”喻戚低眉之间,只见柔和。 再三确定自家皇姐没有低落到那般程度,喻琅暗地里松下一口气。 这小半年来他压力不小,除了在自家皇姐的指引下熟悉各路兵马,还要接触到暗处那些不为人知的腐朽。 等他对朝堂诸事游刃有余,回过身来他却发现自家皇姐宛若换了一人。 规矩地笑,规矩地用三餐,极少会主动逗弄他,而他在御书房批折子时,他皇姐在一旁反复翻看一册春宫图。 他刚开始还觉得皇姐这番所为极为不雅,后来看到皇姐会突然真情实感地发出笑声,他才不做阻拦,甚至还让路公公差人去搜寻了好多孤本,一同码在自家皇姐常坐的案几旁。 可惜他皇姐翻过几番就神色恹恹,次日又摸回了那本老旧的图册。 如今看着眼前言辞凿凿要事后去“肆意快活”的自家皇姐,喻琅忍不住设想自家皇姐会不会在一切安定以后,日日流连勾栏,以作时时观摩。 第129页 不知道自己在少年天子心中的形象居然是这样,喻戚看着案几上少下许多的奏折,伸手掸了掸卷翘的衣摆:“所以一切就看明日了,倒是无论发生什么,陛下切记一点,千万要保全自己。” * 记挂着喻琅要注意保全自己,喻戚却在午后吹久了秋风,染了风寒。 外头天色昏暗,大殿之中烛火透亮。 来往忙碌的宫女,除了在整理殿下明日要穿的衣裳首饰,其余便在伺候的自家主子用药。 “殿下快些用药吧。”桉桐柳眉倒竖,颇为为难,“御医上回就说了,殿下太过贪凉了。” 喻戚无力地端着药喝了一口,但太过苦涩,只微微喝了一口,她就忍不住反呕。 看来唇舌治好了以后也并非都是好处,每回用药就跟上刑一般。 喻戚实在喝不下去,但不喝药,明日必然鼓不起力气来。 咬紧了牙,喻戚闭眼吞下一大口。 见自家主子用了药,一旁的桉桐急忙端上了刚调好的蜂蜜水:“殿下快漱漱口!” 喻戚四肢乏力,任由桉桐将甜口的蜂蜜水喂到唇边,等甜丝丝的水顺着唇舌流下,她才渐渐缓了过来。 但药效到底没那么快,此刻她身上都汗湿了去。 盗汗盗得厉害,喻戚撑着身子回了榻就寝。 桉桐见主子那般虚疲,只得担忧地阖拢了帘纱,走前还吹灭了几盏烛火。 喻戚也未曾想到不过吹了会儿风,此刻就会咳嗽的这般厉害。 榻上安躺,她嗓子发疼,整个喉管里都是方才苦药的味道。 这么些天以来,她日日压抑自己,将所有的负面的情绪封印在身体之中,每日只有夜深人静独自一人躺在榻上,她才能这般。 趁着黑夜的遮挡,她会将所有不堪和难过蔓延开来,但等夜幕过去她依然还是那个言笑晏晏的长公主。 如今即便染病,喻戚脑海里还在细细演练明日的场景。 等确定所有的安排都没出差错,喻戚绷紧了的心微微松了些。 伸手摸到枕头下面,一册书被她抽了出来,昏暗一片,她看不清上头的画像。 也无需看清,这是她缅怀顾舟寒的物件,是顾舟寒人在宫外都要楚四送给她的十九岁生辰礼。 也是最后一件顾舟寒赠予她的东西。 此刻,夜幕低垂,喻戚就靠着这本春宫图,睡前回忆她与顾舟寒零散纠葛,连带着微微挑起唇角沁出别样的温柔。 以期入梦。 烛台安静的燃烧着,偶尔在寂寥的大殿里“呲呲”响那么几声。 喻戚上下睫毛交/合,就在快要入睡之际,大殿横梁响起异动。 一股熟悉的浓郁药香翩然入鼻。 喻戚倏然睁眼,软着的身子想要撑起来,但还未起身,拢起的帘巾就被掀开。 而下一瞬,她被纳入一方温柔宽厚的胸膛中,与之而动的是念想之人的缱绻声线—— 殿下,我回来了。 第60章 反水 “何人敢逼宫!” ——殿下, 我回来了 一句话如梦似幻。 被熟悉的味道所笼罩,喻戚的鼻尖被压在坚硬的胸膛上,侧脸死死抵在温暖中。 喻戚睁大了眼, 她带着病气,想要推开紧紧拥抱着的她的人, 却双臂空乏无力。 这像幻梦一般, 顾舟寒不是已经死了吗?尸首还被倒挂在北疆的城墙之上, 现在这个正在拥抱着的她的男人到底是谁? 喻戚心中惊涛骇浪不断涌起,但男人的胸膛那般温暖。 一片惊悸里, 思绪万千的喻戚昏了过去。 顾舟寒风尘仆仆, 带着凯旋的军队回京, 临近鄞都之时,但是快马加鞭入宫来。 他以为会见到殿下欣喜,亦或恼怒的模样,但没想到殿下居然直接晕厥了过去。 顾舟寒这才觉察,喻戚浑身都烫得吓人。 半拥着人的顾舟寒满面霜寒, 当即诊脉,下一瞬摸上怀中的银针,摸准正确的穴位扎了上去。 好在喻戚身子尚可, 一切迹象表明她感染了风寒。 顾舟寒无言送了一口气。 月色清冷, 烛火也燃烧到了尾段,东方渐渐开始破晓, 霞光照亮了小半边天。 顾舟寒就这么拥着人一晚上。 纵使再怎么不舍他也该离开。 顾舟寒一手轻轻捧着女子的脖颈,另外一手将其缓慢放回,将锦被向上提到女子下颌。 就着晨光他又看了许久,方才离开。 * 喻戚只觉自己做了个美妙异常的梦。 她梦见顾舟寒死而复生回来了,还在半夜时候爬上她的床拥着自己说他回来了。 这个梦真实得就像昨晚刚发生过一般。 要是梦里的顾舟寒不拿着银针吓唬她, 那便更好了。 喻戚眯着眼,鲜少想这样沉迷于梦境。 以至桉桐为其梳妆时,她还不甚清醒,桉桐倒是欣喜:“殿下今日的气色也太好了!” “是么?”喻戚回神,抬头看看镜子里的自己,的确面上带了血色,也少了几分昨晚的倦怠。 “奴婢还以为殿下今日起来会咳个不停,可殿下到现在还没咳嗽。” 喻戚闻言也觉如此。 手指不自意地顺着腕骨抚弄小臂处,那里微微酸痛。 喻戚颔首,低眉看去,只见白腻的小臂上多出了一个红点。 第130页 指尖顿蹙在臂弯上,喻戚愣怔。 “殿下,殿下?” 喻戚抬眼,顺手牵来袖摆挡住那个红迹:“怎么了?” 桉桐捧着暖玉步摇候在一旁,示意道:“殿下现在抬首。” “好。” 看着身后人为她佩戴着发饰,喻戚搭在腿上的手不动声色地按到小臂那处。 秋风吹拂,喻戚蓦然心悸。 或许……昨晚不是梦呢。 * 万寿日上,人声鼎沸。 有别去年,今年朝臣更加熟络,更别提远在北疆的镇北大将军凯旋而归,又多添了一道热闹风景。 喻戚来时,秋日当空,惠风和畅,不少官员正围着一角寒暄热闹,就连祈观琰也在那处,白衣飘飘,祈观琰头顶是碧绿的翠玉发冠。 喻戚眼尾微扬,认出那就是之前她送给祈观琰的发冠。 其中有一人身高各条极为显眼,壮硕的躯干,粗犷的衣着,让喻戚一眼就认出那就是楚四。 楚四怎么在这! 喻戚凝神,等看清楚四身旁的黑衣男子的陌生面容,喻戚好看的眉梢微扬,心里不免起了疑惑。 本在寒暄的朝臣见到他来,皆低头拱手伏礼。 喻戚也不在意,视线牢牢停住在黑衣男子身上。 只见那人上前一步,行礼的动作果断利落:“末将陈禹骆,参见长公主殿下!” 明晃晃的日光铺陈在黑衣之上,男子垂首行礼,恭敬有余,明明是一张陌生的脸,但那声音却让喻戚觉得有些熟悉。 喻戚敛下目中惊疑,眼前的黑衣男子却忽然抬头,朝她闪了个下眼。 喻戚:! 猛然攥紧了手腕处软哒哒垂下的衣袖子,喻戚平息波澜四起的心湖,又看了一眼黑衣男子。 那人早已垂下头去,喻戚莫名移开视线:“起身吧。” 等到回了自己的席位,喻戚才发现身后的衣裳都被汗湿了,手里还紧紧攥着袖摆,喻戚不敢多瞧黑衣男子那处。 一直等到穿着明黄色龙袍的少年天子坐上龙椅,她才堪堪抚平了悸动的心绪。 万寿日,热闹非凡,是举国同庆的大日子,又正逢镇北大将军凯旋回朝,两庄喜事交加,话题大多围绕陈禹骆。 趁着黑衣男子起身回话的空档,喻戚光明正大的打量着这人,明明面容是陌生的,但举手投足的韵味却让她格外熟悉,况且刚才这人行礼时抬头那一闪眼,不就是在给她打眼色? 真正的陈禹骆恐怕已经被人调包了,而她昨晚感受到回来的那人也不是梦境。 喻戚敛下眸中的的欣喜,但等想明白过后再看着陈禹骆身后的楚四,喻戚难掩冷笑之意。 安静待在顾舟寒身后的粗犷男人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而他一抬头,便看见斜上方自家主子阴恻恻的视线。 楚四身上的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看着还在云淡风轻同天子对话的顾舟寒,楚四闷头喝尽桂花酿,不免在心中为其默哀。 看样子主子已经知道了…… 喻戚的确知道了,但此刻无心于此,她还没想清该如何同顾舟寒生气,宴席当中少年天子提前发难。 喻琅看着下头静默的众人,凤眼微微吊起:“外番小国屡犯我边境,这次边庭告急,镇北大将军能扬我景昭大国军威,论功绩该大赏!可大将军已官至一品,朕思来想后,也不知还能赏些什么。” “陈禹骆”拱手行礼,格外的谦逊:“陛下言重了,都是末将的本分。” 喻琅也是头一回同陈禹骆打交道,当下看着这般功绩极高的武将态度尚可,手指敲打在金面龙头上,淡漠言道:“既然北疆已经平定,大将军也不必带军戍守了,鄞都繁华安逸,想来大将军也会格外喜欢,皇姐你瞧朕这般赏赐如何?” 天子话音刚落,文武百官陷入了一片寂静。 随即众人不约而同将视线投注在下首华丽宫袍的女子身上。 陛下这可是公开言论要陈禹骆归还另一半的虎符呢! 喻戚捏着青瓷酒盏,微微含了一口花香气浓郁的桂花酿,似乎对陛下所言并不在意怎么样,对上众人震惊的视线,喻戚还勾起嘴角,红艳的唇瓣扬起了好看的流畅弧度。 “陛下做主便是。”但等她视线扭转到“陈禹骆”身上,喻戚举起酒盏微微侧头朝他敬酒,好看的挑花眼风姿绚丽,“本宫一介女流,在此敬大将军一杯。” 大将军三个字的音被咬得极重,而正在被夺兵权的“陈禹骆”闻言蓦然笑了:“殿下折煞末将了。” 喻戚浅尝辄止,笑意盎然,搁下酒盏之时蓦然添问了一句:“大将军可有中意的女子?” 高位之人简单的几句话却让本就提心吊胆的百官更是极其紧张,长公主殿下忽然这么一句挑逗的题外话,让严肃的氛围陡然间破碎了的干净。 龙椅上的喻琅皱眉,凝神仔细端模“陈禹骆”的脸,平平无奇,难不成自家皇姐在顾舟寒走了以后,饥不择食,连这样的色相都能看中? 百官也同样讶异,扭头便瞧见一向冷静自持的丞相大人此刻皱紧了眉,可众人唏嘘之间,还没听到大将军给予长公主殿下的回复,意外便生。 从外头就闯进来小太监,脸颊带血,踉跄扑倒在大殿之中,尖利的嗓子还凄惨着喊道:“不好了!有人逼宫了!” 第131页 喻琅看在眼里,手骨牢牢握住龙椅上雕刻精美的龙头,腰背极其挺直,但目中却丝缕全无担忧逼宫一事:“胡说八道什么?万寿日这般日子岂能如此胡言?!小路子,让人将他拖出去,杖毙!” 见少年天子不相信自己,小太监嘶吼着:“陛下快走吧,他们已经快杀到了!” “何人敢逼宫!”可天子话音刚落,沉重的短兵交接的声响响彻在众人四周。 看着不知从何处冒出的身穿铠甲的士兵,少年天子终于慌了,喻琅从龙椅上跌了下来,抱着一旁的路公公面色吓得发白:“快保护朕!” 看着被大殿侍卫紧紧拥护着的皇室姐弟二人,素来温润如玉的男子骤然间发出一声狂笑。 而护在天子的前头的喻戚面色如冰,看着危急关头还在大笑的祈观琰,喻戚当头怒喝:“是你逼宫造反!?” 早就被吓破胆的文武百官此刻都躲在案几下头,文臣本就手无寸铁之力,而武将万寿日进宫参宴也不能携带武器,此刻被围住,俱是一副死相。 祈观琰回首,黑目凌然:“怎会是造反?这个皇位有皇室血脉之人皆可坐之,微臣又有何不可!” “你!怎会有皇室血脉!?”喻琅大惊,“父皇只有朕和皇姐两个孩子!” 祈观琰冷笑:“可先徽康长公主是微臣的生母……若不是当初先徽康长公主走得早,这天下不一定就会落入你们姐弟二人二人手中!” 这一点连喻戚的确不知。 此刻喻戚看着宛若疯魔了的祈观琰,瞪大了双目,她只以为祈观琰是被权力熏心,而没想到祈观琰居然可能也有皇室的血脉。 喻戚到底没忍住:“本宫不信,皇姑姑一生无子,这一切不过是你想逼宫造反的理由罢了!本宫当真没看出来你居然如此狼心狗肺,陛下和本宫带你不薄,你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了,你还有何不满!” 祈观琰冷笑一声:“皇家人的话怎么能信?微臣本以为不会有这么一日,先前辅佐殿下处理朝政那么久,自然知晓殿下想要对付陈禹骆;况且北疆的陈禹骆突然回朝,今日的酒宴,陛下不就打算威胁利诱夺取陈禹骆的虎符?!” 一旁的“陈禹骆”一言不发,还在静静吃酒。 “而且微臣狼心狗肺?”祈观琰气红了眼,指着一旁静默喝酒的“陈禹骆”目眦尽裂,“殿下只当只有我一人图谋至此吗?这一切都是我和他一同联手的,且殿下说微臣狼心狗肺,如果微臣不先走一步,下一个如陈禹骆一般被夺权的就是微臣了!” “可本宫从未想过。”喻戚看着阴鹜寒戾的祈观琰,言辞突然淡漠下来,“本宫从未想过会主动对你出手,本宫和陛下那般信任你,肱股之臣,对你毫不设防,可到头来却是你领兵逼宫。” 两辈子了,要不是这辈子顾舟寒告诉她,她恐怕还会万般信任祈观琰。 喻戚已然寒透了心,看着不愿回头的祈观琰继续道:“本宫和陛下是先皇的嫡嗣,而你即便黄袍加身,也名不正言不顺!” “那又怎样,事到如今殿下已无路可走。”祈观琰看着亭立的宫袍女子,脸上的欲望昭然若揭,“若殿下主动配合,微臣可留殿下一条性命,留殿下继续待在后宫。” 喻戚闻言额角一跳:“你这是什么意思!” “若是殿下愿意跟我,那殿下可活。”祈观琰随后看向喻戚身后的少年天子,“但陛下必须死!” 一直躲在太监身后的喻琅快要气糊涂了,猛然将案几上的一片瓷碟投掷而下,与之一同砸在白衣男人身上的是黑衣男子投掷而去的酒盏。 接连被两个重物砸到骨节,祈观琰猛然跪倒在地上。 但他回首看向身侧的同盟人,视线里盛满了震惊。 突然反水的黑衣男子掀了掀单薄的唇瓣,手上摩挲着下一个瓷盏看着跪倒的祈观琰,似笑非笑:“你做梦去吧。” 第61章 情窍 不如朕……下旨赐婚! 但更受打击的居然还是祈观琰, 腿骨方才被顾舟寒那么狠狠一敲,到现在还无知觉。 单膝跪在地上,祈观琰目眦尽裂:“你现在这是何意!” 顾舟寒笑笑, 挑眉看向还在护着少年天子的宫袍女子:“就是那个意思,你想要殿下, 做梦。” “就是, 你做梦去吧!”陡然从地上爬起来, 喻琅不顾身上的污渍,少年人已初具天子的威严, 跟着“敌人”一同怒骂。 “哈哈哈!既然如此, 你们今日谁也跑不掉!我的人已将各个宫门全堵了起来, 今日你们插翅也难逃!” 祈观琰摆摆手,示意围困众人的士兵冲杀进来,但无事发生,不知何时他手下的那一众士卒已被击杀,现在的军卒的旗帜上还带着鲜明的“陈”这个字样。 “怎会如此!” 一直安安静静躲起来的百官们不敢相信事情最后会变成这般, 都以为是镇北大将军勾结当朝丞相伙同逼宫造反,但现在这二人反倒起了内讧。 就连喻琅也瞠目。 他手下的人都还没派出来,祈观琰逼宫的人怎么都被尽数绞杀了。 顾舟寒看向祈观琰的目色清冷:“你有一句话说错了, 末将并无不臣之心。” 把玩着手中的酒盏, 顾舟寒转眼看向皇室兄妹二人时,神色格外的认真:“末将永远忠于君主!” 第132页 喻琅看看这陌生的黑衣男子, 这人嘴上说着忠君,但视线却丝毫没有分给他,再看看自家皇姐,二人之间似乎有视线的交换,喻琅皱眉。 但祈观琰没有给他疑惑的机会。 本该抓捕的人反被松开, 而祈观琰却被刀剑围困,一见大势已去,祈观琰兀自取下头顶的发冠砸碎在地上,翠玉料子碎了满地:“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祈观琰更为放肆,眼底冒出仇恨的剧烈焰火,双眸通红地看着宫袍女子声嘶力竭:“呵!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今日不过是我大意了,若还有机会,我定不会落得如此下场;皇位是我的,殿下你也会是我的,整个景昭的疆土都会是我的!” 突然尖利的刀刃穿胸膛而过,血迹瞬间染红了祈观琰胸前的白衣。 不知是哪一句刺激到黑衣男子,当下是顾舟寒动得手…… 而祈观琰显然已经疯魔了,地上玉石和碎盘落了一地,他还徒手握住穿过胸膛的尖利刀刃。 一时之间不知是胸膛的血还是手上的血,顺着洁白的衣袖不断滴落。 可倒下之际,他看着的依旧是宫袍女子的方向。 景昭四年,八月十二。 祈观琰已经被判了通敌罪,预八月十三行刑。 前一天,喻戚和顾舟寒一同进牢房,看了祈观琰最后一眼,为了减少误会,顾舟寒依旧是陈禹骆的模样。 已经重伤了的祈观琰宛若败家之犬,在昏暗的牢房里假寐,哪有之前芝兰玉树的模样。 听到脚步声,祈观琰怨恨的视线扫过在场的二人,最后停留在眼前顾舟寒琥珀色的瞳目中。 这是一双让他熟悉又陌生的眼,分明只出现在顾舟寒身上,感知到眼前人强烈的恨意,祈观琰笑得邪佞:“你根本就不是陈禹骆对不对!” 祈观琰却破罐子破摔:“你是殿下的人!你们一起骗我!陈禹骆的身后有一面独特的月牙标记,那是陈家子女都有的印记!定是你这个假冒者戕害了陈禹骆!” 可顾舟寒戚寒剑在手,拔出剑身的动作干净利落,看着上一世重伤殿下的男人如今捂着胸口倒在地上,顾舟寒丝毫不留情面,反而恨不得用这剑多来几剑。 至于祈观琰的言论,他听在耳里,当下眉梢扬起嘲讽的弧度:“真真假假又如何?” 顾舟寒冷笑出声:“事到如今,你败了。” 祈氏一族败得一塌糊涂,除去祈观琰,一族五百八十二人并仆从一千余人全部被流放北荒。 当浩浩汤汤的祈氏族群被押送出京,有心之人皆知朝堂将会被全部被整改,这鄞都的天也要变了。 宫里那位非但拥有祈观琰勾结私党,企图叛国的证据,还查出前徽康长公主还同祈观琰之父,也就是前丞相祁広懿有过一子,那人便是祈观琰。 而与祈观琰私自勾结的陈禹骆,更是罪无可恕,私吞粮草,甚至私通敌军,莫不是陛下有心,派人查出真正的陈禹骆其实不是北疆那人,还找出真正的陈家二子去往北疆御敌,现在的景昭说不定已经大军压境,兵临城下了。 一切安稳下来,终于可以出宫的喻琅和自家皇姐等人乔装打扮,坐在茶馆里听书。 听着说书先生这般说着都城里近来最惊风血雨的大事。 而那说书人惟妙惟肖,将当今的圣上夸耀得与天齐高,喻琅闷下一口茶,老脸一红。 从头到尾他都没做什么。 通敌的证据是皇姐给他的,兵变之日被反杀的叛军是祈观琰动手的,而他只不过坐在龙椅上哭天抢地地演了一场戏,现在民间百姓却把所有的功劳都安在了他身上。 这样被百姓热烈欢呼拥护,少年君主一时之间有些别扭,等他回到宫里,也没调好自己的心绪。 喻戚看在眼里,带上新做的点心去御书房里瞧瞧他。 “陛下今日和本宫出宫不快活?” “没有……”喻琅拈起一块豌豆黄,颇为恍惚的模样,“朕只是不知道能否当好这个君主。” “陛下自觉哪里做的不好吗?”喻戚挑眉,“在本宫眼里陛下已经做得很好了。” 将祈观琰围捉以后,喻琅就全盘接手后续的事务,无论是审讯还是判刑都极为老练,甚至他还查出了祈观琰几个隐匿的党羽,杀伐果断,颇有为君的风采。 喻琅摇摇头:“朕觉得还不够……” 喻琅想起他信任的祈观琰居然也会通敌叛国,喻琅就不免浑身泛起冷汗:“这一次如果不是皇姐在,这江山就保不住了,谁会想到祈观琰会是这样的人呢,朕完完全全被他蒙骗了过去。” 少年天子越说越低落,毛茸茸的脑袋垂得很低,而手上的豌豆黄也险些被捏碎。 喻戚微愣,随即伸手摸摸少年人的脑袋笑道:“这怎么会是本宫的功劳,本宫也从陛下一般被那人诓骗了去。” “当真?” 喻琅猛然抬头,眼眶居然都红了去。 “本宫骗你作甚,如果说陛下相信祈观琰到这个地步,本宫比陛下更信任祈观琰些,其实这么算来,全部的功劳都还在顾舟寒身上。” 毕竟她两辈子了都是如此相信祈观琰,若不是这一世顾舟寒提醒,她都并未发现祈观琰的失常之处。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们同祈观琰亲近地接触了这么久,才会被人迷了眼。 第133页 思及此,喻戚严肃了些:“况且陛下也说了,谁会想到祈观琰会是那般的人,陛下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从今日起肃整朝政,以及做任何事时都要擦亮眼,别旁人一说陛下就信了,人心险恶,陛下心里要有数。但本宫相信陛下会越做越好。” 鲜少被自家皇姐这般安慰,方才湿红了眼的喻琅险些感动地哭了出来。 也不顾手上还沾着豌豆黄的点心馅儿,喻琅瘪了瘪嘴就朝着喻戚扑了过去:“皇姐!你真的太好了!朕要给你选一百个面首养着!” 喻戚失笑:“好好,那本宫就笑纳了。” 哭闹了一通的喻琅很快抹干了眼泪,落座回去的回去,仿佛刚才的插科打浑已然不存在一般。 说到面首,喻琅小心翼翼地抬着凤眼:“那顾舟寒怎么办?” 喻琅是希望这两人能有个结果的,毕竟那日的顾舟寒都做到了那般地步,明眼人都知道顾舟寒对自家皇姐有心思。 但当初顾舟寒不在人世的消息传到皇宫,自家皇姐悲怆的模样喻琅到现在还记在心里,那段时间自家皇姐每日都宛若死尸一般。 而现在顾舟寒换了个身份回来了,可二人却也没多少机会可以见面。 情窍未开,喻琅尚且不知为何这二人明明能好好相处的,又彼此相互隔阂,顾舟寒甚至现在都不住在宫里,而跟着陈家几兄妹回城府住着了。 本该越行越近,这两人却越走越远。 听到喻琅提到顾舟寒,喻戚嘴边的笑意渐渐隐了下去,秋日的宫袍衣袖遮住了腕骨,喻戚低眉有一遭无一遭地挑弄着上面的金丝银线:“突然提到他做什么,他有他的日子要过,既然他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兄长和姊妹,自然不该住在宫里,说不定他现在在宫外还过得快活着呢……” 喻琅居然嗅到了自家皇姐言语之中的酸劲儿,挠挠脑袋,喻琅试问:“可是皇姐你不快活啊?” “本宫不快活?” “之前顾舟寒还在宫里的时候,皇姐每日都乐呵呵的;自打他出宫,皇姐就心不在焉,而等到他的死讯的假消息传来,皇姐更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朕当初每一日都在担心皇姐会熬不过去。” 喻琅看着自家皇姐不说话的样子,抿抿唇和人打着商量:“其实皇姐也知晓顾舟寒他心里有你的对吧,朕不知道你们二个人在别扭什么,皇姐你若愿意,完全可以强扭这个瓜,但若是皇姐你不好意思同他说,不如朕……下旨赐婚!” 可惜少年天子下旨赐婚的念头被喻戚拍了回去,喻戚生生被自家胞弟说红了脸。 把弄着腰边垂悬而下的药囊,喻戚纤细软腻的手指穿行在璎珞的穗子之中,再说话时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这事本宫心里有数!陛下还是多操心自己选后选妃的事情吧。” 一番对话下来两败俱伤。 御书房里的少年天子愁苦着张脸为他未来的皇后妃子焦心,而被戳中心事的长公主则红着耳尖大步离开。 一路上她的步伐极快,身后跟着的洛茗险些都跟不上,等回到大殿之中,喻戚红了的耳尖还没有降下热度。 她被喻琅戳中心事,不论强扭的瓜甜不甜,她都已经起了要去强扭的心思。 再过几日就是中秋夜宴,不但是中秋,那一日还是顾舟寒的生辰。 喻戚回了自己殿里,屁股还没坐热就同桉桐一齐去了库房。 上回喻戚亲自进库房还在一年前,那次她带着喻琅进来补送天子的生辰礼,而这会儿过来,喻戚翻箱倒柜,找遍了诸多个木匣才聚拢了一堆的好东西。 桉桐伺候在一旁,看着自家主子忙出了汗雾,心疼地递了帕子:“殿下这是何故?” 还在做着清点,喻戚用帕子擦拭了面上的薄汗:“这些全都送到本宫的长公主府去,过两日本宫就搬出去!” 既然山不过来,那她就去就山。 第62章 大结局:本宫心悦你 在都城一角, 一座华丽府邸坐落于此。 飞起的屋檐一角,耀武扬威的石狮子,以及高粱上悬挂着由金粉涂抹“长公主府”的四字牌匾, 无一不彰显出该府邸主人的奢华贵气。 在长公主府的隔壁的正是低调的陈家老宅。 秋日正浓,八月十五的好日子鄞都四处都热闹, 可这并不包括陈家老宅。 他们这条街区深悠, 但陈家几兄妹一早还是被隔壁的喧闹吵醒。 陈迢迢穿戴整齐出来时, 就发现兄长和姐姐已经坐落在庭院当中,言笑晏晏喝起早茶。 看见其中一抹显眼黑衣, 陈迢迢攥紧了拳头, 深吸一口气。 这人是她刚回来的二哥。 顾舟寒如今卸去了镇远大将军的爵位, 也上交了虎符,但陛下念其有功,将京郊大营的兵权给了他。 谁会知道那个远在边关的二哥是假的,而这个在宫里为自家大哥治腿的御医才是真的。 大哥已经查探过,顾舟寒后骨的确有着她们都有的双月记号。 而且顾舟寒的琥珀色双目细看起来, 和她们的母亲颇有些相似。 但毕竟几人相处时间尚短,她看到这个二哥心里总归是感到陌生且害怕的。 而陈禹衡看到陈迢迢过来,连忙招手:“快过来一起用茶点。” 陈迢迢戳着柔软的指腹, 哦了一声便提着裙摆过去。 第134页 一时之间几人的气氛不算融洽, 主要是顾舟寒的气势太过冷厉,陈迢迢每回抬眼看他, 就像看一块寒冰一样。 但陈迢迢心里还是喜欢这个二哥的,自打去年万寿日见到他的第一眼,陈迢迢就不再排斥他。 而且自家二哥和长公主殿下走在一处时,外人瞧起来颇为养眼。 现下只有大哥和新回来的二哥彼此交谈,陈迢迢又偷偷看了好几眼, 才捧着一块点心和一旁的三姐窃窃私语。 “三姐,今日外头在闹什么?天还没亮就四处砰砰响。” 陈泠泠为自家大哥和二哥斟上了茶,舟寒点头应谢,颇为客气,陈泠泠对其笑笑,这才回了陈迢迢的话:“是长公主殿下搬到长公主府了。” 提到长公主,顾舟寒的双目不动声色地幽暗起来。 “长公主殿下搬过来了!”陈迢迢的一眼瞪得圆溜溜的,乌黑的瞳孔宛若滴露的葡萄,“可是殿下的公主府怎会在此?” 陈禹衡笑了:“咱们府隔壁的长公主府修了有一段时日了,不过那时我们都被公主殿下接到宫里,没法看到罢了。” “当真!”瞥了眼自家冷静的二哥,陈迢迢手中的点心也吃不下去了。 她可喜欢长公主殿下了,现在长公主殿下就住在隔壁,她说高兴极了。 但陈迢迢心里还浮荡着些许的遗憾,她莫名有些希望殿下是来找自家二哥的。 不过聪明的陈迢迢并未将这话说出口。 等姐妹二人到了该去温书的时候,暖融融的庭院里只剩下陈禹衡和顾舟寒。 秋日庭院的木樨花分外馥郁,月亮门的两旁还摆了两盆娇艳的玉棠花。 陈禹衡浓茶在口含着,看着当下平静的顾舟寒,心里只觉好笑:“你还在躲着殿下?” 顾舟寒无言,只是视线久久停驻在那艳丽欲滴的玉堂花枝上。 不闻其回复,陈禹衡也不着急:“其实你不知,殿下前几日还出宫寻过我。” 顾舟寒的瞳目终于亮了些:“殿下出宫了寻了你?” 殿下出宫他不知,出宫寻了陈禹衡他也不知,被瞒着的顾舟寒倏然皱紧了眉。 或许陛下并不在意他…… 看来这人是醋味了,陈禹衡暗笑:“殿下和陛下是微服出访的,找到我也不过是为了你的事。” “我?”男子挑眉,似有不相信的神韵在。 不想再逗弄眼前人,陈禹衡谈饮几盏后,莞尔:“殿下亲自问我,可还记得你的生辰,还说要为你准备礼物。” 好似有一束光陡然将这人的阴鹜挥散去,陈禹衡看着顾舟寒明湛清朗的模样不免含笑。 二弟和殿下之间的关系妙不可言,那日殿下将他带到暗处悄声询问的神色也是这般—— 仔细斟酌,踌躇不决。 * 果然,陈府午后收到了来自隔壁长公主府的请帖。 一人一份,就连陈家姐妹二人都独独有一个。 说是中秋夜宴,私宴,陛下也会来。 前来送帖子的小德子走前还对着顾舟寒挤眉弄眼,言辞恳切地说他一定要到。 等小德子离开,陈禹衡看着自家二弟手中明显金贵些的请帖,忍不住幽幽道:“为兄还不,殿下给不同人的帖子……居然还不同。” 我觉得手里那个看上去就金粉闪烁,格外耀眼。 顾舟寒凝目而去,陈禹衡也不怕,用那请帖扇着风,带着两个妹妹回去准备着。 等人都走了,顾舟寒还看着手中的帖子愣神,用的纸页就格外贵气。 等他翻看视看,发现里头一如既往的心意颇多,除却夹杂其间的细碎桂花,还有落款处惟妙惟肖的小人像。 指腹触碰着这清浅散发墨香的人像,知道其出自何人之手,顾舟寒没忍住,嘴角清浅勾起一抹悠扬弧度。 或许,他可以尝试着同殿下说明自己的心意。 * 也许是缘分在,顾舟寒的生日当真就是八月十五。 一宿都没睡好,喻戚顶着略微乌青的双目爬起来,一早她便同天子作别,约好午后在宫外的长公主府见,喻戚随即带着乌泱泱的一群宫人从宫搬来了修葺一年多的长公主府。 先是在这一日搬到长公主府,再仔细准备晚上的生辰礼,一想到顾舟寒就在隔壁的陈府老宅,喻戚心就砰砰直跳。 等小德子去送了请帖,宫里的金贵蛋儿也款款而来。 喻琅看到满屋子被装点得格外璀璨,一时之间不敢落步。 一路绕着道,他还需攀梯才寻到了这家皇姐的住处。 看着这精致典雅的楼阁,喻琅双目放光:“皇姐你这公主府修得真不错!” 喻戚还在犹豫今晚要配哪一套面首,看到喻琅来,连忙将人捉来。 “陛下快瞧瞧,本宫用上哪一套更好看?” 看着眼前的朱红翠绿,喻琅头骨突突地发疼,他最怕这些。 胡乱指了一套还不够,喻戚又让喻琅选出最不喜欢的,然后喻琅就眼瞧着自家皇姐将他最不喜欢的那套单独挑了出来,让桉桐为她配上。 喻琅:…… 等配好珠玉,喻琅在女子染指甲的空档里嬉笑着提出自己想出的小建议。 半晌,喻戚看着新染处的指甲狐疑:“陛下当真觉得应当这么做?” 喻琅连连点头:“就试探他一下,若他不收,就刚好顺了皇姐你的心意么。” 第135页 “可本宫觉得不妥。” 喻琅这个法子总让她觉得怪怪的,万一弄巧成拙,顾舟寒真收了那些人怎么办…… 那时候她就是拿锅砸自己的腿,给自己找了一众敌手。 “怎么会真收下呢!”喻琅言辞凿凿,“如果皇姐赐下的人他真收了,朕就当场为你们赐婚!到时候皇姐你赐下的人都不作数。” 其实喻琅想着还是赐婚来得干净利落,这二人心意都有,就不知为何落到这个地步。 喻戚想将人哄出去了:“陛下就别赐婚了,本宫不想逼他。” “那皇姐是答应试探他了?” 喻戚无奈叹惋,囫囵道:“到时候再说。” 少年天子这才笑着下了楼阁。 * 新修的长公主府和皇宫里的朝云殿截然不同。 朝云殿红墙琉璃瓦,大气但也让人略显压抑,而长公主府则处处小意,精致典贵。 月上柳梢头,宽阔的庭院人虽不多,但格外热闹,况且无论案机上的吃食,还是台上的丝竹管弦都属上乘。 喻戚一人独占着颇为宽大的案几,颇有几分食不知味。 想来这还是喻戚这辈子头一回宴会时她案机一旁无人相陪。 原本一直陪着她的人现在正坐在她的对面,低眉吃酒,也不抬头看她。 喻戚的视线却直勾勾落在那人身上。 似乎顾舟寒从北疆回来以后就不喜穿白衣,当前的月色下他一袭黑衣,将其骨干描摹得格外精瘦有力,同时黑衣让其面容愈发瓷白,光是坐在那里,都透出一缕落拓的气质。 坐在高位的少年天子看着一直打量顾舟寒不放的自家皇姐,恨铁不成钢,端着酒杯猛的咳嗽了两声。 喻戚回神,就看见喻琅对着她猛然眨巴了几下眼睛: 快暗示!快试探啊! 喻戚抿唇,看着冷漠的顾舟寒,嗓子发痒。 终于,琵琶曲结束之时,女子清冷潺然的声线扬起:“顾舟寒,今日你十八岁生辰,本宫为你准备的礼物……” 四下悄然,喻琅无声为其打气,就连一旁静静吃点点心的陈迢迢都停下了手放大了瞳目。 似乎有什么要发生一般…… 而顾舟寒则终于抬起头来,同女子对视。 月色撩人,可月光下的女子更显娇俏,月白色的裙衫在皎白下闪着格外动人的余韵。 看着这般容颜,顾舟寒眉梢微扬。 这不是头一回殿下要给他送礼物的,自打二人相识,大大小小的礼物他已收了不少。 但现下的氛围不对劲。 不远处的女子尖利洁白的虎牙紧紧扣在下唇上,这是殿下紧张时才会有的模样。 顾舟寒的心慢慢揪紧,心湖之中名为期待的涟漪圈圈而起。 几息过后,夜风撩人,喻戚看着令其心悸的男子,取出怀中的玉佩,唇瓣上下抬阖—— “朕为你准备了一众美人。” 但说话的是喻琅。 喻戚讶异,她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喻琅抢先了。 可她并不打算那般赏赐顾舟寒美人,她方才只想送出自己亲手雕琢的玉佩。 少年天子坐在王位上,表情严肃,好像为顾舟寒准备一众美人是关乎江山社稷的大事一般。 看到众人惊讶的神色,喻琅理直气壮:“你有功该赏,除却京郊大营的兵权,朕许你一众美人相伴。” 一语落地,还等着看殿下和自家二哥和和美美,陈迢迢手里的甜瓜都滑落到地上。 怎么是赏美人? 不是应该给长公主殿下以及自家二哥赐婚么? “这是殿下的意思?”顾舟寒淡泊问道。青年人的脖颈在月光下扬起极好看的弧度,刚毅且诱人。 喻戚想要反驳,但顾舟寒已然推辞,言语更显寒戾:“末将不用美人……相伴。” 陛下和殿下素来一心,这是陛下的意思还是殿下的意思都不重要了…… 顾舟寒不动声色地抬眼看着白衣女子,澄明的双目幽深无比,似有什么波澜翻滚不息。 无论是谁的赏赐已经无关紧要了。 最后这场夜宴莫名以尴尬告终。 喻戚看着此后就一言不发离开的顾舟寒心头绞痛。 像是心里漏了个大洞,寒寂的风吹拂来去,并不断唤起心脉里的阵阵回声。 明明顾舟寒已经拒绝了旁的人,可她还心里难过地抽痛。 如此惆怅的心绪随着月亮攀爬到夜幕正当中时,也陡然到了最顶峰。 月光透过窗户铺陈在女子只穿单薄衣衫的躯体之上,就在她阁楼床榻的这个位置,她能瞧见陈府的一方庭院烛火还亮着。 但很快,那一户就熄灭了灯盏。 喻戚屋里的烛火便成了苍茫夜幕里除去却月盘以外唯一的光亮。 上下睫毛/相互抖落,困意渐渐席卷喻戚心头。 梦里她梦见了顾舟寒,还是那个没有恢复记忆时乖巧听话的少年。 迷梦之中,顾舟寒乖巧听话,百般体贴,为她针灸按摩,提醒她添减衣物,甚至还熬上了失传已久的滋养汤药。 但很快浓郁酒气铺面而来。 喻戚迷蒙睁眼,只见这个让她喜让她悲的男子满身酒气,提剑登楼。 拢在月色中,男子狠狠掐着她的腰,咬着她的耳尖红眼后呵气。 第136页 “殿下不喜欢我了吗?可我只要殿下。” 看着眼前这个和前世向了十足十的阴鹜男子,还被人拢在怀里的喻戚吓地桃花眼直飘忽。 哪里出了问题? 本宫刚刚那么大一个乖崽呢! 入鼻的浓烈酒香提醒喻戚,那么大的一个乖崽只存在她的梦境里,当前这个是让她心惊胆战的顾舟寒。 男子用力极大,臂弯将她牢牢锁住,狠狠埋在人怀里,喻戚险些呼吸都被抑住。 脸颊贴在滚烫的胸膛上,呼吸从头顶打下,这人还在喃喃自语,带起胸腔的鸣动。 喻戚想要伸手微微推开紧紧抱着她的顾舟寒,可抵在这人胸膛的手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紧紧握住,下一瞬她就被人独用单臂拥得更紧。 蓦然间,一把熟悉的长剑落在她怀中。 顾舟寒终于微微松开了些,但依旧将她让锁在怀里;他颔首看着看着怀中人,明明身上酒味颇浓,可又清醒无比。 顾舟寒的手带起她的手抽出了戚寒剑,月下剑刃寒光凛凛。 “剑交予你手,你若不喜,便一剑刺下。” 一句话如雷贯耳,喻戚却不知何意。 浓密的睫毛遮住顾舟寒深沉的目光,喻戚微张唇瓣,愣然之际,顾舟寒一手挑起她的下颌,所有的呼吸顷刻间都被眼前人全部堵住。 两唇相触,喻戚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片刻后,等喻戚再睁开眼去,却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缠向了眼前人的脖颈。 “方才剑交于殿下手,殿下不喜便可以一剑刺下。” “可殿下推开了剑,抱住了我。” “殿下也喜欢我……” 月下,男人的面容清冷,看向她的琥珀色的双目却格外灼烫,像是确定了什么一般,他收紧了臂。 被人拥得更紧,喻戚却倏然笑了。 戚寒剑随之砰然落地,她看着眼前人嘴角碰撞而致的细碎伤口,昂首伸出舌尖轻轻舔/舐。 桂花酒酿的余味顺着交缠的唇齿渐渐蔓延开来。 悠扬的女声与月色共舞——晚了两辈子的话,终于缱绻到来。 “本宫心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