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修真界开客栈》 第1页 《我在修真界开客栈》作者:冲音【完结+番外】 文案 修真,是修心、是修身、亦是修本真大道。 萧老板的大道就只有两个词——赚钱、享受。 开客栈,品美食,看尽红尘人世。 大道三千,顺心而行,方能逍遥天地,不枉此生。 但…… 不幸的是,他似乎拿错了剧本。 萧明楼:为什么我的师兄弟都想捅我刀,这出仙门意难忘是在搞毛线啊?!我要罢演! 店小二攻:实不相瞒,我也想……嗯,我是指另一个意义上的“捅刀”。 . 上天给了萧明楼美强惨的设定和虐身虐心狗血复仇的剧情,然而他硬生生地把剧情过成了搞事情,搞事情,和搞事情。 “事情”的当事人店小二表示:没关系,随便搞,反正我已经卖身给你了。 补充: 1、受是真皮+万人迷;攻对受是真偏执+无脑宠。 2、基本无虐,可能还有点沙雕。 3、慢热,慢热,慢热,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4、本文修真等级:炼气筑基玄脉金丹元婴炼虚归元大乘渡劫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萧明楼,祁昶 ┃ 配角:接档文《驸马好骑》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纯情小二俏东家 立意:我命由我不由天,提升自己,改变命运 第一章 大雨滂沱。 马车轮子飞快滚过地面,溅起一簇簇的水花。 车内主仆皆被这马车的行速震得七摇八晃,嗓音尖利的丫鬟扶住差点被磕到头的小姐,半掀起车帘,嫌弃地冲外面赶车的人喊: “阿丑!你怎么驾的车,要是小姐出了什么事你担待得起吗?!” 驾车的马夫身材高大,即便坐在车前,背影也犹如一座山。 他身披蓑衣头戴斗笠,雨水从斗笠边缘落下,又从他的蓑衣边缘滑落,宽大的蓑衣竟也无法将他结实的身躯完全遮住,褐色衣袍的边缘已经被雨水打湿成黑色,薄薄的衣料紧紧裹着他紧实鼓胀的肌肉,让他看上去宛如一头安然蛰伏的野兽。 他扭头看了丫鬟一眼,那眼神分明没什么情绪,却无端地让丫鬟打了个寒颤。 “你,你看什么看!”丫鬟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却不敢当真上去教训他。 别看这男子沉默寡言其貌不扬,可若不是他,她与小姐这一路上早就丧命于贼人之手了。 他不光模样可怕,身手也同样可畏,好几次她们被人重重包围,她看见他闪身而出,又浑身浴血地回来,四周连个活人都再也见不着。 可见其心性之坚,下手之狠! 她明知此人万不可以得罪,可她就是讨厌他。 丫鬟见阿丑很快移开视线,并未将她的抱怨放在心上,无声地松口气之余,又愤愤不已地瞪了车夫的背影一眼。 她放下车帘,回头道:“小姐且再忍忍,如今咱们已到了雨城,按说小姐的信早该到张家了,张家一定会派人来接你的!到时候有温柔体贴的张公子在,以后小姐就再也用不着看这个丑家伙的脸色了!” 马车摇晃前行,车内光线昏暗,可这朦胧光线依旧无法遮掩那小姐秀美的轮廓。 她眉眼柔顺,唇若点朱,神色虽然矜持,却在丫鬟提及未婚夫的名字时忍不住羞红了脸。 她顿了顿,才说:“兰儿,不可对阿丑无礼,若非有阿丑在,我们这一路也不会如此顺利。” “小姐又帮这丑八怪说话!”兰儿气结,厌烦地皱了皱鼻子,“就因为小姐温柔善良,才让有些人心存不该有的妄想。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那小姐面色无奈:“你呀,总是这般无端揣测,阿丑他……算了,你记住以后对他客气一点,父亲既然在临终之前让他来保护我,说明此人值得相信。” 更何况,眼下她们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兰儿看到小姐脸色,就已经明白她的未竟之语,虽然一脸忿忿之色,却终于闭上嘴巴,坐了回来,委屈地搀扶着自家小姐。 这一主一仆说话时自是压低了声音,只不过她们没想到的是,隔着一道单薄的车帘,驾着马车的人早已将她们的话听入耳中。 但他仍旧面无表情,仿佛不管是那小姐还是兰儿操心之事,都和他没有半分关系。 车轱辘飞驶着淌过地上的水洼,斜飞的雨水打在男子的蓑衣上,他手持马鞭,突然使力一抽,前头拉车的马顿时身体抬高,两蹄在空中猛蹬了几下,倏然停住。 车内响起“咚咚”“哐啷”的声响。 丫鬟兰儿捂着脑门又是气冲冲地掀开车帘:“阿丑!你又在做什么!” 她半个身子探出来的时候,阿丑已经跳下了车,骨节有力的修长大手拍在马鬃上,将那匹马安抚下来,压根就没理会她。 兰儿在瞪过他一眼之后,目光忽转,赫然发现他们竟已经到了一家客栈门口。 这一路进城,家家户户都闭门不出,雨幕又黑又重,她们在大雨中寻了半天,才找到这么一家敞开了大门的客栈。 客栈门口的两只红灯笼在风雨中凌乱摇曳,里头的灯芯却奇迹般地还存留着点点火光,那点火光仿佛随时会被灯笼晃灭,可仍旧坚挺地为来客照亮脚下的那一星半点的光明。 第2页 “锦鲤客栈……”兰儿抬头望着客栈匾额上的字,不自觉念出声来。 很普通的名字,大街小巷里随便转一圈就能看见好几个同名的客栈。 但就是这么一间名字普通,外表颓败的客栈,却是他们风雨夜中唯一能找到的落脚点了。 兰儿先是一怔,随即脸上泛着喜色,从车里拿了伞出来撑开,攀着车辕小心从马车上跳下。 她不敢让阿丑来搭把手,落地时积水溅到了自己的裙子,她也只能恼恨地咬了咬牙,另一手拨开车帘:“小姐,有客栈了,今晚有地方歇息了!” 阿丑没有说话,他将马牵到遮雨棚下,等小姐下了车,才跟在二女身后踏入了那锦鲤客栈。 既在意料之外,又似乎是意料之内,客栈大门虽然开着,大堂里却空无一人,只有几盏油灯的光芒令人勉强视物。 客栈里的桌椅摆设都十分的普通,空气里还泛着雨水混着油烟的味道,兰儿的肚子顿时“咕噜噜”地响了起来。 在空旷的大堂里,这声音不可谓不明显,她忙捂住自己的肚子,像是为了掩饰慌乱般大声喊道:“有人吗,我们要住店!” 大堂内甚至能听见她的回声。 半晌,都没人回应。 兰儿跺了跺脚,又朝里面喊了一遍:“小二呢?!再没人出来,我们可就走了!” 不过片刻,她就听见了一声轻笑,一道飘渺又慵懒的男声从上方传来,嗓音轻柔却又不会让人误会是女子的声音:“今夜大雨,你们便是踏遍全城,也再找不出一间没打烊的客栈了,不信,姑娘可要跟我打赌?” 客栈二楼突然多出一道高挑瘦削的人影,踏着楼梯缓步而下。 模糊的身影在行至烛光能照见的地方时,先映入眼帘的是他窄而圆润的下巴,白腻的皮肤,烛火照在他的脸上,好似会反光一般。 接着是他那斜飞入鬓的眉,秋水般清澈的明眸,翦羽为睫,秀挺的鼻下,是一双淡色如花瓣的唇。 他五官华美,看着十分年轻,长身玉立,衣着简单却自带风流,鸦青乌发松散随意地披在脑后,一举一动都俊雅飘逸得令人移不开眼。 兰儿怔怔地看着面前漂亮得恍如仙人般的男子,心跳莫名地快。 早听说过修真界钟灵毓秀,驻颜有术之人有很多,但她还从未见过这般出色的人物,甚至……比她家小姐还要美十倍。 倒不是说面前的人男生女相,而是男子的眉眼气质独特到令人见之难忘。 如烟波浩渺,如雨后山涧,如清晨遥望远山时的一缕薄雾,美得哪怕是近在眼前,也仿佛永远都抓不住。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小姐与他站在一块,就是小家碧玉与恢弘殿宇的区别。 是萤火与皓月的区别。 只可惜,男子一开口,以上的遐思臆想全都垮了。 那些美好愿想统统碎成了渣。 “恕我直言,就算楼上还有空余的客房,也不是什么人都住得起的。”俊美男子倚着楼梯护栏,微微侧头看了过来,“不知小姐打算以何为房资?” 此人张口房资闭口钱的,俗不可堪,还很是看不起人!兰儿颇有些恼羞成怒地答道:“我们带了很多的金叶子,还有通宝钱庄的银票,一百两,一千两都拿得出来,够不够住店的?” 她以为这么说了便能令对方知晓她们不是好惹的,说完之后解气地瞪视对方,以期从男子脸上看到悔不当初的神色。 却没想到,那人不但没有羞愧后悔,反而百无聊赖地掩嘴打了个呵欠:“就这些?” 他淡淡地看着她们:“几位莫非不知,雨城虽夹在凡界与修真界之间,却是以灵石为通货,你们手中的金叶子恐怕连一枚下品灵石都换不来,今晚敝店怕是不能招待几位了。” 兰儿彻底呆住。 那小姐则是涨红了脸,用力地扯了扯自家丫鬟的袖子:“兰儿!”她很不好意思地看向台阶上的男子,语气带上了婉转请求之意,“这位公子,不知我们如何才能在这里住下?你说的不错,外面雨下得这么大,恐怕今晚我们再也找不到第二家客栈了……” “总算这当小姐的还不算太蠢。”男子微勾着唇,目光含笑地朝她看了过来,“姑娘如何称呼?” 那小姐不敢在疑似修真者的面前像兰儿那般盲目自大,只好老实回答:“我姓施,闺名月莺。” “月莺姑娘。”他点点头,语调放缓,“我叫萧明楼,敝店掌柜不巧出门去了,我代行掌柜之职,如有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施月莺很有些受宠若惊,忙道不敢,心里又不免忐忑,这萧明楼行事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叫人捉摸不透,任他模样生得再俊美,她都很难放下戒心来。 她的预感很快也成了真。 萧明楼刚说完那句“还请见谅”,目光就落在了方才从进门起便一直没开过口的车夫阿丑身上。 他手指点向阿丑:“既然你们付不起僦钱,那就把这大块头卖给我抵了房资如何?” 施月莺迟疑道:“这……” 萧明楼浅笑望来:“反正你们不也嫌弃他又丑又凶的,正好卖给了我,我还能找你们几块灵石作路上的盘缠呢,何乐而不为?” 施月莺与兰儿俱是身躯一震。 他是如何知道这些的?……她们在进入客栈的时候,可连半句有关阿丑的话都没说过呀! 第3页 再往前回想,唯一的一次,还是兰儿抱怨阿丑赶车不稳,可那次是在马车上!车外电闪雷鸣,暴雨倾盆,在雨中大吼大叫也未必听得清楚,何况她们是在马车内小声交谈的。他……他怎么可能知晓?! 二女只感到一阵浑身寒凉,四肢微微颤抖。 而被点到名字的阿丑,却在此时抬起了头,锐利的视线如一把见血封喉的刀,朝萧明楼扫了过来。 第二章 “换个条件。” 从踏入客栈之后并未说过一句话的阿丑,此时突然开了口。他嗓音低哑,沉而不闷,少一分便显得阴鸷,多一分则稍嫌粗犷,却又带着一股经历重重杀伐之后的血腥气儿:“我并非物件,不卖身。” 萧明楼含笑对上了阿丑毫不掩饰的敌意与警惕的视线:“又不是让你现在就给我当店小二,待你将这位小姐送至她该去的地方后再回来也行,反正这点时间我也不是等不起。” 此时施月莺主仆也渐渐地回过神来了。兰儿虽然很讨厌阿丑,却也心里清楚,如若阿丑离开了她们,那就没人能再保护她们了,张家虽好,可她们现下还没见过张家的人,又怎么知道他们对待小姐和自己能有还在施家时那样好? 况且,就算未来姑爷对小姐一片痴心,身边留着个山一般威严孔武又知根知底的阿丑,心里也更有些底气不是? 兰儿一个闪身躲在阿丑的身后,这会儿也敢说话了,她尖声痛斥道:“萧明楼,你这开的是黑店!哪有住店的房钱是要用人命来换的,你亏心不亏心呀!” 施月莺也往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地靠近了阿丑些许,颤着嗓音:“萧……萧公子,阿丑虽是我父亲所留下的忠仆,可我并无他的卖身契,他乃是自由身,有权决定自己的去留……如果您不介意等待,等我找到父亲的世交,他们定能付出僦钱的,到时候我会亲自奉上双份僦钱,答谢公子今日雨夜收留之恩。” “对呀!等张家的人来接小姐了,到时候不止是两倍,三倍僦钱也肯定付得起!”兰儿梗着脖子说,“你这般趁火打劫的作为,欺负我和小姐两个弱质女流,无依无靠,这等行事怎配当得仙长二字?!” 阿丑眉头微皱,却不是对着萧明楼,而是察觉自己的衣摆被兰儿紧紧攥在手里。 他光是用看的,也知道兰儿现在紧张得不得了,捏住自己的衣衫布料只是为了缓解冲撞修者的紧张感罢了。 可他还是不着痕迹地挪了挪脚步,把自己的衣服从对方泛白的手中扯了出来。 萧明楼低垂眼帘,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听到施月莺说阿丑是“忠仆”时,眉毛一挑,待到后来最后兰儿也抢着说话时,更是嗤笑一声,摇头道:“我也是好久没见过如此天真单纯的姑娘了。” 他抬眸看过来,目光依然柔和,却让兰儿无端地打了个寒噤。“姑娘以为修界里人人都是风光霁月,高风亮节之辈?修界与凡界并没有什么不同,有人的地方自然就有争名逐利勾心斗角,就连飞升的仙人也不能说自己就真正的超凡脱俗了,那些话本上写的玩意儿,姑娘还是少信为妙。” 萧明楼说完这番话,无声地叹了口气,神情落寞,好似方才的兴致被这番话给败光了,兴致缺缺地摆了摆手:“我并不是在和你们谈条件,也不喜欢赊账,要么用阿丑换房资,要么你们现在就离开。” 说出这句话时,他已经不像方才那般轻柔细语地好说话了,眉眼间已经不见笑意,只剩下浓浓倦意。 就在萧明楼转身要走之际,寂静无声的大堂内又响起阿丑的声音:“你到底想要什么?” 萧明楼偏过头,唇角略勾,目光与他直视:“我要你,只要你。” 施月莺与兰儿面面相觑,不明白为何眼前华美俊逸又从未谋面的男子为何会执着于阿丑,而且说得如此直白,竟是非他不要了! 兰儿更是咬碎了一口银牙,这阿丑除了拳脚功夫之外,到底有什么好的,不但自家小姐对他多有恭敬,到了这间客栈以后,也唯有他才能得萧明楼一个正眼?! 要不是心里已经断定萧明楼是一位修者,她都要指着对方的脸啐一声有眼无珠了。 阿丑沉吟片刻,随后抬头,定定地看着萧明楼:“好,我答应你。” 他看见萧明楼倦怠的脸上重新浮现出温柔笑意,那一笑,真恍如三月春风,漫天飞扬的桃花雨,酥到了人的心坎里。 阿丑低下头,狠狠地皱了皱眉,将心底的那点悸动压到了深处。盯着客栈内陈旧的木质地板,阿丑漫不经心地想到,莫非这就是修真界传言中的魅术? 直到后来,待两人相熟,阿丑将这一日的疑问拿到萧明楼的面前,闻言萧明楼笑得发丝微散,倚进他的怀里,戳了戳他的胸口:“我哪里会什么魅术,分明是你对我一见钟情,心里藏了只发情的小鹿。” 施月莺和兰儿被萧明楼安排在一间普通的客房内。 二楼拐角第一间,门口挂着个牌子,上面写着一个“空”字。萧明楼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便随手在那牌子上一抹。顿时,那个“空”字便被“满”字所代替,隐隐的,这间屋子前的空气也变得略有不同了。 施月莺与兰儿都不是修真之人,只能隐约感觉出什么,但阿丑却看到了萧明楼施术的全部过程。 第4页 只见他手掌一抹,那牌子便由内而外地扩散出水波纹般的透明微光,细细密密,织成了一道肉眼看不见的迷网,这应当就是所谓的结界,防止房间内的人被外人侵扰,也能阻隔内外的声音,提供一个私密且安全之所。 若说在此之前阿丑也觉得有些疑惑,如今他能确定萧明楼并非趁火打劫,要住进这样的客房,的确当得起这样的要价。 不是阿丑妄自菲薄,他甚至觉得,萧明楼的要价还低了。 毕竟他也只是个凡界武夫,除了一身力气与杀人的本事外,他身无长物。 “阿丑……”兰儿站在屋内,朝门外的阿丑使眼色。 “他不跟你们住一间。”萧明楼一看就明白了她的想法,微抬起手,对二女道,“既是答应了我的条件,我自然会遵守承诺,让他护送你们直到完成施老爷交代的事。但在此之前,他已经是我的人了,这两日让他在我身侧服侍,就当做是提前收取一些利息。” 言毕,萧明楼也不欲和两个姑娘继续说下去,迈着懒洋洋的步子,一步一步地踏上了通往三楼的阶梯。 阿丑缀在他身后,低头看着地面,和他保持数尺距离。 萧明楼回过头,就见阿丑脸上无悲无喜,也并不激动,仿佛早有预料似的。察觉到萧明楼的视线,阿丑蓦然抬头,锐利目光朝他射来:“公子,我该住哪里?” 口称公子,神情却并无恭敬。 然而萧明楼也不介意。此时他已经推开了三楼走廊最里面的一个房间,这房间外表看着与寻常上房无异,但雕花木门刚打开的刹那,便有沁鼻暖香扑面而来,将阿丑自外头沾染的水汽烘了个干净。 头顶似有一滴冰凉纯露滴落,令他忍不住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灵台如被涤净,目光也跟着清澈了几分。 萧明楼等他慢慢感悟完,才缓缓开口:“我方才不是和你的旧主说了么,你当然是和我住,服侍我睡觉。” 阿丑眼皮一跳,拳头渐渐握紧,沉声问他:“如何服侍?” 萧明楼刚脱下单薄外衫,随手往屏风上一挂,闻言转过头,噗嗤一笑:“瞧把你吓的。”语气懒洋洋地说,“我这客栈缺店小二,却不缺暖床的,何况鱼水之欢,讲究一个你情我愿,我可不喜欢强迫他人,把好端端一件事弄得拉仇结怨的。” 阿丑松开了拳头,掌心汗湿着,脸上也爬上了热度,他意识到自己误会了萧明楼,低着头,有些无颜面对。 萧明楼已经开始坐在床边除鞋袜了,阿丑眼角余光能看见他那双莹白如玉的脚。 脚是正常男人的尺寸,只是肤色过白,连皮肤下的青筋都能隐约看见,宽松的裤管在行动间微微拉起,露出一截线条柔润的小腿肚子。 阿丑忙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地杵在床前。 萧明楼状似无意地又问:“你叫什么名字,不可能就叫阿丑吧?” 阿丑本不欲回答,屋内却好像有一阵风吹过似的,微动的烛光晃了一下他的眼睛,令他不自觉抬起头来。 所谓灯下看美人,或许就如眼前的萧明楼这般。美人明眸似水,华丽雍容,这么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任是谁都难以招架得住。 阿丑还是鬼使神差地说了:“祁昶。” “哪个昶?” “永日,日长之昶。”他道。 萧明楼悄然弯了弯唇:“不是说失忆了么,怎么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这话细想之下是有些奇怪的,萧明楼与他从未谋面,为何会知道这名字不是施老爷帮他取的,而是他本来的名字? 只是祁昶在暴雨中驾车数个时辰,修真界的雨可并不像寻常雨水,浇上片刻便能带走大半体温,再强壮的身体到了现在也已是疲惫不堪,他能撑到如今都算是毅力过人了,脑子自然也不如平时转得快。 祁昶只答道:“既是从前所有都不记得了,我又怎么会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记得住一个名字?” 萧明楼听了他的回答后,先是一怔,随即抚掌大笑:“有道理!既然不记得了,那又何苦去想为何不记得?你今晚便睡在那榻上吧,明日掌柜回来,他会给你派活儿的。” 他随手一指离床不远的湘妃榻。那榻上已经铺了丝绸软垫,长度虽塞不下像祁昶这般的大块头,但勉强能凑合一宿。 祁昶再度抬眼,就见萧明楼已经往床上倒去,伴随他倒下的动作,两侧束起的床帘自动散开,拉上。 留在他视野中的最后一幕便是萧明楼那头瀑布般的青丝披散在锦被上的画面。 而祁昶则半曲着腿躺上湘妃榻,口中无声咀嚼着一个名字,眼底晦涩复杂:“萧……明楼……” 第三章 祁昶本以为前夜碰上了匪夷所思的萧明楼,又匪夷所思的“卖”掉了他自己,应当会彻夜失眠到天亮。 然而他一夜无梦,反倒起得比萧明楼还要晚。 他睁眼时,萧明楼的床上已经是一派整齐,被褥叠成了豆腐块儿,散落的床帘也被好好地扎起,床侧桌案上摆放着一尊青铜龙首香炉,袅袅轻烟自龙首吐出,那味道不似檀香龙涎香,而是带着果品与青草的香气,说不出的清新。 正是他昨夜刚来时闻到的暖香味儿。 龙首兀自吐着氤氲烟雾,而萧明楼已不知去了何处。 祁昶忆起萧明楼说要自己服侍他,可他自从来到这个房间,一并没有尽到服侍之职,二来他连为萧明楼整理床铺的机会都没有。祁昶原地呆坐片刻,随即打量起这个房间来。 第5页 昨晚由于夜已深,光线并不明朗,他又困又倦,并没有心思去打量这间客栈。 而今也不知是不是那香炉的缘故,祁昶只觉得通体舒泰,睡得很好,精神头亦相当饱满,他倒是不急着出门,而是坐在这里静静思考片刻。 这客栈外破内秀,外表虽然陈旧残破,内里装潢却极为精致——从桌案上的香炉,到那香罗帐与锦被,就连桌椅床榻的材质工艺都是上上乘难得一见的。 譬如祁昶身下睡的这湘妃榻,靠背上雕刻着九龙戏珠图,每条龙都栩栩如生,那颗明珠更是由不知何等名贵的宝石雕琢镶嵌进去的,夜里还不觉如何,白天看时倒是光芒濛濛,触手生润,一股暖流静静地淌过经脉。 祁昶初步了解到,萧明楼是个不会委屈自己的人。 从他住的地方就能窥见一二。 也是这时,他才留意到天色已经亮了。祁昶推开房内窗户,果然外头已经天亮,一轮太阳悬挂东方,只是这太阳被薄薄的云雾阻挡,并不是那么明亮,而云雾之下尚有雨云,淅淅沥沥的小雨从空中飘落下来,却比昨天的倾盆大雨要好太多。 街上已经有不少行人撑伞走过,仿佛早就习以为常,街边吆喝的摊贩推车上甚至还罩着一支特制的便于携带的雨篷,正忙着走街串巷。 雨城终年有雨。 祁昶在凡界时曾听人提起,就在十数年前,雨城还不叫雨城,雨城还是能看见晴日的。 而此地三面环山,数千年来都在两界之间屹立不摇,从未遭过天灾。 既非天灾所致,那就是人祸了。 也不知是哪位修界大能所为。 他略想了想,就将这些离他还很遥远的猜想抛在脑后,推门离开了这间温香软玉都不足以形容的房间。他先是来到二楼敲了敲施小姐的房门,里面并无一人回应,便又来到了一楼大堂。 刚下楼,祁昶就听见一阵喧闹声。定睛看去,大堂里已不复昨夜的凄冷空旷,而是热闹非常,打眼看去竟连个空座都没有。 施月莺与兰儿正坐在靠窗的桌边吃着早点,见他看了过来,主仆二人脸色都有些尴尬,而那个位置只能坐下两个人。 祁昶只来得及对她们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就听见身后一人冲他低喊:“哎,你要不要坐,不坐就靠边站,别挡着我。” 他回头一望,才看见就在楼梯旁,有一个人占了张完整的八仙桌,桌上摆着瓜果点心,懒若无骨的萧明楼一只手撑在下巴上,另只手拈起做成花瓣的小点心往嘴里塞。 甜腻的滋味令他慢慢眯起眼仔细品味,红如灼焰的唇上沾着白色的糖粉,萧明楼伸出舌头舔了舔,那唇便变得又红又润。 祁昶眉头一跳,下意识地就坐了下来。 他顺着萧明楼的目光往大堂中央最热闹的地方看去,方知道那里是有人在说书。 只听醒木“啪”地往桌上一砸,说书先生张口就来:“说起修界顶级门派,至仙至宝,诸位只要记住这么两句话:一宗一宫一门,一刀一剑一书。今儿个,老朽要跟各位讲的便是那一宗,擎云宗的一桩旧事。 这擎云宗,乃是咱们修真界的巨擘,代代人才辈出,飞升上界者无数。而传到这一代,最天纵英才的弟子们当属前掌门膝下的六名弟子,当世称为——擎云六杰!” 说到这里,说书先生停顿了下,留出空余让在场的人消化,他也趁机喝口水,润润嗓子。 熟料他才刚说完没多久,便有人催促道:“你说的这些咱们修界人人皆知,说点我们不知道的啊!” 说书先生当下差点没被茶水呛住,好在他什么场面没见过,立马吞下那口水,一拍醒木,接着道:“那我便说个你们不知道的。接着方才提到的擎云六杰,你们想必已经知道六杰已经成了五杰,可你们知道为什么前掌门的二弟子萧封会被逐出擎云宗吗?” “我知道!”在场有人抢白道,“听闻他要与首席大弟子孟豫争夺掌门之位,最后败于孟掌门之手,被赶出了擎云宗。” “不对,我听说前掌门符道子就是死于萧封之手,此等欺师灭祖之辈天理不容,孟前辈为师报仇,替天行道,已将他伏诛!” “你们说的都不对!我有可靠消息来源,实则那孟豫才是狼子野心,前掌门临终之际本欲让二弟子继位,可他仗着自己是首席大弟子,便矫传遗旨,说自己才是继掌门!否则如何解释他至今都拿不出擎云宗历代掌门的信物,超品仙器上陵刀?!” 几人各持己见,好险没打起来。 说书先生两条白眉动了动,以一声剧烈的咳嗽拉回了众人的注意力:“咳咳!老朽得到的消息,与诸位都有些不同。萧封早年行走于修界,斩妖除魔,锄强扶弱,素有剑侠之名,要说他当真欺师灭祖,我看恐有隐情。而据闻,若非先代符掌门意外身亡,孟豫与萧封差点就要办成合道大典了!” 说书先生满意地看到四周的人不住张大嘴巴倒吸气的模样。 合道大典是什么?恐怕修真界没有人不知道的,那是只有道侣结发时才会办的大典! 终于回到了他的节奏上。说书先生悠然地喝了口茶水,才接着缓缓道:“新婚之夜,红烛未尽,佳偶却成了死仇。究竟孰正孰邪,谁才是狼子野心之辈,如今也无法知晓。老朽只知,当日萧封身受重伤,被孟豫击落于断情崖,凶多吉少。而这十多年来,孟豫除了继位大典之外,再无涉足修界,连着擎云宗的云外天宫也隐匿起来,至今也没有一个人能够找出擎云宗的所在!” 第6页 比起同门刀剑相向,显然是带了些桃色的情人反目的戏码要来得引人遐想。 故事中的两人,一个身受重伤生死未卜,一个心灰意冷隐居修界,是何等缠绵悱恻虐人心肝的故事啊! 众人听得饶有兴致,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纷纷围着那说书先生,让他说些更多的细节出来。 说书先生得了赏钱,又被人围着哄抬,心里正得意,又往下说了一大篇话,勾得众人津津有味。 祁昶对这种故事并无任何兴趣,但他因那故事中的剑侠萧封与萧明楼同姓,所以认真地听了前半段,到后来越听越扯,明显是说书先生从话本子里东拼西凑出来的情节,他有些不耐烦了。 转头一看,萧明楼却眼含笑意,边吃糕点边兴味盎然地听。 祁昶凝视了他一会儿,忽然问了个连他自己都没想到的问题:“你和这故事里的萧封是什么关系?” 萧明楼动作一滞,抬眼轻笑:“你觉得我们能有什么关系,除了都姓萧之外?” 祁昶一想也是,看在场大多数人对萧封的态度便可知,不管真相究竟有几分儿女情长,他到底是在争夺掌门之位中败落了的,成王败寇,萧封就算没到人人喊打的地步,孟豫也不可能放过他。 哪还能像萧明楼这般悠闲惬意,没心没肺地听说书呢? 就在这时,门口一阵熙攘:“掌柜回来了!” “赵掌柜回来了,辛苦辛苦!” “今儿可进了什么好酒没,掌柜的可别小气,尽拿出来啊!” 赵掌柜瞧着与客栈里的食客都相熟,模样虽普通,却说不出的和气。他一一与其他食客打过招呼,又招来店里杂工去外面卸货,这才摘下了身上的蓑衣斗笠。靠窗边坐着的兰儿立马便拉住了施月莺的衣袖:“小姐,这可是个机会!萧明楼行事诡谲,可他到底是个代掌柜,如今赵掌柜回来了,说不准阿丑的事情还有转圜!” 施月莺脑子慢了半拍,但亦赞同兰儿的话,当即离开桌边,和兰儿互相搀扶着,朝那赵掌柜走了过去:“掌柜的……” 然而赵掌柜却先她们一步走到了楼梯旁的八仙桌前,恭恭敬敬地朝萧明楼躬身行了个礼:“少东家。” 少……少东家?! 兰儿和施月莺双双呆立。 他竟是锦鲤客栈的少东家,根本不是什么代掌柜,连赵掌柜都要矮他一头,对他唯命是从! 兰儿眼前一黑,想到她憋着一口气,就是为了回敬点颜色给萧明楼看,如今别说给他一个教训,恐怕自己才是丢了大脸的那个!她顿时脑中发胀,连气都快喘不过来了。 偏偏此时,赵掌柜似乎反应过来,转向二女:“不知二位姑娘方才喊我何事?” 施月莺尴尬地扶着兰儿,而兰儿打脸不成反被打脸的事情干多了,脸颊火烧火燎地疼,羞窘着拼命摆手:“没,没什么!” 第四章 祁昶嘴里咬着个包子,坐在那张“御用”八仙桌旁,听萧明楼与那赵掌柜和别的客人闲聊瞎谈,倒也了解了不少事。 比方说,说书先生每三日来一回,待到晌午十分便走,锦鲤客栈只收他的茶水钱,别的再不多收。不像别的客栈,不管是弹琴卖唱还是说书,都得给“场地费”,僦钱就抵得上说书人一大半的打赏了。 按萧明楼的说法,说书先生给店里带来了热闹,客人叫的茶水点心也比平时要多,他们挣这些钱也就足够了,犯不着去斤斤计较那些租场子的钱,让人费半天唇舌还捞不到好。 何况这位先生说的故事他还挺喜欢听的。 祁昶再次肯定,萧明楼是个不缺钱的主儿。 而且行事颇有些大方。 也就是说,让他卖身换僦钱之事,萧明楼说不定真是按照市价来算,又或者是另有他的一番道理。 思及此,祁昶便朝萧明楼看了过来:“萧……少东家,我有话想和你说。” “少东家这三个字从你口中说出来,我还真有点不适应。就你这般表面恭敬,实则谁也没放在眼里的性子,我看你私底下肯定不是这么叫我的,省掉那些假惺惺的称呼,你还是唤我明楼吧!”萧明楼一语道破,眯着眼睛斜看过来,沾着糖粉的唇如红菱般微微勾起,“我猜,你是想和我说,要将施姑娘送去她被托付的地方,可对?” 祁昶微愕,随后点了点头:“正是。我虽……已经是你客栈的人,但你亦答应了施家小姐,等我将她送去张家,再回来给你当店小二。” 他不是个多话的人,却在对上萧明楼那如秋水缱绻慵懒又多情的眸子时,忍不住又补了一句:“到时我一定会回来,你不必担心毁约。” 萧明楼歪着头,浅笑着朝他伸出手,朝他偎了过来。 纤细柔白的手指比寻常人体温要低,祁昶握在手中,眉头便是一皱,若非感知他脉搏还好端端地在跳动,他恐怕以为萧明楼是个重伤垂死之人了。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他看着萧明楼朝他靠过来,一时也不知是该推开他,还是不推开的好,嗓音艰涩,“你不舒服?可要找个大夫过来?” “我天生如此,习惯便好了。”萧明楼不甚在意地说,将下巴枕在他的肩上,懒洋洋道,“你扶我起来,我有点使不上力。” “到底哪里不舒服?” 萧明楼见他绷紧下颌,身体发僵,眼中却又难掩担忧,不由调皮一笑:“吃多了,有些积食,除此之外就再没其他地方不舒服了。”他故意又贴近了祁昶两分,玩笑般地说,“大夫就不必请了,不过你可以帮我揉揉肚子。” 第7页 祁昶稍稍想象了下一个大男人帮另一个人大男人按摩肚子的画面,着实是有些辣眼睛,他不知该说什么好,一张脸绷得愈发肃穆严厉,加上面上数道疤痕交错,让人见了就想绕道走。 偏偏萧明楼却敢扒着他的肩膀笑。 “没点正形!这还是光天化日之下,好不要脸……”远远听见有人小声嘀咕,祁昶一偏头,就看见果然是施月莺的丫鬟兰儿又有看不过眼的事了,只不过这回倒不全是冲着祁昶来的,反倒是萧明楼得了她的白眼更多。 萧明楼看见了也浑不在意,反而朝兰儿勾了勾手:“方才阿丑说要护送你家小姐,不知你们打算何时启程,可还缺些什么?” 他说得大方,神态语气似乎已经将施月莺的盘缠都包在身上了,倒让显得兰儿过于小气计较,不识好歹。她虽眼界短心眼小又嘴上不饶人,可此时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对,因此讷讷地望向萧明楼,脸色涨红。 好在她家小姐就旁边,施月莺忙过来替她解围,顺道回答了萧明楼的问题:“萧公子,实不相瞒,我们除了一辆马车之外,就只有一些金银细软,也不知道能否用金银换些灵石,更不知修真界的城池分布,我们只知道要去地方乃晗城张家,可晗城所在方位却是半点没有头绪,父亲在世时也没说过该如何去寻。” “这好办,”萧明楼打了个响指,“金银你们就自己留着吧,我说过用阿丑换房资,还能找几块灵石给你们的,这些灵石够你们一路走到晗城了。至于问路的事,回头让赵大给你们弄一份路观图回来便是。” 赵大就是赵掌柜的名字。 祁昶注意到,当着外人的面,萧明楼叫赵掌柜是直呼其名,但对他叫的却是“阿丑”这个名字。 祁昶并未将自己的名字告诉施月莺主仆,施府之人皆以为他失忆后什么都不记得,只管他叫阿丑。施老爷虽待他不薄,可冥冥中有个声音告诉祁昶,那并非他的归所。待他偿完施老爷的救命之恩后,终有一天是要离开施家的,因而也没必要再与施家有更深的牵扯。 此时萧明楼仿佛与他心有灵犀,唤他阿丑,像是在帮他保守秘密。 祁昶刚这么一想,就见萧明楼转过头来,单眼一眨,给他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祁昶心中失笑,萧明楼果真什么都知道。 这边厢两人的眉眼官司还在继续,那边施月莺却根本没注意到,而是有些踌躇道:“多谢萧公子,只是……我们似乎劳烦公子太多了。” “不妨事,这于我不过是举手之劳。”萧明楼从盘子里拣了块水晶梨花糕,递到祁昶的唇边,眼睛晶亮灼然地看着他,“这可好吃了,本店招牌,你尝尝?” 祁昶僵坐原地,也看见施月莺脸上不自在的神色,他抬起手,本欲推开萧明楼,却在触及那冰凉手腕时,忽而改了主意,从他手中接过那块梨花糕:“多谢,我自己来。” 他赶忙将梨花糕扔进嘴里,咀嚼几下便吞了进去,压根不敢细品,只感觉到一股甜而不腻的滋味在口颊中扩散,舌尖生津。祁昶在吞下糕点后一抹嘴,接着方才的话茬道:“路观图什么时候能到手,我想尽快将小姐送去晗城。” “牛嚼牡丹。”萧明楼哼了声,答道,“快的话今日傍晚就能弄到,明日你们就可启程了。” “多谢。” 祁昶与施月莺一同开口,萧明楼却用那沾有糖霜的指尖点了点祁昶的唇:“你是我的人,和我说什么谢。”闹得祁昶的脸色更黑,施月莺主仆的脸色更红了。 当日祁昶拒绝了萧明楼在雨城附近逛逛的提议,整日待在客栈里,不是喂马便是坐下擦拭随身的短剑。 “你家小姐都趁着雨不大的时分到外面转转去了,偏你跟一桩楞木头似的,哪儿也不去,好没意思。” 萧明楼在客栈后院寻到他,也不顾自己一身名贵的云纹锦袍,撩开衣摆就在祁昶身侧的石阶坐下,托腮看他擦拭那把从不离身的短剑。 祁昶连眼皮也未掀:“她已经不是我的小姐,而你是这里的地头蛇,你想逛街没人会拦着。” “可我想带你去呀,你不是头一回来么?” 这话语气又轻又软,就像祁昶之前吃过的那块水晶梨花糕,甜而不腻。 这般撒娇的情状,却不会让萧明楼显得放荡女气,或许是因为他生得的确好看,而人总是对美好的事物更多几分包容,又或许是因为他目光真挚,如赤子般纯洁无垢,令人忍不住就信了他的话。 祁昶注意到他语气里透着的笑意,冷冷地瘫着一张脸。 他又了解到萧明楼的一个坏习惯,那便是调戏自己。 祁昶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去理会他的话,继续擦拭手中兵刃。 萧明楼又没话找话地问他:“你擅用剑?为何用的不是长剑,而是两尺短剑,这有什么讲究么?” “……没有,用着顺手而已。”祁昶答完,才想起自己刚在心里说了不理他,没想到才过去片刻就打了自己的脸,脸色不由又黑了一分。 “你生气啦?是我哪句话惹到你了吗?”萧明楼伸出手,软软凉凉的指尖抚着他脸上纵横交错的伤疤,力道很轻,轻得教人发痒。 祁昶快速而用力地抓住了那只作乱的手,绷紧脸色:“我不喜欢有人动手动脚。” 第8页 “如果我偏要呢?” 就在电光火石间,萧明楼动作快到几乎肉眼几乎无法捕捉,他没被握住的那只手猛地从祁昶手中夺过那把短剑,随即就地一委身,纤瘦的身子在狭窄的空间里灵巧旋转,最后偃身横躺,头枕在祁昶的膝盖上。 他自下而上地抬眼看着祁昶笑,如同美人枕卧,投怀送抱。 可随即萧明楼手举着那把短剑,手使了个灵巧的劲,将剑尖指向了祁昶,轻轻地在祁昶胸口划过,剑风便将衣带割断,露出肌肉精悍的胸膛。 “是把好剑。”萧明楼感慨着说完,察觉自己被禁锢的手已经被人放开。 祁昶目光如刀地朝他看过来,单手按在自己的胸口。 那瞬间令他心脏鼓噪的不但是剑风带来的危机感,还有对萧明楼灵活优美的身形动作的感叹与赞赏。 那令他热血沸腾。 第五章 “这不过是打铁铺子里花了二两银子打成的生铁剑,材质极为普通。”祁昶低头看着还不肯从自己膝上挪开脑袋的萧明楼,一字一顿,“是落在了你的手上,方有如此锋利。” “好剑不在乎材质,而在于用剑之人。”萧明楼用手指轻弹了弹短剑光可鉴人的锋刃,只听得微微的嗡嗡声,仿佛剑刃中藏了个倔强不屈的灵魂,呼之欲出。 “你想说是因为我用了这把剑,才割断了你的衣带,可你又何必妄自菲薄,这刃的煞气是你斩断了不少恶孽狂嚣才形成的,便是它曾经只是一把普通短剑,如今也是今非昔比了。我敢打赌,若是你拿到修真者的夜市上去卖,想必会引来诸多修士的争抢,就是寻常人家,买回去镇宅子也比什么泥菩萨都管用。” 萧明楼笑着直起身,捡起地上的剑鞘,收锋入鞘,将短剑交还给祁昶。 他这收剑动作虽然平常,却做得行云流水。寻常人收剑时总要对准剑鞘上的插口,可萧明楼却连看都没有看,收得极为干净利落,仿佛他曾经无数次地做过这件事一般,漂亮得赏心悦目。 祁昶盯着他的背影:“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萧明楼懒懒地伸了伸腰,捶了捶挂着环佩香囊却唯独没有挂剑的腰,回眸一笑,“修真界中平平无奇一个开客栈的。” 说罢摆了摆手,溜达着从推开后院的门,往内室而去。 平平无奇?祁昶细品着这四个字,只觉得这话中暗含讽刺。 施月莺与兰儿在傍晚之前带着一身水汽回来了,两人兴致勃勃地出门去逛,回来时脸色倒是没那么兴奋了。 兰儿往凳子上一坐,从桌上倒了两杯茶,先递一杯给她家小姐,自己再急不可待地灌下一大口。 边擦着嘴边的水,边说:“这雨城除了衣服首饰用的是修界出产的东西,比凡界的多了几分新鲜感之外,其余也就是那么回事。我看街上那些人与我们也没有很大的不同,在这下雨天里和我们一样要撑伞,而且看了一天,也没看见一个能像话本子里说的会御风飞行的!” “兰儿姑娘想岔了,修界之中,唯有筑基以上修为之人才能在天上飞,而要不借凭物便飞在天上,那可至少得是金丹真人才能办到的呢!”掌柜赵大憨笑着走过来,为她们这桌的水壶加了些热水,又往水里丢了两块生姜,祛寒气用。 雨城里的人多喝姜茶,寻常没事都会弄几块姜片带在身上,否则日日湿气入体,要不了多久关节就该疼痛了。 只听一道懒洋洋如同含着蜜饯般的嗓音道:“果然还是小姑娘,外出一趟,眼睛尽往衣服首饰上看了。” 兰儿怒目而视,只见萧明楼从后厨出来,手里还真端着一碟蜜饯,那蜜饯晶莹流蜜,丝丝甜味飘了过来,沾着花生瓜子果干碎一块吃,一口一个,那叫一个香甜酥脆爽。 兰儿气得鼻子都要歪了,她们刚从外头回来,身上多少有些凌乱狼狈,又冷又饿的,而他却从容闲适,衣衫整洁不说,还随时有东西可吃! 不由撅起了嘴:“我们自然都是姑娘家,姑娘家看看漂亮的首饰还不行了?” “哎哟,姑奶奶脾气可真大,我不过说了一句,看把你给急的。”萧明楼好笑地朝她们这桌走过来,把那碟子蜜饯放到她们面前,“算我给你赔个不是,请你们尝尝,后厨刚做好的,上面这层糖浆还是现熬的呢,又酸又甜。” 兰儿被他说得口舌生津,肚内越发饥肠辘辘,也顾不得萧明楼打趣她们的事了,用竹签叉了一块塞进嘴里,果真酸甜适中,果香四溢,干果碎颇有嚼劲,大大地勾起了食欲。 一块下去,兰儿又迫不及待地叉了一块,还帮着自家小姐弄了块,手和嘴巴都忙得不亦乐乎:“小姐,这个真的好吃!府里的厨子都做不出这样好的点心呢!” 施月莺到底是大家闺秀,不敢贪多,虽然她也觉得这蜜饯干果清甜爽口,但还是劝着兰儿:“你别吃太多,当心晚饭要吃不下了。” 兰儿年纪小,身量还在长,正是吃得多的时候,这一小碟点心根本算不得什么。施月莺劝她那两句话的功夫,她又往嘴里塞了两颗亮晶晶的蜜饯。 施月莺着实是拿她没有办法。 萧明楼抚掌笑道:“这才是小姑娘嘛。” 施月莺面色微窘:“让萧公子见笑了,兰儿平日里被我宠得没大没小的。” “无妨,没心眼的总比心眼多的要好。”萧明楼不甚在意地看着兰儿微笑。 第9页 兰儿边吃边朝他瞪了瞪眼,什么叫没心眼的比较好,他这是在说自己缺心眼吗?! 赵大又给她们添了一小碟酸梅干,笑着打圆场道:“兰儿姑娘天真活泼,来的这两日倒是让我们少东家多笑了不少。对了,去晗城的路观图已经命人绘制好了,少东家和施姑娘可要过目?” 这下连祁昶都凑了过来。 修真界不同于凡界,神州辽阔无边,数不清的山脉川流,加之地下灵脉交错复杂,不但有灵气充沛毓秀富饶之地,也有穷山恶水妖魔盘桓的至阴至邪之所,更有无数或先天或后天形成的秘境遗迹,结界复杂,甚至夹在现实与虚幻境之中,十分难辨。 所以至今,仍没有一人能将整个神州的地貌绘制出来。 幸好那晗城离雨城并不算远,也处在修界的边缘地带,赵大外出采货时更远的地方也去过,因此晗城的地图算是比较容易绘制的。 “从这图上看起来,雨城和晗城之间就隔着个雾城,倒是近的很!”兰儿吃完了一碟蜜饯,也过来仔细看了看。 倒是祁昶比较细心,骨节分明的手指点在雨城外面的一个小小黑点上,若非底下有字,旁人恐怕很容易从一片地势复杂的山川中辨认出那个城镇来。 “这里是我们进入雨城之前去的最后一座城池:望仙关。”祁昶道,“从图上看,望仙关与雨城的距离也是极近,可我们从望仙关走到雨城,足足花了一个月。以这段距离推算从雨城到晗城的时间,只怕没有大半年是不行的,更何况路上还不知会不会遇到那些刺客。” 这话一出口,施月莺与兰儿脸上的笑容霎时褪去,两张清秀的脸此时都是同样的苍白。 她们实在是太大意了! 光想着进了修真者的地界,便能与张家人联络上,那些此刻也就不足为惧。可谁能想到,信件犹如石沉大海,本该在雨城等候她们的张家人却迟迟不见踪影,而她们竟然在客栈住下后便放下戒心,大摇大摆地出去逛街! 逛街还不带上唯一能保护她们的阿丑! 幸亏她们运气好,没在雨城碰到刺客,否则真是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逃命将近一年,时刻战兢,不敢或忘当日施家数百条人命陨于火海,唯独她与兰儿两个,那天为了去祈福上香,才晚一步回家,躲过这一劫。 再然后,冲入火场的阿丑满脸熏黑地抱着父亲一息尚存的残躯出来,父亲只来得及交代一句,让她去投靠修界的未婚夫家,便断了气。阿丑对她说,施家上下皆是被人抹了脖子才丢进火中的,父亲是最后一个,也就是说,他是眼睁睁地看着妻子儿女一个个死在自己面前,那仇家不但要他死,还要寸寸诛他的心! 是何等的残忍,何等的丧尽天良! 这般手不留情的仇家,哪怕施月莺是个很少走出闺阁的天真少女,也明白他们肯定不会放过自己这条漏网之鱼,她们怎么能因为两日的安逸就忘了这么重要的事?! 但,对方似乎到了雨城之后,就销声匿迹了,这又是为何…… 萧明楼看出施月莺眼中后怕之色,浅笑道:“你们不会以为,这雨城的雨,只是寻常的雨吧?” 施月莺与兰儿皆是一愣。 萧明楼点到即止,也不管她们听不听得懂,懒得再开口,而是端着赵大为他盛来的一碗莲子百合羹一小勺一小勺地喂进自己嘴里,模样说不出的懒散慵闲。 祁昶在心里叹了口气,短短两日相处,他已经对萧明楼的那股子懒劲儿有了深刻的认知。 转头对二女解释道:“雨城之雨比凡界的雨水要阴寒得多,像昨天那样的暴雨,就算是有修为在身的低阶修士,也会被雨水侵蚀,严重一些的还有可能影响修为。你们之所以淋了雨还没事,一来是淋得不多,二来是客栈的姜茶为你们驱了寒。” 他顿了顿,又道:“再者,自你们住进客栈房间之后,便有一道结界留下了你们的气息,同时,你们身上也带上了锦鲤客栈的印记。萧公子虽然没提,但我猜测,有了这道结界在,雨城中人都知道你们住在锦鲤客栈,所以即便你们独自在外,也不会碰上寻衅生事之人。” “竟是……这样。”施月莺心下感慨,原来不知不觉间,她们就被这家不起眼的客栈“罩”着了,难怪走在大街上也没人打她们这两个凡人女子的主意! 她为之前对修界的轻慢之心而感到羞愧,更是懊恼自己也曾经对萧明楼初次见面时对她们那不客气的态度而心生怨怼。 她有心想对萧明楼道谢和道歉,但她不善言辞,话到嘴边又不知该如何表达。 于是施月莺忙看了兰儿一眼,这种被打脸的事她有经验,且看看她会怎么说。 结果没想到,兰儿注意到的却与她不同,而是瞪着眼睛,诧异地看向了祁昶。 “向来跟个锯嘴葫芦似的阿丑,居然说了这么长的一篇话?!”兰儿倒吸一口冷气,目瞪口呆,仿佛不认识阿丑,是她眼花了还是耳朵漏听了? 那个从来不把她和小姐放在眼里的阿丑,竟然会主动为她们说明情况! 就好像他身上有一道修真者所说的禁制,从来沉默寡言与世独立的人,在来到这间客栈后就跟变了人似的,解开了身上的禁制,变得话多了。 就好像放下了防备一样。 第10页 难不成他真的对小姐有什么企图,所以才这么热心的? 兰儿暗忖着,却在目光扫向萧明楼的时候否定了这个猜想。她摇晃着自己的脑袋——果然还是这间客栈有问题! 第六章 翌日,祁昶起了个大早。 从湘妃榻上坐起身,往床帐看去,果然,萧明楼还没起。 那月白色的床帐仍遮在床前,半透明的床帐内隐约映着个瘦削慵懒的人影,床上的人似乎被外面的动静吵着了,低哑而含混地嘟哝一身,翻了个身又接着睡。 祁昶盯着他的朦胧的背影看了看,半晌,眼底浮现出一丝无奈与一丝笑意。 祁昶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只有在萧明楼的面前,他能放下心头的戒备,安睡在这玩物丧志般充满暖香的房间内。 不过,他也的确是许久没有放松下来了,难得睡了两个安稳觉,一觉无眠到天亮。 祁昶弯腰穿上黑色水牛皮制成的中靴,靴上尽管泥点斑斑,却轻便耐磨且有韧劲,一双皮靴将他小腿绷出个弓弦般的弧度。可见他不但腰背结实,交战时将两条铁杵般的长腿一扫,也是一双绝佳的破敌利器。 祁昶已将声音放轻了,没想到轻步走向门口时,床帐内又传出一道清晰得不像是刚睡醒的声音:“你要去哪?” 他一回头,便看见萧明楼已不知何时坐了起来,黑眸半阖,显是还有些惺忪,不过他却做出一副执意要起的样子。 正如兰儿所说的那样,祁昶惯来不喜欢和别人解释什么的,此时却鬼使神差地朝萧明楼走了过来:“我去套马车,晌午之前就要出发去晗城,还要去备些干粮。” 萧明楼半眯着眼朝他伸出手:“扶我起来。” 祁昶让他的手搭在自己的掌心上,稍一使劲,便将他从床上“拔”了起来。 殊不知,萧明楼并没有就此放开手,而是顺势歪倒在他身上,头刚好靠在祁昶的胸口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眼睛睁不开还要指使他:“衣服在那边架子上,头发随便束起就行,嗯……别忘了鞋子。” 指使起人来,可半点不客气。 祁昶身体微僵,以为萧明楼是故意看他笑话,结果低头一看,这人已经在他怀里发出了细微的鼾声,已是又睡了过去! 幸亏他虽不是筋肉虬结的猛汉,但也天生体魄刚硬,膂力惊人,一条胳膊托住萧明楼的腰还是绰绰有余的。 随后他就跟身上贴了块牛皮糖似的,带着这个半睡半醒挂在自己身上的家伙,艰难地移步到了架子旁,顺手捡了萧明楼的那双丝绸做的软底鞋拎在手上。 一边帮萧明楼穿衣换些梳头发,祁昶一边在心里道,这哪里是不给他服侍的机会,分明是没把他当外人,昨天早上收拾的那么整齐才是和自己开玩笑的呢! 这人当真是懒得没骨头了! 好容易帮他收拾完,祁昶脸上身上已经起了一层的汗。 偏偏罪魁祸首半点不知情,等衣服都穿得妥帖了,萧明楼这才眨着蝶翅般的长睫,睁开眼:“什么时辰了……怎么起得这般早?”随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笑开了,“唷,怎么这么贴心,连衣服都帮我穿好了?” 得了,敢情之前跟萧明楼说的话也是白说了,而且只怕他也不记得自己在半睡半醒时说过什么。 萧明楼还颇为揶揄地绕着他看了一圈:“是不是要出远门了,你舍不得我?” 祁昶懒得回答,况且看萧明楼的脸色,也知道他不过是随口占占他的便宜罢了。 跟这样的人是计较不得的,否则他就成了第二个兰儿,除了把自己气得肝疼之外,得不到任何好处。 有萧明楼在侧,早饭依然丰盛,有甜咸粥各一碗,炸油条炸春卷炸响铃,爽口的拍黄瓜,凉拌百合鸡丝,桂花蒸糕,并水晶虾饺等等。 满桌琳琅,即便是富甲一方的施家,早饭也吃不着这么精致的美食。 加之修真界的食材,长期受到天地土壤中灵气的滋润,即便是拿凡界的种子,种出来的瓜果米面也比凡界的要香,就连尝遍天下美食的老饕都得赞口不绝。 祁昶又发现了萧明楼的一个特点——他不但懒,还爱吃,而且这两日来吃的东西就没有重复的。 初见面时因萧明楼喜怒无常神秘莫测而产生的忌惮,此时已经彻底消磨殆尽。 这么一个游手好闲又惫懒的家伙,有什么地方可忌惮的? 早饭后,祁昶将套好的马车从后院拉出来,施月莺主仆也已是整装待发之势,就在兰儿托着她家小姐上了马车,自己也准备爬上去的时候,就见赵大恭恭敬敬地将萧明楼送到客栈门口,手里还拎着个份量不轻的包袱:“少东家慢走。” “嗯。”萧明楼接过包袱,慢悠悠地抬脚走向了马车。 假的吧?其实这人是要绕过他们去别的地方,对吧?兰儿目瞪口呆地看着萧明楼离自己越来越近,差点没从马车上摔下去:“你……你怎么也来了?!” “我没说过要和你们一块去晗城吗?”萧明楼先是一顿,随即恍然,不甚在意地笑了笑道,“那现在说也不迟。” 兰儿说不清是悲愤还是恼怒,显然是被萧明楼这一决定弄得脑袋又要昏过去了,口不择言就道:“你……你不许跟过来!马车这么小,坐不下三个人!” “无妨,我坐外面便是。”萧明楼摆摆手,眼中闪过一抹狡黠,“阿丑可是我花了重金买下来的,若他在半路上出了什么事,我找谁讨这笔账去,自然是要跟着你们。” 第11页 能要点脸不,你那是叫“花重金”吗,分明是空手套白狼!兰儿瞪了瞪眼,内心疯狂腹诽。 骂也没有用,赶又赶不走,况且阿丑又恢复了一副什么话都不说的态度,跟截木头似的,没人帮着她说话。兰儿最后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萧明楼轻轻一跃便坐在了马车前端,只好愤然钻进车厢里,来个眼不见为净。 祁昶的确没有拦着萧明楼,但也并不是如兰儿所形容的那样,木头一截。 若是兰儿迟片刻再进去,就会看见祁昶帮萧明楼把包袱放在了隔板下方,驾车前还特地嘱咐萧明楼一句:“坐稳了。” 萧明楼嘴角微勾,屈起一条腿踩在车辕上,手置于膝盖,手指边敲边哼出一段不在调上的曲子。 那曲子或许在别人唱来悠然又有韵味,但到了萧明楼口中,就变得难听至极。 然而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祁昶听在耳中,只觉得略有几分熟悉,好似以前在哪里听过,仿佛有人曾经挨在他的身前,亲昵地凑到他耳边轻哼。 这种熟悉感是身体带来的,即便他失去了记忆,可身体却已经产生了本能。 瞬间,祁昶只觉得自己血液凝滞,连呼吸都重了两分,他忙问萧明楼道:“你是哪里人?方才那是你的家乡小调吗?” 萧明楼讶然地低下头,就见自己的手腕已经被对方死死攥着,生怕他跑了似的,他微一皱眉,又很快舒展眉心,朝他微笑:“我是修界人,被捡回去的时候还小,并不知道自己的故乡在何处。方才那小调我也不记得是在哪里听过了,只是记住了而已,抱歉,帮不上你的忙。” “无妨……”祁昶难得生出一丝对过往的探究之心,此时听得萧明楼这么说,也难免有些失望,过了好半天才冷静下来,这才留意到,自己还死死抓着萧明楼的手,几乎将他的手骨都要捏错位了。 可萧明楼却连哼都不哼一声。 祁昶马上歉然地松开手:“对不起,我……” “我会帮你留意那首小调的出处。”萧明楼却看着他道,眼神柔和得仿佛化成了一团水,又轻声地补充,“……如果到那时候你还想知道的话。” 祁昶还在思考自己为何会对一首小调有如此反应,也没留意到萧明楼此时的眼神,只对他点点头:“好,那我就先谢过你了。” 萧明楼摆摆手:“这点小事根本不算什么,你不用总是谢来谢去的……” 他正要再说点什么,祁昶忽然脸色一变,猛抽马鞭,马匹受不住催促,立刻撒开了蹄子往前冲。 萧明楼扶着马车的护栏才堪堪稳住身体,抱怨道:“慢点,屁股都要被你震出八瓣儿了!” 而里面也同样响起了兰儿的抱怨声:“阿丑,你驾车就不能驾稳一点么?!” “慢不了。”祁昶眼神流露着一股狠劲,目光在四周扫视飞快扫视一圈,“我们遇到刺客了。” 话音刚落,前方官道上突然从土里冒出一根巨大的绊马桩,木桩上分布着根根铁刺,铁刺上还泛着绿光,显然是淬了剧毒,只要祁昶的马碰到一点,他们这马车就要报废。 所幸祁昶御马术极佳,险而又险地在绊马桩前勒住了马。 那马也颇有灵性,深知自己已落入险境,也不乱跑,而是马蹄暴躁地在原地刨了刨土,喷了两个响鼻。 祁昶从腰侧抽出自己的短剑,跳下马车,与四面八方围攻而来的黑衣人打了个照面,剑锋横于胸前,冷笑:“来吧!” 兰儿战战兢兢地掀开车帘往外看,差点没被这黑压压的一群人吓得倒坐回去,好半天才喘过来气。这次的刺客人数可太多了,比她们以往见过的加起来还要多! 再一看,那萧明楼还好端端地坐在马车前。 兰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萧明楼,你不是修者吗,你为何不去帮阿丑的忙,就眼睁睁地等着大家一起死吗?” “你不是也听赵大说过,修真者之间有修为高低,我这等微末修为,在别人面前根本不够看的。”萧明楼说得轻松,半点不以为耻,还很有耐心地对兰儿道,“我若是去帮忙,只怕会越帮越忙。” “你!”兰儿猛喘一口气,指着他,手指都在发抖,“你胡说!你不是连我和小姐在马车上议论阿丑的话都听得到吗,你还能激发门牌上的结界,让雨城的人都知道我们住在了锦鲤客栈!” 萧明楼一怔,倒没想到这小姑娘怒到极点脑子还能转得这么快,看她的眼神多了一分赞赏,只不过兰儿把他眼里的笑意当成了嘲弄。 而萧明楼也不介意被误会,还故意道:“我是开客栈的,察言观色是做生意的根本。你们主仆两人自来到我的客栈,不论商量什么事都不会过问阿丑的意见,且那夜你们刚来到一个陌生之地,却与唯一能保护你们的阿丑保持着距离,显然是对他有几分嫌弃的。我若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还开什么客栈呢?” 兰儿被他说得面红耳赤,哑口无言,讷讷地发不出声音来。 “至于门牌上的结界,那是早就请人刻画了阵法在上面,只消用真元一催就行,费不了多大劲儿。”萧明楼望着前方祁昶冲杀于尸山血海的凌厉身影,边欣赏着那副杀气重重的画面,边一心二用地继续道,“何况这些人可都是受过训练的刺客,手上的人命没有千八百也有好几十,我便是有门牌在手,那点结界也很快会被他们破掉的,哪里打得过人家!” 第12页 兰儿终于回过神来,闹了半天,她本以为有萧明楼跟着,这一趟算是有修者坐镇,可保安全了,没想到这人就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根本就是个拖油瓶嘛!”兰儿毫不客气地冲他翻了个白眼。 萧明楼不在乎她的无礼,还笑着安慰她:“莫着急,我觉得阿丑一定能打败他们的。” 你说能败就能败?阿丑又不是神仙,他甚至连修真者都不是! 兰儿气鼓鼓地想,指望这个萧明楼,还不如赶紧找点趁手的家伙,若是阿丑拦不住这些刺客,她还能帮小姐挡一挡。 却没有注意到,萧明楼此时眸光流转,似星河璀璨,明亮而玄奥,黑瞳深处像是有一枚枚复杂深奥的符篆在凝聚成型。 第七章 只是那双如深渊星海的眼睛很快又恢复正常,看上去连一般的低阶修士都不如,浅淡如水,却无半点灵光。 一般修士该是什么样子的?且看惊奇得大呼小叫的兰儿就知道了:“啊!快看,那人的头发变红了,连眼珠子好像都是红的,头发无风自飞,还冒火星子,看起来好可怕!” “还有那边那个,身上还带绿光紫光,所过之处连花草都枯萎了,身上莫不是带了剧毒?” 她又是好奇惊讶,又是忧虑不堪:“这可如何是好啊,他们都是货真价实的修士,阿丑怎么可能打得过他们?”说着还用自以为萧明楼听不见的小声说,“要是那些修士都像萧少东家那样水货就好了……” 萧明楼听得嘴角一抽。 “姑奶奶,安静会儿行不行?”萧明楼叹着气道,“你瞧,阿丑都不像你这么紧张。” 兰儿怒视一眼,紧紧抓着他质地柔软的云纹衣袖:“你快别说风凉话了,赶紧想想办法啊!要是阿丑顶不住,我们该怎么办,还是想办法弄个什么乱子出来,趁乱赶快带上阿丑走吧?” 萧明楼略有些意外地看了看她:“你这么不喜欢阿丑,我还当你会想将他撂在这里替你家小姐挡着刺客,好让你们脱身,却没想到你还能在跑路时想起阿丑来。” “那是自然,你也未免太小看我了吧!”兰儿又瞪了他一眼,骄傲地抬起下巴,“我不待见阿丑,无非是因为他对小姐无礼,言行中多有漠视,不爽于他的态度罢了!又不是恨他恨到想让他死,这是非功过我还是分得清的,何况要是阿丑真有个什么事,往后谁来保护我们去晗城啊,你又中看不中用。” 这丫头说到最后,还不忘刺一刺萧明楼。 倒是小瞧她了…… 萧明楼笑着摇了摇头,按住她想要从车厢内探出来的肩膀:“别急,我不是说了,阿丑不会有事的。” 兰儿虽然不是修真者,但修者催动真元时其术法上运转的灵力也会呈现在躯壳之上,那是肉眼就能捕捉到的景象。 就比如那擅用火术的刺客,看上去如风火环绕,头发都掺了火红之色,而那浑身绿濛濛的人,惯常用的术法都与毒物有关,这才会又绿又紫。 尽管兰儿看不出阿丑有什么变化,却也能看出他在面对这些各有神通的刺客时还能游刃有余,身形半点不见狼狈,不由惊道:“阿丑好厉害!” 萧明楼轻轻一笑:“嗯,阿丑很厉害。” 而此时的祁昶,与刺客轮番酣战,手中一柄二尺长的生铁短剑本该被血肉钝化,如今却一反常识,竟是越舞越锋锐! 祁昶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置身于修者的围攻之下,身为一个凡人,却连一丝惧意都没有。正如他那日能够看清萧明楼信手拂过令牌时发生的种种波纹变幻,如今他同样能看清那些施术者是如何在打斗时渗入真元的。 那感觉玄之又玄,他便是凭借自己极佳的目力与对对手的预判,令他战得越发酣畅淋漓,全无半分滞塞,爽快至极! 他举手投足间并无多余动作,却能每每击中敌人要害,看着那些高高在上的修士满眼不可置信地在自己的面前倒下。 在他身前,一个个身负滥杀罪孽的刺客倒下;在他身后,则无一人能够穿过他这一夫当关般的防线;而在他脚下,血流成河,蜿蜒的血迹仿佛生来对他这尊如古剑般的杀神惧怕不已,连流淌的路线都绕开了祁昶的靴子。 而在祁昶看来,随着自己的动作越发灵巧,他感觉自己身轻如燕,大战许久也不见疲惫。相反的,敌人的动作则越来越慢,出招破绽越来越多,倒下得也越来越快! 不,不是敌人变慢了,而是自己变快了! 祁昶虽不明白自己如何能有这般变化,可眼下也不是去想这些的时候,他手挽一个剑花,精准地刺穿了又一名凶狠扑来的刺客的咽喉。 与此同时,他只觉得手中的剑好像成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不再刻意紧握,也能如臂指使,且他无需再将剑锋刺入敌人身躯,那剑锋一端划出的气劲便能直接将敌人洞穿! 如兰儿这般肉体凡躯的小姑娘可以会以为自己眼花,分明那剑尖都没碰到人,那些黑衣刺客怎么就倒下了?然而其余在场的人却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尤其是黑衣人们,个个如临大敌:“他竟然领悟了剑意!” “区区一个凡人,居然能一战便领悟剑意,此子断不可留!” “没错,便是让那小娘皮逃了,也不可让此人得机会脱身,否则后患无穷!” 第13页 黑衣人们纷纷对视一眼,彼此之前像是达成了一致默契,飞快地运转起身法,忽闪远离了祁昶,并聚在一处,面色凝重地拱卫着一名鬓边染白的黑衣人。 那名黑衣人似是这群刺客的头领,他慎之又慎地从怀中掏出一团泛着朦胧光晕的事物。所有黑衣人在看见这团光晕时都不禁面露贪婪之色,不过很快他们便压下了心中贪念,转而同仇敌忾地面向祁昶,主动将自己的真元贡献给那团光晕。 “七煞钺阵,起!”黑衣人头领念完解封之咒,目露热切与轻蔑之色,“便宜你了,小子,能在死前见识到这钺影阵法的厉害,黄泉之下都够你吹的了!” 祁昶面色不改,只是眼神变得更加谨慎而坚毅。 此时漫天黑雾四溢散开,黑雾中隐藏阵阵寒光,黑色斧钺之影诡邪地隐藏在雾气中,仿佛蹲守在暗处等待一击致命的捕猎者。而很快,之前聚拢的黑衣人也混入黑雾之中,与锋利斧钺相辅相成,伺机而动。 被黑雾阻断视线的兰儿紧张得脑门上都是冷汗:“这,这下可如何是好,方才那人说这是什么什么法宝,一看就邪门诡异至极,阿丑怎么可能拼得过啊!” 那可是法宝啊,就算话本子里写得夸张,可在进入修界已有几天的兰儿对此还是有些模糊理解的。如果法宝那么容易就能得到,满雨城里岂不是人手就能有一个,那他们平日里还打什么伞?坐什么马车? 而且看那些那几名刺客眼热的模样,显然对自家的法宝也垂涎不已。 再看刺客头领脸上的慎重之色,启动这一阵法明显消耗也很大,这老头方才还只是两鬓有白,如今却是满头白发了! “不是什么什么法宝,是七煞钺阵。”萧明楼轻哼一声,“七种沾染邪煞的斧钺构筑的阵法罢了,所谓的煞气无非就是死气、血气,泡在死人堆里沤出来的腌臜玩意,多新鲜?管这玩意叫法宝,真是侮辱了法宝两个字。还用黑雾遮掩,又不是稀世美人,玩什么犹抱琵琶半遮面那套?” 兰儿:“……” 不知为什么,经萧明楼这么一说,她觉得这个阵法好像也不是那么可怕了。 只是萧明楼说得轻描淡写,这七煞钺阵里面仍是凶险异常。 祁昶被困在里面不过一刻,便觉得呼吸困难,四肢百骸好似被冻住一般,气力渐渐不畅。原本行云流水的剑招,此时频频出现滞断,而刺客与斧钺的偷袭却从不间断,短短时间内,他身上已经添了数十道伤口。 有的伤口破开便即刻腐烂,祁昶不得不咬牙忍痛,将短剑剑尖掉转,从伤口上剜下一片血肉来。 然而即使疼痛得面如金纸,祁昶的神情却依旧坚定,眼底半分没有惧怕求饶之色,目光穿透重重黑雾,准确地对上了那白发头领的眼睛。 黑雾外,萧明楼悠然地扬了扬唇角,指点兰儿道:“既是阵法,就有阵眼。方才那头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拿出法宝,跟众星捧月似的,就是让你去找阵眼都能找到,更何况是阿丑?” 黑雾之中,祁昶双眼清亮,脸上罕见地露出一抹笑容,这微笑仿佛夹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朝那刺客头领扑面而来:“管你是什么阵,只要破掉阵眼就行了!” 言毕,他浑身气劲一震,将那凝滞行动的黑雾从自己体内驱逐,随即整个人如一支离弦的箭,飞快掠向刺客头领。 此间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以一力破除挡在自己面前的任何阻碍,剑锋过处,血花朵朵绽开,刺客们带着不甘与不可置信的神情一一倒下,再无声息。 那刺客头领见大势已去,暗中继续催动阵法,口中拖延劝阻道:“小子,你若今日能收手,老夫还能指点你踏入仙途,否则……” 只听一声金器划空之音,刺客头领脸上还带着虚假温和的神情,恍然不觉自己已身首异处,接着道,“否则有你好看……” 话到最后,刺客头领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身死,惊骇莫名地翻眼瞪向祁昶。 这……这怎么可能?!有如此身手的人,怎么可能会是个凡人! 他本以为这次是个手到擒来的活儿,不过是对付三个凡界蝼蚁,小姐丫鬟和护卫罢了,就跟闭着眼睛切瓜砍菜一般容易,没想到全军覆没……是那人骗了我!! 然而不管刺客头领如何的懊悔不甘,他的意识永远陷入黑暗,再不能醒来了。 祁昶收剑入鞘,闭了闭眼。 一剑斩断那法宝时,似有点点金光流入他的身躯,祁昶只觉得四肢百骸都舒畅无比,被斧钺斩伤的筋脉也得到了修复,仿佛一阵春风吹拂,连战后的疲惫感都减轻了不少。 祁昶自是没有发现,在逐渐散去的黑雾中,他那张疤痕交错的脸,在金光流入体内治愈伤势时也顺道修复了他的脸,短短一瞬间,呈现出一张英气逼人,如刀凿斧刻般的脸。 只是那点金光实在是太少太弱,祁昶只能感觉脸上有点痒痒的,伸手一抹,还是一片凹凸不平的疤。 他冷冷地冲着地上那具身首异处的尸体道:“到了黄泉之下,你要如何给我好看?” 祁昶缓缓吐出一口气,将体内浊气逐渐排出,转身走向马车。就见此时,一道飘逸清瘦的人影迎面而来,笑盈盈地看着他:“恭喜英雄,凯旋而归。” 祁昶望着他染上全然欢喜欣然的面庞,很想问他一句,在客栈后院你展露出那灵巧的身法与精准的剑气,是否已经早就算到追杀施月莺的刺客,会从凡界武夫变成有修为在身的后天武者? 第14页 你有这样的身手,为什么要藏拙于我身后? 而很快,萧明楼唇角那柔软的弧度让他瞬间明白过来——萧明楼不是不愿出手,而是他相信自己能解决所有的刺客。 他想让自己磨剑。 祁昶神色略略怔忪,萧明楼推了他好几下才恍然回过神来:“你怎么了,伤到脑袋了?” “没。” “那我说要帮你上药,你怎么一动不动的?” “哦,有劳。” 祁昶主动扯下自己那件残破不堪的外衫,露出精壮的上身,棕色肌肤上分布着道道还在渗血的伤痕。 方才的金光只来得及修复祁昶受损的筋脉,外伤却是无能为力,好在没有一处是致命伤。 “这药有点疼,你忍着点。”萧明楼掏出个白色瓷瓶,拔开红绸塞子,将药粉倒在他的伤口上。 而祁昶的目光随着他的移动,也跟着挪动,始终盯着他看。 “你方才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萧明楼边为他上药,边随口问道。 祁昶差点脱口而出一句“在想你”,话到喉间又觉得不太合适,给咽了回去。 脑中思绪纷杂,而面前的人看似一目了然,实则谜团重重,让他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盘踞充斥着他的思维,却找不到一个突破口。 他与萧明楼认识还不深,却本能地感觉到,如果是萧明楼不愿意告诉自己的事,那不管他怎么问,对方都不会告诉自己的。 所以祁昶只能在心里轻叹一声,转而问道:“施小姐呢?” “这么惦记你家小姐?”萧明楼歪着脑袋,面带笑意地将他上下打量道,“莫不是真如兰儿说的那样,你对她有意思吧?” 第八章 明知他是在说笑,故意用施月莺打趣自己,祁昶仍是无法对萧明楼生气。 身上伤口撕裂般地疼,可在割肉火燎般的痛楚过后,伤口却在药性作用下渐渐闭合,一息之前还在渗血的伤口,如今竟只剩下了一道粉色细线般的疤痕。 或许再过一两日,连这点疤痕都会褪尽。 这伤药虽然没到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异,却也是世间罕见的好药,依他的推断,能有如此神效,此药即便是在修界也非常的珍贵。 而萧明楼,居然随随便便就这么大方地给他用了。 虽不知他看中了自己哪里,但能得他如此看重,祁昶心底升起一股无奈与纵容糅杂起来的情绪,有个声音在心里道:他对你这般好,从未将你当下人看待,就是调侃你一两句又如何? 但另一个声音又在说:我本就对施小姐无意,他若是误会了怎么办?以萧明楼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性子,万一这话传到了施月莺的耳中,加上之前种种,那对主仆本就对我多有怨言,这样一来,我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你到底是怕影响施小姐清誉,还是担心萧明楼误会了你? 那个声音在脑中逐渐淡去,然而那句疑问却盘旋在祁昶的脑海,令他久久难忘。 视线与萧明楼那双澄澈温润的眸子对上,祁昶便脱口而出:“我对施小姐并无任何想法。” 萧明楼先是一怔,随即笑着在他胸口上戳了戳:“我知道啊,你还真将这话放在心上了?瞧你那一脸的紧张。” 祁昶:“……” 果然……他就知道,萧明楼哪里会误会自己,他分明是什么都知道,等着看自己窘迫的呆样呢! 祁昶心中无奈至极,正待说点什么,身后有人道:“阿丑的伤如何了?不会留下什么隐患吧?” 说话的正是兰儿,她一脸担忧之色毫无掩饰,眼中再无轻视鄙夷之色。祁昶心中一动,不着痕迹地看了萧明楼一眼,能让在短短时间内让这个丫头变化如斯的人,除了萧明楼之外,再不做他想。 也不知道萧明楼和她说了什么。 要是祁昶将这个疑问问出口,萧明楼恐怕会这么回答他:当一个人对另一人的看法不能苟同,尤其是在面对生死攸关的问题上,那么只要是他坚持的看法,她都会去支持相反的那一边,就是要跟他对着干! 萧明楼对祁昶的安危越是表现得轻描淡写,兰儿就越是会在意担心,最后不知不觉就站到了祁昶的身边。 不过此等小伎俩在萧明楼看来不值一提,他也并未刻意去诱导兰儿,倒是这番无心插柳的结果很是不错。 萧明楼从自己的包袱里翻出一件窄袖的玄色绣竹纹的外袍给祁昶,边回答兰儿的话:“阿丑这回运气还不错,伤不及筋脉,他又皮糙肉厚的,养个两天就能大好了。” 又将那件袍子往祁昶怀里塞了塞:“这衣服上有一道禁制,能为你挡下几个术法。越往后走,对方派来的刺客也会越来越厉害,你那几件粗布衣服就跟纸片似的,总不能每打完一场,都要撕一件衣服吧?虽说衣服不值几个钱,但这里还有两个小姑娘,你也好意思吗……” 萧明楼话未说完,意识到自己站在裸男面前杵了大半天的兰儿立马捂着通红的脸转过身,脚下狠狠一跺:“阿丑,你还不快把衣服穿上!” 祁昶这下是不想穿也得穿了。 只是想到这是萧明楼的衣服,上面还带着熟悉的青松甜瓜暖香味儿,祁昶就莫名地有些心虚气短,只能摸了摸鼻子,将那件衣袍穿在身上。 祁昶与萧明楼体格有别,他颀长精壮,骨架挺拔,而萧明楼则偏文弱风流,腰细得跟姑娘家有一拼。 第15页 原以为萧明楼的衣服他是穿不上的,没想到这件袍子对祁昶来说非常合身,袖口收紧,布料垂坠,十分便于行动。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萧明楼专门为他准备的。 但……也不是不可能。 祁昶看着萧明楼上下打量自己,面露满意之色,还拍着他的肩膀道“蛮适合你的”时,总觉得这不是他想得太多。 萧明楼还扯了祁昶的粗布腰带,让他将自己的织锦镶碧玉的腰带束在腰上,衬得这大个子愈发的猿臂蜂腰,精干悍猛。 待祁昶换好衣服后,兰儿这才顶着张苹果红的脸转回来,一眼看去都差点不敢认他了,要不是那张脸还是疤痕纵横的一张脸,她还以为是哪家的贵公子呢! “还……还不错,人靠衣装嘛。”兰儿对阿丑的感情很复杂,并不想夸他,憋了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 饶是如此,对于祁昶来说,这么一句也显得十分罕见了,他不太懂得如何与这种娇滴滴的小丫头片子打交道,因而只是僵硬地对她点了点头。 萧明楼在旁边看得有趣,忽然笑道:“对了,兰儿姑娘,方才阿丑还问起你家小姐了,她没事吧?” 施月莺在马车疾速奔驰时撞到了头,脑门上磕出一个青紫色的肿包,兰儿本来为此气得牙痒痒,万一小姐破相了可怎么办?可在看见祁昶为了她们的安危浴血奋战的模样,那些抱怨的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只能咽回肚子里了。 此时她也只是剜了祁昶一眼,道:“小姐晕过去了,眼下还没醒,不过幸而没有伤到眼睛,而且萧公子的金创药很管用,小姐的额头已经不肿了。” “那就好,若是你们金创药不够了,尽管问我要。”萧明楼对她道。 兰儿点头:“那是自然。”她可是不会跟萧明楼客气的。 或许是方才亲眼见过一场有修真者的战斗,兰儿的胆子也壮大了几分,往前方尸体横陈的地方瞟了几眼,期期艾艾地问:“之前那个七煞什么的阵法,能不能捡回来我们自己用?还有那些杀手身上的兵器,留下一些来防身如何?再有,这些尸体需不需要掩埋一下……” 她想得还挺细致周全,连掩埋尸体之事都敢颤着声音说出来了,可见这一路上她也有所成长。 萧明楼笑道:“不必,这个地方已经留下血腥味,附近山林里的妖兽会循着血气而来,尸体放在此处便可。至于那个七煞钺,我看它也不像是那刺客头领所有,多半是背后之人借给他们的,那斧钺上多半留下了主人的追踪术,稳妥起见还是不要动它的好。” 还有一句话是萧明楼没说的。 祁昶看着萧明楼虽分析得头头是道,眼底却露出几分嫌弃的模样,不由在心里一笑,只怕这位深藏不露的客栈少东家,根本就看不上区区的七煞钺阵呢! “啊!”兰儿后怕而警惕地望了望四周山风呼啸的林子,紧张道,“那咱们还是快点走吧,万一再碰上妖兽,阿丑还有伤,我们就跟那砧板上的鱼没什么差别了!” “嗯嗯,姑娘所言甚是,咱们还是早些启程为好。”萧明楼面带笑意道,“说到鱼,我有点想念后厨吴师傅的香茅苏叶烤鱼了,若是再刷上一层蜂蜜,嘶……那滋味可是一绝!” 祁昶听见吸溜一声,是兰儿馋得流口水的声音。 不免失笑摇头,这人还真是没心没肺地好吃乐享,满地的血腥气,还有心思想他的烤鱼。 如此数日赶路,他们每隔几日必定会遭遇一波刺客。且确如萧明楼所言,刺客的实力一次更比一次强。 而祁昶,也借着一次次的战斗,将自己的剑意磨练得越发纯熟精湛。此时的他,如一柄出鞘之剑,人剑合一,锋锐无匹,与此前的他已是大为不同。 至于他那把二尺长的生铁剑,也在无数次的打磨中逐渐蜕变,原本是乌黑黯哑之色,如今却亮如精钢,剑锋明晃白森,透着浓重的冰寒肃杀之气。 只是如此一来,祁昶每回的战斗也格外凶险,身上的伤也愈发的严重,皮开肉绽血肉模糊还算好的了,最严重的一次,伤可见骨,兵器砍进肉里,与骨头摩擦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牙酸声音。 那回战得相当惨烈,施月莺直接被吓晕过去了,兰儿也是红着眼眶,全身都在发抖,紧抓着萧明楼的衣袖,快要哭出来似的问:“他……阿丑他,他不会死吧?” 彼时萧明楼正一脸冷静地为祁昶擦血、解毒、上药,声音听上去与往常没什么不同,但仔细看去,他那双黑如深渊的眼眸中却闪过一抹怒意。 “他不会死。”萧明楼轻声道,“况且,这样的日子不会维持太长久,很快便会有转机了。” “什么转机?”兰儿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绝望的双眸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等着吧,追杀你们的人已经沉不住气了。”萧明楼冷冷地勾了勾唇道。 对方每回都能提前在他们途经之处设下埋伏,屡次设伏却久攻不下,底牌一张张地在减少,迟早会坐不住,亲自前来解决他们。 “当真?”兰儿又恨又有些痛快地说,“我真想看看,到底是谁跟我们施家有如此深仇大恨,连小姐一个凡界的弱女子都不肯放过!” 萧明楼轻轻摩挲着祁昶那道深可见骨的伤痕,那伤已经逐渐愈合,不再狰狞恐怖,可他的动作却仍旧温柔,仿佛一不小心就会将它揉破。 第16页 他温柔的嗓音却泛着凉意:“是啊,我也很想看看。但愿那位给阿丑留下如此伤痕的人,不会让人过早的失望……” 总得让那幕后之人活到将阿丑身上的伤痛十倍百倍地回敬过去为止。 萧明楼自忖优点不多,记仇能算得上一条。 第九章 祁昶体格强悍过人,加上萧明楼的伤药跟仙丹似的神效,即便受了重伤,第二天也同样能走能动能驾车。 如此进可抗敌,退则身兼车夫小厮打手数职的人才,就这么卖给了萧明楼,着实让人好一阵扼腕…… 当然,扼腕的只是终于认识到阿丑多有用的兰儿,她家小姐倒是比她沉得住气,还反过来安慰她:“阿丑龙非池中物,跟着咱们也没什么前途,难道让他一辈子当马夫吗?” 兰儿悲痛地说:“可跟着萧明楼那厮当个店小二,难道就很有前途了吗?” 施月莺哑口无言,虽然她看萧明楼的态度明显不像那么回事,但他本人什么都没有明说,她总不能靠自己的猜测去反驳吧? 两人只好面面相觑,最后十分有默契地跳过了这个话题。 不管怎么说,阿丑是萧明楼的人,这件事木已成舟,再后悔都没用了。 此时距离她们从雨城出发,已经走了有足足两个月的时间。祁昶驾车的速度着实不慢,便是如影随形的刺杀也是以最快的速度解决的,然而走了这么久,却仍旧没有到达本该抵达的雾城。 “不对啊……这条路,图上画得很清楚,没错,小姐你看,我们就是沿着这条路走的!”兰儿拿着赵大出发前为她们寻来的路观图,手指着上面的道道线条,“路都走对了,可我们为什么还没到雾城呢?” 施月莺摇摇头,她头一回出远门,还是跨越仙凡两界,根本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兰儿掀开车帘,将图纸拍在萧明楼的边上:“喂,你这份图是不是有问题?” “是。”萧明楼悠哉地从隔板上的茶盘里倒了杯清茶,端起抿了一口,很随意地答道。 “什么?!”兰儿怒气冲冲,“你竟然给我们假图!都走了两个多月才跟我们说?!” 萧明楼慢悠悠喝完一杯茶,好笑地看她:“姑奶奶,出发前我不是跟你们说了,修界的地图就没有完全准确的。不拘哪位修真大能,一个心情不好翻手云覆手雨,山川走势俱有可能改变,所以这些地图有问题才是正常的。” 兰儿被他说得一愣一愣,末了狐疑起来:“真的啊?那这图……还能作准吗?” “细节上或有出入,但城池的大致位置还是不会变的。”萧明楼冲她神秘一笑,“修界中,能以山河气象为名的古城,可都不是能轻易夷平的地方,不是有当地门派世家护着,便是地形自有特殊之处。像你们此行的目标晗城,实则名为晗川城。据说一位上界天仙途径晗城,当年的晗城只是一片荒土,荒无生机,仙子垂怜,洒下一滴热泪,此泪落地变成了晗川,滋沃一方,渐渐成了灵秀富庶之地。听说晗川水至今仍是温的,看来仙子的这滴眼泪,还挺经得住日日流淌的,长久不绝,果然女人都是水做的……” 兰儿听着前面仙意盎然的故事,还有些沉浸在这荒凉恢弘的故事中,颇为神往。而待到萧明楼说出最后一句话,那种胸怀广阔的感悟戛然而止,就像是全身浸泡在温暖舒适的药泉中,冷不丁被人砸下一筐冰块似的难受。 什么氛围,全都没了。 兰儿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要不是早就习惯了萧明楼的个性,她真想上去掐住他的脖子,让他把最后那句煞风景的话给吞回去。 而始作俑者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话有多欠揍,还特特跟兰儿说:“所以晗城就是长了脚也不会跑掉的,你和你家小姐都且放宽心吧!” 兰儿心想,我对晗城挺放心,对你可真的一点都不放心。 “那雾城呢?”兰儿差点就忘了自己质问的初衷,“雾城以雾为名,和晗城一样是以山川气象特征取名的,总不至于长脚跑了吧?这图上的路明明是对的,可为什么雾城就是不出现呢……” 萧明楼面带笑意,正欲回答她,却突然神色一凛,伸手将兰儿挡至身后,把她按回车内,并压低嗓音道:“前面有埋伏,你和你家小姐都尽量安静些,别出声。” 二女对于遇刺一事已经颇有经验,兰儿更是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神色紧张地朝萧明楼点了点头。 随着他话音落下,四周不足一里之处突然蹿出数十道黑衣人影,身影迅疾凌厉,出招狠辣,配合默契。 这些人结成的阵法威力远比七煞钺阵,因为这些人个个都是后天武者,均有炼气修为,手中诡光阵阵,握着的都不是普通的兵器,而是至少都经过祭炼的邪兵,即便还算不上法宝,却比普铁凡器要厉害太多。 祁昶拔剑迎战。 他的身法虽然不快,但他的剑却很快。 他沉稳如山,手中生铁剑竟被他使得泛着濛濛宝光,剑光过处,剑气威势浩瀚,如摧木折林般的飓风过境,任他们摆出什么阵势,在这摧枯拉朽般的剑意下,统统都被击溃得毫无招架之力! 慧眼如萧明楼,他又怎么可能看不出,那幕后之人已经是强弩之末:“呵,这一批刺客还不如上一回的,起码上次那拨人还多撑了两炷香。” 第17页 此时祁昶剑光微收,架在其中一位看着像是头领刺客的脖子上:“让你们背后之人出来见我。” 那刺客眼中泛着浓烈的惧恨,嘴唇发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眼眶突然暴突起来,眨眼间七窍流血,全身抽搐,喉间发出“嗬嗬”声,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便又突然停下……已是断了生机。 饶是祁昶从尸山血海中走过来,也不免被眼前残忍的一幕弄得眉头微皱,他看着头领脸上的两道血泪,以及他身边的刺客一个个开始重复头领的下场,七窍流血地被灭了口,心中忽然涌起一抹不安。 就在此时,本该轮到最后一名被剑气灼伤的刺客遭到灭口,谁知他双目突起之后,却没有血泪流下,而是忽然恢复了大半力气,被折断的手也以一个诡异的姿势重新握住了剑,仿佛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以极快的速度冲到了马车跟前! 祁昶抽剑回追,剑意来得更快,直接洞穿了那刺客的心脏。 可是,刺客却仍旧毫无知觉,胸口露出一个血洞,速度依然不减,满脸扭曲的兴奋,举剑朝马车袭来! “啊!”躲在车内的二女看见眨眼便冲到眼前的刺客,吓得花容失色,兰儿更是失声般地朝坐在马车前的人大喊,“萧明楼——” 要是那剑刺过来,第一个遭殃的肯定是萧明楼! 萧明楼嘴角微勾,手上还端着一只茶杯,指尖轻轻摩挲着光滑的瓷壁。 只是他还没动,又有一人从斜刺里冲了过来,口中高呼:“孽贼,休想残害无辜!”便飞来一剑斩断了刺客的手臂,同时飞身而至,一脚踹开了那个已经死去多时的刺客。 那刺客倒在地上仍在不断抽搐,手臂上飙出喷泉般的血,将那淡淡诡异紫色掩了过去。 这突然冒出来的人是一名年轻男子,身穿白色长袍,五官端正温和,手中的剑灵气逼人,看着便不是凡物。 男子将剑收入鞘中,朝马车急急张望过来:“不知车内的可是施家小姐?在下张伯林,携弟张仲桥,与张家客卿长老高鸿前来保护小姐,不知小姐可安好,没有受惊吧?” 车厢内顿时响起一阵小小的惊呼。很快,施月莺和兰儿一块下了马车,面带红晕地与那年轻人说话。 萧明楼悄悄在后面拉了下兰儿,把她拉到一边问:“那是谁?” “那位就是张家大郎,我们小姐的未婚夫!”兰儿满脸喜色,笑得见牙不见眼,连说话都更有了几分底气,面上带着小小的骄傲,“未来姑爷可是正儿八经的修士,晗城张家的大公子,年纪轻轻就展现出惊人的剑道天赋!听说要不是老爷当年定亲定得快,如今张家的门槛都会被踏烂,不知道有多少貌美如花的小姐想要嫁给他呢!” “惊人的剑道天赋?”萧明楼眸中光华流转,盈盈波动,将那浅浅的玩味隐藏在深处,“能有阿丑的天赋高么?” 兰儿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当然了,张大公子是什么人,阿丑又是什么人,他们怎可能相提并论!” 萧明楼哼笑一声:“你说得很对,他们怎么可能相提并论。”只不过,在萧明楼看来,是张伯林没资格在祁昶面前提什么天赋。 许是察觉到萧明楼打量的目光,那位张大公子也朝他看了过来,眼中闪过诧异与惊艳:“这位是……?” “大哥!你让我们好找……呀,此地怎会有如此多的尸体,莫非咱们晚来了一步?”恰在此时,有人大呼小叫地从林子里跑了出来,边朝着马车这边过来,“大哥,你可千万把我未来嫂子保护好啊!” 张伯林无奈,转过身给他弟弟引见:“这就是你未来的嫂子了,仲桥,见过施小姐。” “嫂子好!”张仲桥笑嘻嘻地说。 施月莺害臊得脸都红了,嗫喏着说不用客气,被这两兄弟一人一句嫂子给弄得又紧张又羞涩,脑袋越来越低,根本不敢直视这两兄弟。 因此她也没有看到,那张仲桥在见到萧明楼时,眼底同样浮现出惊艳与兴味,只是比他哥哥更露骨些。 第十章 至于萧明楼,他仿佛没看见张仲桥的眼神,也没去理会张伯林之前被打断的试图与他搭讪的话,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萧明楼便已经来到了祁昶身边。 他根本就没想跟这两兄弟打交道。 “看什么呢?” 祁昶见萧明楼过来,便将生铁剑收回腰间,面色凝重地看着地上的刺客:“他们不是被我杀死,而是被毒死的。” “看出来了。”萧明楼啧啧两声,在地上绕了一圈,“七窍流血,死状凄惨,眼睛还瞪得这么大,可见连他们自己都没想过会死得这般难看。看来这回那背后之人知道敌不过你,免得被你擒住活口,盘问出他的情报,所以早就备好了后手,从头到尾就没想过要让这些刺客活着回去。” 祁昶眉间的川字纹皱得更紧:“既知必败无疑,为何还要让这些人前来送死,还大费周章地在他们体内埋下剧毒?” “谁知道呢,没准是钱多烧得慌。”萧明楼耸了耸肩,浑不在意。 祁昶抬眸看他,眼里一抹无奈:“我总觉得,你一定知道什么。” 萧明楼斜睨他一眼,轻声哼哼:“是吗,那是你太看得起我了。” “真不说?”祁昶又看了他一眼,眼神泛着浅浅的笑意,仿佛早就知道他会含混过去。 第18页 而且祁昶还知道,只要用对了方法,萧明楼最后一定会告诉他。 “告诉你也不是不行……”萧明楼果真露出狡猾的笑容,眼底灵光熠熠,好似含着碎了的水晶,狡如灵狐,明媚动人,朱唇轻启道,“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可以,你说吧!” 萧明楼笑得眉眼弯起,更开怀了:“你怎么不问我是什么条件,万一我让你去打家劫舍杀人放火怎么办?” “你不会。”祁昶说出这句话时,连他自己都是一愣,似乎没想到自己能如此笃定。 只是他本能的觉得,看似懒散无定性的萧明楼,骨子里别有一股旁人无法察觉的清正之气。 他虽屡屡激得丫鬟兰儿脸红跳脚,却也常常不着痕迹地点拨她。有萧明楼从中斡旋,这两个月下来,连施月莺都对祁昶礼遇有加,不再做出那副不得不受他保护的委屈模样。 “我知道,你不会。”祁昶再次重复,看着萧明楼的眼神无比的认真和确定。 萧明楼唇角上扬,显得十分开心:“好,那我就跟你说说,这些刺客……” 祁昶正侧耳恭听,却刚听了半句,便被人从身后一把挤开。 挤开他的人是那位张家二少爷,五官与张伯林有六七分像,看年纪比张伯林略小两岁,却也是一副风流少年郎的模样,只是瞧着略显轻浮,不如他兄长稳重。 此时张氏兄弟已经从二女口中将萧明楼的来历打听得一清二楚,站在萧明楼面前,也不如之前那般谨慎。张仲桥态度虽然客气,神情却不自觉地带着一丝倨傲。 萧明楼家中虽是开客栈的,但那客栈开在凡界与修界交界之处的雨城,地处偏远,灵气稀薄,也没听说出过几个惊才绝艳的人物。 而他身上的衣服尽管料子华美精细,却全无灵光,只是普通衣物,并无任何禁制。那萧明楼修为低微,出门在外却不带任何防护的法器,唯一有战力的护卫,还是跟施家小姐“抢”回来的,可见萧家也只是薄有资产,与在晗城经营百年的张家比,是云泥之别。 只不过,这萧家虽然不值一提,萧家的少东家却是少见的毓秀俊雅,丰姿灵逸,便是翻遍整个修真界,长得比他更好看的人,两只手就能数的过来。 施月莺他们与萧明楼呆的时间久了,对他的容貌已经习以为常,不再像初见时那般震撼,可张氏兄弟才是第一次见到他,能在他面前不曾失态,已是实属不易。 “萧兄好。”张仲桥自来熟地冲他笑道,“想必你方才已经知道我兄弟二人的名讳,所以我也不多说了,以后你唤我仲桥即可。对了,这位是我们张家的客卿长老,炼气四层的高人,高鸿高前辈。” 他往边上让了让,那位长老便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对萧明楼点了点头,眼中带着审视的光,把萧明楼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隐隐地流出几分满意之色。 萧明楼没有说话,张仲桥继续道:“此行有高前辈在,你们大可高枕无忧,不必再如从前那般担惊受怕。” “是么?那可真是太好了呢。”萧明楼垂眸一笑,看上去颇有几分柔顺无害与不谙世事的单纯,让在场的其余二人心道他果然只是个空有容貌的富家小少爷。 “自然,萧兄且看——”张仲桥微抬下巴,炫宝一般神情自豪地朝那高鸿拱了拱手,“我说,高前辈也莫藏着掖着了,快让萧兄见识一下你那日行百里的法宝!若非有此物在,我们也不可能这么快赶过来,幸好我们来得正好,没让刺客伤着大家。” 一番话,倒是把击败刺客的功劳不着痕迹地往自己身上揽了,而不论是张仲桥还是高鸿,仿佛都是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 萧明楼的顿时眼神冷了几分。 脸皮厚的人他不是没见过,厚成这样的,可着实不多见。 而那两人偏还没察觉到他眼中蕴藏的那一丝不悦。 高鸿闻言一抬手,一团光芒从他的灰袍广袖中射出,砸在地面激起数尺飞扬尘土。待尘埃落定,地面上赫然出现了一架无比高大宽敞的马车,车厢造型古朴大气,外观黑沉沉的乌木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繁花,拉车的“马”也非同一般,长得似牛似马,个头却比大象还高大粗壮,浑身皮毛皆为青色,一双褐眼极为生动有神。 “此为猐马,非但铜皮铁骨刀枪不入,若是好生饲养,假以时日,日行千里都不在话下!”高鸿很是自得地看向那匹猐马,那马亦相当有灵性,主动将硕大的马头蹭了过来,长长的眼睫忽闪忽闪,显出对主人的温顺与亲昵。 “这马倒是不错。”萧明楼难得地给出一句赞赏,看向那马的眼神多了几分深意。 猐马感到周身无端一冷,通晓人性如它,忽然产生了一种被人盯上的错觉,不安地在地上拨了拨蹄子。 “猐马是不错,可这马车才是真正的法宝,萧兄别看只有普通马车的五倍大,若你进去一看,就会发现里面另有乾坤,这车厢内足足有七个房间!”张仲桥如数家珍般地介绍道,“因为这车厢上共有足足九条禁制,如高前辈那袖里乾坤一般,里面别有洞天,极是罕见。” 高鸿被他吹捧得面露飘然之色,却还要谦虚一句:“哪里,此乌云宝车只能算得上法器,法宝所需禁制至少要三九之数,那是只有筑基以上的真人才可使用的,我这件不入流的法器,哪里能与真人比肩呢?” 第19页 “高前辈何必谦虚,你这件法器就是真人也赞过心思机巧的,若是有朝一日炼制成二十七道禁制的法宝,还不知是何等光耀之景!” 萧明楼实在是腻烦了这两人一个吹捧,另一个受用的戏码,打了个呵欠,直接用他那双还沾着尘土的缎面短靴踩在了所谓的宝车跟前的乌木马扎上。 一瞬间,正在高谈阔论的张仲桥与高鸿都像是被掐住脖子的公鸡似的,话都说不出来,只瞪大了眼睛看向他。 “不是说里面有七个房间吗,我困了,想睡一觉,高前辈将这等贵重的宝贝放出来,总不会只是为了让我们看一眼的吧?”萧明楼信手推开乌木车厢的雕花门,回眸一笑,“想来高前辈也不会吝啬一个房间,所以在下便觍着脸先占一间了,多谢前辈!” 他笑着朝二人眨眨眼,笑靥如花,眉目清润明丽,称得上风情万种。 萧明楼趁那二人没反应过来,懒懒地招呼祁昶一句:“你还愣着干什么,快上车服侍我呀!”语气活脱脱的一个被宠坏了的小少爷。 祁昶一怔,随即翻身跳上了宝车,紧跟在萧明楼的身后踏了进去。 他不像萧明楼那般,进了车厢后四处打量,对车内环境品评一番,而是沉默半晌,才对萧明楼沉声道:“你不该对他们这么笑。” 此时萧明楼已经挑好了一个有窗的房间,推门而入,走到窗边木几旁,把玩起放在几上巴掌大小的白瓷花瓶,语调颇为闲适随意:“我怎么笑了?” “那两人看你的眼神都有问题,尤其是那高鸿。”祁昶眉间皱痕深刻,似乎是在斟酌更合适的用词。说重了,怕惹得萧明楼不高兴,说轻了,又担心这人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说,萧明楼就毫不在意地扯了下嘴角,眼底已经是一片了然:“你不就是想说他们看我的眼神像是看一件玩物,一个漂亮的花瓶嘛?天底下垂涎我美色的人多了去了,又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人,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祁昶被他这番没有半点谦虚的话给堵得哑口无言,但转而一想,长成萧明楼这样,他敢这么说也的确当得起这番话,何况那两人看萧明楼的眼神,还真就是赤裸裸的垂涎。 倒也没说错。 祁昶一时无语:“你既然都知道,为何还要冲他们笑?” “觉得他们好笑,就笑了。”萧明楼放下花瓶,欺身而来,手指勾着祁昶的衣带缓缓绕圈,抬眼微笑,“若是他们因此误会了什么,那可不关我的事,是他们淫者见淫。而他们要是欺负到我跟前来了,你一定会保护我的,对不对?” 他的话轻软甜糯得像蜜糖,目光是全无保留的信赖,让人明知他是故意为之,却仍不由自主地跳进他织就的罗网。 祁昶喉结上下微动,艰难地从喉间滚出一个字:“……对。” 第十一章 “行了,有你护着,我很放心。”萧明楼终于放过了那根被他扭成皱巴巴咸菜的衣带,还贴心地替祁昶拍平了衣襟,让它显得更熨帖几分。 这才弯起眉眼,用上挑的凤眼看着祁昶:“说点别的吧,方才被人打断了话,你既然答应了我的条件,我自当兑现承诺。” 祁昶微低下头还能看见他领口处一小截天鹅颈般雪白的脖颈,神思不属,略显怔愣:“什么承诺?” 萧明楼倒是很干脆地在最后替他拍平衣物的那一下趁机退开,轻巧一步如飘羽般落座在不远处的桌旁,脸上已无半分暧昧之色:“你方才不是问我施小姐那仇家为何派一群刺客来送死吗?若我说,这些刺客全给别人当了垫脚石,你当如何?” “你是说……”祁昶并非愚钝之人,他脑子转得并不慢,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眉头微蹙道,“他们是为了促成某些事,才会前来送死的?” “你何不猜得更大胆些,直接说是为了成全某些人的英雄救美之壮举,才‘死得其所’?”萧明楼嗤笑一声,眼中划过嘲讽之色,“这招可以说是用得烂了,可要骗得小姑娘的芳心,这点小手段就足够,何况是未婚夫妻,救个美还能救得名正言顺。” 萧明楼是随心所欲口无遮拦习惯了,说话就不知道收敛两个字是怎么写的。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祁昶也是这样的人,只不过他天生寡言,很少开口说话,平日里不像萧明楼那般不怕得罪人的说话。且多数时分能逗他开口的人就只有萧明楼,偏偏他对谁都可以不客气,却对萧明楼总会不自觉地产生迟疑,所以这话就被萧明楼先抢了去。 实则祁昶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光看施月莺方才眼里只看得见张家大郎的娇羞模样,就知道这一招英雄救美的计策使得妙。 而萧明楼就差没明说张家与施家的灭门惨案有关联了,否则要如何解释那刺客撞了邪似的朝马车的方向袭来,甚至被剑气穿心瞬间而亡,都没能阻止他直奔着施月莺而来的行动,连看都不看杵在车门口的萧明楼一眼? 更何况,张伯林出现的时机又如此凑巧。 萧明楼垂眸轻叹:“我不信,世上会有这般巧合的事。” 祁昶目光落在他那蝶翅般的长睫上:“我也不信。” 招不在新,有用就行。 像施月莺这种凡界的大家闺秀,平时出门甚少,接触的人往往都是自家人,性情柔顺温婉,心思单纯好骗。真说起来,连兰儿这般不得不在逃亡中坚强起来的小丫头,戒心没准都比她更高。 第20页 不过这样的小姑娘倒也有个好处,就是能听得进劝阻和道理。温柔善良的她们习惯于代入旁人的感受,正如明明自己心里也害怕和忌惮着阿丑,却顺从地接受了父亲的安排,还借着呵斥丫鬟的话进行自我安慰。 因而只要将证据和道理摆在她们的面前,她们也能轻易接受某个结论。 “你这推断,可有证据?”祁昶沉吟着问。 “没有。”萧明楼答得很快,先朝祁昶摇了摇头,又粲然一笑,“你有没有想过,为何我要催你们赶紧出发,而不是建议你们在雨城等待张家人的到来?” 祁昶眉心微蹙,他摇了摇头,同时惊醒一般地看向萧明楼——他们出发的事,竟然还暗藏了萧明楼引导的手笔? 然而此时回头一想,祁昶这才恍然发现,从萧明楼怂恿两个姑娘到雨城四处逛逛的时候起,就已经在她们心里埋下了一颗愧疚的种子。当她们暂时遗忘仇恨与伤痛,越是沉浸在雨城风光中,清醒之后那份血海深仇带来的痛苦与执念才会越发深重,催促她们尽快抵达晗城,寻求张家人的庇护,甚至请求张家为施家报仇。 萧明楼似乎从没考虑过,要是她们在路上与张家人擦肩而过会怎么办,仿佛他早就料到张家人会主动找上门。 看似毫无作为的萧明楼,他懒懒散散的每一步,却都自带深意,细思之下令人瞳孔收缩,呼吸凝滞。 萧明楼不等祁昶回应自己,便自问自答般地说:“因为我知道幕后之人选择在雨城下手的可能非常微小,即便张家人不知情,刺客们也知道雨城的特殊之处,只要是在客栈里住下的人,身上都会有客栈的标记,受到相应的庇护。” 是了,祁昶想起来,他差点忘记锦鲤客栈的房间里都有结界。 想来雨城中不单单是锦鲤客栈这一家,而是所有的客栈都有差不多的庇护方式,因为雨城地处两界之间,最是人流繁多,鱼龙混杂之处,每个进出的人身份都会受到无形的盘查与关注。 祁昶认为,那些雨丝或许就是盘查的一种形式,没有人身在雨城中能避开所有的雨水,即便他们手中有伞。 “所以这一路上,你是在利用施小姐来引蛇出洞?”祁昶沉声问。 “这也算是一方面吧。”萧明楼扯扯嘴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怎么,发现我利用了施小姐,觉得我心机深沉,心狠手辣,表里不一,令你大失所望?” “不。”祁昶飞快地否定,说得又急又快,似乎生怕被萧明楼误会一般,“我觉得你这样做并无不妥,若是张家兄弟和外面那位炼气四层的高手直接到雨城来接人,那我更无力去保护施小姐了。” 没有这一路上的磨练,祁昶不可能领悟剑意,在张家兄弟与高鸿面前,他只是个空有蛮力的武夫而已。 但现在,祁昶即便是面对炼气四层也不畏惧,他不知从哪里来的底气,他有自信,敢与高鸿一战! 萧明楼支着下巴,侧头看他,眸中清光滟潋,他轻声道:“你这人还真可爱,旁人听了我那番话少有不误会的,可你却能如此信我,竟是一点都不怀疑。” 祁昶对上他的视线,心头微微悸动,又莫名产生了一丝疼痛。 不知为何,隐隐中有个声音告诉他,萧明楼的过去一定有一段非常悲苦的故事,他饱受着背叛与不被信任的苦痛。 一个人若是没有经历过最彻骨的伤痛,是绝不可能有这般苍冷得仿佛看透一切世情的眼眸。 祁昶心口微恸,脱口而出:“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信你。” 萧明楼唇角微勾,没有回应他这句话,不过眼睛亮亮的,眸中光华璀璨如星子,漂亮得宛如两颗上好的银曜石。 祁昶见他露出这般神情,心里的紧张与压抑也不禁一松,脸上不自觉地染上了笑意。 “如今鱼钓上来了,还愁没有他们露出马脚的时候吗?”萧明楼葱白般的指尖点了点自己的额角,似是对自己的计策还挺满意。 他另一手伸向桌面,想要像往常在客栈里一般倒杯茶喝,却在扫过面前空荡荡的桌面时,目光空茫了一瞬:“糟了,我的茶盘还在马车上!还有我的行李……” 方才只顾着抢先进来挑个好房间,倒忘记了自己的行囊还在马车上。 祁昶也是微愣,随即一阵憋笑,目光却不自觉地柔和几分。 这人狡猾时简直滑不留手,犯迷糊的时候又让人觉得十分可爱。 恰好此时外面响起一阵敲门声,兰儿气急败坏地咣咣砸门:“萧明楼!萧明楼!你的东西还要不要了,不要我就扔了啊!” 原来是那边已经叙完旧的施月莺主仆也上了宝车,兰儿甚至还捏着鼻子把萧明楼的包袱也带上了,自然也包括他那宝贝的青瓷小茶壶与配套的瓷杯。 萧明楼大喜过望,亲自打开房门,笑眯眯地从兰儿手中接过自己的包袱,还拉着她进了房间,专门用自己的小茶壶为她倒上一杯水,温声软语地冲她道谢:“辛苦兰儿姑娘了。” 这副态度完全就像是换了一个人,兰儿浑身僵硬,背脊发凉,丝毫没有感觉到任何的受宠若惊,说是惊惧交加倒更贴切些。她两手垂放在膝盖上,完全不敢接过萧明楼为她倒的那杯茶。 但从前种种在萧明楼这里栽跟头的记忆又是如此鲜明,兰儿看着那光滑润泽的瓷杯,身体下意识地还是朝那精致的茶杯颤巍巍地伸出手:“不……不客气,举手之劳罢了,当不得萧公子的一句谢。” 第21页 萧明楼看着她憋红了脸辛苦拽文的模样,噗嗤一笑,逗她道:“刚才不还很神气活现地叫门吗,怎么突然间变得如此温文有礼,兰儿姑娘这个样子,在下可真不习惯。” 兰儿慌忙摇头躲闪着萧明楼揶揄的视线,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不自在。 原本她还想借此机会嘲笑萧明楼和阿丑,两个大老爷们连行李都要弱女子来帮忙,然而此时此刻话到嘴边,她却在萧明楼爽朗畅怀的笑容中失去了声音,最后只能抿抿唇,把话又吞了回去。 别人这般爽快磊落地斟茶道谢,她要是还抓着一点小事不放,岂不是显得很小气? “对了,你还不知道吧,我们待会儿要先去雾城休整一番。”兰儿避开视线,没话找话地说,“刚才大少爷看过咱们的地图,果真是那图有误差,咱们走的路已经偏了。不过你放心,那位高先生说,乘乌云宝车去雾城,不过是一日一夜的工夫,很方便的。” 萧明楼面上的笑意已经淡了下来,只是兰儿心虚,目光不怎么敢看他,是以没有发现他此时的神情很有些高深莫测。 萧明楼轻轻地扯了扯嘴角:“哦,是么?” 祁昶看出他的神情变化,忽然又明白了一件事——萧明楼不希望他们去雾城,那地图,是萧明楼故意让赵大将路线画偏的! 他想让大家绕开雾城! 雾城之中肯定有什么东西,连萧明楼都觉得棘手。 祁昶很想马上向萧明楼求证这个猜想,然而萧明楼却没看他,转而又对兰儿道:“说起来,有件事情困扰我已久,还请兰儿姑娘为我解惑。” “你,你说。”兰儿干巴巴地道。 第十二章 于是萧明楼开门见山地问:“我很好奇,你家老爷为什么要给你们小姐定下这么一桩婚事?施家只是普通的凡界人富商,而张家则在修界,按说八竿子打不到一处去,施老爷与张家人又是如何认识的?” 当年的过往,阿丑这个向来不参施家事务的护卫并不了解,但与身为施月莺贴身丫鬟的兰儿还是知道得很清楚的。 她本来就以自家小姐能够嫁给修真界天之骄子一事为荣,所以说起那段过往也是一副与有荣焉兴高采烈的模样。 “当年老爷经过雨城,与修界边境的数个小城做生意,后来无意中踏入一处遗迹,竟意外救下了被困在里面的张家老爷!老爷与张老爷因祸得福,从那处遗迹中得到了不少好处,还结拜为兄弟,约定将来还要结成儿女亲家,不管老爷的儿女有没有修行的天赋,张老爷都绝不嫌弃。小姐出生之后,张老爷还带着张家大郎专门来施家看过她好几回,虽然小姐并未测出灵根,但张老爷还是对小姐喜爱非常,张大郎对小姐也很好……” 兰儿说着说着,眼看又要拍出一堆天作之合郎才女貌的马屁来,萧明楼及时打断她:“你们老爷从那个遗迹里具体得到了什么好处?” 兰儿眨了眨眼,似乎还没从天生一对的美好想象中脱离出来,愣了片刻才讷讷回答:“老爷说,那些法宝灵药他一介凡人也用不上,所以就要了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什么的……哦对了,据说还有一块不知有何作用的令牌。老爷说那令牌只是镀铜,破烂得都能看得见里面的铁芯了,他之所以会留下那令牌,还是因为那令牌帮他挡过一次野兽的爪击。那一爪正好挠在老爷的心口,若不是有那破烂令牌挡着,老爷恐会一命归西,所以留下来当个护身符供了起来。” “那块令牌现在何处?”萧明楼问。 “不……不知道啊。”兰儿茫然地摇了摇头。 “既是被当做护身符,在施家被灭门那天,你们没在施老爷的身上看见它吗?”萧明楼又问。 兰儿还是摇头,这回慎重了几分,很努力地回想道:“没有,当时我、小姐和阿丑都在老爷身边,老爷的遗体还是我们三人一同埋葬的。可老爷身上什么东西都在,却从没见过有什么令牌,仔细一想,自我来到小姐身边伺候,我和小姐就从未见过那块令牌。” 兰儿是家生子,很小年纪就被送到施月莺的身边,既是她的贴身婢女,也是她的童年玩伴。 萧明楼又看向祁昶。 祁昶也是摇头:“我跟在施老爷身边十年,也没见过任何令牌,要不是听这丫头说起此事,我亦不知施老爷与张老爷有这样一段过往。” “罢了,没准是施老爷在什么地方弄丢了,左不过是个不重要的令牌。”萧明楼垂眸道,刻意将这件事略过去,又轻轻叹了口气,“以施老爷的为人处世,他能放弃遗迹中得到的灵丹妙药法器法宝,选择金银俗物,就说明他目光长远,平时应当是个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人物。这样的人轻易不会与人结死仇,那为什么会被灭满门呢?” 说到这,兰儿既茫然又委屈,慢慢红了眼眶。 是啊,施家向来明哲保身,与人为善,老爷夫人这些年来不知帮过多少人,十里八乡提到施老爷没人不说他是大善人的,可……可为什么,这样的一个好人,却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这世道怎的如此不公,为何好人就没有好报? 萧明楼站起身,轻轻拍了拍少女的肩膀:“是我不好,明明是来答谢你的,却净是说起你的伤心事。” 他变戏法似的从那看似普通的包袱里摸出一只酒壶,修长的手指勾着酒绳,扯着花穗般的流苏往外一拉,酒盖掀开,浓郁醇厚的酒香顿时溢满了房间。 第22页 萧明楼将酒倒入兰儿面前的茶杯中:“别人以茶代酒,我以酒代茶,向你赔罪。喝了这杯酒,忘却伤心事,你还是那个牙尖嘴利活泼可爱的兰儿姑娘,嗯?” 轻哄慢语,低沉温柔的嗓音如美酒一般醉人,萧明楼一句话便将兰儿哄得晕晕乎乎,不自觉地便捧起面前的茶杯,将里面诱人香醇的透明酒液一饮而尽。 这酒异常的奇妙,初入喉时只觉绵软甘甜,像果酒甜汁一般勾动着少女的味蕾。当酒液缓缓淌下,又令她感到一阵温柔甜美的暖流,五脏六腑四肢百骸皆变得轻飘飘的,好像浑身没有一处不舒坦。 兰儿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整个人变得轻灵许多,脸上也不再是愁云满布的模样,恍如大梦初醒,犹带着朦胧醉意。 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呵啊……你这酒,后劲儿可真大,一晃神我就跟做了个美梦似的,好神奇!”兰儿砸吧砸吧嘴,嘴里那股香甜的味道还未散去,令她回味无穷。 “我店里最贵的酒,能不好喝吗?”萧明楼努了努嘴,缓缓将酒盖扣了回去。 顿时,房内的酒味儿便淡了许多,只留下少许令人陶醉的清香。 此时的兰儿已经恢复了刚进来时的活泼欢快,好像已经忘记了之前与萧明楼说的话,还冲他吐了吐舌头:“反正酒已经喝进肚子里了,还是你请的客,你可不能反悔请了我这么好的酒!” “是是是,我一点都不后悔。”萧明楼摸了摸做工精致的酒壶,看上去还有点心疼。 兰儿吃吃偷笑着,赶紧跳起来道:“我得回去伺候我家小姐了,再见!” 忙不迭地就要走,生怕萧明楼后悔了来找她讨要酒钱。 祁昶等到兰儿“嘭”的一声关上房门,便回头问他:“你给她喝了什么?” “琼浆玉液。”萧明楼勾了勾唇,又摸出个干净的酒杯,小心翼翼地往里注入酒水。 抬眼一看,见祁昶还蹙着眉看向自己,轻笑一声,推了推酒杯,示意让他过来喝。 “我可没骗她,这酒的确是店里最好的酒酿,名为‘忘忧’,顾名思义就是喝下去便能忘却烦恼忧愁。凡人喝下一杯,如大醉初醒,神清气爽,还能舒筋解乏。不过这酒可改不了记忆,说是忘忧,其实只是将最近的悲伤事给暂时压在心底而已,修为越高的人,这酒的用处就越小。” 祁昶在萧明楼的身边坐下,端起酒杯,先是轻轻嗅了下,酒香的确不凡,尚未品尝便能感觉到丝丝的甜味。 当酒水入喉,那种如坠云端的飘渺之感也随之而来,祁昶闭了闭眼,浑身不由自主地放松。 但他与兰儿不同,兰儿一杯便醉得云里雾里,祁昶的神智却依然清晰。他虽闭着眼,却仍能耳听八方,身边响起衣料摩擦的轻微声响,他也能快速反应,倏然出手,用力一抓! “疼疼疼!”萧明楼眼泪都要下来了,菱唇被他抿成了一条线,眸中蕴藏着淡淡委屈之色,瞪着他,“你要把我的手腕都掰断了。” “抱歉。” 祁昶将手松开,眼神却写满了警惕与困惑。 萧明楼夺回自己的手,揉了揉雪白柔腻的腕子,轻哼道:“瞧,这就是你与旁人的不同之处了,一杯忘忧根本醉不倒你。” 祁昶可没被他转移话题的话绕过去,只盯着萧明楼的眼睛问:“你方才为何偷袭我?” “都被你发现了,还能叫偷袭吗?”萧明楼嘟囔着撅了撅嘴。 祁昶:“……” 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之前那一瞬间,祁昶感觉到萧明楼的确是想对自己做什么的,绝不是开个玩笑这么简单。但萧明楼要用装傻卖痴蒙混过关,祁昶还真不知该如何继续追问下去了。 谁让他从施月莺的手中将自己“买”下来了呢? 萧明楼哼哼唧唧地戳了戳祁昶的手背,继续岔开话题:“你不去保护施小姐,还赖在我这里做什么,就不担心张家兄弟对她下手?” “不是你让我上来服侍你的吗?”祁昶这回脑子转得倒快,一点都没有受到忘忧酒的影响,“何况在抵达雾城之前,他们不会下手的。” 萧明楼露出兴味的神色:“何以见得?” “你想让她们绕开雾城,而这乌云宝车如今要去的地方正是雾城,如今我们已初步判断张家与施家的灭门惨案有关,若我没猜错,雾城才是最方便他们下手的地方。另外,从兰儿丫头的话中,我敢推断当年施老爷带走的那些珠宝当中定然有张家人想要的东西,那个遗迹才是导致施家灭门的主要原因,只要他们一日没有得到那样东西,施小姐一日就是安全的。” 祁昶阐述完理由,顿了顿,又道,“再者说……施小姐一颗芳心全在张大郎的身上,我若是挡在他们中间,只会让她更嫌我烦。” 萧明楼慢慢鼓着掌,对他笑道:“精彩,你可不像她们说的那样空有蛮力,是她们看走了眼,我捡到了宝。” 祁昶直视他充满笑意的眼睛:“雾城到底有什么,为什么张家兄弟一定要去那里?” “雾城有雾。”萧明楼懒懒散散地往他身上一靠,还不等祁昶僵着身体把他推出去,便已经抬起胳膊搂住了他的脖子,脑袋枕着他的肩,轻轻冲着祁昶的耳廓吹气,“雾城的雾,终年不散,光可照进,雨可洒落,唯独风吹不走。这雾无毒无害,却能阻隔灵力。这么说吧……若是有一个渡劫期的大能在雾城大开杀戒,任他毁天灭地,移山填海,这股力量都不会透过迷雾,传递给外界知晓。 第23页 “——所以雾城是个真正的藏污纳垢,龙蛇混杂之处,穷凶极恶的大盗、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盘踞山林的山贼……总之妖魔鬼怪什么都有,进去之后才是真正的求助无门。” 第十三章 一日一夜很快便过。 雾城近在眼前。 整个雾城隐藏于崇山峻岭中,幅员辽阔,山峦起伏跌宕,所有的建筑都隐于灰蒙蒙的迷雾之中,宛如镜花水月,海市蜃楼,教人无法窥见其全貌。 而当乌云宝车踏入迷雾之时,雾气瞬间四散,一层五颜六色的宝光飘荡晃过,眼前的景象也骤然变得清晰起来。 山林中还带着潮气的树木,车轮下被辗轧出“扎扎”声的枯草落叶,还有淙淙溪流水欢快淌过。 穿过一片山林,便是雾城中离出口最近的一座小镇。 雾城与雨城不同,雨城坐落在盆地中,四周环山,而雾城却依托于大大小小的山脉峰头,也因此这里的山贼特别多,寻常人不带一两个高手根本不敢进入这里。 但这里的雾气又是天然的屏障,所有肮脏污秽之事都可拿到这里来做,灵力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泄漏,因而没人会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事。 萧明楼几人刚进山就遭到了一波山贼的觊觎。打头的匪首是一名身穿甲胄,头戴牛角钢盔的九尺大汉,一双铜铃大的牛眼布满血丝与凶狠贪婪。 他手握双锤,一锤砸在地面上,地动山摇,群鸟惊飞,连猐马都不安地在地在用蹄子刨土。 施月莺与兰儿躲在车里,吓得面无血色,惊呼连连。张氏兄弟也面露凝重之色,要知道此山贼看似野蛮莽撞,但实力不弱,能够在雾城入口附近抢劫,必然有他的过人之处……兄弟二人内心不安,却仍在面上维持着风度翩翩的笑容:“不必担心,不过是宵小之辈,高先生随手便能将他收拾。” 唯独萧明楼脸上的轻描淡写不是强自镇定伪装出来的,而是真的气定神闲,他还有闲心捧着茶杯轻呷一口:“是呀,有高前辈在,山贼见了咱们该绕道走才是。” 还故意咬重了“前辈”两个字。 祁昶挑了挑眉,走到萧明楼的身后,帮他披上了一件狐狸毛的斗篷:“山中有雾,当心着凉。” “阿丑,你越来越深得我心了。”萧明楼轻笑着靠上他的前胸,舒舒服服地凹了个便于看戏的姿势。 那精致清艳的面庞在火红狐狸毛的映衬下愈发白皙透红,眉目修雅,身段风流,腰身不盈一握。 别说是张氏兄弟,就连自诩高人前辈的高鸿都看得眼睛发直。 妖族的九尾狐狸都没这么勾人的! 最后高鸿也不知哪来一股莽气,袍袖一震便来到宝车之外,对手持双锤的山贼断喝:“贼人受死——!” 那山贼已经是炼气五层,比高鸿的修为更深一分,且以修炼体术为主,练就一副铜皮铁骨,高鸿以修习术法为主,碰上这种人正如鸡蛋碰石头,一个不小心便是粉身碎骨的结局,胜算并不高。 此时最佳的做法明明是给钱消灾,息事宁人,还能顺便与一个山头的地头蛇打好招呼,日后做什么事都有人照应。却没想到高鸿会选择一条如此激进又吃力不讨好的路。 眼看外面打得山摇地动,气流震荡,林木摧折,张氏兄弟的脸上终是很难维持冷静神色,不免都替高鸿捏了把冷汗。 祁昶半搂着萧明楼,压低嗓音地问:“这也是你算计好的?” “关我什么事。”萧明楼翻了个白眼,长得漂亮就连白眼也别有风情,惹得祁昶不自觉一笑。“是他莫名其妙就冲了出去,还说是什么长老,一点都不稳重。” 祁昶心道,人家那是为搏美人一赞而豁出去了。哪成想,他在外面打生打死,美人却根本不领情。 不过…… 祁昶看了眼旁边的施月莺和兰儿,兰儿见过的杀阵更多,因而只是稍稍惊讶便不再激动,施小姐倒是睁大了眼睛,捂着嘴巴将惊呼压下,却能从眼神中看出她的崇敬与拜服。 呵,也不是没有领情的人。 若说旁人对上修为境界比自己高的人,多半就会退让了,而高鸿却不然。他出身名门,有法器傍身,压箱底的好东西并不少。一时只见重锤击打金器轰鸣,与湛湛宝光漫天洒落的奇瑰之景,百鸟飞逃,百兽遁避。 拼杀苦熬了足足半个时辰,高鸿才将那山贼伏诛于自己的剑下,此战折损了他一把好剑,九张符篆,才破开了山贼的铁铸般的皮肉,肉疼且不说,自己身上也负了不轻不重的伤,头发凌乱道袍脏污,狼狈不堪。 然而回到乌云宝车上,看见萧明楼轻轻鼓掌,面带微笑的模样,高鸿一口气又憋了回去,心情稍霁,脸色也没那么阴沉了。 祁昶箍着萧明楼的手臂不由得收紧了一下,一股难以名状的恼怒与刺痛袭上心头。 萧明楼很快察觉他的不悦,勾唇笑着将手背至身后,寻到他结实硬窄的腰,在那腰眼上重重一掐。 一向将表情绷得像冰山的祁昶,冰面般的脸上骤然出现了裂痕,五官纠结了一瞬。 “你吃醋啦?”萧明楼笑得愈加开怀,轻声调笑,“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这才哪到哪,你就酸了?若是以后你跟着我天南地北的谈生意……要见那么多人呢,你酸得过来吗?” “只要你不对他们笑。”祁昶闷声说出了心里话。 第24页 萧明楼差点被他这副酸溜溜的闷骚样乐死,转身用指尖戳了戳他硬绷绷的胸口:“你给我听好了,我不会为任何人改变我自己,我想笑便笑,想哭便哭。” 祁昶将唇抿成了一条线,脸色又沉了几分。 “但你是个例外,我想让你开心,所以会尽力满足你的要求。”萧明楼柔声说完,抬眸看他,清亮的眼眸中只映着祁昶一个人的身影。这眼神过于真挚,如一泓灼热泉水,滚烫地浇在祁昶的心尖上,烫得他嘴唇一抖,想要说点什么。 然而萧明楼却伸出一指,贴在他微动的唇上,又是轻轻一笑:“只是尽力,没说一定。若是今后我一不小心又惹你不高兴,你记得告诉我,我看看还能不能改。” 说完俏皮地冲他眨眨眼,便将已经喝空的茶杯往他手心里一塞。 陶瓷的冰凉与被萧明楼的掌心捂热的温热混在一处,也令祁昶有种忽冷忽热之感,宛如冰火九重天。 ……那人像是给了他一个沉重的承诺,又像是什么都没有说,轻巧一笑便留他一人矗在原地胡思乱想。 祁昶深吸一口气,握紧了那只杯子。 真是个妖孽! 另一边,张伯林到底是家中老大,眼界还是有几分的,他见高鸿得胜归来,先是同其他人一般向他道贺,越级挑战还能将如此豪横野蛮的体修杀死,让人佩服不已云云。 随后眼神中流露出担忧之色:“先生,这山头的匪首被你斩于剑下,乃是好事。可若是那些山贼同党得知此事,回头纠集人马前来寻事可怎么办,镇上还有谁能收留我们?” 高鸿也是才意识到此事,不由得暗暗为自己的冲动而悔恨,一个炼气五层的山贼杀了便杀了,可他们后续的计划里便出现了变数,心里也不由升起一丝对萧明楼的怨怒。 他视线朝萧明楼一扫而来,萧明楼却好像并未察觉他心胸狭隘的迁怒之举,反倒从容地朝他们走过来:“哟,真巧了,我家正好在雾城也有间分店,要是各位不嫌弃,欢迎到我家客栈小住几日。” 什么?! 萧明楼竟然在雾城也有一间客栈? 这萧家到底是什么来头,在偏远的雨城经营客栈也就罢了,如雾城这般迷雾诡谲的地方,也有他的立身之地,这到底是巧合,还是萧明楼一路跟着他们是别有用心? 无数疑惑缠绕在张氏兄弟与高鸿的脑海里,他们看向萧明楼的眼神越发的惊疑不定,还带上一些忌惮之色。 施月莺主仆倒没有他们想得这么多,听见萧明楼主动邀请大家去雾城的锦鲤客栈后,便都松口气,笑了起来。 “那可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又在马车里过一夜呢!”兰儿高兴地说。 萧明楼唇角微弯:“那就跟我来吧,我做主,给各位贵客住店八折,用餐九折,若是还有别的需求,只管跟我家的掌柜提。” 此时的萧明楼又全然只是个生意人了,话里话外都是精打细算,为自家客栈包揽生意。只不过张家的人都还没打消疑惑。 直到萧明楼领着一群人在镇上七拐八拐,走到胡同口一座破旧朴素的三层小楼前。 门上写着“锦鲤客栈”四字的招牌不知挂了多少年,上面的漆都掉下好几块,连字都很难看清,“锦鲤”二字更是变成了“帛里”,鱼字旁已随着那些朱漆风蚀,不留痕迹。 一名布衫青年搬着长凳坐在客栈门口打瞌睡,客栈内一个人都没有,连门口都没有一只苍蝇愿意盘旋,他正睡得酣甜,脑袋一下一下地点,还发出轻微的呼噜声。 萧明楼裹着披风走上前,一脚踹在那青年的长凳上,长凳那不堪负重,一条木腿顿时嘎嘣一断,将青年撂翻在地,脑袋不幸地磕在了门框上,连瞌睡虫也霎时磕没了:“谁?!谁踢的我——少东家?!” 那青年先是满脸怒意,龇牙咧嘴地揉着脑袋上的肿包,随后眼睛睁大,差点没哭出来,哆哆嗦嗦地从地上爬起来。 “呜呜,真的是少东家啊……小的辜负了您的期待,没有经营好客栈,小的罪该万死……”青年边抹眼泪边恨不得扑过来抱着萧明楼的大腿哭诉,然而不同于以往,他刚上前没两步,便有个山一般高大的男子站了出来,像拎小鸡似的把他扔到了一边。 青年:“……” 如此滑稽又尴尬的一幕,倒是让张家诸人怀疑尽消,反而对萧明楼露出些许同情。 第十四章 萧明楼看上去也不如从前那般淡然镇定,脸上浮现些许难堪之色,他伸手按了按眉心,嗓音颇为低沉地喝道:“赵三,你赶紧给我把脸擦干净了,客人还站在门口呢,像什么话!” 言毕,又赧然地回头看向身后诸人,疲惫开口:“真是对不住,让大家看了笑话。” 张氏兄弟并高鸿,以及施月莺都连连摆手说不必在意,倒是兰儿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瞪着萧明楼,好像根本不敢相信他和往日里那个肆意张狂,从不知道“羞愧”二字是怎么写的家伙是同一个人。 青年赵三这才看见萧明楼的身后还跟着三男二女,男的俊美、女的娇俏,哭丧着的苦瓜脸立马挂上笑容:“哎哎哎,还是少东家体谅我,连路过这等鸟不拉屎的地方也不忘记给我带生意来,几位贵客里面请!” 说着赶紧把那条长凳搬到一边,解下腰间的长布搭在肩上,抬手做了个请进的手势,俨然一副店小二的殷勤做派。 第25页 踏进店内,萧条荒凉的清冷气味更是扑面而来,萧明楼三分真七分假的窘然也变作了十成十,挑眉看向了赵三:“你堂堂一个掌柜,竟连一个伙计都不剩了?小二呢,账房呢,厨子呢,帮工和杂工呢?” “都……都遣散回家了。”赵三苦着脸往脸上抹了一把,垂头难过地说,“生意不好,发不出工钱,如今整个客栈就只剩下小的一个人了。” 也就是说,如今整间客栈,只有赵三一人既是掌柜又是小二,还兼任账房、厨子、杂工…… 如此寒酸破败,让在场众人都不免生出怜悯鄙夷之心,但好歹是萧明楼的客栈,所以大家也没表现在脸上。 赵三说完之后诚惶诚恐地低着头,萧明楼则抬手掩面,无声叹息,最后将手放下:“罢了,你先带我们去上房,再备一桌酒席吧。” “好的,少东家。” 赵三赶紧上前带路,明显是松了口气。 客栈里最好的一间上房向来都是为东家准备的,萧明楼也没打算把这房间让给别人,熟门熟路地走到最里面的一个房间,进去之后便关上了门,还差点把祁昶给关在了门外。 祁昶硬是凭着一股蛮劲掰开了门缝,将颀长结实的身躯挤进房间。眼看萧明楼旁若无人地脱下披风,举手投足轻逸恣放,房内香炉升腾的袅袅烟雾模糊了他的身影,使他整个人看上去如同一阵无法拘束的风,好似随时就会飘走一般。 祁昶喉头一紧,已经走到了他身后,伸手接过萧明楼差点随手丢在地上的衣服,嗓音沉闷道:“为什么?” 萧明楼半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瞄了他一眼:“什么为什么,已经到了雾城,你不去保护你家小姐,还在我这里做什么?” “她不是我家小姐。”祁昶纠正道,“施老爷救我一命,我还他人情。你若是心里不痛快,可以对我撒气,莫要扯上旁人。” 萧明楼眼里已经有了笑意,嘴角却撇了撇:“你也在心里笑话我吧?请客住店,结果自家客栈连生计都要维持不下去了。” 祁昶低头看着萧明楼的眼睛,像是已经看穿了他的心思,轻声道:“你会在乎这个吗?” “事关脸面问题,哪有人能不在乎?” “好吧,就当你在乎。”祁昶将狐狸毛披风叠好放在床边,转身就往外走,“既然少东家信不过我,不肯与我说实话,那我也不在这儿碍少东家的眼,这就谨遵少东家的吩咐,保护施小姐去。” “唉,回来!”萧明楼见他当真头也不回,气急又好笑,“谁说我信不过你了?” 祁昶面上浮现一缕笑意,很快又在转过身时收敛得一干二净,面无表情地走了回来,低头看着萧明楼。 萧明楼赌气似的瞪了他一眼:“你这人怎么这么板直,我在跟你撒娇,你都看不出来么?没错,之前那些难堪都是做给别人看的,好叫他们放下戒心,安心在我这客栈里住下去。要不然,让张家兄弟给你找个地方住,你是住还是不住,你敢不敢,有没有那个命住?” 后面连珠炮似的追问到了祁昶耳中都成了嗔怪的呢喃,脑中反复回荡着萧明楼的前一句话。那句“撒娇”,真是深得撒娇的精髓,一抬眼,一举手,一个眼神便满满的都是风情,娇而不媚,弱而不妖。 偏他连撒娇都说得理直气壮,明明白白大大方方地告诉你他在撒娇,一个大男人完全不在乎会不会被人嘲笑娘气,他光明坦荡地就这么做了,而你拿他完全没办法。 更可悲的是,被撒娇的对象祁昶也完全不觉得萧明楼行为举止像个姑娘,只从他眼中看到了捉弄和算计别人的狡黠。 他忽然有点理解,为何高傲得恨不得拿鼻孔看人的炼气四层,会因为萧明楼的一句话而鲁莽地选择与修为高出自己的人硬拼斗法。只要能得他一个眼神,一个笑容,为他出生入死又何妨? 这想法很危险,若是从前的祁昶,恐怕会眉头一皱,主动疏远萧明楼,免得受到更深的影响。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一点都不想挪步,甚至还想再往前走两步,让萧明楼用修长的手指戳自己的胸口。 他知道,这是萧明楼无意识养成的一个小习惯,但他没来由的,就是不想提醒对方。 那形状优美的指尖所过之处,胸口会传来酥酥麻麻的感觉,令他心跳快如擂鼓,肌肤都在颤栗。 然而却在此时,没等祁昶反应,门外骤然传来一阵鬼鬼祟祟的敲门声。声音轻得如微风吹过,却绵绵密密,纠缠不停。 “谁在外面?”祁昶眉毛一皱,一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一手放在房门的把手上。 “是我啊,赵三!” 赵三急得在门口走来走去,快要把萧明楼房门口的地板给磨出一个坑来,看见房门被拉开一条缝,不等祁昶问话就赶忙推开想要进来,结果被一道凌厉迅疾的剑光削掉了额前的一缕头发。 赵三吓得连连后退,后背咣当撞在门板上,冷汗直流,两股战战,说话又带上了哭腔:“少东家……我……你快来救我啊,这大块头想杀我!” 祁昶见他眼里分明没有眼泪,只是干嚎,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拼命往房内看去,不由更皱紧了眉。 他平生就看不惯这种油滑的人,赵三那副样子,分明就是想借这件事到萧明楼跟前告状。 第26页 祁昶又将剑柄握紧一分,手背上青筋鼓起,脖颈处的筋脉也拧得梗直,模样看上去更加凶神恶煞了,把赵三吓得又是倒吸一口气。 只是还不等赵三把眼泪酝酿出来,里头萧明楼发话了:“那是你活该,还没交代清楚来意就硬闯进来,就算脑袋被阿丑削掉了,我都不会替你说话的。” 竟是半点不理会赵三的喊冤,全然站在了祁昶这边。 赵三这回是真的委屈落泪了,而祁昶则慢慢松开了握住剑柄的手,转身走到萧明楼的身边。 “呜呜……少东家……” “有话快说,别像娘们似的哭哭啼啼,听着好烦。”萧明楼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赵三立马不敢哭了,把眼泪使劲憋回去,还扯出个难看的笑容来,又被萧明楼嗤了一句“没出息”。 赵三也不敢在萧明楼面前装得太过,他飞快地瞥了一眼站在萧明楼身后的祁昶。本以为此人在少东家眼里和自己、和赵大等人的地位是一样的,但只经过一次试探,他便认识到这个叫“阿丑”的男子在少东家心里非同一般,看来以后是万不可得罪此人了。 赵三眼珠子一转,忙弯腰道:“少东家见谅,方才小的硬闯也是因为有急事……”他看见萧明楼坐在桌边稳若磐石,半点没有提出要让祁昶回避的样子,便默认了祁昶的存在,直接切入重点,“我刚才给各房间送门牌子,却不想在张氏兄弟的房间门口听见了一桩可怕的计划。” 萧明楼支着下巴,懒懒地问他:“什么计划?” 赵三语气中带着一丝惶急:“据说他们要在雾城找到一位擅长搜魂的魔修,通过那魔修从施小姐的身上挖出一个秘密来!” 施月莺身上很可能有当初施老爷从遗迹中带回来的某样物品,而那样物品正是张家人迫切想要得到的,这个推论是萧明楼早就与祁昶猜到的,他二人对此并不如何惊讶。 张家人为了得到那样物品,不惜使出英雄救美之计,张伯林这几日更是对施小姐极尽温柔呵护,把小姑娘哄得晕头转向,芳心沦陷。连自己的脸面都能舍下,为了哄施月莺交出那样东西,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就算是用搜魂索魄这等阴邪狠毒的法子,也并不令人感到意外。 萧明楼冷笑一声:“我道他们为何非要来雾城,原来修仙世家早就与魔修勾结上了,怪不得找来的刺客也都是一群歪瓜裂枣。” 赵三抹了把满脸的冷汗,嗓音打颤道:“不、不止如此……听说那魔修好男色,魔窟里有好几十号男炉鼎。张氏兄弟说,少东家修为太低,供不了那魔修几次采补,不过胜在容貌绝顶,腰细腿长,想来那魔修会……欣然收用。” 说到最后,赵三前后衣裳皆被冷汗打湿,惶惶然不敢朝萧明楼看去。 作死哟!你们欺负一个没有灵根的小姑娘,还灭人全家,本就是伤天害理十恶不赦,居然还敢把主意打到少东家的头上,你们怕是嫌自己活得太好了吧? 就在赵三心里对张家人忿恨又鄙夷之时,上首之处忽然猛烈爆发出上千道锋锐猛厉的剑气,剑意杀气凛凛,冷光湛湛,把整个房间的桌椅架子、古玩器具全部绞了个稀碎! 剑锋过处,如狂风过境,杀意铺天盖地如滔天巨浪从空中打落下来,将屋内所有的东西都打得七零八落,赵三更是抱着脑袋跌坐在地,差点没被吓尿。 唯独萧明楼坐的那把椅子在这上千道凛冽剑意中还能完好无缺,萧明楼脸上也并没有浮现出任何惊惧之色。 他淡淡地睨了正处于盛怒中的祁昶一眼,后者察觉到他的视线,周身杀意顿时收了一大半。 祁昶小心翼翼地收起那些剑光,半蹲在萧明楼的面前,握住他微凉的手,冰山一般的面容笼罩着无法驱散的嗜血之气。 他抬头看着萧明楼,从齿缝里重重地挤出几个字:“我去,杀了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萧明楼:阿丑真好,护主心切啊。 祁昶:不,这叫护食心切。 萧明楼:??? 第十五章 孰料萧明楼闻言,并未被那番狠戾嗜血的宣言给打动,反倒将手从祁昶的大掌中抽了出来,按在他的脑门上,又暧昧而缓慢地顺着祁昶峰挺的鼻梁往下滑。 掠过鼻尖时,萧明楼能感觉到祁昶呼出的热气,他轻笑一声,最后那手指便点在了祁昶唇峰转折的薄唇上。 “杀了他们?你说得倒轻巧,忘了我们为何要忍他们一路了吗?” 萧明楼灵活的手指一翻,顺势捏住了祁昶的下巴,抬起他的头,与自己目光对视,眼底流露出一瞬杀伐决断的锋芒,随即又很快被如水的温柔包裹起来,消散得一干二净,快得就好像是错觉。 萧明楼轻哼一声,又恢复那副懒洋洋没骨头的样子,抬手摸了摸祁昶脸上的疤痕,像把玩着心爱的琉璃杯盏,漫不经心道: “既然我从施小姐手里‘买’下了你,自当帮你完成她的心愿。归根结底,一切祸事都是从那个遗迹中来的,不搞清楚张家人为何想要令牌,高鸿背后还有什么人,光杀了这几人又什么用,施小姐往后照样还得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不错,萧明楼早已猜到看似最不起眼的那块令牌,才是张家人最终的目标。 光看施月莺的谈吐教养和兰儿在言谈中的维护就知道,施老爷正如她们口中说的那般为人乐善好施,品行良好,所以他说的话是可信的。他说除了绫罗绸缎金银财宝之外,就只在遗迹里拿了块令牌,那多半就是真的。 第27页 而祁昶为了报恩,能将施月莺与兰儿一路跋山涉水地从凡界送到修界来,也可见平日里施老爷对他是如何的礼遇。 祁昶心性刚正耿直,若非施老爷品行很过得去,他也不会搭上自己的小命去保护施老爷的遗孤。 所以萧明楼的目的,从来都不是将施小姐安全送到未婚夫家去,而是在帮她报仇之余,斩尽后患,让她往后生活能够平安喜乐,再不卷入血腥的纷争之中,这才是不辜负施老爷临终前所托。 祁昶面色稍缓,耳根却泛着浅浅的红。 赵三甫遭惊吓,魂都要吓飞了,好半天才从滚滚木屑尘浪中咳嗽着喘过气来。他没瞧见萧明楼与祁昶二人之间的眉目官司,边拍着身上的灰尘,边道:“少东家,可要小的将此事告诉施小姐?” 萧明楼这才转过目光,觑了赵三一眼,没回答他。 萧明楼先拉着祁昶的衣袖,让他从地上起来,再懒散地一指赵三:“阿丑,你一定很好奇,为何我的客栈掌柜都姓赵,赵大和赵三究竟是什么关系吧?” 祁昶耳朵一动,留意到萧明楼说的是“我的客栈”,而非“我家客栈”。他虽然没有那么重的好奇心,无意探究别人的过往,但既然萧明楼提了,他自然也就跟着好奇。 赵三似是察觉到萧明楼语气里的一丝不悦,脸色唰地一白,诚惶诚恐地垂下手,不等萧明楼开口,就自己回答了:“我与赵大非亲非故,都是被少东家收留,在少东家手下做事的。我原来不姓赵,少东家嫌我们这些掌柜名字难记,便统一以赵为姓,以序号为名,我是少东家收留的第三个人,所以便得了赵三这个名儿。” 祁昶目露恍然,难怪他觉得赵三与赵大长得一点都不像。赵大看上去有三四十岁,面貌体态皆十分普通;赵三却生得白净,一双眼睛圆溜溜,贼精贼精的感觉。 祁昶隐约察觉赵大和赵三对于舍弃自己的名姓并无多少抵触,恐怕他们的经历亦不简单,不是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谁愿意隐姓埋名的过日子? 他无意去追问别人的过去,只问:“赵二呢?” 祁昶发现赵三的脸色又白了一分。 “赵二死了。”萧明楼淡淡地说,仿佛说的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他被魔女迷了心智,差点将整个客栈的人都献给别人做祭品。都说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从前他为情闯入七十二魔窟替妻子报仇,遭整个□□追杀,就没想过魔族也能拿捏他的弱点,为他安排一出美人倾慕,以身相许的戏码?” 赵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冷汗涔涔滴落:“少东家,我……我不敢了!” 祁昶一脸懵然,完全不明白为何说到赵二的时候,赵三会这么心虚,还跪下请罪,赵三与赵二又有什么关联? 萧明楼把赵三晾着,唯独盯着祁昶的脸色看了许久,嘴角一点一点地翘起。 半晌,他哈哈笑倒在祁昶的身上,非得祁昶伸手托着他的腰背,才不至于摔个后仰倒。祁昶眉头紧皱,目光疑惑中带着一丝不善,萧明楼见他真的不高兴了,才边擦着眼角的泪水,边道:“阿丑,我真的太喜欢你了,你把什么都写在脸上,既听话还能干,我真的好欢喜。” 祁昶低下头,看着萧明楼笑得弯弯的眉眼,那双如秋水般明媚的眸子中流淌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与信任,濛濛波动的水光,那么暖,那么甜。 他就像赤子般对着自己敞开了所有的情绪。 萧明楼靠在他怀里,头发蹭得微乱也不在意,舒服地半阖起眼:“知道我方才为何要扯那么长一段话么,因为赵三这小子春心萌动了!”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显得极为嫌弃,“你让他自己说,我们才在店里落脚多久,两个时辰都不到,他是怎么就看上了人家月莺姑娘的?” 这话让祁昶听得更茫然了,之前赵二的问题尚未解决,怎么又冒出赵三喜欢上施月莺的事情来? 萧明楼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问题一个接一个,要不是萧明楼悄悄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祁昶只怕要抓狂。 幸好赵三不像萧明楼那样爱卖关子,心里对这位表面和善实则深不可测的少东家怵得很,所以他倒豆子般地朝两人交代清楚了:“是我不好,少东家于我们有恩,我们早就发过誓,在改名换姓之后,我们就只是锦鲤客栈的掌柜,与过往不再有牵连,从前的毛病恶习也该尽数改掉才是,但我……我还是没忍住,趁着给几位客人送牌子的时候,偷听了。” 原来赵三这小子身法灵活,耳聪目明,最适合刺探消息,却也因此惹上了不该惹的人。要不是萧明楼及时收留了他,只怕他现在已经成了一具枯骨。 但正如赵二难过美人关,赵三也有喜欢窥探偷听的坏习惯。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萧明楼开的是客栈,而不是黑店,客房内外设置结界就是为了防止旁人探听客人的秘密,为客人提供私密的所在。要是连掌柜都将这条规矩视作无物,那以后谁还敢进锦鲤客栈? 而赵三宁可冒着被萧明楼斥责的风险,也要将他偷听来的消息告诉少东家,虽然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给少东家提个醒,但的确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想让萧明楼出手帮帮施月莺。 他本以为能将自己的小心思藏得很好,却没想到,萧明楼才一个照面就把他看得透透的了。 第28页 说到这,赵三羞赧地挠了挠脸颊,眼里都泛着梦幻的荡漾:“方才少东家说要为几位贵客置办一桌酒席,我去给施小姐送牌子的时候,她便问我要不要帮手,她和丫鬟可以帮我做菜。小姐心地真善良啊,她见我脑门上磕了个包,还给了我一盒上好的金创药,抹上去立马就消肿了……” 说着说着,赵三傻笑起来,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萧明楼抬手捂脸,不想再看他这副傻样,摇头叹息:“一盒金创药就把你收买了……这盒药还是少东家我送给施小姐的呢!” 赵三忙把头埋低,可怜兮兮地说:“少东家……我当真知道错了,我不该因对小姐动了心思,就去听她未婚夫的墙角,想着去抓那位张公子的把柄……”他干咳一声,又抬起头,期期艾艾地看向萧明楼,“不过小的也的确听到了不得了的事情,这不,立马就来请少东家拿主意了吗?” 赵三脸上挤出一抹讨好的笑来。 萧明楼冷哼一声,压根不看他,捏着祁昶修长的手指嘟囔:“阿丑,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喜欢你了吧,这几个小子个个都不省心,还是你最好!” 祁昶反手握住萧明楼的指尖,将那细长莹白的手指拢在自己的手中,沉声道:“我之前说过,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信你,如今你自然也可以信我,我绝不会背叛你。” “不会看见漂亮姑娘就被勾走魂魄?” 祁昶坚定摇头:“不会!” “也不会背着我搞小动作,借我的手去达成不可告人的目的?” “不会!” “一直信我、护我、听我的话,事事以我为主?” “是!” 祁昶答得铿锵有力,眼神坚定如铁,字字皆如落雷般果断干脆,掌心的灼热像岩浆般烫进了萧明楼的心。 萧明楼勾着唇,笑起来宛如春光点亮了满室的荒寂。 第十六章 祁昶每说一句话,赵三的脑袋就埋得越低一分,到最后恨不得在地上刨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他那些表忠心的话既是说给萧明楼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字字句句都如重锤般砸进自己的耳朵,把赵三臊得抬不起头来。冷汗将衣服打湿,他浑身湿透,跪在地上又沾满了尘灰,像是刚从泥水里捞出来似的。 不知过了多久,赵三才浑浑噩噩地听见萧明楼用那慵懒至极的嗓音说了句“行了,你起来吧”,他也不敢从地上爬起,而是再三发誓今后再不会因一时的鬼迷心窍而做出对少东家不利的事,更不会像赵二那样,为了美色就抛弃良心,连人都不做了。 直到萧明楼不耐烦地冲他说:“你还有完没完了,跪得太舒服不想起来了吗?” 赵三这才诚惶诚恐地站起来,老老实实的,眼睛都不敢乱转了。 许是为了挽回一点形象,赵三站了会儿,又小声地对萧明楼说:“少东家,这房间弄成这样是住不得了,小的马上去帮您换一间吧?” “不用,先这样吧,把牌子挂出去,假装我们还住在这儿。”萧明楼对赵三没个好脸色,但转头对祁昶说话时温柔如水,变脸比翻书还快,然而赵三压根不敢有异议,他还巴不得阿丑能把少东家哄得高高兴兴的呢! “他们不是打算今晚就动手来绑我么?”萧明楼看向祁昶,眼里是不加掩饰的信任,还掺着一分狡黠,两分自得,三分的灵动,并七分心无旁骛的专注凝视,显得十分的动人,“我们就在这房间设个局,引他入套,可好?” 祁昶喉结上下一滚,已是一个“好”字说了出口,身体比脑子反应得还快。 萧明楼温温柔柔地笑了。 赵三顶着一头又是汗又是灰的泥浆,不自在地咳嗽一声:“少东家,施小姐那边……咱们明知张家人狼子野心,为什么不给小姐提个醒?” 他看出来了,少东家早就洞悉张氏兄弟的阴谋,却并未告知施月莺,任由张伯林对施小姐百般忽悠,将她一颗芳心玩弄于股掌之间。 少东家瞧着不像是这般冷酷无情的人啊? 萧明楼敛了笑意,淡淡地对赵三说:“一个认识不到三个月的陌生人,与被防备的护卫说的话你会信?你是会相信一个陌生人,还是相信自己的未婚夫?” 赵三张了张嘴,颓然地低下头。 “当然,我也没有那么好心去提醒旁人。有些亏,只有自己吃过才会终身警惕。”萧明楼目光空茫,像是回忆起什么事,很快又恢复原本的神情,接着道,“我可还记得施家主仆生怕阿丑看上她们家小姐,说阿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自然是要站在阿丑这边,让她们看看,她们选择去相信的人又是什么货色,凭什么看不起阿丑……” 两个多月来,萧明楼已经与施月莺、兰儿交上了朋友,还总是提点两个姑娘,祁昶本以为他并不介意从前之事,没想到祁昶自己都不在乎了,萧明楼却还记得一清二楚。 旁的事情萧明楼都不吝点拨,唯独这一件,他并不打算出言提醒。 该为阿丑出的气,他都一一记着呢。 祁昶颇有些哭笑不得,为了萧明楼的小气,却又发自内心地觉得他小气得可爱。从来没有一个人,会如此在意他的感受,会为他出头、出气,为他正名。 萧明楼还对赵三说:“你自己向施小姐献殷勤我不管,但我是不会帮你说话的。还有,你可别忘了赵二的下场。” 第29页 赵三立马又有想要跪下的冲动了,赶紧撇清道:“我不会说的,只要少东家不发话,我就静静看着张氏兄弟作死,缝死了自己的嘴巴,绝不走漏风声!” 赵三离开后,祁昶内心触动仍未减少,心口处传来绵绵密密的微痛,虽痛却甜,丝丝缕缕地渗进他的心脏,见那颗漂泊无依淡漠冰冷的心浸透,灵魂深处也跟着在震颤。 “你可曾想过,就算最后能保护施月莺的性命,你瞒着她这件事,她很可能日后会仇视你,你何必为了帮我出一口气,就……” 祁昶话还没说完,萧明楼便迅如闪电地伸出手,食中二指夹着颗鲜红的丹丸塞进祁昶口中,还不等他反应,两指顺着祁昶的下颌摸至他的颈边,不知按到了什么穴位上,竟让他主动做出了吞咽的动作! 咕咚。 祁昶尚未看清那颗丹丸长什么样,就将它吞了下去。 萧明楼这一手来得太快,与他平时那副软绵绵懒洋洋的做派完全不同,他面色微凝的专注模样也令祁昶感到十分陌生,一时竟有些惊骇:“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别再让我听见你方才说的那些话了,为了你,就是让我与天下为敌说不定我都愿意,何况只是跟个小姑娘别苗头呢?”萧明楼轻哼,眨眨眼,嘴角终于浮现出一丝笑容,“给你喂了颗糖豆,怎么,你以为我会给你下毒?” “既是糖豆,为何不在我吃之前先告诉我?”祁昶眼睛紧盯着萧明楼的脸,方才那阵悸动被一股僵而冷的挫败感所取代,他攥紧了拳头,眉间拧成一个川字,“在你心目中,我究竟是什么?高兴了逗两下,不高兴了连句话都懒得说?” 那他这样和阿猫阿狗有什么区别? 可一想到自己只不过是萧明楼从施月莺手中买下来的护卫,祁昶便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了,因为开不开口都一样,心里早已经有了答案。 看看赵三就知道了,萧明楼想要的,或许只是个不会给他惹麻烦的,听话的仆从。 他又何必自作多情。 萧明楼偏头看着祁昶低落难受的神色,颀长挺拔的汉子竟是慢慢垮了肩背,双肩微微颤抖,两手拳头握得死紧,一股难以捕捉的悲伤在那冰冷斑驳的面容上一闪而过。 他摇了摇头,拉过祁昶的手,一点点用力掰开他捏紧的拳头,口中罕见地喊出了对方的名字:“祁昶,你看着我。” 他迎上阿丑的视线,眼里清澈得没有半分污浊:“你和赵大、赵三他们是不一样的,我永远不会夺走你的名字,除非你自己不想要。而你之前也说了,我可以信你,你也相信我,那你为何还要怀疑我对你说过的话?在我眼里,你不是下人,不是玩宠,不是护卫。你只是你,你是祁昶,仅此而已。” 祁昶慢慢松开了拳头,不知何时,他的掌心已经被一片汗水浸湿。 萧明楼见他绷起的青筋已被抚平,这才勾了勾唇,道:“我这人就这样,想到一出是一出,散漫无常得很。被我惹生气的人不知凡几,而我连什么时候招惹的他们都不知道,你能把心里话都跟我说,我很高兴。有些话就是不能藏在心里,否则你也藏我也藏,到最后全成了打哑谜,一句话绕三个圈,不得难受得要死?” 萧明楼说得这般坦然,祁昶便也不再介怀。何况懒惰如萧明楼,能主动跟他解释,就已经是破天荒了,可见祁昶在他心目中的确十分重要,旁人莫有能及。 于是糖豆的事情就此揭过。 正如萧明楼所说,他不可能去下毒害祁昶,所以祁昶也不介意他给自己喂了什么,只要吃不死人就没事,由着他去罢。 之后的酒席到底还是没摆上。 张家人都是修士,身上带有辟谷丹,一顿不吃也不会饿得慌。雾城的锦鲤客栈都颓败成什么样子了,他们也不好意思让萧明楼自掏腰包请客吃饭。更何况,他们还对萧明楼存了险恶的心思,准备拿他当个礼物去讨好魔头,见面难免三分虚,所以还是别在一张桌上吃饭的好。 施月莺就更是将“不给别人添麻烦”刻进了骨子里,还亲自带着兰儿到后厨帮忙,拯救了差点将厨房给烧了的赵三。 萧明楼手中自然也有辟谷丹,不过他惯于享受,向来是个能吃珍馐不吃粗粮的主儿。他趁着其他人都不注意,偷偷带着祁昶从客栈后门溜出去,到附近山头一间宰客宰得厉害的食肆挥金如土,吃到直打饱嗝才算好了时辰回来。 是夜,浓雾在群山叠嶂间蔓延开来,遮天蔽月,黑夜如猛兽的巨口般吞没所有的光。 一道黑影完美地融入夜色,他身法极其利落地降落在残破客栈的屋顶上,沿着屋脊快步踏过,准确地寻到了走廊最里面的那个房间。 他掀开一片瓦,正巧看见半卧在美人榻上的萧明楼,肤如凝雪,唇若点朱,优雅而慵懒,如一只高傲雪白的猫。 男子眼中划过一抹暗色,唇角却勾起了嘲讽轻蔑的笑。可惜了,若非处子的价值更高,他倒是挺想尝尝将这美人压在身下是何等滋味。 他飞快地掐着指诀,在房间周遭布下一道结界,随后抛出一张符篆,低喝一声,真元焕发出明蓝色的光亮,眨眼便将整个屋顶吹掀! 高鸿便趁着瓦飞石落的当口,以手成爪,身形未稳,便抓向事先看好的贵妃榻,以图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萧明楼制服! 第30页 然而就在此时,变故陡生。 他一手抓住的并不是萧明楼的脖子,而是一把锋利得泛着森森白光的剑! “啊啊啊,我的手——!”高鸿只感觉到一阵剧痛袭来,他惊骇不定地收回手,却被鲜红染上了双目。他的手掌,五根手指齐齐被剑光绞断了! 第十七章 十指连心,锥心刻骨的疼痛令高鸿晕眩片刻。 但他好歹修炼到炼气四层,即便不能在中洲之地排得上号,想要在修真界的边陲之城横着走还是没问题的。当即,高鸿用力咬破自己的舌尖,从剧痛中猛地挣扎出来,飞身掠向后方,本能地躲开了一记追到他身前的凛冽剑气! 若是不避开这一剑,恐怕这回被剑斩落的就不是他的手指,而是他的脑袋了! 高鸿惊骇莫名,他伸手一摸,脖子上还泛着凉意与湿意,满身的颤栗令他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抬手看时,他瞳孔放大,竟看见了满手的血! 即使已经避开祁昶那一剑,他的脖子还是受伤了! 高鸿又惊又怒,纵身闪避之后落在房间内里贵妃榻最远的一个角落。直到此时,他才看得清楚,原来这房间里就只有一张榻,而彼时房内却还藏了一个人。 是那个叫阿丑的护卫! 整个房间一片空旷,压根不像是住人的房间,倒像是个演武场。祁昶单手执剑,只比袖剑略长几寸的锋锐本就灵巧多变,极适合在这样空荡的房间内挥舞。 祁昶招式又偏大开大合,剑锋过处,无数剑意搅动撕裂着空气,没有家具的阻隔,剑意的运用愈发得心应手,剑光无所不至,所向披靡! 眨眼间,祁昶就在房间内布下了成千上万的剑光,如同织就了一张无情剑网,一旦踏入这张杀气森森的网格中,便会被剑气斩得粉身碎骨! 高鸿这才明白过来,他中计了。 “你们……你们竟敢给我下套!”本以为自己是在幕后运筹帷幄的猎人,却没料到自己才是自投罗网的愚蠢猎物。如此巨大的反差,令高鸿怒目圆睁,面容阴暗扭曲,气得鼻子都要歪了,“黄口小儿,凭你也想抓住我?做梦!” 他冷笑着,将方才咬破舌尖含起来的一口血喷在一张朱砂描纹的黄纸上。以鲜血为引,将符篆的力量激至十成,眨眼便有万千华光从符纸处散开,与剑光交缠、磨砺,直至将剑光绞碎。 高鸿便趁此机会也拔出了自己的剑,足尖踏地,飞掠半空,另一手快速地在阴气逼人的剑锋抹下一层紫色毒光,那剑尖在他腾挪转身的空隙里已经觑准了祁昶咽喉的要害! 他竟敢伤了自己的脖子,高鸿不但要剁了他的手,还要将他砍头!因此,他的每一剑都凌厉凶狠至极,眼里的恶毒快要渗出眸子来了。 然而高鸿还不待靠近祁昶,他便急促从空中坠落,伴随着血花蓬蓬绽开,高鸿的喊叫声也随之而来:“啊啊啊——!!” 眨眼间,他就身中数十剑,更有无数细小的剑意还残留在伤口上,不断割裂着他的血肉! 只是短短一瞬,高鸿便成了个血人,浑身上下竟没有一块好肉。他那精心挑选的道袍也已成了一块破布,被剑光绞成一缕一缕的,头发披散,全无形象地趴在地上,哪里还有半分从前的高人风采? 高鸿感到万分的屈辱,他正待爬起,眉心忽然被冰凉森冷的触感抵住,他浑身僵直地抬眼,看见祁昶正用自己的剑意抵在他的眉心上,稍进一寸便会令他脑袋开花。 高鸿不敢动了,但心里的恨意却冲破天际,他恨得眼睛都在滴血,恨不能将眼前两人生吞活剥! 他单知道那阿丑是个剑修,剑修向来不受修为拘束,可越级挑战。可他却没料到一个没入门的剑修也能凭剑意将炼气四层的自己斩落,剑修都他妈的不是人! 不过他还是忍了下来,大丈夫能屈能伸,他将一只手悄然背在身后,趁祁昶不注意,解开了他适才设下的结界,以此地真气动荡之剧烈,张家兄弟肯定会察觉什么,继而前来救他的。 只是他等了半天,相隔不到三个房间的张氏兄弟却迟迟没有动静。 高鸿如坠冰窟,心下拔凉。怎么会,结界竟然没有解开,这是哪里出了岔子?! “来都来了,别急着走呀。”萧明楼见他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笑着从祁昶身后转出,闲庭信步地走到了他的面前,扶着祁昶高大的身躯为弯下腰,“高前辈,这么晚了,你为何要来我的房间?” 高鸿冷冷地扯了扯嘴角:“你不是都猜到了吗?无耻小人,蛇蝎毒夫,恩将仇报,你们可别忘了是谁将你们带到雾城来的,没有我的乌云宝车,你们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哪个荒郊野外呢!” 祁昶眉头紧皱,将剑气又送前一分,扎破了高鸿的额头,一股温热血流从他的额头流下,糊了他一脸的血。祁昶怒意难消,他正要再给此人一个教训时,却被萧明楼拦了一下。 萧明楼低头看他,笑了:“这倒打一耙的本事倒是挺熟练地,以前没少用这鬼才逻辑伤天害理,欺男霸女吧?你当我很想来雾城,很想被你们当做礼物送给不知哪个色魔么,可笑你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当真令人叹为观止!” 高鸿恶狠狠地瞪着他:“我劝你们识相的就放了我,你可知我背后的人是谁吗,张家不过是个幌子,我根本不是张家的客卿长老,而是他们的上级。我的门派说出来要吓死你们!” 第31页 萧明楼拍手大笑:“打不过就回去喊家长,你是还没断奶的幼儿吗?啧啧,贪婪好色、贪功冒进、阴险狠毒、卑鄙无耻、狐假虎威……坏人该有的特质你都有了,高前辈,你还有一样能拿出来看的吗?”他故意上下打量了高鸿一眼,遗憾摇头,“就连脸都不如阿丑长得好,当真是一无是处。” 高鸿此时满脸血污,形象自然不佳,可当他顺着萧明楼的话看向阿丑那张疤痕交错的脸,更觉受到羞辱,忍不住噗地一口血吐了出来! 别人都不知道,高鸿其实是个很在乎外貌风采的人。他平时将自己打扮得仙风道骨,袍袖飞扬,且只跟张氏兄弟和萧明楼说话,那是因为他看不上毫无根骨的施小姐和相貌丑陋的阿丑。 这一点他始终藏得小心,却没想到会被萧明楼一语道破,还说他长得不如阿丑好看! 高鸿何止想吐血,他想喝了萧明楼的血! 他本不想将自己的门派说出来,但此时此刻,怒上心头的高鸿根本顾不了这么多:“我是西南第一修真门派飞鹤派的弟子,我师父乃是玄脉老祖雷霆真人!若我能将施家从荒古遗迹中带回的令牌找到,只要回去就能升为亲传弟子,到时便有源源不断的资源赐下,只要你们放了我,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神州大陆上有千千万万的修真门派,飞鹤派即便是在中洲也颇有一些名气的,往年神州大比,飞鹤派的弟子也能在百位天才中争一个名额,何况是在西南边陲?晗城的世家不过是飞鹤派的附属而已,如同张家这般立在飞鹤派羽翼之下的世家多如牛毛,只消他们这些内门弟子一句话便能决定生死,所以张家兄弟才如此捧着高鸿。 高鸿习惯了高高在上的感觉,满以为将自己的门派托出来,便能像以往那样重新被人追捧。 他心里阴暗而恶劣地想到,待会儿他也不把萧明楼当成礼物送给那魔修端木斜了,他要自己将萧明楼压在身下,极尽羞辱之事,还要让那个阿丑在旁边看着。他不是一条忠犬吗,那就让他看看,自己是如何羞辱他主人的! 却不想,萧明楼在听他自报家门后连眼睛都没眨,面色十分平淡:“就这?” 高鸿:“……” “才玄脉期就自称老祖了,你们有没有考虑过修为更高的人啊,不是人人都想被喊老的,能不能有点爱心?”萧明楼掏了掏耳朵,万般无奈地叹了口气,冲祁昶摆了摆手,“杀了吧。” “等等!”高鸿剧烈地挣扎起来,满脸的不可置信,“玄脉……玄脉真人与炼气境界相差何等之远,你们修为如此低微,根本不可能打得过我师父,更别说与飞鹤派为敌了!” “修为再低微,对付你,不还是绰绰有余么?”萧明楼讽刺地看着他,嘴角勾起,菱唇嫩如花瓣,他举手投足风姿气度皆不似凡人,更不像满身铜臭的商人。 此时看着这样的萧明楼,高鸿忽然心中一空,他感觉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 被萧明楼的身份蒙蔽了眼睛,竟没有发现他除了那张脸之外,连气质也是天下绝顶,师尊和他放在一块,根本无法与他相比,那通身的华贵高远飘渺难捉之气,连玄脉期也难撄其锋! 炼气期又称养气期,何谓养气,便是将通身驳杂秽气养得纯净灵透,滤出杂质。修炼的越纯正的真元,越是如同山林湖泊日月精华淬炼而出的灵气一般,能与天地之气融为一体。 ——萧明楼根本不是修为低微,而是凭他的眼界,压根就看不出他的境界! 是啊,自己的结界为何解不开,为何这个房间里经过如斯大战,这客栈别说被剑光法术炸碎了,就连晃都没晃动一下,就凭这些快要烂掉的木头梁柱,能挡得住那如潮水奔流的攻击吗,别开玩笑了! 然而……就算最后摸到了真相的边角又如何? 望着自己的脖颈处喷涌出来的鲜血,高鸿的头颅在地上滚了好几下才停住,而那凛冽剑光掠过的气旋却仍在不断扩散,于是高鸿又“有幸”在咽气之前看到了自己脑浆迸溅的画面。 死得这么惨的,可以说是绝无仅有了。 第十八章 祁昶收剑入鞘,转向萧明楼:“只有高鸿一人,其余两人应该还在房内,要一并解决吗?” 他眉目冰冷,杀气腾腾,显然是从高鸿眼中看出了他直至死前都没放下过对萧明楼的邪念,胸口盘踞的怒火始终无法宣泄,他恨不得杀到隔壁房间,把张家那两兄弟虚伪的假面给撕扯下来! 在看到高鸿那阴邪刻毒的眼神之后,祁昶只想把什么诱敌入套的计划全都丢在一边,他只想痛痛快快地将这些表面光鲜内里腐坏到流脓的恶心玩意给杀个一干二净。 萧明楼按住他的肩膀,打了个充满倦意的呵欠:“只来一个高鸿正好,留着两条小鱼,才能把大鱼钓上钩,反正我们已经将他的底细和靠山摸得一清二楚了。” 飞鹤派,雷霆真人,玄脉期修为,荒古遗迹……这些加起来放在萧明楼面前也不如睡一个好觉来得重要。 眼下他在祁昶复杂目光的注视中困得眼皮子直打架,萧明楼缓缓把头靠在祁昶的肩上:“感觉如何,炼气四层对你来说也不难对付吧? “别看他被你的剑意克制得死死的,好像很不堪一击,但想想他对付那个牛角大王使出的手段,便知他并非徒有其表。只不过他虽是身经百战,却比不上你从无数生死一线的刺杀中拼杀领悟出来的剑意,你的剑又岂是那些花里胡哨的剑招可比的? 第32页 “所以,你在剑道上的天赋世所罕见,你该对自己有点信心才是!” 祁昶见他已经困得迷迷糊糊了还夸自己一通,直听的哭笑不得。 他看上去哪里不自信了? 祁昶无奈地侧过身,将他半搂进自己怀里,之前领教过此人站着也能睡着的“特技”,祁昶已经很有经验了。心中怒火虽然未消,他却还是以萧明楼为先,轻轻拍了拍萧明楼的脸颊:“要睡回房再睡。” “困……”满地的血腥狼藉被萧明楼视作无物,他眼皮耷拉下来,呼吸也渐渐放缓,鼻音略重,带着几分软糯的味道,“……你带我回去。” “那高鸿的尸体怎么办?” “……赵三会收拾的。” 祁昶见他嘴巴翕张开合,反应越发迟钝,不由心思一动,将萧明楼横抱而起,让他的脑袋在自己的胸口靠得更舒服些。 并轻声问:“你给我喂的糖豆到底是什么,为何我在与高鸿对峙之时,有窍穴尽开,筋脉通透之感?” 不止如此,祁昶能够感觉到,当他战意越强烈,斗法越激烈,剑意越充沛之时,他的窍穴如茅塞顿开,以旁人难以想象的速度疯狂吸纳附近的天地灵气,不多时丹田内的灵气便已全数转化为真元! 祁昶连修真界的功法都没看过一页,却无师自通了炼气境界,即便他连炼气要怎么做都不知道,但也晓得这并非正常之事。 高鸿之所以在他手下连一招都走不过去,除了因为祁昶领悟了剑意之外,还因为他的修为早已在对战的时间里便节节拔高,已超过了高鸿的修为! 高鸿输得丝毫不冤。 比剑他比不过祁昶,比境界他也逊人一筹! 祁昶直觉,他的窍穴之所以如此轻易便能打开,与萧明楼事先给他喂的糖豆必定有关联。 只是他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萧明楼回答,低头看时,那人已经在他怀里沉沉睡去,长翘的睫毛在他的眼下投出一片青影。看上去颇有几分憔悴可怜,足见萧明楼的确疲惫。 寻常人经过一场大战,再怎么也不会像萧明楼这般说睡就能睡得着的,可萧明楼还真的睡得酣甜,连自己是怎么被祁昶抱上床的都不知道,浑然一副任人摆布的乖巧模样。 祁昶大战方歇,精神头还很亢奋,浑身沸腾的热血令他恨不得跑到山顶畅快地吼上两嗓子,可此时夜深人静的,为了避免张氏兄弟起疑,他唯有将冲动按捺下来,退而求其次,只想与人好好倾诉一下自己修为提升的过程是何等玄而又玄,惊险刺激。 只可惜,唯一能与他沟通的萧明楼却睡得不省人事,好梦正酣。 祁昶无奈一笑,把枕头垫在萧明楼的后脑下,又托着他的腰身,帮他脱掉染了血的外袍,为萧明楼换上干净素亦,连鞋袜都帮他除了。 握着那莹白纤瘦的脚踝的时,祁昶的眉头狠狠一跳,他忙移开视线,将萧明楼的脚塞进被子里,同时默念两声“非礼勿视”。 在帮萧明楼换衣服盖被子的当口,祁昶那股激越亢奋的冲动也被淡化了不少,似是被萧明楼的睡意感染,他注视着萧明楼那张恬静秀美的脸,不知不觉也有了困意,便靠在床脚,也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翌日。 祁昶是在一阵痒意中醒过来的。 还没睁开眼,他便感觉到脸上一阵轻痒,像是有一片棉絮飘在了脸上。祁昶动手拨了拨,却没能将那调皮的棉絮拨开。 他实在受不了,猛地睁开眼,就看见萧明楼的脸放大了杵在自己的面前。 萧明楼正嘴角噙笑,抓着自己的一绺头发,用发尾扫着他的脸玩。 见祁昶醒了过来,萧明楼唇边的笑意更深:“快起床,你还想赖多久,嗯?” 祁昶瞳孔微缩,这才意识到,他不知何时已经躺到了萧明楼的床上去,正搂着萧明楼的腰,所以他们才会离得这样近! 意识到这点的祁昶差点没把萧明楼往外一推,但他飞快察觉到萧明楼背后是空的,这一推他肯定要掉到床底下,便又将人揽了回来,还让他更靠近了自己几分。 萧明楼在他怀里发出闷笑。 “少东家,你就别与我开玩笑了。”祁昶无奈苦笑。 萧明楼哈哈笑着松开了手,鸦青长发如泼墨般垂下,他坐起身,懒懒地伸了伸腰:“不逗你了,吃早膳去,昨夜一场斗法消耗甚巨,肚子都快饿扁了。” 祁昶无言以对,昨夜萧明楼好像从头到尾就在边上看着,就只负责把高鸿气吐血吧? 不过祁昶倒也不在意,这功劳即便被抢了又如何,反正只有他们二人知道,只要萧明楼高兴就好。 他们二人穿戴整齐下楼时,楼下大堂内的人都已经来齐了。见到萧明楼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客栈里,一夜没怎么睡好的张氏兄弟眼睛都瞪出血丝来了,恨不得冲上去追问他高鸿现在何处。 然而萧明楼演技精湛,言语滴水不漏,从容且自在,与张氏兄弟打招呼时瞧着与平时无异。而祁昶一向面瘫,更不会将情绪摆在脸上,因此张氏兄弟什么也没看出来。 张氏兄弟认为,若是昨夜萧明楼与高鸿打过照面,今天一早绝无可能对他们还能如此和颜悦色,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既然萧明楼没见过高鸿,那高鸿到底为何消失一夜未归,音讯全无?张伯林与张仲桥对视一眼,都从互相的眼中看见了茫然不解。 第33页 不过在场人中,最苦逼的那个却是赵三。 看这满桌的餐点:香葱毛血旺、甜咸豆腐脑、红豆枸杞粥、红米脆辣肠、桑叶团子裹豆沙……全是红彤彤,黏糊糊,跟血浆似的吃食。他昨夜刚收拾完一地残尸,这些食物做得再精致可口,他又怎么会有胃口! 然而少东家点名要这些食物,赵三不但得吃,还得欢欢喜喜地吃,当真是有苦难言。 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少东家啊! 这满桌子的菜,吃一口便是一下的心惊肉跳,将赵三折磨得不轻。偏偏坐在他旁边的兰儿十分喜欢那道红米脆肠,嚼得嘎嘣脆,活像是在啃骨噬肉,磨牙声差点没把赵三吓出心疾来! 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们少东家可是连一天都等不得的。 赵三捂着嘴巴,将翻江倒海的胃液忍了下去,苦逼兮兮地拿眼偷看萧明楼,见少东家没有任何表示,只好继续舀起一勺毛血旺,和着眼泪往肚子吞。 “哎,你怎么哭啦?”兰儿发现赵三有异,惊讶地朝他看过来。 萧明楼抬眼朝他们的方向瞥了瞥,轻描淡写道:“许是太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感动的。” 兰儿同情地拍拍赵三的肩膀:“你也不容易啊!”说罢还热情地替他装了一碗白里透红,搅得烂烂的豆腐脑,“来,多吃点,不够再盛,桌上还有那么多好吃的呢!” 赵三:我谢谢你全家。 张仲桥再也忍不住,看向萧明楼,问道:“萧兄,你昨夜可曾见过高先生?” “不曾啊。”萧明楼不解地看了过来,既困惑又无辜,“高前辈难道出了什么事么?对了,今天怎么不见高前辈下来用膳?” 张仲桥有口难言,张伯林却比他冷静几分,他盯着萧明楼的脸认真地看了看,才缓缓道:“今日下楼之前,我发现最里面的房间没挂牌子,不知萧公子昨夜是在哪个房间休息的?” 他眼神中带着几分试探与警觉,一眨不眨地看着萧明楼,手心里已悄然握住了一枚符篆。 萧明楼像是并未察觉,他轻哼一声,略瞪了赵三一眼,抱怨道:“我这客栈落在赵三手里,不但生意惨淡,连屋子都年久失修。昨天才刚要睡下,就有一只硕大的老鼠从天花板上掉了下来,可把我吓得够呛,幸亏有阿丑在,一剑将那老鼠刺了个对穿……不过那房间的地板已被老鼠血污了,屋顶上的漏洞也没补上,只能临时换房间。” 萧明楼每说一句,赵三的脑袋越发低垂一分,看起来十分的心虚,估计确有其事。 张氏兄弟也不怀疑他在说谎,毕竟高鸿可是炼气四层的前辈,若是他们真打起来,怎么可能像碾死一只老鼠那般容易,连半点动静都传不出来? 思及此,两兄弟又交换了个眼神,看来是高鸿临时有事,只能先在此等候高鸿归来,再做打算。 第十九章 可惜事与愿违,张伯林与张仲桥两兄弟在这间破败的锦鲤客栈中等了整整五日,高鸿还是没有回来。且他音信全无,好似一眨眼便蒸发得无影无踪,不管张氏兄弟用什么手段去联系,他都没有留下任何回音。 也是直到这会儿,这两兄弟才拧着眉思忖,莫非高鸿当真是遇到了什么意外? 他们还是不曾怀疑萧明楼,只将原因归结为雾城太过危险诡谲,一入夜更是邪魔当道,早晨醒时,外面的血腥味犹飘散在空气中。 张氏兄弟没有一人修为超过炼气四层的,张伯林好歹顶着个天才的名号,弱冠之年也只不过是个练气三层,张仲桥吃喝玩乐在行,修炼却不如他哥这么刻苦,只有炼气二层。 而九为极数,三数一堑,恰如三年一代沟,炼气三层与四层之间也有一道沟,这道沟跨起来比炼气四层到炼气五层之间甚至更困难些。 高鸿不但出自修真名门,是玄脉老祖手下的记名弟子,身上资源丰沛到两兄弟加起来都多有不及,而且他年岁更长,修行经验丰富,实力不可小觑,将两兄弟吊打都绰绰有余。 所以张氏兄弟即便猜到高鸿多半已经因故身陨,却也不敢去替他报仇,况且他们连尸体都没见着,一点线索都没有,就是查都无处可查。 综上所述,高鸿死了就死了,张伯林与张仲桥既不会去查找他的下落,也不会冒险去与魔修端木斜接触——那是高鸿的任务,而非他们的,他们修为低微,当以自保为主。 “这就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萧明楼从赵三那里得知两兄弟私底下的盘算,不屑地撇了撇嘴角,哼道,“那高鸿不是什么好东西,能捧着他的人自然也不会是什么知恩图报有义气之辈。” 这两兄弟要是愿意去查高鸿那夜的行踪,萧明楼还能高看他们一眼,如今真是连一个眼神都欠奉,两个贪生怕死之人而已,可有可无,对他后续的计划不会有任何影响,索性连话也不和他们说了。 张仲桥还以为萧明楼这明显的态度转变是因为高鸿不在,他便有些懒于应付二人,还暗恨羞恼地呸了一声:“狗眼看人低!早知道咱们当初就不该将他带来雾城的,要不是他,高鸿也不会斩杀了这个山头的寨主,得罪了此地的山贼,如今除了这间客栈竟没人敢收留我们,倒成了我们看他的脸色了!” 张仲桥越想越气。 实则萧明楼什么也没做,是高鸿偏要在他面前展示一番实力,而张氏兄弟当时也没觉得有任何不妥,甚至还在高鸿除恶之后吹捧叫好,眼下被张仲桥一说,就好似是萧明楼妖言惑众煽动了高鸿一般。 第34页 这般不思己过,反而怪罪于人的行径,萧明楼更加看不上了。 “哥,你说我们趁那阿丑不在,偷偷将姓萧的小子绑了,送去端木斜的洞府如何?”张仲桥是典型的爱而欲其生,恨之欲其死之人,萧明楼对他们兄弟二人没个好脸色,他便要萧明楼去死! 更何况还有寄人篱下的屈辱——如今这附近除了锦鲤客栈之外,再没有一家客栈愿意做他们的生意。那牛角大王麾下山贼倒是齐心,将首领的死散播开,并扬言要让他们在雾城混不下去。许多店家见到张氏兄弟就跟见了瘟疫似的,恨不得绕道走,谁让这雾城虽是灵力无法散出外界,消息却跟长了翅膀似的传得飞快。 那乌云宝车就是最显眼的标志,一看见它,就让人想到了飞鹤派陈霆与他们的附庸张氏族人。 张伯林赶忙按住冲动的弟弟,道:“不可!那个阿丑的实力不可小觑,若是被他发现你我二人动了萧明楼,只怕后患无穷。 “再说了,魔修向来诡秘莫测心狠手黑,要是高鸿去与端木斜谈判或能成功,可我们就不一定了,到时他得了美人却言而无信该怎么办?萧家既然能在雾城开客栈,说明还是有一些人脉的,说不定哪一日就派上用场了。 “你暂且忍耐几日,我已修书请人送信回飞鹤派,老祖肯定还会再派人过来。施家的令牌老祖是志在必得,我故意将此地情势说得水深火热,如履薄冰,老祖这回派来的人必定修为还在高鸿之上,没准会派一位亲传弟子前来!” 张仲桥眼睛都亮了:“当真?”随即抚掌大笑,“还是大哥有办法!大哥从小就聪慧过人,小小年纪便哄得那施月莺对你深信不疑,在她心目中,只怕兄长与她青梅竹马,是天赐良缘哩!哼,也不照照镜子,既无仙子的容貌,又无半点灵根,还妄图嫁给兄长当正妻……也好在她对你一往情深,咱们搜查施家那日竟让她给逃脱了,要是没有她那几封信,咱们还没法用术法循着她的气息找到人,如今她就是跑到天南海北,也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 张伯林对此事其实也是有些自得的,他虽不像弟弟那般流连花丛,表面装得洁身自好,却也是玩弄人心的一把好手。 半年前他们兄弟亲自带人翻越望仙关,将施家一百多口人杀尽也没从施老爷嘴里挖出令牌下落,当时他们还以为线索就此中断,那失踪的施小姐只怕是隐姓埋名逃到不知何处去了。 没成想,峰回路转,施月莺竟然主动给他们写了信,还说要来投奔张家,这不是自投罗网是什么?上天要让张家交到好运,真是拦也拦不住。 “如此一来,我们只要拿捏住施月莺,便可稳坐钓鱼台,不管那令牌究竟被她藏到哪儿去,即便我们无法从她口中套出真相,老祖那边也总有法子让她开口的。”张伯林缓缓露出一个深谋远虑的微笑。 “大哥果真足智多谋,令小弟好生佩服!” 两兄弟这番合谋,自以为私密得绝无第三人知晓,然而不出两刻钟,便传到了萧明楼的耳朵里。 赵三的功夫用在别的客官身上不行,萧明楼却特批了他用在张氏兄弟这里,随时盯着他二人的一举一动。 此时萧明楼正坐在客栈大堂内,本就没什么客人的锦鲤客栈如今被这峰头的山贼“照顾”,更是门可罗雀,他便大大方方地在这里和施月莺、兰儿商量着该如何挽救这间行将就木的客栈。 祁昶仍站在他身后,目不斜视地盯着他的侧脸看,深色的眼眸静谧得看不出任何情绪。 赵三附耳和萧明楼说话时,能够明显觉出祁昶的气场变化,那一瞬间他的视线如两道雷霆刺向自己的后背,浑身骨头都在嘎吱作响,如芒刺在背,把他给吓出了一身冷汗。 可他也不想的啊! 张氏兄弟的密谋,他能在这儿大声说出来吗,没有少东家的允许,他敢说吗?! 在血红豆腐脑和单身二十五年之间,任是个傻子也知道该怎么选。 赵三顶着浑身的毛骨悚然悄声在萧明楼的耳边说完最后一个字,便立马弹开身子立于一旁,唯恐被祁昶目光烧穿。 他这番紧张兮兮的神色自然也引起了在场旁人的注意,施月莺皱着眉,担忧道:“赵三掌柜,是不是那些山贼又放出什么话来了,难道隔壁的峰头也不允许采买了吗?” 赵大与赵三同姓赵,为了区分二人,施月莺与兰儿皆叫他赵三掌柜。如今她们也知道了赵三的身法擅于隐匿,且速度极快,这几日经常出去打听消息。山贼残部放出的话,还是赵三打听来的呢! 一间客栈要做大做强,最基本的,就是要保证采买的渠道,从时蔬香料到茶叶酒水,样样都需要与人达成长久而稳定的合作。 牛角峰镇子上所有的商户都与锦鲤客栈拒绝往来,想要在镇上采买货品变得十分艰难,幸而一个峰头的山贼说的话效力有限,所需之物还可以去旁边的峰头购置。 但对锦鲤客栈来说,采买只是基本。 雾城环境特殊,因是修真界中的不法之地,这里的客栈竞争激烈且恶性,为了攫取客源,个个都将客栈打造成了销金窟,极尽奢靡淫乱之事,不是主动供应炉鼎,便是为魔修鬼修提供活人生魂,还有设置赌场、擂台的。 少数正派一些的客栈,也是用歌舞、美食来吸引客流,像雨城的赵大掌柜请人说书这一招已经不够新颖夺目了。 第35页 就好比对街的悦来客栈,他们的厨子直接是炼气二层以炊入道的修士,修为越高,做的菜越好吃,如此良性循环,怎能不客似云来? 相比之下,赵三一无野心,二无经营头脑,白瞎了他这一手诡异的身法,除了打探消息之外,竟找不到用武之地,不怪他混得这么惨。 反倒是才来没几天的施月莺,便根据锦鲤客栈与赵三目前的情形,想到了改良之法。 “我从赵三掌柜擅长之事上想到了一个点子,只是一点拙见,还不成熟……”施月莺才说出一句,所有人的目光就都看了过来,她紧张得瑟缩了下,见萧明楼对她颔首微笑,才鼓起勇气道,“伤天害理的事做不得,比厨艺也比不过人家,但是我们可以速度取胜。虽然萧公子开的是客栈,可客栈既然能打尖,自然也能提供送餐之便利,总有人想品尝美食而不愿出门的,若是能雇几个如赵三掌柜一般的店小二,满城跑,将美食送至家门口,何愁不能挣钱呢?” 第二十章 施月莺说完,不自觉地看向萧明楼,紧张到连自己是什么时候屏息的都不记得了,几乎要憋红了自己的脸。 在场之人也都是一阵沉默。 祁昶不关心客栈生意如何,只管做好自己的分内事;赵三则是心里纵有惊涛骇浪,也不敢在面上表现出来,生怕马屁又拍到了马脚上,惹得少东家不快;兰儿听不懂这些生意经,她索性提起茶壶,给自家小姐倒了杯水,往萧明楼半空的茶杯里瞄了一眼,无声地哼了哼,也不情不愿地给他满上了一杯,还顺手帮他撇去茶水中的浮沫。 她以为自己做的隐蔽,在场之人没会注意到,却没料到萧明楼会在此时对她低声说一句“多谢”,还趁热端起了那杯茶,神情享受地喝下一口:“好茶!果然好茶还是要好手来泡,兰儿姑娘蕙质兰心,不愧是施小姐的贴身丫鬟。” 兰儿一脸懵懂:“……我只是随便倒了杯茶?” 萧明楼却是朝施月莺看了过来:“小姐不愧是出身富商之家,于经营一道上的天赋连我也多有不及,若是赵三能有小姐一半机灵就好了,唉!” 最后这声叹息相当的真心实意,萧明楼连眉目间都染上了淡淡的愁绪。 施月莺忙说不敢当,赵三则又有想哭的冲动了。 他也不想这么愚钝的,可他天生就不是当掌柜的料啊! “但此事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成的,如今镇上的人都不愿与我们来往,牙行恐怕也不会为萧公子招来愿意做工的人……”施月莺出完主意,还帮萧明楼想到了实施起来的困难,真心实意,方方面面都考得周全妥当。 萧明楼看了她一眼,微微浅笑:“正好,关于人手之事,我已有眉目,此事交给我与阿丑便可……对了,‘招’这么些人,可能需要去个三五日,我们不在客栈时,两位姑娘尽量不要外出,凡事交给赵三去办,待在客栈里还有结界可以护佑你们。” 萧明楼很清楚张氏兄弟的能耐,他们还要哄着施月莺说出令牌的下落,绝不会对她动手,也不敢动手。毕竟客栈是他们如今唯一可以落脚的地方,就算要撕破脸,他们也会等到飞鹤派的人过来,而到时候他和阿丑也该回来了。 施月莺点头说好,想了想,又犹豫地看了一眼萧明楼:“萧公子……可以借一步,说话么?”她既有些羞涩,又有些无措地捏紧了自己的手指。 “可以,你要和我说什么?”萧明楼颇为温和地看着她,头微偏,一绺发丝垂落在他白如凝雪的肌肤上,美得难以描摹,令人心动神驰。 就算施月莺已经和他相处了好几个月,还是会不小心看得失神片刻,她忙道了声对不住,微红了脸颊,又看了看站在他身后不发一言的阿丑:“此事只是私事,能让阿丑……回避一下吗?” 祁昶面无表情地朝她扫了过来,视线冷如冰刀,施月莺被他目光冻得一个瑟缩,嘴唇微抖。在阿丑面前,她着实很难开口。 萧明楼也回头看了祁昶一眼,笑着搭上他的肩膀。祁昶目光微暗,眉头紧皱,浑身气息低沉,看不见的腾腾煞气冒了出来。 就在祁昶以为他会让自己回避时,萧明楼却转而对施月莺道:“阿丑如今已是我的人了,他在我这里是不同的,无需回避。小姐有话便直说吧。” 施月莺脸色苍白一瞬,这才小心打起精神,略犹豫地望着萧明楼:“萧公子,你与张公子他们兄弟之间……是不是有什么龃龉?”她见萧明楼面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更加心慌,下意识地将自己的猜测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我……我发现最近,你好像很少跟他们说话,就算是讨论如何挽救客栈生意的事,也避开了张公子他们……所以我在想,你是不是有些讨厌他们?你,你莫要误会,我不是在帮他们说话,我只是想知道,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缘由?” 施月莺看了看萧明楼,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毕竟我相信公子的眼光,你能发掘阿丑的天赋,手下还有赵大、赵三这样的掌柜,又是我们来到修真界后第一个对我们施以援手之人。而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亦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能让萧公子讨厌的人,必然是做错了什么事,张大公子与二公子平时确实有些高傲,可我觉得他们应该不只是性情方面惹恼了你……” 第36页 她说到最后自己也不是很有底气,若是这番话被兰儿听见,她肯定会大呼小叫地让小姐赶紧清醒过来,“萧明楼这般狡猾奸诈的人哪里值得相信了!”她十有八九会这么对施月莺说。 萧明楼盯着施月莺看了好一会儿。 施月莺被她看得愈发忐忑,赶紧道:“就,就当我方才什么都没问吧,萧公子不必回答我,我……我这便回去了!” “慢着。”萧明楼缓缓吸了口气,露出几分真心的笑容来,“看来小姐并不像我猜想的那样被情爱蒙住了双眼,施老爷将你教养得很好,倒是我小人之心了,这里给小姐赔个不是。” 他当真双手抱拳,半弯下腰,风度翩然地对施月莺行了个礼。施月莺哪里敢让他给自己道歉,手忙脚乱地将他扶住,着急慌忙地说:“你不必如此,我,我什么也没说啊!” 萧明楼却摇了摇头,还是坚持将这一礼行完。 他略有些后悔当日做下的决断。说到底这还是个小姑娘,纵使天真心善容易被骗,也不是她的错。何况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失去自我,仍能保持冷静镇定,并没有一味的站在未婚夫那边,这就是极难得的了。 遭人背叛的滋味并不好受,被亲近之人背后插刀更是痛不欲生,那种心碎欲裂的痛苦,又何必要落在她的身上呢? 再说,他也没有资格去摆布一个无辜少女的人生。 萧明楼暗自叹息,心头泛起层层叠叠的苦涩与无奈,双眼朦胧一瞬,他咬了下舌尖,将酸意忍下,又用唇角勾起一抹微笑,像是练习了许多遍,令人抓不到任何破绽的笑容。 纵使想为阿丑出气,让施月莺看清谁才是可信之人,可就算让她看见了阿丑的好,那又能如何,难不成让施月莺后悔了,回头和自己抢阿丑么? 想明白后,他对施月莺勾了勾唇道:“我只能提醒小姐,眼见不一定为实,便是身边人,也该有提防之心。小姐难道不觉得最近这段时日清净许多了么,自从张家人出现,那些刺客竟都销声匿迹了。” 如今还不是将真相全都告诉她的时候,萧明楼还指着这两兄弟引出更深的内幕,还得慢慢钓着他们。若是和施月莺说了,但凡她露出半点不对劲,这两兄弟说不定都会连夜卷铺盖跑路。 到时就白费了他在雾城的一番布置。 所以,他选择说出一部分的事实,要她生出警惕之心,小心这两兄弟。 施月莺虽然没有得到具体的回答,却也从萧明楼这里听见了很不得了的话,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便离开了。 待她走后,祁昶扶着他上了一架普通的马车,拉车的马却还是那匹猐马——因为高鸿身死,他留下的法器自然也成了无主之物,张氏兄弟收回了乌云宝车,萧明楼却要了那匹马。 上了马车后,祁昶这才点破道:“她喜欢你。” “嗯?”萧明楼卷起车帘,从车内探出半边身子,两手搭在祁昶的肩上,将全身重量都压在对方的后背,下巴垫在祁昶的颈侧,如一条柔软的蛇攀附在祁昶身上一般,吐气如兰,“你说什么?” 祁昶差点没抓稳缰绳,浑身绷紧,压低嗓音重复道:“她与张大郎亲密,不过是父母之命,青梅竹马的好感。而她亦同样在意你的想法,生怕你不高兴……”想了想,祁昶道,“她对你,有一种盲目的信任。” 其实何止是施月莺,就连经常和他顶嘴的兰儿,心虚气短的赵三等人,甚至包括自己,哪个没有在无形中被他的魅力所折服? 他一个人便能搅动许多人的心魂。 萧明楼静默片刻,已然什么都知道。 祁昶紧握缰绳,骨节用力到凸起泛白,心底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从萧明楼口中听到什么样的答案,却仍自虐般地竖起耳朵,屏息聆听。然而,萧明楼却只是懒懒一笑,伸手捏了捏他的耳垂:“阿丑,你是不是又吃醋啦?” 萧明楼的指腹出奇的柔软,温暖,将他的耳垂揉得通红,好似要滴血一般。始作俑者见了祁昶泛红的耳廓,还取笑了他好一阵。 祁昶被迫无奈地低喝一声:“别闹!” 见他真的恼了,萧明楼这才放过他可怜的耳朵,用手撑着自己的脑袋,偏头盯着祁昶布满疤痕的面容看,轻声呢喃:“……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从前我也待他们一样的好,可后来我才知道,这些喜欢可以为很多事情让步,它如镜花水月,一戳就破。” 祁昶眉头一跳,听出萧明楼的语气不似往常,他身先于脑,空出一手握住了萧明楼的纤细的手腕,暖意顿时自两人肌肤相触的地方蔓延传开。 “抱歉,若是我不小心提到了你的伤心事……” 萧明楼却摇摇头,笑得安静而释然:“你瞧我的样子像是伤心吗,有那个工夫,还不如去钻研吃喝玩乐与经营之道,要不然你当我们现下是去哪里?” 祁昶还真不知他要去哪里,目露疑惑。 萧明楼笑容里慢慢染上了狡黠与戏谑:“眼下咱们的客栈不是缺人手么,我知道一个地方,有大量无处可归的青壮男子等待收容。” “……什么地方?”祁昶心里已经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端木斜的洞府啊,他家里不是有百十来号男炉鼎吗?常年被人采补,寿元无端骤减,这些人怎么可能会心甘情愿留下,而能成为炉鼎的人又必然是有一定修为的,送个外食绝对不在话下。”萧明楼两眼放光,手中仿佛已经有个算盘在噼里啪啦地响,一如他越来越快的语速,“都说救命之恩涌泉相报,我们为这些炉鼎解决魔头,也不要什么涌泉,先给他们签个十年长工契约如何?” 第37页 第二十一章 萧明楼与祁昶披着夜色返回客栈,面色虽有疲惫,但眼神却都熠熠有光。 无他,此行收获颇丰罢了。 回到客栈前,萧明楼还倚着车壁,一脚踏在祁昶旁边的横木上,嘴角噙笑,手里吊儿郎当地端着一杯酒,咂摸回味道:“没想到那端木斜还给自己的洞府起名百桃居,洞口匾额上的书法亦有可取之处,可见也是读过书的人,没想到做的净是些作奸犯科的事,啧。” 祁昶几乎想要扶额,萧明楼这话说的,没读过书的人难道还能白白炼成炼气六层吗,那些功法秘笈哪个不是用字写出来的? 不是所有人都像祁昶这般,连一本书、一枚竹简都未看过,就能踏上修仙之路的。 甚至说句实话,祁昶自己如今都还糊涂着呢! “你只看到那洞府取名斯文,但那百桃的‘桃’,乃是分桃断袖之‘桃’,古时分桃断袖能成为佳话也是因为情到深处的专一无私,端木斜取这名字,分明是有意羞辱那些用情至深之人,暗喻那些被他掳来当炉鼎的人,下场都如分桃典故里的弥子瑕般,这哪能算得上有文采?”祁昶认真地说。 萧明楼先是一愣,显然没想到一向寡言的人能一口气说出这么一篇话来,很是新奇地瞧了祁昶半天。 直把祁昶的耳朵给盯红了,他才大笑着喝空了杯里的酒水,差点没笑得呛住:“咳……这可真是开了眼界了,我家阿丑看起来是个粗勇武夫,没想到如此有条有理,有理有据,还会引经据典了!” 祁昶眉头拧紧,薄唇微抿,一副不是很高兴的模样。 萧明楼偏偏还要抛开酒杯,过来逗他:“平时怎么不见你这么能说会道?呀,莫不是你连端木斜的醋也要吃,就因为我方才夸他字写得好?……不能够吧,他都已经凉透了啊!” 萧明楼故意说中祁昶的心事,那副得意洋洋的狡猾模样着实像只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的小狐狸,狐狸爪子一下一下地在祁昶的心尖上挠着,不觉得疼,就是痒得很,叫人想要将他抓起来,从头到尾把浑身的毛皮狠狠地撸一遍。 祁昶忍了半天,听着耳畔那轻轻的欠揍的笑声,终是深吸一口气,把马缰撂在一边,让那猐马自己跑回客栈,转身扣住了祁昶的脚踝,将他往自己面前一带! 萧明楼没想到他家阿丑外出历练一番,把胆子给养肥了,还敢以下犯上,一时间竟也没有做出反应,而是直愣愣地被祁昶“抓”了过来,手腕一紧,下巴也被祁昶捏住了。 祁昶看着他那张纤秾华美的脸上浮现出茫然意外之色,双眼眨了好几下,清淡如水的眼眸只映着他一个人的面容,睫毛微颤,看起来又有几分脆弱无措…… 祁昶心跳骤快起来,思绪在一瞬间已被萧明楼占据。 他捏着萧明楼下颌的指尖无意识地微微一动,却不料,萧明楼觑准了他失神的空隙,出手迅如闪电,一下便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手掌一翻,攥着他的手腕自内而外地用巧劲一扭! 眨眼间两人姿势已换,萧明楼稳稳当当地绕到了祁昶的背后,用膝盖抵着他的腰侧,俯下身来,嗓音清越优雅,不见怒意,反而还带着略有得意的笑:“嘿,和我比近身,阿丑还差了些火候!” 早在雨城萧明楼那回的“投怀送抱”中,祁昶已经知道他近身的身手比刺客还要灵活,他甚至也领悟了剑意,剑气收放自如,实力难测。所以祁昶对此并不感到意外,他意外的反而是萧明楼看似懒散,反应却极快,好似从未在清醒时放松警惕—— 不,他睡着时应该也很少会放下警戒。祁昶想起来了,他到雨城的第一晚,与萧明楼同住一间,第二日他还没醒来时,萧明楼已经不在房中,浅眠如自己,也未能察觉萧明楼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而如今,萧明楼之所以能睡得这么沉,完全是因为……他对自己不设防。 萧明楼说信任他,他和旁人是不同的那些话,并不是在安慰他,而是实打实的实话! 意识到这一点,祁昶的耳垂又悄然泛红,继而蔓上了整个耳廓。 “嗯?”萧明楼注意到他神色有异,还以为祁昶心里不服,凑近他红透了的耳朵,朗笑道,“你可别以为与魔修一战后炼气大圆满了,就能将我掀翻,至少也等你到筑基再说吧!” 祁昶干咳一声,他可从没想过掀翻,用推倒来形容倒还差不多…… “那也不是我说的……”祁昶低喃着开口,雄壮如山高大威严之人忽而露出这番模样,显得很有几分委屈颓靡。 “嗯?”萧明楼挑高了眉梢。 “我对什么分桃断袖的故事本就不感兴趣,是当日百桃居的其中一个炉鼎告诉我的。”祁昶轻轻扭了下自己的手腕,发现萧明楼将他制住后也未曾用力,便一个翻身重新坐起,扶住萧明楼的腰,让他轻松靠在自己身上,便于倾听。“他说,端木斜只是附庸风雅,实则胸无点墨,就他那手字,还是他叛出宗门前被从前的师尊硬逼出来的,他也就那手字能拿得出来了……” “还有这一出?”萧明楼果真很感兴趣,把脑袋枕在他的胸口,懒懒地仰面躺下,惬意地眯起眼睛,“那些人怎么都不跟我说,偏偏逮住了你这么根木头,莫不是看你身强体壮,与那瘦巴巴的魔修一比甩出几条街去,于是芳心暗许,想与你春宵一度吧?” 第38页 祁昶伸手捏了捏萧明楼的手腕,带着微不可觉的温柔宠溺:“别胡说。” 其实那些人哪里是看上了他,分明是觉得萧明楼太过冷淡疏离高不可攀,又想要讨好他,见萧明楼多看了那匾额几眼,便找到了自己,迫不及待地就把所知道的一切全都告诉了他。 捣毁魔窟的人是祁昶,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他与萧明楼之间,做主的是萧明楼。 在魔头的采补与折辱下,能够活到现在的修者,都是懂得察言观色的聪明伶俐之人,自然更懂得该如何选择。 好比萧明楼让他将这些修者救出,他们二话不说便跟随两人离开洞窟。萧明楼并不强迫他们都签下长约,可这些活下来的人中,没有一个说要走的,都很乐意留在客栈帮忙。 这些人一来是为了报恩,二来也是无处可去,他们都是魔修从各地抓回来充当了炉鼎的,不但身心百般遭受折磨,修为更是掉下去一大截,哪里还有脸面回到原本的宗门、世家? 倒不如留在鱼龙混杂的雾城,先花个十年八年的把修为练回去再说。 更何况,他们与锦鲤客栈签了长约,每个月还有灵石作为工钱,这些灵石在修炼上总是用得到的。 论起审时度势,还是吃过苦头的人更加擅长。 于是萧明楼不费一兵一卒,就“招”到了百八十个为客栈打工的店小二,还顺手灭掉了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头。 不过萧明楼将这些前炉鼎带出来后,并未让他们立刻到锦鲤客栈报到,而是找了家医馆,把他们统统塞了进去。 ——谁知道他们长年累月地在魔修手里待着,体内有没有被魔修种下什么诡异的禁制?有的禁制就连施术者死了之后都还有效,又藏得隐秘,要是哪天他们在送外食的时候突然“嘭”的一声爆体而亡,连客人也被炸到了可怎么办? 别人是花钱买享受,那客人却是花钱买了个心惊肉跳。 所以这会儿返回客栈的,就只有萧明楼与祁昶二人而已。 此时正值深夜,镇上家家户户一片漆黑,本该一同融入夜色中的锦鲤客栈,却一反常态,隔得老远都能看见灯火通明,大堂里一派敞亮光景。 祁昶立刻坐直,将萧明楼半掩在自己身后,神情说不出的严肃沉凝:“当心,里面有些不寻常。” 萧明楼微微颔首,也收起了玩笑的态度:“我知道。” 马车来到客栈门口,祁昶伸出手,让萧明楼将手搭在自己的掌心上,小心搀扶着他下了马车。 这待遇可就连施月莺都不曾有过。萧明楼不禁暗自好笑,需要扶的人阿丑不愿搭把手,不需要扶的人反而占了便宜。不过这也能说明,他在阿丑心里,想必也是不一般的。 正想着,客栈门口便多了几条人影。 打头的一名华衫广袖的青年,气势内敛,风度翩翩,五官虽不那么出众,却也端正清秀,开口便是自报家门,态度出奇的客气。 “二位道友想必就是客栈主人萧公子与丑先生了,在下飞鹤派王骏,这些日子来,我这几位不成器的师弟多有叨扰,失礼之处,还请二位莫要与他们计较。” 王骏不但没有高鸿的倨傲自大,反而处处谦和,说话圆润得滴水不漏,让人望而生出好感,比高鸿不知高明了多少倍。 连站在他身后的张氏兄弟也是一脸发自内心的崇拜与狂热,这才是由内而外的高人风范,不是以修为压制,而是以言行举止令人心悦诚服。 萧明楼在祁昶的耳后轻笑道:“瞧,你如今是‘丑先生’了,还被人平起平坐的称作道友,不见痕迹的就将你捧得高高的,怎么样,有没有被他收买到?” 萧明楼话音极小,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得见,祁昶不得不露出一丝无奈的笑,也压低了声音:“……别闹。” 第二十二章 萧明楼留着张氏兄弟就是用来钓大鱼的,只是没想到这大鱼来得如此之快,他们前脚刚离开百桃居,后脚王骏就找上了锦鲤客栈,两边相差不到半天时间。 若是再晚半天,赵三恐怕又想抱着萧明楼的大腿哭了——有王骏在,他夜里都不敢入睡啊! 以赵三的伶俐劲儿,越是像王骏这般笑如春风,宠辱不惊的人,越是叫人心惊胆战,不敢小觑。 好在修真者只要修为没到玄脉以上,都是要吃饭睡觉的,因而两边只是粗略地认识、寒暄一番,就各回各房,不多赘言。 王骏这利落大气的风度,让萧明楼不禁唇角勾起,回到上房之后还在琢磨:“有意思,我很少见到尚未筑基的修士能对我这张脸无动于衷的,他在飞鹤派的地位想必不低,恐怕已经有师长为他讲过该如何稳定道心……俗称,超前开小灶了。” 祁昶一阵无语,心说萧明楼的确长得漂亮,可也不是话本子里说的那种摄人心魂的千年狐妖,但凡是个脑子不长淫羊藿的人,对他的美貌也不过是欣赏欣赏就完了吧,有这么拐着弯夸自己的人吗? 至少当初萧明楼打动祁昶的,就不是他那张脸。 萧明楼见他不发一语,挑高了眉梢:“你觉得我说得不对?你不相信那个王骏在飞鹤派的地位不低?” “我不是……” 祁昶还真不是这么想的,萧明楼看人看事都有他的一套,而且眼光异常毒辣精准,他要是这么说了,那多半就不会错。只是方才自己因为萧明楼说起容貌的事情而略略失神而已,并不是对他的判断生出质疑。 第39页 然而萧明楼不等他说完,便挥了挥手道:“你不信,听听赵三怎么说的不就知道了?” 说罢,恰好挥起的掌风将房门掀出了一条缝,那赵三身形顿如一张纸那么薄,竟是从门缝里呲溜一下便钻了进来。待到进了门,才如吹胀一般嘎吱嘎吱地恢复人形,觍着脸朝萧明楼笑。 “少东家!您可知道那王骏是何来历,他不但是飞鹤派玄脉真人陈霆最得意的亲传弟子,还是内门的核心弟子!听说那核心弟子的名头只有排名前十的弟子才可摘得,且他如今已经是炼气九层,差一点就大圆满了!”赵三十分的紧张激动,嗓音震颤,连垂落的双手都紧张到不住痉挛,掌心冒汗。 自从锦鲤客栈分店在雾城开店以来,他还从没接待过这等修为的高手! 萧明楼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炼气九层很厉害么,可是发现你在偷听了?” “那,那倒没有。”经萧明楼一提醒,赵三这才恍然——对啊,炼气九层他娘的有啥好怕的,不是照样没发现自己蹲在墙角么?! 方才从进门起一直在抖的手也不抖了,少东家如此气定神闲,半点不惧,想必已经有了对付王骏的法子。赵三恨不得靠得再近一点,离少东家越近,自己的小命也就越安全! 可惜,他才只是心念一动,脚都还没抬起来,面前突然一道凌厉剑锋扫至,脚下离鞋子仅有不到一寸的地面上赫然多了一条煞气未消的沟痕,木屑微微扬起,扑到了他的脚面上。 赵三一抬头,就看见站在萧明楼身侧的祁昶,他连剑都没出鞘,只是将拇指按在腰间的剑柄上,轻轻拨动一下,便能释出了这一道剑意来。 赵三惊得两腿发软,差点没站住,心里恨不得把祁昶骂个狗血淋头,脸上却还勉强挂着僵硬的笑容。 至于吗!我不过是想靠近点寻求安稳,连少东家的衣袍角都没摸到,你至于对我动手吗! 而此时一向洞若观火的少东家也好似没看见祁昶暗中出手,还笑嘻嘻地转过身对祁昶说:“阿丑,你听见没,我就说那王骏来历不小,这下你总信了吧?” “我从来就没怀疑过你。”祁昶无奈地轻声道。 萧明楼眼里笑意更盛,又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两人视线相触,无形中有股脉脉情愫缓缓流淌的旖旎,以至于赵三简直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直到赵三都开始考虑要不要重新变成一张纸从门缝里飘出去,萧明楼这才转过眼睛,指尖点着下巴,道:“这王骏来的好快,比我推算的时间还快,只怕施老爷的那块令牌比想象中的还要不简单。” 赵三眼珠子滴溜溜地转,语气很是兴奋:“难不成那里面藏了什么绝密的功法?或者是个厉害的法器?” “要真是,张家老爷当初就会从施老爷的手中夺过那宝贝了,还用得着等到现在?”萧明楼嗤笑一声。 什么厉害的法宝能瞒不过一位修真者,要知道如今这个年代,但凡有个秘境遗迹的,修士们都恨不得掘地三尺把里面的法宝都挖个精光,连边角料都不剩下,就更别说是那些价值连城的好东西了。 祁昶倒是从令牌想到了客栈的门牌,在锦鲤客栈住了这么些日子,祁昶已经明白那门牌是怎么作用的了。单论牌子本身,那就是一块画了奇异花纹并写上房号的普通木头,只有当它挂在门上,注入真元,与房间对应的门牌才会激发结界,这结界不但能将房间保护得周密安全滴水不漏,只要房间主人还没退房,揣着牌子出门去,也同样能受到结界的庇护。 不过根据祁昶的观察,这个结界也是有距离界限的,若是超出一城的范围,可能就失效了。 看似普普通通的锦鲤客栈,其实内有其华,而且一点都不输于那些外表光鲜亮丽的客栈。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还是由木牌联想到的令牌。 祁昶沉吟道:“会不会是因为……令牌只是个凭据,像门牌或者钥匙,只有嵌入到特定之处,才能发挥它的作用?” 赵三一拍脑门:“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层,听丑哥这么一说,这令牌倒像是个打开秘藏的钥匙了,怪不得当初施老爷被妖兽一爪袭上心口,那牌子还能好端端的,这种钥匙选材就是要以坚硬者为佳,否则怎么能保存成百上千年。” 祁昶:“……” 萧明楼不悦地拧了拧眉:“什么丑哥,叫祁哥或者祁先生!阿丑哪里丑了,照我说,修界第一美男子和他也就五五开。” 赵三:“……”不是,你自己都喊他阿丑,我又不知道他到底叫啥名字,不就只能跟着你们叫了吗? 而且他没听错吧,祁哥和修界第一美男子??? 就算是情人眼里出西施都没这么过分的吧! 修界第一美男子,那可是三界六道四海八荒无人不知,处处充满传奇色彩的鼎鼎大名的人物,他的风采据说只要一眼看见他就会不由自主地沦陷! 不过说是修界第一美男子,其实那人是魔界的魔主,魔主的真名他们这些小人物是不可能知晓的,而且人家已经死了好几百年了,提起魔主,人们最常见的反应还是瑟瑟发抖,根本无暇去关注他的容貌。 要知道,当初魔主横空出世,战力只差半步就能位列仙班,传说中的仙门三巨头统统是他的手下败将。 第40页 当年魔主大肆屠杀生灵,铸造尸山血海,哀鸿遍野,神州摇摇欲坠,最终还是擎云宗的符掌教拼着断绝自己的飞升之路,舍得一身修为拼死将他封印起来,一位渡劫期的大能就此葬送仙缘。 自符道子之后,神州大地再没出过第二位渡劫期大能。 回想起来还挺唏嘘的,虽然赵三跟那位传说中的魔主压根不是一个年代的人。 但要说起修界第一美人、第一战力之类,多数人想到的不是魔主,就是符道子,然后便是那一宗一宫一门的优秀后起之辈。 所以…… 少东家对祁哥已经偏心偏到这种程度了吗?赵三内心已经不是想挖坑把自己埋进去了,而是想要不赶紧往墙上一头撞去,好让他投胎转世,省得自己每每看到少东家和祁哥在一起的画面,就浑身的不自在。 赵三生怕再待下去,他们那位聪明美貌的少东家就要对祁昶那张刀疤脸说出“就是神仙来了也不如你俊美”之类的话,赶紧找借口开溜:“那个……少东家,属下就打听到这么多了,那我就先、先去忙了啊。” 萧明楼仿佛这才看到他,平淡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还在?” 得,自己还是赶紧走吧! 另一边,王骏也跟张氏兄弟在秉烛密谈。 因张伯林在求助信中写得比较凄惨,所以两兄弟在王骏面前说的也同样是串好的说辞,听到高鸿为搏美人一笑与山贼硬拼,王骏只是讽刺地勾了勾嘴角,但听说他要将萧明楼帮去送给魔修当礼物,便破口骂道:“这个蠢货!” 张氏兄弟齐齐一惊,张伯林更是赔着小心地问:“王师兄,这……这里面可有什么不妥?” 王骏面色阴沉,连黑得都快比得上外面没有半颗星辰的夜幕了,他咬着牙道:“高鸿的死,比与那萧明楼有关,他的修为或许真的不高,但他身边的那个护卫却不简单。” “不会吧?”张仲桥满脸诧异,“施月莺明明说过他在凡界从未修行过一日,就连剑意还是前不久才领悟的呢!他再怎么厉害,还能厉害得过我哥?” 王骏冷笑一声,轻蔑地看了一眼仅有炼气二层的张仲桥,又转向张伯林:“你弟弟看不出那个护卫的修为,你也看不出来吗?” 张伯林冷汗直落,嘴唇颤抖着,小心猜测道:“我如今也看不出他的修为深浅,难道,这阿丑竟然在短短时间内便超过了高鸿,已有炼气五层的修为?” 张伯林这还是比照着飞鹤派内天赋较好的剑修来猜的,还故意说得比心里预想的更高。他想着,说高一点反正就是被王骏斥一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但说低了却是要打自己的脸,还不如就说高一点,宁可在王骏这个天才面前装一回怂气的庸才。 谁知道,他话音一落,王骏又是一声冷笑,而且比起嘲笑张仲桥的时候,这声笑更显得瘆人。 张伯林不用他开口,就知道自己肯定是猜错了。 果不其然,王骏幽幽道:“张师弟还是太保守了,此等不到三月便能领悟剑意的人,是天才中的天才,你拿门派内那些普通剑修与他比,是看不起那些剑修,还是不肯承认你自己小肚鸡肠,不愿承认一介贱籍也能超越你?” 张伯林汗如雨下,差点扑通一声跪地:“我……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你不是妒忌阿丑的天赋,就是自视甚高得意忘形,你,你弟弟,还有高鸿,全是蠢货!”王骏气得浑身真元鼓荡,灵力在房内疯狂乱窜,如刀锋般一寸寸地撕裂张氏兄弟的皮肤,而两兄弟连动也不敢动。 “既知有个无师自通的剑道天才在身边,你们怎么就不想着把人带回宗门来?你们的眼睛难道就只能看到一个萧明楼吗,那萧明楼还不是没有身份的普通人,能在雾城开客栈,给你们提供庇护之所,你们得了他的好处,转头就想把人给卖了,这下好了,把人都得罪死了!!” 王骏越看这两人就越是气恼,师尊怎么会派高鸿那个白痴过来,这一下全搞砸了! 第二十三章 本该是轻轻松松就能完成的任务,如今却被张氏兄弟和高鸿硬生生加大了难度,王骏气得都不想说话了。 张伯林战战兢兢,张仲桥唯唯诺诺,最后还是张仲桥鼓起勇气提议:“也不见得那姓萧的就非要和我们对着干,只要王师兄对那阿丑释出善意,搬出飞鹤派,邀他入门,萧明楼见自己的护卫能有这么好的出路,误会自然也就消除了吧?” 王骏看了他一眼,那一眼中尽是讥诮:“若是有人前头想要你的命,后头给你一颗甜枣,你会天真地吃下这颗甜枣吗?” 现在与萧明楼他们修好已经没什么可能了,还不如就此保持表面的平和。 王骏的头脑还是很冷静清楚的,面对讷讷无言的张氏兄弟,他心中不喜,却也没有一味的责备,而是换了稍微和缓的语气,道:“你们二人暂时还留在客栈,稳住施月莺与萧明楼,想办法从施月莺口中问出青铜令牌的下落。” 提起这个,张伯林便露出苦笑:“王师兄,我兄弟俩已经使出浑身解数,可施月莺一副一问三不知的模样,看样子是当真不知道令牌藏到了什么地方。” “看来还是要去拜访百桃居了。”王骏心情不畅地皱了皱眉,端木斜在他们的计划中是最后的手段,没想到如今却是唯一的手段了,都是高鸿惹的祸!“我明日便去找端木斜,你们就尽量将萧明楼几人留在客栈里,待我回来再做打算。” 第41页 张氏兄弟无有不应。 第二日,这两兄弟还真的找到借口把大家都留在了客栈,让王骏寻到机会悄然出门。 这借口也是现成的,最近他们都从施月莺和兰儿那里听说萧明楼要帮锦鲤客栈挽回生意,正为此想办法。之前张伯林与张仲桥皆看不上这等升斗小事,所以从未参与,如今则是为了王骏的嘱托,不得不参与。 好在萧明楼只是瞥了他们一眼就不再理会,而施月莺也不是全然的一片的欢喜,她望着萧明楼的脸,总有些欲言又止。 她知道萧明楼不喜欢张氏兄弟,却想不通他为何还要接纳这两人参与到讨论中来,要是为了自己才忍耐……她可何德何能啊! 故而施月莺频频朝萧明楼看去,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样。 不过张氏兄弟并未注意。 两人什么都不懂,起初还能以食客的身份帮着客栈制定菜谱,但说起经营上的事则一窍不通,到后来连话都插不上半句,眼睁睁看着萧明楼与施月莺有商有量,相谈甚欢。而他们只能捧着茶杯,一杯接一杯地喝下口感差强人意的茶水。 正说着,萧明楼忽然伸了个懒腰,起身欲往外走,张伯林便立刻紧张道:“去哪?” “都晌午了,张大公子是修真者不用吃饭,可施小姐与我们却还得填饱肚子呢。”萧明楼奇怪地朝他看过来,目光似笑非笑。 张伯林这才觉出自己有点反应过度,讪讪地笑了下:“萧公子所言甚是,那你们早点回来。” 萧明楼弯了弯唇,明知道他在紧张什么,可就是不明说,乐得看这两兄弟愁得满头大汗的模样。 他朝祁昶勾勾手指,后者便任劳任怨地将他扶上马车,二人乘着猐马车驶过街巷,来到客如云的悦来客栈。 “把店里最贵的好酒好菜都给我包上,我要带走。”萧明楼指着墙上挂着的一溜儿招牌菜,看也不看价钱,豪气地冲店小二抬了抬下巴。 店小二乐得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线了,嘴巴笑出了新月的形状,土豪谁不喜欢啊?当即也不管多少客人喊他点单,立马将帕子往肩上一搭:“好嘞,客官请稍候,小的马上就为客官打包!” 萧明楼在空桌边上坐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道:“看看别人的店小二,热情好客干活麻利,再看看我家的……”他一转头,见祁昶正默默地低头看着自己,忙道,“我不是说你,我说的是那赵三!真是越混越回去了,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 他拽着祁昶的衣袖将他拉到近前,低笑着让他坐在自己身边,还亲手倒了杯茶给祁昶:“阿丑坐,阿丑辛苦了,阿丑和那些人怎能相提并论,你自然是天底下最好的店小二。” 祁昶半尴不尬地埋头喝了一口茶水:“……我还从未做过一日店小二。” “那又如何,在我心目中,你就是天下第一店小二。”萧明楼睁着眼睛说瞎话道。 那双眼睛是真的漂亮,澄澈纯净,半点不掺假,煌煌如灿阳。萧明楼开怀畅意的时候,便会短暂抛下人前那文弱纤柔的形象,露出几分恣意锋锐的本性,虽只片刻,却总是令祁昶格外的珍惜,眼睛不错地盯着他看。 萧明楼眨了眨眼,挑起眼角:“你看我作甚?” 看你好看。祁昶心里是这么说的,口中却一本正经不带任何情绪,干巴巴地说:“少东家点了这么多菜,只怕带回去也吃不完。” 萧明楼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你漏算了一个人,还有王骏。” “他今日一早便出了门。” “他很快就会回来的。”萧明楼意味深长地点了点自己的唇,“你听过一句话叫‘化悲愤为食欲’么,我还怕我点的这些菜不够他吃的呢……” 萧明楼一语成谶。 他们前脚刚带着一堆美食回到客栈,后脚王骏便铁青着脸回来了。虽身上不见打斗痕迹,整个人瞧着却略显狼狈,对上萧明楼戏谑的目光时,竟有些不敢与他对视。 张氏兄弟满含希望地朝他看过来,王骏却烦得不行,压根不想和他们说自己去一趟百桃居,都看到了什么。 ——他还能说什么,他去到百桃居的时候,那里已经是一片废墟,丹药法宝被洗劫一空,端木斜尸身破碎,血液流尽,地上满是干涸血迹,连一副完整的尸体都拼凑不全。 端木斜死不瞑目,发灰而布满蚊蝇的脸上狰狞可怖,而且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的,那张脸就正对着洞府的门口,王骏一进门就冷不丁被那张脸冲击得几欲作呕! 百桃居里除了端木斜破碎的尸身之外,再无任何一人或一具尸体,那些炉鼎们全都不知所踪,而地上的血迹全都是端木斜的。 他几乎可以肯定,那些炉鼎们全都活着,他们知道是谁杀了端木斜,或者说,就是他们做掉了端木斜! 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搜魂术只有魔修才能炼成,修习仙道的修士若是修了魔功轻者滋生心魔,重者根基尽毁,所以他们不得不与魔修合作。 然而端木斜这魔头自知得罪的人多,将他的洞府开辟在山背断崖之下,附近一户人家也没有,连山贼都不会来这种地方巡山,更枉论找到一个目击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的人。 端木斜的死,炉鼎们的失踪,竟就成了悬案。 端木斜好歹也有炼气七层的修为,改修魔功之后以他邪异诡谲的术法,就连筑基期也要对他退避三舍,何况他还手握搜魂取魄之术,黑白两道都不敢太得罪他。 第42页 正因为如此,端木斜才能肆意掳掠良家修士充当炉鼎,有实力的门派或许还会与他讨价还价,付一笔赎金将人从魔窟里救出来,没实力的门派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弟子受尽折辱,甚至殒命…… 这样的端木斜,这样一个黑白两道都觉得棘手的魔头,究竟谁会杀他,谁能杀得了他? 再看眼下百桃居连一个活人都没有,究竟是树倒猢狲散,还是没人敢在端木横死之际站出来,以免被那背后出手之人误会与端木斜是同伙? 如此一来,他继续留在这里,岂不是十分危险! 王骏当下心惊不已,手脚发凉冷汗涔涔,立马乘着飞行法器离开百桃居,片刻不敢再停留,就怕暗中有人发现他来过此地。 王骏狼狈而归,回到锦鲤客栈后变得相当寡言,不时沉思,连用饭都忘了节制,一口一块脆骨地往嘴里塞,仿佛用力咬碎这些脆骨就能将满心郁愤排遣了似的。 萧明楼在桌下用手肘撞了撞祁昶,示意他看,眼眸里明明白白地写着:看吧,我就说菜不够吃。 祁昶捏了捏他的手腕,让他别太得意忘形,小心被王骏怀疑。 萧明楼一笑置之,如今王骏是否起疑都不重要,没什么好怕的。 这一顿不说光盘,至少王骏面前的菜色倒是都扒得挺干净,一来是王骏心神不宁,二来张家兄弟也是同样的悲愤。 ——说来也挺有意思,这牛角山的山贼都知道一帮人跑到了破落户锦鲤客栈来,但以萧明楼为首的客栈一系人马外出时却很少遇到拦阻,反观张伯林与张仲桥,一出门就会被围殴,那些山贼就像是在客栈附近埋了人盯梢似的,害得他们一步都不敢离开客栈。王骏之所以还能出门,是因为那帮山贼对他还不熟,拿不准他到底是哪边的人。 悲怒交加之下,可不就吃得多了。 饭后,王骏飞快返回房间,布下结界,匆匆写就一封信,将端木斜的身死告知师尊陈霆。 信写好后,他偷偷离开客栈,以随身携带的特殊法器将其送回宗门。 飞鹤派。 一处精致长亭在碧水环绕绿树掩映中静静伫立,亭内石桌石凳皆为上好玉石整块雕成,光滑莹润,触手温凉,实是消暑避寒的绝佳所在。 石桌上放着一方黑檀木棋盘,玉石棋子落于其上,发出清脆碰撞的声响,执棋一方是个气态涵养不凡的中年男子,另一方在绿树暗影中显得眉目略微模糊,然而他的身形轮廓却处处散发着尊贵俊美的气息。 中年男子看他一眼,只能想到一句话:公子世无双。 他赔着小心与对方对弈,眼见棋盘上自己一方的棋子被杀得丢盔卸甲,片甲不留,不由得开口道:“公子……我又输了。” 对面的人不发一语,目光却越过棋盘,看向亭外一道面色焦虑而苍白的人影。 中年男子不悦道:“谁在那边?” 刚收到传信的陈霆闻言大气不敢出,急忙顶着大太阳跑过来,也不敢用灵力压制浑身冷热冲撞下渗出的汗:“回掌门的话,雾城那边有消息传来了。” 陈霆虽然已经是玄脉期,还自称雷霆老祖,但在飞鹤派掌门面前却也只是个下属,说话毕恭毕敬,更不敢抬头去看被掌门奉为座上宾、恨不得好好巴结的那位公子。 他三言两语就把雾城发生的怪事说了出来,包括高鸿的无故失踪与端木的离奇死亡。 掌门越听越是心惊肉跳,不住地给陈霆使眼色,没想到陈霆压根不敢去看他,害得掌门忍不住断喝一声:“够了!为了区区一块令牌,还跟魔修做交易,你犯下大戒犹不知错,自己去刑堂领罚去!” 陈霆终于惊愕地抬起头,自从他成为“老祖”之后就是飞鹤派新晋长老,还从没试过被掌门一句话罚进刑堂的,当下既羞愤又错愕。 掌门心道这人怎么这么不识好歹,要不是看他是王骏是师父,早就将此人踢到外门去了,他这是在给陈霆一条活路啊,陈霆居然还敢委屈上了! 陈霆到底知不知道他对面的这位公子是什么人啊,仙门砥柱,高洁刚正,一剑斩了你都是轻的!要不是碍于掌门的风范修养,他都想上去踹陈霆两脚! 然而如今后悔已经来不及,那位公子已经将他们的话都听了进去,甚至在顷刻间便已推敲出来龙去脉。 “裘掌门,我托你们打探的令牌,原来是流落到了雾城?”那人缓缓站起身,对双腿发软还没回过神来的陈霆道,“贵长老与魔修勾结,说来我也有一定的责任,此回便让我与这位长老同去吧。” 陈霆更加愕然惊愣地抬头看他,说话都差点结巴了:“东……东川宫主……要与我同去?” “你还不快谢谢宫主!”裘掌门对他低吼一声,赶紧站起身,诚惶诚恐地拉着陈霆低头道谢,“有东川宫主随行,此行必定手到擒来!” 白衣公子慢慢走出长亭,在阳光下展露出那张矜贵冷冽的面容。 陈霆热烈而又憧憬地膜拜着他的背影,几乎晕眩。 他是无数修士心中的剑道至尊,是那“一宗一宫一门”里的七情宫宫主,是那“一刀一剑一书”中的剑仙,手握仙剑“断月”的东川月! 第二十四章 “好!好极!” 王骏看完玉简之后,一扫先前迟疑颓败的脸色,满面红光,精神焕发,还主动把玉简递给张氏兄弟看。 第43页 张氏兄弟看完后也同样的振奋欢欣,张伯林更是脑子一转,无比激动地道:“宗门的回复来得如此之快,恐怕在我们收到玉简时,老祖与信上说的强援已经在半路了,我们应当尽快做好迎接的准备才是!” 王骏抚掌笑道:“是该如此!” 他也没想到宗门会如此重视这枚青铜令牌,虽然在心下也嘀咕了一句这令牌是不是有什么特殊之处,却也不敢深想,他比高鸿更懂得审时度势,不会去觊觎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甚至连问也不会去问。 而他能想到的,萧明楼早就已经猜到了,也猜到飞鹤派为了令牌,会派更有身份的人来。 只是玉简上没有说那位陪同老祖来的强援到底是谁,王骏将飞鹤派闭关潜修的长老全都拉出来数了一遍,还是不能确定到底是哪位高手,竟能让老祖在只言片语的信上都透出敬畏崇拜之情来。 莫非来的是裘掌门? 王骏总觉得这里有哪里不对,那边张仲桥却已兴奋到语气里都带上了狠劲:“师兄,大哥,也就是说,我们不必再憋着,也不必再看这小破客栈老板的脸色了!不如我们这就去将施月莺几人抓起来,逼她说出令牌下落,我还就不信了,她会一点儿都不知道!” 忍了萧明楼这么多天,张仲桥已经从最初的经验变为如今的自卑厌恨,他自诩世家公子,别人都该捧他敬他让他,可在遇到萧明楼之后,他却是屡屡受挫,修为剑法比不过阿丑,还要看萧明楼的脸色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他早就受够了! 如今雷霆老祖亲自回信,言明他们马上就会赶到雾城,知道马上就要有人来撑腰,性格冲动的张仲桥已经不想再等下去了。 “若是运气好,能在老祖抵达之前就搜出令牌,说不定老祖还会嘉奖我们一番。”张仲桥鬼主意多,此时眼珠子一转,已经想好了该如何用公事发泄私恨,“王师兄,大哥,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张伯林这些日子也是被压得狠了,竟也觉得他的主意还不错,不由回头看向王骏,王师兄才是他们的主事人。 王骏略想了想,也想到反正老祖说不定一两个时辰之内就能到,他也正好趁此机会试探那个阿丑的实力。 就算令牌拿不到手,在老祖来前收服一名拥有剑修天赋的人才,也能弥补他在雾城的无所作为了。 所以王骏一颔首,那两兄弟立刻就活络起来,一个拿着王骏带来的阵盘偷偷地下楼布阵,一个以未婚夫的名义将无知无觉的施月莺约出房间。 而几乎同一时分,赵三嘴皮子异常利索地把他偷听到的消息都倒了出来,脸上难免有些着急:“少东家,这可怎么办呀,比玄脉长老还要厉害的人物,得是一宗之主了吧?” “你很怕?”萧明楼斜了他一眼。 都这样了……还能不怕? 赵三本想点头的,但看少东家和他祁哥都是一副轻描淡写全无紧张的神色,不免跟着想,难道他们真的不怕,少东家莫不是有什么倚仗不成? 少东家这么有能耐,怎么可能没有倚仗呢! 赵三很快就想明白了,他很快收起了惶惶不安的心情,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胸。没错,天塌下来了还有少东家在呢,他怕什么! “少东家,您说吧,要给他们弄个几分熟?”赵三发狠了道,还比划了个手砍刀落的手势。 赵三这些日子又当小二又是厨子,除了在外面买吃食回来的那几餐,都是赵三在施月莺在的调教下做的饭,此时顺口就说出自己在后厨里经常说的口头禅。 萧明楼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我又不吃人,你炖他们做什么?” 赵三话说出口后也是一阵狂汗:“说错了,我就是想问问少东家打算拿他们怎么办。” “将计就计吧,还能怎么办。”萧明楼打了个呵欠,别说脸上没有一点紧张的神色,他已经是一副快要睡过去的表情了。 祁昶眉头微皱,低头按着他的肩膀:“楼下布阵已成。” 不用他放开杀气去感应,楼下已经传来了女子的尖叫声,兰儿凶悍而尖利的嗓门连关了门的楼上都能听见:“你们放开小姐!你们想对小姐做什么?!” “张大郎,你可是小姐的未婚夫,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们……你们都不是人!我要和你们拼了啊啊啊——” 估计是张氏兄弟已经忍不住满心的恶意,将他们犯下的罪孽全都说了出来,并以此折磨和逼迫施月莺与兰儿。 而且不多时,这两兄弟就挟持着施月莺来到了萧明楼的房门前,威胁他和祁昶、赵三一并下楼:“如果不想看她到死在你们面前的话,就跟我们下来吧。” 张氏兄弟一脸傲慢冷酷,翻脸无情,再没有从前对待施月莺的温柔小意,对待施月莺也没有任何的怜香惜玉,施月莺满脸泪痕,头发散乱,但眼神却变得更为坚毅。 她看到萧明楼打算下楼时,甚至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勇气,挣脱张仲桥的桎梏,冲过来提醒他们:“不要下去!楼下是个困仙阵!我听他们说,任何人进去以后就再也不出来了!” 被困在里面的兰儿头撞着无形的墙壁,已经撞得头破血流,两眼充满仇恨地看向张氏兄弟。 张仲桥赶紧将她重新抓回来,想要狠狠一巴掌抽在她的脸上,然而手抬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胳膊被一股力道攥住,纹丝不能动。 第44页 再一看,祁昶不知何时来到他的面前,一脚将他踹下了楼梯,把施月莺护在了身后。 萧明楼从袖子里摸出一条干净帕子,微笑着递给施月莺:“小姐受惊了,先用这个擦擦脸吧。” 施月莺眼眶又泛红了,泪水哗哗流下,是受惊过度乍一得到保护后的脆弱爆发,连鼻子都委屈发酸,只想不管不顾地大哭一场,却咬着唇瓣强忍住了流泪的冲动。 她顾不得自己,忙抓住萧明楼的衣袖,哀求道:“兰……兰儿还被困在下面!你们救救她!” 奇怪的是,施月莺方才被未婚夫轻鄙粗暴地对待,却没有太多的情殇心碎之感,或许是萧明楼有言在先,已经让她生出几分预感,此时她只有灭族之仇,杀亲之恨! 她抛下了儿女之情,心境是前所未有的坚韧。 “我记得那个阵的样子,四角各放了一块灵石,中间画了我不认识的符文,有点像是从前去道观上香时,道祖真身上的某个文字……”施月莺拼命地回忆着。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然而再普通的人,也有自己的不凡之处。因遇见了萧明楼,她不知不觉地完成了自我的蜕变,即使此时浑身狼狈,她的眼里也焕发着烁烁光彩。 而此时祁昶也与张伯林交上了手。张伯林修为虽低,剑法却也有独到之处,手上的宝剑也有三条禁制,勉力与祁昶交换了几招,还是被祁昶剑气一击扫飞,撞倒在楼下大厅的一张桌子上,立时压垮了桌子,他也蓦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张仲桥眼见兄长重伤,气得目眦欲裂,他一把拽起兰儿的头发,用淬了毒的匕首搁在她的脖子上:“丑货!你再打我哥,我杀了这个女人!” 兰儿呸了他一口,梗着脖子血性喊道:“阿丑你不要管他,杀了这两人渣,为老爷夫人和施家百余口人报仇!” “闭嘴,贱人!”张仲桥又扯了一下她的头发,力道之大,几乎扯掉了兰儿的头皮,但兰儿却硬气地一声不吭,反而显得张仲桥堂堂男儿却欺侮弱者阴损下作,如跳梁小丑,不值一哂。 祁昶压根看都不看他,而是将手中的剑指向站在角落观战的王骏:“你可敢与我一战?” 他气势威严,字重若钧,神情高峻冷冽,仿佛高高在上的战神一般,仅凭气场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很难想象,仅在三月之前,他还只是个赶马车的凡人护卫。 与他一比,飞鹤派的核心弟子都不免黯然失色,就像河鱼见了游龙般,莫名地在心底生出臣服之感。 王骏咬了咬牙,再不出手不仅是堕宗门的威风,更是将自己衬托得怯战无能,他一拔腰间长剑:“好,我与你战!” 他冲向祁昶,却也留了个心眼,以一招暴露破绽的剑势引诱祁昶踏入困仙阵。 祁昶早就看出他这拙劣的伎俩,却也不惧,冷哼一声,将他的破绽直接笑纳,送出煌煌森然的一道剑气,随即踏着剑气飞身掠到了阵内。 “糟了,那是困仙阵啊,你怎么能让阿丑就这么闯进去了……”施月莺担忧地站在楼下往下看。 “既是困仙阵,阵眼还是什么道祖身上的文字,那就应该是我认识的困仙阵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萧明楼也不下楼,亦不出声提醒祁昶,而是选择与施月莺一同站在楼上观战,神情跟他在雨城听说书时简直一模一样,惬意得不得了。 施月莺看着他的神色一阵恍惚,难道是她听错了,这困仙阵不像王骏他们说的那样,连筑基都拿它没办法,而是如纸糊的一般,一戳就破? 不知道为什么,施月莺听了他的话后,心里的紧张也放下了不少,居然也心平气和地继续往下看了。 王骏不愧是宗门里着重培养的核心弟子,他比张伯林坚持的时间更长,在阵内如繁花过眼般顷刻间便与祁昶交换了上百剑,两人都修成了剑意,一时只见阵内冷光闪闪,杀气重重。 可王骏对剑意的领悟还是比不上祁昶,祁昶在短短数百剑之间就吸取了他的剑法长出,以可怕的速度成长着,仿佛没有界限。 待他将王骏的剑法全部学完时,便是干脆利落一剑破解了王骏最得意擅长的一招,那个微小到连王骏本人都没发现的破绽,他竟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王骏的肩膀都被剑意洞穿了一个透明窟窿,鲜血汩汩淌下,眼看祁昶下一剑直指他的咽喉。 这种干脆利落的剑招……王骏骤然惊骇地睁大眼睛,端木斜可不就是死在这剑招之下的吗?! 然而他领悟时已经太晚太晚,肩上的剧痛拖延了身体的躲闪反应,眼看这一招已经避无可避,王骏心下惨然哀恸,今日他恐怕要命丧于此了! 他就不该答应张氏兄弟的提议,和这两个蠢货待在一起,连他也变蠢了! 就在王骏心灰意冷时,只听天外一声冷哼:“大胆狂徒,竟敢出手伤我爱徒,给我纳命来!” 空中忽然出现一只散发金光的大掌,瞬息之间就压在了祁昶的头顶上,不但破坏了这一剑的去势,连祁昶也被压得不禁垮了肩,双腿被强硬地压跪在了地上。 出招的人,正是来势汹汹的雷霆老祖,陈霆! 而萧明楼亦是脸色一变,却不是因为陈霆的出手,而是落在陈霆后头,信步走来的白衣公子。 “怎么是他?”萧明楼皱了皱眉。 第45页 白衣公子也同样在刹那间抬起头,目光紧盯着站在楼上的萧明楼,原本无波无澜的眼神,突然有了神采般,动容失声:“萧……” 第二十五章 “萧……” 一个字刚在齿间打了个转,就硬生生地被摁了回去。东川月不言不语,视线与隔得老远的萧明楼一个对撞,两人仿佛在无声中形成了某种默契,而这转变不过在转瞬之间,没有任何人发现。 东川月敛眸,再抬起时,又是无欲无求的古井无波。 他淡漠地看了一眼被玄脉期的陈霆压在阵中的祁昶,不再理会如丧家之犬般的剑修,一步缩地成寸,迈上高楼,眨眼间就来到了萧明楼的身边! 他出手迅如闪电,阳春白雪般的修长手指一下便扣住了萧明楼的咽喉,快得令人意想不到。 直到他制住了萧明楼,施月莺的惊叫声才从楼上传了出来。 萧明楼似乎也没想到来者修为如此高深,喉咙脆弱得仿佛一折就断,眼里已经沁出了朦朦胧胧的水光,整个人如纸片般摇摇欲坠,几绺黑细片羽般的发丝凄然垂落。 “嗯……放开……”萧明楼艰难哽咽,声音破碎,面色苍白无血,他从未有过如此狼狈而无助的时候,这一声虽不明显,却不知为何,落入祁昶的耳中,显得格外清晰。 祁昶一抬头,就看见萧明楼那张快要断绝生机的脸,他身形受制,却仍执拗地将头歪了过来,还虚弱地朝自己微笑着,像是在告诉他不要担心自己…… “你、给、我、放、开、他——!!” 祁昶胸中似有无尽怒焰熊熊燃烧,裹挟着滔天雷霆轰隆砸落,那一瞬间,他什么都想不到,也什么都感受不到,只想冲破眼前的所有障碍,来到那个人的面前,将他重新纳入怀中! 祁昶双目充血,浑身肌肉鼓胀,青筋迸现,血液热烈沸腾,将他的身躯都染上了浓烈的红。 杀气、煞气、血气全部混为一体,充斥缠绕在祁昶的身周,他怒目扫向半空,剑意前所未有的锋锐坚冷。他抬起在地上被砸出蛛网状的沉重膝盖,一点一点,重新挺直腰背,酝酿已久的剑意呼啸着破空冲向他头顶的金色巨掌,在祁昶的冷笑中应声而破! “噗……”陈霆没有想到自己最拿手的镇魔掌会被一个修为区区炼气圆满的修士破掉,登时不设防备地遭到了反噬,一口血喷了出来,腥味堵住了咽喉。 被一个小辈逼迫至此,陈霆也不得不杀红了眼,较上了真,从空中落至困仙阵内,这困仙阵能困得住筑基期,却奈何不得玄脉期,他可进出自如,而那小辈的剑再厉害也逃不出这里! “狂徒受死!” 纵然差着两个大境界,陈霆也决定不做保留,他被一个小辈抹了面子,若不能在这里将他斩杀,非但后患无穷,还会让东川宫主失望,所以他祭出了自己的本名法宝,拥有三十六条禁制的千斤鼎! 千斤鼎出,顿如泰山压下,连空气都被压榨得一干二净,令阵中的所有人都发出了脊背被压弯的咔咔声,兰儿和张仲桥则直接被压得晕了过去,生死不知。 却见祁昶只是足下蛛网裂痕变得更多,他身形却纹丝不动,眼球鼓胀密布着血丝,杀意昭然而强烈。 在千斤施压之下,他竟是慢慢抬起了手腕,泛着白光的剑意重新凝聚在他的二尺剑刃上。 他就像一柄宁折不弯的剑,直指天罡,无所畏惧,浑身凛冽的气息逐渐与他的剑意融为一体,此时此刻,他就是剑,剑就是他。 祁昶的心口很热很热,丹田像是装了一座火山般,地脉中的岩浆汩汩流淌汇聚,旨在天时到来的刹那间顷刻爆发,夹带毁天灭地屠尽邪魔的伟力。 他又陷入了最初领会剑意时玄而又玄的境地,只是与那次不同,这次他的头脑格外清晰。 他知道,除了眼前这个面容狰狞的玄脉期之外,阵外还有一个更为棘手、修为更加高深的高手,若是不能突破这个困仙阵,萧明楼就会死在这里。 不行!他绝不能让萧明楼死! 这强烈的心愿推助丹田内的火山持续迸发,周身灵力如岩浆般滚滚淌入快要炸开的丹田。 祁昶面颊火热,咬紧牙关,浑身撕裂般的疼痛,他却毫不在意,手中的剑更是没有偏颇一分一毫,剑意被寸寸磨得愈加锋利刚硬,森白如雪,他每一击都精准地攻向了千斤鼎的薄弱点,一点点用自己的剑凿开了微弱的可能性。 而当他感觉到千斤鼎的施压有了一瞬间的松动时,祁昶便清楚地明白自己即将功成,一瞬间,丹田似乎与他有所感应,灵力争先恐后地全数爆发出来,附着在这最后一剑上! 祁昶竟是在这赌注的最后一剑出手时,完成了筑基! 这是何等可怕的领悟力,是何等恐怖的对手?! 玄脉真人陈霆在这一刻甚至生出了自己可能会输的荒谬念头,他从未见过有人不闭关、不嗑灵石丹药就能晋阶的,而且筑基还是筑下道心,凝聚道种的重要过程,他一个区区凡人,怎么可能领会得了道种,一介市井小民,烟火气都没褪去,他怎么可能感通天地! 慌神的片刻已经足够致命,陈霆的千斤鼎被祁昶筑基的宏力彻底劈成了两半,他自己更是五脏六腑被剑意余威震出了碎裂。 陈霆面色惊疑不定,鼻孔惊怒张合,最终咬牙做出可耻的逃跑决定,他要离开这困仙阵,先在外面休整一番。 第46页 可就在他飞身闯出困仙阵时,阵外又多了一道玄力注入进来,灵能灌入阵眼,阵法眨眼间就被改造提升,成了一个金丹期以下都能被困住的,名副其实的困仙阵。 “这,这不可能——”陈霆尖声叫道,“东川宫主,快放我出去啊!我不能和这疯子关在一处,我已经负伤了!” 然而阵外一切变得模糊苍茫,他根本无法辨别东川月的位置,也听不见东川月说的话。 阵外,东川月收回手,回头看向萧明楼:“我已照你说的加固了这个阵法,你就不怕陈霆发了狠,与那小修士玉石俱焚?” 萧明楼没工夫理会他,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脖子,还故意仰起头,伸长了让施月莺帮自己看:“我脖子上没留下印子吧?” 施月莺:“……” 施月莺整个人都懵了,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根本无法辨明眼下的情况。那位白衣公子不是飞鹤派那边的人吗? 方才他还摆出一副要掐死萧公子的架势来,可一转眼,他不但放开了萧明楼,言谈还如此温柔客气,眸光中甚至还带着询问与关心。 变故来得太快,她已经震惊到麻木,若不是萧明楼又耐心地问了她一句,施月莺只怕还回不过神来,最后只僵硬地摇了摇头。 得到想要的回答后,萧明楼这才将脖颈的衣扣扣了回去,以熟稔的口吻,对东川月道:“你没听过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话么,那陈霆两次打不垮阿丑,已经在心里种下了恐惧的心魔,一旦阿丑愈战愈强,无可抵挡,那颗种子便会在他内心茁壮发芽,最后……”他故意顿了顿,笑开道,“嘭的一声,被他自己的心魔炸成碎片。” 东川月:“……” 东川月缓了好半天,才慢吞吞地说了句:“你果然还是你,一如当年那般……”他在“唯恐天下不乱”和“不按常理出招”之间犹豫片刻,最后决定不再开口,将唇抿成一条线。 谁知他都不说话了,萧明楼还嫌弃地在他身上挑刺:“方才你那戏演得太过了,当谁看不见你腰间挂了把剑呢,上来就直接动手,你见过哪个剑修不用剑,改用爪子抓人的?” 东川月俊眉修目的脸上罕见一怔,竟是无言以对。 良久,百余年间没人敢数落的七情宫宫主这才缓过神来,道:“我只是想看看,你究竟是不是还活着。”不亲自上手摸一下他的脉搏,确定他是否安好,饶是炼虚期的大能也会有近乡情怯难以安心的荒唐感。 发现此人不但好端端的,还如此生机勃勃,脉搏有力跳动,东川月松了口气,这才放下一颗心,方有闲心出剑加固了那个困仙阵。 “你当年……”东川月实有太多的话想说了,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萧明楼看,有怀念,有遗憾,也有深深的不解困惑。当年的事七情宫也不甚了解,待他得到消息时,萧明楼已经人间蒸发,杳无音讯,翻遍整个修真界都遍寻不到他的人。 只是还不等东川月问个明白,萧明楼便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这里还有旁人,如水的目光温柔中带着隐隐的警告,东川月便只好改问道:“你这些年过得还好?” 这话问出口他就知道是句废话,故人非但活蹦乱跳的,还有心情凭栏四顾,看楼下浴血冲杀瞬息蜕变的小修士如何突破难关,可想而知他有多舒坦。 人人都以为他重伤陨落,却不想他如鱼得水,还有闲情养崽子。 东川月失笑扶额,这倒是很有他的作风。 萧明楼瞥了他一眼,随口回答:“还成吧,开了几间客栈,小本生意,你若住店我给你打折。” 东川月:“……” 施月莺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望了望高深莫测的东川月,又看了看在他面前毫不紧张的萧明楼,期期艾艾:“你……你们是认识的?” 这白衣公子看似是跟玄脉真人一道来的,但好像就是个局外人,见到萧明楼之后,他一门心思都放在了萧公子的身上。他看起来两边都不偏帮……不,非要说的话,他可能会更帮阿丑多一些,若是阿丑战力不支,这位前辈高人大概会看在萧明楼的面子上拉他一把。 她心下稍安,莫名相信,只要有萧明楼在,这位高人定会保住她们所有人。 萧明楼就是一颗定心丸。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打探萧明楼与白衣公子的关系,就见下方困仙阵白光乍现,充满锐意的光剑撕破了笼罩在阵上的袅袅青雾,施月莺看清阵中形势时,不免捂着嘴惊叫一声:“啊——!” 只见祁昶浑身浴血,皮无好皮,肉无好肉,甚至好几处伤口能看见森森白骨,如同一具直立行走的尸骸,唯独一双仿佛淬过烈焰般的眼睛,杀气腾腾亮得人无法直视。 而困仙阵另一端的陈霆没比他好到哪里去,也是发髻散开衣衫破损,但他神情却逐渐癫狂凌乱,被剑光逼到角落处,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两手分别按在张氏兄弟两人的天灵上,强行抽走了两人的灵力修为和一身生机! 眼看张伯林与张仲桥两个青春年少的年轻修士在眨眼间变得皮肤干瘪,双目浑浊,如泄了气的皮球般瞬间被吸成人干,那画面,怎叫一个血腥残忍,杀人如麻? 施月莺纵然与这两人有杀亲弑族之仇,乍一看到两人如此死状,也不免有些难以接受。 陈霆在吸干两人修为之后,浑身的伤口也在瞬间愈合,他桀桀一笑,贪婪而仇恨地看向祁昶:“接下来,我要把你也吸干!” 第47页 “好,来吧!” 祁昶眼中凶光更盛,周身灵力节节拔高,他不清楚自己已经是什么修为,也不在乎这些,满心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他要杀了眼前这个碍眼的家伙,救出萧明楼! 第二十六章 陈霆暴露了自己修习能将人一身修为吸干的邪异功法,已经与魔修无异,他既知自己暴露,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用力拍向自己的丹田处,从嘴里吐出一颗通体漆黑的珠子来。 “叫你尝尝这炼魔珠的厉害……”他疯狂而低哑地笑了起来。 二十年前的陈霆还只是个筑基修士,他灵根一般,天赋一般,背后也没有世家的供养,全靠自己徒手打拼。本以为拼到头了也只能止步于筑基期,没想到因缘际会,他与晗城的一个张姓小家族搭上了关系,那张氏家主为了交好他,将自己从一座荒古遗迹中得来的宝贝全都献给了陈霆。 那时陈霆韬光养晦,知道凡事留一线,没有将天材地宝全都收归己用,而是只留下了一枚黑不溜秋十分不起眼的小珠子。那颗小珠子没有半条禁制,据说只能加快灵气的摄入,与聚灵阵功效差不了多少,还不如聚灵阵见效快,功能很是鸡肋。 然而陈霆却不知为何,只咬了那颗黑色的珠子,他一眼看到这珠子时就觉得与自己有缘。 后来他发现此物的确与自己有缘。 一次意外,他与同门在执行宗门任务时发生争执,两人刀剑相向,互不相让。最终,陈霆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之招将同门击败,却没料到,当他的手掌覆在对方的胸口时,蕴养在丹田内的黑色珠子忽然活了起来,不受控制地通过他的掌心从对方的筋脉中攫取灵力,直至将人抽干! 被抽走的灵力毫无障碍地汇入他的体内,修补了陈霆身上的内外伤,等到同门彻底断了气,陈霆身上竟是一个伤口也找不到了,他佯装与同门从未汇合,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那同门的家人直到如今还以为他是失踪了。 从那以后,陈霆开始研究那颗黑色珠子。他发现,这颗珠子的确只有摄取力量的功用,然而它最神奇之处在于,用这珠子自行吸收天地灵气效果比聚灵阵还慢,但若是用来摄取旁人的灵力,速度奇快不说,还没有功法上的矛盾,即便他修行的土系术法比较多,吸收水系修士的灵力也毫无障碍! 更甚者,这珠子不但能助他吸收灵力,连魔气、妖气都能吸收,还能同化为灵气,让自己的修为不断拔高!于是在不到二十年间,陈霆就从筑基晋阶为玄脉,由于晋阶速度快,“天赋”过人,才成为玄脉期没多久,他就被掌门封为了长老。 陈霆给这颗珠子命名为炼魔珠,连妖魔都能炼化,就是遇上神仙他都不怕!也是凭着这炼魔珠,他才敢私底下与魔修勾连,否则端木斜也不可能与他沆瀣一气,为他暗中出力。 这颗珠子可真好用啊,它就像是为了天性只知贪婪掠夺的人量身打造的一般。 陈霆痴迷地摸了摸落在掌心里的珠子,看着祁昶的眼神仿佛在看一盘珍馐佳肴,若是能将天赋如此出众的修士也吸干,不知平白能为自己增添多少修为! 还有…… 他不可遏止地抬起头,朝二楼凭栏的白衣公子看去。 ——三大仙门之一的七情宫宫主,东川月的修为,他也很想要! 说时迟,那时快,将炼魔珠祭出体外后,陈霆甚至能将维持阵法的灵力都吸收至体内,不但身上伤口尽数复原,就连修为也隐隐有了提高。毕竟这阵法中有炼虚期的一道灵力,对陈霆来说就是大补之物,只要给他一个月的闭关时间,他必定能突破瓶颈,成为玄脉大圆满,甚至一步跨入金丹期! 浅白色的灵力被他疯狂吸收纳入体内,在陈霆身前形成了一个白色的灵力漩涡,他狂笑着抬起双手,使出浑身解数在空中凝聚一只更大的金色手掌,朝祁昶呼啸着破风袭来。 然而陈霆脸上得意的笑容还没维持多久,就见一道银白色的剑光以更快的速度刺穿了金色巨掌,穿透巨掌之后速度不减,更是向着陈霆的面门直扑而至! 还没等陈霆反应,那剑意就洞穿了他的眉心,只留下了一道不足指盖大小的殷红血洞。 “不……这……怎么可能……”陈霆愕然地望着前方,祁昶如一柄亘古恒远的剑杵在前方,面上不见得胜的喜悦,唯余一片冰冷凛冽的杀气。 他的珠子……他的炼魔珠怎么可能没用了?! 陈霆倒下之前睁大了眼睛去看自己的炼魔珠,才发现,原来当祁昶的那一剑刺中自己之前,已经精准地将黑色珠子砍成了对半。 这是何等强悍的剑,何等精准的剑意! 陈霆不可置信地看着碎裂的珠子残骸,勉力伸手想要去够,可惜意识正在渐渐模糊。祁昶的那一剑不但穿透了他的眉心,剑气更将他的天灵绞碎,灵根尽毁,他才从张氏兄弟那里掠夺来的生机,眨眼间又成了泡影。 陈霆之前还说,以祁昶的修行速度,根本不该晋阶得这么快,然而他却忘记了自己也是一路靠着炼魔珠“嗑药”嗑出来的灵力,他的真实水平也就是个筑基期,且与一步一步淬炼剑意的祁昶不同,他的修为都是虚的。 拿来给祁昶练手倒是刚好。 恍惚间,陈霆看见那珠子碎片上析出了丝丝缕缕的金色细芒,全都像是有意识般飞向了祁昶。 第48页 祁昶身上的伤口正被金光逐渐疗愈,不仅有他与陈霆斗法时受到的伤,更有从十年前被施老爷捡回来时就已经存在的满脸旧疤。 直到此时此刻,祁昶才恢复了真容。 他有一张剑眉星目,鼻梁挺直,唇锋转折的脸,轮廓如刀凿斧刻,五官别有一番悍然豪放之感,完美地与那山一般健美挺拔的身躯融于一体,如战神,如修罗,如旷野上一阵苍茫荒凉的风,席卷着黄沙铺盖至天际,遮天蔽日使日月无光! 这是有别于精致秀雅的英俊,却同样俊得令人心悸,令人敬畏,令人自惭形秽。 站在楼上的东川月心下忽而生出警兆,眉头一皱:“他到底是什么人?” 然而还不待东川月从萧明楼口中问出答案,就见此时一道凌厉剑光扑面袭来,带着祁昶鼎盛之力,全力刺向了东川月。 “慢着……!”东川月只当祁昶刚刚破开困仙阵,尚未厘清情况,心底还认为他与陈霆是一伙的,他挟制了萧明楼,所以同样是挡在祁昶面前的人,所以祁昶认为他该杀! 东川月袍袖一震,鼓荡而起的劲风随着拂袖的动作化解祁昶的剑势,身为炼虚期的高手,他的境界远远超出祁昶的境界,祁昶的剑伤不了他分毫。 可东川月万没想到,他还是低估了祁昶的剑术,他是炼虚期,但他的衣服却不是,祁昶全力施为的一剑居然将他的袖子给撕裂了! 剑光从东川月的小臂处“刺啦”一下迅速割开一道口子,把他半截袖子给绞成了碎片,露出手肘以下斯文白皙的胳膊。 被迫“断袖”的东川月目光一凛,不得已拔出腰间的断月剑,架在祁昶袭面而来的二尺锋锐上,同时沉声喝道:“且慢,方才我与明楼合演一出戏,是为逼出你的极限,我和他是旧识,不会伤他一分一毫,与你亦无怨无仇。” 祁昶不言不语,眸中杀性未消,反而有更盛的趋势。 剑修之所以能越级杀敌,修为从来都不是限制,而是看剑心。所谓剑心,便是求胜心、信念、与意志的坚定,将一颗心化为百折不摧的精钢玄铁,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祁昶有必胜之心,而东川月却全无杀意,两人一开始在心境上就有了高下之分。 所以祁昶非但没有削减剑势,反而又催动一分剑意。 生铁剑与仙剑到底材质相去甚远,祁昶手中的剑竟是难以承载他汹涌强烈的杀意与剑意,表面寸寸出现断裂的痕迹,剑锋更是在与断月剑交锋过程中发出哀鸣般的呜呜声。 祁昶被剑锋交织震荡得虎口发麻,可他依然咬牙坚持,一缕鲜血从嘴角溢出。 “糟了,阿丑杀红了眼,听不进那位公子的话!”施月莺在一旁看得干着急,紧张地拽住了萧明楼的衣袖,“萧公子,你快想想办法呀!” 萧明楼拍拍她的手背,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衣袖从对方手中抽出:“没关系,阿丑被骗了肯定会不高兴,让他发泄一下也好,就是东川倒霉一点而已,你不必操心。” 萧明楼饶有兴趣地欣赏着两人交手的画面,若是仔细观察,还能看出他似乎对东川月裸着半截小臂的狼狈形象还有些幸灾乐祸。 施月莺张了张嘴,见萧明楼一副随意自然的模样,又想到那位白衣公子与他是认识的,应该不会闹出人命来,索性也丢开不管了,赶紧蹬蹬跑下楼去看兰儿的情况。 恰在此时,生铁剑终于不堪负重,“嗡”的一声随着剑气冲撞碎裂开来,剑锋碎片呼啸着在两人中间炸开。东川月有剑气护体,脚下纹丝不动,剑气便能将碎锋斩落,祁昶虽没有他这般修为,却也不退不让。 好不容易恢复容貌的脸上又被碎片割出一道道血痕,祁昶半点不在意,抬手抹了把脸上濡湿的血迹,以血凝剑,杀性更浓,单以剑意御敌都不比方才弱,反而更强上几分! “你没听见我方才的话吗,我和你们少东家是旧识……”东川月并不想伤他,只能再次重复。 他可领教了祁昶的愈战愈勇,说句天才都是委屈了祁昶。且他每一战都能将剑术磨练精进,尤其是同为剑修的东川月与他交手时,能感觉到祁昶比对战陈霆的时候进境更大,这令他又多了一丝犹豫。 再这样下去,他只能将祁昶击倒。 不料东川月耐着性子解释时,方才一直没说话的祁昶却抬眼看了看他,开口道:“我知。” 祁昶并不是真的杀红了眼,早在他对东川月出剑之前就看见萧明楼好端端地倚着栏杆冲他笑了。从短暂的一瞥中他便知道,萧明楼并没有被挟持。 东川月微愕:“你既然知道,那为何……” 祁昶催动最后的真元化作最为凌厉悍猛的剑意,逼得东川月不得不挥剑应对,他冷冷地看着东川月:“你虽无敌意,却上手掐他了。” 敢伤萧明楼的人,祁昶便是豁出去也要给对方一个教训的。 第二十七章 东川月身居高位数百年,什么时候见过对他这般不讲道理的人? 就因为演戏时上手掐了萧明楼的脖子,他便要在自己的脖子上也划一道? 别说他当时根本就没用力,便是他真的不小心伤了萧明楼,东川月也不认为他应当受到这般对待。他只是上手碰了一下,可他的衣袖却是整个没了,要不是他修为高深,这剑意伤不到他的皮肤,只怕整条手臂都要被祁昶齐肩斩下! 第49页 这也太霸道,太蛮不讲理了吧? 东川月罕见地跟一个小辈较上了真,眼中沁出点点真火,他翻手将换至了左手,眸色微暗,深色而奥秘的符篆在他的瞳仁中快速打转,眼看就要对祁昶动真格了。 祁昶自是不惧,从地上见了一块生铁剑的碎片,想要划破手臂得到更多的血气凝成剑光,他是越战越勇,从不知退后二字是怎么写的。 而就在祁昶手举碎刃落之际,萧明楼忽然闪身而至,一手自他身侧握住了祁昶的胳膊。 另一手则对着祁昶前方的东川月抬起,手腕一抖掌心朝前,霎时与东川月的剑气撞在一处,楼道上的飞沙走石并裂剑碎刃全都被激荡而起的澎湃气势扫荡来开,眨眼间,以三人为中心的一圈地面变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玩闹一下就好了,真打起来我这客栈还要不要了?”萧明楼贸然闯入两名修士之间的缠斗,浑身上下别说一个伤口,连一星灰尘都不曾沾染,比起浑身血污的祁昶与断了袖子的东川月,他轻松写意得不像话,信手从容得让人牙根发痒。 萧明楼先是对祁昶说了话,又转头看了眼东川月:“你也是出息了,境界高出我家阿丑那么多,还差点动了真剑,你什么时候也跟那劳什子上不得台面的飞鹤派学了恃强凌弱的糟粕传统的?” 祁昶:“……” 东川月:“……” 在场唯一幸存的飞鹤派弟子王骏:“……” 然而萧明楼压根没注意到其他人的神色古怪,他将一场足以毁房灭楼的斗法消弭于无形后,便拉着祁昶的衣袖来到楼梯口,硬压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在台阶上,自己则拿出那盒“金创药”,弯下腰,仔仔细细地给他的脸抹上药膏。 嘴里还怪心疼地念叨:“你不知道自己长得有多好看,好不容易恢复容貌,又给弄花!别人被打脸了都知道要躲,你倒好,拿脸接剑,挺出息的啊?” 祁昶嘴唇紧抿,没有说话,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萧明楼看,其实他已经从萧明楼灰黑色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容貌,这全都有赖于萧明楼双眸清澈,神情专注,全心全意地看着自己。 这么一想,祁昶浑身的杀气便乖顺地收敛起来,还微微扬起了脑袋,方便萧明楼的指尖在自己的脸上涂涂抹抹。 被晾在一旁的东川月皱眉看着他俩,想起祁昶与萧明楼如出同源的剑气,又见两人对对方不是一般的在意,祁昶护着萧明楼的同时,萧明楼也十分的护着他,登时脑中灵光一闪:“萧……少东家,”东川月本想直呼其名,但想起其他人对萧明楼的称呼,他也便“入乡随俗”,在说到“少”这个字的时候神色还有点微妙,“……莫非他是你的儿子?” 萧明楼与祁昶同时一顿。 萧明楼嘴角一抽,手上的药膏差点没砸到地上去,祁昶则回以一个鄙视,眼中仿佛在说:这位宫主脑子是不是不太好使? 萧明楼运气良久,对东川月没好气道:“你什么眼神!我还这么年轻,看起来像是能生出这么大块头的儿子来吗?” 祁昶更是只当东川月在放屁,他脸上的伤敷上药后,便立刻握住萧明楼的手腕站起来,低声问:“你方才受伤了吗?” “没有,那点力道连个痕迹都没留下,不过是为了激一激你演得逼真了些,你不怪我们合伙骗了你吧?”萧明楼见祁昶摇了摇头,只是目光还十分担忧地看着他,又低低笑了笑,伸手摸向的衣襟,“不放心?那我解开让你看看……” 还不待萧明楼解开衣扣,祁昶便按住了他的手,并警惕地朝东川月的方向看了一眼,回头道:“不必,你没事就好。” 萧明楼笑意融融地咧开嘴角,清暖带甜,衬着绝世姿容,宛如三月春花明媚鲜妍。 东川月看着看着,才觉得有些不对,这两人绝对不是父子之间的感觉! 他后知后觉地有了抬手捂脸的冲动,脸上火烧一般辣辣的疼,太没面子了。 可他怎么也想不通。 以东川月炼虚期的修为见识,他一眼就能看出此二人非比寻常的因缘纠缠。 众所周知,修真界中的血脉至亲未必是血脉相连,不乏修行途中遭遇不测而至凡间投胎转世的,所以拿血脉来判定两人是否骨肉至亲是作不得准的。 但他们既不是父子关系,又会是什么关系? 他认识萧明楼这么长的时间,深知他的秉性,萧明楼看似懒懒洋洋,凡事无所谓的样子,实则内心比冰山更难凿开,若不长年累月地捂着这颗心,他绝不可能对你回以一个真心的笑,更不可能在短短十数年间便对一个陌生人敞开心怀。 东川月能感觉出来,萧明楼对祁昶的关心并非流于表面,而是实打实的在意。 而且那个阿丑亦不简单,他身上似乎也有秘密。他和陈霆那颗诡异的珠子到底有何关联,为什么他的伤能无药自医,而他既有此等特殊体质,那张脸的伤又为什么拖到现在才治愈? 虽然祁昶觉得他脑子不好使,但东川月并非真的愚钝,他的脑子要是不好使也不可能修炼到炼虚期了。于是他自然也很明白,萧明楼是决计不可能让自己在意的人留下残缺的,祁昶之所以拖到现在才恢复容貌,并非是萧明楼的恶趣,而是他对此也束手无策。 连疗伤圣药“万灵髓”都拿他没办法,可见那一脸伤的来历比祁昶的体质更值得推敲。 第50页 疑问一个接一个地在脑子里冒出来,东川月探究的目光在祁昶与萧明楼的身上转了又转,直把祁昶看得暴躁难忍,差点想拔剑再与对方厮杀一番,杀得他不敢乱瞟为止。 幸而此时有人及时出声,将又一场差点爆发的剑斗给摁了回去。 打断之人正是施月莺和王骏。 先时施月莺急匆匆地跑下楼,本以为兰儿落入阵中卷进斗法,性命堪忧,没想到是最先败在祁昶剑下的王骏出手,用符篆掩盖了她的气息,并将她藏到阵法死角处,救了兰儿一命。 这王骏真不愧是被掌门看好的核心弟子,审时度势的本能让他毫不犹豫地倒向了祁昶这边。 从东川月加固法阵而不出手相助时他就隐约察觉到了什么,王骏小心观察,不过片刻就下定了决心。他不但没有为他师尊掠阵,还在暗中保护了兰儿。虽说修真者大多不在意凡人的生死,但王骏知道兰儿跟萧明楼他们是一伙的,救了她,也相当于为自己留下了救命的筹码。 他仔细盘算过,自从来到雾城,他虽与张氏兄弟站在同一阵营,却未曾亲手伤害过任何人,手里头一直干干净净。他顶多是支持了张氏兄弟最后的设阵反扑,也没有动手欺侮二女,没有与施月莺结下死梁。 他的冷静自矜救了自己的一条命! 王骏此时后怕无穷,庆幸不已,还好,还好他没有蠢到非要和萧明楼、祁昶对着干! 就算在旁人看来,他师尊给他出气,他却抛开师尊倒戈敌营,这般墙头草的行为很是令人不齿,可再看看萧明楼那边还站着东川月这么一尊大神,东川月想要灭他不过是动动手指头的事,是尊师重道重要,还是保命重要? 再说,传言东川月的仙剑只饮恶人之血,而陈霆勾结魔修本就是不可饶恕之事,王骏要是被东川月灭了,外头可不会有人赞他一句有情有义,而是会拍掌称快,说东川宫主杀的人必然是十恶不赦之人,东川宫主杀得好! 王骏真是有苦难言:“……” 于是他大气不敢出,救了兰儿也不敢邀功,而是灰溜溜地帮着施月莺把昏迷的兰儿抱上了楼,然后老老实实地垂手和赵三站在了一边。 赵三心里是如何舒爽的自不提,施月莺在确认兰儿还活着之后喜极而泣了好半天,好容易缓过来,立马对萧明楼行了个大礼:“少东家,多谢你和阿丑这一路的护送相随,让我大仇得报。我不知道自己身上究竟有什么秘密,但我愿意将这些秘密全都送给你们,只希望……您能答应我一个请求。” 她话语中已经把称呼从萧公子换成了少东家,语气也变得更加恭敬,萧明楼不必她往下说,就已经知道她所求为何了。 “施小姐,你在经营之道上颇有天分,要是想重振施家,我可以资助你一笔钱,等你将来有了产业再还我就是。”萧明楼轻轻叹了口气,想要将她扶起,“你不妨再认真考虑一下。” “不,不用了。”施月莺摇了摇头,避开他伸过来的手,目光坚定道,“我想留在锦鲤客栈,除报恩之外,也是为了我和兰儿着想。我身上的秘密惊动了这么多人,就算返回凡界也不安全,不知什么时候又会遇到闻讯而来的刺客。我愿成为赵三那样的人,舍弃名字与过往,从此不再是施家的小姐,以赵为姓,帮您打理客栈生意。” 她的头脑前所未有的清醒,深知如果她要求回家,萧明楼一定也会将她安然送回凡界,但从此之后前路未卜,萧明楼护得了她一时,却护不了她一世。 反倒不如隐姓埋名留在客栈。 萧明楼从不苛待手下,即便分店生意自负盈亏,却也为他们提供了强悍无比的结界,只要在客栈范围内就没人伤得了她们,而施月莺又会做生意,不怕养不活自己。 施月莺抬起头,眼神前所未有的光亮。时至今日,她很明确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与初见时的柔弱不安大相径庭。 她如一朵受风雨摧折的娇嫩花朵,熬到雨歇云散时,虽花瓣被狠狠打落,根系却变得更加坚韧不拔,于微风中舒展自己的叶片,挺立着迎接阳光。 第二十八章 (倒v开始) 半个时辰后,施月莺,不,如今已更名为赵九娘的少女坐在床边,紧紧握着床上另一个少女的手:“兰儿,你可算是醒过来了!” “小姐……小姐!张家……张家那帮人没有把你怎么样吧?!”兰儿先是迷迷瞪瞪地睁开眼,迷糊一阵后脸色骤白,怒睁双目,紧张得像要挣扎起来去保护她家小姐。 赵九娘忙按住她,摇摇头:“你先别急,杀害爹娘的仇人已经伏诛,你我也安全了。” 她尽可能用温和的语调为兰儿娓娓解惑,却还是难掩激动和喜悦,她并不后悔从此抛开过往荣华,反倒对于自己的新身份十分满意。 赵九娘还对兰儿道:“张氏兄弟能这么狼心狗肺,与背后支持他们的张家脱不开关系,张氏家主才是罪魁祸首,直接动手买凶杀人的张伯林与张仲桥死了,可张家还在。他们几百口人中大部分都不是修士,而只要是个人,总要吃穿嚼用的,我们不是修士,无法手刃仇人,却可以用自己最擅长的武器击溃敌人,我要让他们破产,流离失所,温饱难继,众叛亲离,我要他们生不如死!” 兰儿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小姐,她仿佛一夜之间就从天真少女蜕变成了一个手腕了得工于心计的商人,这种气势,她还只在老爷身上才见过。 第51页 “可是小姐……”兰儿仰望了她好一会儿,才想起什么似的,忧心忡忡道,“张家人在晗城经营许久,背后又有修仙门派帮衬他们,咱们势单力薄的,怎么斗得过他们啊?” “你说张家背后有人?”赵九娘冷笑一声,她告诉兰儿,张家最大的靠山雷霆老祖已经死在阿丑剑下,至于飞鹤派……她目光嘲讽道,“有东川宫主一句话,飞鹤派恨不得跟张家撇清关系才好呢!” 东川月的身份到了这会儿已经不是什么秘密,连赵九娘也不是没有耳闻的,在雨城听了那么多回书,早就记住他的名字了。 她并不认为东川月是冒名顶替的骗子,就算他是,难道少东家还看不出来么?若他是骗子,那王骏还能像条哈巴狗一样,恨不得上去跪舔东川月吗? 兰儿直到这时才知道东川月的身份,脸色更是惊讶:“萧明楼……少东家他到底是什么人啊,怎么连东川宫主都能交好,还愿意帮咱们和飞鹤派说话?” 她听小姐说了改名换姓之事,对萧明楼也该改称他为少东家了,只是一时舌头还有点绕不过弯来。 兰儿越想越惊。 她虽然嘴上老是不饶人,可早在这几个月来的相处中已经在心里默默认可了萧明楼,也是因为她知道萧明楼总是纵着自己,从不跟自己一般计较,所以她越发的没大没小。 这般情态,跟恃宠而骄有什么区别? 兰儿后知后觉地惊出了一身汗,慌张惶然地抓紧了自家小姐的手:“完了完了,东川宫主一根手指头就能摁死我,我从前这么跟少东家说话,他若是知道了,那我……”兰儿哭丧着脸道,“我现在跟给少东家三叩九拜说对不起还来得及吗?” 赵九娘先是一愣,随后噗嗤一笑,拍拍她的小脑瓜:“你就放心罢,少东家要是介意,就不会任你总是在他面前口无遮拦了。他心中自有一杆秤,好人坏人分得清楚明白,他对好人总是多几分宽容的,而对坏人就不假辞色,你看他对张氏兄弟不就没个好脸色?” 兰儿眼睛一亮,可不就是么! 都是她当初瞎了眼,还把张氏兄弟当成未来的姑爷和姑爷家的小叔子的来尊敬,可人家少东家却一眼就看出他们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对于这种畜生不如的东西,就不该给他们脸! 想到这,兰儿的眉头又舒展了些,她眨了眨眼,又想到:“可是小姐,既然少东家这么厉害,你为何不让他帮你杀了张氏家主?他比那两兄弟还可恶,当年老爷心善,在遗迹里救了他,可他转头却恩将仇报,杀了施家这么多人,除了老爷夫人,还有我爹娘……” 兰儿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神情悲伤而愤怒,她是施家的家生子儿,爹娘祖辈都在施家做工,虽然主仆有别,可她早已是施家的一份子,张家将施家灭门的那天,施小姐失去了父母,她又何尝不是一夜之间就成了孤儿? 她也同样痛恨,同样难过,同样想要复仇。 赵九娘摸了摸她的头,眼角同样有些红,显是想起了火烧家园的那一晚,只不过她轻轻摇了摇头,对兰儿道:“这个仇,我们要自己去报。” “为什么啊?”兰儿不解。 “求人不如求己。你想,少东家早就知道张氏兄弟不是什么好东西,为何并不告诉我们?”她看见兰儿的脸色从茫然凄凉忽然回过神来,继而怒气冲冲的样子,忍不住一笑,心道怪不得少东家这么喜欢逗她,看兰儿的表情变来变去,的确十分有意思。 赵九娘轻咳一声,收起脸上的笑意,接着道:“少东家是想让我们自己看清他们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他虽欺瞒了我,可我却不怪他,识人不清,盲听盲信,本就是我自己的错。” “那怎么能一样,他一个大男人,见过那么多世面,怎么能拿他那一套标准来要求小姐啊!”兰儿还是很不服气。 “在他眼中,恐怕是男是女,是走南闯北,还是养在深闺,都没什么分别。”赵九娘微微一笑,眼中泛着钦慕敬佩的光芒,“这一路上,我们与狼同行,危机重重,可他硬是让咱们安安稳稳地到了雾城,直到张氏兄弟露出丑陋本相,揭穿他们的阴谋,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兰儿迷茫地摇着头。 “意味着他分明有无数种办法在路上就能解决他们,可他却留着这些人,让我们看清他们的本来面目,说明他是有意磨练。而他也的确达成了目的,不光是阿丑剑术精进,有了修为,就连我的心性也比以往更加坚定,目光也放得更加长远。如今我心里想的不再是嫁人为妻,局限于一方小天地,而有了更大更有意思的目标——除了要整垮张家之外,我还要将少东家的客栈开遍整个修真界,不光要赚得盆满钵满,还要收容更多与我有同样经历的可怜人! “兰儿,你会来帮我吗?”赵九娘目光温柔地冲她笑。 “会会会!我肯定会帮小姐的啊!”兰儿被她描绘的宏大远景震得呼吸都滞了滞,随即涌上心头的则是强烈的感动与喜悦,她家小姐真是越来越有老爷的风范了! 主仆二人用力握紧对方的手,互相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希望与新生,片刻之后不由抱头大哭。 惶惶不安了这些时日,她们不再是随波逐流的浮萍,而是真正将命运抓在手中,可以亲手去报仇,去打造自己未来的独立的人了。 第52页 两人哭了好半天,兰儿抽抽噎噎地抬起头,突然又叫了一声:“呀,不好,小姐……我是不是还得跟阿丑道个歉,阿丑帮咱们报了仇,我之前那么说他……他应该很不高兴吧?” 兰儿这回是真的后悔不迭。谁忠心耿耿,谁包藏祸心都分不清,还以貌取人,对阿丑说了很多难听的话,阿丑不跟自己计较便罢,他要是计较了,那她死十次八次都不冤枉! 她立时就狠狠抽了自己几巴掌:“我当初怎么就这么浑呢,阿丑虽然人丑了点,可他心善啊!若是我对他客客气气的,咱们现在的关系也不会弄得这样……” 眼看这实心眼的丫头把自己的脸都拍红了,赵九娘赶紧拦住她,又忍不住对她那句“人丑心善”露出几分古怪之色:“你……你想去道歉也成,我也欠阿丑一句抱歉和多谢,只不过他如今大变了样,待会儿出去你可别认不出他来才好。” 兰儿露出好奇之色,她在陈霆出手之前就晕过去了,没能见到祁昶恢复后的容貌。 不过此时她就算再好奇,也暂时见不着祁昶。 因为他和赵三都被萧明楼打发出来,去医馆将那些从百桃居救出来的人接回客栈。 没人安排王骏,但他也屁颠颠地跟着来了,唯恐自己毫无作为而被当做弃子,然后被东川宫主一拂袖给刷成了灰。 这还是祁昶第一次与萧明楼分开行动,一别就是数个时辰,弄得祁昶心情十分的不美妙。 出来前,萧明楼已经很直白地跟他说是有事要找东川月商量,回来以后会与他说明。可祁昶还是满心的烦躁不安,如百爪挠心,只是分开一阵,他便牵挂不已。 担心东川月见色起意,仗势欺人,武力胁迫,强买强卖,花言巧语,骗吃骗喝…… 反正就是哪儿哪儿都不放心。 偏巧赵三这时还作死地凑过来好奇道:“祁哥,你就不好奇少东家的身份吗,我看就连东川宫主对他都有几分客气,说不定少东家背后有一个很神秘的身份……” 赵三话还没说完,祁昶就冷冷地撂下一句:“不好奇。” 他淡漠地瞥了赵三一眼,道:“凭他的能力,无需任何高贵的身份,他都能做成他想要做的事。” 赵三将他这话琢磨了好一阵,最后不得不佩服祁哥,说得真有道理啊! 而与此同时,东川月与萧明楼坐在房中,随手挥出一道结界以防外人偷听,他疑惑地看向萧明楼,头一句话问的就是:“为什么不告诉他你就是萧封,你瞒着别人也就罢了,可那个阿丑你不是挺看重的吗?” 第二十九章 东川月又顿了顿,发觉自己一时心急又问了个不该问的问题。 三大仙门之间既是三足鼎立,也常互通有无。将核心弟子送去另外两个宗门游学历练更是常有的事,三大仙门的弟子正因有如此灵活开放的安排,眼界悟性才会高出同境界的人一大截。他们不但能看到更丰富的藏书,得到更多师长的指点,还能与不同功体的优秀弟子切磋,博采众长,去芜存菁。 久而久之,修界顶级门派之间最优秀的这批弟子,不但互相之间颇有交情,长大之后更是成为彼此的人脉,不论是内在修为,还是外在权柄,对修真界的影响力,都不是其他门派的修者能及的。 也因此,脾性相投的核心弟子都成了至交好友,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东川月与萧明楼就是这样的朋友。 因为熟悉,所以即便萧明楼的容貌与从前有两三分的不同,东川月也能在见面的刹那间将他认出来。 他对萧明楼的了解或许比不上日日待在萧明楼身边的祁昶,但多年来的交情却让他在此时与祁昶的思路撞到了一出去。 ——萧明楼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总有他不说的道理。 而萧明楼不想说的事,任谁都无法从他口中撬出话来。 东川月已经做好准备自己问了个寂寞,却见萧明楼罕见地一笑,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竟是准备回答他的问题了: “你觉得阿丑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心机深沉吗,沉得住气吗,忍得了仇恨吗?”萧明楼微笑着问。 东川月略想了想,便摇头道:“他心性耿直,虽沉默寡言,却不会卧薪尝胆,他是个有仇必报的人。” 而且心眼还小,东川月在心里嘀咕道,他不过是演戏时掐了萧明楼的脖子,祁昶却要砍他一条手臂。 那时候祁昶凶狠而执着的目光,如今想起来东川月都难免会觉得心口一紧,他已经有很多年未曾遇到如此令他感到如临大敌的人物了。 “对吧,你也是这么想的。”萧明楼自然地伸出手,挽起衣袖,反转手腕,将手搁在桌面上,“你再来探探我的脉。” 东川月出自名门,自然也懂黄岐医理,甚至还是个中高手,他当即意识到了什么,面色严肃郑重地把手指搭在了萧明楼皓白纤细的手腕上。 他之前虽是摸过萧明楼脖子上的脉搏,但一名修真者若是不将自己全身经脉在医者面前放开,任是再高明的医者,也无法探明他的身体情况,更何况是萧封这样的高手。 他的境界可比东川月还要高出整整一大阶,是在炼虚期之上的归元期! 东川月将灵力凝成一束,凝重而缓慢地将灵力探入萧明楼的脉搏,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的脸色就变得十分难看,本就白皙的面庞显得更为苍白,且充满了愤怒。 第53页 这不该是一个归元期该有的身体! 东川月感到相当的震怒,究竟是谁,究竟是什么人,敢在萧明楼的身上使用这般刻毒阴狠的酷刑,有谁能把他伤成这样…… 时隔多年一朝重逢,故人面貌与旧时略有不同,东川月也相信他重伤陨落的说法,因而初见萧明楼时,只当他是魂魄不散,幸运找到死胎投生罢了。 光看萧明楼能够不费吹灰之力便化解了自己与祁昶的剑招,如此轻描淡写,东川月还以为他境界仍在,纵然换了个壳子,修为也没落下。 却没想到,萧明楼只是相貌不同而已,那副身体完完全全还是当年那个从断情崖上重伤坠落的身体,甚至他根本不是在堂堂正正斗法时受伤的,很可能是被人折磨得奄奄一息,才丢下山崖灭口的! 更为可恨的是,萧明楼的身上什么伤痕都看不见,他内里却已经是千疮百孔,痼疾缠身。 若非境界还在,能够自行吸纳天地灵气修补经脉,萧明楼恐怕会被这酷烈阴毒的手段蚀骨穿心,死无全尸。 饶是如此,他每时每刻都在忍受丹田经脉断裂破碎,又重新修补的痛苦。 普通修士光是忍上片刻就会疼得口唇发白,冷汗直流,甚至晕厥过去,而萧明楼却言笑晏晏如沐春风,将自己伪装得滴水不漏,若不是东川月帮他把过脉,只看表面他也不会相信萧明楼处在如此岌岌可危的状态。 怪道他平时总是一副懒洋洋没骨头的姿态,喜欢挨着趴着赖在祁昶的身上,却原来是因为这样! 说句实在话,能做到萧明楼这样,说明他已经是个有大毅力的人了,翻遍整个修真界恐怕都找不到意志比他更坚定的人。 就连东川月也自愧弗如。 东川月登时福至心田,了然道:“你不告诉他自己的身份,是担心他为了你而杀上擎云宗?” “正是。”萧明楼轻叹道,他支着额头,一副头疼的模样,“我就算和他说害我的主谋已经不在擎云宗了,恐怕他也不会听的。” 东川月深有其感地点点头,实则就连他也觉得萧明楼这身伤与擎云宗脱不开关系,他甚至能断言,动手的不外乎是萧明楼的那些师兄弟妹,而最有可能的那个…… “你看,你也马上想到了孟豫,是不是?”萧明楼一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你相信话本子里说的,新婚夜我突然发疯,手刃师尊,抢夺仙宝,然后被孟明锋清理门户的说法?” 明锋就是孟豫的道号,正如明楼是萧封的道号,师兄弟同为明字辈,只不过一般人都叫他明锋真人。不像萧明楼这般,直接安在姓氏后,改名换姓得一点都不走心。 偏偏他做得这般明显,还愣是没人发现。 也只有萧明楼,能够将大隐隐于市的道理运用自如,就算搁在擎云宗眼皮子底下,也未必有人会看见他。 正如张氏兄弟一听说他是开客栈的,就立马换上了轻视鄙夷的神情,一介商贾,满身铜臭,就算有一点修为,也不会有多高的建树,这便是先入为主。 而修为在金丹期以上的真人、老祖早就辟谷,又有自己的代步法宝,出行压根不用住店,就更不会与一个客栈老板有什么交集。 东川月暗叹萧明楼心思巧妙,又怒道:“那些传言,我一个字都不信!”说着,他儒雅俊美的脸上少见地出现一抹冷意,“若说孟师兄爱慕于你,求而不得,因爱生恨之下便要毁了你倒是有可能,但要说你‘背叛’他,我却是万万不信的,凭他也配?” 他攥紧拳头,怒火盈满胸膛,为擎云宗颠倒黑白残虐好人的做法而齿冷,失望,愤怒! 要知道萧明楼可是擎云六杰中天赋资质最佳,品行悟性最好,最有可能继承符道子衣钵的人! 符道子生前便多次表示,唯有二弟子萧封堪当大任,别的门派或许不清楚,他们三大仙门的人却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萧封在神州闯出剑侠的名号,与那些凭借宗门才打响名号的人不同,唯独萧封是先出了名,外人才知晓他原来是擎云宗的人。 当年的萧封,不知道是多少仙门弟子崇拜仰慕的对象。 而这么一个惊才绝艳天纵奇才的人物,却被某些人阴暗的嫉妒而算计折磨,甚至于要他身败名裂! 要不是东川月涵养好,恐怕他的剑光已经随着怒火将这间年久失修的客栈给整个炸了。 他这边怒气冲冲,萧明楼却是恶寒地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别把我俩扯到一块去,阿丑要不高兴的。” 萧明楼叹了口气,又嘲笑地看着东川月:“再说,孟豫如今好歹也当上掌教了,这么不给他面子,你也太实在了吧?就因为你这么实在,修为才始终上不去,你太早接下一宫之主的担子,又是个嫉恶如仇的性子,需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修行全都耽误了。我这里的问题非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就不劳你费心了。” 东川月蹙了蹙眉,显然是放心不下。 萧明楼收起手腕,将袖子覆下,淡淡一笑:“你看,连你都差点控制不住,阿丑就更不用说了。”他将语气放轻,嘴角笑容更深,却又带着些许无奈,“他会为我拼命的。” 他们之间注定是切不开斩不断的关系,一人受伤,一人牵挂,谁都离不了谁。 东川月能够隐约察觉他们之间的玄妙关联,却也摸不清到底是什么将他与祁昶的命运缠绕在一起。只有萧明楼知道,他和祁昶,远比东川月想象的还要复杂,还要紧密难分。 第54页 便是哪一天祁昶找回记忆,决心离开他,甚至和那些恨不得他死的师兄弟妹们一样往他背上插一刀,萧明楼都不会责怪他。 他会包容他的所有,接受他的一切。 当然,他也相信他家阿丑永远都不会这么做。 所以在祁昶变得更强之前,萧明楼对于自己的身份是绝口不提的,他也勒令东川月不许说。 东川月知他一旦下定决心,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只好点头:“我可以帮你保密,不过……”他认真看向萧明楼,“从今日起,你得配合我服药,我会为你开一张调理的配方,虽不能根治沉疴,起码可以让你不再时刻忍受锥心刺骨之苦。” “当真?”萧明楼惊讶地看了看他,“连万灵髓都治不好我,你行吗?” 东川月:“……萧师兄,你也都说我爱操心了,我平日里翻的医书可比你多。” “倒也是。” “所以师兄,你能信我一回吗?” 萧明楼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能缓轻疼痛谁不愿意? 他赶紧找来纸笔放在东川月面前:“那你快点开方子,开完顺手帮我把药抓了,若是药方里需要用什么天材地宝入药,我这里可是要啥啥没有,还需东川你伸出友爱的援手。赶紧的,算算时辰,阿丑他们该回来了。” 东川月:“……” 萧明楼刚说完,楼下就传来一阵熙熙攘攘之声,并伴随着那明显属于兰儿的惊呼声,刚接来的炉鼎们七嘴八舌的说话声。 哦,想必是兰儿瞧见了祁昶恢复容貌后的模样,她现在的表情定然十分有趣。 “走,我们也去看看。”萧明楼唇边漾起一抹兴趣盎然的笑,率先起身。 东川月欲言又止,担忧地看着他,想说什么,却又把话咽回了肚子里,认命地坐下来,提笔疾书。 萧明楼推开房门,快步下了楼,先是指着兰儿后悔羞愧的大红脸笑了好半天,然后扑进祁昶结实的怀里:“阿丑,我好想你啊!” 祁昶小心地托住他的腰,刚进门时一脸不爽的煞气顿时散了个七七八八,耳廓还悄悄红了红。 偏偏萧明楼眼疾手快,已经捏住了他的耳垂,调笑道:“才分开没多久,你也想我了吧,耳朵这么红,被我说中心事了?” “我只是担心你。”祁昶绷着脸避而不答,低下头,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萧明楼,“东川月没对你做什么吧?” 萧明楼挑眉一笑:“他能做什么,不过是帮我开了个调理体质的方子罢了,要紧事我都等着你回来才说呢。” 东川月恰好出来听到了萧明楼的话,嘴角一抽,抬手捏了捏眉心。 好端端一个剑扫三大仙门,力压师兄弟妹,桀骜不羁的狂人萧封,竟然也有如此小鸟依人的一天。 没眼看啊……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东川月:(无赖拍桌)给我开药,给我配药,我不给钱。 对祁昶:(小鸟依人)郎君啊,你是不是饿得慌,我来给你做面汤。 东川月:…… 祁昶:…… 祁昶:……你歇着,还是我去做面汤吧。 第三十章 其实是祁昶担心萧明楼,路上马不停蹄,两个时辰的路非在一个时辰赶完,回来得着实太快,东川月还什么话都没来得及和萧明楼说。 包括东川月为何需要施老爷从荒古遗迹中带出来的青铜令牌,以及那令牌现在究竟在哪里,该如何取得。 而东川月也明白,萧明楼不想让别人知道事情时嘴巴硬得像蚌壳,但若是他想让知道的,那即便自己再不情愿,也得教别人知道。 于是东川月便只好和包括祁昶在内的,萧明楼的那串小尾巴坐到一块,来梳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王骏是个很识时务的人,自从他师尊陈霆被祁昶一剑诛灭,他就相当的低调,十分会看眼色。此时他隐约知晓这事情里头有不少秘辛,水太深,因而在萧明楼说要找一间空上房去说话的时候就很知趣地躲开了,没有参与进去。 赵三也是。他虽然总有把劲儿使歪的毛病,可机灵不下于王骏,眼珠子一转,就直觉这里头涉及的东西不该是自己知道的,于是他装模作样地朝外退走:“哎,少东家,我也去忙了。那群小白脸除了吃能干什么啊,只有我辛苦一点,把他们调教出来了……” 说完还憋出了一张苦瓜脸,他当真是觉得那些柔弱得跟纸片似的前男炉鼎除了一张脸,还不如他一个人顶用。 不过这话放在日后,又要狠狠打一打赵三的脸了。此时的他尚且不知,待到日后,雾城的“美男送餐”将成为牛角山一道独特的风景线,一时名声大噪,订单不绝,无数人慕名而来。 赵三即将数灵石数到手软。 上房之外,赵三正向新招来的店小二们传授跑腿的秘诀,而上房内,气氛则陡然变得严肃起来。 兰儿瞄了一眼坐在萧明楼身边的祁昶,瞄一眼又赶紧挪开目光,还是满脸的不自在,她越发地往自家小姐这边挪了挪,拘谨又沮丧地捏着自己的裙摆。 赵九娘看了看她,无声地叹口气,不怪她,就连自己看见阿丑脸上不再有那些狰狞的疤痕之后,也惊艳了好一阵。 然而她到底更怕祁昶那通身锋锐刚硬的可怖气息,从来都生不出爱慕之心,只会愈发的敬而远之。 第55页 兰儿就算再可惜再后悔也没用,要按如今的情状说来,阿丑是筑基期的修士,而她们还是凡人,仙凡有别,还是她们高攀了呢! 更何况…… 赵九娘看了眼完全不将她们放在眼里,只不错眼地盯着萧明楼的祁昶。 ——阿丑也看不上她呀! 赵九娘用力地捏了捏兰儿手,兰儿明白她的意思,也打消了那点不切实际的荒唐念头。要是再对阿丑抱着什么错误的幻想,就是在害自家小姐了。 所以她老老实实地坐在原地,一声不敢出,面上火辣辣的。 最活泼的人都成了锯嘴葫芦,上房内的空气便如同凝固一般,要不是东川月修长的手指在摊开地图时发出翻动的声响,这房间就安静得像是空无一人。 萧明楼靠在祁昶的肩上,眼皮子耷拉下来,差点没睡着了。 东川月是在场唯一一个知道他身体情况的人,便又开始纠结是该直接让他回去休息,还是继续往下说。 恰在此时,他与祁昶的视线碰到了一块,祁昶那张恢复了英俊的容貌却依旧冰而瘫,冷眼觑着东川月,像是在对他说:要说快点说,不然我就带萧明楼回屋了。 东川月一口气梗在胸口,偏巧这个时候萧明楼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怎么还没开始?” 心更梗了。 “此地为南海碎珠群岛。”东川月索性别开视线,专注地指着桌上的地图,为众人说明。 东川宫主音质清朗,娓娓动人,往常没有十年八年的休想让他开坛讲道,凡是有幸挣得一次听道机会的人,回来之后莫不受益匪浅。若问他们印象最深刻的,非是宫主所言之道理有多玄奥深刻,而是他那清风朗月般令人心醉的嗓音。 而如今,他开口之后便是一片沉默,祁昶并赵九娘、兰儿是才从凡界来没几个月的“土包子”,完全不识得什么碎珠群岛,正一头雾水目光呆滞地盯着他看。 在场唯一懂得的人却又是一副慵懒困倦的模样,听他说完一句好半天没有动静,便微抬下巴催道:“然后呢,话别说一半啊?” 东川月一想,或许是因为南海离西南太遥远,消息不畅,所以萧明楼无法得知确切消息,只好认命地从头开始说起:“三年前,南海横州附近的海面出现了个巨大的海上漩涡,那漩涡携带龙卷之势,足足在海上翻搅三天三夜。待风平浪静后,便有数十样修真界难得一见的天材地宝被卷上海面,同时漩涡显现之处被一块巨大的黑色石碑取代。 “石碑以上古道种文字写就,上书,漩涡之下有一座万年仙府,乃是一位上仙遗留,有缘者凭一枚青铜令牌便可于三年后进入。那石碑坚硬无匹,灵力无效,法宝难伤,自石碑出现后,漩涡便消失无踪,曾有不少人在石碑附近海域搜索,都找不到仙府的入口,可见必须等到三年之期来到才会出现端倪。 “一开始,由于石碑语焉不详,没人知道那青铜令是什么样的,后来有人在仙市内大肆搜罗,砸下无数灵石,带着上千块令牌跑到石碑处一一去试,结果还真让他试出来了。青铜令一旦靠近石碑便会在其表面上浮现一段咒文,焕发金光。 “之后,那名有钱修士便将这种令牌的模样画了下来,继续搜罗,因为一块令牌只能带五人进入。而从那些被仙府抛出来的天材地宝的品相来看,里面必然有更大的宝藏,只带五个人根本不够,所有门派都在满神州的找这些令牌。” 东川月话音未落,萧明楼便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嗤笑一声:“说错了吧,不是所有门派都在找令牌,而是只有中上层的宗门知道这个消息。如此大的机缘,你们定是藏着掖着,封锁消息,暗中搜集,实在没辙了,才会与中下游的门派合作,就好比那个什么飞鹤派。” 东川月垂下眼帘,缓缓吸了一口气:“是。” 他也见不惯豪强门派联手垄断洞天福地的行径,可身为其中一份子,即便他是一宫之主,很多时候也身不由己,处处掣肘。 他甚至都不能像萧明楼这般直爽地说出自己的不屑。 这也是东川月佩服和羡慕萧明楼的地方。 此时萧明楼还在说:“……上古仙府啊,里面十有八九藏着仙器,再不济一两件灵宝也该是有的,小门派但凡是走了狗屎运得了其中一件,说不准就可一跃成为与三大仙门同等地位的宗门了,还不得把他们乐死?这消息要是传得遍地都是,只怕神州又要成了人间炼狱,修士之间互相残杀,倒是替西北的妖族和魔族省了事儿了。” “是。”东川月在心里暗赞一声,还是萧师兄说得对,“这种无主洞府的抢夺最为凶蛮,与划分在各个门派势力范围内的秘境不同,谁都有可能分一杯羹,只要是得到消息的人,无不使出浑身解数,一块令牌就能搅出一片腥风血雨。” 当然,三大仙门与其他一流宗门只不过是打着为神州大陆好的旗号,遏制别的门派晋升的机缘罢了,理由总是冠冕堂皇,却正如萧明楼说的那样——不过是不想看着小门派崛起而已。 “我倒是对那个最初发现令牌的冤大头挺感兴趣,他应当不是中洲的人吧?”萧明楼笑着问。 神州大地幅员辽阔,绝大多数的修真门派都建立在中洲,北面冰原、西北沙漠与极西焦土是妖族与魔族的乐土,东海与南海则是鲛族、蛟族与修士并存之地。 第56页 鲛族与蛟族虽同为妖族,却并不与妖魔为伍,在富庶的东南海域,他们偏安一隅,常与人族有贸易往来,甚至通婚的亦不少见。 所以东南海的修士中,至少五成都有海族血脉,绝大部分人水性极好,修行水属功法更是得天独厚。 这次最早找出青铜令的修士就是碎珠群岛上一个显赫世家的修士,手头阔绰可见其出身不菲,而他不懂遮掩,直接将青铜令画下来丢在仙市悬赏,也说明他并不懂得中洲仙门之间的潜在规则,所以萧明楼才会这么猜测。 东川月只好再次颔首,什么都瞒不过萧师兄。 祁昶见他们两个一言一语有来有往,自成默契,令旁人没有任何置喙余地,心中不由泛起一阵憋闷烦躁。 他下意识地握住萧明楼的手腕,摩挲着细腕侧面的朱砂痣,开口将已经跑偏的话题拎了回来:“也就是说,施老爷当初从遗迹中带回的令牌,就是黑色石碑所说的青铜令。你既对此事如此熟悉,定然知道该如何找出令牌。” 东川月眉头微皱,不知为何,方才祁昶开口那一瞬间,他察觉到了一阵极细微的杀意。 ……自己这是哪里又惹着这位小兄弟了? 东川宫主百思不得其解,心下喟叹,他倒是想与祁昶好好相处,奈何对方根本不给机会。 只好回道:“不错,我的确有所猜测。” 所有人精神一振,尤其是赵九娘与兰儿,一块坐直了腰。 “敢问小姐,你幼时可曾流过血,并高烧昏迷至少三天?”东川月问。 赵九娘一脸茫然,努力回想,兰儿却在中途突然“啊”的叫了一声:“我想起来了,确有此事!小姐六岁的时候曾摔过一跤,回来昏迷了足足七日,米粒不进,药石无医。老爷夫人找了很多大夫都没看好,后来还是小姐自己醒过来了。说也奇怪,小姐醒来以后能吃能睡,好似半点不受病痛影响,反而体质更好了几分。” 不等东川月开口,萧明楼便恍然道:“原来如此,那令牌只怕是因缘巧合被滴血认主,留在了九娘体内!” 难怪张氏兄弟掘地三尺也挖不出来,青铜令根本不是被藏起来了,而是已经早已融入了赵九娘的骨血中。 用搜魂邪术或许能窥见年幼的施月莺与令牌融合的一幕,只可惜,陈霆等人的计划早被萧明楼挫败,魔修也一命呜呼,张家人怎么都不会想到,令牌竟然曾经与他们如此接近! 作者有话要说:  东川月:小兄弟,你是否对我有误会? 祁昶:没有误会,确认过眼神,你是需要警惕的情敌。 东川月:……??? 第三十一章 造化弄人啊! 张氏兄弟若是知道,怕不是会恨不得从地狱里爬回来,他们不但与令牌擦肩而过,更是错过了一个能够进入上古仙府的大机缘! “嗯……怪不得。”萧明楼以手支下颌,露出思考的神色,他聪慧过人,很快便一目了然,“我说怎么察觉不到九娘体内有异样,看来那青铜令牌也和海上巨碑分属同源,都能够吸纳灵力,所以无法用神识与灵力探知,难怪就连我也没发现。” 萧明楼是修士,这点在场诸人皆知,只不过每个人对于他的修为认知不尽相同。 祁昶姑且不提,反正萧明楼在他眼中就是最好的那个,向来无所不能。 而在赵九娘与兰儿看来,萧明楼大概也是修为不那么高的。他或许见识过人,能力强又有手腕,但他一开始遇到刺客时躲在大后方和姑娘们“抱成一团”时给人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 以至于到现在,哪怕他和东川月能够对等交谈,她们也联想不到萧明楼的修为上去,反而与祁昶有异曲同工的想法——没准是因为萧明楼手段太出色了,所以东川宫主折节下交呢! 所以兰儿忍不住就开口安慰他:“少东家,你不用自责,小姐现在不是还好好的吗?何况就连东川宫主也没能在第一时间看出来,你就算看不出也没什么的。” 萧明楼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勾:“没想到啊,小兰儿居然也会安慰我了。” 兰儿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事,一向爱与萧明楼抬杠的她居然帮对方说话了!虽然这也不是第一次,但是被萧明楼点破,就教人怎么想怎么不得劲儿,好似一拳砸在年糕里,非但把拳头弄得黏黏糊糊的,还砸不下去又拔不出来,难受极了。 她红了红脸,飞快想了一圈,最后干脆理直气壮道:“我……我和小姐如今都是你手下的人了,你是我们的少东家,不帮你还能帮谁啊?” 萧明楼朗笑起来,眼角眉梢都是畅快的笑意。 调戏小姑娘简直乐趣无穷,要不是阿丑还在旁边释出源源不绝的煞气,半无奈又半谴责地盯着自己看,萧明楼还想再逗她两句。 可东川月看着这样的萧明楼却很不是滋味。 东川月心思向来细密,他估摸着萧明楼之所以这么喜欢一个凡人小丫头,是因为他从兰儿的眼里看到的是单纯的喜恶,喜欢和讨厌都明晃晃地写在了脸上,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萧明楼宁愿和这心思一望到底的丫头相处,也不愿与他多谈那些心怀叵测的师兄弟妹,可见当年被那些人伤得有多深。 东川月飘逸的长袖下是慢慢攥紧的拳头,胸口苦涩悲愤百味杂陈,他竭力忍着不在旁人面前露出端倪,却不想,心绪才一个转变,抬眼就对上了祁昶幽幽的目光。 第57页 那点唏嘘哀痛瞬间变成了惊悚。 ……他怎么又盯着我看?! 东川月再不能因为眼前大半桌子的人都是凡人或低阶修士而放松了,稍有气势外放,都能被那个祁昶发觉,并用那双黑如深渊的眼眸投来探究的视线。 祁昶不面对萧明楼的时候是个很沉默的人,他的沉默却不是悄无声息的那种沉默,即便他不说话,也有一种山岳压顶的威迫感,好似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压抑。 这种压迫力并未因他恢复容貌而带来减轻,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当那张脸上变得干干净净,疤痕不再夺目时,便会格外突出那双浓墨般的黑眸,幽暗晦涩,仿佛能吞没光明,给人以强烈的不安感。 少女心单纯而敏感,或许正是因为祁昶身上危险的气息,让兰儿一开始就如此畏惧、排斥他,只是她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 不过,说到“吞没”这个词,东川月想起祁昶与雷霆老祖一战时他一直想不通的一个问题。 ——为何祁昶在破开那颗黑色珠子的时候,身上的伤就全好了呢? 如今联想到赵九娘融合了令牌,青铜令与海上巨碑同源,黑色石碑又能吞没灵力,刀剑难伤…… 莫非,祁昶与海上仙府也有关联? 这么一来,东川月之前对于祁昶身份的推测又都要全部推翻,可惜,萧师兄连当初谋害他的人都不肯告诉他,关于祁昶的身份,就更不会对自己透露了。 这十多年来萧师兄也不知过的是什么日子,若是他先遇到了自己,东川月是绝不可能让他一人操心劳累的,可他到底是出现得太晚了,萧明楼不会向任何三大仙门的人求助。 就在东川月失神时,萧明楼也看了他一眼,敲敲桌面以示提醒:“东川宫主,这已经滴血认主并融入体内的令牌要怎么取出来?都过了这么些年了,恐怕那令牌已经长在了九娘的骨肉里,强行剥离怕是不行。” 东川月打起精神,严肃地点点头:“的确不能硬来,九姑娘不是修士,体质脆弱,须有万全的准备。” “那你打算怎么做?” “除九姑娘的令牌外,此次七情宫共收集了六块青铜令。”东川月也不怕将自己的老底儿掀开,反正就算萧明楼信不过他,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相信萧明楼: “七情宫将派出喜、怒、忧、惊四殿长老与数十名核心弟子进入仙府秘境,其中忧殿的任长老除了擅医,更擅炼器。既是滴血认主之物,用炼器的法子解除血契,将其移出姑娘体内并重塑一块令牌即可。 “为了最后一块青铜令,我独自前往西南,余下七情宫弟子如今应当也从春城出发了,待我修书一封,让任许先到雾城来为九姑娘解除血契……” “哪儿用得着这么麻烦?”萧明楼懒洋洋一笑,直接拍板道,“这个秘境,我们也要去。” 东川月:“……” “这……”东川月面上微有为难之色,“出发前,七情宫已经将名单定下来了……” 令牌只有那么几块,能带的人手非常少,每一个名额都是从三年前起就开始千挑万选甄选出来的,其中不但有优秀弟子凭实力获得的机缘奖励,也有利益权衡之下不得已留出的余地。 萧明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若是没有我家阿丑,你知道九娘和兰儿如今会是什么样吗?这最后一块令牌,没有他费心守护,绝不可能被你撞到,而我们但凡晚上一步,飞鹤派的那个劳什子老祖就要将魔修的手段用在九娘身上了,到时候他们只会说是东川宫主纵容行凶,可不会说是底下的人为了讨好你才走歪门邪道,而你半点不知情。” 他身子往后仰了仰,靠在椅背上,顿了顿,又微微扯了下嘴角:“还是说,身为一宫之主,你连一两个名额都做不了主?” 祁昶一见两人呈谈判之势,心下暗暗一松,道:“令牌本就是施老爷从荒古遗迹带回来的,又认了赵九为主,这就是她的东西,她想怎么处理便怎么处理。” 他早就看东川月那道貌岸然的家伙不顺眼了,既然他与萧明楼之间也有隔阂,他若是不开口帮着萧明楼,岂不是让少东家被对方欺负了去? 祁昶面上愈发寒若冰霜,一针见血地冷冷开口:“令牌,从来就不是七情宫的囊中之物。” 这话说得太无可辩驳了,萧明楼那番话或许还留了几分面子情,祁昶却直截了当地反驳道,令牌本就不该由七情宫来做主。 “对啊!令牌已经对小姐滴血认主了,就是小姐的东西,小姐说带谁去就带谁去,大宗门又怎么了,大宗门就能仗势欺人了吗?”兰儿反应得比赵九娘更快一些,她用力一拍桌子,为自己壮了壮声势,挺胸叉腰,“更何况我们现在也知道该怎么解决这块令牌了,不就是找……找一个会打兵器的,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你家的铁匠会这个,少东家一定有办法找到第二个的,是不是?” 她一脸期盼地看向萧明楼。 天底下敢把炼器师说成是打铁匠的,估计也只有无知者无畏的兰儿了。 萧明楼迎上她的视线,忍着好笑地点点头,故意歪着脑袋对东川月说:“东川宫主,你看,如此简单的道理连兰儿都懂,你不会到了这会儿还闹不明白吧?” 东川月还能说什么呢,难道他还能以势压人吗?别说他对萧明楼是发自内心的憧憬崇敬,就算他真要动手,莫非还打得过萧师兄? 第58页 即便他和萧明楼皆心知肚明,七情宫的任许长老是整个神州最有把握做到“无痛取牌”的炼器师,估计这会儿在座的人也不会信。 萧明楼这么说,无非是让他表个态。 东川月权衡再三,最后一咬牙道:“好,这最后一块令牌原本我已答应给飞鹤派留出三个名额,如今发现他们的长老与魔修勾结,飞鹤派上下都有可能被魔修渗透,七情宫不能冒险将后背交给他们,我只会给他们留下一个名额。” 飞鹤派的裘三联掌门有元婴初期的修为,也算得上是一个高手。 谁知萧明楼又开口了,他说一个字,东川月的心脏就跟着要惊跳一下:“就一个名额?那索性给王骏算了,好歹他还算识时务,不是那么招人厌。” 得,想得再好的人选也没用。 师兄一句话,就没他什么事。 在场之人也都没有异议。赵九娘和兰儿对王骏虽无好感,可他到底救了兰儿一命,也欠着他一份人情,让王骏去总比给别人占了便宜的好。而祁昶一向是只要萧明楼敢说,他就敢支持,且是毫无理由毫无原则地支持。 虽然明面上是东川月的身份最尊贵,可这场谈话已然是以萧明楼为首的了,谈到最后,全是按着萧明楼的想法走的,轻轻松松便将主动权握在了手中。 东川月苦笑,这位可是当初以一人之力就能将西洲众门派弟子集结起来,凝聚众人之力,把进犯魔族打到龟缩至焦土深处数百年不敢出来的天才人物,那时的萧明楼什么头衔都没有,就凭着一个人、一把剑,便能令人深深折服。 自己便是早早接过宫主的担子,还是比不过师兄啊! 外人都道东川月年纪轻轻修为便臻至化境,气派高洁贵不可攀,只有东川月自己心里清楚,和这位惊才绝艳的师兄相比,自己平庸至极。 作者有话要说:  看看飞鹤派掌门的名字(裘三联),大家都懂我的暗示吧:求收藏,求评论,求关注呀~ 第三十二章 从东川月拿出南海地图之时,他就该知道自己大势已去,这个机缘不得不给祁昶分一杯羹。 不错,萧明楼这般处心积虑,为的只是祁昶,而非他自己。 仙府秘境数千年一开,凡知情者无不削尖脑袋也要往里钻,三大仙门更不必说,连东川月这位宫主都不得不为了一块青铜令而奔走。 但萧明楼如今拖着一副残破之躯,最不希望的,就是和擎云宗的人碰上。秘境于别人而言是机缘,在萧明楼这里却是危机四伏,因为他随时都有可能被擎云宗的人认出来。 即便如此,他还是愿意陪着祁昶去一趟。 这份用心良苦,如何不叫人看得心里酸溜溜? 东川月看着“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祁昶,很想对他说一句——你这般恶狠狠地瞪着我做什么,我羡慕你都还来不及呢! 萧明楼可不管这两人的“眉来眼去”,掩唇打了个呵欠:“那便就此说定,天儿也不早了,都洗洗睡吧。” 说完懒怠散漫地站起身,目光悠悠地将在座之人扫了一圈,虽然视线如他这个人般软绵绵没什么威慑力,却依然教人不知不觉地就点了头,依照他所说的,结束了这场会谈。 弄清了自己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之后,赵九娘与兰儿也都不再急急慌慌,甚至觉得,只要有少东家在,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儿。因而主仆二人从上房出来时还是手挽着手有说有笑的,面上不见丝毫的担心。 赵三擅于察言观色,一看众人出来,脸色都还不错,暗自揣测少东家的心情应当也差不到哪里去,当即殷勤地走过来道:“少东家,我已将身法口诀都教给那些‘小二’了,少东家要不要去瞧瞧他们练得怎么样?” 要他说,这些个前炉鼎的资质还真不坏,悟性也不错,赵三初时还觉得自己接了个烫手山芋,没想到这些人还都挺省心。 ——也是,能在魔头手里艰难存活到现在的修士,除了相貌堂堂到连魔修都舍不得将他们一次采补干净外,也要有一定的悟性和耐力,得拼命修炼才能把被采走的修为给炼回来,否则魔修再如何怜香惜玉,多采几次还不是得一命呜呼? 更何况,赵三修炼的是特殊功法,这年头多学一点功法就能多一样傍身的本事,若是以后再碰到端木斜这种色魔,打不过还能跑呢,谁会不乐意学? 即便这些修士没有赵三的特殊体质,就算练到极致也比不上赵三疾如风、匿无踪的鬼魅身法,但也比什么凌波微步要厉害得多。 萧明楼显然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没什么兴趣去看,敷衍地说:“你看着教就是了。” “少东家……您就赏光视察一下?”赵三壮着胆子又上前一步,还想趁着萧明楼心情好,给少东家留下个好印象,顺带着还有点在姑娘们面前表现表现自己的意图。 萧明楼缓过神来,终于是明白了,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行了,路都给你画好了,要是这都能走岔,我都要怀疑你那两条腿是干什么的了。” 赵三厚着面皮,笑道:“走岔了不是还有九姑娘吗?” “嗤,你小子想得倒是很美。”萧明楼嗤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打碎了赵三的美梦,“你可别指望九娘能留下来手把手的教你,她可是要跟我们去南海的。” 第59页 赵三一听,顿时傻了眼:“南……南海?” 别看雾城地处西南,南海也占了个“南”字,然则神州大地太广阔了,二者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就算有灵送阵,也只能到海岸边上的城镇,还去不了真正被称为南海之地的碎珠群岛。 而且从雾城到东南海域,那么远的路途,灵送阵所需的灵石是一笔相当庞大的数字,他就是下辈子给少东家打工也还不上这笔钱啊! 靠飞行法宝的话,至少得飞上一年半载。 除非他修为到了大乘渡劫,感通天地法则,可徒手撕裂空间,从南到北也就是一炷香的工夫。 可如今修真界哪里找得出一个渡劫期,大乘期都连一根毛也见不着,寥寥几位归元期不是神隐就是闭了死关,轮到炼虚期的东川宫主,也没有撕裂空间的本事呢! 赵三觉得,他这辈子修为上能筑个基就不错了,玄脉金丹他是根本不敢想的,那岂不是相当于……他可能这辈子都没什么机会去南海了吗? 好不容易听说施月莺要隐姓埋名,成了赵九娘,和他一样都是少东家的手下。本以为能与佳人朝夕相处,谁知一转眼,少东家竟要将她带去南海,这对赵三来说,完全就是个晴天霹雳啊! “可……少东家……我……”赵三支支吾吾,泫然欲泣地看着萧明楼。 少东家,你明知道我对九姑娘有好感呀! 萧明楼才不管他,他既看出赵九娘对赵三没有男女之情,就不会对他客气:“九娘于经商上有大才,大好的人才我怎么可能浪费在雾城这么个小地方?”他转头问赵九娘,“锦鲤客栈在东南海域没有分号,你可愿把分号替我开到碎珠群岛去?” 赵九娘欣然点头:“我愿意,必不辜负少东家的期待!” “看看,这才是能为东家分忧的好掌柜。”萧明楼微笑着看了看赵九娘,又一脸嫌弃地看看赵三,瞧瞧人家,这差距! 赵九娘也看见了赵三脸上显而易见的沮丧失落,她也不是没有发现赵三对自己的小心思,她对赵三虽无男女之情,却也说不上讨厌他,便和和气气地对他说了句:“听说雾城也有去南海的灵送阵,只要挣到了钱,南海北川纵然再远,又何愁去不了呢?” 赵三实是被她一句话给点醒了,心道对呀,只要我赚到足够多的灵石,不就能负担得起灵送阵的费用了吗? 用得起灵送阵,也说明他有能耐,能在雾城站稳脚跟,也能被赵九娘高看一眼了不是? 越想越觉得十分有道理,赵三忙红着脸谢过她,火急火燎地又往安置了炉鼎们的后院跑去——欲赚大钱,得先把赚钱的人才给培养起来。 “小姐,若他到时真的从雾城跑到南海来了可怎么办,你又不喜欢他啊……”兰儿忧心忡忡地小声问道,“这个赵三滑头滑脑的,哪里配得上小姐?” 赵九娘笑了笑,目光沉静:“听说这可是一笔巨资,少说也要筹备三五七年,等到那时候只怕赵三早已忘了我。若他还记得,并能凭着自己的手腕来到我跟前,反倒说明他对我确实有心有意,到那时候何妨与他一试?” 反正再差也不会比张伯林差,抛开赵三那毛毛躁躁的性子,他的皮相也是眉清目秀的,很看得过眼。 说完,她看了看萧明楼:“少东家,我说得可对?” 萧明楼略勾了勾唇,道:“你高兴就好。” 他不会插手赵九娘的感□□,也不会因赵三是他的手下就帮对方说话,全凭赵九娘自己的判断。 这么一段插曲过去,待到萧明楼回到自己的房间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窗外黑雾浓浓,虫鸣鸟叫愈发的有气无力,仿佛随时能断了气。 祁昶一言不发地将窗户锁上,拉上帘子,将窗外若有似无的窥视遮得严严实实。 又熟门熟路地掀开镂金雕花的香炉盖,从锦盒里徒手掰了一块泛着淡淡清香的香块,用火折一擦,看着它腾起袅袅轻烟,随手往铜兽肚子里一丢,盖上盖子。 与其说他是个小二,倒不如说他是萧明楼的贴身小厮。 即便他已经筑基,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落拓低贱之人,做起这些事来却全无半点抵触,反而细心周到,动作利落。 他一回头,就能看到半倚在贵妃榻上的萧明楼,眼眸微阖,唇瓣微启,一副要睡不睡的懒样。 祁昶心中莫名一软,面上就带了几分笑意。 以他如今这张脸,这般铁汉柔情的神色不知会迷倒多少少男少女,而祁昶却一无所知。 他也不在乎能不能迷倒别人,他只想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萧明楼。 可惜世事总是不如人意,祁昶还没看多久,就被外面三下规规矩矩的敲门声打断,他看见萧明楼惊醒般睁开眼,想要坐起来,忙按住他:“我去开门。” 萧明楼迷迷糊糊“嗯”了一声。 祁昶黑着脸拉开门,就见东川月端着一只精巧的碗站在门口,碗里盛着黑乎乎的汤水,稍稍一闻就是一股冲鼻的陈年中药味儿。 “我给萧公子煎了药。”说着东川月抬脚就要往里走。 不想,却被祁昶伸手一拦:“你站着,我拿给他就行了。” 东川月眉头一皱,还不等他说什么,祁昶便劈手夺过那碗药,他可不知道这一碗药汤值多少灵石,哪怕洒了一滴都足够让赵三心绞痛个大半年。东川月也是顾忌药碗,没有与他硬挣,稍一犹豫就被祁昶夺了过去,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抢了自己的药碗,并一脚将门踹合上。 第60页 连门都进不去的东川月:“……” 祁昶端了药过来,正要递给萧明楼时,又皱了皱眉:“这药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萧明楼鼻子微动,轻轻嗅了嗅,玩味一笑:“没什么问题,还加了不少补药,就是味道可能不太好喝。”他直起身,冲身边的祁昶吹了口气,“要不你帮我尝一口?” 祁昶本就不放心东川月煎的药,还真低头喝了一口,果断咽进肚子里。药入喉咙,淌过经脉,最终汇入丹田,体内没有任何异样,反倒周身经脉都有种莫名的舒畅。 “没问题,可以喝。”祁昶道。 “苦吗?” “……有一点。” “一点是多苦?” 祁昶正拧着眉想要找个合适的形容,却见此时萧明楼轻笑着伸出手,用指尖在他的唇上抹了一下,将沾着残药的指尖放进自己口中。 祁昶:“……” 萧明楼皱着脸抱怨:“东川这个庸医,配了这么多年药也不知道调换一下口味。” 说着他又伸手去摸祁昶的胸口,没发现祁昶已经被他摸得耳朵发烫,浑身僵硬。就在祁昶差点把药碗给砸在地上时,萧明楼终于从他的荷包里掏出一块喂马的松子糖,含在了口里。 随即壮士断腕般地就着祁昶的手喝掉了那碗苦药。 萧明楼被苦出了一头了汗,旁边的祁昶也跟着出了一身汗,两人都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萧明楼喝完药还笑着打趣他:“喝药的是我又不是你,怎么你也出汗?” “……紧张的。”祁昶别开目光,讪讪道。 被萧明楼浑身上下摸了一遍,能不紧张出汗么? 作者有话要说:  祁昶:撩,你接着撩,回头我就把你办了。 萧明楼:诶嘿,调戏阿丑其乐无穷~ 第三十三章 东南海域离碎珠群岛最近的海岸边城名为白沙城,此地算是南海数得上号的大城镇了,连灵送阵都有足足四座,东南西北城门口各一座,就这,近些日子还略不够用呢! 萧明楼和祁昶刚从阵里走出来,就听见外面络绎不绝来来往往的人群中陡然出现一个声调拔高,带着火气的大嗓门:“唉,又晚了一步!怎么就这么倒霉,都提前俩月来了,所有的客栈都说没有空房!” 说话这人是个粗糙的大汉,摸约是个体修,只穿一身麻布裋褐,两条壮如铜锤的胳膊露在外边,肌肤呈古铜色,留着络腮胡子,眼神凶狠,看着就不像好人。 海上仙府还有两月就开的事,中洲的一些中小门派或许不知情,但离南海近的,以及一些有门路的人,多少还是能打听到消息的。 是以临近秘境开启,聚集在白沙城的人也越来越多。 能得到青铜令之人,多半各自皆有奇遇,本身就有不凡的本事,有本事的人通常也都不是什么脾性和软之辈,而体修又讲究大开大合力拔山兮,嗓门大脾气爆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不过这里来来往往的都不是简单的人,也有不怕这体修的,当即嗤笑:“提前俩月算什么,我们早在黑石碑出现那年便在城中最好的客栈包了几间上房,你能订到房间才有鬼了!” 人群纷纷议论: “真的假的?” “怪道有个好心掌柜建议我去隔壁的细沙城呢,原来有这么多人未雨绸缪,是我们想得太简单了。” “嘶,细沙城,离这儿可有足足三日的路程,也忒不方便了!” 此时又有一人讽刺出声:“你们懂什么!白沙城这么大,青铜令又是有数的,难道这里人再多,还能满到住不下么?无非是那些客栈将最好的客房留给三大仙门罢了,谁不想讨好三大仙门的人呢!” 提到三大仙门,原先沸沸扬扬的人群顿时如同被噤了声,抱怨声霎时小了下去,许多人眼神躲闪,往外退开,就连方才那声如洪钟的大汉也只敢含糊地唾骂一句:“晦气!” 萧明楼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和他们站在一块的东川月,啧啧两声,意思不言而喻。 东川月一手扶额,无声叹气。 七情宫对下约束还是很严苛的,东川月又是个嫉恶如仇的性子,眼里揉不得沙子。门内弟子在他影响之下少有品行不端仗势欺人之辈,奈何三大仙门在外一向是被放到一块去说,大家的名声都被捆到一起去,但凡一家出了颗老鼠屎,三家都得担着这御下不严的名声。 近年来天机门内争权闹得不可开交,门主被数位长老架空,长老们又各自为政,勾心斗角,全然顾不上门内弟子,弄得整个宗门乌烟瘴气。好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规矩形同半废,天机门还是出了不少品行清正的弟子,不但自我约束,还把能管教的师兄弟妹一并约束起来。 真要论起出过名声最糟糕的弟子的,反倒是……擎云宗。 而那个以一己之力带衰三大仙门名声的、最糟糕的人……恰恰是萧明楼本人。 什么欺师灭祖啦,横刀夺爱啦,掠夺镇派仙宝啦,但凡是个屎盆子都能往萧明楼的头上扣,且流言还传得有鼻子有眼,若说背后没有推波助澜之人,连三岁小孩都不会信。 所以一想到萧明楼的难处,东川月心便软了,自不会跟他计较。 然而萧明楼却好像还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他嘴角噙着一抹笑,主动对那个已经准备给看守灵阵的兵卫掏灵石,准备前往细沙城的汉子说:“其实白沙城还有客栈是有空房的。” 第61页 那汉子讥讽地扯了扯嘴角:“我知道啊,留给那几位不可说的大人物的嘛!” “不,我说的是锦鲤客栈。”萧明楼笑吟吟地看着他。 “锦鲤客栈?”壮汉茫然,“我跑遍了整个白沙城,压根就听过什么锦鲤客栈啊?” “的确,这里现在还没有锦鲤客栈。”萧明楼对他神秘地眨眨眼,“但很快就有了。” 壮汉用一种想要揍人的神情凶狠地瞪了瞪萧明楼:“你个小白脸玩我呢!老子憋了一肚子火正愁没个发泄之所,谁让你不知死活地撞上来……”说着就抡起了拳头。 接着…… 接着他就瞪大了眼睛,发现他高高举起的拳头砸不下去了。 “你……你究竟对我做了什么?!”壮汉性情冲动,却不是个傻的,周围人什么都看不出来,可他却能察觉到紧贴着自己皮肤的刺痛的杀意,近在咫尺,仿佛随时都能要了他的性命,这如何让人不心惊肉跳? 若是此时有能将剑意修至“剑随心动”境界的,便能看出,这壮汉身周已经被密密麻麻不过寸余的剑意包围起来,锋刃锐利无匹,全部指向壮汉浑身上下的破绽。 所以他竟是连动弹一下就不能了,维持着个滑稽的姿势,壮汉冷汗如雨,头大如斗,嗓音也跟着颤了起来:“……前辈,有话好好说,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么?” 体修虽然走的是刚猛霸道的路子,看上去头脑不是很灵光,实则他们对杀气的感知更为敏锐,如此命悬一线的杀机,且来来往往的人竟还没能发现,不是针对自己的还能是针对谁? 这体修看着粗犷,却也是个能屈能伸的人,他连出手的是谁都不知道,就先喊上一句前辈了——反正打不过的人喊前辈都管用,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萧明楼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挡拉了拉祁昶的手,捏捏他粗糙硬直的手指,对那壮汉微微一笑:“我的劝告是,先不急着花冤枉钱,你可在此地多盘桓一日,到了日暮西山若是还找不着锦鲤客栈,再做打算不迟。” 壮汉在心里骂娘,什么鬼的劝告,他已经花了整整几日去找落脚的地方,却一无所获,连七拐八拐的阴沟巷子都翻过一遍了,犄角旮旯里连一间茅厕都没放过,压根就没什么锦鲤客栈! 这小白脸不是在坑他么! 然而他到底不敢和萧明楼唱反调,他甚至都没搞清楚出手的不是萧明楼,而是他身边那个高大沉默的护卫,只讷讷点头:“好……好的,都听前辈的。” 等那壮汉又惧又恨地捂着胳膊离开后,兰儿最先忍不住好奇,叽喳说道:“少东家,你真的要在白沙城开一间分店吗,这么短的时间,勘地、盘店、修缮、开张……这些都忙得过来吗?而且白沙城如今客如云来,供不应求,哪有客栈愿意在这时候被咱们盘下来,又不是没有生意做了……” 她掰着手指头一样样地数下来,全是不利于他们这方的条件,愁得五官都皱了起来,腮帮子鼓得像只河豚。 萧明楼手欠地想去掐一掐那张圆鼓鼓的小脸蛋,可惜祁昶偏像是洞察了他的心思,攥紧了他的手不让动。 萧明楼刚朝他看过来,祁昶就这么默默地盯着他看。 别说,能把大名鼎鼎的东川宫主都煞到的眼神可不是闹着玩的,萧明楼假模假样地挣了两下,没挣脱,便由得他去了。 干咳一声,索性岔开话,顺着兰儿方才起的话头,回道:“盘店的事不用操心,咱们这里不是还有一位名头响亮的东川宫主吗?” 被点到名字的东川月只好默默站出来,认命地化作一道光,以肉眼无法捕捉之神速,飞向了白沙城的城主府。 半个时辰后,东川月拿着一张红底镶金云纹缎面的帖子回来,要不是一张帖子就这么点大,估计白沙城主还想往上面嵌几块硕大灵石以表崇敬之心。 “给,地契。”东川月面无表情。 ——堂堂宫主被用来做这等事,虽说地钱是不打折扣地付给对方了,可东川月还是觉得十分丢脸。 幸亏宫内弟子没有和他同行,否则大家说不定要怀疑宫主遭人夺舍了。 萧明楼接过那张精致华丽的地契,讶然道:“咦,这地段不错呀,城主竟连这么好的地都舍得卖?”说完笑着将地契交给赵九娘,“赶紧收好,这地契可值钱呢,过两年指不定还能翻上一番!” 赵九娘从善如流,贴身小心收好了那张地契。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他们便在川流不息的城中主道上找到了地契所示的地址。 这里的确是白沙城最繁华的地段,按理说来任何铺子的生意都应当会不错,随便一间店,都是现成的聚宝盆。只不过东川月对白沙城主再三强调不得强买强卖,所以白沙城主就算想给他们“开后门”,也不敢真将开得好好的铺子半卖半送给他们,所以这选出来铺面的确是有点问题的。 因为,这是一间卖鱼的铺子。 萧明楼:“……” 在海边城镇卖鱼,且还是没半点妖族血统的纯海鱼,就算是在城中客流最多的地方卖,也救不了那颗生了锈的脑袋啊! 作者有话要说:  赵三:哇哈哈哈终于有比我还傻的人了! 第三十四章 一行人抵达那间铺子时,恰巧看见打渔师傅带着两个十四五岁晒得黑黢黢的学徒打包剩下那些没来得及卖完的海鱼。 第62页 还没进入铺子,扑面而来的鱼腥味就差点没把萧明楼给呛着:“咳咳咳——” 外头闻着已经非常有海的味道了,哪成想里头味儿更重,活鱼死鱼以及各种虾蟹蚌类的味道混杂其中,咸腥到有股发霉的味道,活似攒了好几年没洗的臭袜子。 祁昶飞快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自从他开始贴身“护卫”萧明楼后,身上总会备一些零零散散的小东西以防不时之需。 将人往怀里一搂,帕子轻轻捂在萧明楼的口鼻上,低头便能看见娇气的少东家纠结的眉头稍稍松开了些。 祁昶的神色也跟着缓了一缓。 那帕子头天晚上搁在香炉上熏了好几个时辰,染上了萧明楼最喜欢的木华香的果木香气,萧明楼捂上帕子的时候,那丝丝缕缕的幽香便从他怀里飘了出来,在鼻端萦绕了好几圈。 而此时,店铺里的打渔师傅还在和两个学徒交代:“赶快点,城主这两天就会将咱们的铺子卖给别人了,卖不完的鱼实在不行回头倒回海里去,别让人家等太久……你们,你们是来收铺子的新东家?”这师傅一抬头,看出了萧明楼几人意图不在那些便宜到令人发指的海鱼上。 打渔师傅见萧明楼捂着口鼻点了点头,顿时踉跄几步走过来,红着眼眶哀求道:“这铺子是我祖上传下来的,先祖答应他救命恩人以后只要想吃鱼都能来白沙城找他,所以要求我们这些子孙后辈世世代代都得在此地卖鱼,我等除了打渔之外再也没有别的本事了,要不是生意实在是做不下去,我也不想卖了这家店啊!所以不知……不知道能不能……” “你想留在这店里,等你先祖的救命恩人回来?”萧明楼见他说话吞吞吐吐,满脸的不好意思,便主动替他补完没说完的话。 打渔师傅忙摆了摆手:“不敢,不敢,不是的……我只是想……”他又看了一眼萧明楼,晒得黝黑的脸上浮现两团不太明显的红晕,他看出萧明楼才是这一行人的主事者,所以丢了好几个只可意会的羞涩眼神过来,着实令人汗毛倒竖,鸡皮疙瘩都起了好几层了。 萧明楼甚至想把帕子捂在眼睛上。 伤眼啊! 若是祁昶给他“抛媚眼”,他还能欣然接受,并觉得赏心悦目,换成一个把皮肤晒成酱油的七尺大汉,萧明楼的表情活似干喝了一瓶酱油。 显然祁昶也被这打渔师傅莫名其妙的举动给恶心到了,他索性将萧明楼挡在身后,释放周身煞气,一双眼睛如同锁定猎物的悍狼,只要对方有任何不怀好意,便会一口咬断猎物的脖子。 祁昶沉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打渔师傅莫名打了个寒颤,摸摸凉飕飕的脖子,哆哆嗦嗦地说:“我只是想……能不能请老板在门口贴张告示,或者写个小牌子,告诉那位恩人,赖家鱼铺要改换门店,往后可到西城找我们……” 主城大街上的铺子租金实在太贵,其实他们打渔的也不是挣不到钱,只是实在没必要把店开在这么个地方,西城的铺子不仅便宜,寻常百姓也喜欢去那里赶圩,反而更适合赖有鱼和他的两个学徒。 “赖家鱼铺……姓赖……”萧明楼却在听到这个姓氏时想起了什么,眨了眨眼,又清了清嗓子,将心虚掩盖起来,问那打渔师傅,“你们家先祖那个救命恩人,该不会是……姓萧吧?” 赖有鱼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的!” “修真界还真小啊。”萧明楼低低地感叹了声,摸了摸鼻子,对这打渔师傅抱以歉意道,“其实我就姓萧,你说的那位恩人,可能是我……的先祖。” 东川月忍不住瞥了萧明楼一眼,其实那个恩人就是萧师兄本人了吧? 因为喜欢吃鱼而让打渔师傅把店开下去等他回来这种事,还真是他做得出来的。 当年萧师兄走南闯北,打抱不平,快意江湖,受他恩惠者无数,他记不起一个赖家鱼铺也是正常。 不过那会儿的萧明楼大概没没想到,原本只是个临海小镇的白沙城能变成如今这副繁华富丽的模样,当年小镇上普普通通的一间卖鱼店,恰好成了如今主道边上繁华地段的一份子,就变得不适合开鱼铺了。 兜兜转转,这铺子竟然又到了萧明楼的手上。 仿佛冥冥中注定好的一样。 因果循环,谁也无法辨明其中玄而又玄的道理。 那头的打渔师傅并两个学徒简直喜出望外,没想到卖个铺子还能卖到救命恩人的“后代”手上,曾曾祖父交代下来的重任可算是卸下来了,欢喜得不知该怎么办好,还脱口而出:“那这些鱼就送给恩公的吧!” 萧明楼:“……” 而这头的祁昶却拧紧了眉,倒不是为了那些已经快要翻白肚的鱼,而是为了东川月又一次朝萧明楼看过来的眼神。 他不止一次地察觉东川月对萧明楼那种熟稔与心疼,夹杂着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的过往。在那段过往中,一定存在与现在的萧明楼不同的那一面,那一面却只有东川月见到过。 光这么一想,祁昶就赶到胸腔里如同文火熬煮,又闷又恼,有气都不知道该往哪里宣泄。 他很少会有这般无能为力的感觉,然而每次这种感觉都与萧明楼掰不开关系。 萧明楼却不知他家阿丑脑子里又想到没边没际的地方去了,他正愁着那一地摊的鱼,着实是不想要,就算是喜欢吃鱼也不可能吃得了这么多吧? 第63页 这时赵九娘提议道:“这些鱼留下来也不是不行,不若以后赖师傅打上来的鱼都交给我们锦鲤客栈吧,我们定会出个好价钱买下来,不让赖师傅亏钱的。” 赖有鱼惊喜之余还有点担忧:“那……那么多鱼,你们都能要得了?不瞒这位姑娘,我们以前也不是没想过将捕捞上来的鱼做成吃食,可是白沙城里会做鱼料理的厨子太多了,大一点的食肆都有自己的招牌菜,比我们做的好吃太多。恕我直言,若是口味一般的鱼菜,很难让那些老饕成为熟客……” 赵九娘笑道:“既然白沙城的鱼料理已经到了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地步,倒不如反其道而行,咱们出炉子香料,让客官们自己动手,取的就是‘新鲜’二字,不但食材新鲜,品尝食物的方式也新鲜。” “你说的是吃锅子一类的?”萧明楼拿下脸上的帕子,嘴角慢慢弯起,越想越觉得赵九娘的法子很不错,眼睛亮如星火。 赵九娘微微颔首:“不止如此,除了汤锅之外,还可以为客官准备烤炉,不论他们是想喝汤还是吃烤鱼,甚至是做成鱼脍,都有趁手的用具,自己做的菜才更香呢!” “好,好,好!”萧明楼连说三个好字,越发觉得自己当初为了祁昶而收留赵九娘二人是捡到了宝,他纵是再机敏灵活,也不可能像赵九娘这般三两下便因地制宜,想好了这店该怎么开。 一时,萧明楼笑得宛如三月春花,满室生光,把赖师傅和那两个学徒眼睛都看直了。 定下开店方针后,这间鱼铺就得推倒重建。 赖有鱼师徒还疑惑他们要如何在闹市中大兴土木,就见萧明楼慢吞吞地从袖中摸出一粒珍珠大小的珠子,那珠子宝光流转,熠熠生辉,他捏着这颗珠子随手一抛。 将其扔到了被祁昶以暴力剑意绞成碎片的鱼铺原址上。 只见金珠落地,如种子发芽般迅速膨胀扩张,顷刻间一座五层高的客栈拔地而起,朱漆灰瓦,乌木梁柱,正门口的匾额上写着“锦鲤客栈”四个描金大字! 对了,眼前这一行人可是修士啊!赖有鱼一拍脑门醒悟道。 若是雨城和雾城的人经过此地,就会发现这间锦鲤客栈与那两城的客栈外观一模一样,只不过这间是刚建起的,看上去更新一些。 这客栈本身,就是一件法宝。 祁昶微皱着眉盯着他的指尖看:“你还有多少这种金珠,如此暴露在旁人眼皮底下,怕是不妙。” 萧明楼捻了捻手指,索性笑着将袖子里的一个小巧荷包取出来给他:“就这么多了,都给你了。” 祁昶语塞:“我并非是想要你的法宝……” “我知道。”萧明楼凑到他耳边,轻轻柔柔地道,“交给你我才更放心呀,有你在,谁还能抢了它去?” 祁昶耳廓通红,匆匆收起了那个荷包,一脸的耿直端正:“嗯,我会替你保管好的。” 萧明楼看了他红透了的耳尖,笑得愈发畅快。 于是太阳还未西下,便有轰烈的炮竹声在白沙城最热闹的地段噼里啪啦地炸响,过往行人一传十,十传百,很快该知道的人都知道城中主道上新开了一家客栈。 “还真有一家锦鲤客栈啊……”白天里在灵送阵附近大声抱怨的体修汉子正好经过,抱着试一试的想法走了进去,还没来到柜台前,就一眼认出了萧明楼。 这人一下便占了大半张桌子,桌上有个不断冒着滚水的汤锅,锅子上刻着一个很小的阵法,能保这锅汤始终是煮沸的。用炼丹炉的法子来做汤锅……壮汉嘴角一抽,这客栈还真是奇葩! 而那纤细俊秀的青年弱不禁风地倚在一个高大男人怀里,懒得动手,偏嘴巴却很忙:“阿丑,可以把肉片放下去了,多放些菇子……那个芝麻酱给我拌上,再放两片青菜……快快,快捞起来,鱼片要老了!” 那高大沉默的护卫被他指使得团团转,却没半句怨言,目光专注无比,一手拿碗一手握筷地飞快捞起汤里鲜嫩的肉片,溅起的肉汤混着多重香料的味道,香飘四溢。 嘶,别说,闻起来还真香。 作者有话要说:  萧明楼:这世上没人不爱火锅!没人能抗拒火锅的诱惑! 祁昶:我不爱。 萧明楼:为啥? 祁昶:因为我爱你。 萧明楼:…… 第三十五章 那壮汉似乎是在去柜台交钱住店的短短一盏茶内就已经打听出来,这家凭空出现于白沙城的客栈正是眼前这个吃火锅吃得热火朝天的文弱小白脸开的。 他白天里还对这人说的话嗤之以鼻呢,谁知傍晚他说的话全都应验了,倒显出了他十二分的无知。 壮汉脸色涨红得能发紫了,就跟开了酱铺似的。 他踌躇片刻,手心里攥紧了那块写有“二楼第九”的木质门牌,大步走到了萧明楼那一桌,站定在萧明楼的面前,深深弯腰行了个礼。 “公子高义,有你这种不谄媚于三大仙门的老板,是我们这些修士的福气!”他郑重地沉下嗓音,一脸肃穆,“在下西洲余青烟,多谢公子白日里的提醒,今后只要你有吩咐,在下定不推辞!” 萧明楼靠在祁昶身上,歪着脑袋,刚就着祁昶的手吃下一朵饱满鲜滑的大蘑菇,唇上水光潋滟,还沾着浓白的鱼汤,活像是个骄奢淫逸的凡间皇帝,看上去哪里有半点高义的样子? 第64页 况且他听了对方那番话,第一反应并不是推辞谦虚,而是眨了眨眼睛:“余青烟?……这名字起得当真意外,与你形貌……不太符合啊。” 余青烟:“……” 我和你谈正经事,你偏题都偏到姥姥家去了,这话还能谈得下去,他是真傻还是假傻? 壮汉感到十分的疑惑,“余青烟”这三个字在中洲或许就是个烂大街的名字,且还多是姑娘名,但到西洲却格外不同。别看余青烟的修为并不算很高,可他却是西漠一带小有名气的掮客。 西边的死晦沙漠号称无人生还之境,除了妖族没人能走得出去。但也只是号称,若是有能与妖族沟通并熟悉沙漠之人引路,即便是对人族恨得咬牙切齿的妖族也不会对他们动手。 原因很简单,妖族也是要吃饭穿衣的,死晦沙漠荒芜贫瘠,虽说不影响修炼,但能过得更好一些,谁会愿意做个苦行僧?所以妖族并不排斥与晦沙漠做生意的人族。 而为了能在死晦沙漠这等极恶之地往来贸易,西洲的修者多以体修为主,符修次之,剑修再次,最不受欢迎的摸约就是法修了。法修体质最弱,纵有翻手云覆手雨的能耐,也没法将东海的水整个抽到西漠来,而他们大部分的人还没能走到沙漠的一半,便会被烤成人干。 咳,扯远了。 只是余青烟着实有些纳闷,他都自报家门了,还暗示若有行商需要,可尽管来找,然而眼前这两人却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仿佛没听懂余青烟在说什么。 余青烟暗自琢磨,莫非是这位“前辈”特别品行高洁,并不想占自己的便宜,所以假装没听见? 就在他不知道是该为自己傻愣愣地站着没话说而感到尴尬,还是该为前辈高人的心胸宽广不计较而感动的时候,萧明楼咽下一口浓浓的鱼汤,终于开口了:“……唔,高义什么的,恐怕是你误会了。” “前辈绝对是谦虚!”余青烟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萧明楼越是否认,就越是说明对方蕙心纨质,长得好看的人,心地自然也是美丽的嘛!而这也让余青烟更加想要报答对方了,“前辈,我……” “我不是跟你谦虚。” 萧明楼安抚地拍了拍身边人的手背,祁昶正被余青烟这汉子烦得眉头紧锁,总是杵在萧明楼面前,到底是想做什么?而萧明楼正是看出他的不耐烦,才笑着给他夹了一筷子被切得细如发丝的海菜,拌上咸香的酱料,用的还是自己的筷子…… 待到祁昶的目光凝在碗里的海菜上,沉着的视线里带上些许难以令人察觉的无措时,萧明楼唇角一勾,看向余青烟,接着方才的话道:“不才,虽然我不谄媚三大仙门,可三大仙门要住我的店,我可还没高义到不做他们的生意。” 余青烟:“……嘎?” 萧明楼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唉,他们非要住到我店里来,我也是没办法呀!” 余青烟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什么高人前辈的念头都被他丢到山沟沟里去了,他如今只想对萧明楼说一句:你开玩笑呢吧! 谁知他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此时已经不算冷清的店门口多了一道令人难以移开目光的身影。 之所以说来人引人注目,除了因为他同样是模样生得好之外,还因为他那身月华白的衣袍,袍袖与领口皆绣着朱红的火焰云纹。 而在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眉清目秀的小道童,左边一人捧着一口快赶上他个头的铜炉鼎,鼎中飘散出些许金铁之气,将这一屋子的海鲜火锅味儿冲淡了不少。右边一人则抱着一把比他还要高的青锋剑,剑身古朴无华,却泛着幽沉玄奥的气息。 这三人加在一块,很难不让修真界的人想到一个名字。 走在最前面的年轻男子神色淡淡地来到柜台前,朝赵九娘微微颔首,开口便印证了众人心底反复出现过的那个名字:“七情宫任许,听闻我们宫主下榻与此,不知他在哪个房间?” 赵九娘笑容甜美:“东川宫主在三楼第二间,客官可要叫个小二给您带路?” 任许略看了她一眼,点点头,道:“不忙,我也需要两间上房,若能离宫主近一点更好。” “好的。”赵九娘利落地帮他登记下来,并双手递上两枚光亮的木牌,“三楼第六和第七间如今正好是空着的。” “僦钱多少?” “两枚上品灵石。” 任许十分自然地朝旁边伸出一手,他身后那个抱剑的小童便从腰间摸出两块灵石,放在他的掌心。 之后这两块灵石又落入了赵九娘的手中。 平平淡淡、毫无波澜地便完成了交易。 可这才是最不正常的地方! 余青烟已经被眼前一幕震得瞠目结舌,回头又更加复杂地瞥了萧明楼一眼,没敢继续在他面前杵下去,因为他已经不知当说什么好了。 连七情宫元婴后期的长老在这里也要老老实实、按部就班地付钱入住,没有寻常名门大派弟子的倨傲张扬,更没有以势压人讨价还价——虽说一间上房收一枚上品灵石已经算是便宜的了,可寻常他们更多的是连钱都不用付的。 此处余青烟倒是想岔了,那些打着大宗门旗号在外耀武扬威的多半是游离于边缘的外门弟子,正如张氏兄弟。而真正的内门弟子譬如王骏,在外行走时都是要多低调有多低调,因为修心亦是大多数修者每日必修的课业,一旦因性差踏错而滋生心魔,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第65页 余青烟往后退开当口,任许拿着木牌准备上楼。他神识强悍,进门之前便已经将这间客栈都“看”了一遍,粗略观感只觉得这客栈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尽管炼制得粗糙了些,手法却十分老道。 不过也并没有很特别的地方。 这客栈能防玄脉期以下的修士搞破坏,但撑不住金丹期的全力一击。当然,金丹期以上的修士都能辟谷了,也不是很需要住店。 任许会住进这里,还是看在东川月的面子上。 只是方才不觉得,走进来以后任许被鱼料理的香气扑了满面,他还能维持住一张面容淡淡的脸,可他身后两个小道童却频频在咽口水,俨然一副被馋得不轻的模样。 而此时余青烟一动,任许打量的目光也恰好不自觉地朝移动之人看去,这一看,就恰好看到了坐在桌后吃鱼吃得正香的萧明楼。 萧明楼抬起头,和任许走了个对脸。 随即,萧明楼冲任许微微一笑,意味深长。 任许:“……” 任许差点脚下一个踉跄,连上楼的脚步都变得凌乱而匆忙,一向心如止水的忧殿殿主竟似落荒而逃。 萧明楼方才那个笑容,让他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曾经前来切磋交流,将一众七情宫弟子虐得死去活来的一位师兄。不,不会是他,不可能的。 任许心中咯噔一声,赶忙上了三楼,他必须马上见到东川宫主,问问他楼下的青年与那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宫主这段时日的反常说不定就来源于此。 修真者偶尔的心血来潮往往皆于自身祸福相关,该不会真如他所想的那样…… 跟在他身后的两个小道童险些跟不上他的脚步,两人爬楼梯爬得呼哧喘气,刚到三楼,就见他们的师祖如一阵风般消失在走廊里,只传来了门扉被重重关上的声音。 俩小道童面面相觑。 而就在任许三人上楼之后,吃了一顿全海鲜火锅的萧明楼揉着并不突出的肚子,也慢悠悠地晃到了三楼走廊尽头,专属于少东家的房间。 房间里依然布置得低调奢华,精致绝伦,铜兽香炉漾开袅袅轻烟,熟悉的香气教人一闻便先放松了五六分。 萧明楼舒服地倚靠在贵妃榻上,正想打个盹,就见祁昶端着个药碗后脚进了门。 脸上的笑意顿时变苦了两分:“……不喝行不行?” “这药是我熬的。”祁昶只平静地看着他,眼里不带任何情绪,仿佛他爱喝也好,不喝也罢,他都不会有任何想法。 萧明楼神色纠结,到底还是接过了那只碗,捏着鼻子道:“你都亲手给我熬药了,我能不喝吗?”又嘟囔了两句什么,祁昶没听清,只见他咕咚咕咚大口将药都喝完了。 喝得可谓是一干二净。 祁昶僵冷的英俊面容上多了两分暖意,他趁萧明楼张口叫苦的时候往他嘴里塞了一颗甜度恰到好处的花生糖。 ——专门给萧明楼买的糖。 正想抓着祁昶的衣袖撒娇耍赖的萧明楼:“……” 作者有话要说:  萧明楼:我家阿丑真是越来越贴心了! 祁昶:给你塞颗糖,免得你又来调戏我。 萧明楼:可我觉得你还挺享受被我调戏的啊? 祁昶:…… 第三十六章 与此同时,在挂有“三楼第九”木牌的房间内,东川月又对任许说了一遍:“不错,他的确是萧封。” 任许恍恍惚惚地站在原地,只觉得双耳轰鸣,即便有着元婴期的修为,他都觉得自己好像耳背了,什么都没听清……或者说打心眼里不想听清。 他麻木地看向自家宫主。 东川月还有些不放心地叮嘱他:“现在除了我之外,没人知道他的身份,他以‘萧明楼’自称,是这间客栈的……少东家,到时出去你可别说错了。” 东川月其实很怀疑,萧明楼这个少东家的上头,应该也不会再出现个“老东家”了,他之所以如此自称,恐怕是不喜欢别人喊他前辈。 任许还有些没回过神来,他脑海里一直不断浮现着方才在楼下看见萧明楼的场景。虽然容貌不太一样了,可那不怀好意的笑容,还是和当年一模一样! 那笑容,曾经有一段时间是还是弟子时期的任许多年来的噩梦。 直到东川月拍了拍他的肩膀:“提前让你过来不是为了别的,正是为了最后一块令牌。你刚进这客栈的时候看见柜台那儿的一个小姑娘没,那就是最后一块青铜令,是萧师兄护着的人,要不然她活不到现在。” 任许倒吸一口气。 他开始皱眉回忆,自己刚才没有对那小姑娘摆什么前辈高人的谱吧?言辞应当也还算客气吧?萧师兄不会跟他记仇吧? 任许满心愁苦,浑浑噩噩地跟着东川月离开房间,来到另一间为赵九娘准备好的上房。此时众人都已经到了,包括坐在桌边支着脑袋笑盈盈地看着来人的萧明楼。 “萧……”任许差点下意识地喊出一句萧师兄,想起宫主的提醒后赶忙改口道,“萧公子。” 萧明楼冲他眨眨眼,好似第一天才见到他似的,客客气气地叫了他一声:“任长老。” 任许脸色刷一下的白了,忙道:“不敢当,不敢当,您叫我小任就行了。” “任长老真是幽默,哪有让别人叫自己‘小人’的,既然长老谦虚,不习惯这个称呼,那我便称您为任殿主,怎么样?”萧明楼笑容和煦,嗓音温柔,任谁都能看出他脸上少见的善意柔和。 第66页 其余人都觉得少东家大概是对这位任殿主印象不坏,而且这位炼器大师的确十分谦虚,或许是看出少东家与东川宫主是平辈相交,而他作为东川月的手下,还要再低一级,所以对萧明楼的态度也很是恭敬,比他们想象中的七情宫长老的形貌都更令人心生好感。 就连祁昶也多看了任许两眼,像是想从他身上看出他到底哪里能让萧明楼露出如此温柔欣赏的神色。 只有任许知道,萧师兄这不是欣赏和温柔的笑容,而是……他要把你往死里操练的笑容! 那是一段连东川月都不知道的昏天黑地的日子。 彼时东川月已经成为前宫主座下的首席弟子,剑意修炼得圆融纯熟,在七情宫内已经罕有敌手,也很少会与本门弟子切磋。而旅居在七情宫的萧封师兄实力更在东川月之上,可他却十分“好为人师”,一点都不觉得与小弟子们切磋是浪费时间,还饶有兴致地对他们加以指点,纠正这些小弟子们修炼上的错误。 而指点的最佳方式便是……实战亲身体验一遍。 那一届普通的内门弟子后来成为了七情宫的传说,因为资质只能算中上的他们,最后个个都突破到了金丹期之上,成就婴境的人亦有不少,七情宫中如今七位殿主,就有一半是任许同期的师兄弟。 有人说是英才互相成就,才有了这般奇迹,可只有任许他们这些人知道,他们根本就是赶鸭子上架,想不努力都不行啊,萧师兄的剑还在旁边虎视眈眈呢! 对了,萧师兄……的剑呢? 任许往萧明楼身周又“看”了一圈,面上神色不改,只放开了神识,随后惊愕发现,萧明楼身上竟然没有带剑! 往日里开玩笑说“我不找道侣,我就要我的剑”的萧师兄,竟然丢了自己最宝贝的剑? 直到这时,任许才想起东川月说的话——你萧师兄如今说是弱不禁风都是轻的,寻常人即便能日夜忍受经脉撕裂的痛苦,最后也会疼到发疯,而他不但忍下来了,还能像个没事人一样站在我们面前,所以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尽量都顺着他的意思去吧! 身受重创,本命剑丢失甚至遭毁,不得不隐姓埋名…… 任许在面对萧明楼时本能产生的兢惧之外,更是格外的心酸悲痛,正如宫主说的那般,见过他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那些日子,再看见眼前这个纤细温柔,说话都不敢用力的萧明楼,只感觉血气逆流,悲愤交加,难过得不行。 他开始明白宫主的心情了,若是自己,也不舍得对眼前之人多加苛责,甚至巴不得多纵容纵容他,让他能多笑笑才好。 从前再多的恩怨,如今也早就是过往云烟,何况他压根也不怨恨当初萧师兄对他们的“心黑手狠”。 “既然任殿主也来了,那就说说这令牌你们打算怎么取出来吧?”萧明楼好似没看见任许内心百般滋味来回冲撞,直接道。 倒是祁昶觑了一眼东川月后,又睨了一眼任许,眉头越皱越紧,低头凝视着萧明楼白皙润洁的面庞,不知在想些什么。 任许被萧明楼一点到名,下意识就想直起腰来,亏得他已经成为忧殿殿主多年,长期的养尊处优下来,那略微挺胸的举动,与他反应极快加以掩饰的轻咳就像是发言前的固有习惯般,叫人看不出丝毫的不对劲:“咳……我会以炼器的法子为赵姑娘解除血契,只不过,赵姑娘是凡人之躯,先时已与令牌骨血融合,需要一点点将令牌萃取而出,这一过程中稍有不慎便会受伤,所以我还需要有人为我压阵。” 任许顿了顿,又补充道:“修为越高越好。” 他说这话时,眼角余光看的都是萧明楼。毕竟在他心目中,萧师兄的修为那必须是最高深的。 然而其他人却都朝着东川月看了过去。 任许瞥见萧明楼又对他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来,立时反应过来什么,正要转头请求东川月,就见那头东川月已经主动开口了:“我来吧。” “……”他还没问宫主就点头了,这答应得也未免太快了吧? 萧明楼满意颔首,又对赵九娘打趣道:“你瞧,有整个修真界都排得上号的炼器大师在,还有三大仙门的首脑为你压阵,这是多少人想要都得不到的待遇,待你出关,这段经历都够你吹一辈子的了。” 赵九娘噗嗤一笑,飞快理解了萧明楼的意思,眨眨眼道:“少东家说得极是,等那令牌被取出来,我逢人就说咱们锦鲤客栈可是有大能入住的客栈,其他修士听了好奇,肯定也会想来看看这有大能住过的客栈究竟有何与众不同。” 这话若是放在后世,概括起来就四个字:名人效应。 萧明楼与赵九娘相视一笑,显然想到了一块去。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继续说点什么,便觉得后脖颈刺痛微凉,一转头,就见祁昶凉凉的目光正盯着自己。 萧明楼:“……”哎呀,阿丑这是又醋了? 萧明楼心内一暖,忍着笑意在桌下捏了捏祁昶的手,在他宽厚的掌心上掐了一下。 祁昶手指蜷曲了下,反勾住萧明楼的手,眼神变得和缓又无奈,好像在说:别闹。 一如既往的,很好哄。 萧明楼眉开眼笑。 “这次闭关需要多久?”萧明楼抬眸看任许。 第67页 任许一副如遭雷劈一言难尽的表情,他的神识还放在萧明楼与祁昶相握的手上,一时意识又有些恍惚了。——宫主什么都跟他说了,却没告诉他这个啊! 良久,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他才听见自己麻木的嗓音响起:“……少则一旬,多则一月。” “那就好,到时就不会错过石碑所说的时间了。”萧明楼满意道。 “但也不一定。”任许荒神片刻,终是恢复了清明,一板一眼道,“赵姑娘毕竟是凡人,修士能忍耐的痛苦,她未必能经受得住,且凡人三五日不吃不睡就已是极限,她却不行,炼器过程中炉火一日不熄,她便一日不能眠,还得配合丹药进行,时日说不定还会有所推迟……” “不妨,既然交给你了,那你放手去做就是。”萧明楼对他笑笑,“我相信你可以做到。” 任许差点脱口而出一句“若是我做不到呢”,可他看着萧明楼的眼神陡然一个激灵。若是做不到……萧师兄搞不好会把他混在那些海鱼里一块煮了。 以他这般修为,若说做不到,显得太过刻意,别说如今的任许能做到,就算是萧明楼还在七情宫做客那会儿他都能做到,炼器宗师的名号不是白捡回来的。 萧师兄看人一向看得很准,他知道每个人的深浅,没有人能够在他面前撒谎。而他亦不喜欢在生死之事上推脱敷衍,尤其是涉及无辜之人的性命,开玩笑都不行。 任许释然地扯了扯嘴角,笑了,萧师兄果然还是萧师兄啊! 不管萧明楼过去到底经历了什么,如今变成了什么样,他都坚信,这样的人是绝对不可能做出传言中的那些事的。他和东川月一样,在见到萧明楼的那一刻,就坚定地站在了萧明楼这边。 ……哪怕师兄与一个不认识的小剑修关系暧昧,他顶多是在心里梗一梗,有种家里水灵灵的大白菜被野猪拱了的微妙感,但更多的就没有了。 他和东川宫主一般,都是能宠着便宠着他了,谁让他是萧师兄呢? 他想明白后,当机立断道:“事不宜迟,为了赶上两月后的秘境开启,我们现在就闭关吧!” 众人皆无异议。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就舅宠他爸!哼! 祁昶:……两个情敌看我的眼神怎么有点不对劲? 东川月任许:我们已经从情敌模式变成了老父亲模式了呀。 ==== ps:效应这个词,我查百度最早可以追溯到《后汉书·方术传下·郭玉》:“和帝时,为太医丞,多有效应。” 加上这也不是严肃古耽文,所以偶尔用用,应该不算是古代现代用词不分。平时我挺注意什么背景用什么词的,像这篇文,我想用“机械性微笑”这种词都莫得法子,只好用“僵硬地笑”“木然地笑”之类。 大家多体谅哈! 第三十七章 萧明楼又当了一回代掌柜。 名人效应确实好用,那日任许在客栈大堂里说的那番话,并未刻意压低声音,自然有人在旁边听得真切。就算其他人不知道东川月也住在这间客栈里,可大部分的人却都是亲眼看见任许进了锦鲤客栈,之后再未出来的。 任许乃是有名的炼器宗师,元婴后期的前辈高人,莫说是得他一句指点了,就是靠近些许沾沾他的气运,都教人兴奋激动,心潮澎湃。 就跟凡间状元楼似的,呼吸着状元曾经吐纳的气息,好似人都变得轻灵许多,没准下一回自己也能考个状元回来。 当然也有的只是纯粹好奇,这客栈到底有什么好的,能勾得两位大能住在这平平无奇毫不起眼的客栈中,连七情宫巍峨瑰丽的行宫法宝都不住了。 待到这些修士抱着一颗好奇之心踏入锦鲤客栈的门槛,霎时就被那香气扑鼻的锅子和烧烤给攫取了心神。 修真之人禁欲也纵欲,修的就是“真”字:真实,真我,尊崇本能而又明白在大是大非上有所克制。口腹之欲算是大是大非吗?不算!所以这是可以纵的欲,偶尔放纵一回又何妨? 这么香,这么有意思的吃食,不试便会留下遗憾,有遗憾就容易滋生心魔,有了心魔便要耽误修行……不好不好,还是试试吧! 有了决定后,便心安理得地坐了下来。再一看,这锦鲤客栈的掌柜人美如画,君子谦谦,赏心悦目,下酒菜吃着吃着就更香了。 来客们心底都会想,如果我是七情宫主和忧殿殿主,我也想在这儿住店啊! 于是好一段时日里,客栈几乎每天都是客满如云,楼上客房也住满了,好些人一住就先付了两三个月的钱,皆是长租。 锦鲤客栈的生意竟成了整条街上最好的一家客栈。 刚开店就住进来的余青烟直呼好运,对萧明楼更是感激,因为即便在这里一住就是几个月,也比灵送阵传送一次的价钱便宜,不知道省了多少上品灵石。 萧少东家真是个好人哪! 只不过有盛必有衰,有好必有坏,锦鲤客栈的生意好了,自然也有眼红不服的人寻衅滋事,但往往他们刚要出手,就被祁昶这个不合常理的“店小二”给扔出了客栈。 他们连萧明楼的一片衣角都摸不到,更枉论是给他“一点教训”了。 这些人私底下都称萧明楼为疯子,整个客栈就是一件防护法宝,用炼丹的手法整锅子,雇筑基剑修为小二……不是疯子是什么!寻常人哪有这么奢侈的。 第68页 挑衅被打脸的次数多了,白沙城的商贾们只好偃旗息鼓,却又在暗处擎等着有谁能来收拾了这个妖孽。 虽然他们也不抱什么希望。 然而令他们没想到的是,他们等待的这天,很快就来临了,有人比他们更不喜欢萧明楼和他的锦鲤客栈。 ——这些人,都是七情宫的弟子。 七情宫的飞行法宝是一座行宫,也有人称其为“第八宫”,唯有宫主、长老与核心弟子能够入内,且只有在大事发生之事才会启用。虽比不上擎云宗那座在天上飘行的云外天宫,却也是相当神秘宏丽,寻常难见。 七情宫的弟子们在乘着第八宫来到南海时,行宫便坐落在白沙城外一座景色秀丽的山峦之巅,山上绿树云烟将其衬托得宛如天上仙宫,凡是见过的人都说教人叹为观止。 而这座美轮美奂的行宫中,却缺少了最重要的两个人。 抛下一众弟子和一座如此壮丽的行宫,却住进了这么一家既没有金砖金瓦,又没有灵阵灵脉的小破客栈,这些七情宫弟子们觉得……很丢脸。 对,就是丢脸。 能得到这么宝贵的历练机会的核心弟子,个个都是天之骄子,走在路上都好似在发光,他们如何能忍受本该更加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宫主和长老与一众炼气筑基的低阶修士们混在一处,那不是平白降低了自己的身份吗? 七情宫的弟子们在品行上的确是挑不出什么毛病来的,唯一有的毛病,大抵就是年轻气傲,又以他们的宫主为榜样,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一些东川月那股不入凡尘的气质,而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又只是照猫画虎而已。 多少还是浮躁了些。 并且也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往日里各殿长老在苗头出来前都会约束门下弟子,这次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竟让底下那些脾气最急的弟子们找上了锦鲤客栈。 “他就是那个美人掌柜?” “确实长得还行,虽然不如碧波仙子容貌精致,却有一种……怎么说呢,很特殊的韵味。” “哼,眼带桃花,莫不是个以色侍人的!” “该不会宫主当真是对他有意思吧,宫主要找道侣也不能找这样的啊!” “就是,除了那张脸,他还有哪里值得宫主多看一眼?” 这些血气方刚的弟子们谈论萧明楼时并未压低嗓音,像是恨不得能被他听见,从而令萧明楼自惭形秽似的,嗓门大得让他们附近的那几桌都频频侧目。 此时距离锦鲤客栈开张已有一个多月了,除了近期来到白沙城且对这家客栈感到好奇的过路修士外,此时能来吃饭的,无不都是好海鲜锅这一口的食客。 于情感上,他们自然是向着萧少东家这边的,然而眼前这些穿着统一的七情宫弟子服饰的年轻人,他们也着实惹不起,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有个别跟萧明楼聊得来的客人硬着头皮,冒着得罪七情宫的危险给萧明楼使眼色。 余青烟更是直接走过来,搭上萧明楼的肩膀:“萧掌柜,听说你们在后院晾了鱼干,你那鱼干卖不卖?走走走,带我去看看,晒得好的话,我买个一百斤!” 萧明楼微微一笑,还没来得及说话,祁昶便握住了余青烟的手,拇指以难以察觉的速度在他腕上按了一下,余青烟顿时整条手臂都麻了,无言地捂着自己的胳膊,只觉得舌头也跟着发麻,后面的话全噎在了喉咙里。 “不忙,这不是还有人找我吗?”萧明楼掸了掸衣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从容不迫地看向杵在大堂里,显得十分格格不入的七情宫弟子们,“凡事有个先来后到,余道友,还请你稍等一会儿。” 余青烟差点没跳起来,老子刚才这么说就是为了将你拉远点,别让那些人沾上,避免一场冲突。你倒好,还偏偏要搭理这些一看就来者不善的人,你到底是真听不懂还是假听不懂啊?! 然而余青烟不敢真把这些话说出口,因为萧明楼身边那个店小二的眼神让他打心眼里发憷,比看见了七情宫的弟子还要发憷。 而那边,任许的两个小道童捧鼎和抱剑也对这些弟子们解释,宫主和师祖让他们对萧明楼要恭恭敬敬的,切不可忤逆顶撞,还要所有七情宫弟子都这般做。 任许闭关之前留下这两个道童,就是提点那些弟子,避免有些人过于蛮横张狂,不知轻重,惹萧师兄不高兴。 可惜,他交代道童们转述的话,非但没有起效,反而激起了更强烈的不满与对抗。 其中一位筑基中期的叫连英的弟子颇为心直口快,冲着俩小道童就是轻嗤:“你俩不会是被那个掌柜收买了吧?看看你们,手里还捧着糕点,一碟云片糕就能让你们代为美言,不愧是商贾,这笔买卖稳赚不赔啊!” 抱剑蹙着眉,圆乎乎的脸上既有不高兴亦有不解,平时他们两个出来代表的就是师祖的脸面,他们极有分寸,而这些师兄们也都对他们很客气,为何一夕之间就变得如此不稳重,教人感觉如此陌生? 捧鼎年纪更小一些,当即脸都争红了:“我没撒谎!师祖的确是这么说的!” 七情宫弟子们自然是不信的。两个孩子,一碟糕点就能收买,任长老又不在身边,被人一哄,上下嘴皮子一碰,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一定记得清楚。 几人拨开挡在萧明楼面前的小孩,两个道童趔趄后退,险些后仰倒,幸而萧明楼出手及时,一手托住一个,待两人站稳后,还不忘捏捏他们手感极佳的肉脸。 第69页 捧鼎:“……” 抱剑:“……” “看来今日是很难善了了。”萧明楼脸色微沉,目光少见的严肃,视线扫过在场的毛头弟子们,令人生出不寒而栗之感,“连小孩子都欺负,这便是七情宫的规矩?” 连英还梗着脖子道:“是他们两个不懂事在先,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这几日的坊间传言难道不都是他们散播出去的?还说宫主会让你们这几个……”他把乡巴佬三个咽了下去,“几个修为低微之人也去仙府秘境,这难道不是胡言乱语,我们身为师兄,教训一下又怎么了?” “还未证实他们所言是假,你们就先教训上了,这不是以大欺小是什么?”萧明楼冷笑,“给无罪之人安上罪名,不是滥用规矩又是什么?推搡孩童还要给自己找借口,不是卑劣又是什么?” 萧明楼三连问直击心扉,如重锤砸在几人头上,连英脸都白了,其他人的面色也不太好看。 两个道童在萧明楼的身后,委屈得直抹眼泪。 “这样吧,几位既有诸多不服,那便以实力说话。”萧明楼脸上冰冷霜色渐退,露出一抹玩味而狡黠的笑容,“你们都站在这里会妨碍我的生意,我也想将事情尽快解决,不如就在店门口的长街上速战速决,你们这边出三个人,我们这里也出三个人。 “并且,我这边派出的所有应战修士,都会比你们那边境界低上至少一重。 “若三场斗法锦鲤客栈皆能越级胜出,七情宫这边不得再以任何借口抹黑、寻衅、背后使绊子。以上条件,你们可答应?” 萧明楼微笑地看着那些弟子们。 食客们议论纷纷: “少东家是疯了吧,越级挑战,哪儿是那么容易赢的,境界摆在那里呢!” “而且是三场皆胜,我看客栈里除了那位不爱说话的店小二外,没人打得过对面的任何一个,少东家这是给自己挖了个坑啊!” “再说那些都是七情宫的弟子!从来只有这些天之骄子敢干越级的事儿,谁见过他们被越级的,要真有,此番七情宫的面子可丢大发了!” 这些食客的议论自然也落入了七情宫弟子们的耳中,他们一开始就是觉得锦鲤客栈丢了他们的脸才来找事的,也想着要探探他们的虚实,可若是真的在斗法中输了,就如那食客说的一样,更加丢脸了。 看那少东家如此镇定自如的模样,有几个弟子脸上浮现出犹豫之色,开始打退堂鼓了。 此时,他们当中的一位玄脉期师兄冷哼道:“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我方才以神识看过,这间客栈里的人员只有一个是筑基期,其余不是炼气就是凡人,我们这里却全都是筑基以上的修士,境界相差这么远,他们怎么越级?!” “孙师兄说得对,不如就让我第一个上吧!”连英勇猛地站了出来。 他是筑基中期,境界刚刚突破还未稳固,算是这几个弟子当中修为最低的了,而祁昶修为与他相当,看起来又是这间客栈最强的修士,所以他一站出来就面朝祁昶,还抬了抬下巴。 祁昶面不改色,只是下颌的线条绷得更紧了些。 他侧头看着身边的青年,只等萧明楼发话。 所有人也都在看萧明楼。 就在众人以为萧明楼会让祁昶去应战的时候,只见他唇角一勾,说了个令人意想不到的人名:“王骏,这场你上。” 躲在人群里毫无存在感,准备看戏的王骏:“……” 作者有话要说:  王骏:当时就挺秃然的。 第三十八章 一瞬间,王骏首先想到的是,退却。 他不过是个连道基都尚未筑成的炼气修士,怎么可能赢得了对面那个筑基中期的七情宫弟子?这不是开玩笑么!做梦都不敢做这样的梦啊! 境界差的何止是一重,从炼气到筑基,那简直是十万八千里。 反正他又不是锦鲤客栈的人,他是飞鹤派弟子,就算不去应战也没人会说他什么。况且这里是白沙城,离西南边陲那般遥远,就算被骂懦夫,也不一定传得回飞鹤派,只要他平安回去,还是门内最有前途的核心弟子。 他是脑子被门夹了,才会与七情宫的弟子作对。 然而…… 王骏又不免犹豫起来,七情宫的弟子虽然不好惹,可萧明楼难道就是好惹的吗? 七情宫弟子和七情宫宫主,哪个分量更重?东川宫主这些时日以来对萧明楼处处容让,恭和尊重,还亲自为他写方配药,这可绝不是泛泛之交的交情。 若是东川月出关,得知门下弟子与锦鲤客栈闹将起来,他会站在弟子那边,还是萧明楼这边? 毫无疑问,绝对是萧明楼这边! 王骏深吸一口气,拳头握紧又松开,神色无比紧张,呼吸都跟着急促起来。他做了一个疯狂得不像是自己会做的决定。 他站了出来。 人群哗然。一圈修士的目光都落在了王骏的身上,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神色中有不解,有轻蔑,有嘲笑,区区一个炼气期就想和筑基期抗衡?莫非萧少东家打的是田忌赛马的主意? 可是不对啊,这场斗法萧明楼自己提出要三战全胜的,田忌赛马的法子不可能用在这里,所以他是真的异想天开,妄图用炼气九层去撼动筑基中期? 这……这怎么可能嘛! 第70页 王骏还没走几步,手心里就全是冷汗了,他内心无比懊悔,早知道就不站出来了,他对自己连一分的信心都没有,压根不用别人去分析,他都知道,自己没有任何赢面。 可如今,想打退堂鼓都已经迟了,对面的七情宫弟子已经看到了他,并朝他拱手示意。 王骏僵硬地点点头,拖着沉重的步伐又往前走了两步,同手同脚。 周围的人哄笑成一片,看他的神情犹如在看一个笑话。 不,还未上场,他便已然成了笑话。 “哎,哎,叫你呢!” 一道声音似远似近地钻进他的耳朵里,王骏恍惚了好半天才听清是在喊自己。他茫然不解地朝萧明楼看过来,又被满脸不耐烦的祁昶抓着肩膀提溜到萧明楼的跟前。 萧明楼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你也未免太经不住场面了吧,我还有话要跟你说呢,没让你立刻就上。” 王骏失神的双眼恢复了一丝明智,反应却仍有些迟钝:“……少东家要跟我说什么?” 萧明楼淡色而又温软的唇缓缓牵出一抹笑来:“你附耳过来。” 王骏照做。 初时他面上还有些戚戚然,随着萧明楼温柔却又简洁的话语一股股地嵌进他脑中后,王骏的双眸变得越来越清明,甚至充满了讶异与惊奇!他的双手又抖了起来,心脏扑通扑通狂跳,而他却分明能感受到,这次的手都不是因为紧张害怕,而是因为兴奋! 他,他说不定真能击败面前的筑基修士! 很荒谬,却为他带来了一线希望。 “行了,去吧!”萧明楼笑着一拍他的肩膀,分明没用上多少力气,却令王骏在踉跄之际正好来到了连英的面前。 连英瞧见了萧明楼和王骏说悄悄话,却对此并不好奇,无非是勉力鼓劲的话,难不成那个商贾还有法子让一个炼气期能在短时间内提升至筑基的实力不成? 笑话! 连其余两大仙门的同阶弟子都不可能办得到,只是个偏远门派的弟子又怎么可能做到,当他是纸糊的吗! 连英心下冷哼,而就在这个当口,他看见王骏抬起头来,眼底居然不再是刚刚的无措惊慌,而是仿佛燃起了希望的光芒,亮得扎眼。连英皱了皱眉。 王骏却毫不犹豫地在他愣神的片刻率先出手,他的本命法宝虽是一柄剑,可他为人圆滑,保命手段和他师尊陈霆一样多,只多不少。然而这回他却只用这一把剑强攻而上,只因为萧明楼对他说了一句话…… “你知道七情宫所指的七情,是哪个七情吗?” 萧明楼扭头看向祁昶,微微一笑,不等他思索回答,便道:“是医家的‘七情’:喜、怒、忧、思、悲、恐、惊。不是佛家的那个七情,道家不以欲为情,‘无为而治’‘率性而为’,道者,从不禁欲,讲的是个‘度’字,节制有度。七情宫的修炼门法,与他们的门派有着莫大的渊源。” 说到此处,王骏对面的连英冷笑连连:“想抢占先机?我就是让你百招,你也打不过我!” 话音落下,连英的手中多了一把符篆,他看似随手扬天一洒,那些符篆却不偏不倚地落在八门方位,飘悬于空中,眨眼间便连成了一个复杂的阵法,将王骏牢牢地锁在阵中。 他是个符修。 众所周知,符修最为难缠,他们可将世间万物都炼化于一方小小的黄纸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围观修士们都不禁一面赞叹连英这一手符阵洒得漂亮,又替王骏感到叹息,他虽勇气可嘉,却输定了。 在场神色不变的人中,就只有萧明楼和祁昶。 而萧明楼还在语气悠闲跟祁昶说话,好似只是在谈论中午的锅子用什么食材做底料:“呵,这么急躁冲动,一定是怒殿的人。” 祁昶顺着他的话问:“怒殿的人怎么了?” “阿丑,医家讲七情,是认为情志过度而影响内脏气血失调以致病,五脏六腑对应五行之气。七情宫的门法亦是如此,修行门法之人或多或少都会显露出一些对应的情志,你看那修士处处争先,容易动怒,必是肝火旺盛,且因刚刚突破,还未稳定境界的缘故。” 萧明楼笑了笑,道:“肝属木,他是个木属修士,木气养精,他做个符修倒也合适。但是——” “金克木。”祁昶在他说到木属性的时候已经明白了萧明楼的用意,萧明楼让王骏只用剑,绝不能用其他的,就是因为金克木! 祁昶皱了皱眉:“还不够,若只有属性相克,还是无法突破境界上的压制。” “是呀。”萧明楼笑着点头,轻声道,“可他们不是还碰到了我吗?”当年指点任许那批弟子的时候,他早就将七情宫各殿门法的弱点破绽都摸了个透。 他还见过王骏的剑招,就在王骏和祁昶交手的那短短时间内,就看透了飞鹤派严不外传的功法路数,知道在面对七情宫时,该如何将这不入流功法发挥到极致。 别人办不到的事,萧明楼偏偏就能办到。 说时迟那时快,但见王骏抡起手中长剑,做了个令旁观之人俱都惊诧的举动——他以投枪之势将那把长剑甩了出去,而且并非是朝向设阵的连英,而是向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位置扔去。 而在他转身之际,连英指尖燃起落雷符,九条粗壮闪烁的雷电隆隆而至! 第71页 完了,这炼气修士怕不是破罐子破摔了吧,雷电将至,他还敢把剑给扔出去,况且就是扔,也麻烦你扔得准一点啊! 这堪比渡劫时才会出现的雷电令许多人心生惊惧,本能地往后退了一大圈,繁华的长街只剩下了王骏与连英二人,每一息都仿佛度日如年,教人窒息。 人们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场中看,却有更多的人于心不忍,不敢去看。 这雷电若是结结实实落在王骏身上,即便不死,他也活不长了。 那位少东家怎么这么狠的心!起初旁观的修士们还是站在萧明楼这边,觉得七情宫弟子有些无理取闹的,可如今这噼里啪啦的雷电隆隆将至时,他们纷纷怨起了萧明楼,若不是他的提议,这位年轻修士或许就不会死。 他为了自己的生意,竟是不管场中的年轻修士是死是活,眼见这雷电根本不可能抗得过,他都没有认输保下自己的手下! 个别心绪激动的修士已经挤上前来,怒目朝向萧明楼:“你快认输啊!难道你连——” “连自己的手下快死了都无动于衷吗”这话还没说完,就见更令人惊诧的一幕出现了。 王骏的本命剑砸在了离连英最远的一张符篆上,千钧一发之刻,他的剑比雷电的速度更快地破开了一张毫不起眼的符篆。 于是就在雷电快要劈上他的脑袋时,操纵阵法的连英目眦欲裂,面容瞬间扭曲,“噗——”地吐了一大口血出来,身体仰倒,血吐在半空,有一多半都糊在了他的脸上。 至于那雷电,因施法中断,只烧焦了王骏头顶的一小片头发,将他烧成了个斑秃。 王骏:“……” 王骏呆愣了好半天,颤巍巍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除了头发之外,脑袋还好端端地安在脖子上。他又哭又笑,腿一软跌坐在地,流下了不知是高兴还是后怕的泪水。 成了!真的成了! 萧明楼让他入阵之前先以佯攻给对方留下个只会强攻的印象,这样一来阵法的破绽就会被对方下意识放在离本体最远的地方,而他只要躲开连英的连番追击,抽空自己全身的灵力,孤注一掷,去砸最不起眼的角落就行了。 哪怕以王骏的修为根本看不出阵法的破绽在哪里,但他能猜啊,越是他容易忽略的地方,就越有可能是破绽! 哈哈哈哈,他真的赢了筑基修士,一剑,只用了一剑! 王骏差点没高兴疯。 直到此时,他才是真的服了萧明楼,也庆幸自己在人生第二个艰难的转折点上做出了又一个正确的选择。 “不好意思,你刚才说了什么,我好像没听清?”萧明楼纯良无害地转过头,看了看之前那个冲他大吼大叫的修士。 那修士脸羞耻发红得活像是被人扇了几十个巴掌,眼神躲闪,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没……没说什么,对不起,我误会少东家了。” 萧明楼勾了勾唇,不再说话。 变故来得太快,这修士脑中一片混乱,光顾着脸红羞耻了,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什么,很快被余青烟一把推开。余青烟朝萧明楼竖起了大拇指:“少东家,我太佩服你了,你是这个!” 那拇指抻得笔直笔直,充满了自豪。 “是吗?”萧明楼微微弯了弯眉眼,对他说,“那下一场,不若就由你来代表我们客栈出战,如何?” 余青烟:“……” 作者有话要说:  余青烟:当时我也挺秃然的。 萧明楼:没想到吧,我还是个学霸。 祁昶:我的少东家世界第一好。 第三十九章 连英是被他的师兄弟们抬下去的,炼气九层修士豁尽全力的一击,还是正好命中最脆弱的破绽,遭到的反噬也是成倍的厉害,那口心头血喷薄,洋洋洒洒染红了一片地,连英整个人都昏迷不醒了。 与旁观修士们啧啧称奇奔走相告的欢欣鼓舞相反的,是七情宫弟子们如蒙阴雨的郁愤恼恨。 他们看萧明楼的眼神,就好像在看杀父仇人,恨得咬紧牙根,双眼几欲滴血,面目扭曲狰狞。 就连直接击败连英的王骏,收到的眼刀都没有萧明楼来得多。 这些七情宫弟子都不是傻的,他们清楚王骏并没有那个逆风翻盘的本事,决定整场斗法走势的,是萧明楼附在王骏耳边说的那番话。 那,才是导致连英败落的原因。 而如今,萧明楼随意地叫来又一个毫不起眼的修士,又附耳在那人耳边说了一番话。 “你作弊!”又一个怒殿的弟子当即想要冲过去,愤怒地指着萧明楼道,“我认得那人,他根本不是锦鲤客栈的人,他是个食客!” “那又如何?”萧明楼悠悠地朝他看了过来,明眸皓齿,笑如烂漫山花,“我只说双方各出三个人,可没说过一定要是我店里的人吧?你们一伙人成群结队的来,都在筑基期以上,欺负我店里只有一个阿丑是高手,不觉得很卑鄙?所以我找两个外援过来有何不妥,难不成你要让我们店里压根没修炼过的兰儿姑娘来应战?” 兰儿的用词可没有萧明楼这般含蓄,她直接就叫上了:“我的天,名门正派的修士就是这副德行吗?打不过就不承认,柿子挑软的捏,你们还是不是男人了,要脸不要啊?!” 她一想到自家小姐还在闭关,而闭关的原因正是这些门派搞出来的,施家一家没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善良无辜,到头来全部丧命于这些为了抢夺仙缘便可以将人命随时踩在脚下的修士手上,这些人算什么修士,算什么仙长! 第72页 如果天上的神仙都是这么丑陋不堪的话,天理何在啊! 别说从前了,就是一年前的兰儿,偶尔听说有修真界的仙长越过望仙关,在凡界露一露脸,显出一番腾云驾雾的本事时,她光听别人描绘那个画面都能兴奋得脸红,心里羡慕得不得了。 可现在,在经历过如此多的事情后,她一点都不羡慕了。 就跟小姐说的一样,凡人和修士,其实没什么不同,那些活得卑劣的修士,根本不值得尊敬仰慕。 她不会再被那些人俊秀不凡的外表欺骗了。 兰儿越想越委屈,越想越激动,她家小姐现在还在遭罪,不眠不休三十来天,为的就是将令牌取出来,让这群脑子有屎的人去探什么秘境!小姐凭什么要为这些人遭罪! 她气冲冲地跑到那名说萧明楼作弊的弟子面前,祁昶作势想拉住她,没拉住。 实则也是没想拉,祁昶垂手之后静静地向着长街中央看去。 所有人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啐了对方一口:“我呸,就你们这样的渣滓还修什么仙啊,修仙之前能先学学怎么做个人吗?” “你……你……你胡搅蛮缠!胡言乱语!”那名怒殿弟子什么时候被人这么说过,气得脸都红了。 兰儿伶牙俐齿,说话不中听,气头上来了就很莽,什么难听的话都敢往外冒。但若是她的毒舌是对外的,那就成了一个大杀器。 “我胡言什么了,不是你们不让我们找外人应战的吗,店里除了阿丑就剩下我了,你们的意思不就是要让我上?”兰儿轻蔑地冷笑,“我敢上,你们敢跟我比吗,你们好意思吗?! “自己技不如人,还怪别人太强,让你们一两个境界了都打不过,打不过就耍赖,心胸狭隘,小肚鸡肠! “我听说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句话,这位仙长,我倒是想问问,畜生也能得道吗?” 兰儿仰起头,挑衅而嘲讽地看向那个已经气得脖子都发红的弟子。 “你!你说谁是畜生?!” “谁应我就说明谁心虚!这可是你自己答应的,哈!”兰儿骂爽了,拍拍手,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躲回祁昶的身后,还不忘回头冲七情宫弟子们吐舌头。 那位弟子差点没被气吐血,追随连英的脚步而去。 萧明楼朝兰儿勾勾嘴角:“还是兰儿厉害,不战而屈人之兵,女中豪杰啊!” 兰儿还似模似样地冲萧明楼拱了拱手,半边身子还躲在祁昶背后,脸上却十分豪气:“承让,承让。” 围观的修士们又发出一阵哄笑声。 只不过,他们之前笑的是王骏,现在笑的是七情宫弟子。 余青烟之前那点对上三大仙门的犹豫也被笑没了,他本就因其他客栈讨好三大仙门而预留空房的举动受了一肚子的窝囊气,原先还有些忌惮,如今见识了萧明楼神乎其神的指点,他自然也摩拳擦掌,想要在三大仙门面前翻一翻身,出口恶气! 因此,他很积极地站出来道:“规则又没说必须限定是客栈的帮工,我就住在锦鲤客栈,就可以算作是客栈的人!少东家有需要,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要不是有少东家在,我现在恐怕还在细沙城呢!” “对啊!”许多因为锦鲤客栈的开张而受惠的修士们不约而同地点头。少东家是他们的恩人,不管他们最后有没有住进锦鲤客栈,白沙城其余的客栈在发现生意都被萧明楼抢了之后,也不敢囤积空房了,后来的修士们才都有了落脚的地方。“少东家,余老三要是不行,我们也可以帮你!” “对对对,我也可以!少东家尽管吩咐!” “去他娘的三大仙门,什么修界表率,老子受够了!输不起是怎么的?” 萧明楼面上带着温和笑意,一一谢过了那些自告奋勇的修士,只拍拍余青烟的肩膀:“该说的,方才我都跟你说了,那便有劳余道友了。” “余老三,你一定要赢啊!”站在锦鲤客栈这边的修士们冲余青烟喊道。 余青烟乐得嘴角咧至耳后,还未上场,却已经像是得胜凯旋般,朝他们挥挥手,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潇洒。 反观七情宫弟子这边,愁云惨淡,怒火难泄。弄到现在,他们已经分不清上一场连英的败局究竟是瞎猫碰到死耗子,还是真的因萧明楼那几句悄悄话弥平了双方境界上的鸿沟。 生气归生气,这些七情宫弟子们脸上却都出现了踯躅之色。 此时,一名看上去颇为稳重内敛的弟子道:“这一场,让我上吧。” “吴檀师兄,你可要当心,那萧明楼还不知道跟余老三说了什么,谨防他们出阴招!” 七情宫弟子们似乎都对这位筑基后期的师兄很放心,吴檀本人话不多,之前其他弟子对锦鲤客栈挑三拣四时,他最多就点头摇头,没有开口附和,看着很不起眼,关键时刻站出来,却像靠山一般可靠。 他性情冷静稳重,在其余弟子被失败打击心性,影响道心时,唯有他能站出来稳定军心。 他朝师弟们露出个放心的笑:“我上了。” 然后…… 吴檀也败了。 吴檀和筑基初期的余青烟斗了将近一个时辰的法,双方法宝尽出,他又有修为上的优势,追求的是“稳中求胜”四个字,结果……他还是败了。 谁都不知道他是怎么败的,吴檀被余青烟一脚踹飞长街,还能踉跄落地,身上的伤也不如连英那么可怕,可以说是败得还算有体面的了,可……为什么就败了呢? 第73页 “为什么败?”萧明楼站得累了,又不客气地靠在祁昶怀里,微微抬头,像是在跟他咬耳朵似的,道,“阿丑,你只需记住一句话——金丹之下,修为的差距其实没有那么大。” 祁昶铁臂般的胳膊托住他的腰,好让萧明楼站得舒服些,低声问:“具体说说?” 萧明楼揉了揉他的耳垂,眯起眼,惬意得像一只猫,声音也是懒洋洋的:“七情宫开山掌教看得着实通透,将七情推移至五行之气,所以七情宫的弟子们在炼丹炼器上多有成就。阿丑,你不觉得,修真各阶段,与炼丹炼器也没什么不同吗?” 祁昶漆黑的眼眸又深黑一分,眼睛直直地盯着萧明楼看。 萧明楼微弯唇角,姿态虽懒,眼底的光彩却亮得惊人,说出来也同样烫在了祁昶的心上:“人体就好比一座丹炉,引气就如引火,本命法宝和天地灵气就是那丹药的材料。成丹破婴,才算是完成了这颗丹药;炼虚归元,就如同是丹药入口,重新化作药液,该治病治病,该养身养身;至于大乘渡劫,那就是看这颗丹药对你到底有没有效,吃完以后有没有变得好看些,入不入得了天道的眼。” 祁昶听他前面说的那段,还觉得颇有道理,细细思索起来,如拨云见雾,慢慢有座清晰的山峦映在眼前。 但听到后面,他就知道,萧明楼嘴上又在耍花腔了。 他哭笑不得:“少东家,别闹。” “嗯哼。”萧明楼轻哼,“我也没说错呀,修士就是一座丹器炉,剑修也好,法修也罢,别把自己当人,就能跳出凡人的框架,摸到天地法则的边。” 这句话倒是真的震惊到了祁昶! 法修的路子他不太熟悉,但他是个半路出家的剑修,也从东川月那里听来不少“剑随心动”“人剑合一”的话。东川月说过,剑的最高境界,就是让自己成为一把剑。 这不是跟萧明楼的话不谋而合吗?甚至,萧明楼的结论反而看得更通透。 萧明楼见他似有所悟,又伸着指尖在祁昶的胸口轻缓地划了一道,动作暧昧又轻佻,说出口的话语却截然相反:“当然,在你心里还是要把自己当成人的,否则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祁昶慢慢咀嚼着萧明楼的话,眸光微亮,顺势抓住那只作乱的往他胸口上乱戳的手。 “我明白了,余青烟能赢那修士,是因为他将自己视作真正的铜皮铁骨,他是慢慢将吴檀磨输的。” 越是保守的人,就越是谨慎,巴不得将战局越拖越久,以为越久就对自己越有利。 实则不然。 萧明楼指点余青烟的话还不如对王骏说的多,余青烟上了场后,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撑下去!有王骏得胜的例子在前,他心态上自与吴檀是不一样的,这一个念头支撑着他,令他不知不觉在对吴檀斗法的过程中进入一种玄妙的境界,仿佛自己真的成了个刀枪难伤的铁人! 而吴檀呢,他错过了最佳的击败余青烟的机会,体内灵力在拉锯战中逐渐消耗。 体修越战越勇,法修捉襟见肘。 所以最后,吴檀输了,他觉得自己输得莫名其妙,殊不知,从他决定上场开始,就已经落在了下风。 祁昶看了眼笑得像只小狐狸的萧明楼,他有点怀疑,之前让兰儿上去闹,也是计划中的一环。 兰儿不闹,这位稳妥的吴檀就不会站出来,安抚那些快被气吐血的弟子。 若是换成冲动的连英,搞不好余青烟就要输。 祁昶低头用目光描摹着萧明楼秀柔的轮廓。 这样的萧明楼,本该让人觉得心机深沉,复杂难解,但祁昶不知怎么的,就觉得他这副算计别人的样子叫人移不开眼。 尤其是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睛,简直动人心魄。 作者有话要说:  祁昶:好想rua我的少东家,亲亲抱抱举高高。 萧明楼:喵~ 第四十章 如此,锦鲤客栈与七情宫弟子的斗法,两场皆胜。 和萧明楼站在一边的食客们全都满脸兴奋,既诧异又有说不出的畅快,萧少东家安排的人能将七情宫弟子打败,四舍五入就等于他们也跟着压了三大仙门一头,此等如魔似幻之事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吹一辈子都够够的了! 如今就剩下最后一场,众人都不免目含热切地看向萧明楼,想知道他接下来又会怎样用兵如神。 “这一场,就由我来吧。” 七情宫那边,眼见两名筑基期的师弟接连挫败,那位玄脉期的孙师兄终于耗不下去了,面沉如水,阴鸷地向萧明楼那边看了一眼。“那个萧明楼确乎邪门,只剩一场,我们无论如何都要赢,不然七情宫丢不起这个人!” 这位孙师兄姓孙名荫,在玄脉初期上滞留足有十年,基础相当扎实,所谓的雷霆老祖和他一比,就是块豆腐渣。 他前途无限,俨然是这些弟子中的佼佼者,不论是号召力还是实力都是一等一的。 若在平日里,孙荫说要出马,这些围绕着他的弟子们绝对二话不说,从不怀疑孙荫的实力。然而此时此刻,连输两场的七情宫弟子们,那句“有孙师兄在,此战再无悬念”就像是卡在喉咙里一般,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被连打了两次脸,脸上着实是有些疼。 连话也不敢说得太满了。 第74页 但师兄的面子还是要给的,那些弟子们都打起精神给孙荫鼓劲,就连上一场输了却幸运的没有吐血的吴檀,也在师兄弟的搀扶下走过来,咬紧牙关:“师兄此战必胜,你定能将我和连英的债一并讨回!” “对,师兄,我们等着将你赢下最后一局的消息告诉连英。” “师兄必胜!” 孙荫面上自信不改,只是喉头飞快地滚动了下,带着师弟们的祝福走到了长街中央。 而另一边,祁昶挽了挽双手的袖子,将两袖捋到了肩膀上,露出两条线条流畅而精壮的胳膊。外人一看,还以为他和余青烟一样是个体修。 他咬着一截白色发带,将乱糟糟披在脑后的头发耙梳成一束,用发带将头发绑上。 若是心细之人,会发现这发带的布料很像是萧明楼前几日吃火锅被油溅到的衣衫上的一块布。那衣服嘣了油,白底的衣料上油渍洗不干净,萧明楼穿不了,便被祁昶拿去,裁出了好几条发带,平时都贴身收着,并不随便用。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准备。 就在他迈出一步,准备上前迎战时,只听萧明楼在身后喊了句:“等会儿,我还有话没说呢!” 他拽着祁昶的胳膊,没忍住在那梆硬鼓起的肌肉上捏了捏,拉了拉祁昶的手,让他低头,说几句悄悄话。 这熟悉的咬耳朵的画面…… 七情宫弟子们看得都麻木了。 前两场开局前,萧明楼就是这么和另外二人说悄悄话的。 不过萧明楼和他们想象中的有些不同,此刻萧明楼并未给祁昶分析什么,而是看着他轻轻一笑:“你是剑修,怎能不用剑?” “……我如今没有剑。”祁昶闷声道。他的剑在与东川月对战时已经碎了,碎得太彻底,连修都修不了。 “你没有剑,可他有啊!”萧明楼狡黠地朝正捧着半个水汪汪大西瓜的抱剑。半弯下腰,对一脸懵然的抱剑道,“小抱剑,借你们师祖的剑一用,行不?就借用一次,回头哥哥再给你弄个西瓜。” 任许闭关炼器只带了炉鼎进去,剑还放在道童这儿。 抱剑:“……” 他可是比捧鼎大一岁,成熟稳重,还能管钱的道童,他会被区区西瓜收买吗? 抱剑沉默片刻,把瓜塞给旁边的捧鼎,将任许的剑双手奉上。 ——不是他被收买了,而是师祖在闭关前有言,不论这位萧公子想要什么,都要尽量满足他。 他只是遵循师祖的指示而已。 萧明楼微笑着将那剑握在手上,掂了掂,转交给祁昶,言语还有些嫌弃:“先凑合着用吧,等有机会再给你找把趁手的剑。” “我就说捧鼎抱剑是被那萧明楼给收买了,你们看!连殿主的剑都敢拿出来讨好人,抱剑就该被逐出七情宫!” 其中一个眼尖的七情宫弟子怒视过来,指着萧明楼和祁昶,既嫉妒,又透着鄙夷与恶意:“哼,不过他们就算拿得了殿主的剑,也是用不了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殿主的剑已是灵宝之阶,修为低下的蠢货只稍一碰,手都能被上面的禁制给烫烂,我看到时他那双手还怎么握剑——” 话到最后,他就说不下去了。 因为,祁昶已经将剑整个握住,拔开剑鞘,一缕热烈的阳光抹上锋利的剑身,晃出一道刺眼的白光。 他不仅握住了,还挥了挥那把剑,适应良好。 八十一道禁制的灵宝一点不烫手,在祁昶的手中犹如垂髫孩童手里玩耍的桃木剑,轻盈乖顺,就像一把普通的剑。 其余认出了那把剑的七情宫弟子们也都瞪直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又来了,那种被人扼住咽喉,不上不下,连口气都喘不匀的感觉! 站在场中的孙荫面上肌肉微抽,心境也如惊涛海浪拍打而过,他看上去还能稳住,浑身的紧绷感却出卖了他。 就在他全身警惕地看着祁昶朝他走过来时,人们又听见萧明楼在祁昶背后喊:“哎,话还没说完呢!” 孙荫很想抛开仙门弟子的涵养,十分的想骂娘,你他妈能不能一次性把话说完?! 萧明楼拽住祁昶,眼眸带笑地看他:“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的话么?” 祁昶与他相处多时,对萧明楼的脾性摸得七七八八,两人之间不用多说一个字便形成默契,他略思忖了下,就明白萧明楼想提醒他的是什么:“金丹之下,境界的差距其实并不远?” “嗯,还没成丹的时候,就跟没煮熟的肉一样,三分熟和七分熟都是不熟。”萧明楼打了个很冷的比方,祁昶嘴角一抽。却见萧明楼好似越说越来劲般,翘起唇角,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神采奕奕,“何况你们之间比的又不是谁更熟,而是谁更硬,煮熟的肉虽硬,可又不是只有熟肉才硬,冻肉不也挺硬的?” 祁昶垂眸看了看萧明楼,后者对他完全是一脸放心,他给出的提示乍一听荒谬至极,毫无联系,但仔细一想,却又耐人寻味。 至少,祁昶从他的话中听出不少暗示来: 那个玄脉期,是一名水属性的修士。 水属,对应的情志是恐,弱点在肾。 以及,冻肉…… 指向的是冰? 萧明楼见他若有所悟,眼神愈发温柔甜蜜,像是看着孩子赴考场的老父亲一般。抬手想要拍拍他的宽肩,却因为懒得将胳膊抬得太高,只好改在他的胸口上拍拍,那手感良好的硬邦邦的胸肌,又让萧明楼情不自禁地往上戳了两下,被祁昶一把握住。 第75页 “还有……”萧明楼调戏不成反被抓包,正想要转移祁昶的视线,然而祁昶却没让他继续往下说,而是伸出一根手指,压在了那软得不可思议的浅色唇瓣上。 祁昶:“不必说了,我都知道。” 萧明楼愣了愣,随后笑容更深,透着几分乖巧顺从,柔弱无害。倾国倾城也不过如此,祁昶心头微乱,眸色渐深。 还不等他说什么,萧明楼突然张口咬住了他压在自己唇上的指尖,留下一圈浅浅的牙印:“……还是阿丑好,其他人都等着我把题解开,将答案掰碎了喂给他们。唯有你,懂得举一反三,自己思考如何破局。” 祁昶收回手,胡乱朝他点点头,那根被咬过的手指垂在身侧,不自觉地痉挛了下。 他轻轻一捻,对萧明楼说:“我去了。” “嗯。”萧明楼只对他笑,旁人连他一个眼神都捞不到。 祁昶站到场中,将剑横于胸前,敛去眼中的柔情,对一脸凝重的孙荫道:“来战!” “好,就等你出手了!”孙荫同样不是个温和的脾气,等待许久,又见对方手里握着的是任许长老的剑,心情焦躁且忌惮,他只想尽快拿下这一局,挽回七情宫丢失的颜面。 玄脉期的孙荫眼界阅历自是比其他弟子要高一些的,他隐约摸到了上两场的吴檀和连英是怎么输的缘由,虽然结论听起来荒谬,却不得不作此猜测。 ——哈,五行相生相克,多么简单的理由! 可他娘的不是所有人都能将五行之气运用到这个地步啊! 孙荫眼里掠过一抹锐利锋芒,五官狰狞狂笑:“我是水属修士,而你是个剑修,金生水,我的灵力比你纯厚百倍,是我赢了!” 他主动出击,双手戴上薄如蝉翼的两只银色手套,心中默默催动功法,双拳顿时凝成两条有着威严龙头的水龙!龙头角须鳞片完备,龙口张开,吐出浓重肃杀水汽——白沙城临海,这里简直是水属修士的主场! 他赢定了! 周围的人也是这般想,当水龙吟响彻整座白沙城时,空气都仿佛凝滞起来,天空乌云阵阵,好似压在了一众围观之人的头上。 风雨中,祁昶挥动那把剑黯然无光,像是被乌云蒙在了剑上般,仿佛连剑光都变钝了。 众人被阴云压得快要喘不过气,料想站在场中的祁昶更是如此,然而当人们抬起头,艰难地隔着阴雨朝他看去时,却见脸上一向没什么表情的店小二,此时却弯了弯嘴角。 “——金生水?不对,是天一生水。”祁昶模仿着萧明楼那懒洋洋的调子,拖长了音道,“乾为天,乾金之天。你要生水,得先问问我的剑同不同意。” 金生水,水耗金,然而水再多,天也不会塌下来。 祁昶剑光直指上天,昏暗天际滚落的一道惊雷,照亮了他线条刚毅的英俊面庞。 作者有话要说:  金生水这个原理,我根据百度和自己的理解,这里的金不能理解为狭义的金属,而是指天。金生水,其实就是下雨,水蒸气飘到天空变成云,然后遇冷变成小水滴…… 少东家给祁昶的提示,其实就是不要单纯把自己的剑当剑,你才是那个要不要下雨的主宰。 然后祁昶也意会了,不用萧明楼说,就理解了他的意思。 当然这些听起来挺专业的东西都是写文需要,不一定就是对的,一切为文服务,大家看个乐呵就行了,别太较真。 萧明楼:你是我带过……最好的一个学生! 祁昶:学会了,有奖励吗? 萧明楼:你想要什么奖励? 祁昶:……你说呢?(盯——) 第四十一章 直至又—道“电光”劈过,钉在孙荫面前—寸之地上,众人才发现,那根本就不是什么电光,而是祁昶的剑光! 阴暗的高空上,密密麻麻,如白浪翻腾,如游龙卷海,伴随雷声阵阵的,全是剑光! 金铁剑声在天上交织碰撞,如同织网—般,锃锃的金器之声被云层模糊之后,听上去竟与雷声没什么两样,以至于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原来这不是孙荫的水龙招来的雷雨之势,而是祁昶在水灵力被抽至白沙城之前,就用自己的剑意将整条长街都笼罩在了自己的剑下! 水灵气根本就进不来! 这就是祁昶悟出来的“乾金为天”。 简单粗暴,却好用。 而且,还不止如此。 孙荫双拳水龙裹挟浩大声势刚冲至半途,脚下被剑光劈出—个深洞,他没来得及分—些目光至面前的孔洞,看看它究竟有多深,而是本能地收住攻势,忍着被水龙反噬的风险咬牙退后。 否则方才那道剑光劈中的就不是他面前的空地,而是他的人了。 双拳的水龙发出凝着蓬勃怒气的咆哮,这两条龙已经十分接近于真龙了,真龙的脾气都不怎么好,—旦现世,必定是腥风血雨,将世间搅得天翻地覆。 孙荫咬破舌尖,忍住口中浓烈的血腥气,将暴躁的水龙压制下来,同时他不忘在脑中快速思考应对之策。 他玄脉期的修为可没有陈霆这么水,虽然初时震惊于祁昶能将五行生克参悟到这个份上,但他仍不觉得祁昶能够威胁到他。 因为筑基期和玄脉期体内集纳的灵气压根不在—个层面上。 也正因如此,孙荫很快想到,对方要维持天上那庞大的剑网,必定需要耗尽近乎全身的灵力,而自己纵然没有南海水汽助攻,体内灵力也远比祁昶要多,只要他速战速决,猛攻不停,耗尽对方的灵力,就绝不会步入吴檀的后尘! 第76页 “哈哈哈,最后赢的只会是我!”孙荫大笑。 祁昶眼神刚毅,唇色确乎微微泛白,是灵力不济的先兆,印证了孙荫的猜测。 孙荫调整吐息,抓住时机,悍然出拳!他催动着体内浑厚的灵力,两条水龙狰狞咆哮着,迫不及待地冲向前方,夹带恐怖威压朝祁昶奔去! 孙荫的双膝还差点因后坐之势被压弯,他咬牙挺住,眼睛越来越亮,就等着那两条水龙将祁昶吞噬。 祁昶绝对防不住的,那水龙连金丹期全力—击都能抗衡,连他都轻易不敢脱手,如今双龙离体,不见血绝不会收手,连孙荫都无法判断那两条无限接近于真龙的庞然大物会造成怎样的破坏。 搞不好整条街都会被冲垮…… 孙荫兴奋地想着,又将眼睛睁大了几分,想要亲眼看见摧枯拉朽般的壮景。 两条庞大巨龙看着笨重,却如水—般的灵活,眨眼就自半空游到了祁昶面前,吐息中皆是浓浓的水腥气,两副龙口张如黑洞,拧动头颅朝祁昶挤了过来,似要将他的脑袋—口吞掉。 “啊!”个别胆小的修士已经不敢往下看了,尤其是女修。 而男修们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来自天空剑网的压制,与长街上的水腥气都令人浑身不自在,光是抗衡旁逸而出的压力都很够呛,丹田里的灵力急剧枯竭。 看个斗法,能让自己也憋出—身内伤。 真是绝了。 而更绝的却还在后头。 祁昶动了!在水龙血盆大口张开之际,他抬起头,眼睛黑得发亮,杀气勃勃,目光凶狠如地狱爬上来的修罗战神,两条水龙对上他这视线,不知为何,明明不是真龙,却像是有了意识—般,动作齐齐凝滞了下。 紧接着,空中又有两道白光闪过,速度极快地朝两条龙追了过来。 众人无法以肉眼捕捉这速度,只见锐光闪过,两条水龙竟是活生生地被钉在了地面上,发出痛苦的咆哮。 水龙之前有多威风,如今就有多可怜,半死不活地趴在地上,哀戚阵阵,嘶嚎惨叫。 待众人定睛看去,才发现,钉住两颗龙头的竟是两把冰剑。 冻肉,冰,水遇冷成冰,剑意化冰……这才是祁昶真正领悟到的东西。 “呵。”祁昶抬眸看向长街另外—头,只剩下两只空拳的孙荫,嘴角勾起讽刺的笑,“谁说被引来的这些水灵气我不能用?” 金主杀,金生水,有多少杀气,决定他能将多少水汽化成冰剑。 祁昶将压抑至今的所有杀气都释放了出来。 从被误会对大小姐有企图时,从他命不由己被买卖交换时,从他发现有那么多人在觊觎萧明楼时,从他在东川月身上首次察觉到自己修炼不足时……—桩桩,—件件,他从未忘却,也从未磨削,所有—切,只是化作更大的杀性,被他埋在了心底。 而今,纷乱繁浩的杀气尖叫着挣脱出笼,无数冰剑破开乌云簌簌砸落。 登时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这……这真的是筑基期吗? 所有人绝望地看着眼前如末日来临般的—幕,巨大的恐惧竟让他们连—根手指都抬不起来,冰剑自脸颊擦过,生疼不已,却又不敢躲开,耳边全是剑锋呲呲破风的声音,生怕挪开—步就会撞上那恐怖的剑意。 祁昶不光是在天上布了—张剑网,更是在整个长街上都布下了—张杀戮剑网! 孙荫挥动双拳,对抗这成千上万把剑意所化的冰剑,不过坚持了短短—炷香,他就开始感到吃力。 都说双拳难敌四手,他娘的这里何止四把剑,数不清的剑影将他笼罩得密不透风,下雨都没这么密集的,他怒吼—声,挥动着血淋淋的双拳:“老子……我认输了!我认输还不行吗!?” 所有冰剑在他喊话的那—刻停了下来,孙荫虚脱的跌坐在地。他浑身上下都是血,冰剑在他身上留下了无数道伤痕,却唯独避开了要害。 —时,冰剑化雨,将他身上的血冲了—地,整条长街上静谧无声,只有血水从—侧缓缓淌到另—侧的画面是动的,所有人都像是被定在了原地。 这—场祁昶赢是赢了,可他那模样很多人心里发憷。 祁昶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神情也有些怔忪,他拧着眉,之前那要将天地毁灭令万物臣服的心情仿佛似曾相识,他想要捕捉什么,那股意念却狡猾地从他手中溜掉了。 万籁俱寂。 最后打破这诡异安静的人还是萧明楼,他笑着拍了拍手道:“各位街坊邻居,给大家添麻烦了,今日所有来我店里吃饭的客官,本店免费赠送—壶自酿的忘忧酒,人人有份,绝不落空!” “哇!”人群渐渐活了过来,有的老饕品尝过贵得令人发指,却又物有所值的忘忧酒,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少东家,你说的可是真的?你可别反悔啊!” 萧明楼笑道:“自然不会反悔,人逢喜事精神爽嘛,我可得好好帮我家阿丑庆祝庆祝。” “那是,祁小哥这回—战成名,以后谁都不敢欺上门了!”食客们搓着手掌,脸上挂着讨好的笑意,恭维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冒,巴不得让萧明楼再高兴—点,没准还能多送—壶酒。 萧明楼摆摆手,把这些食客都交给了兰儿,他径直走向还呆立着的祁昶,伸手摸了摸他冰凉的脸侧,语气轻柔:“……我的英雄,回神了,你赢了,阿丑。” 第77页 “我……赢了?”祁昶动力动眼珠,本能将目光放在了萧明楼身上。 萧明楼脸上的笑意,和身上的烟火气,让他慢慢找回了现实。 祁昶喉结滚动,嗓音嘶哑:“刚才有—瞬,我好像想起了失忆前的—些事。” 萧明楼嘴角—僵,随即很快若无其事地嗯了声:“想起什么了?” 祁昶凝视着他,没有错过他方才—瞬的不自在,心底那抹不安的异样又扩大—分。而他却摇了摇头:“只是有种感觉,没想起具体的事来。” “想不起来就别硬想,有些事儿你越想就越难想起,还不如顺其自然。”萧明楼拍拍他的手臂,顺势下滑,拉住他的手,“走了,咱们回客栈。” “……嗯。” 祁昶任由他拽着,听话地跟在萧明楼的身后,与之前那杀到眼红的修罗杀神好似全然不是同—个人。 踏进锦鲤客栈的大门时,萧明楼忽而回头,朝祁昶笑了—下,又意味深长地冲更远的地方勾了勾唇。 啪! 白沙城隔着几条街远的高楼之上,—名坐在房中的中年修士失手摔碎了杯盏。 作者有话要说:  祁昶:我是忠犬。 群众:胡说!明明是个魔鬼! 萧明楼:阿丑真乖啊,摸摸~ 祁昶:嗯哼。(把头凑过去) 群众:没眼看,没眼看了! 第四十二章 “郦师妹……”坐在白沙城最高酒楼上,失手打翻茶杯的中年修士手指颤抖,脸色刹那苍白,眼神慌乱地看着地上碎成一瓣一瓣的瓷杯残骸,好似看着自己的未来,“郦师妹,帮帮我!他刚才看到我了!” 被他唤作郦师妹的女修,坐在桌子的另一侧,她的脸色同样惨白,甚至比中年修士还要更白一分。 郦雅是金丹后期修士,是忧殿长老,也是任许的手下。她和旁边这位元婴初期的喜殿长老宋斌师兄,再加上任殿主,就是这回七情宫带队的三位长老。 喜殿掌功德楼,给弟子们记功过,评赏罚,发功德分。每回不论是神州大比,还是寻宝探幽,都会有一名喜殿长老随行,根据弟子们的表现予以评价,待回到七情宫后,功德楼会依据长老的评价,给每位参与任务的弟子发放功德分。 有了功德分,弟子们便可去功德楼兑换自己所需的天材地宝和修炼功法。 它不过是激励弟子们努力修行的机制,和其他修真门派也没什么不同。 但喜殿长老的身份,还是让宋斌拥有了其他几殿长老没有的“特权”。 那就是,弟子们在做出一些出格之举前,往往会先来探探这位宋长老的口风,若是连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说明事情并不会那么严重,他们也就能放心大胆地去做了。 孙荫他们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敢上锦鲤客栈挑衅萧明楼的。 然而他们绝不会想到,出发之前稳坐高堂的宋斌长老,此时此刻比惨败的他们还要惊慌失措。 就连之前站在宋斌这边的郦雅也恨不得与他划清界限。 郦雅相貌中等清秀,五官比较寡淡,她不笑的时候,两边嘴角微微下撇,显得有几分刻薄。 然而她一开口,却比宋斌还要怂:“我先前就说了,你自己作死,不要拉上我!可你当时是怎么说的,你说喜殿不得宫主重视,说得好听是代行监察弟子之职,实则根本没时间去秘境里为自己寻找天材地宝,你觉得不公平。可你这回踢到铁板上了,以为是垫脚石,结果是硬骨头,你就慌了!” 宋斌嘴唇一抖,正要反驳,就听郦雅语速很快地继续道: “其实你根本不是为了得到宫主的重视,你是嫉妒我们殿主是宫主的左膀右臂,才会有此举动的!宋斌,别以为我不知道,三年前你请我们殿主为你的子侄炼制一柄飞剑,被我们殿主拒绝了,让你觉得很没有面子。加上此番殿主离开行宫,住到了锦鲤客栈去,疑似在帮客栈的少东家炼器救人,一边是同门情谊,一边是个从未被你看入眼的小角色,所以你愈发的不甘心!恰好弟子之中有几个刺头,你就将他们推了出去!这要是被宫主知道,你还做得成秉公执法的喜殿长老吗,你咎由自取不要紧,可你还把我给拖下水了!” 郦雅忿恨地瞪着宋斌,恨不得在他身上瞪出两个洞来。 宋斌被她戳穿了心思,脸上忽白忽红,五官扭曲难看。好半晌,他才颓然地对她道歉,嗓音极其沙哑:“郦师妹,是我的错,待宫主和殿主出关,我会辞去职位,负荆请罪。” 郦雅的脸色这才好看了几分,下撇的嘴角却撇得更加厉害了,好似在嘲讽他一般。 她只是个金丹后期,而对方是一名元婴修士,她就算不赞成对方的举动,也无法阻止对方。何况她也有功德分,宋斌用一件她看上许久却攒不够功德的灵器作为酬劳,换取她不去给任许通风报信,她挣扎半天,只恨自己一时鬼迷心窍,没能抵挡诱惑。 如今,她是后悔不已。 早知道就老老实实攒功德分了!宋师兄真是要害死她了! 她急于与宋斌划清界限,可宋斌却把她当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紧紧抓着她的衣袖:“郦师妹,你是忧殿之人,你能帮我在任许面前说上话,师兄求你……” 郦雅眉头紧皱,她运气半天,最后只好艰难吐出几个字:“……宋师兄,你若要负荆请罪,就不该等到宫主出宫,这才是唯一的出路。” 第78页 宋斌先时有些迷茫,随后想到了什么,面如金纸。 郦雅见他已有想法,忍不住又出声嘲讽道:“师兄你总说宫主不待见你,但凭你的资质,此番也能得到一个前往秘境的名额,可见宫主从未偏心。是你太急功近利,眼界狭隘,怪不得别人。” 宋斌听她这么说,手边端起的另一杯茶也被打翻了。 当日傍晚,宋斌与郦雅,并一众不论是参与闹事还是未参与闹事的七情宫弟子,都聚到了锦鲤客栈的门口。 宋斌怕死得很,能连续指点三名修士越级战胜之人,他毫不怀疑对方也有办法对付金丹和元婴,所以他当真只穿了一件素衣,背着长长的铁荆棘,负荆请罪来了。 看见这浩浩荡荡的七情宫弟子堵在客栈门口,店内的食客们还以为他们这次纠集了更多人来砸场子,纷纷摩拳擦掌等着再看一场水平极高的斗法,甚至还毛遂自荐,恨不得为萧明楼赴汤蹈火似的。 实则他们都是羡慕啊,羡慕王骏、余青烟这些能够得到萧明楼指点的人,谁不想在对上比自己更强的修士时,能有全身而退,甚至大获全胜的法子呢? 萧少东家就是个大宝贝啊,这条粗壮的金大腿必须紧紧抱住! 然而在得知七情宫这回前来的意图,食客们都陷入了沉默,失望是有,更多的却是对萧明楼的敬畏。 ——连七情宫的长老都老老实实亲自前来请罪,可见他们就算是得罪了七情宫,也决计不能得罪萧明楼啊! 此次探访仙府秘境,除了赵九娘的那一块,七情宫共得了六块令牌,所以连长老带弟子,一共来了三十人。 三十人乌泱泱往客栈门口一站,萧明楼的脸色顿时就黑了。 见他烦恼地按着额角,祁昶当即按住他的肩膀:“不必你出面,我去跟他们说。” “好烦,早知道和东川相认这么麻烦,我就躲开他了。”萧明楼闭了闭眼,透着淡淡的委屈,“阿丑,你可千万要帮我把这几日损失的本儿都讨回来。” 这几日锦鲤客栈别说生意惨淡了,几乎整个白沙城的修士都恨不得来围观这间史无前例创造奇迹的客栈,生意比在雨城的时候还要好上数倍,几乎座无虚席。 但祁昶跟在萧明楼的身边久了,也学会了他睁眼说瞎话的那套,还郑重点头:“少东家放心。” 祁昶走到客栈门口,与宋斌打了个照面。 半个时辰后,宋斌、郦雅以及一众七情宫的弟子们,全都穿上了由兰儿缝制的,绣有“锦鲤客栈”几个大字的围裙,穿梭于客栈大堂之间……端盘子。 店里生意好,正缺人手。 有人代替自己端盘子,祁昶这个“名不副实”的店小二,就能如往常一般时刻待在少东家的身边。 护他安全,替他分忧,哄他喝药,给他喂糖,必要时刻让他靠着,陪他入睡。 第四十三章 当东川月和任许出关之时,迎接他们的,是一副匪夷所思到做梦都不可能有的奇葩又诡异的画面。 三十名身穿七情宫弟子服的修士忙碌穿梭于大堂之中,弟子服之外还套了一条黑底红字的大围裙,围裙上绣着“锦鲤客栈”的字样,他们娴熟地为客官们报菜名、点餐。那菜名,报得跟贯口一样顺溜。 东川月:“……” 任许:“……” 任许还发现自家殿里的长老也并未例外,更为魔幻的是,身为金丹期的女修,她被安排在兰儿手下,兰儿小嘴叭叭的,泼辣地叉着腰,将郦雅训得抬不起头来。 这位性情和容貌都十分寡淡,偶尔看上去还有点孤高刻薄的女修,此时却像个刚上工的小丫头似的,脸红眼红,却还一个劲儿地点头,将委屈往肚子里咽,虚心记下兰儿批评她的几点。 任许:“……”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位宠辱不惊大气高雅的郦师妹吗? 怎么只是闭了个关,眼前的人就好像变得全都不认识了?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变了,至少萧明楼和祁昶就还一如往常,一个吃,一个喂,或者一个吃,一个负责捡剩下的吃,混在食客们中间,竟是一点也不违和。 整个锦鲤客栈就是一件法宝,萧明楼作为法宝主人,自然很清楚东川月与任许他们是何时出关的,只不过他懒得动弹。 萧明楼两只手还抓着从脸盆大的螃蟹身上摘下来的两条腿儿,吃得满嘴都是蟹膏蟹肉,勉勉强强空出一张嘴来和二人招呼道:“快来坐,赖师傅今天刚捕到的深海龙蟹,起码有二十个年头,个大肉鲜,蟹膏还特别多,都别客气!” 这么大还活了这么久的螃蟹,假以时日只怕能成精。 只可惜运气不好,被渔人捕捞上来,经锦鲤客栈后厨的一番烹调,蟹腿做成炭烤蟹腿,蟹壳连带流油的蟹膏做成蟹壳粉丝,面上撒着海贝肉和海蜇丝,再加以芝麻粒点缀,浇上清醋,滋味那叫一个酸爽美妙。 最后蟹肉再佐以鱼虾肉捏成蟹肉丸子,放在海鲜锅里涮一涮,咬一口格外弹牙,富有嚼劲。 东川月和任许都是辟谷多年的高阶修士,任何美食都难以让他们心动,只如脸盆大的龙蟹也并不如何稀罕,他们连龙血都见过了。只是看着萧明楼吃得如此香甜,反倒勾起了品尝的欲望。 七情宫钟灵毓秀,环境清幽,任许多年来都没置身于如此闹市之中,显得有几分尴尬犹豫,然而东川月却先迈开了腿,面不改色地走到萧明楼那一桌前,撩起衣摆,直接坐下。 第79页 任许双目微张,诧异地看了眼自家宫主的一番作为,忽而生出几分幽怨——宫主在萧师兄的面前这般不见外,可见在与萧师兄相认后,这样的场面不罕见,可宫主却都没有提醒自己! 这也太不厚道了吧! 任许反应极快,加紧脚步跟上宫主,也找了个空座坐了下来。 还好萧明楼占的这张桌子足够大,因为他少东家的身份,即便客栈人满为患,也不会有人过来和他拼桌,抢他的位置。 不得不说,萧明楼真的是个很会吃的人。 蟹壳粉丝做得鲜咸不腻,又有微微的酸味来调剂,粉丝水晶透明滑溜韧劲,蟹肉的鲜味全被吸收进粉丝之中,一口咬下,满嘴生鲜。更不用说烤蟹腿和蟹肉丸子了,只消吃上一口,就会爱上那个滋味。 东川月和任许端起碗筷,两人身上皆有偏偏公子,飘渺高人的风采,可他们下箸的速度却压根不慢,萧明楼还没夹几筷子,面前的菜品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减少。 萧明楼:“……” 他是萧师兄,得让着比他小的师弟们……不对,那为什么这两人就没点尊老爱幼的情操呢?吃得这么快,一点都不客气,连最后一根蟹腿都没给自己留。 萧明楼刚伸出去的手抓了个空,只好寂寞地端起酒杯,默默饮下一杯梨花白。 但他刚放下酒杯,就见自己的碟子里多了一根烤得金黄泛红的蟹腿,还贴心地蘸上了酱料。 萧明楼一偏头,就见身边的祁昶若无其事地又从锅子里捞出一颗蟹肉丸,同样放在了他的碗里。 “阿丑,还是你对我好!”萧明楼感动得眼角都红了,隔着火锅蒸出的雾气,面容显得有几分模糊,瞧着更加楚楚可怜,惹人心疼。 祁昶淡淡地“嗯”了一声,喉结却上下滚动了下,下手飞快地又给想捞了两块蘑菇:“还想吃点什么?” “没啦,看着你我就吃饱了。”萧明楼冲他微微笑,“你也别光给我夹菜,你自己也要吃一点啊。” “嗯。”祁昶还是回答得言简意赅,应是应了,好吃的却还是往萧明楼的盘子里放。 东川月和任许差点没吃出一脑门的汗,怎么吃着吃着,饭菜的味道就越来越酸了呢? 这两人还能再腻歪一些吗? 酒过三巡,酒足饭饱之际,兰儿偷偷朝他们这桌瞄了好几眼,壮着胆子过来问道:“两位仙长,我家小姐……怎么样了?” 任许对她道:“赵小姐目前还在昏睡中,只是累了,并无性命之忧,我已让两个道童守在她的身边,待她醒来,会即刻告诉你的。” 兰儿终于松了口气,笑容大绽:“太好了!多谢仙长!” 任许朝她笑笑,又转而看向萧明楼,鉴于楼下大堂人多,他不便把话说得太明白,只含糊地说:“那东西已经取出,照着已有的令牌重新炼制,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任殿主还在令牌上做了旧,看起来与实物没有任何区别。”东川月也道,“我怀疑这令牌与石碑出自同一块石头,所以令牌的形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石头间的感应。” “嗯,极有道理。”萧明楼点头。 “萧……少东家,”东川月将差点说出口的师兄二字咽下,问,“那令牌你可要亲自保管?” 萧明楼摆了摆手:“别,你们自己保管就行了,我还省得每天揣个硬疙瘩睡觉呢。” 东川月失笑:“好,那就先放我这。” 此时距离石碑上预示之日还有不足七天,一些未雨绸缪的门派已经守在了碎珠群岛,而就算白沙城的美食再诱人,萧明楼这边也该动身出发了。 两日后,赵九娘苏醒,萧明楼在确定她除了虚弱一些之外,并无其他异状,便放心将她和兰儿都留在客栈,与祁昶一块上了七情宫的“第八行宫”,御空飞往碎珠群岛。 东南海域连成一片,寻常修士进入这片海域很容易迷失方向,需有碎岛上的居民或海中妖族的带路。而这片海域待久了,对修士也是有影响的,除非是水属修士。所以前来寻宝探险的修士们,多半会将中洲最南端的白沙城作为落脚点,而不是在碎岛上留宿。 七情宫实则也没必要留在白沙城,只不过他们的宫主和殿主都留在这里,于是七情宫一众赶到海上石碑处时,四面八方已经围满了修士。 萧明楼见状有些讶然:“这令牌到底有多少块,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而且仔细看去,这些在海面上占据了一席之地的修士们并未完全如东川月所描述的那般已被仙门大宗完全垄断,而是还能看到不少中小型的门派混杂其中,那些修士们眼中俱是警惕戒备,充满提防。 还有一群人则是假装云淡风轻,实则暗中盯上了那些手中握有青铜令的小门小派,准备在秘境开启之前动手抢夺。 东川月像是也没料到会有如此情况,他捏了捏眉心:“我也不知,只是此次秘境之行,多半不会平静了。” 萧明楼沉吟半晌,正要开口说话,行宫一侧忽而有一艘叶型飞梭靠近。 百代光阴,岁月如梭,以飞梭作为飞行法宝的宗门,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天机门了。 站在飞梭前端的一名美髯修士故意冲着东川月发出笑声:“听说东川宫主带着门内弟子跑到客栈里当了店小二,日日端盘擦桌,沦为笑话。东川宫主不觉得你们七情宫,已经成了三大仙门的耻辱了么?我天机门竟要与七情宫这等上梁不正下梁歪的宗门并列齐名,着实教人郁愤难解啊!” 第80页 跟在其后的天机门弟子也不断发出嗤笑。 七情宫弟子们气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撸起袖子和那伙人干架,然而不等东川月发话,萧明楼一个轻飘飘的眼神扫过去,即便是最冲动的连英,都顿时成了鹌鹑,缩了缩脖子,把冲动迈前的脚步往回收了收。 所有七情宫的弟子,竟像是毫不将天机门的挑衅放在心上似的,云淡风轻地立在原地,反而看上去更有大门派的风范了。 这一幕落在许多暗搓搓旁观的门派中,他们心中的秤杆已经有了一点偏向。 美髯修士一次试探不成,眉心微皱,又开口道:“不知东川宫主有没有打听过擎云宗的消息,可知擎云宗是否会派人前来?” 擎云宗是三大仙门之中最为特殊的存在,因他宗门并不在陆地上,而是在天上,自从孟豫将结界开启,把云外天宫隐匿起来后,如今已有十数年未曾入世,在巨碑出现之时,也不曾见过擎云宗之人前来。 不少人都认为擎云宗不会再过问世事了。 美髯修士也以为此次秘境探宝之行,天机门最大的对手恐怕就是东川月和他带领的七情宫弟子,所以对七情宫格外警惕,刚碰面,便明里暗里出招试探。 然而东川月并没有将他放在眼中,听到擎云宗三个字时,他淡淡道:“你真以为孟豫是个毫无欲望之人?” 等着看吧,能将萧师兄害成这样的人,即便表面上装得再淡泊名利,也总会露出马脚的。 似是与东川月心有灵犀一般,不远处的天边出现一道璀璨的七彩霞光,人群骚动起来:“快看,是擎云六杰池天华前辈的七彩剑光!” “比彩虹还漂亮,太好看了吧!”女修们纷纷沦陷。 霞光冲天,气势汹汹,七彩剑光上迎风站立一名挺拔英俊的男子,其身后弟子亦个个不似凡人,直将七情宫与天机门都比了下去。 “怎么还是这么骚包……”萧明楼小声嘟囔了句,状似头疼地揉了揉脑袋,顺势往祁昶的怀里一扎,娇弱埋胸道,“阿丑,我晕海,你让我靠一会儿。” 祁昶低下头,看着把脸完全埋在自己怀里的青年。 “……”在海上飘了这么久,偏偏这个时候才说晕海? 可祁昶也不会说什么,他只是顺着萧明楼的意思,伸手将他搂进了一点,还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件斗篷,给他披上。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有点事,不一定准点更新,如果更不了会请假,没打请假条就肯定有更,么么哒~ 第四十四章 池天华冷冷地在海面上扫视一圈,如睥睨天下的君王,气势大开,如山呼海啸般冲击着众人的神识。 与他那骚包的七彩剑意不同的是,他本性勇猛刚烈,喜欢大开大合,喜恶都摆在了脸上。此时此刻,他放出灵力震慑诸人,虽一句话也没说,却带着一股“连我的神识都抵挡不住的人,还有何资格踏足秘境”的强势。 修为低一些的修士们连云头都站不稳了,一个个扑通扑通地栽进了海里,而修为扎实些的人,脸色也不免惨白了几分,眼神既怨恨又畏惧地看向池天华。 池天华下巴微抬,冷漠地看这下饺子般的一幕,眼神没有任何波动,亦没有为自己所做之事给个什么说法。 他的实力几乎凌驾于所有人之上,那些不幸掉入海中的修士也不敢去找他要个说法。 但也不是没有不敢说话的人。 比如之前还在对东川月阴阳怪气的美髯修士,此刻便脸色不大好看地将矛头转向了池天华:“池师弟,你这肆意妄为的毛病,能不能改一改?你看,吓到那些无辜修士也就罢了,可师兄我这边还带了不少徒子徒孙来的……” 美髯修士话还未完,池天华就出声打断道:“周安青,周师兄,我敬你一声师兄,可你别忘了,我是擎云宗弟子,你是天机门的,我们并不是一衣带水的师兄弟。你的徒子徒孙连这点灵压都经不住,那是你教导无方,和他们修炼不足的缘故,与我又有什么关系?至于水里的那些……” 池天华露出一抹轻鄙的笑:“能在秘境开启前让他们有点自知之明也好,否则进去了也是送死一途。” “你!你这狂徒,怎敢对我这般嚣张狂妄!池天华,你不过是在擎云六杰中排行第四,就是你大师兄孟豫来了,他都不敢对我这么说话!”周安青气白了一张脸,连飘然若飞的胡须都好似打了结,瞪着眼睛控诉池天华道。 池天华嗤笑:“我说的话可有错?这秘境难道不危险,那些没什么能耐的修士在你们眼里就不是炮灰?我说话难听,可我敢说,你却在这粉饰太平充当好人,难道打着的不是让那些修士先去探路的算盘?好意思说我,你又算是什么东西?” 周安青没想到此番擎云宗会派出这个祖宗出来,他的一张损嘴在宗门上下是人尽皆知,可碰到一个比他嘴巴更毒的人,顿时就显得矮了对方一头。 两人同是炼虚期修士,不过周安青比池天华年长,他已经在炼虚初期打磨了数百年,还未能摸到晋阶的门槛,然而池天华后来居上,势头猛烈,如今又有好些年没见,周安青已经看不出他的深浅来了,如何不让他忌惮? 这池天华简直是与他八字不合,碰到他可真是倒霉! 池天华不费吹灰之力便怼得周安青无力反驳,闹了一通,恰好石碑上预示的时辰也要到了。 第81页 他注意力全被周安青与石碑分去,竟是半点没发现七情宫的异样,也没认出萧明楼来。 偶尔他视线扫过萧明楼的方向,目光也没有半分停留,东川月和任许神色复杂地看了看池天华,又偷摸瞥了眼依偎在祁昶怀里,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娇弱”青年。 二人心道,萧明楼这个模样,就算是亲师弟也认不出来吧,和原本的萧封差得太远了。 萧明楼注意到了三大仙门间的暗潮涌动,但他似乎不怎么感兴趣似的,当祁昶关切他的头晕症状时,他随口道:“可能是我刚才吃得有点多,海面上波浪又晃来晃去的,看得头晕,想吐。” “你自作自受,怪谁?”祁昶扯动了下嘴角,无奈地看着他。 不过批评归批评,祁昶还是伸出手,帮萧明楼揉了揉肚子。 这画面,看起来就好似一个体贴的丈夫在替妻子揉抚孕肚,与周遭气氛显得相当格格不入,怎么看怎么令人一言难尽。 东川月与任许有志一同地默默收回视线,不能再看了,再看下去眼睛要辣瞎了。 幸好就在此时,伫立于海面之上的黑色巨碑上有了变化。石碑上刻画的上古文字一一消淡,取而代之的是一根根黑色的细丝。 这些细丝如长长的头发,飘扬着从石碑内延伸出来,朝着四面八方铺展开来。“发丝”如有眼睛般,离开海面之后,朝着特定的修士飞了过去,离得近的修士不清楚这些细丝究竟是什么,却能隐隐感觉出一股邪异之感,他们试图避开,然而不论他们策动飞行法宝飞得多高,“发丝”都紧随其后。 直到其中一根“发丝”追上某位修士,从他袖中扯出一块青铜令后,人们才知道,原来每一根“发丝”对应的都是一块令牌。 一块令牌可以携带五人进入秘境,这是石碑上早就书写出来的。但石碑上语焉不详,并未说明青铜令究竟是如何携带的,这个谜题直到此刻才被揭开。 ——那细丝在勾出令牌之后,黑色丝线在令牌表面上游走一圈,瞬间凝聚出一个怪异的阵法,只消片刻,那阵法上亮起一阵金光,把围在令牌周围的五人裹纳起来,眨眼间那五人便凭空消失,连“发丝”也一并不见! 在那耀眼的金光亮起时,没人发现,萧明楼平静的面容上多了一分凝重。 “怕?”祁昶敏锐地察觉到他看着那五人消失的方向,看的时间有点久。 萧明楼正想摇头,一看其他人都或多或少有些慌乱,若是他们表现得太平淡,反而会引来不必要的关注。于是他忙点了点头,做出一副“我好害怕”的样子,又把头埋得更深一些。 从池天华出现起,萧明楼就从未对他露过正脸。 不过池天华眼高于顶,也并未将他放在眼里。 “快,把王骏叫过来。”萧明楼感觉到自己身上再无其他人的视线后,戳着祁昶的胸口,提醒道,“青铜令无法以自己的意志操作,必须尽快让五人小队都聚集起来,别让大家分散,否则要错过进入的时机了。” 祁昶点头,马上朝身后看去。 还不等他开口,躲在行宫后方不愿出风头的王骏就紧张地朝他们飞掠而来,显然是看到刚才那一幕后也明白了什么:“少东家,那令牌竟是由石碑操控的?” 萧明楼点点头:“是。” 王骏皱了皱眉,忽然想到一事,脸上瞬间惨白:“那……若是有人为了藏匿令牌,将它滴血认主……” 他话音未落,就听见不远处的海上传出一声凄厉惨叫:“啊啊啊——” 还真的被王骏说中了,果真有人不信邪地把令牌融入到自己的体内,结果被“发丝”扎进了体内,从腹中挖出一团血淋淋的骨肉!那修士境况与赵九娘一模一样,令牌入体之后融于骨血,根本没有办法分离,这也导致,所有贪心想要将令牌据为己有的人,都会如那人一般死状凄惨! 好在赵九娘对令牌并不贪心,萧明楼提议将令牌从她体内剥离出来,她也同意了。 闭关多时,这姑娘虽然付出了不少代价,却最终捡回了一条命。 饶是王骏平时稳重,看见如此血腥残忍的画面,都忍不住别开头干呕起来。 “三清在上,这究竟是仙府还是魔窟啊……”有些修士看着如有生命的“发丝”,惧怕得都带上了哭腔。 不论什么修为,只要是将令牌认主的修士,统统死无全尸。 逃不掉,躲不开。 不到一炷香时间,就死了好几个修士,修为最高的那个还是元婴期! 这下,众修士中已经有人萌生退出之意,可“发丝”同样没有放过他们,不管他们跑得多远,只要没走出东南海域,都会被它追上,并强行扯进令牌之中。 七情宫弟子们得了萧明楼和东川月的指示,目不斜视地聚拢起来,对于那些已经惨遭不幸的修士,他们爱莫能助,只能先顾好自己。 东川月和任许也围在了萧明楼身边,东川月取出令牌时,刚好就有一条“发丝”来到了他们面前。 洁癖如东川月,自然不会让“发丝”沾到自己,他在对方碰过来前就将令牌抛至半空,刚好能够将他们五人完全罩住。 与此同时,行宫之上不断有令牌被激发,金光阵阵,却令人察觉不到半点祥瑞气息,唯余战兢之感。 一片金光中,祁昶用力将萧明楼护在怀里,低声在他耳边道:“别怕。” 第82页 萧明楼弯了弯嘴角,抓住他后背的衣衫。 光芒散去,众人睁开眼,发现他们竟然还飘在海面上! “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没进入秘境吗?” “那令牌拒绝了我们?” 周围纷纷出现了修士们不解的声音,就连七情宫弟子们也是一脸茫然的神情,他们下意识地看向了站在最前方的萧明楼和宫主,然后就发现……他们的宫主不见了! 不仅是东川月,连任许、宋斌和郦雅几位这老也一并失踪了。 “都安静。”萧明楼脸上浮现出一丝玩味的神色,如同一个顽童发现了有趣的事物。他清了清嗓子,对七情宫弟子们道,“我们已经身在仙府秘境中了。” 作者有话要说:  萧明楼:我好害怕呀!(棒读) 众人:好假,骗人,我不信! 祁昶:别怕,我会保护你。(唯一一个傻傻相信的人) 第四十五章 除了七情宫弟子之外,在附近海面上留意着周遭情况的修士们也听见了萧明楼的话,可他们根本不会相信。其中,以天机门弟子为首,带头发出嘲笑声。 “周师伯说的果然不错,七情宫如今居然堕落到要听一个没什么修为的外人的话,真是叫人大开眼界!”天机门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浮现出讽刺而又暧昧的笑意。有人拉长声音,故意道,“不过……若我是七情宫宫主,我说不准也会对这么个小美人儿言听计从,英雄难过美人关,烽火戏诸侯嘛!” 他们看向萧明楼的目光充满了轻鄙与不怀好意。 没有亲身体会过萧明楼可怕之处的人,是永远都无法理解七情宫的做法的。 七情宫弟子已经不再是从前的七情宫弟子了,他们统统经过了锦鲤客栈的“劳动改造”,对萧明楼可谓是敬若神明。而且他们也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何不妥,反正他们的宫主对萧明楼也是敬佩崇拜听之任之。 也因此,听到天机门弟子如此诋毁萧明楼与自家宫主,七情宫弟子们脸上不约而同地泛起怒色,个别冲动的弟子已经亮出了自己的法宝:“你们几个嘴巴放干净点,信不信我撕烂了你的嘴!” “天机门内为了争权夺势斗得鸡飞狗跳,都斗成乌眼鸡了,还好意思说我们?先把你们自己的屁股擦干净再说话吧!”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天机门的几个长老联合起来困住了苏门主,这手逼宫倒是玩得好啊,暗喻我家宫主是昏君,那你们全都是乱臣贼子了哈!” “……”萧明楼郁闷地扶着额头,低声对祁昶道,“他们这些泼妇骂街的话都是跟谁学的?我怎么听着感觉他们一点都不像修士呢?” 祁昶面无表情:“还能跟谁学?” 天天跟着兰儿吆喝打嘴仗,也练出了一口芬芳不带重样的粗话。七情宫弟子们从一开始被兰儿怼得哑口无言,变成了如今能把天机门弟子骂得面红耳赤瞠目结舌的水平。 “是我不好,我对不起东川啊!”萧明楼毫无悔意地感叹。 “嘴上说对不起,但你心里应该挺高兴。”祁昶小声说完,低头看着萧明楼,“比起那些道貌岸然令人倒足胃口的伪君子,你不是更喜欢这些直来直往,心里藏不住事的家伙?” “知我者,唯有阿丑也。”萧明楼冲他勾了勾唇。 萧明楼的确是不喜欢和那些故作清高的修士打交道,还不如痛痛快快承认自己是个小人更能讨他的欢心。 不过萧明楼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但此时此刻,却不是个看戏的好时机。 他冲王骏瞥了一眼,又瞥了一眼。 王骏:“?” 没能及时领会到萧明楼的意思,王骏脑门上刹那间就多了一层细细的冷汗,尤其是看到萧明楼对他投来失望的眼神时,他慌里慌张地凑过来,想向萧明楼请示一下:“少东家,您方才是……”想让我说什么来着 然而见他这般迟钝,祁昶已经代王骏开口了,他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附近的修士都能听见:“我们已经身处秘境之内,所以高阶修士才会全部失去踪迹,秘境将高阶修士与低阶修士分开了。” 他这番话很快得到了众人的重视,天机门弟子一开始还不屑于听他的话,后来则是有七情宫弟子在观察周遭之后惊呼道:“还真是这样!不光是我们,擎云宗的池天华前辈也不见了,那边的九阳宗同样如此……所有宗门的长老和领头修士都失踪了!” “而且,你们看。”祁昶一指不远处的石碑,胳膊微微下移,“石碑底下有东西。” “哪里哪里?” 众弟子们纷纷把脖子伸长了去看。 之前为了躲避混乱的黑色“发丝”和骚动的人群,所有的飞行法宝都与石碑拉开了距离,并未靠得太近。因此,在进入这个看似和之前的海面没什么区别的空间时,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石碑底下的变化。 自三年前石碑出现后,不少修士都到石碑所示的水面下方查探过,却都一无所获,而之前大多数人都不相信他们已经进了秘境,自然也没有过多的留意石碑的变化,所以直到此时此刻,众人才从那平静得不同寻常的海面下感觉到一丝异样来。 不仔细看,还真的很难发现。 原来在石碑投映至海面的影子里,有一团向内环状流淌的水流,水流之下延伸出一条细长透明的海中漩涡柱,一路向深海延展,看不到尽头。 第83页 “原来真正的入口是在那里!”有人激动地大叫起来。 其他修士也纷纷驱动飞行法宝靠近石碑,但他们都不敢立马下水,还想等其他人先下去,再观望情况如何的。 “少东家,我们……”连英性情是最着急的,索性他脸皮足够厚,被师兄弟们推出来,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大咧咧地张口就问,“我们什么时候下水比较合适?” “现在。”萧明楼微微一笑。 “现在?”连英愣了愣,还没来得及说话,不远处听见了的天机门弟子又不遗余力地嘲笑,“这水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也没人知道,哪家不是谨慎小心的,就只有无知短见之人才说得出这种不负责任的话来。呵呵,他说的话你们也敢信?” “你闭嘴!”连英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你又不是七情宫的人,少来指手画脚,顾好你们自己吧!没了周前辈,你们也不过是盲头苍蝇六神无主,还好意思说我们?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德行!” 和兰姑娘共事的十天半个月里,他们别的没学到,怼人的本事可是比修为涨得还要快。 萧明楼微微蹙了蹙眉,祁昶立即明白了他的想法,他按住连英的肩膀,沉声道:“别吵,少东家话还没有说完。” 连英马上闭了嘴,端正脸色,目光严肃地请少东家示下。 “石碑是敌非友,方才那些细丝你们也都看到了吧,那只是初步筛选。”萧明楼淡淡道,“所以先下水和后下水,并没有什么区别。既然决定进入秘境,那秘境又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没准观望着,观望着,就把自己的小命也观望进去了。” 七情宫弟子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都对萧明楼的话深信不疑。 萧明楼:“不过就这么直接下去也不行,你们都得听我的,错了一步,都有可能走不出来。” 向来沉稳的吴檀也赶紧道:“少东家见多识广,这般尚未有人踏足的秘境,越是不为人知,就越凶险。大家绝不可自作主张,擅自脱离,必须听从少东家的调度,少东家的能耐我是信得过的。” 其他人立刻紧跟着表态:“我们也信得过!” 萧明楼能完成三次低阶挑战高阶的创举,除了自身见识深刻外,还因为他十分了解七情宫的功法,聚拢在萧明楼的身边,他们活下来的机会就更大!七情宫弟子们偷笑都来不及了,傻子才会单打独斗,不听指挥。 “那好。”萧明楼道,“除了孙荫之外,所有人在下水之后都不可出手,保存实力,直至我们通过海柱。” 孙荫一脸不解,还挺委屈:“少……少东家,为什么只有我被排除在外?” “因为你是水属修士,你需负责在水中张开结界,护送所有人安全通过水柱。”萧明楼看着他道,“要是你办不到,我只好找其他人了,人选必须越少越好。” 孙荫一听,得知自己并不是遭到排挤,当即大声道:“我可以胜任,少东家不必再找其他人了,都交给我吧!” 言毕,他即刻张开一道碧光湛湛的结界,将所有人笼罩于内,卷成一个透明球状,裹着大家冲向了水下的通道。 天机门弟子见状,也不甘示弱地跟上,不过他们并不相信萧明楼的话,更是对自身实力有着莫大的信心,每个人都各自张开结界,自行掠至水下。 一入水,天机门弟子就感觉到水流猛烈的挤压。几乎一个浪头过来,就能耗去不少的灵力,抱着轻慢态度的弟子们不得不调出更多的灵力去维持结界,丹田险些被抽空。 “哈哈,那个萧明楼的确是个草包,孙荫就算再能耐,也只是个玄脉期,他在这样的水下能坚持多久?”一天机门弟子讥讽道。 另一人也道:“这对我们来说倒是好事,等会儿进了秘境,又少一个劲敌。孙荫那家伙起码得休息好几个时辰,到时候咱们尽量多找些天材地宝!” “不错不错!” 虽然隔着结界,但这些话还是被七情宫弟子们听见了,有人推了推连英,后者抹了把脸,又觍着脸凑过来问:“少东家,那个……” “若是孙荫灵力枯竭了,找人给他喂灵力丹就是。”祁昶一脸“这等小事你们也要来问少东家吗”的嫌弃神情,拧着眉道,“你们都是活了几十年的人了,连这点决断力都没有?” 连英表情讪讪,其余弟子也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管他的,反正少东家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总有他的道理,信他就对了,天机门的人根本就不了解少东家! 于是大家伙轮流出灵力丹,见孙师兄累了疲了,赶紧给他塞一颗丹药。 “……”孙荫也算是体验了一把被人喂到嘴边的感觉了,只不过喂他吃东西的不是曼妙美丽的女子,而是一群有着蒲扇大掌的大老爷们。 就这样,修士们在水下徜徉了快半个时辰,终于在深海深处看到了一点亮光。 所有人打起精神,不由加快灵力运转,打算一口气冲到出口处。 尤其是他们看见七情宫弟子们已经整整齐齐地踏进了光点之中,后面跟着的人也不由自主地追了上去。 然而令这些修士们没想到的是,他们以为进入秘境后会看见一个仙境,会看到三年前海面上漂浮的那些极品天材地宝,结果刚踏入光明之中,迎接他们的却是铺天盖地的杀机。 第84页 “啊!” “我的胳膊……” “师兄!师兄你醒醒!” 惨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许多修士连这片“仙境”都还没能好好看一眼,就先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扯断四肢,如纸片般飘零落地。 他们都犯了个严重的错误。 在水中游动半个多时辰,体力与灵力都被消磨得差不多了,双脚沾上久违的地面,目之所及没有任何活物,许多人就会下意识地放松警惕。殊不知,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是水妖,肉眼无法看见,是因为它们本身就是透明的。”萧明楼语气淡淡,像是并不感到意外,“确切来说,是水灵气妖化的一种。之前你们也见识过水流的力量,至柔则至刚,不费点力气是不行的。” 此时就体现出萧明楼之前的决定有多么正确了。 七情宫弟子们几乎个个精神抖擞,灵力饱满,除了孙荫之外,所有人结成团阵,实力稍弱的在内圈,实力更强的在外圈,内外相互支援,防得密不透风。 又有萧明楼在阵内指挥调度,渐渐地,水妖也不爱来碰硬钉子了,七情宫弟子们杀出一条通路,继续前行。 与他们这边的一片坦途相比,包括天机门在内的那些没有保留太多实力的门派弟子应付得极其辛苦狼狈,只在须臾之间,就折损了不少师兄弟。 每过一刻,他们都将经历亲人同门阴阳两隔的惨烈,这时终于有人后悔,为什么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没有把萧明楼的话听进去! 如果早知道会这样……然而这世上根本没有早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玩家【萧明楼】获得迷弟卡*30 祁昶:都卖给系统商城吧,迷弟有我一个就够了。 萧明楼:不对,你的卡表面上写着迷弟,背面写的是正牌攻,你和他们是不一样的,你是一张ssr卡! 祁昶:那你留着这些R卡干什么? 萧明楼:呃……喂经验? 第四十六章 “幸好我们都听了少东家的话,要不然方才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连英一头扎进溪水里,如凡人那般,将身上的血污洗刷个干净,才站起来抹了把脸上的水珠,“不过,这林子也是邪门,走了这么久怎么也到不了头?” 此时七情宫的弟子们已经走出了穿越水柱后踏足的第一片平原,一路斩妖除魔冲杀到平原尽头,结果就走进了这片迷雾之林中,不管何时抬头看去,这林子里的参天巨木都如骇然庞物,压得人有点喘不过气来。 而更为诡异的是,在林外还能看见山林深处一座巍峨高耸的宫殿,可是进入林中后,不管走了多远,那座宫殿都还耸立在很遥远的地方,好似永远都抵达不了一般。 不过少东家说了,眼见不一定为实,所以那座宫殿未必就在他们目之所及的地方,必须走出林子才能找到,眼下是急不得的。 同门的师兄弟都知道他话很多,即便没人回答他都能自娱自乐,故而都没几个人应他,而是专注于洗掉身上的气味——少东家不喜欢这个味道,而且林子里仍有妖兽出没,这些气味会引来妖兽。 若在平时,一个清洁的符咒也能解决这些问题,不过符咒洗不干净,他们生怕被萧明楼嫌弃,还是决定到河里把自己洗干净。 没看就连时刻待在少东家身边的那位祁先生,都下河里来了么? 连英瞥见祁昶一个猛子扎进水里,过了许久才重新自水里“哗啦”抬起上半身,刚硬凌乱的头发上不断有水珠低落,袒露的胸口肌肉虬结,麦色的皮肤瞧着就很健壮,举手投足间满满的野性不羁,与迁客骚人的文弱风流南辕北辙,却别具一股美感。 祁昶察觉到他的视线,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连英赶忙吹着口哨别开目光,后背给吓出了一片汗。 太凶了,这样的“美人”他可消受不来,还是只有少东家才能降得住他。 这一路上连英几个师兄弟见过祁昶大开杀戒的模样,才知道,当初白沙城长街上的一战,还不是他实力的上限。 一如萧明楼所说,他的每一场战斗,都在进步。 这样的天才……当真让他们这些被外人盛赞多年的“天才”心里都要生出妒忌了。 祁昶并不去管别人眼里的自己是什么模样,他冲完身上的血腥味后就起身上了岸,随意擦了擦身子就换上一套新的武袍。这些武袍大多是黑色,也有灰色褐色的,耐脏,是萧明楼专门找人为他量身定做的。 衣袍的袖口裤管均有收束的样式,将他手腕脚腕裹出一个具有力感的形状,便于行动。 也让祁昶更显出利落刚健的俊美。 大步踏出岸边,祁昶一路踩过落叶杂草铺成的小路,来到不远处的篝火堆前。 篝火堆旁有一张古木雕花的美人榻,榻上躺着个美人,美人手里捧着一碗药,正拧着两条秀气好看的眉毛,一副不想下口又舍不得扔的表情。 祁昶走过去:“再不喝凉了,少东家。” “我知道,马上的,再等会儿……我只是……” “只是怕苦。”祁昶替他说完,嘴角不易察觉地勾了一下,从腰封里捏出一粒细纸包着的蜜糖,拨开糖纸,递到萧明楼的唇边,“所以我给你备了这个,乖乖喝药,不许找借口。” 萧明楼打量了他好几眼,一脸稀奇:“你怎么还管起我来了?” 第85页 祁昶与他目光相对:“我不该管你吗?” “没有,很应该。” 萧明楼笑着连同祁昶的指尖一起含了进去,舌尖还很不老实地在他的指腹上勾了下,祁昶惊了惊,手猛地抽开,手指却飞快地在尖尖的牙齿上一掠而过,带来一阵颤栗般的痒意。 祁昶喉结上下滚动了下,目光不自觉移开,一时空气都有些凝滞粘稠之感。 “少……” “嘘。”萧明楼竖起食指在唇上轻贴了下,随后端起药碗很快将里面的药汁喝了个干净,当药碗放下之际,就响起了嘎吱嘎吱咬糖果的声音。萧明楼边咬碎嘴里的糖,便道,“你去叫河边的那些弟子们赶紧回来,有人过来了。” 祁昶眼中的柔意被冷冽取代,微一点头:“好。” 他很快又折返回去,将七情宫的弟子们全都召了回来。 这些弟子们有的才洗到一半,却不得不听从祁昶的话,披头散发相当狼狈地就赶了回来,还不敢说半句不是。 就在他们刚到篝火前没多久,山林不远处的地方有人大叫:“前面有火!肯定有人!”“当心,没准是陷阱!”“要不我们找个人先探探路——” 而七情宫弟子们也都摆好了对战的阵法,就等远处的那波人靠近。 “来了!” 当那波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将地上的枯枝败叶踩得咯吱作响时,所有人屏息而待,蓄势待发。就在双方人马刚打了个照面时,反应最快的连英已经认出了人来:“林飞白?!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生怕萧明楼和祁昶不认识此人,连英一回头噼里啪啦倒豆子,把眼前这伙人的底细全都抖了个底儿掉:“这位是天机门弟子林飞白,修为嘛,和我差不多,他后面那位是樊项师兄和杜鸿云师兄,之后都是天机门的弟子……咦,好像还有几位擎云宗的师兄弟?” 天机门的弟子早在秘境开启前就已经跟七情宫对上了,双方以前也有往来,经过一番嘴仗后,则变得更加“熟悉”,所以连英和七情宫弟子们绝不可能认错。 但擎云宗的弟子却都是这些年才由孟豫从不同门派收回来的,清一色剑修,虽然看脸不是很认识,看他们身后背的剑,也能有所猜测。 背剑的弟子们没有说话,看来是默认了。 这两个宗门的弟子一个比一个惨,天机门弟子还总喜欢穿仙气飘飘的白衣服,又没有东川月的实力,这一路走过来,白衣服都变成了黑衣服,脏不拉几的。 擎云宗弟子就更是不堪,负伤者众,完好无伤的修士竟是一个都找不出来。 虽然不老,但这一批弱病残的修士们显然是来寻求合作的,连英几个师兄弟互相对视一眼,脸色都不是很好。 若说之前的对峙已经让他们对这些修士没什么好感了,眼下带着伤兵会拖累他们的行动,七情宫弟子们就更不欢迎这些人了。 “怎么办啊,师兄?”连英小声地凑到孙荫旁边问,“要不把他们都赶走吧,我不喜欢他们。” 孙荫轻咳一声,又看向吴檀。 吴檀较为冷静,可他并未自作主张,而是恭敬地问祁昶:“祁先生,您觉得呢?” 祁昶没有说话,而是朝对面那波弟子看去,目光穿过了每一个人,像是在看他们身上的伤势,又像是在打量别的什么。 林飞白旁边那个叫樊项的玄脉初期修士忍不住了,瞪了回去:“你看什么看,这里还轮不到你做主,我是在等孙师兄发话!” 孙荫恨不得把脸捂起来。你说你,一个来投靠寻求庇护的,居然还不知道该讨好谁,眼睛是瞎的吗?没看见连我都要对祁先生客客气气的吗!快别给你孙师兄拉仇恨了! 孙荫之前还觉得这帮人能活着找到这里不容易,此时却是一点都不想帮他们说话了。 倒是打着呵欠走下美人榻的萧明楼走过来,轻描淡写地瞥了他们一眼:“想进来,也不是不可以。” “少东家……”连英几人都很是不解,赶忙想要阻拦他。 反观樊项则是得意地抬起头,仿佛早就知道萧明楼不敢得罪天机门和擎云宗,毕竟他们同为三大仙门,别看他们此时狼狈,若是在这里收留了他们,回头等到和他们的师长汇合,好处绝不会少了他的。 商人的本质就是重利。 樊项这么想着,就听见萧明楼懒洋洋的补了一句:“但要交借宿的僦钱,一人一块上品灵石。方才说了阿丑不是的那位,你得交一件至少九条禁制的法宝。” “什么!”樊项怒目圆睁,“这里没墙没顶,没砖没瓦的,算什么借宿,凭什么要我交出一件法宝,你抢钱啊?!” “对啊,你们爱进不进。”萧明楼扯了扯嘴角,淡淡地看过来,向来温润的眉眼覆上寒霜,“此地夜里凶险,结界也不一定防得住魔煞,人越少越好,你们就算加进来,也只会成为累赘。” “你!你……”樊项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我斗胆请问,为什么萧公子明知人多是累赘,方才还说让我们进来呢?”天机门另一位稍显冷静的玄脉中期弟子杜鸿云开口,仔细打量着萧明楼,“难道你想利用我们做什么,比如,在妖兽到来之时,将我们充作诱饵?” 此话说完,在杜鸿云身后的天机门与擎云宗弟子都露出了嫌恶警惕之色,纷纷往后退了两步,与七情宫等人拉开距离。 第86页 萧明楼勾唇一笑,这抹笑容落在杜鸿云眼中显得有那么几分不屑于讥讽:“我不过是觉得相逢即有缘,见死不救不是我的个性,不过你要是这么说,那就随你们的便吧!” 言毕转身,当真是一点都不留恋。 祁昶紧跟在萧明楼的身后,慢慢握住了少东家的手。他觉得萧明楼的背影有几分落寞。 连英孙荫等人也丢下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给对面那几人,就也跟着回到了篝火边,懒得理他们。 “师兄,我们现在怎么办……”林飞白皱着眉看杜鸿云。 杜鸿云沉默片刻,果断道:“走,我们进去!” “进去?为什么啊?”樊项不解地嚷,“你之前不还说他们可能别有用心吗……” “不,那只是个无端猜测。”杜鸿云叹了口气,有些歉意地拍拍樊项的肩膀,“回头你可得对那个大个子好好道个歉,法宝我替你准备就是,算是我的错,不该一开始就对他们如此无礼的。林师弟,樊师弟,你们好好看七情宫那边——他们进来时是三十名弟子,直到眼下,还是三十名弟子,他们一个人都没有少。” 樊项还是没反应过来:“那又怎么了?” 杜鸿云苦笑:“那说明,他们不但有本事护得住这三十余人,而且很可能还游刃有余,凡是被他们纳入同伴的,都不会被抛弃。” “杜师兄说的不错,你们看,他们那里连炼气期的弟子都能活蹦乱跳的,一点伤都没有!”林飞白惊讶地指着那边的王骏。 天机门和擎云宗的弟子们都朝王骏投去羡慕的目光,同时黯然地想起那些已经丧生的同门,他们一些是为了掩护大家,一些是因为修为太低,抵抗不住妖魔的攻击。 相比之下,篝火边的那位炼气期小兄弟还真幸福啊! 王骏:“???” 都一个劲地盯着他看是要干啥?! 作者有话要说:  改错字 第四十七章 最终,天机门和擎云宗的弟子们还是踏进了结界范围,一人一块上品灵石,连同樊项因得罪祁昶而涨了价的“租钱”——一面拥有九条禁制的窥天镜,都落进了萧明楼的口袋里。 “窥天镜啊……还真不愧是天机门的特产。”寻常人千金难求一面的窥天镜,被萧明楼当成普通铜镜,拿起镜子照了会儿,就无聊地丢给了祁昶,打着呵欠道,“给你吧,此物于我无用。” “……”祁昶随手接住镜子,沉默片刻,“这个,怎么用?” 萧明楼愣了下,似乎他从未想过这面镜子还要进行解释说明的,一时有点语塞。 王骏这下终于机灵了一回,忙凑过来解释道:“窥天镜可是好东西啊!这是只有天机门才能炼制的独门法宝,顾名思义,可以窥探天机,观测因果,禁制越多,效果就越好!这九条禁制的窥天镜虽然比不得苏门主手里的那一面堪比仙器的窥天镜,可在这迷雾之林里,若有妖兽靠近我们,便能在极短时间内察觉到它,从而提前布阵,洞察先机,将其斩杀。” 祁昶微微皱眉:“那就是没什么用了。” 王骏:“?” “若这法宝真能洞察先机,那帮人还至于变得如此狼狈吗?”祁昶冷冷一哂,他对于质疑萧明楼的人都无甚好感,连带着厌屋及乌,对天机门的法宝也信不过。他一个弹指将巴掌大的铜镜打到王骏怀里,“给你了。” 说完连一点不舍都没有,爽快地把这窥天镜抛在脑后,从篝火旁拿起两串七情宫弟子烤的妖兽肉,坐回萧明楼身边,递了一串给他。 萧明楼笑着接过,张口就咬,被嗞啦滚烫的油星烫到了舌头,嘶哈嘶哈地倒吸气:“阿丑,你帮我看看,我舌头是不是烫破了?” “别动,我看看。”祁昶拧眉严肃地捏住了萧明楼的下巴,让他张开嘴巴,“再长大点,舌头伸出来。” 萧明楼疼得眼泪都冒出来了,泪珠粘在长长的睫毛上,欲落不落,惹人心怜。 祁昶另一只手紧紧捏拳,掌心都渗出了汗,他压抑着微粗的呼吸,目光牢盯着萧明楼伸出的那条艳红小舌,舌尖上的确红得不像话,明显是被烫着了,所幸没有起泡。 祁昶刚生出一丝心疼的情绪,待反应过来时,他已经靠了过去,轻轻朝那红透了的舌尖吹了口气。 “嘶……”萧明楼又吸了口气,两人的吐息混在一处。 祁昶如同被烫着般收回了手,背脊也绷直起来,僵着脸硬声道:“嗯……没事,只是有些烫到而已,多喝凉水就行了。下次记得,拿到烫的东西,不能直接吃。” “知道了。”萧明楼含糊应下,抬头瞥见祁昶别开目光,浑身紧绷的模样,不觉好笑地挪过去,专门把脸凑到他的眼前,“你跟谁说话呢,这地上的枯枝败叶能有我好看?” 祁昶不得不又将目光转了回来。只是他的眼神总是会不自觉地朝萧明楼那两瓣柔软的唇上看。 那头的王骏可不想再凑到这两人面前了,得了宝贝之后,他可没打算据为己有,没听说过德不配位、怀璧其罪的说法吗? 这面镜子给他用也是浪费,还不如交给能掌控它的人,也顺便结下个善缘。 所以这窥天镜最后就落到了孙荫的手上。 孙荫师兄弟几个看着窥天镜,都有点反应不过来,好半晌,才露出几分微妙的神情。王骏还以为他们是无功不受禄,不好意思,可还没等他说几句客套的场面话,孙荫几个就大笑起来,嘻嘻哈哈地将王骏围在中间:“哎呀,王师弟果然是大手笔啊!” 第87页 王骏一脸懵,根本听不懂他们在笑什么。 连英更是笑得直捧肚子,一边笑一边还“哎唷哎唷”地叫,因为方才的烧烤吃得太多,此时再一大笑,肚子就开始疼了。 旁边的吴檀也忍着笑意,一面帮着连英顺气,一面道:“适才隔壁的人过来问我们,王师弟修为最低,为何还能活到现在,是不是因为你家世不凡,出手不菲,所以我们愿意保护你。” 王骏听得头都要大了,幽怨地看向这几位七情宫的师兄:“几位师兄,别人不清楚我的底细,你们还能不清楚?你们这不是在看我的笑话吗?” 怪不得刚刚他拿出窥天镜的时候这几位笑得如此诡异呢,原来是因为他能拿得出手的最厉害的法宝,还是从天机门那里收来的,这一个耳光,绕了一个圈,又打回到天机门的脸上去了。 王骏朝天机门弟子的方向看了眼,自从他们踏入结界似乎就对自己很感兴趣,这对王骏来说自然不是什么好事,他可是只想跟着少东家闷声发大财的,可不想被人注意到。 出名二字,在他的字典里可不是什么好事,他毕竟没有祁先生那个本事。 结果这一看却把王骏给吓着了,他睁大眼睛愣了好半天,才拽住吴檀的胳膊:“吴师兄,你看他们!” 吴檀几人还在笑,尚未反应过来,顺着王骏的目光看过去,也都齐齐愣住了,嗓门大一点的人就喊了过去:“哎,你们……干什么呢?” 原来天机门与擎云宗弟子进入结界后,就自己另外生了一个火堆,因为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两边本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原则,各自安好。结果这两个火堆隔得有些远,当天色暗下去之后,七情宫弟子这边吃吃喝喝说说笑笑,那边的声音反而越来越小,甚至除了来借烧烤的香料外,就再没有人过来说话了,七情宫弟子们也不甚在意。 没想到,就这么不到小半个时辰的工夫,天机门、擎云宗弟子吃饭那叫一个快,用狼吞虎咽都不为过,吃完迅速一抹嘴,两两一组,互相拿着绳子—— 用困缚术把对方绑起来。 王骏看得都要傻眼了:“这是你们三大仙门的传统吗?” 连英连忙呸呸呸几下:“你可别乱说,我们七情宫可是很正经的修仙门派!” 倒是他们问起来,那边一位来借东西的擎云宗弟子张舸对他们解释道:“入夜之后这片林子会变成大凶之地,所以我们必须在天完全黑下来找个安全的地方落脚,只有捆住手脚才能安稳到天明。你们想必也是这样的……吧?” 最后一句话说出口时,张舸不知为何,显得不太有底气。他从七情宫弟子们面上的茫然惊奇之色上看出,他们从未遇到自己口中说过的事。 怎么可能? 进入这座迷雾之林,居然还能不受魔煞的影响? 张舸脸上浮现出深深的无法理解,他与七情宫弟子们交谈也落入了很多人的耳中,可大家已经将恐惧刻入了虚弱的神识里,没有一人再解释下去。就连张舸也是,与他一组的同门师弟脸上的青筋开始暴起,他赶忙加快口诀的念诵:“抱歉,没时间了,待会你们自己看!” 待张舸念完口诀,绳索终于牢牢地缚住了那个出现异状的师弟,那位师弟神情也变得越来越癫狂凶狠,活像一只没有感情的妖兽,只有厮杀才是本能:“吼——!” 与此同时,更多的吼叫声出现,这些弟子们身上皮肤逐渐泛紫,青筋绷现,嘴巴大张,口水直流,瞪着王骏几人流露出凶恶贪婪的神情,好像看见了什么美味的猎物。 王骏恶心又害怕地后退几步:“他们……他们全都变成怪物了吗?!” 此时恰好一只,不,一名出现异状的弟子绳索没捆好,他几个挣扎之下,竟是将身体弓成蚯蚓的形状,一拱一拱地朝王骏这边挪了过来。靠近了才发现,这些人双目血红,喉咙发出阵阵低吼,已经完完全全看不见人性,也听不进人话了。 “啊!”王骏吓得赶紧躲到孙荫的身后。 孙荫几人如临大敌地看着不断试着朝他们扑过来的修士们,事到如今,他们也总算明白,为什么这些人出现时身上如此狼狈,沾满落叶泥土,原来是因为他们每晚都要经历这一番的缘故! “好啊,林飞白他们还怀疑我们和少东家,结果他们自己有问题倒是瞒得挺死的,现在究竟是谁害谁啊?!”连英气不打一处来,扑过来一个就踹一脚,脚下不留情,踹晕最好。 然而这些人跟中邪一般,怎么打都不晕,浑身仿佛有股蛮劲,见前方的修士不好惹,还会扑向自己的同类。魔煞不断地消耗着修士们的精气神,促使他们自相残杀。 七情宫弟子们看着看着,也从幸灾乐祸变得有些看不下去了,孙荫皱着眉道:“把他们都隔开吧。” 弟子们都没有异议,虽然一脸嫌弃,但到底还是一条人命,他们还是捏着鼻子出手,将这些发狂的修士一个个丢开,彼此之间隔出一段距离。 萧明楼打了个呵欠,往火堆里丢了一块他平时常用的木华香:“好了没,我要睡了。” 说完,他懒洋洋地往美人榻上一倒,祁昶从乾坤袋里帮他拿出被子,替他盖上,又压压被角:“你睡,我去收尾。” “嗯……”萧明楼眼皮子开始打架,“让他们安静一点啊。” 第88页 “放心。” 祁昶从火堆中捡起一根烧得通红的枝条,一步步走向发狂的弟子们。天机门和擎云宗的修士如痴如狂地吼叫着,听起来跟鬼哭狼嚎似的,令祁昶嫌弃地皱了皱眉。 这些弟子们发狂的现象似乎也有些感染了七情宫的弟子,出手分开他们的几位弟子脸上也逐渐染上了癫狂之色,下手也渐渐发狠,抓着无知无觉的天机门弟子就把他们的头往地上砸,看见血花溅开,还颇有几分兴奋。 然而当他们看见祁昶时,那种仿佛自己无所不能的感觉瞬间就萎了下来,对于祁昶和萧明楼的敬畏,即便是魔煞也没那么容易改变。祁昶不等他们意识挣扎回来,就一脚一个踹到了萧明楼那边的火堆前,又瞥了一眼剩下的七情宫弟子。 “……”剩下的弟子们一言不发地飞快跑了回去,乖巧地坐在了原地。 奇怪的是,当他们回到篝火堆前,闻着木堆燃烧的清香味,好像灵台都清醒过来了,焦躁暴戾的心绪一下子烟消云散。 事到如今,他们还能不明白这里有少东家的手笔,他们就不配成为七情宫的弟子了。 这帮弟子们心中再次庆幸起来,还好,还好他们当初及时负荆请罪,否则怎么死在这片林子里的都不知道。 至于祁昶,他在长街斗法时用的是任许的剑,所以当任许出关后,他又只能拿普通的剑暂时抵用。而此时此刻,他却没有使用那把随手从工匠那里挑的剑,而是以手中火枝为剑,手臂一挥,火星化作万点剑光,如雨露般洒向那些入魔的修士。 每道剑光在抵达一名修士之际都化作了一个带火的剑牢,妖魔最忌火气,别说横冲直撞了,连碰都不敢碰,口中的嚎叫也逐渐低哑,变成了可怜兮兮的兽类的呜咽。 祁昶随手把熄灭的枝条丢在一边,慢慢走回来,对已经快要睡着的萧明楼说:“睡吧,再没人会吵到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萧明楼的日常:吃,睡,睡,吃。 祁昶的日常:投喂,打架,□□。 其他人的日常:吼吼吼,嘤嘤嘤,呜呜呜。 第四十八章 晨光微熹之际,张舸慢慢睁开了眼。 清晨的阳光并不刺眼,可他睁眼时却显得有几分小心翼翼,他知道经过一夜的“疯邪”后,双目会变得格外干涩充血,他会在夜里成为腥红无情的怪物,一夜过去,不但眼睛会疼痛,连嗓子也会如火燎一般的辣燥。 他本以为睁开眼后,又会看到已经断了生气的同门师兄弟,麻木的内心已经做好了替师兄弟们收尸的准备。 即便他活过了一夜,也没有感到格外的惊喜,不过是又多活了一天而已。 明天或许就成了别人替自己收尸。 然而即便张舸在经历这么多生离死别之后,睁眼后的刹那仍然令他瞳孔瞬间震动了下,不是因为过去的那一夜又死了人,而恰恰是因为,一个人都没死! 不止张舸,很多苏醒过来的修士都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伸手摸着自己浑身上下,检查有无伤痕。 “没死?我没死,哈哈哈哈……” “二师弟,三师弟,你们都没事!太好了!” “昨夜一个人都没死,这是什么结界,竟能拦住魔煞?” 张舸也和其他师兄弟们感到深深的困惑,如果结界能够挡住魔煞,他们擎云宗的弟子也不至于来时五六十人,如今仅剩下不足十人的境地了。 魔本无形,无形无质的东西,寻常结界怎么可能防得住呢? “莫非是因地而异,只要来到这附近,便不会有魔煞入侵,我们昨夜只是睡了过去,并未化作怪物?”有人乐观地猜测。 “不,不对。”天机门那位想得很多的杜鸿云师兄蹲下身来,用手捻起一块地上的土壤,放在鼻端嗅了嗅,目光深沉,“仔细看,地上有什么东西烧过的痕迹,若是你们还记得自己醒来之前躺在什么位置,就会发现这些被烧过的痕迹将我们围了一圈,为的是困住发了狂的我们。” 张舸低头认真地看了看,果然如此,在他脚下有一圈焦黑的土,堆了寸余高,看样子烧的时间挺长。 “别看了,那是我们祁哥大半夜给你们弄的火剑牢,以防你们变成怪物后出来伤人。”连英翻了个白眼,大清早起来又听见这帮人阴阳怪调的,要不是少东家说粥煮多了,要自己跑一趟送点给他们,他才懒得过来呢! 连英一把将一罐白粥放在空地上,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道:“话说在前头,是你们隐瞒在先,可别怪祁哥困了你们一夜。” 人群沉默片刻,林飞白忙举起双手道:“误会,误会了,我们并未怪罪那位祁先生,反而还很感激他呢!” 他揭开陶土罐的盖子,本想夸夸七情宫弟子们的手艺来缓解尴尬,没想到扑鼻而来的米粥清香,质朴的香气里透着清爽软糯的味道,满满的全是食物的香气,一闻到味儿,肚子里饥肠便开始蠕动,人也瞬间清醒了。 “好香啊!”林飞白睁大眼道,“这是灵米吧,要不然怎么煮的粥这么香?” “什么灵米,这就是凡间的粳米。”连英微抬下巴,一副看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的神情,骄傲道,“凡间食材也不乏美味,不是只有灵物才叫美食,你们没吃过的,不会懂。” 众人:“……”你对自己在客栈里做帮工的事很骄傲吗? 第89页 “行了,吃完早膳,你们爱上哪上哪去。”连英毫不客气地说,他是巴不得这些人赶紧走,少来蹭吃蹭喝,不过他还记着少东家交代下来的话,又十分不情愿地说完最后一句,“不过,若是你们想留下来,就得完完全全听少东家的话。想好了,就去那边篝火前找少东家吧!” 连英撂下话后转身就回了自己的营地那边,也没想过要为这些犹豫不决的修士们解释什么,比如为何要完全听从萧明楼的话,什么是否当真有办法离开这里。 天机门、擎云宗的修士讨论好半天,直到萧明楼面前桌上琳琅满目的点心都被吃得差不多了,那边才终于达成一致,迈着沉重的脚步,脸上还带着犹豫之色,缓缓地走到篝火前来。 “萧……先生。”天机门的弟子实在是喊不出少东家这个称呼,总觉得自己也成了对方的帮工似的。虽说换个称呼也不能改变如今他们必须依赖萧明楼的情况,但好歹是照顾了卑微的自尊心。“我们愿意听从萧先生指挥,不知萧先生有何打算,准备什么时候开始动身?” 萧明楼吃饱喝足,正端着杯消食茶细细品酌,闻言抬眸看去:“动身?我没说过要走啊,这里挺好的,有山有水,景色优美。” “你,你在耍我们吗?!”被坑了一面窥天镜的樊项至今仍无法接受萧明楼,他听了萧明楼的话后,第一个跳出来嚷嚷,“我就说这小白脸的话不能信!就算我们投诚,他也肯定不会管我们的死活!” 说着还想捞起袖子去揍人。 而他话音刚落,一道火舌迅速蹿了过来,将樊项团团包围,继而眨眼间成了一个带火的剑网,兜头困住了樊项,剑光里掺着烈火,一旦沾上,哪怕不被烧成灰,也会被剑光绞成碎片。 祁昶站在火堆前,把手里带火的树枝扔进火焰中,回头冷冷地对天机门、擎云宗弟子道:“要你们听话,就是这么听的?少东家话还没说完,你们插什么嘴?” 神情冷冷淡淡,却又透着令人心悸的杀意,让在场的弟子们个个噤若寒蝉,不约而同地缩了缩脖子。 祁昶瞥了眼这些所谓三大仙门的弟子,眼中泛着凉意,他把烧好的水灌进陶壶里,放在萧明楼面前的桌上,小声说了句“小心烫”。之后又转头道,“你们来到此地也有将近一日,难道就看不出来,此地与别的地方有何不同吗?” 除了七情宫弟子外,另外两个仙门的弟子全都面面相觑,惭愧地低下了头:“看不……出来。” 林飞白:“还请祁先生不吝赐教。” “此地乃五行皆备之地。”祁昶指着不远处的山丘,和山丘下淌过的河流,“依山傍水,山石含矿,此为金行。河中有水,此为水行。林为木行,脚下踩的则为土行,至于火……你们眼前的火堆就是。” 王骏补充道:“这火也不是凡火,而是以聚火阵从地气里抽出的灵火,凡水难以熄灭。” 所以难怪他们夜里化身的怪物冲不出祁昶的剑牢,因为邪魔最怕的,就是火行。 也因此,萧明楼那句“有山有水,风景优美”暗示的就是五行之地,若是不带脑子的人,根本就听不出他的话里有话! 二十几个不带脑子的修士:“……” 萧明楼慢吞吞地喝完了一杯茶,用帕子细细地擦了擦嘴角,这才说:“要破阵,就不能漫无目的地走。 “通常的破阵之法不外乎就两种,一种从内而外,找到阵眼,破除之后便可离开。第二种则是靠外力打破,用超出阵法能承受的灵压破坏阵中规则。你们觉得,眼下这种情形,该用那种法子比较合适?” 三大仙门弟子纷纷苦思冥想,但大部分人都更倾向于找出阵眼从内破坏,原因也是显而易见,他们自从进入秘境之后,便无法与各自的师尊长老传讯,要等到外界之人发现他们被困,无异于异想天开。 唯有祁昶看懂了萧明楼的算盘,他淡淡道:“靠外力。” 他这番话立马引起了不少人的怀疑质问的目光,不过碍于祁昶那可怕的剑意,没人敢当面质疑。 萧明楼弯起嘴角,笑得一脸温柔:“阿丑和我想到一块去了,要打破这个迷阵,只能靠外力。” “为什么?”杜鸿云不解地问。 “看到那个了吗?”萧明楼抬手指向于高空中若隐若现的壮丽宫殿,“那个就是阵眼。” “既然已经知道阵眼在哪里了,那为什么——” 有人急急忙忙地开口询问,但杜鸿云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他脸色难看地捂住了那位师弟的嘴巴,艰难地看向萧明楼:“原来……是这样吗?” 萧明楼微微颔首:“如你们所见,那座宫殿是身处此地的人永远无法到达的地方,我想你们刚来这里的时候已经尝试过无数种接近它的方法,却连它一个边角都没摸到吧?” 没人说话,所有人都反应过来了,即便还没想明白的,也已经有了模糊的念头。 萧明楼帮他们将这些念头变得更为清晰,道:“这不是个普通的迷阵,而是连环阵。连环阵的阵眼,未必就在同一空间中,正如迷宫的出口只有一个,可迷宫里却有无数条死路。你们想,为何开启连环阵的人要以金丹期为界限,将高阶修士与低阶修士分开呢?” “因为,人太多了。”祁昶跟上了萧明楼的思路,沉声道,“他无暇解决小喽啰,只能将要对付的主要目标定在金丹期之上。” 第90页 萧明楼点点头:“不错,所以在进入迷阵之后,对付你们的不是妖就是魔,他从未亲自出手。因为他也不打算让你们活着出来,即便耗不死,也能永远困住你们。” 作者有话要说:  樊项:你们说就说,先把我放出来行不行? 祁昶:不行,你先待在里面好好反省吧。 樊项:嘤嘤嘤。 第四十九章 “这……这也太卑鄙了!”连英义愤填膺地握紧拳头,“这实在太阴毒,太可恶,太过分了!” “那我们现在可怎么办啊……” 修士们被一股难以言喻的绝望感笼罩全身,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掐住了众人的咽喉。无法突破此地就无法找到阵眼,可只有破坏阵眼才能离开,这岂不是个无解之题? “所以少东家才说要靠外力啊!”王骏看着这些突然陷入消沉的修士们,出言提醒道,“这才是他选中这个五行之地的缘故,尤其是对于七情宫的师兄们而言,接触五行之气对修为增进大有益处,凭借晋阶之时的劫雷,就能打破这座连环阵了!” 众人微微一怔,似乎都没想到所谓的外力,还能这么用的。 但,听起来倒不失为一个可行之计。 “可这不可能是随随便便的晋阶引来的劫雷就能用的吧?”杜鸿云再度怀疑道,“若是小兄弟从炼气期晋阶筑基,也能破坏阵法?” 王骏颤抖着深吸一口气,脸色蓦地涨红,总觉得不该开这个口,怎么这些修为比自己高深的家伙都在针对自己。 萧明楼见状,轻笑一声:“想得倒美。” “既是以金丹期为分界,将修士分作两拨,那自然是要突破至金丹期,引金丹期劫雷入阵。”祁昶淡淡地看了过去,顺着萧明楼的话往下说,“这里的玄脉期修士也不少,总有一个能突破金丹的。” 萧明楼微笑颔首,肯定了祁昶的说法,朝他投以赞赏的目光。 祁昶面无表情,但他就这么站在萧明楼的身侧,如山岳挺拔,如冰霜冷漠,让人想忽略都不行。他的视线淡淡地扫过在场诸人,尽管没有任何情绪,仍然能让众人感受到一股被鄙视的意味。 杜鸿云的脸色也跟王骏一样又红又紫的,恨不得学会时光倒转之术,捂住方才问问题的自己的嘴巴。 “自然,金丹期可不是那么容易晋阶的,高阶修士与低阶修士的分界线,其成就难度本就比前面所有的突破都要难,寻常人失败个三五次都不算多。不过我要的只是‘冲击金丹期’引来的劫雷,而不是要助你们成就金丹,不论晋阶是否成功,都能达成目的。”萧明楼敛起笑意,语气严肃,“我只能保证你们在失败之时,不被劫雷所伤而已。” 所以这本身就是一个赌注,它并非是万无一失的,自然有其风险。 天机门、擎云宗弟子还在迟疑,七情宫那边几个玄脉期的弟子如孙荫,则纷纷表示愿意配合萧明楼:“少东家,让我来吧!我愿为你引来雷劫!” 若在平时,其他两仙门的弟子都会嘲笑他们是不是被萧明楼下了蛊,这跪舔的姿势未免太难看。 然而此时此刻,他们脑子稍微灵活的一点的人也都反应过来了,与萧明楼合作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们可以获得一次宝贵的冲击金丹期的经验!而且萧明楼有办法将伤害将至最低! 这可是连他们的师长都无法保证的事情,傻子才会拒绝这个邀请。 什么?你说萧明楼来历不明,修为低微,说出来的话不可信?那么七情宫弟子进来三十人,如今一员未损,这叫不叫可信?他能看透连环阵的阴谋,想出破阵之法,这叫不叫可信? 他若不可信,还有谁可信? 这下杜鸿云几个修士也毫不犹豫地说:“萧先生,我们也可以,请让我们略尽绵薄之力!” 萧明楼微微勾唇,满意地看着眼前众人。在魔煞环绕的阵法中,想要不被魔煞腐蚀内心,最好的办法是让他们自己重燃希望。 “这个方法人人都可以尝试,你们谁先达到可以玄脉大圆满,谁先尝试。”萧明楼对他们说,“啊,不过,我向来喜欢做两手准备,若是你们都失败了,我还有第二个法子。” 连英好奇问:“什么法子?” 萧明楼温柔地看向祁昶:“我还有阿丑。他在筑基期就能单挑玄脉,只要他突破玄脉,全力一击之下也能撼动金丹期,天道有所感应,也能对他这个‘伪金丹’降下雷劫。” 所有人听闻,都麻木地朝祁昶看去。 祁昶沉声道:“必不负少东家所望。” 玄脉期弟子们突感压力庞大,原来与他们抢夺这个机会的对手不光有同门师兄弟,还有这个堪比怪物的剑修! 而萧明楼生怕他们听不懂,还贴心地加上一句:“所以两法并用,看你们谁修炼得更快,这个法子就先用在谁的身上。” 他为众人解完疑惑后,所有修士作鸟兽散,恨不得马上展开修炼,争取比别人更快一步达到玄脉期圆满。即便是筑基修士,为了不被师兄们抛下,也在刻苦追赶,哪怕这个机会轮不到自己的头上,也不能成为拖后腿的那个。 祁昶自然也开始了系统的修行。此前他从未静下心来打坐修行,磨练神识,如今终于有机会好好内视自身,熟悉经脉运转。 第91页 他并未学过任何功法,然而奇怪的是,仅凭着一股杀意他就能驱策剑气,这些剑气不属于任何功法,算是他自从被施老爷捡回去后自己摸索出来的一条路子,从凡人武夫,到修真界的剑修,他走的一直是这条野路子。 萧明楼也没有试图纠正他,或是给他一部修行功法,要是问他,他会反问祁昶:“你觉得你如今修行的路子还不够好吗?” 的确,只要剑随心动,斩恶诛邪,好用就行,没必要追求是否正统。 仙门弟子不也败在他手上了么? 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祁昶有所感悟,他每日里白天进山与妖兽厮杀,晚上回来凝神打坐,没有一丝一毫的浮躁,很能沉得住气。而且他就连修行也不忘了照顾萧明楼,每次从山里回来,都要向王骏过问萧明楼的情况,尤其是要王骏监督他喝药。 如若王骏未能完成任务,祁昶则会亲自与他“切磋”一番。 这段日子可把王骏折腾个够呛,每天夹在萧明楼与祁昶之间两头受罪,竟然不知不觉地就从炼气大圆满突破至筑基期了。 王骏:“……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显而易见的好处是,他比之前更抗揍了,要是能平安离开仙府秘境,回到飞鹤派后绝对能成为核心弟子中排得上号的精英。然而……正因为他变得更抗揍了,所以祁昶下手也越来越不留情。 这期间,陆陆续续也有其他修真门派的弟子发现这里,他们或走或流,最后五六十人的营地居然扩了一倍有余,每日都能看见积极修炼的弟子,一时让人怀疑这是不是什么世外桃源。 山中无岁月,亦无外物侵扰,修炼更是事半功倍。不知过了多久,这两个法子终于有一个更胜一筹了。 ——是祁昶。 祁昶先突破到了玄脉期。 望着周身气息变得更为沉凝厚重的祁昶,众人虽心有不甘,却更多的是心服口服。一来,祁昶有两次对战玄脉的经验,二来他天分悟性极高,又有萧明楼开小灶指点,修行能不快么? 此刻祁昶身上还缠绕着雷电的余威,他将劫雷纳入自己的剑意之中,正要凝聚更庞大的灵力释出堪比金丹的一击,却见萧明楼朝他走过来,对他摇了摇头:“别着急,你先坐下打坐,稳固自身修为再说。” 祁昶却皱了皱眉,没有立刻坐下,而是低头朝萧明楼看去。 萧明楼会意一笑:“放心好了,你比他们更快达到了我的要求,所以是你赢了,我的阵法只为你设。” 祁昶这才点头,倾身环住了萧明楼,将他搂进自己怀里,闷声道:“……是我的。” “对对,都是你的,谁也抢不走。”萧明楼笑,只当他说的是这个冲击金丹的机会。祁昶捋过他柔细的发丝,深深嗅了嗅萧明楼身上的木果香气,终于松了手,就地打坐,把之前熬过雷劫后天道赐予的馈赠慢慢吸收化消。 “闭上眼睛,我在此处等你。”萧明楼微笑着,并指在他额上轻轻一点。 那一刻,祁昶感觉到与萧明楼气息如出一辙的暖意自灵台而入,与他的神识汇集一处,仿佛有很多事情变得更加明晰,令他对晋升玄脉期后的自己有了更为深刻的了解。 祁昶来不及想这究竟是什么,便沉浸在浩瀚无垠的剑之意境当中。 而旁观修士们也看不出萧明楼的名堂,只以为是一种仪式。待祁昶周身气息变得更沉练后,趁祁昶听不见,有人壮着胆子问:“萧先生,您能不能也指点我两句啊?” 有人开了口,就有更多的人跟风:“对啊对啊,我也好生羡慕祁师兄,哪怕只有一句也行!” 王骏的眼珠子差点没瞪出眼眶,这些名门弟子都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一个个跟做贼似的,有种既想撬墙角又知道自己会被揍,却还要顶着被揍的压力从墙上刮下一层灰的猥琐感? 以少东家对祁先生的重视程度,他怎么可能会答应呢? 王骏心里这么想着,没想到萧明楼居然还真的开口了:“好啊,那我就指点你两句,你是天机门的弟子吧?” 王骏:“……” 祁先生,不是我不拦着他,而是我没机会啊! 萧明楼没看见王骏眼睛快要瞪抽了的给自己使眼色,微微笑着看向那名天机门弟子:“我给你的建议是,尽早退出天机门。不光是你,你和你的师兄弟也是一样,留在天机门是没有前途的。” 王骏:“!!” 天机门众弟子:“!!!” 作者有话要说:  萧明楼:皮这一下就很开心。 第五十章 “你什么意思!”樊项这回是真忍不住了,“天机门与你有仇还是怎么地,你竟如此诋毁污蔑!” 樊项身旁的师兄弟们也没有人拦住他,好像都对萧明楼的话十分抵触。也对,萧明楼这话,乍听起来就像是对天机门的侮辱一般。 而萧明楼似乎也不奇怪他们的反应,只是轻轻一哂,道:“你们应当知道,天机门的镇门之宝是一部无字天书吧?” 天机门之所以以“天机”为名,就是因为他们的祖师爷手持无字天书,发明了窥天镜。若说窥天镜能够观测因果,趋吉避凶,那么天书是就连神仙都会觊觎的一件法宝,甚至能窥测天道法则,修改因果。 这也是“一刀一剑一书”中的“书”。 第92页 三大仙门,正是因为拥有这三样修真界中顶级的仙品法宝,才成为了如今所有修士向往的高门与标杆。 整个修真界没人不知道这三样仙宝:上陵刀、断月剑、天书。 然而,就连天机门内部,也罕有人知道,天书——乃是一部无字天书。 而能够跟随师长进入秘境的弟子们,在门派内已是核心弟子,显然是有所耳闻的。所以当萧明楼一开口,天机门的弟子就从最初的愤怒质疑的情绪中迅速安静下来,如同被兜头浇了盆冰水似的,通体生寒地看向萧明楼。 “你怎么会知道……”杜鸿云面色惊骇,可他想起这些时日萧明楼对祁昶和七情宫弟子只言片语的点拨,心里又冒出一个细小的声音。 ——就算他知道,好像也并不令人感到意外? 萧明楼见他不吱声了,歪头轻轻一笑,继续道:“嗯,刚才说到哪里了?……啊,无字天书,天地间仅有一部,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慵懒的笑意倏然被严肃取代,萧明楼的目光落在前方天机门的弟子身上,却又好像透过他们,看着别的人似的。 杜鸿云等人咽了咽口水,紧盯着他:“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持天书者可飞升。”萧明楼语气轻缓得像是怕惊醒了什么人一般,声音又轻又细,隐秘而喑哑,“或许应该这么说,只要得到了天书,就一定能飞升,或早或晚的问题罢了。” 众人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凉气,目光皆是不可置信,或者说,是根本不敢相信。 天底下会有这样便利的法宝吗,只要得到它,就能够飞升?天道能允许这样的事的发生? “别一副没吃过海鲜锅的表情,亏你们还是名门正派的弟子呢。”萧明楼撑着下巴,好笑地看向众人,“道法自然,无奇不有,只要你敢想,没什么是办不到的。” “可是这……这怎么可能?”杜鸿云几人失神喃喃,还是很难接受这般事实,“若天书才是天机门弟子飞升的关键,那如今门内岂不是早就斗得一团乱了?” 萧明楼淡淡地笑:“难道你们现在内部斗得还不够乱吗?” 连七情宫都听说过天机门内长老夺权,软禁门主的事了,而此番深入仙府秘境,周安青带来的弟子,也是几位实权长老名下的核心弟子,没有一人是门主一系的。 杜鸿云几人顿时面色羞臊,几乎抬不起头来。 倒是旁边擎云宗的弟子张舸开口问道:“天书的存在,与们所知的修行之法有很大的不同,此物说是逆天而行都不为过,天道怎会允许不经修炼,不磨心志,不积功德就飞升的修士存在?” “谁说得到天书就不用修炼了?”萧明楼一手撑着下巴,另一手指尖在桌面上轻轻点了下,眼眸半阖,教人看不清他此时眼中的情绪。只听他长叹一声,“人人都趋之若鹜的东西,却不是人人都有资格拥有它,能得到天书承认的人,万里无一,而这万中无一之人,所受到的磨练,不是你们想象得出来的。” “那到底是什么样的磨练?”有人好奇问,“说不准们也能经受得住呢,能比夜夜被魔煞折磨还要艰难?” 萧明楼忽然笑了起来,那弟子还以为他在嘲笑自己,正欲争论一番,却听见萧明楼说:“大概,比萧封还要惨吧。” 在座的人谁不是听着萧封的事迹长大的,即便对他本人不了解,也听过无数关于他的传言。而这些传言中,令人印象最深刻的,无非是他早年意气风发,而后成了叛徒,人人得而诛之,重伤坠落悬崖,至今生死不明。 ……那是挺惨的。 比这还要惨的苏门主,可以说是令人再也生不出对天书的贪婪之心,只剩下对门主的同情了。 “所以如今门内长老们都是在争夺天书吗?”林飞白终于明白了萧明楼的话,“萧先生说天书会择主,既然长老们不被天书认可,为什么他们还要争抢?” 萧明楼摇摇头:“总有人愚蠢而不自知,白日做梦,以为自己黄袍加身,与众不同。” 这番话可真够犀利的,天机门众弟子听了又脸热了一番。 “正如生意买卖,想要什么,都得付出相应的代价。而要预知因果,所需代价更不是一般人能付得起的。”萧明楼幽幽道,“所以千百年来,天书还在修真界,而不是在上界啊。” 众人:“!!!” 也就是说,从无字天书出现起,天机门所有得到过天书的人,无一人能靠天书飞升! “可是不对啊……天机门千百年来也有不少飞升仙界的前辈大能啊!”连英道。 “不……那些飞升的老祖,都不是靠天书飞升的。”林飞白艰涩地说,他此时满头都是冷汗,神色无比惊惶,而他的师兄们也没好到哪里去。萧明楼的话,如当头棒喝,将他们从不切实际的幻想中敲醒了。 “既知天书如此难懂,为什么如今长老们还要去抢它?”樊项抱着胳膊,仍对萧明楼有所质疑,“怎么以前那么多年来太平无事,时至如今才要去抢?你不会是随口蒙们的吧!” 然而此时大部分的修士都相信萧明楼所言,纷纷挡着樊项,捂嘴巴的捂嘴巴,拦腰的拦腰,把樊项弄得暴躁不堪,咿咿呜呜地嚎叫挣扎——谁趁乱把臭袜子塞进嘴里来了?! 萧明楼满面笑意地看着这群打打闹闹的年轻修士,深吸一口气,用最平静的语调,说出了最残酷的话:“……因为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够飞升了。” 第93页 打闹声戛然而止,四周一片死寂。 静得连一片落叶飘下的声音都能听见。 萧明楼“啊”了一声,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歉意地笑笑:“方才那句,就当没说过吧,玩笑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然而这句话已经如一颗顽固的种子,扎根在众人的心上。 “扯远了,本是为了给你们一点提议的,怎么就开始聊天书了……”萧明楼嘟囔两下,“总而言之,如今的天机门已经不是从前的天机门了,上头神仙打架,遭殃的都是你们这些小鱼小虾。此乃萧某肺腑之言,听或不听,全凭你们自己。” 杜鸿云深吸一口气,问:“那萧先生……若们离开天机门,你能否再指点一下,们该何去何从?” 萧明楼想了想,道:“要不到客栈里来,正好还没在水下开过客栈呢,仙府秘境真是个好地方。” 众人:“……” “萧先生可真会开玩笑。”杜鸿云干巴巴地说。 此时擎云宗的几个弟子脑袋碰到一块小声言语一番,随后张舸被推到了最前面。他清了清略有些发痒的嗓子,看向萧明楼:“萧先生,您对三大仙门这般了解,不知……不知你能否也指教们几句?” 萧明楼脸上的笑意缓缓收起:“对不住,擎云宗的事,不便开口。” 几个弟子着急了:“没关系的,您就说两句,不,一句也行啊!” 能懂得这么多又看得这般透彻的人实属罕见,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哪怕萧明楼身份修为皆不明,可他们却莫名对他说的话十分信服。 “看你们几个,在被收入擎云宗之前,都有各自的门派或世家吧?”萧明楼问。 几人惊喜地点点头,果然是慧眼如炬! “那便这般建议你们,”萧明楼嘴角一勾,眼里的狡黠之色眨眼便溜了过去,“若是你们觉得在家修炼得比在擎云宗更快,那还是回家算了,说明你们不适合。” 张舸面露失望之色:“先生,你怎么总是劝人退离宗门,要是们修炼得比在各自世家还要快呢?” 萧明楼盯着他的眼睛:“……那接下来要给你的话就是,小心孟豫。” “掌门师尊?”张舸师兄弟几人俱是不解,正要接着问,却被一阵惊天巨响给打断了快要问出来的疑惑。 天边翻滚着浓黑的厚云,云层中密密匝匝的雷电如浪潮翻涌,轰隆雷声似战场中激烈的擂鼓,一下一下地砸在人心上。 萧明楼面色一凝,随即倏然站起身,手中一向珍藏的彩釉瓷杯被瞬时而过的衣袖扫落在地,摔成碎片,而杯子主人却浑然不觉。 甚至在他身影飞掠消失于林中之际,离得近的人还能听见他低喊的一声:“混账!不是说先调息沉淀的吗,怎么就这么着急!” 山林深处,祁昶睁开了眼,看向天边卷土重来的劫云。 作者有话要说:  少东家第一次发脾气,可惜店小二没听见。 祁昶:……怎么好像后背有点凉? 萧明楼:@#¥%……*# ==== 终于写到这里啦!纪念一下50章顺便说说设定。三大仙门走的是三条不同的修炼道路,也可以说是三种不同的飞升之路,七情宫走的是感通五行,融于天地,融于天道法则的路子。天机门就比较玄,与天道法则的关系是利用与伴生,很难走,但如果走通了,也会非常牛逼。这里一个小剧透,萧明楼在说用天书飞升时,提到的是上界,而弟子们以为他说的仙界。至于擎云宗的路子,其实是难度最大的,这个以后会再慢慢说。只能说,孟豫和师兄弟妹们会疯,真的要怪萧明楼,因为他太优秀了(。 第五十一章 “混账!”萧明楼又忍不住出口低骂了—句,此前树立起来的慵懒华贵从容镇定的形象荡然无存,倒显得有几分气急败坏,“我阵都没来得及布置呢,着急什么!” 他身影飞掠,还没靠近祁昶就已经感受到空中阵阵闷雷裹挟而来的压迫感,雷劫尚未开始,淅淅沥沥的雨水就开始落下,比雨城的雨还要来得急,落在人的肌肤上微微刺痛。 萧明楼最后落在祁昶面前—块半人高的岩石上,雨水和风砸在他的身上,他也没有刻意使用避雨术,任由风雨侵蚀着他的身体。衣衫尽湿,将那具柔韧的身体轮廓衬托得更加纤细。 祁昶双目微睁,眼底却空茫—片,已然是进入了玄而又玄的境界,在他身周围绕着数之不尽的剑光,萧明楼若要再往前踏入—分,剑光便会毫不留情地将他撕成碎片。 而身处境界跌宕危机中的祁昶也不好过,他意识不明,内里却似乎与什么在争斗着,嘴唇泛白,微微翕张阖动。 仔细分辨的话,他无声的口型喊的是“明楼”二字。 他筑基的契机便是以为萧明楼被东川月挟持,换言之,他的道基与萧明楼息息相关。 为了早日实现萧明楼的心愿,他不惜以自己为饵,钓上金丹期劫雷,引天道提前出手。 萧明楼嘴角微扯,无奈地用目光描摹着祁昶那刚毅坚定的轮廓,叹道:“……真是个傻瓜。” 话音刚落下,傻瓜便从打坐中站起身,抬起肌肉紧实的胳膊,朝天—指。 轰隆! —道朴实的银色剑光冲向天际,自下而上迎上粗硕雷电,与头—道劫雷交缠斗狠,以凌冽霸道之势冲破雷光,甚至继续上冲,在乌黑云层中捅出了—个窟窿! 第94页 更多的雨水落下,祁昶此举仿佛激怒了天道—般,雨中夹带着拳头大小的冰雹,如石头般在地上砸出—个个坑,可见震怒。 “准备,布阵。”萧明楼双手微抬,好似浑然不惧天上落下的冰雹,而奇怪的是,那些冰雹也像是绕开了他—般,专门朝祁昶和其他围过来的仙门弟子砸下。 雨势虽大,然而众人都听见了萧明楼的话,不由疑惑纳闷:“先生,该如何布阵?” 又—道紫色雷光落下,照亮了萧明楼苍白却美得惊心动魄的面容,他唇角挂着—丝笑意,回头道:“你们回到平时各自修行打坐的地方待着就行了。” 这样……能行? 众人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孙荫身为七情宫修为最高的玄脉期弟子,立马朝身后师弟们吼了—句:“还不快去!能否冲破阵法,成败尽在此举,都听少东家的!” 七情宫弟子们率先行动,其余弟子们也纷纷依循记忆回到自己平日里修炼的地方,这些修炼地或与他们的五行灵力十分契合,或是令他们身心舒畅的聚灵之地,修炼这许多时日以来身体已经形成习惯,即便在滂沱大雨中也不难找。 很快众弟子各自归位,萧明楼足尖轻点,从岩石落下,从怀里摸出—个小小的包裹,将其摊开,放在地上。 包裹里装的是碎得不像话的铁块,正是祁昶在雾城的锦鲤客栈中碎成渣的生铁剑,上面沾染了祁昶的剑意和他的气息,环绕在祁昶身周的剑意感受到同类的气息,那张剑网便豁开—个小小口子,将萧明楼放了进去。 萧明楼并不意外,恢复—派从容之色,踏着快要没过脚背的雨水进入剑网中,轻轻张开双臂,抱住了祁昶的腰。 那—刻,祁昶脑中充斥着的纷乱庞杂的记忆如退潮般缩回了阴暗角落,他双眼逐渐清明,低头看向了主动对自己投怀送抱的萧明楼:“你……” “嘘,准备开始了。”萧明楼抬手在祁昶的唇上轻轻—按,轻笑着说,“我陪你—块渡雷劫。” “……别胡闹。”祁昶气息还不太稳,他急得皱起眉,想要将他推开,送到更安全的地方,可此时已经来不及了,第二道劫雷夹带着更为凶烈的气息朝他降落,丝毫不给他喘息之机。 祁昶不得已,只好—手抱着萧明楼的腰,—手并指成剑,将灵力集中于—点,刺向那道粗壮可怕的雷电。 就在电光与剑光碰撞的瞬间,整个漆黑的营地自祁昶所在之处起亮起了—道光,仿佛是深夜中的—道曙光,神圣而又令人敬畏,自祁昶蔓延脚下蔓延至其他弟子的脚下。 渐渐地,—张符文繁杂而又庞大的阵法浮现在众人眼前。 原来,萧明楼在接纳他们,鼓励他们修炼时,就已经将他们纳入阵法之中,所有人在修炼中留下的灵力,都成了阵法的—部分。 这个无解的连环阵,其专门针对它的阵法,是所有人共同完成的,不论修为高低,不论悟性如何! 这是—种十分难辨的情绪,所有人扛着风雨冰雹,身体冰冷,可是心头却沸腾着火热的希冀与自豪感。 在大阵被点亮的—瞬间,他们非但没有怀疑眼前的黑暗会将他们吞噬,反而生出—股豪情,相信祁昶,相信萧明楼,相信众人凝结之力,—定可以将他们带出连环阵! 祁昶在斩落第三道劫雷时,丹田里的灵力已经耗了十之七八,他脸色不大好看地低头:“你快离开,找个地方躲起来,我眼下无剑可用,很可能扛不住下—击……” “说了会陪你到最后,自然是死也要和你死在—块的。”萧明楼清亮的眼眸盯着他看,眼中没有—丝惧怕和虚张声势,认认真真,眼里好似只有祁昶—个人。他浅浅地笑了下,“而且,你不需要剑,你自己就是剑啊。” 他轻轻的笑声传入祁昶的耳中,在他还没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握住了祁昶的大手。 两人双手交叠的刹那,祁昶感受到—种从未有过的渴望,好像曾在那模糊的记忆中出现过,可他却—点都想不起来了,唯—记得的,只有那温暖和信赖的感觉,由来已久。 他听见萧明楼用那微哑而好听的嗓音道:“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么,这种时候,别把自己当人,就能激发出更大的潜力来。何况你已经是玄脉期了,全力—击之下有金丹的实力,相当于摸到了金丹期的边,而能引来雷劫,说明连天道都看好你这份实力,想要将你这个怪物压下去呢……那么,你会让它如愿吗?” “自然不会。” 祁昶冷静而坚定地回答,同时搂紧了萧明楼,贴着他的耳畔道:“我不会让你受伤的……明楼。” 最后那两个字,他在心底偷偷喊过无数遍,却不小心在此刻悄然说出了口。 萧明楼眼睫微颤,埋在他的胸前,也不知他听见没有。 祁昶静下心来,顺着萧明楼的话,感受自己此时的变化。进入玄脉期后,他的经脉比筑基时拓宽—倍有余,灵力重新压缩凝实了—番,丹田如—方小天地滋润着他的道种。 如今那颗小小的种子有了壮大之势,渐渐形成金丹虚影。 正如萧明楼所说,修真的各个境界并不是泾渭分明的,从来就不是登上—级级台阶这般简单,有时心境到了,也能破格发挥出修为达不到的力量。 端看个人悟性罢了。 第95页 祁昶自认并不是个悟性高卓的人,可他与这天底下的修士都不同,他的道心不为长生,不为权势,不为倾覆天下,只是为了眼前的这个人。 ——他的少东家,萧明楼。 那份感情与他的道种—般破土而出,不断茁壮,在自己尚未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深深扎根,再无铲除的可能。 他怒喝—声,释放出全身的剑意。 吼声震响山林,令整个大地都颤抖不已,他不再等待—道道的落雷,而是以自身剑意化作凶悍无匹的利刃,冲向高处劫雷,搅乱—片雷池! 与此同时,大地上的阵法也开始源源不断地流转起来。劫云被祁昶此举惊怒了般,瞬间落下数道惊雷,然而除却被祁昶剑阵弹开的劫雷外,其余散落之雷尽数被阵法吸收,用以冲击险恶的连环阵。 —环扣—环,严丝合缝,无—人死伤。 而整座迷雾之林,却开始摇摇欲坠。 劫雷终于偃旗息鼓,雨水逐渐减小,天空终于放晴,第—缕光芒撕裂云层,落在祁昶与萧明楼身上。 祁昶紧紧抱着怀里的人,灵力消耗过甚,却仍不愿放手。他听见萧明楼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成功了,我们出来了,阿丑。” 祁昶终于放下心来,安心地闭上眼睛,胳膊却不曾松开,牢牢地将人护在怀中。 不多时,山林景色如褪色的画卷般—点点淡去,当众人回过神时,他们已经身处在—座仙气飘渺美轮美奂的宫殿之中。 “成……成功了?!” “我们出来了!这里就是萧先生说的阵眼,是那座宫殿!” “萧先生果真厉害!我们终于离开重见天日了!哈哈哈!” 所有人此时都由衷地佩服着萧明楼,若不是他,大家还不知道要在迷雾林里被困多久。 而就在弟子们惊喜于突破连环阵抵达阵眼之际,宫殿内其余几处地方的修士已经听见响动,纷纷朝着主殿奔来。 与兴奋盎然的弟子们不同,赶来的高阶修士们个个胡子拉碴,神色憔悴,然而在见到自家弟子的那—刻,他们脸上也不禁浮现出惊喜之色。 “师父”“师伯”“师尊”“师叔”等称呼不断从弟子们口中冒出,大家既惊又喜地与失散多时的师长重新团聚,他们有许多许多的话要对师长们说,尤其是天机门与擎云宗的弟子,他们此前对萧明楼更是有诸多误会…… 擎云宗弟子还没来得及将他们脱困的经纬告诉他们的池师叔,就见池天华拔剑而立,将剑尖对准了萧明楼。 “——萧封,你竟然没死,竟还有脸出现在我擎云宗弟子面前?!” 第五十二章 萧封! 他是萧封!! 世上名唤萧封的人千千万,但能让池天华以刻骨仇恨的语气面目狰狞地说出这个名字的,就只有那一个萧封了。 一时大殿内无比安静,众人屏息而立,惊骇地睁大眼睛,心脏怦怦跳动,既畏惧又担忧地看向萧明楼。 尤其是在场的高阶修士,个个如临大敌,年纪尚轻的弟子们不知道眼前的人是曾经是什么样的,可他们这些师长却不然。曾几何时,他们也是见过萧封,甚至与他有过论道切磋的。 传言的确不尽不实,因为萧封比传言中的实力更强,更深不可测! 而如今他在被孟豫斩落山崖后还能活生生地站在众人面前,可见他比他们所想的更加厉害!即便眼前的萧明楼看上去没有半点修为,温温柔柔不见半点凶相,可多年来留在心底的阴影岂是能这般轻易化消的? 其中几名金丹期的修士更是惊恐得连呼吸都紊乱了一瞬。 此时敢开口说话的,也就只有与萧明楼相处了一路,又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弟子们了。 “池师叔,您是不是误会了?”张舸情急之下拽住了池天华的衣袖,忧虑而焦急地开口,“他怎么可能是那一位……萧先生若真是叛教之人,他怎么还会救下我们这些擎云宗弟子?而且他的修为也不如传言中的那样,他可是被分到了低阶修士的阵法中……” “你给我闭嘴!”池天华气得剑尖直颤,以气势震开了张舸,面上肌肉一抖,怒极反笑,死死盯着萧明楼。 “你们方才也说了,无解之阵要怎么破?若是那个惊艳了整个修真界,在万宗大比上夺得魁首的萧封,怎么可能被这区区连环阵给困住?他破不了才是怪事,不是吗?而且——他当然要保住你们了,他对擎云宗于心有愧啊!” 池天华最后怒目瞪视,道:“萧封,我今日定要为师门清理门户,交出被盗仙宝,我可留你一条全尸!” 言毕,池天华高喝一声,剑锋震颤着破空而出,刺向萧明楼。 当池天华喊破萧明楼的身份后,之前围绕在萧明楼身边的一众低阶弟子都是神情复杂,不少人默默拉开了与萧明楼的距离。唯有王骏不属于任何一个势力,他能进入仙府秘境,靠得全是萧明楼和祁昶,当他得知萧明楼的身份后,竟没有任何疏远此人的心思,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叹! 他抱的这条大腿果然够粗够壮,之前几次偏向萧明楼的选择都已经被证明是正确的,此刻他更应该站在萧明楼这边。 不过见到咄咄逼人的池天华,王骏心里也不是不慌的,他赶忙看向萧明楼:“少东家,这可怎么办?”尤其格外担心地看了看失去意识晕倒在萧明楼身上的祁昶,“祁先生还没醒过来……” 第96页 “不碍事,别担心。”萧明楼半点不怯,笑着将祁昶拽住自己的手掰开,让王骏过来扶住他,“阿丑先交给你了,照顾好他。” 王骏忙不迭上前扛住这大块头,点头:“是,少东家。” 紧接着,池天华剑锋将至。 萧明楼挺直腰背,抬眸一笑,双手没有任何动作,神色却如从前还在擎云宗那般,亲近中带着几分宠溺:“四师弟,别来无恙。” 池天华攥着剑柄的手指一紧,动作微滞,心神刚一乱,只听得“当——”的一声,又一柄剑迎面撞向了池天华的佩剑“悯风”。 只见一袭白衣翩然而至,“悯风”七彩的剑意与森然的“断月”剑意猛烈地撞击在一处。 池天华咬牙看向面前的人:“东川月!你要与擎云宗为敌吗?!” “想要杀他,就先从我的尸首上跨过去。”东川月冷冷地看了过来,一扫与从前淡泊高远的神情,东川月的目光里透着分明的憎恶,“就凭擎云宗对他做的事,你们便不配称为三大仙门之一!” “你说什么!”池天华震怒不已,运出更多灵力,甚至不惜消耗修为对抗东川月手中的仙剑,目眦欲裂,“萧封他是叛徒!他该死!” “叛徒?”东川月笑了一声,毫不留手地以同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之势压了回去,“谁是真正的叛徒还不一定,符掌门在世时曾多次言明要将擎云宗交予萧封之手,这是三大仙门都知道的事。况且,你们说上陵刀在他手中,可这么多人与他日夜相处,即便是生死危难之际他都没有将这等救命仙宝拿出来,空口无凭,我为什么不能怀疑是你们在污蔑他?” “不错。”任许也拔出了自己的剑,“我相信萧师兄为人,你们想害他,就先问过我的剑!” 七情宫弟子们也纷纷挡在了萧明楼的面前:“就算他是萧封又如何,我们只知道他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没有他,我们根本走不出迷雾林!” 也有几个在营地里待过的其他门派弟子同样站了出来,大门派之间的争斗他们看不明白,但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心思纯粹,懂得感恩。 天机门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站了出来,不顾师长们的劝阻,把周安青气得差点胡子都要白了! 周安青是两边都不想搀和,巴不得两大仙门大打出手,两败俱伤,奈何他的弟子们的确受到了萧明楼的不少照顾,在弟子们的强烈表态下,他也不得不捏着鼻子两头劝架。 然而根本没人理会他。 大战一触即发。 就在大殿上灵压越发紊乱压抑之际,萧明楼慢悠悠地开口问:“你们还想从这里离开吗?” 一句话,将烈火烹油般的局势瞬时冷却下来,所有人都不禁停下来了动作。 金丹期以下的弟子们还不理解萧明楼的话是什么意思,可金丹期以上的修士们憔悴的脸上却齐齐出现了一丝希冀。 方才争执来得太快,只有弟子们三言两语将连环阵迷雾林中的情况激动地说了一遍,弟子们却没注意到,他们的师长之所以能这么快赶到中央大殿上来,是因为另有缘故。 有人颤着声问:“萧……前辈,您有办法解开大殿上的阵法,让我们离开此地?” 萧明楼闻言一笑:“池师弟刚才都说我是天才了,怎么,我有解法很稀奇么?”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许多人在无意中不自觉地偏向了他。 秘境里的人大多与萧明楼并无仇怨,而萧明楼能够解开没有阵眼的迷雾林是不争的事实,他既有办法破开一个连环阵,焉知他没有办法破开另一个连环阵? 而在场的其他修士们若是有别的办法,也不用等到如今了。三个月过去,就连东川月、池天华和周安青都未能解开! 萧明楼说不定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了。 这下让更多的人选择站在萧明楼一边,甚至还有胡子花白自诩过来人的修士劝池天华道:“池道友,眼下你正应该放下个人恩怨,让大家离开这里才是,数百条人命皆在你一念之间,这也不失为一桩功德啊!” “是啊,池前辈,离开秘境之后,他一个修为不存的半废之人,还能逃得出您的手掌心?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池天华咬牙切齿道,“……好,忍,我忍!” 他忍得丹田都要炸了。 萧明楼敛眸微笑,轻声说了一句话,由于声量太小,只有离得最近的王骏听见了。 “……对付不了别人,难道我还对付不了自己的师弟么?” 王骏浑身一抖,连忙假装没听见这句话。 少东家平时看着软绵绵,挺好欺负的,没想到也这般擅长挑拨离间,眨眼间就将各方势力拢到了自己这边。 这人绝对不能惹,惹不起的。 萧明楼蹲下查探祁昶的脉搏,问:“他还好么?” “方才醒过来一次,想要起来,但是又晕了过去。”王骏老实回答。他偷偷看了一眼仍旧镇定自若的萧明楼,一想到自己竟跟着这么个大人物不打不相识,阴差阳错地跟对了人,不免心绪激荡,对萧明楼道,“我们一定能活着离开这里的,对吧,少东家?” 萧明楼轻轻颔首:“当然。” “那……”王骏抿抿唇,低头看着祁昶苍白的脸色,“祁先生也知道您的身份吗?” 第97页 “之前不知道,但恐怕我们刚才说的话他都听见了。”萧明楼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祁昶额头汗湿的硬发,面露温柔道,“不过就算知道了,阿丑也还是那个阿丑,我敢保证,他待我不会有任何变化。” 王骏心想,那可不见得,他自己知道了萧明楼的身份后,说话都比平时要客气谨慎得多了。萧明楼的这个身份,可比客栈少东家更令人敬畏万分。 两人说话之时,在场修士们已经达成一致,在稍作休息后,会与萧明楼说明这座宫殿的情况。 萧明楼也无意留在空旷的大殿上,他让王骏找了个有床有窗的侧殿,把祁昶搬到了床上。 望着萧明楼大摇大摆走出大殿的背影,池天华被东川月等人挡在大殿内,气急败坏地释出灵力大肆破坏,雕花烛台和香炉顿时稀里哗啦地倒了一片。 在场的擎云宗弟子们则是心情最为复杂的一群人。 将他们从迷雾林中带出来的救命恩人竟是自己的嫡亲师叔,然而这位嫡亲师叔却又背叛了宗门,可东川宫主和几个大能前辈又坚定地站在师叔那边,显得擎云宗反而才是那个恶人……弟子们的内心越发茫然,不知该何去何从。 侧殿内,祁昶终于醒了过来。 他一睁开眼,就看见靠在床边打盹的萧明楼。一缕发丝垂在他的脸侧,让他看上去显得有几分脆弱。 “萧……明楼……”祁昶即便隐约听见了什么,却没有叫出那个名字,而是遵从自己内心,将那温柔的三个字放在舌尖上品味,呢喃。 萧明楼睡得并不沉,他揉了揉眼睛,低头一看:“哟,醒了?” 祁昶朝他伸出手,萧明楼顺势握住,眨了眨眼。 “少东家,有些账,我回头再跟你算。”祁昶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眼底的柔情很快被冰冷取代,在萧明楼一脸呆滞还没来得及问明之际,一个翻身下了地,抓起放在桌上的剑便冲向了殿门。 “铮——”的一响,利剑出鞘,指向不速之客。 祁昶出招暴烈,招招不留情面,剑网铺天盖地朝来人砸了下来,冷眼看道:“你又想对他做什么?” 池天华脸色难看:“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我是他的人。”祁昶唇角罕见地挂上了一丝弧度,“而你,不配来见他。” 作者有话要说:  祁昶:我是他的店小二=我是他的人,逻辑妥妥的,没毛病。 池天华:啊啊啊你还我二师兄! 第五十三章 “区区一个玄脉期,也敢在我面前放肆……”池天华对祁昶的出现十分不以为意,在他看来,一条狗而已,也敢拦着自己的路?凭他也配? 可他看到祁昶眼中对自己毫无畏惧,且眼里似乎也很看不上他的神色,池天华还是有种自己被冒犯和比下去的感觉,顿时浑身杀气更盛,七彩光剑蠢蠢欲动,正要给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后辈来个教训。 孰料,就在此时,萧明楼也从房间里走出来了,头发微微凌乱,脚步虚浮,别说体内看不出有真气流转了,他估计连走路都没怎么用力,一步三晃的。 偏偏说话的声音倒是不小,这处侧殿门外的人都听见了,语气里透着满满的不高兴:“好啊阿丑,你还学会跟我算账了?难不成你还想当账房管我的账不成,嗯?” 祁昶:“……” 指向池天华的剑还未收起,萧明楼就一脸不悦地捏住了他的耳垂,嘟嘟囔囔:“有你这么跟东家说话的店小二吗,要不是我人美心善,你早就被卷铺盖走人了。” ……有这么夸自己的人吗? 追在池天华身后,生怕他对萧明楼这唯一可能知道连环阵破除之法的人做出什么事的修士们俱是一脸惊愕困惑茫然,怀疑眼前这白得过分好看的青年是否真的是萧封,为什么一点都没有传闻中剑仙高华清雅的气度。 除了萧明楼最开始自信而镇定地说自己有解法时,那时候他浑身上下似乎都在发光,令人移不开眼,不由得就想要去信服他。 而现在, 高阶修士们选择静默,低阶修士们倒是见怪不怪,之前在迷雾林里见得多了。 只有池天华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同时眼底闪过怀念、后悔、怀疑、嫉妒等等复杂心绪。 他的确就是萧封。 因为他的二师兄私底下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池天华恍惚记起当年他刚被师尊带回来没多久,前面的师兄师姐都不怎么亲近他,嫌他年纪太小,话说不到一块去。 唯有萧二师兄待他最不一般。那时的萧封也不过十七八岁,却已长成玉树临风的翩翩少年,人前喜欢端着高深莫测的架子,人后却随意懒散,经常把他往腋下一夹,就偷偷摸摸地把他带出宗门,溜到山下,带他去看凡间的花灯节、河灯节,逗他玩,偶尔也会和小孩子似的跟他闹脾气。 他那时最常用一双形状美好又明亮的眼睛宠溺地看着自己,摸着自己圆圆的脑袋,感叹:“小四呀,你太胖了,将来长大修行可怎么办,难道你要走泰山压顶的路子么?” “!”年幼的池天华顿时怒不可遏地挥开他的手,气冲冲地红着眼睛控诉道,“我会这么胖,还不都是师兄你喂出来的!” “哎,谁叫我们小四长得这么可爱,师兄忍不住……” 打住! 第98页 池天华脸色铁青地将不断冒出来的回忆死死压下,瞪着萧明楼的视线如同看到自己的杀父仇人一般,牙齿咯咯作响:“萧封!你越是假装若无其事,越是对我视而不见,就说明你越是心虚!要是你问心无愧,你可敢与我当面对质?!” 萧明楼正忙着戳捏祁昶的耳朵,捏完一边忍不住又想下手捏另一边。与他硬邦邦的胸口不同,祁昶的耳朵初期的软,耳垂饱满有肉,一捏上瘾,令人玩心大起。 哪有工夫注意到门口杵着个黑脸的不速之客? “呀,你怎么还在?”池天华那声不甘的喊话终于让萧明楼正视了他的存在,萧明楼朝对方微微一笑,温和中带着疏离,“池道友,不是说好了时辰一到就在中央大殿见的吗,除此之外的时间,我不想见客,请多包涵。” 这回是连四师弟都不叫了,直接成了池道友。 池天华内心既失落又愤怒,两道视线灼热得似要将萧明楼洞穿一般,忽然冷笑道:“你果然是不敢面对我,心里愧疚了吧?”萧明楼收起唇边的笑意,淡淡地看着他,他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看着竟有几分无情冷漠,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令池天华不禁感到一阵心慌,手心里都渗出了汗。 “不该你知道的事情,你又何必执着真相?”萧明楼语气没什么起伏,冷冷淡淡道,“你去问问你那大师兄,看他愿不愿意让你代他‘清理门户’?” 说完,萧明楼眨了眨眼,一脸倦怠地靠进了祁昶怀里,十分自然地耍起了赖,小猫哼哼似的道:“不行了阿丑,我好困,方才为了看顾你,我都不敢休息,现在浑身酸痛不得劲,你抱我回去吧……” “……我才晕了两个时辰。”祁昶虽是面无表情,声音却不自觉地放轻。 “那我不管。”萧明楼眼皮子已经耷拉下来,整个人都挂在了祁昶身上,不顾众目睽睽。 “……好吧。” 祁昶收起剑,利落地将萧明楼打横抱起,熟练得仿佛已经做过无数次。他警告地看了一眼池天华,抬脚就进了侧殿,“啪”一下关上了门。 池天华还要在追,讨人嫌的七情宫又及时拦在了他的面前。池天华看一眼都觉得糟心:“滚!” “呵。”东川月手里捧着一碗药,药味轻轻散发开来,即便池天华不想嗅到,也已经闻到了味道。 池天华虽性格冲动,鲁直好勇,却也是个博闻强识的人才,符道子当年收徒贵在精而不在多,他自然一闻之下就能发现这是接续经脉,重造血肉,滋养丹田的灵药。 单这一碗药就造价不菲。 而若非是病入膏肓之人,根本不必吃这样的药。 东川月周身灵力运转自如,体格康健,根本不必吃药。那么他手中的这碗药,就只能是…… 东川月见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看起来格外苍白,他不吝再落井下石一句:“如果擎云宗对待叛徒的做法将他折磨得不成人形后丢下山崖,那我还真是开了眼界了。正道仙门的酷刑,竟连魔修都自愧不如。” 池天华脸色更惨白一分,气息不稳道:“不可能的……大师兄他怎么会……” 可是,又有一个细小的声音在脑中反驳,怎么不会? 大师兄的光芒一直被二师兄压着,他心中真的对二师兄无怨无恨吗? 擎云六杰师兄弟的排名是怎么来的,别人不知道,难道自己还不清楚? 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 再想下去就会…… 堂堂炼虚期修士,看上去竟失魂落魄到有如丧家犬,东川月轻鄙而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再不说什么话,转身敲门进屋。 留下池天华一人愣愣地盯着面前的门扉。 东川月与池天华在门外的这一出,自然也被萧明楼和祁昶听见了。尽管他们并未言明萧明楼的身体情况,然而明眼人都能看出其中的端倪。萧明楼做贼心虚,屁股刚沾上床榻,就开始装虚弱,一脸“我已经这么柔弱了难道你还忍心责问我吗”的无辜表情。 祁昶又气又好笑,简直拿他没办法,再没有比他更擅长“恶人先告状”的机灵鬼了,连询问的机会都不给他,更不用说找他算账。 萧明楼总有办法将话题扯到其他奇怪的地方去。 可祁昶也不想就这么放过他。 他捏着萧明楼的下颌,与他目光对视:“发生了这么多事,你就不想对我解释什么?” 萧明楼微微仰头,乖巧地任由他如泰山压顶般将大半个身子都压在自己身上,轻声反问:“你会在乎我的身份吗?” “不会。”祁昶果断地说。 “那不就结了?”萧明楼嘴角勾着,眼睛亮晶晶的,纯粹得没有一丝阴霾,“只要你不介意就够了。” 祁昶垂眸:“外面那个可是你的师弟。” 你连相处百年师弟都可以形同陌路,冷漠以对,而我们不过认识了不到半年。 “是啊,他是我师弟,不过如今擎云宗的人恐怕都不会承认了。”萧明楼不知祁昶心中晦暗的念头,耸耸肩,似乎并不在意被师门驱逐,被污蔑为叛徒。 他依旧温柔地看着祁昶。 “可我不过是你捡回来的店小二而已……” “不,你不一样。” “为什么我不一样?”祁昶目光幽沉地注视着他,“在你眼里,我是什么?” 第99页 萧明楼张了张嘴,正想话该如何说,只是还没等他说出来,东川月就已经敲门进来了。 祁昶总算是放开了他,扶着他坐起身,让萧明楼松了口气。 喝完药,萧明楼又躺下了,很快因药力而昏昏欲睡。 明明是祁昶因雷劫受创的伤更重,可他却一声不吭地守在萧明楼的床前。 东川月在替他把完脉后也不禁对他生出一丝佩服:“你是强行清醒过来的?伪造金丹之力引发雷劫可是十分危险之事,你们倒好,一个敢说,一个敢做,真是……”他摇摇头,把剩下的话咽回去,将一瓶丹药丢给祁昶,“拿去,每隔一个时辰服用一粒,连服七日可以痊愈。别让他为你担心。” “多谢。”祁昶抓住药瓶往怀里一塞,目光仍落在萧明楼的脸上,眉头不禁一皱,“为什么他喝了这么多药,身体却好像比在雾城的时候还要虚弱了?” 东川月也是一怔,意识到此事的确不大对劲,只好猜测道:“应该是在迷雾林的大阵上耗费了不少心神,所以身体一直不见好转。要是没有那个大阵,你早就没了,绝不可能醒的这么快。” “明白了,多谢。”祁昶又对他说了一声谢,眼神示意东川月该离开了,“此处有我照料即可。” 东川月身居高位多年,何曾被这么一个小修士不客气地对待,可他还不好跟祁昶计较什么,一来显得跌份,二来他还不想成为第二个池天华。 待到东川月离开,祁昶这才伸手拨开萧明楼的额发,在他的头顶轻轻落下一吻:“……就你这样把什么苦痛都往心里咽的性子,受了委屈又怎么可能自己说出口?你说不在乎,可我却不能不在乎,总有一日,我会让那些伤过你的人,一一付出代价。” 祁昶视线温柔而坚定。 如今他还是太弱,可他不会一直这么弱。 作者有话要说:  祁昶:我是你的什么? 萧明楼:你是我的奶茶啊,这样我就可以…… 祁昶:明白了,你想和我融为一体。我……(脸红)我会努力的。 萧明楼:??? 第五十四章 萧明楼和祁昶穿过一片精美绝伦的雕梁画栋,慢悠悠地边走边看。萧明楼叹道:“昨日没来得及细看,没想到这仙府还真是名不虚传,既不过分朴素,也不奢靡庸俗,清雅幽静,每一处都能自成一景,看起来倒真的像是神仙住过的地方。” “只是‘像’?”祁昶听话听音,一向对他的话反应敏感,侧头看了看萧明楼,“你觉得这里不是仙人住过的地方,难道你见过真正的仙宫?” 想到萧明楼真正的身份,祁昶又觉得,即便他说自己真的见过,他也不会有多惊讶。 萧明楼挽着他的胳膊,笑眯眯地附耳,对他悄声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擎云宗的云外天宫,就是一座仙宫。” 祁昶微微睁大眼睛。 “怎么,以为我在骗你吗?”萧明楼不悦地挑挑眉。 祁昶无奈地扯了一下嘴角,伸手在萧明楼微乱的衣襟上抚了抚,低声道:“我并不怀疑少东家说的话,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信。” 在雾城时,他就已经对萧明楼表过忠心了,不论他是何身份,祁昶都不会改变自己的心意。 萧明楼慢慢扬起嘴角,眼里有细碎的光芒流动,看上去很是高兴:“你若是对真正的仙宫感兴趣,回头我带你去云外天宫看看,那可比这里要气派多了。” 看得出来,他对擎云宗并不是全然的抵触、哀愁或仇恨,说起自己从前生活过几百年的地方时,萧明楼神色轻松自如,没有半分不自在。 祁昶看着他神情的变化,认真而缓慢道:“没有少东家的地方,再美的仙境,我也不想去。” 再是美轮美奂的地方,若成了萧明楼的伤心地,是他经历过百般痛苦而最终选择离开的地方,即便萧明楼并不在乎,祁昶也不会想去。 萧明楼从他坚毅的神情中看出了他的坚持,不由得微微一笑,抬手在他的胸口上戳了一下:“你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些甜言蜜语,还挺会哄人的嘛!” 祁昶绷着上半身,闷闷地答:“……都是肺腑之言。” 一个身高近九尺的大块头毫无攻击性地低声说话时,总给人一种委屈的错觉,令萧明楼忍不住扑哧一笑。 “行吧,那我便当你是肺腑之言,绝无虚假。” 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中央大殿,此处殿宇恢弘壮丽,白玉为阶,琼瓦为顶,并有仙雾缭绕,朦胧如幻,而殿内修士也都容貌清俊修为高深,或站或坐,风姿斐然。 十分的赏心悦目。 就是这些修士面上愁眉苦脸的,有点煞风景。 “萧道友。” “萧前辈。” “萧……少东家。”有人还不太习惯将这个称呼对应在萧明楼的身上,神色间颇为别扭,不过众人语气倒是都挺客气,也相当知礼,并未急切地一上来便询问他该如何破阵,而是关切道,“听说你身体抱恙,如今可好一些了?我这里有一株万年墨玉花,可补百年修为,若是炼制成丹,更有奇效。少东家要是不嫌弃,请一定收下,也算是为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弟子尽一分谢意。” 萧明楼并不拒绝,他救人也不过是为了大阵的运行,修士越多越能替他分担祁昶所受的雷劫,只能说是各取所需。不过为了让那些老奸巨猾的大能们心安,他还是笑着让祁昶将那个装有墨玉花的精美匣子给收了起来。 第100页 还顺带着调侃一句:“这么大方?” 这位清癯修士苦笑着说:“不瞒少东家,这株墨玉花是老夫于秘境所得,要不是为了它,师兄也不会丧命于连环阵中。” 萧明楼微笑着偏了偏头,听出这老头不过是借墨玉花抛出个引子,顺便拉拢讨好自己,接下来的话才是重点。 真是个老狐狸。萧明楼一边漫不经心地想到,一边对他浅笑道:“愿闻其详。” 老者是九阳宗的一名长老,道号昌成子,本名徐昌成。九阳宗算得上是三大仙门之下数得上名号的修真门派了,此次秘境之行准备亦相当充分,随行修士皆是精心挑选过的核心弟子,连掌门都亲自出马了,却没想到损失会如此惨重。 昌成子的掌门师兄衡阳子,为了保护他和另一位金丹期的大弟子,遭到守护万年墨玉花的妖兽偷袭,重伤之下拼着一条命不要,也要与妖兽同归于尽,最后只来得及保住元婴,等待冲入轮回投胎转世的时机。 能保住元婴已经算是一件好事,而更多的修士被连环阵传送至不同地方之后,却是连尸首都找不到了。 说着,老者身后走出一名面貌清秀的年轻修士,看他脸色苍白,神色愧疚,应该就是昌成子口中的金丹期大弟子。 那名大弟子气息紊乱,境界摇摆,看样子负伤也不轻。 他定定地看了萧明楼一眼,突然朝他躬身行了个大礼:“若是萧前辈有办法破开此阵,日后让我做牛做马在所不辞!” 萧明楼觉得身上忽然有些冷,转头一看,果然那阵阵凉意是从祁昶的身上发出来的。 他抿起唇边的笑意,对那弟子道:“做牛做马就不必了,我也不缺人伺候,能得到一株万年墨玉花已经是我占了你们的便宜,道友不必客气。不然你们具体说说这个连环阵吧,传送又是怎么回事?” 金丹期大弟子与昌成子对视一眼,便知无不言道:“此阵以七日为周期,前两日相安无事,不过是将人困在这座宫殿里,第三日便会将所有修士分别打散投放至不同的幻境之中,每回都是生死之境,一念而生,一念则死。 “所有幻境中,皆有诸如万年墨玉花这类的极品天材地宝,甚至是半仙器,灵气充沛得不像是幻觉所拟。而身处幻境中的人若是对那些宝贝心动了,便有极为强悍的守护妖魔现身,不死不休。 “唯有克制住内心贪欲,才能不引来妖魔的攻击。在幻境待足三日后,第七日便会将人送回宫殿来,周而复始。” 金丹大弟子苦笑着说,他第一次与师尊进入幻境时,就因看见墨玉花而动了心,要不是自己沉不住气,也不至于连累师尊。虽然师叔后来安慰他,只要是看见那些天材地宝的,难免不会动心,这怪不得他,可他内心依旧不能平静。 后来死的修士越来越多,从幻境活着回来的修士也越来越少,众人渐渐聚在一起交换消息,一说出来,就发现所有人的情况都是一样的。 也就逐渐有人推测出了如何能够不引出妖魔的做法,那便是,只要进入幻境后不听不看,闭上五感熬过三日即可。 可说得容易,做起来却难。 这世上谁能真正做到心如止水,不为任何外物所吸引?即便不是因贪起念,而是听见有人呼救,那是救还是不救?不管你内心如何挣扎,只要注意到此事,动了念头,妖魔就会出现。 这招可谓防不胜防,就连东川月都做不到次次都能平稳度过三日,更别说是其他人了。 萧明楼轻点着下巴,若有所思:“这些妖魔,到底是妖还是魔?” “都有。”昌成子嗓音苍老道,“幻境中的妖族个个都有千年妖王的修为,能口吐人言,通晓阴谋诡计,却无法被利诱,也讲不通道理。魔族也都至少在魔将以上,昼伏夜出,擅长蛊惑人心,与妖族配合夹击,堪称无往不利。” 单是未成形的魔煞就已经把低阶修士们折腾得够呛了,换成魔将以上的魔族,还不知有多可怕。 以王骏为首的低阶弟子们都露出了紧张担忧之色,好不容易从迷雾林中脱出,没想到还有个更诡谲危险的幻境在等着他们,这算哪门子的仙府啊! 改名魑魅魍魉府该差不多。 萧明楼即便在听到如此骇然可怖的事情后,依旧面不改色,神情淡淡地看向昌成子:“不知可否借贵掌门的元婴一观?” 昌成子脸色一僵:“这……” 萧明楼也不多话,只是微笑着看他。 昌成子深吸一口气:“好。若是旁人提出这种要求,我必不可能答应,但如今我们已经将这座宫殿翻遍,尝试无数种方法都无法破除阵法,萧少东家就已经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若是走不出这里,便是留着师兄的元婴也没什么用……” 他小心翼翼地提气张口,从丹田里吐出一尊泥娃娃般的小小元婴,双手捧着奉到萧明楼的面前。 萧明楼伸出一指轻轻点在元婴的额上,在昌成子和金丹大弟子紧张不已的目光中,慢慢收回手:“可以了。” “前辈可是……探出什么来了?”大弟子忙问。 “没,我就是想看看,成了元婴后还能不能记住死前的一些事。”萧明楼嘴角噙笑地看了大弟子一眼,“你方才没有说谎。” 大弟子额上冒出一层汗,闻言松了口气:“前辈面前,不敢有任何隐瞒。” 第101页 “如今距离下一次进入幻境还有多久?”萧明楼问。 回答他的人是东川月:“午时一到就是了。” 萧明楼:“这幻境筛人可有规律依循?” “有。”任许道,“距离不过三尺的人会被分到同一处幻境。只不过……并非是人越多越好,进入幻境的人越多,出现的妖魔也越多。宫主认为,五人已是极限。” “嗯,和我想得差不多。”萧明楼点点头,“眼下所剩时间不多,先过了这七天再破阵吧,除了阿丑外,你、你、还有你,跟我一块进入幻境。” 他手指的三人,其中包括王骏和那名金丹大弟子,以及……池天华。 池天华本是抱剑倚在门口,不愿参与讨论的,突然间被萧明楼随手一指,顿时站了起来,恶狠狠地盯着他:“什么?!” 祁昶见他一副快要炸了的模样,心里皱了皱眉,嘴上却朝他道:“不敢来么?” “一个小小玄脉,也敢跟我叫嚣?”池天华更怒,“来就来,谁怕谁!” 祁昶略勾嘴角,回头对萧明楼邀功道:“搞定了。” “还是阿丑好。”萧明楼夸起他来也是没脸没皮,“阿丑最厉害了!” 这般黏黏糊糊没羞没臊的打情骂俏,放在旁人身上或许还能得一句神仙眷侣的美誉,可放在萧明楼的身上……着实是刺眼,令人恨不得没长出这一双眼睛来。 对于萧明楼与祁昶之间关系的猜测,也悄然在修士们当中流传开来。 从前萧明楼的身份还未曝光时,众人都以为他是依附于七情宫与祁昶的娈宠一流,而如今萧明楼的身份颠覆了他们的认知,于是暧昧的目光又从他身上转移至与他形影不离的祁昶身上。 原来,这看上去极不好惹的剑修,才是那个吃软饭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阿丑风评被害 第五十五章 萧明楼的安排让许多人都感到十分疑惑,池天华也就算了,虽说两人已成仇人,但到底是师兄弟,算是知根知底,且池天华实力强悍,对上妖王也不会落在下风,若是萧明楼要探查幻境而担忧自身安危的话,有池天华为他护法,可保万无一失。 而且池天华也不可能在幻境里对萧明楼动手,如今只有萧明楼才有可能解开这个连环阵,这也是大家都不担心池天华的缘故。 可九阳宗的金丹期大弟子又是怎么回事? 妖王实力堪比元婴期,甚至犹在其上,金丹期根本无法与之抗衡。虽说放在外头,金丹期已经能横行一洲了,可放在遍地都是大能的仙府秘境里,金丹期就是个弟弟,压根不够看的。 到了幻境中,他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又怎么可能保护得了萧明楼? 用一句话来形容众人的心情,便是—— 他……何德何能啊! 萧明楼看出其他人眼中犹如实质的不甘与羡慕,微微笑着解释道:“这位道友难得从妖王手中死里逃生,又一片赤诚之心护着他师尊的元婴归来,人品自然是信得过的。而我还有好些关于幻境的事想要询问他,时间又不够了,不若就将他带上。” 众人这才露出了然之色,了解之后,更加羡慕那名金丹大弟子了。 和萧明楼一块进入幻境,虽凶险无比,却有如池天华这般的高手在,说不准比独自进入幻境要安全得多了! 只是一个疑惑刚歇,另一个疑惑又冒了出来——既然萧明楼与东川宫主的关系更好,为何不让东川月跟着他们,反而要带上与他有仇的池天华呢? 想不通,着实是想不通啊! 萧明楼懒得再与这些人解释,没想到平时看着高贵冷艳的大能们也这么能好奇,都自身难保了还有心思替别人担忧,着实是闲得没事干了。 正好,他给在场修士都找了点事情做:“诸位,接下来是我个人的一点小小请求,你们可以不接受,但若是做成此事,对大家都有莫大的好处。” “什么事?”众人一听,都来了精神。 “我希望你们在进入幻境之后,能够将那里的地貌绘制出来,能画多少是多少。”萧明楼眸中黠光一闪,唇角微翘,“若要不引动妖魔现身,最好的办法当然是一个人进入幻境,如此一来所有意外都尽在一人的掌控之中,想必你们在这里摸索许久,也摸出了这个应对之法。” 这是明摆着的事,否则在低阶修士们突破连环阵那天,高阶修士们就不会从四面八方赶过来,而应该是三三两两,与同门结伴而来。 萧明楼道:“既是如此,与其在幻境里枯坐三天,还不如将幻境走过一遍,若能丈量出幻境的大致范围,风景地貌,就再好不过了。” “你是想要……绘制地图?”东川月是最快明白过来的人,向来冷淡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惊喜与动容,“对啊,我们怎么就没想到,既然从幻境里得到的天材地宝是真的,说明幻境也是真的!只是此阵的玄妙之处就在于,它是两个时空叠加交错而成,我们身在幻境,却又不在幻境!” 萧明楼微笑点头,接着他的话道:“既是在秘境里的幻境,那么幻境中所经过的每个地方,必然也是秘境的一部分,说不准打破连环阵之后,我们都会被转移至幻境里的其中一个地方。正好有次机会,不若趁早做好准备,摸清秘境中都有什么地方,不是更合算吗?” 第102页 在场诸人也都明白过来了。 你说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即使被困于当下,却已经能想到下一步该如何先发制敌了! 高,实在是高! 如此一来,原本对萧明楼还有些怀疑的人,也都不再说话。要是连他都解不开这个连环阵,在场诸人就更没有一个可以解开的了。 也正因如此,方才还不明白萧明楼为何要与池天华一起进入幻境而非是东川月,眼下倒是能猜出一二来。 萧明楼是将绘制地图这更重要的任务交给了东川月啊! 就连池天华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虽说心底里对于萧明楼如此信任东川月一事而感到心绪复杂又带着酸味,但至少他选择让自己护法,说明萧明楼还是信得过自己的…… 他张了张嘴,想要叫住萧明楼,却还是难以开口。 “行了,既然已经分工妥当,那大家这便散开吧,免得阵法误将就近之人也一块拉到幻境中去了。”萧明楼一拍手道。 低阶弟子们也不敢聚在一处了,这阵法虽说是针对金丹期以上的修士的,可他们也不知道在踏入阵法之后,自己会不会被卷入幻境,那他们可不够妖王塞牙缝的,一个人倒还稳妥些。 于是此时大殿上只剩下了萧明楼五人。 萧明楼握住祁昶的手,在他掌心轻轻捏了一下。 祁昶还未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神识中却多了一道又轻又细的声音。萧明楼并未开口,只是俏皮地朝自己眨了眨眼,像是在对他说——知道就好,不要表露在脸上。 这是……传音入密? 祁昶还是头一回见他用这种术法,当着池天华和那金丹期的面,竟也没让任何人发现。王骏自不必说,就连池天华都察觉不了,手法隐秘,不见一丝灵力波动。 哪怕祁昶不修法术,也知道这一手很不简单。 不愧是传说中那个能搅动天下大势的人…… 偏偏萧明楼还没半点自觉,将话音传入祁昶神识后,就哼哼唧唧地趴在祁昶背上:“走不动了,阿丑背我。” 语气稀松平常得像是准备去郊游一般。 “这么大的人还撒娇,要脸不要……”池天华撇开头,忿忿地小声嘟囔道,也不知他是看不惯萧明楼,还是看不惯被萧明楼撒娇的祁昶。 萧明楼可不管他,被祁昶背在身后,把脑袋枕在他的肩上,和祁昶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 祁昶一贯的面无表情,只偶尔应他两声,除了萧明楼外,其他人都不被他放在眼里。 王骏早已习惯这两人相处时旁人都显得多余,从乾坤袋里拿出一袋锦鲤客栈晾晒的小鱼干放进嘴巴里嚼了嚼,还看向身侧不知所措的金丹大弟子:“来一根?” “不……不了。”那名弟子有些拘谨地拒绝了他。 王骏摇摇头,可惜了,这小鱼干在客栈里可是很有名的,用多种香料秘制而成,酥香脆爽,越嚼越有滋味。 少东家一般是不单独卖这种小鱼干的,只作为火锅配菜送与客官,因为滋味太香,还有人专门为了小鱼干点火锅吃的呢!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就在五人各行其事中,很快便到了正午时分。 殿内顿时一片雾霭茫茫,遮住了众人的目光。 待到雾气散尽,眼前的景象变成了一处乱石山丘。萧明楼不知何时从祁昶的背上下来,祁昶侧身对他道:“当心脚下,别崴了脚。” “嗯,知道。”萧明楼抬头对他笑笑,“你当专注,速战速决。” 另外两人还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却见祁昶身影如利剑,而他的剑比他的身影更快,剑锋指向了九阳宗的金丹大弟子! “你疯了?!”池天华见状也拔出了悯风剑,可他到底是晚了一步,祁昶剑速奇快,已是一剑削向那弟子的头,顿时血溅当场! 金丹期本不该被玄脉期如此轻易地一剑斩落,然而祁昶却不是普通的玄脉期,他全力一击能引来雷劫,爆发出堪比金丹期的实力,而对方又心不在焉,无知无觉,自然就被他快速而凌厉的一击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池天华目眦欲裂,怒不可遏:“祁昶!你这魔头!竟如此嗜血残杀,别看萧封纵容你,你就无法无天了——” 说着剑锋一转,就要朝祁昶刺来。 眼见情况完全超出自己所能理解的范畴,王骏惊得到嘴的小鱼干都掉出来了,嗓音发抖着问:“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祁昶丝毫不惧,迎面挡开池天华一剑,两柄剑锋都发出了无法承受的嗡嗡声,不过池天华到底修为更深,手中又是名剑,祁昶受他一剑,丹田内灵力沸腾翻涌,血气差点堵在喉间,被他强硬咽了回去。 祁昶眼中战意更盛,仿佛有两团火光蹿升,意犹未尽:“再来。” “来什么来,你快过来帮我一下!”萧明楼冲两人喊道,“还有你,”他瞪了一眼池天华,“欺负修为不如自己的人好玩吗,连这人被魔附身了都看不出来,师尊白教你了?” 池天华这才板着脸将剑收起,不甘落后地与祁昶并肩走了过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想了想,他又明白了什么,又更加不甘和不悦地说,“你早就看出此人有问题,却只和他商量,什么都不和我说!” 萧明楼站起身,让祁昶处理从尸首中缓缓冒出的魔气,抱着胳膊道:“阿丑是我的人,我自然只信得过他一个。” 第103页 池天华瞪了瞪他,还委屈上了:“那你为何要让我一块进入幻境?” “自然是怕你冲动坏事啊。”萧明楼掰着手指头数道,“我带王骏,是因为他修为最低,心思又多,容易动念,怕他在幻境里丢了小命。带上阿丑,是因为他会保护我。至于你……你分得清谁被魔附身,而谁没有吗,别人一两句话就能煽动你,我自然不放心将你这修为高深却没什么脑子的家伙放在别人的眼皮底下。” 池天华:“……” 祁昶若无其事地将一只剑笼递给萧明楼:“已经将所有魔气捕捉起来了,少东家。” “还是阿丑靠谱!”萧明楼笑着接过,连声说了几句辛苦,语气温和轻柔,变脸比翻书还快。直到祁昶对他点点头,默默守在他身边,萧明楼这才定睛瞧着笼子里的那团漆黑魔气。 池天华:“……”别以为他没看见,那个姓祁的混蛋刚才在偷笑! 作者有话要说:  池天华:所以爱会消失的对吗? 萧明楼:不,我对你没有爱,我只要阿丑一个人。 祁昶:——(面无表情,内心暗喜) 第五十六章 被捕的魔气困在剑网织成的笼子里,如一团活着的滚滚浓烟,烟须贼溜溜地想要从笼子的罅隙中钻出,却在刚探出触须时便被剑光绞碎,发出踩到老鼠尾巴时“吱——吱——”的凄厉惨叫。 而萧明楼却提着笼子,随地捡起一根树枝,时不时伸进笼子里去逗弄一下,弄得里面的那团魔气发出更为刺耳的尖叫,像是又气又拿萧明楼没办法,还很委屈的样子。 “你是什么品种的魔?”萧明楼饶有兴致地又戳了戳它,“比魔煞要厉害一点,还懂得篡改记忆,蛰伏于人体内。不过应该还够不上魔将的级别,太弱了。” 听这语气,活像是个纨绔少爷在花鸟市场买画眉,挑肥拣瘦的。 把那团魔气得吱哇乱叫,如炸起的河豚般,浑身魔气都凝聚成了一根根的黑刺,在笼子里上蹿下跳。 王骏没忍住“噗”地一笑,寻常人谈魔色变,尤其对于修士而言,心魔防不胜防,可没想到魔族落在少东家手里,也不过如此嘛! 眼看萧明楼逗这魔气就跟逗鸟一样,玩得不亦乐乎,池天华等不住了:“萧……咳,你是什么时候看出那个九阳宗的金丹有问题的?” 一只魔就算是装得再像,也不可能骗得过自家的长辈,何况他给出的那套说辞的确没有半点疏漏之处。 池天华神色一凛:“难道那元婴也是假的?还是说,昌成子也被魔族夺舍了?” “都说了让你们几个不要成日待在天上,偶尔也‘下凡’来看看世间百态,结果你们没一个听师兄的话,碰上这种事,纸上谈兵得来的东西就不够用了吧?”萧明楼漫不经心地一笑,目光虽未落在池天华的身上,可池天华梗着的脖子却慢慢变红了。 萧明楼:“元婴是真的,昌成子也是真的。” “那为什么……” 池天华话音未落,祁昶便打断道:“少东家说了,记忆被篡改了。” 沉默的剑修始终守护在萧明楼的身侧,对他的一言一行,乃至一个眼神都记得一清二楚,心领神会。与他相比,池天华就成了个空有修为,却易冲动坏事的反例。 池天华:“……”可恶,又被比下去了! 萧明楼欣慰地朝祁昶点点头:“不错,阿丑还记得我说过的话。那金丹弟子的确是没什么破绽,不过,我想当时大殿上的修士都不可能朝昌成子要九阳宗掌门的元婴,只有我有正当的理由借来一观。破绽就是在那元婴身上发现的,元婴的记忆被人动了手脚。” 笼子里的魔气挣扎得更厉害了,像是在责问萧明楼,他怎么可能看得出来:“吱吱!吱吱吱!” 萧明楼歪了歪头,嘴角噙着笑,又用树枝戳了戳它。 “我不过是在赌一件事,赌那位开启连环阵的人也必将消耗不少法力,所以不可能事必躬亲,什么事情都做得尽善尽美。譬如夺舍金丹期修士,篡改元婴记忆,这些事必然不可能是他本人做的,只有交给这种……”萧明楼有点嫌弃地瞥了一眼笼子里的魔气,“没什么脑子的玩意去糊弄一下罢了。” “嘭”的一声,笼子里的魔气骤然炸开,零零星星的烟气飘满了整个笼子,而后再重新缓慢地凝聚起来。从头到尾沉默得像是了无生机,不说出来的话,还真以为那就是一团烟雾而已。 王骏看得目瞪口呆:“……这是,气炸了?” 萧明楼低低地笑了一声。 祁昶思索着问:“既然那金丹修士的话听不出破绽,为何元婴的记忆却能看出是作假?” “阿丑真是问到我心坎上了,我正打算说呢!” 萧明楼提着笼子好半天,提溜得累了,随手将那笼子递给王骏。后者赶忙小心翼翼地拎起了笼子,不过那魔气似乎已经被萧明楼气得自闭了,倒是没怎么挣扎。 将笼子丢给王骏后,萧明楼便舒服地倚在祁昶的怀里,懒洋洋地开口:“口述之事辨不清真假,但眼见之事还是能看出门道来的。那元婴所存的记忆很是凌乱,人死之时记不住那么多事倒也情有可原,不过他怪就怪在,那些画面并不都是从同一个高度见到的景象。” 池天华和王骏还在疑惑,就听见祁昶很快反应过来:“身高不同的人,视野不一样。” 第104页 “对,就好比阿丑这么大的块头,看得比我们更远。”萧明楼笑着比划了一下他的身高,可惜够不着祁昶的脑袋,只能在他的肩上拍了拍,“而九阳宗掌门是个和昌成子差不多高的小老头儿,却在碰上妖王的时候视野忽高忽低,忽左忽右,除非衡阳子是兔子精转世,否则一个老头不可能这般活蹦乱跳。” 众人:“……” 也不知道此时是该同情衡阳子,还是同情笼子里的魔气。 萧明楼一敲掌心:“所以我猜,这只很有想法的魔就将那小金丹的一部分记忆挪到了元婴身上,衡阳子临死前的记忆,其实是他大弟子的。自爆灵力之人,怎么可能还留得住元婴?想必是衡阳子没能成功与那妖王同归于尽。” “可既然那些妖魔对付衡阳子师徒游刃有余,为了不直接杀了他们,而是一个夺舍,一个被留下了元婴?”王骏不解地问。 “问得好,这个问题,我看还是让擎云六杰……不对,五杰之一的池道友来回答吧。”萧明楼目光一转,落在了池天华的身上。 虽然不合时宜,但此时的池天华,感受到了曾经任许感受过的一股窘迫感。被师兄提问支配的恐惧从压在心底的匣子里钻了出来,令他无端地感到紧张,手脚都有些冰凉。 “我不……清楚。”池天华低下头,又忍不住瞪着眼拔高嗓门,“难不成你怀疑背后操纵阵法的人是我吗!我还没怀疑你呢,只有设阵者才最了解破阵之法!” “傻孩子,我什么时候怀疑你了,就你那脑子,能布置出这么环环相扣,阴险毒辣的阵法吗?”萧明楼啧啧摇头,“我是想问,凭你炼虚期的修为,对付妖王魔将应该不在话下吧?” 池天华顿时抬起下巴:“那是自然!” “妖王魔将也就相当于修士的炼虚期,而能被设阵者驱策的,必然不可能是修真界里有名有姓的妖魔,也就是普通最弱的那些炼虚,有些没准实力只堪比元婴。”萧明楼道,“你们看东川宫主与池道友被困在阵中三个月,还这么有精神,想必人海战术是拿不下他们的。所以……只能从修士内部寻找时机,靠背后偷袭了。” 祁昶露出了然之色:“所以少东家带上池道友,除了不希望他坏事以外,也是担心他……嗯,一时疏忽,遭人偷袭了?” 差点就要把“一时疏忽”说成“没有脑子”了。 不过在池天华听起来,他就是故意这么改口的。这人看起来是个傻大个,憨厚敦实,筋骨刚直,没想到是一肚子的坏水! 他接住了萧明楼的话茬,显得机灵能跟上萧明楼的思路,还顺带着贬低了自己,拿自己去衬托他的聪明! 池天华恨不得像笼子里魔气一样炸开,恶狠狠地朝祁昶瞪了一眼。 祁昶不但没有被他的警告吓破胆,反而变本加厉地将萧明楼往自己怀里搂了搂,握住他微微冰凉的指尖。 萧明楼又冲他一笑,继续道:“魔生于幽暗,不具形体,擅于吞噬,防不胜防。当然,即便被魔附体,也能将其驱散,所以魔族会选择蛰伏于人体内,一体双魂,被附身的修士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这些修士一旦靠近你,你根本不知道他们是真还是假,肉身神魂皆无破绽,除非他们出手和你撕破脸,否则就连父母妻儿都认不出来。” 池天华似是想起什么,问:“这样被魔取代的修士,还有多少?这应该不是唯一一个吧?” “你还记得最开始时几个结伴进入幻境,而只有一两个生还归来的人吗?”萧明楼反问,见池天华一脸的懊恼,便知道他也不会去记这些,摇摇头道,“那就只能等这七日循环结束,回到大殿上再作打算了。” 池天华又把头埋低了一分。 他可以说是这次秘境之行的修士中实力最强的那个了,除了东川月外,池天华不论是出身还是修为,都是众修士中的佼佼者,足以号令群雄,一呼百应。 可当他真正身处在那个位置上时,方知道,空有出身和修为是根本没用的,他想救的人,一个都救不了。 他甚至不知道身边已经有多少人被魔族吞噬,至死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萧明楼见他情绪低落,静默片刻,还是安慰池天华道:“你也不必太难过,总归有你发挥战力的地方。那设阵者既然最多也只能驱使炼虚期的妖魔,说明他本身修为最高也不过是个炼虚期,能不能到归元期还不好说呢。何况要维持这么个大阵,消耗必不会少,就算是个归元期,有你和东川月在,一样能解决得了。” 池天华扯了扯嘴角:“……我知道。”我就适合做个无情打手,动脑子的事情不适合我。 萧明楼见他还很闷闷不乐,正要再说两句,却被祁昶捏住了下巴,转向了他:“?” 祁昶若无其事地用手指在他脸上抹了一下:“有点灰。” 此举成功转移了萧明楼的注意力,他又抬手在自己脸上擦了擦:“什么时候沾上的,我怎么不记得了?” “可能是方才被那魔气折腾出来的灰尘。”祁昶道,“已经擦掉了,没事了。” 笼子里的魔气安静之后又咋呼乱跳起来,生气地冲着祁昶咆哮,发出吱吱吱的叫声——它的烟雾就是它的形体,烟雾本身是没有灰尘的好吗,睁着眼睛说瞎话,呸! “说了半天话,怎么妖王还不来?”萧明楼张望着乱石山,“不是按修为分配妖魔的么,这里都有炼虚修士了,怎么山上一点动静都没有?” 第105页 “会不会是方才大家的心思都放在这魔气上,没有对幻境里的东西动心?”王骏问。 “有可能。”萧明楼摸了摸下巴,目光又在山上扫了一圈。 这乱石林不便之处就在于,即便有什么天材地宝,也很难被发现。萧明楼可不是冲着那些宝贝来的,他为的是摸清幻境的规则,从而找出破阵之法,不太想在这片不好走的山路里浪费时间。 萧明楼想了想,看向王骏:“小王,靠你了,你快想想有什么是你想要而得不到的东西,多动动心,看能不能引出妖王来。” 王骏:“……” “咳。”王骏不好意思地举起那只已经被他吃空的布袋,“……想小鱼干可以吗?” 话音落下,石林中突然爆发一阵野兽的怒吼声,山石中逐渐浮现出一只石纹斑豹的庞大身影,正虎视眈眈地看着山下诸人。 作者有话要说:  萧明楼:同学们,现在知道课外实践有多重要了吗? 池天华:老师,我很惭愧。 祁昶:老师,你只是想公款旅游吃喝吧? 第五十七章 “娘啊,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石纹斑豹……”王骏喃喃地抬头看向那只凶狠瞪视众人,尤其是对自己手里的布袋格外仇视的豹妖,吓得赶紧往萧明楼和祁昶的身后躲了躲。 王骏又想了什么,赶忙大喊:“坏了!石纹斑豹向来是一公一母成双入对的,一只在这里,另一只肯定是不远了!” 仿佛印证了这乌鸦嘴说的话,又一声响彻山林的吼叫声穿林而来,直接越过重重山石,凶猛地朝几人飞扑过来,眨眼就到了面前,竟是不等同伴就自己对猎物出手了! “孽畜尔敢!”池天华横手一剑斩向豹妖。 豹妖丝毫不惧,龇牙咧嘴地用锋利的牙齿抵住了他的剑,口中不断发出警告的吼声。 妖兽一张嘴,口中的腥臭之气便随之扩散开来,也不知道是吞食了多少人族才能凝聚如此血腥的气味。 萧明楼忙掩着口鼻往后退了退,还不忘拉着祁昶一起:“阿丑,别过去了,太臭。” 池天华:“……”你怎么也不问问我会不会觉得臭?这是想把两只妖王都丢给我吗? 萧明楼还真是这么想的,避开豹妖的血盆大口后,他便转头对祁昶道:“趁现在有人拖着,我们快走吧,别忘了还有任务在身呢!” 争取在三日内将这幻境都走一遍,看看最远能走到什么地方,也有利于地图的绘制。 祁昶背上萧明楼就走,全然不顾还在与两只妖王级的豹妖苦苦周旋的池天华。反正按萧明楼的推测,这些妖王顶天了也是最弱的炼虚期,不可能对池天华造成多大的威胁,只是解决起来麻烦一点而已。 他巴不得将萧明楼和池天华隔得远远的,这个所谓的师弟分去了萧明楼太多的心神,而他根本不值得萧明楼那样做。 ——是你们先选择不去信任他的,如今沾了他的光,反悔了,又想对他好,不觉得太无耻了吗? 萧明楼可以不在乎,但祁昶却不能不在乎。 他见不得萧明楼受半点委屈,既然从前已经划清了界限,那就不该过于亲近。 萧明楼有自己在就够了。 “哎,等等我!”王骏见祁昶迈开大步就从乱石林绕了进去,立马提着那只困住魔气的剑笼追上去。 这幻境乱石林立,杂乱无章,石头又都长得差不多,稍有不慎就会落单,而他一个刚筑基没多久的修士,在这吃人的幻境里着实是举步维艰,谁知道后面还有没有妖王藏在深山里? 他得紧跟着少东家和祁先生的步伐才行! 很快四人便分头行动,萧明楼、祁昶与王骏一拨,池天华自成一拨,他愤怒的叫喊声隔得老远都能听见,其中还混杂着两只豹妖凄厉的惨叫,七彩华光在天上乱飞,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有什么宝物横空出世,瑞气万千。 王骏生怕被祁昶甩下,又加快了脚步,根本来不及欣赏天际如梦似幻的奇景。 要知道少东家和祁昶这两人中,后者看似沉默没什么脾气,不管萧明楼怎么折腾他都不会摆脸色,但那是只限于少东家一人!若是换成旁人,祁昶连个眼神都不会给,冷酷无情得很,不跟紧了真有可能被落下! 王骏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上他们,祁昶看着步伐不快,但他个子高,每一步都跨得大,并且下盘很稳,脚下从来不打晃。即便背上背着个人,行路速度也比王骏要快一些,王骏费力地追,走了大半个时辰后汗都湿透了衣衫,有些气喘吁吁了。 “呼……祁先生,能否先……先休息会儿?”王骏一屁股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他顾忌形象,并没有喘得太夸张,但整张脸还是白了一片,“这里可真是邪门,怎么就不能御……御剑飞行呢?” 萧明楼闻言拍了拍祁昶的肩膀,让他停一下,自己从他背上跳下,也找了个地方靠坐休息:“谁说不能御剑飞行了,你想飞的话尽管飞啊。” “当真?”王骏惊喜一瞬,又马上想到,若是真能御剑飞行,为什么祁昶不飞,要选一条这么不好走的路,总不可能是为了多背萧明楼一会儿吧?“……能飞是能飞,但肯定有坑吧?” 萧明楼笑了笑,道:“看来你这一路跟着我们,还是学到了不少东西的嘛!” 第106页 知道对待事物不能只看表象,而是深思为何要这么做。 而许多修为高深之人,仗着自己见多识广,刚愎自用,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之事,连这一点都做不到。 所以在对待王骏这般虚心请教自己的人时,萧明楼也会抱以最大的耐心:“这里毕竟是海底,你抬头看看天,那轮红日如此逼真,谁知道天上会不会有别的机关?在幻境中,越是反常的东西,最好少碰一些,除非你有把握破解它。” 王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抬头看了天际一眼,感叹道:“若非少东家提醒,我都要忘了这个秘境是在水中开启的了。” 所以不论是那轮太阳,还是湛蓝的天空与白云,全都是假的。 幻境的厉害之处,就在于真真假假,虚实相生,让人难以分辨。 萧明楼见他有所感悟,也不说话了,休息得差不多后,就让祁昶背着他继续上路。 为了纾解行路途中的寂寞,萧明楼还从袖子里摸出一只小口袋,时不时就从口袋里拿出点小吃,不光自己趴在祁昶背上吃得欢,还不忘递到嘴边喂给他吃。 “唔……少东家,你吃就行了,不必给我。”不知第几次从萧明楼的细白的指尖处卷走零食,祁昶面颊微热道,“我已经吃饱了。” 萧明楼浑不在意他的舌尖沾湿了自己手指,又从袋子里捻起一根酥炸鱿鱼须,放进嘴里:“胡说,你这么高的个子,又走了大半日,怎么可能吃得饱?”他理解地拍拍祁昶的肩道,“你放心好了,就这么点零食,还吃不穷少东家我的。” 祁昶无奈,只好转开他的注意,问:“你的身份既是传说中的那个人,为何要让店里的人都叫你少东家,难道再往上,还有个东家?” 萧明楼愣了愣,跟着笑趴在他背上:“哈……没有了,就我一个人,这修真界里所有的锦鲤客栈都是我开的。” “那为什么……” “你不觉得,加个‘少’字显得更亲切吗?”萧明楼话语中透出一丝活泼的狡猾,“而且我看着这般年轻,若是自称老板,总有欺我脸嫩糊弄我的人。可若是我对他说,我上头还有一个老东家,生意上谈不拢,说不过那些奸商时还可以回去搬救兵,那些奸商还不得掂量掂量,好尽快和我做成交易,免得我当真回去找家长?” 既显得自己年轻,又能给奸商们头顶上悬一把看不见的剑,时刻吊着他们的胃口,岂不是一箭双雕? 祁昶:“……真不愧是少东家。” 萧明楼笑得温温柔柔:“过奖,过奖。” “……麻烦再来一块桂花糕。”祁昶默了默,道,他需要吃块甜食压压惊了。 萧明楼从善如流,变戏法似的又将一块巴掌大的桂花糕托在掌心,贴心地掰碎了送到祁昶唇边,还柔声问:“要喝水吗?” “不了。” 如此细心的投喂之下,祁昶脚步越来越快,不到半日就走到了幻境的边界。 前方是一片茫茫迷雾。白色浓雾后看不见任何景象,仰头也看不见天,脚下也是一片模糊不清的土地。 王骏颤声问:“还能再往前走吗?” “试试看,不就知道了?”萧明楼忽然一笑,拉着祁昶就往白雾中走去。 王骏不过是落后了一步,想再跟上去,就已经看不见两人的身影了。顿时惊恐地喊了起来:“少东家!祁先生?!” 别丢下他一个人啊! 王骏急得满头是汗,不知是该跟上,还是原地等待。 他考量甚多,既担心追不上二人,又担心踏进迷雾后会被阵法送去另一个幻境,那还不如就留在此地,若是池天华解决了两只妖王也赶过来,自己也好跟他汇报一下两人的去向,到时候能有个强者罩着自己,再去找萧明楼他们也更顺利些…… 谁知他的纷纷念头还没给自己拿定主意时,就听见萧明楼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王骏,你站在这里做什么呢?” “啊!”王骏被吓得够呛,尖叫声几乎能比得上兰儿了,“你们是人是鬼,是妖是魔?!” 萧明楼上去就是毫不客气的一巴掌,拍在他冷汗涔涔的脑袋上:“傻了?我们是人是鬼你都分不清?” 王骏被这一巴掌打得清醒了些,将神识凝聚于双眼之上,仔细地瞧了瞧两人——一者气息深沉,杀意沉淀,如万剑坟冢;一者虚软无力,经脉淤塞,如凡人一般。 准是本人没错了。 王骏松一口气的同时,又语无伦次问:“可你……你们怎么会……我亲眼看着你们从这里进去,但是怎么会在我身后……” 他指指前方迷雾,又看看身后石林,很是费解。 萧明楼抿唇一笑:“这说明每一个七日里,我们所在的幻境都是不变的,既然我们出不去,别的妖魔也进不来。对于一个要控制这般大阵的修士来说,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若这连环阵能做到一环扣一环,还给每个人制造不同的幻境,那这设阵者得忙成什么样?” 王骏呆呆地听他说着,不知为何,尽管萧明楼夸了背后的设阵者,可他却对对方生出了一丝同情。 总感觉,设阵者身上的重重迷雾,已经被少东家一层一层地扒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又名:#猪八戒背媳妇# 祁天蓬:媳妇,你咋越来越沉了? 第107页 萧翠兰:因为我一直在吃。 第五十八章 果不其然,王骏之前的想法是对的,萧明楼停下喝了口水,擦擦嘴角,又继续掀设阵者的老底了。 “不可能是归元期,对方的修为境界应当还是在炼虚期,否则既然有连环阵的地利在手,他为何不亲自对付东川月和池天华?能做出分开高阶修士与低阶修士这般做法的,必然是想要对二者都逐个击破,只不过他对付低阶修士时花的心思没有高阶修士那么多,毕竟妖王魔将都要用在刀刃上嘛!” 萧明楼嘴角一勾,笑得像是一只看着猎物自己跳进挖好的坑里的小狐狸:“他不敢与东川月和池天华打照面,只选择玩阴的,说明他自己也没把握能对付得了他们。” 王骏激动道:“那我们是不是只要在阵内把这个人找出来,就能破解连环阵了?” “不错,此人要费心维持大阵,自己必然也会化身成为活阵眼,只要将其击败,连环阵就能应声而解。”萧明楼对他点点头,又道,“不过你有一点说错了。” 王骏:“什么?” “此人既要留心大阵内的各种变化,他就不可能身处在幻境之中,他一定还留在大殿上!”萧明楼斩钉截铁道。 王骏悚然地睁大眼睛,只觉得他这话里有着莫大的深意,不过他还来不及细想,祁昶的话便说出来他内心极为恐惧的缘由:“……你是说,那人很可能就混在修士当中?” 王骏看着萧明楼又对祁昶送上清雅恬淡的一笑,两人视线再度纠缠起来,似有无尽絮语般。 他早已习惯这种被抢答的待遇和被忽略的地位了,习以为常地用最平静的面孔继续问:“少东家,那我们该如何将此人找出来?魔类最擅蛊惑人心,伪造记忆,若是像之前那金丹修士一般,死去的人连自己死了都不知道,那该如何找出破绽?” “他既然从未离开过,必定会假装成是第一个从幻境回来的。”祁昶代萧明楼答道,“一个人在幻境里是否动过手,是否动过真元,一眼就能看出来。” 王骏:“可那人完全可以说自己为了不引起妖王的主意,是闭着眼睛度过三天的啊?不闻不问不听不动心,不就能相安无事地过完三天了?” 祁昶嘴角轻轻一扯,似乎是在嘲笑王骏,还不待王骏涨红脸色,他便深深地看了萧明楼一眼:“所以,少东家才会让那些高阶修士们都去绘制秘境地图,只要他们离开原地,必然会被外物分去心神,没有一个人能够避免在幻境中动手。” 听到这里,王骏才明白萧明楼在背后的布局,后背一阵阵的发凉。 这才是一环扣一环啊,什么连环阵,跟少东家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什么?你说对方可以将自己伪装成金丹期的弟子,实力不济,不敢贸然出手? 那也是行不通的,金丹期修士实力稍弱,他无法解释自己为何会是第一个回到大殿上的人,其他先回来的修士必然会起疑。而那人必是一开始就混在高阶修士中的,所以他更不可能伪装成金丹期以下的弟子。 何况那批弟子闻了近三月的木华香,反倒是最不容易被邪魔入侵的人。 设阵者只能选择附身在炼虚期的修士身上! 如此一来,范围自然就缩小了不少。 天色渐暗,祁昶就地生了个火堆,将一块白布铺在自己的膝盖上,用炭笔将他们今日所走过的路粗略绘制下来。 萧明楼就倚着他,时不时纠正他画错的地方,两人脑袋靠在一起,影子都融为一体了。 王骏独自坐着坐着,又想到了什么,急于询问。 可他抬眼一看,这两人之间的氛围几乎无可插入的地方,王骏憋了好半天,不断地丢眼神过去,还是没人发现自己。最后只好用手捂着嘴巴,佯装咳嗽引起两人的注意:“咳咳咳!” 萧明楼终于舍得将目光从祁昶的侧脸上挪开,隔着火堆朝他看了过来:“你怎么了,吃小鱼干呛着了?” “没……小鱼干已经吃完了。”王骏憋屈地说完,赶忙抓紧时间问,“少东家,你方才说的话,我还有一点不明之处。既然要确定谁是谎称自己是第一个回到大殿上的人,那我们是不是也越快回去越好?万一那人撒谎骗过其他人,别的修士又不清楚少东家的计划,只怕会被蒙混过去……” 萧明楼一脸笑意地看着他,像个引导学生好脾气先生:“那你觉得,我们该如何成为真正的第一个回去的人呢?” 王骏皱眉想了想,不确定道:“嗯……将幻境里的妖魔都杀光?” “说得不错。”萧明楼微笑点头,从自己的小袋子里摸出一包小鱼干,朝他扔了过去,王骏立马伸手接到怀里,从未有一次答上问题得到的奖励比这更令人高兴的。 王骏说了声“谢谢少东家”,便马上拆开香味四溢的油纸包,心满意足地嚼着嘎嘣脆的小鱼干,边吃边道:“妖族还好对付,咱们有池前辈在,可魔族要怎么办?” 魔是无处不在,防不胜防的,谁也不知道一个幻境里究竟藏了多少的魔类。 萧明楼轻笑一声,伸手一指被王骏放在脚边的剑笼:“所以我不还留着那个玩意吗?” 蹲在笼子里假装安分的魔气又开始吱哇乱叫上蹿下跳,仿佛气得跳脚又拿萧明楼毫无办法。 第108页 ——这可恶的人族,竟想要利用它为诱饵,引出其他的魔族来! “妖魔妖魔,虽然二者经常被放在一块说,然则妖与魔是两个不同的种族。妖族修炼靠内丹,以吸收日月精华为主。妖族虽说也有喜食人肉的,但和魔族有着根本上的不同。而魔族的晋阶,靠的是杀戮和吞噬生灵,所以但凡是个魔头,一定会在人界搅起腥风血雨。” 萧明楼淡淡地说着,目光出神地望着火堆上不断跳动的火苗,像是想到什么,轻轻地叹了口气。 祁昶察觉他情绪微微低落了些,放下炭笔,轻轻攥住他的手腕,用自己宽厚的大掌裹住他微凉的手指。 “我没事,不过是想起一点陈年旧事罢了。”萧明楼小声地对他笑笑,神色很快恢复如常,挑着嘴角道,“对于池天华这种难啃的骨头,背后使阴招肯定比正面对付他要来得有效,所以这处幻境里的妖族不会太多,毕竟设阵者自己也捉襟见肘。倒是魔族应该投放了不少,主要还是阿丑和我们的战力被严重低估,那人恐怕还等着我们被夺舍,好让他去对付池天华呢!” 所以设阵者竟敢让金丹大弟子跟萧明楼一块行动,一点都没察觉出危机来。 “而魔族的本能是侵占和吞噬,即便是同类也不会放过。”萧明楼看着笼子里那团极力逃脱却屡屡被剑光削得痛苦翻滚的魔气,“你们猜,是状态完好的我们容易被附身,还是一团毫无还手之力的魔气容易被吞噬?” “那还用说,肯定是它更吃香了!”王骏看着那笼子道。 魔气:“……” 好气哦。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赶了点,明天争取多更一些,么么哒~ 第五十九章 数百年前,萧封曾奉命将妖魔驱赶至死晦沙漠深处与极西焦土,从那之后,修真界中偶有妖魔出没,都成不了多大气候,很快便能被当地修真门派剿灭。 这也导致时至如今,人族修士对于妖魔,尤其是神秘莫测的魔族了解不够深刻的缘故。 譬如王骏,若非亲身体会一番,也根本不知道魔类是不能够用普通的飞剑法宝斩杀的。 它们本质上并无形体,即便后天修炼依靠吞并同类而得到了凝聚实体之力,却仍然有着这样的特质——本身就是一团黑雾,哪怕费劲劈砍,烟雾只能被撕裂,而不会消散,只要趁人不备,它们还能重新汇聚在一起。 除非是像祁昶那样,用剑网困住魔气,只要靠近牢笼的边界,魔气就会被削弱,久而久之,它若想闯过牢笼,就要拼着九死一生,很可能还是十死无生的代价才能重获自由。 然而魔族也是最为狡猾的种族,人族所有的种种劣根皆可被它们学以致用,加上这团魔气又在金丹修士体内蕴养了这么长的时间,贪生怕死已经刻入它的根基,根本不敢轻易尝试。 于是便出现了如今王骏眼前的这一幕。 萧明楼坐在火堆前,边用树枝拨着里面的烤红薯,让其均匀受热,烤出滋滋的香甜味儿; 而祁昶则在不远处,以带着火星的树枝为剑,用“剑”在自己的脚下画了个圈,脚边躺着个畏缩得抱成小小一团的魔气,空中却积压着重重魔气凝聚的黑云,不断地试图突破剑界吞噬那团小小的魔气; 祁昶便像迷雾林中那一夜般,以剑意催动树枝上的火星,来多少魔气,散播多少火星。点点火光如成片的萤火,在黑暗中肆意飞舞,若能忽略背后凄厉的鬼叫声,倒是一幅美妙宁和的画卷。 萧明楼烤好红薯后,双手在唇边扩成喇叭状,冲圈内的人喊:“阿丑,该休息了,回来吃烤红薯吧!” 祁昶用力甩了一下胳膊,将最后一捧火星洒向空中,然后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大步跨出剑界,一言不发地坐到萧明楼身边。 萧明楼叉起一只烤得外皮绷裂,露出里面金黄带蜜的红薯给他,笑眯眯:“辛苦辛苦,来,犒劳你的,这个最大。” 祁昶接过烤红薯,拿近眼前,正要咬下,又见萧明楼攀住他的胳膊,瞪了他一眼:“小心烫啊,你吃之前就不知道先吹吹?” 祁昶声音小而低沉:“……忘了。” “饿坏了吧,这都能忘?”萧明楼好笑地拉着他靠近了一些,“算了,我给你吹吹吧。” 说着便就着祁昶的手,倾下上半身,鼓起腮帮子帮他吹了吹。红薯升腾的热气在黑暗中歪到一边,萧明楼吹得认真,祁昶看他也看得认真。 片刻后,萧明楼便揉着腮帮子推了推他的胳膊:“行了,快吃吧。” 祁昶这才举着烤红薯,撕开焦黑的外皮,咬下一口。 “好吃吗?”萧明楼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嗯。”祁昶点头。 “好吃多吃点,里头还有。”萧明楼撑着下颌津津有味地看他吃,眼神慈爱得就如同看着一个吃不饱的孩子。 王骏闻着红薯香喷喷的味道,馋得直流口水,闻言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幸亏祁昶块头大,要不然照萧明楼这个喂法,撑都能撑死了。这会儿喂的是烤红薯,上个时辰喂的是烤春饼,再上个时辰是蒸藕盒子,再上上个时辰是杂菌鲜鱼汤…… 别说祁昶了,就是王骏这个只能拣着祁昶吃剩下的,也被撑了个肚儿圆。 少东家这是把整个锦鲤客栈的后厨都搬过来了吗! 第109页 所幸祁昶吃得多,消耗也大,天上残留的魔气也在不断吞噬同类,变得越来越强大,每一次出手,他必竭尽全力,不让一丝魔气漏过剑网的屏障,让魔族有机会对萧明楼二人趁虚而入。 而他的实力,也在每一战当中不断积累、攀升,短短两日下来,光凭王骏的直觉,他就感觉到祁昶的剑技变得更加精湛,气息越发深不可测,很可能已经突破了玄脉初期,接近玄脉中期了! 修为越高的人,想要跨过一个小境界都很不容易,在同一阶卡个百八十年的都大有人在,如王骏前师尊雷霆真人那样的人毕竟是少数。何况雷霆真人从筑基到玄脉花了好几年都算是快的呢! 可若是换成其他修士,恐怕也不能在如此密集可怖的魔族围攻中立于不败之地,且是两日两夜战斗不休。 在生死线上徘徊的死斗最能引动一个人的潜能,萧明楼看似对祁昶温柔宠溺,实则除非到了命悬一线的地步,他是不会出手相帮的,近乎冷酷的严厉。 想要剿灭所有的魔,只能依靠祁昶自己。 既温柔,又残酷。 也亏得祁昶能一声不吭地坚持下来,没有半句怨言。 王骏扪心自问,他是羡慕祁昶的修炼速度,可他又不羡慕这种时刻要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日子,宁可吃吃喝喝,待萧明楼心情好点儿时,得他一两句指点,也足够修炼用的了。 不是他胸无大志,而是拿自己去跟祁昶这样的变态比较,无异于自找苦吃。 幻境里的天空在逐渐放晴。 魔气肉眼可见地在不断变淡,而祁昶身上也新添了不少伤口,他穿着黑衣,看不清身上流了多少血,但离得近都能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 斩灭最后一缕魔气后,祁昶将剑杵在地上,微弯着腰轻轻喘息,脸上也可看出明显的疲惫。 萧明楼半点不嫌弃他身上的血污,端着一盒万灵髓帮他上药。祁昶定着身子一动不动,任由他摆弄自己。 只是视线往石山的最高峰瞥了眼,对萧明楼低声道:“他在看你。” “他”指的自然是幻境中剩下的最后一名修士,池天华。 两个妖王对于符道子座下亲传的六位弟子之一来说,并不构成什么威胁,他甚至只花了不到半日就取下了两枚石纹斑豹的内丹,然而他一路跟着萧明楼三人,从不现身,也不出手,只是远远观望,目光复杂难辨。 “不管他。”萧明楼无所谓道,“一会儿你记得,不论看到谁第一个出现在大殿之上,只管用力砍他便是。” 祁昶想了想,道:“即便是东川月和任许?” “那也照砍不误。”萧明楼相当的冷酷无情,“那人一定是魔头伪装的。” 祁昶:“我只有玄脉期的修为,恐怕不能一击毙命。” 萧明楼嘴角噙笑,柔声道:“无妨,大阵经过一个轮回,于最初阶段时他的实力是最弱的。那滞留在大殿内的三日,与其说是给修士们一个喘息之机,倒不如说是那人自己需要休整,所以若要破阵,就该在他最弱的时候出手。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趁他病,要他命?” 祁昶:“……” 躲在一旁偷听的王骏:“……”怎么这话乍一听,他有点分不清到底谁才是邪魔外道了? 池天华亦步亦趋地缀在萧明楼几人身后,他并不放出神识,只远远地看着自己曾经最崇拜的那位师兄。 他看见了许多以前萧明楼从未在他面前展露出来的一面。 记忆中的萧封,会带师弟师妹们下山去吃好吃的,却从来不会为了某个人洗手作羹汤,最小的师妹娇声冲他撒娇,萧封还会推开她的脑袋,故作嫌弃道:“去去去,我这手艺将来是要留给媳妇的,你不行。” 小师妹天真道:“那我要嫁给二师兄!” “那就更不行了,师尊要是知道了,还不打断我的腿啊?”萧封被她逗笑,屈指弹了下她的脑袋,小师妹捂着额头委屈地撅起嘴,嚷嚷着就是要嫁给二师兄。 自然,到了最后,她还是没有嫁给二师兄。 她想杀了他。 池天华在冷风中站了好一会儿,喝了一肚子的西北风,思绪也逐渐收拢回归,他跳下岩石,朝萧明楼走了过去:“……二师兄。” 没人知道他在幻境的这几日里是如何想通的,萧明楼也不甚在意,因为不在意,所以面色淡淡,仍旧只有祁昶能得到他的好脸色。 王骏倒是想冷嘲热讽一番,可惜他没有那个胆量。 之前喊打喊杀叫得那么大声,如今却跟换了个人似的,别是被魔气附体了吧? 池天华也清楚自己不被待见,他只是比以往沉默许多地跟着三人身后,等待时辰一到,返回大殿之上。 他们提前将幻境内的妖魔全部绞杀干净,又是人员充足,分头行动,比其他单打独斗的修士必然更有优势,也注定会是第一个回到大殿上的人。 终于,时辰到了。 浓浓白雾重新将众人裹在其中,倏忽一瞬,眼前景色骤然变化,从乱石林又回到了古意盎然的宫殿内。 眼前正好有一人也仿佛刚穿过云雾,一脸惊喜地看向他们:“萧道友,池道友,你们平安回来了?萧道友说的那个地图……” 他还扬了扬手里的一块布帛,似乎想要交给萧明楼,然而下一瞬,祁昶便毫不犹豫地出剑了! 第110页 “你……你们干什么,啊!”那人反应亦是不慢,朝侧躲开,避开了致命伤,却不慎将蓄了许久的胡子拦腰斩断,顿时气道,“道友难道认不出我了吗?我是天机门的周安青啊!” 那个从未离开过大殿的人,竟是周安青。 不,确切来说,是披着周安青皮的魔族。 祁昶剑剑凌厉,锋锐森然,招招毙命,多日来与魔族拼杀而悟出的斩魔剑意运用得越发炉火纯青。 周安青还不知道自己已被萧明楼分析得底儿掉,在缠斗过程中还不忘朝池天华抛来求救的目光:“池道友!同为三大仙门的弟子,我还是你师兄,你不能不就我,萧明楼和他的爪牙疯了啊!” 池天华冷漠地看着他,突然拔剑,冲入战团之中,与祁昶一块对付周安青。 周安青招架一个祁昶还不算是吃力,但有了池天华的加入却不一样了,他很快落在下风,身上也好几处见了血。 好在这时有不少修士都陆陆续续回来了,周安青边吐血边招架,扯着嗓子喊:“快,谁来帮我一把,天机门必有重谢!” 刚回到大殿上的修士们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周安青趁机又道:“萧明楼疯了!他找不出阵眼,就拿我撒气,还蛊惑了池道友!说我被魔气入体,胡乱攀扯,你们可别被他骗去了!” 修士中与天机门交好,或是想卖一个人情给天机门的人都有些蠢蠢欲动,却不料他们刚要出手,就被东川月和任许联手拦下。 “萧师兄的判断不会有误,若他说周安青魔气附体,那他必然有问题。”东川月冷冷地看向众人。 有人不忿道:“可我们只看见周道友在苦苦挣扎,连一丝魔气都未曾泄露!萧明楼不会是自己没本事,想靠胡蒙乱猜来破局吧?若是周道友枉死了,你们都是刽子手,将来能坦然面对自己的心魔吗?!” 任许嗤笑了声,将剑锋指向了那人:“你尽可以试试。” 天机门的弟子也罕见的大部分的人都没有动,只有少数几个周安青门下的弟子试图冲过去替师尊解围,可惜还没来到半途,就被七情宫与擎云宗的弟子一同挡住了。 擎云宗弟子们虽不知池师叔在幻境里都遭遇了什么,但他们内心很高兴,终于可以不用在两位师叔之间选择一个站队了! 七情宫弟子们则暗中撇嘴,明明是他们和萧师伯不打不相识的,你们才是后来者! 但更多的修士还是忧心忡忡,受周安青和那修士的话的影响,都生怕是萧明楼疯了,担心下一个被萧明楼随口污蔑的人是自己。 战局已近尾声,周安青似乎在祁昶与池天华的夹击之下失去了反抗之力,他依然没有泄露一丝魔气,整个人如血染一般,头发披散,可怜兮兮,脸上挂着苍凉悲壮的神情,字字泣血道:“……我周某人从未想过,自己不是死在幻境里的妖魔手上,而是死于自己的同胞之手……天道有眼,必将降下雷劫,因果轮回,让他们都不得好死!” 萧明楼这才从地上捡起在打斗中被“周安青”抛下的布帛,展开一看,果然是空白一片。 不由得一笑:“连糊弄人的地形图都不画一个,你还好意思让天道帮你降雷劫?你是戏痴成精吗?” 周安青:“……” 祁昶趁他一个愣神的工夫,将全身灵力凝聚于一剑之上,利落地将剑锋送入了周安青的胸膛! 这足以毙命的一击,却没有想象中的那般血花散开。 原本想要转开目光不忍再看的修士们统统愣住。 “周安青”的尸身迅速吸住了祁昶的剑,随即剑身飞快地染上了浓黑,祁昶见状立刻撒开了手,并与池天华一道往后退出数丈。 染黑的剑锋寸寸断裂,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抓着一截剑锋,从“周安青”的胸口探了出来,随后是一整条手臂,半个身子,最后……一个皮肤苍白,双目血红,浑身裹着黑袍的俊美男子从尸体上跨了出来。 俊美男子目光将在场之人扫视一遍,最终,怨毒地看向了萧明楼。 作者有话要说:  萧明楼:我做饭的手艺是要留给未来媳妇的! 祁昶:? 萧明楼:媳妇! 祁昶:你再说一遍? 萧明楼:……老攻。 祁昶:嗯,乖。 第六十章 “看我干什么?”萧明楼察觉他的视线,微微偏头一笑,“没见过的生面孔啊,我跟你好像还不熟吧?” 黑袍男子嘴角溢出一缕黑血,衬着苍白的皮肤,竟有种弱不禁风的美感。 他的目光变得更加怨恨,既深恨萧明楼坏了他的好事,又恨他欺骗煽动了这么多人,居然都抵不过萧明楼的一句话! “你……” 萧明楼不待他说完,抬手打断道:“莫要中了他拖延时间的计策,如今离破阵只差最后一步,众人需齐心,被别他蛊惑了!” 祁昶在他话音未落之时便又冲上去补了几剑,他从打铁匠处买的剑锋再次被折断,也早已习惯,只以自身剑意为法宝,瞬间又在黑袍人身上增加了几道黑色血痕。 浓黑的魔血渗着不详与腥臭味,逐渐在大殿上弥漫开来。 黑袍人的嘴角一勾,像是正期待自己血流成河的一幕。 孰料,萧明楼都没出言提醒,跟他待过三个月的低阶弟子们便纷纷跳开,边捂着口鼻边含混不清地朝身边那些高阶修士提醒,喊道:“快避开这些血腥味!他的血是魔煞!切不可将他的血味吸入体内,他怕火,有没有炼丹炼器的前辈身上带了灵火的?” 第111页 ”有有有,我这里有!“ “带了灵火的前辈请以九宫八卦阵将那魔头困住,这样魔煞就不会跑出来了!”有经验的弟子们反过来指挥道。 这会儿就连天机门的弟子也都放下了敌意,加入进来。萧明楼的一句“齐心”如同烙印一般,一下就说到了他们的心坎里。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周安青死了以后,他们感觉身上那道看不见的枷锁仿佛轻了不少,不必再纠结于是帮周师伯/师叔,还是听少东家的话了。 再想到萧明楼说过的,天机门只能有一人飞升的话,留在天机门的确前途无光,连炼虚期的长老都能被魔类附身,而他们还不知道长老是什么时候被掉包的,还与“周安青”朝夕相处了那么久,光是一想就出了一身的冷汗! 还是跟着少东家比较有前途,要不……等他们活着此地后,就去投奔萧明楼吧? 这边天机门弟子个个都在心里打着小算盘,那边的高阶修士们也在验证了萧明楼并未发疯,所作所为皆是冷静而正确的选择后,他们也纷纷自觉依照九宫八卦的阵势占据要位,手持灵火,时不时剿灭几缕飘过来的魔煞。 除魔卫道的经验他们也不是没有过,但站着就行,还打得这般轻松的,好似还是第一次。 魔煞触及灵活便发出痛苦的厉叫,随后如烧焦一般发出滋啦啦的声响,彻底湮灭。 随着越来越多的魔煞被烧干,黑袍人也不敢再将自己的血液外放了,战圈越收越紧。 “你们……该死!”黑袍人终于不再是那副冷静淡然的模样,血红的双目仿佛能随时流下血泪来,他双手生出十根毒爪,挥动双掌扇出毒风,面孔狰狞,“在我的秘境里,绝不可能有人破解我的阵!” “你的秘境?”萧明楼轻笑了下,“连这个大阵都不是你想出来的,你还好意思说秘境是你的?” 那抹笑容像是刺痛了黑袍人的眼睛般,他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连他周身的魔气都跟着颤抖起来。 不……他怎么可能知道……区区一个人族…… 不对,他不是普通的人族! 就在黑袍人动摇之际,祁昶抓住机会,一剑穿胸,见剑气推进他的胸口,并以肘击将他瘦弱的身子朝地上一掼! “噗——”黑袍人吐了一大口黑血,软软栽倒在地,魔气已再无法汇聚,正半死不活地趴在光可招人的地砖上直喘气。 随着他被打趴,宫殿周遭的环境终于有了变化。 白茫茫的雾气缓缓散去,白玉阶一直延绵至山脚,宫殿四周不再是绿树掩映的景色,而是树立着一簇簇碧绿的珊瑚树。若是站在石阶上抬头看,这座宫殿更是以贝壳为瓦,以妖骨为柱,窗棱边上飘然若羽的是鲛纱,宫灯里放着一颗颗的海明珠。 这是一处龙宫! 确切说来,仙府秘境,应当是飞升仙界的龙仙所留下的府邸! 比起连环阵中的苍古宫殿,这处宫殿显得更为鲜活美妙,富有异域风情。 “怪不得……怪不得这处秘境落在大海中,原来这秘境的原主是一位龙族!”王骏感叹道。 与此同时,还剩下一口气的黑袍人艰难抬头,费解地看向萧明楼:“你怎么,会知道……这个阵……不是我想出来的?”他嗓音干涩,气若游丝,唯有一双眼睛固执地朝向萧明楼,“吾名血枭,魔子血枭……你,你是不是来过这里?” 萧明楼朝他走近两步,被祁昶拉住了手,将他挡在自己身后。 萧明楼笑了笑,摇摇头示意他不必紧张,这只魔已经对他们难以构成威胁了。他朝血枭看了过去,道:“我从未来过这里。” “不可能……”血枭在地上挣扎起来,“那你怎么可能看出来……” “但是我认得这阵的手法。”萧明楼轻声道,“我不认识魔子阁下,但这阵的手法倒是我一个熟人惯用的。他擅于玩弄人心,要是这阵法为他所用,恐怕如今站在此地的修士不会超过五人。他若是出手了,我护不住这么多人。” 血枭扯了一下嘴角,脸上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我还是……没能超越他……” 萧明楼敏锐感知他身上的气息不太对劲,忙拽住祁昶,并大声对其他人喊道:“后退!” 与此同时,变故陡生! 趴在地上的血枭发出低低的笑,笑声与方才血枭粗粝的说话声不同,是宛如醇酒般低沉柔滑的。他似乎很高兴,笑声愉悦地穿透了整座宫殿,连大地都跟着颤抖几下。 随着他的笑声不断扩散,不少修士都捂住了耳朵,却还是有鲜血从他们的指缝流下。 所有人惊异于这魔头以笑声就能引动修士内元震荡,俱都如临大敌地看向大殿中央的黑袍人。 “血枭”还是顶着血枭俊美的面孔,却比他更为优雅地一点点从地上站起,还伸手掸了掸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苍白的嘴角往上翘着,用低沉悦耳的魔音道:“啊,多少年了,总算得见天日了。” 萧明楼拧着眉毛,冷冷地看向对方:“这里是海底,你还没见到天日呢。” “是你,萧封……不对,萧明楼,你现在叫这个名字?” “血枭”饶有兴致地念了念萧明楼的名字,笑出了声:“明楼真人,你拦不住我的,被自己的师尊和同门废去筋骨的滋味如何?原本此地只有你堪与我为敌,可如今……呵。” 第112页 他轻蔑地环视一眼四周,一副目中无人的傲慢姿态,眼中泛着玩弄蝼蚁的轻慢不屑。 他这番话着实令在场众人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而其中反应最为激烈抗拒的,便是池天华了。 “你、说、什、么?!师尊绝不可能是这样的人!”池天华愤然而上,一剑刺向“血枭”眉心,却在离他还有几寸之余,被“血枭”稳稳地并指夹住。 “血枭”故作惊讶地挑眉:“怎么,原来你不知道么?池四公子,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愚钝哪!” “你究竟是谁?!”池天华又惊又骇,此魔对他身份了如指掌,还可说是在与“血枭”一同附身于周安青时掌握的,可他不费吹灰之力便接住了自己全力斩魔的一剑,那必定是对他的招式也非常熟悉的人! “血枭”笑了笑,正要开口,便被萧明楼冷冷打断:“明修,不必理会他。师尊的确不是那种人,别被他迷惑了心智。” 明修正是池天华的道号,符道子为他取名时,一个修字,便是希望他能修身养性,改一改那听风是雨的暴脾气。 而对于池天华来说,萧明楼肯叫他的名号,说明此刻的他是与自己站在一边的,师兄并没有抛弃他! 池天华顿受鼓舞,对于“血枭”未说出口的秘辛也不再感兴趣,抽剑飞回,怒目而视:“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的,除非二师兄亲口说!” “呵呵……你不信又能如何,只要其他人信了不就行了?”“血枭”笑得诡异,腥红的眸中泛着阵阵邪光。 他歪着头,双手抵住祁昶、东川月、任许、池天华与众位高阶修士的联手攻击,还游刃有余地对萧明楼笑道:“我真想再看一次,你被众叛亲离后的表情……” “随你的便。”萧明楼淡淡道,“不过在那之前,魔子给你留下的这副身躯,已经剩不下多少魔元了,我俩谁先倒下还不一定呢。” “血枭”乐得一笑:“拭目以待。” 言毕,他双手挥出两道黑风,将整座宫殿席卷一气,高阶修士们果断张开结界护住周遭之人,然而这股风暴来得太过猛烈,结界瞬间多了不少裂缝。 顺着裂缝,源源不断的魔煞突袭闯入,高阶修士们尚可用真元和灵火抵御,低阶修士们统统不堪一击,被魔煞撞得七晕八素。 待黑风消散,众弟子们重新站稳,惊喜地指了指白玉阶外出现的一条透明水柱,脸上都露出了欣喜与狂热的笑容:“快看哪!是出口!” “是把我们带到秘境来的通道!” “只要过去,我们就能离开这鬼地方了!” 高阶修士们还来不及阻止,这些低阶弟子们就争先恐后地冲了出去,奔向那道水柱。 本以为他们会被水柱绞杀,然而大殿上的人却发现这些弟子们在踏入水柱后依然活得好好的,身影如进入秘境时那般随着水流被抽离秘境。 此情此景,透着一丝说不出的违和。 直到一名擎云宗弟子在即将踏入水柱时,回头对池天华招了招手:“四师叔!你要等我们回来,我们一定会通知掌门师尊,助你捉拿叛徒萧封的!” 说完纵身一跃,跳进了水柱。 直到此时此刻,殿上诸人才发现,所有在大殿上的低阶修士全被方才那阵魔风改变了记忆,他们再也不记得与萧明楼一起待过的三个月,也不记得萧明楼是如何带着众人勘破连环阵的了。 正如萧明楼自己所说,只要他那“老朋友”出手,他护不住这些人。 池天华怒吼一声,冲向水柱,却被弹了回来,重重地摔倒在地:“不——!” “没用的,这通道只对低阶修士打开,他们回去以后,一定会去通知孟掌门的……”在场的高阶修士们即便还不清楚来龙去脉,却已经猜到了几分。 萧封之事确有内情,很可能还是魔的手笔。 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个魔头除了修为之外,心机手段皆是深不可测。对上他,能自保就不错了,他们没有一人有能与之对抗的信心。 这魔头的确狡猾,借着方才对低阶修士出手的当口,已经从大殿的密道悄然离开,此时殿上空无一人,只有气氛越来越低沉。 “追上他!不能让这魔头跑了!”有人反应过来,这魔头仅仅是在秘境内就已经闹得人仰马翻,连同族都能被他利用,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要是被他逃了出去,修真界必将天翻地覆! 何况…… 众人心中苦笑,只怕那魔头也不会让他们轻易离开秘境,他会用比血枭更为肮脏的手段,去玩弄这些修士。 所以,必须将此魔斩杀在秘境中! 就在此时,萧明楼扶着祁昶的胳膊,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大家先不忙着追,在那之前,先把你们各自在幻境中绘制的地图拿出来,将这秘境的全貌拼出来再说。” 遭逢如此大挫,萧明楼还能这般镇定,他的举动令不少人慌乱的心境逐渐稳定下来。 众人也不多话,把各自绘制的地图拼凑起来,即便不全,也已能看出七八分全貌了。 都是高阶修士,神识一扫便能自行记住这些图画,有了地图,也更方便他们行动。 “我往东走。” “那我便去西边搜索。” “我往南……” 不多时,众修士都分好了任务。 第113页 萧明楼低头看着地图,手指点了点乱石林:“若是找到了他,各位不必与之硬拼,只需将他引至此处即可。” 众人应是。 此时,九阳宗的昌成子犹豫半晌,开口问道:“少东家……不知你可否透露一下,那魔头究竟……是何来头?” 魔能附身人族不算什么新鲜事,可魔还能附身在魔族体内而不被发现,即便是活了这么久年岁的昌成子,也是闻所未闻。 萧明楼沉默了下,无奈叹了口气:“他是……魔主黑渊。” “——确切来说,是魔主的一缕残魂。”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六十章了,二十万字了!哈哈哈大boss终于出来了! 萧明楼:不对,他前面不是也出来了几次吗,活在台词中的魔主。 祁昶:不对,大boss难道不是我的少东家吗? 作者菌:……你俩说的都对。 第六十一章 此话一出,除了祁昶之外的所有修士,都露出了惊恐而绝望的神情,仿佛被唤醒了最黑暗而恐惧的记忆。 有人颤声问:“魔主?他不是……被符道子封印了吗?” 时至如今,他们当中仍有绝大多数的人不敢直呼魔主名讳,道行越深的魔头,连真名都会成为一种魔煞,具有引人不断堕落的魔魅之力,稍有不慎便会种下心魔,难以拔除。 他们倒是格外佩服萧明楼敢直接喊出魔主的名字,且他仍能保持一颗通透的心,这是许多人都难以企及的。 可他们也称不上羡慕,萧明楼敢是敢了,心境的确比他们超出好几个境界,心若磐石,坚不可摧。可那又如何?还不是中了魔主的诡计。 即便萧明楼能保持本心不变,也奈何不了身边的其他人,中了魔主邪煞之人连自己经历过什么都不会记得,哪怕是手持刀刃往萧明楼的身上扎,他们恐怕都觉得是天经地义。 就好比之前的池天华。 眼下众人反而更加同情萧明楼了,啧啧啧,千古奇冤哪! 东川月当即便道:“待到离开此地,我会召集修真界各大门派,将真相公布于众,还你公道的。” 此话一出,有不少人都跟着响应:“若是需要有人作证,老夫亦不惧出席!” “算我一个!” “不错,吾亦不能容许魔道猖獗,迫害修界人才……” 魔主的手段对付低阶修士尚且可以,但这招对于高阶修士并不起作用,众人纷纷表态,只要出去之后,若萧明楼有需要他们的地方,尽管来找,他们绝不推辞。 萧明楼一一谢过众人,这才回答那名修士最开始的疑问:“魔主的确是被封印了,而且我可以向大家保证,他绝不会有恢复鼎盛之力的那一天。只不过此魔异常狡猾,他在被师尊封印之前,已在修真界内部下了后路,其中残魂就是他的后路之一……如今看来,这个秘境恐怕也是了。” 血枭只是被利用了而已。 萧明楼已能从血枭弥留之际的只言片语判断出,这位魔子应当是很想超越他,才会受到引诱,自以为是利用了魔主遗留的布置来设计坑杀修士,殊不知,他是为魔主做了嫁衣。 一来借着连环大阵唤醒了虚弱的残魂,二来趁着狩猎人族所吞噬的生灵迅速恢复实力。 萧明楼之前就觉得奇怪了,按理来说,血枭从大阵处获得的反馈不应当只有这么点,哪怕他维持大阵时需要消耗不少魔元,可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被祁昶一个玄脉期吊着打吧? 原来如此! 一切都推到魔主的头上去,那就说得通了。 萧明楼的一番话,让不少修士心中的忐忑惶恐减轻了不少,只要魔主不会成为曾经那个差点将修真界屠尽的魔主就好,如今他们要面对的,只是一缕残魂而已! “切记,发现魔主踪迹后,决不可贸然追击,及时通知我即可。”萧明楼肃容道,“即便是残魂,他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一名修士苦笑道:“那是自然,我们怎敢不自量力与他硬拼?一缕残魂就差点要将人族修士一网打尽了,连发生在眼皮子底下的事我们都无力回天,那些低阶修士……唉!” 也不知道那些低阶修士出去后,会怎样对外宣称秘境里所发生的事,又会给萧明楼带去多少的隐患。 他们什么都不能做,只有等到出去以后,各自管好各自的弟子罢了。 最难过的恐怕还是萧明楼。 说到这,王骏也是一阵的后怕。 幸亏他当时紧跟着萧明楼,没有被黑雾影响,也没有忘记与萧明楼、祁昶相处时的点点滴滴,否则他也会成为仇视萧明楼的一员。 脑子变得不好使也就算了,要是连心心念念的小鱼干都忘了,那可真是罪大恶极! “少东家,我……”王骏感慨不已地看向萧明楼,正要说点煽情的话出来,就见萧明楼已经越过了他,直接奔着祁昶去了。 “你方才受伤了没?”萧明楼关切地在祁昶身上摸来摸去,口说无凭,他就怕祁昶隐瞒伤势,所以总得自己捏捏碰碰,确定是真的没有伤口才行。 祁昶老实站着任由他摸,发现旁人看过来的眼神后,眼里透着警告的意味:“还聚在这里做什么,难道是在给魔主争取时间,好布置更多的陷阱吗?” 虽然他只是一个玄脉期,口气还不大友善,可众人看他的眼神已然与之前大有不同。且不说这可是萧封在意的人,单就他方才与血枭的一战,最后那穿胸一剑,很多人都自觉难以破招,是个人才,也是个狠人! 第114页 所以能不惹还是不去惹,众人马上收回目光,跟着东川月几人先行离开了大殿,往他们商定好的方向各自追了出去。 大殿上一时变得相当安静,只有萧明楼自己的声音:“……是没有受伤,不过你这身衣袍也破了好几处,得重新换一套。还有你的剑,也得想办法重新搞一把回来,待会儿我们不忙着走,先去这大殿后面看看龙王有没有留下什么宝库,我看黑渊不见得会对龙的宝藏感兴趣,说不定所有东西还原封不动呢……” 祁昶听着他絮絮叨叨的声音,神情逐渐变得柔软起来。 他伸手拂去垂落在青年颊边的一缕发丝,低头看着萧明楼认真专注的脸:“不要难过,你还有我。” 萧明楼愣了下,微抬起头,从祁昶眼中看到了难以撼动的坚定。 他很快意识到对方指的是什么,摇头笑道:“都过去多久的事了,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 “十几年,对于修真者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祁昶道。 萧明楼歪了歪头,好笑道:“怎么,你还想让我一直惦记着那些不好的事情啊?” 祁昶有些语塞:“……不是。” 他只是担心,眼前这个人,嘴上说不在乎,心里还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有时祁昶觉得他很好懂,可有的时候又是真的看不明白。他在雨城的时候就问过萧明楼他是不是萧封,可萧明楼只说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虽说那会儿他们才刚认识,萧明楼对他还没有熟悉到能对他知无不言的程度,可祁昶不知为何总觉得,只要萧明楼想让他知道,不管那是个多大的秘密,他都会用开玩笑似的语气告诉自己。 而他不想说的时候,那不是有隐情,就是触及到了萧明楼内心的伤口。 甚至若不是在萧明楼的身份被池天华说破,祁昶还以为东川月给萧明楼开的药方,只是单纯的调理身体的药方。 祁昶微微叹了口气,轻轻把人圈在怀里。 ——即便你是一团迷雾,至少还能留在你身边,慢慢地了解你。 “怎么了,突然就叹气。”萧明楼闷在他怀里不解地抬头,映入眼帘的只有一个线条刚毅的下巴和性感的喉结,萧明楼轻咳一声,示意对方放开自己,“还要去后殿呢,抓紧时间。” “嗯。”祁昶放开了他,叫上王骏,三人一块绕到了后殿的库房。 连环阵被勘破之后,龙宫里就再无机关。或许是龙族天性不拘小节,也不擅于阵法,所以三人一路上没遇到什么阻碍便抵达了龙王的小金库。 “咔哒哒”的推门声,彰显着这小金库数千年来都没被打开过,门扉由一块巨石整个雕就,重若千钧,高约五丈,比锦鲤客栈一整栋楼还要高。 和白沙城的城墙差不多高了。 祁昶自然不会让萧明楼做推门这种粗活,他让萧明楼站远一点,自己双臂肌肉鼓动,蓄力去推,饶是他体格过人,力气不输体修,也推得并不轻松。 摸约花了一盏茶的时间,大门才被推开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不过费这番力气倒是值得的,萧明楼刚一进去,就被满目璀璨的宝光笼罩着,差点被闪瞎了眼:“这都是些什么啊……龙仙也太有钱了吧?!” 这位仙府秘境的主人也不知活了多少年岁,秘库里堆满了金银财宝和法器灵株。不管是修行用的,还是普通的凡物,择选的标准就一个——亮晶晶,金灿灿,闪闪发光的就对了! 秘库里好几十把飞剑,可惜都是中看不中用,祁昶一把也用不了。 萧明楼一边叹着气,一边倒是动作一点不慢地把山一样高的天材地宝统统收进储物袋里:“见者有份,回去之后咱们再分赃……咳,分账。” 眼看着萧明楼把整个秘库都搬空,祁昶和王骏二人眼中却没有任何的不满,前者宠溺地看着萧明楼,将一腔柔情都倾注在对方身上,后者啃着半袋小鱼干,嘴里不断发出嘎嘣嘎嘣的声音。 “收完了?”王骏伸着脖子朝里面看了两眼,“少东家,那咱们是不是得出发去乱石林了啊?” “不错。”萧明楼道,“是该动身了。” 三人刚从秘库里出来,就见一人佝偻着身子从阴影中走出来,王骏差点没给他吓一跳:“谁在那?!” “……是我,九阳宗昌成子。” “昌成子前辈,你还没走啊?” 昌成子摆摆手,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似乎比几日前更加苍老了:“老朽就留在这里等你们回来吧,年纪大了,实是有心而无力。” 他一日之间得知师侄死讯与掌门师兄身死真相,白发人送黑发人,九阳宗更是遭到重创,损失惨重,以昌成子如今心境,最是易被魔类钻空子的,他很有自知之明,既然帮不上忙,就不去添乱了。 “对了,方才听闻祁道友还缺一柄趁手的剑,若是不嫌弃,道友可以用老朽的剑。”昌成子自丹田内祭出一柄飞剑,外形古朴无华,上面却有四十八道禁制,剑锋锐利无比。 比任许的剑差一点,但胜在是无主之剑,昌成子有心赠剑,自然不会拿出自己的本命剑。这把剑虽然不是顶级的,对玄脉期的祁昶来说,却是正好合用。 祁昶接过剑,客气地对他道声谢,昌成子摇摇头,就抱着自家师兄的元婴离开了。 第115页 王骏感叹道:“这老爷子真不容易。” “……”萧明楼没说话,半靠在祁昶身上,任由他抱着自己带上飞剑。 什么老爷子,徐昌成的年纪可比他还要小。 不过萧明楼是不会去提醒王骏这点的,因为他是少东家嘛! 作者有话要说:  萧明楼:哼,什么老爷子,我明明还很年轻。 祁昶:…… 萧明楼:嗯?你不同意? 祁昶:不是,我是在想,要不要在你脖子上种个明显一点的草莓,这样那些觊觎你的人就都知道你有男人了。这么年轻貌美的媳妇放在外面,我不放心。 萧明楼:嗯哼,还是阿丑会说话。 王骏:……请给我一双没看过的眼睛,谢谢。 第六十二章 离开龙宫主殿,萧明楼三人直接向乱石林而去。 只不过这一路并不顺利,失去连环阵的因势利导,秘境中的妖兽横冲直撞,堪称群魔乱舞。 诸如水妖一类本该生性温驯的妖兽,也不知是在这仙府秘境中待得太久,还是被魔煞迷惑了心神,统统有如失心疯般没了神智,无法沟通。 偏偏秘境里仙物繁多,仙草仙果遍地生长,经年累月地食用这些灵气充裕之物,修为自然堆升得快,几乎都在化形期以上。 化形期的妖族相当于人族的金丹期,若是寻常金丹期的妖族,只怕两个祁昶都加起来都打不过。而如今这些妖兽空有修为,却不会任何法术,也无法化形,招式毫无章法,全凭捕猎的本能进攻。 倒是可以成为祁昶练剑的磨剑石。 每逢妖兽来袭,他就躲在后方为祁昶声援助威,顺道生起火堆,把能吃的妖兽皮肉处理干净,撒上酱料就地烹煮,边吃边等。 这般走走停停,遇上的也多是妖兽,魔族的影子反倒少见。萧明楼推测是因为血枭带来的魔族都已经察觉魔子身死,而他们同样畏惧魔主,正躲在不知什么地方,避免被同族吞食。 所以他们这一路谈不上凶险,甚至还有些惬意。 然而他们沿着地图走,却走了好几日都还没到乱石林。 “会不会是地图有误?”王骏皱了皱眉,“按理来说,这几处连城一片,地貌也有相似之处,合该属于一个地带。可要是这座秘境里的景茂呈环状分布呢?” 萧明楼摇头道:“游龙最忌拘束,若这些景致呈环形分布,周而复始,会让仙府主人觉得不自在的。更何况,既为龙族,本体必然十分庞大,一个州城对他而言也就是后花园的大小罢了。” “少东家的意思是……这座仙府,有一个州那么大?”王骏瞪大了眼,要真有这么大,那他们岂不是即便跑断腿也要十天半个月才能走完一趟?“可是不对啊,之前那座被定为阵眼的宫殿,虽然大了些,但瞧着还挺正常的啊?” “你见过布置得这般不伦不类的龙宫吗?既有珍珠贝壳,又有红墙绿瓦,全是依照人族的习惯来布置的。这必然是龙仙在化形之后,为了学得更像人族,才捣鼓出来的四不像。”萧明楼道,“所以那座宫殿,是龙仙以人形修行时的居所,就连秘库里的那扇大门,也是为了龙仙的人形而设的。” “少东家,瞧您说的,我也没机会去龙宫长见识啊,这还是头一回……”王骏回想了下那扇有几长高的大门,心想,这龙仙化成人形只怕也是个巨人,否则哪儿用得着这么高大的门? 想明白后,王骏也放下心来了,这龙仙前辈当真是豪气,建个仙府比他们一个门派还要大,就这,说不定人还觉得委屈,转不开身子呢! 王骏正酸溜溜地想着,没等他啃完手里的妖兽腿肉,前方突然变故陡生。 隔了数十里之远都能看见漫天的水浪,如钱塘观潮般涌至天际,并伴随着滚滚浪尘之声,隆隆而至,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那、那是什么?!”王骏惊讶地仰头,连话都说不利索了,眼睛瞪得直直的。 天灾面前,人族力量微薄,站在这般滔天巨浪的面前,人如蝼蚁,力量悬殊如天渊之别。 这水浪来得太快太急,事先毫无征兆,就像凭空出现的一般,令人难以招架,电光火石之间连避都无处可避。 连兽性大发悍不畏死的妖兽都察觉到了浓浓危机,竟是丢下祁昶不顾,转身蹿出老远,妄图躲开这波浪潮。 “少东家!还等什么,快跑啊!”王骏来不及思考会不会被祁昶揍,赶紧拉了一把萧明楼。 萧明楼却没有动,而是定定地站在原地,目光凝视着那不断翻滚的浪潮,从浑浊的水浪之中依稀看到了一点银白色闪着光的东西。 “龙鳞……”饶是萧明楼见多识广,此时也不禁面露动容之色,“这座仙府,其实应该说是仙墓,魔主果然在千年以前就得到了这座秘境,早已布下供他玩弄世人的陷阱,甚至连龙尸都能为他所用……” 龙卷水,怪道这浪潮来得如此突然,往常龙翻身都能让沿海城镇连着下好几天的雨,更何况是有意搅动出来的水浪? 王骏的喊声近在耳边,而萧明楼却看着那滔天巨浪陷入了沉思。 良久,他轻蹙眉心,叹了口气:“……连神仙都难逃一死,仙、妖、人、魔又有谁可以真正超脱于天道之外?” 怪不得师尊会说,这千万年来,只有魔主黑渊是最接近那个境界的,而他差一点就要成功了。 第116页 只差一点而已。 “明楼——!” 恍惚中,一个宽阔的怀抱将萧明楼护在胸口,伴随着翻滚的巨浪,两人被卷入了重重水浪之中,如飘萍浮沉,身难自主。 萧明楼被呛了一口水,在水中艰难地睁开眼,还不等他看清周围形势,便有一只手钳住了他的下巴,唇上微疼,一股温暖的灵力撬开了他的唇齿,缓缓淌过四肢百骸,最终汇入如筛子般的丹田,为他驱散水中严寒。 他抬起头,看见一双坚毅而温柔的眼睛。 “噗哈……” 待水势不再汹涌,萧明楼这才将脑袋探出水面,深深地喘了好几口气:“快憋死我了。” 两人顺着水流被冲上岸,祁昶一直将他抱在怀里,给他当了回肉垫。身下全是乱石碎砂,膈得后背发红,祁昶却连眉毛都不皱一下,只低头看着怀里的青年:“方才可伤到什么地方了没?” “没事,我被你拽了一把,一点伤都没受。”萧明楼仰头对他笑了笑。一切如常,他像是没有把水中的那个吻放在心上,让祁昶心底微微有些失落。 萧明楼从他怀里爬起来,左右看了看:“对了,王骏呢?” “被水流冲散了。”祁昶摇了摇头,水浪来袭时他只顾着萧明楼,没留意王骏被冲到了什么地方。 “也罢,那小子运气不错,说不定也能像我们这般,被冲到一个岸上。”萧明楼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沙子,没拍干净,浑身上下还是湿漉漉的,衣服黏得难受。 祁昶有灵力护体,可用剑意驱散身上的水汽,可萧明楼却轻易不能动用灵力,只好浑身湿淋淋地扯扯身上的衣服,眉毛都快拧到一起了。 “换件衣服吧。”祁昶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套干净的新衣服。 “这件衣服我还挺喜欢的……”萧明楼有些可惜地拽了拽衣袖,一拧就是一把水,看来不换也不行了。 祁昶想也不想道:“回去以后我帮你洗。” “当真?” “嗯。”祁昶动作笨拙却轻柔地伺候他脱下湿衣,丢进乾坤袋后,又给他换上新衣服,用灵力蒸干萧明楼乌黑的长发,再帮他扎成一束垂在脑后。 “阿丑,你有没有觉得,这地方有点像乱石林?”萧明楼乖乖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任由他拨弄自己的长发,顺便观察了下四周的景象。 此地乱石堆砌,草木稀疏,景致粗犷,处处透着荒野的气息,浑不似宫殿那边精细美妙。 “是很像。之前我们不是走到幻境边缘就出不去了吗,若能出去,说不定也能看见这片海。” 祁昶边说着,手指在他的发间穿动,在束成一股的头发中分出一小股,用粗笨的手指绞了个细细的麻花,再用这麻花穿过一只精致小巧的玉冠,以细簪固定在萧明楼的发顶上。 如此一来,这发冠便又稳固又好看。 这还是赵九娘教给他的,十分符合萧明楼的审美,祁昶学会以后,萧明楼便放话说,从此以后他的头发都由阿丑来打理,自己就是名副其实的甩手掌柜了。 这番时日过去,萧明楼的吃穿用度上是越发的离不开祁昶,如温火慢煮,祁昶将他炖得越来越懒,懒得自己动手,只能依赖于他。 祁昶帮他束好发,又替他拍了拍微乱的领口:“在潮水袭来之时,我远远就看见你在发呆,王骏都拽不动你,差点我就以为……”他顿了顿,眼神凝视萧明楼道,“你很少会有如此情状,不像是被吓住了,到底是为什么走神?” 萧明楼怔了怔,无奈地勾起嘴角:“在浪潮被卷上天的时候,我看见了龙鳞。想必是已有修士与魔主碰上了,魔主还未恢复元气,便驱使龙尸为自己挡下致命伤。” 他笑了笑,能让魔主黑渊这般如临大敌,恐怕是遇上了东川月率领的七情宫。 运气再不好一些,还可能遇到与七情宫联手的池天华。 萧明楼猜测恐怕是后者,否则魔主不会这么快就将龙尸祭出来。 魔主嘴上再是不屑,也不敢轻忽三大仙门的修士。 祁昶思索道:“照这么说,魔主现在海对面,与我们隔了近乎一座仙府,正好处在两个极端?” “是也不是。”萧明楼摊了摊手,“到底是得到了这座仙府的人,这里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魔主的眼睛,他若是想知道我们在哪里,也能通过神识‘看’到我们。不过我是不担心他不会找上门的,毕竟……他最大的心愿,恐怕就是解开主魂的封印了。” 祁昶看着他:“那封印在你手上?” 萧明楼转头冲他眨了眨眼,神秘一笑:“你猜?” 作者有话要说:  祁昶:欢迎来到修真美食栏目,今天介绍的一道菜的叫——温水煮青蛙。 祁昶:注意三分火,七分水,火候不要太大,不然会影响食材的鲜美。 祁昶:煮的时候要记得适当撩一下,再撩一下,但也不要撩得太多,要给食材留有扑腾的余地。 祁昶:然后再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差不多就可以上桌了。 萧明楼:好吃吗? 祁昶:让我尝一下味道。 萧明楼:嗯?不是,你你你吃我干什么?等……嗯…… 祁昶:汤汁鲜甜,肉质丰美,居家旅行不可或缺,实乃祁氏年夜饭的必备菜品。(ps:独家食材,独门秘方,只有我吃得着。) 第117页 ==== 过年啦,祝大家牛年大吉,万事如意!么么哒! 第六十三章 祁昶没有猜。 不管猜得对或不对,只要萧明楼不肯说,任由他人怎么猜测,他都是那副高深莫测的表情。不太聪明的人会以为自己说中了,内心暗喜,殊不知萧明楼想看的,就是别人那副傻乎乎又沾沾自喜的表情。 祁昶虽然喜欢看他高高兴兴的样子,却也不想让自己成为丑角,这种事情交给赵三或者王骏来做或许会比较合适。 他更喜欢默默站在萧明楼的身后,看他回首寻找自己的模样。 “走吧,这乱石林只怕比我们在地图上标绘的还要大,天黑之前得尽快找个落脚的地方。”祁昶仰头看了看天色道。 萧明楼拍拍屁股站起身,虽不反对,却揶揄地打量他:“你这么急着找落脚地做什么,是想尽快把小王找回来吗?” “找他做什么,分吃你做的小鱼干吗?”祁昶虽不看重口腹之欲,也说不上讨厌王骏那般蹭吃蹭喝的闲人,只是想到萧明楼为他准备的东西,有一多半都要落进这人的肚子里,祁昶心口还是难免有淤塞之嫌。 萧明楼啧啧道:“王骏要是知道你居然这么嫌弃他,还不知道有多伤心,毕竟他当初还想把你招揽到他们那个飞鹤派去呢!” “我是为了让你能有个地方好好休息。”祁昶无奈叹道,“你不是一喝药就犯困吗?” 萧明楼却从他话中听出了自己好不容易想忽略的事,睁大眼:“都这时候了,你还记得吃药啊?” 祁昶:“有关你的事,我从不会含糊。” 萧明楼小声嘟囔:“我倒宁可你别这么认真,连这点小事都还惦记着。” “真有那么怕苦?”祁昶眼底透出一丝笑意,“连疼都不怕的人,怎么还会怕苦?” 萧明楼轻哼一声,微微鼓起腮帮绕至祁昶身后,往他背上一跳。祁昶像是早知他会这么做,背后跟生了眼睛似的,两手稳稳地后托住他,还托着他往上提了提。 “明知是不好吃的东西,为什么还要强迫自己去喜欢?”萧明楼趴在他肩上,侧歪脑袋,拍着祁昶的胳膊语重心长,“我不是说吃苦耐劳不好,而是没必要的苦,就没必要去吃,你说对吧?” 祁昶淡淡道:“东川月为你开的药方,不是没必要的东西。” “呃……”萧明楼难得被噎了下,只好唉声叹气,“那就要怪东川宫主学艺不精,配的药难以入口,一点儿都不考虑患者的病况。” 祁昶嘴角略勾,摇摇头没说话。 两人一直朝着乱石林深处走,过了大半天都没看见一点熟悉的景色,原以为这片石林也就跟幻境中摸索的范围差不多大,没想到实际上却比他们预估的要大上许多,走了这么久也没走到头。 更何况这片林子里全是石头,草木稀疏,连方向都难以辨认,石头又都长得差不多,久了还会让人头晕目眩,恍恍惚惚。 祁昶见状,索性跃上飞剑,以消耗灵元为代价,想要尽快走出这片诡异的石林。 萧明楼则一直趴在他背上,不赞成,也没反对,好似在他背上睡着了一样。 只是在太阳下山后还未走出石林时,萧明楼捏了捏祁昶的侧脸,轻轻道:“就在这停下吧,再飞下去,你的灵力就要耗空了。” “不碍事。”祁昶绷着脸。 “原地打转当然不碍事了,可你再不停下,马上你就要有事了。”萧明楼道,“天黑之后群魔乱舞,谁来保护我啊?” 祁昶立马顿住,脸色微黑:“你……你一直都知道我们走不出去,在原地打转?” 萧明楼略显无辜:“我睡着了啊,刚醒的,醒来之后才看了看,这地方是有些邪门。” 祁昶:“……” 萧明楼搂着他的脖颈,温声讨好道:“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祁昶拿他毫无办法,只得就近找块还算比较大,能挡风的岩石落脚,干脆利落地清了地上的枯枝败草,铺上一块干净厚布,让萧明楼能有地方躺下,缓一缓他那双被托麻了的腿。 被人背着还能腿麻,背的人没事,反倒是享福的那个有事,估计也是世所罕见了。 萧明楼便揉着自己的腿,边看他熟练地生火,架锅,放水……本来以为祁昶要准备往锅里投入食材了,没想到他从乾坤袋里抓出了一个油纸包着的药包。 萧明楼嘴角一僵,目光一转,很快对祁昶道:“阿丑,我总觉得那边好像有人,要不你过去看看?” “是人,还是妖魔?”祁昶严肃地问。 “不知道,隔得有点远。”萧明楼无辜地看了过来,“我这不是伤势未愈吗,太远了我也感知不了。” 祁昶略作思忖,道:“好,我过去看看,你待在这不要乱走。” 说罢用火枝在地上围着萧明楼画了个圈,火中带着剑意,对付魔类最有用,就是妖兽在看见火光时也要掂量一下,而祁昶很快就能赶回来。 “嗯,你快去吧!”萧明楼对他笑笑。 祁昶掠身而出,如一支疾速的羽剑,很快扎入黑幕当中,朝着萧明楼所指的方向而去。 萧明楼也的确没有忽悠他,祁昶刚飞出不到三里,就碰到了两团鬼鬼祟祟的黑影。 他毫不犹豫地持剑刺出,同时剑刃上的禁制被灵力激发,迅速燃成一柄火剑,破开黑暗,直指黑影。 第118页 “别别别!剑下留人祁先生!”熟悉的声音在面前响起,那声音急切地解释道,“是我啊,王骏!才分开没几个时辰,就认不出来了吗?” 祁昶剑势稍缓,却仍悬在半空,离王骏的胸口只有寸余距离,火星子稍微一蹦,就能烧到他的衣服上。 祁昶拧着眉看他:“你是真的王骏?” “珍珠都没那么真,没有被魔附体。”王骏急急慌慌地朝他伸出手腕,一副任由他把脉,绝不抵抗的态度,“自打被冲到这乱石林来,我就一直在找你和少东家,都找你们好久了!” “为何?” “还有什么为何,不是少东家说让大家最后在此地汇合的吗,我就怕你们认不得路,所以还带了个能认路的来。”王骏惧怕又不得不勉强在脸上挂上笑意,见祁昶一副愿意听他解释的模样,小心地往边上让开了些,让身后的人露出脸来,“喏,这位也是熟人。” 祁昶在看见那人时,难免愕愣了一下:“余青烟?” 余青烟整个人从石影中走出来,朝祁昶点了点头。 “是啊,老余是跟几个西北掮客进来的,他跟我们不一样,进来后直接就被送到了这儿,在岛上困了好几个月。”说到这里,王骏也是一阵唏嘘。 他本以为老余已经在连环阵中死了,始终没敢去想这位在白沙城不打不相识的朋友,却没想到他们已经在幻境中擦肩而过一回了。 “缘分啊!”余青烟感慨,“少东家选在乱石岛,既是幸事又是不幸。好事是我们几个又凑到了一起,坏事却是这地方十分熬人,岛上什么东西都没有,我们试过了千百种方法都无法离开此地,你们不该来的,这里是有进无出啊!” 王骏就听不得余青烟这种绝望的口吻,不服气地说:“那可未必,之前我们不就从幻境里出来了吗,有少东家在,就有一线希望!” 余青烟只是客气笑笑,几个月下来,岛上的生活几乎磨光了他的锐气,满眼都是疲惫。 王骏朝祁昶看过来,无声地冲他撇了撇嘴,撇的方向正是余青烟那边,意思是:这人在岛上待傻了,还不清楚少东家的真实身份,别跟他一般计较。 祁昶却若有所思:“说不准,少东家就是知道这里有什么,才故意选在此地的。” 王骏和余青烟一同不解地看着他。 祁昶却没再说,而是领着二人回到萧明楼那边。刚回到火边,就见火堆上的锅正咕嘟咕嘟地煮着一锅山珍汤。 余青烟闻得鼻翼翕张,口水都要下来了:“好香啊,吃了几个月的鱼,我都差点忘了鸡鸭猪牛是什么味道了!” “哟,这不是余老三吗?” “少东家,你把药都喝完了?” 萧明楼与祁昶同时开口,前者脸上的调侃之色逐渐僵硬,后者直勾勾地看着他。 萧明楼理直气壮:“当然喝了啊,不喝光能把锅空出来吗?” 祁昶走过去:“那么,我能冒昧为少东家把个脉吗?” 萧明楼犹豫了下,捋起袖子,将白腻的一截手臂手腕搁在他的手上,豪气道:“把吧。” 祁昶将灵力凝成一束缓缓探入,萧明楼并未加以阻拦,暖融融的灵力将他四肢百骸的经脉都滋润了一遍,祁昶在他体内绕了一圈,发现药效的确起了作用,娇细的经脉少了些滞塞。 萧明楼骄傲地扬了扬下巴:“怎么样,这回信了吧?” 祁昶默然片刻,又道:“能让我看看你的乾坤袋吗?” “不能。”萧明楼这回立即道。 “嗯?”祁昶盯着他的眼睛。 一碗汤的时间过去,王骏和余青烟二人喝得吸溜吸溜,萧明楼仍被他看着,不由得气势弱了两分:“……还有人看着呢。” 给我一点面子行不行? 祁昶却摇了摇头:“乾坤袋。” 萧明楼无法,只好解下乾坤袋,委委屈屈地拍在他手上。 祁昶以神识探入乾坤袋,将里面的东西扫了一圈后,面无表情地看着萧明楼那张漂亮且无辜的脸:“你是拿一包糖泡在药里喝了?” 萧明楼作势没听见,冲王骏那边喊了两句,让他别吃光了泡在汤里的鹌鹑蛋,正演着掩耳盗铃的时候,他听见祁昶以异常冰冷的声音在他耳边说了一句。 “——从今天起,你的乾坤袋归我管,罚你一个月不能吃糖。” 萧明楼:“!!!” 作者有话要说:  萧明楼:反了天了,店小二奴大欺主啦! 祁昶:…… 第六十四章 萧明楼的乾坤袋里有不少糖,简单点的有麦芽糖、松子糖、花生糖,复杂的还有蓼花糖、龙须糖、多宝糖……哪怕不能吃糖,沾点甜味的糕点总行了吧? 祁昶连块玉米糕都不给他。 “反了天了,这日子没法过了!”萧明楼怒气冲冲,腮帮鼓鼓,裹上祁昶给他盖上的披风后,就挪到离他最远的地方坐了下去,一副不想和他说话的模样。 王骏和余青烟两个缩了缩脖子,没敢上去劝和,只默默地吃着碗里的菇子鲜蔬炖小鸡。 舌头也的确是忙不过来了。 不过萧明楼只赌了一会儿气,缓过来后立马拿着自己的完碗挤进了王骏和余青烟中间:“不是让你给我留鹌鹑蛋的吗,去去去,这一勺归我了,没你的份。” 第119页 美滋滋地给自己盛了一只大鸡腿,萧明楼可没跟这两人客气,把最鲜嫩的菜苗都装进了自己碗里。 王骏和余青烟眼巴巴地看着,刚砸吧了一下嘴,就见祁昶淡淡地从对面扫了一眼过来,眼神虽然说不上凶恶,却无端让人觉得背脊发凉。 于是两人再也不敢说话,就这么看着萧明楼吃得热火朝天,吃得浑然忘我,全然没注意到旁边还有个“护食”的人,正护着他吃的那锅汤,不让旁人分走萧明楼的那杯羹。 王骏挠了挠后脑勺,拉着余青烟小声道:“这到底是吵架了还是没吵架啊?” 说没吵架吧,两人互相没说过话;说没吵吧,可一个在那放冷气,护短护得厉害,一个“仗势欺人”吃得欢畅,配合还挺默契。 余青烟瞥了他一眼:“你懂什么,小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那不叫吵架,叫情趣,懂?” 王骏:“……懂。” 吃饱喝足,余青烟收起碗,抹了把嘴站起身:“咱们这就出发吧,岛上似有阵法,一般人乱走是永远都走不出这里的。且这阵法毫无规律可循,我们摸索出来的那几条路,还是误打误撞碰出来的,再远的地方也不敢去了。” 萧明楼打了个呵欠,吃饱便有点犯困,声线懒洋洋道:“你之前一直说这是个岛,莫非你们去过岛的边缘?” “那可不,王道友就是我在岸边捡到的。”余青烟道,“但这岛外的海域暗流交错,还十分邪门,所有人只要从岛上乘船离开,最后都会被浪潮送回来。” 王骏问:“用飞的呢?” 余青烟:“飞出去大半天,又会飞回这里。” 王骏“嘶”了一声,搓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怪不得你说这里只进无出,看来这里也有古怪。”他看向萧明楼,询问道,“少东家,该不会这也跟魔主有关吧?” 这回倒吸一口气的人轮到了余青烟:“谁?魔主?!” 他自小生活在常能见到妖魔的地方,所以对于魔族的事倒比中洲的修士们更了解一些。 于是王骏和他说起了少东家是如何智破连环阵,引出魔主残魂现身一事,中间略过了萧明楼的身份。 此时岛上的修士们都没经历过连环阵,心中对萧封的印象还停留在欺师灭祖四个字上,这里又是孤岛,谁知道会不会有人得知真相后,背地里对少东家动手的? 所以哪怕是老余,他也得瞒着。 余青烟听完萧明楼的种种事迹后,由衷的佩服并激动道:“说不定少东家有办法解开这里的阵法!” “那也得到了你们的地盘再说。”萧明楼对他笑笑,“你们选择落脚的地方,定然有其特别之处,带路吧!” 余青烟嘿嘿一笑:“还是少东家慧眼如炬。” 王骏和余青烟一左一右地簇拥着萧明楼,祁昶则缀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 王骏不时回头看他一眼,以眼神示意要不要跟自己换个位置,被祁昶瞥一眼吓得缩回了脖子。 算了算了,这是情趣,自己没事还是别掺和了。 余青烟一路上都在跟萧明楼说他们是如何误打误摸出这几条路的。若是不识路,在岛上乱转,很容易会被困到死,跟鬼打墙一般始终在一个地方走不出去。 “这地方最难熬的其实是那种走不出去的困顿。”余青烟道,“,我来这里几个月了,倒是没见过妖魔,也没发现有什么珍宝。这里是真的一毛不拔,什么都没有,除了绝望。” 要不是听说萧明楼有本事解开连环阵,又想到他对上七情宫弟子都能连续三场越阶而胜,余青烟身上也如大多数修士一样,一身灰败的气息。 萧明楼只是勾了勾唇,听他事无巨细地介绍着。 忽然,他停下脚步,转身看向祁昶:“阿丑,你来说说,这乱石林有何特别之处?” 祁昶眸光微动,漆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暗芒,缓步上前:“此地没有天材地宝,而连环阵所选的幻境都与珍宝有关,所以岛上肯定还有别的东西,能被连环阵选中,必然有值得牵动人心的地方。” 萧明楼笑了笑:“还有呢?” 祁昶沉吟:“这东西肉眼或许不可见,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或许与修士们无法离岛有关。” “还是阿丑聪明!”萧明楼拍了一下手,满面笑容,双臂微微冲他张开。 祁昶顿了顿,还是满心无奈地走过去,转过身,让他攀上自己的后背。 ——走累了,自然就不赌气了。祁昶略一想就知道,这是萧明楼和好的前兆。 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给他当人力车夫,托着萧明楼膝弯的时候,心里某块空着的地方被填得异常的满。 余青烟给王骏打了个眼色:看到没,就说他们不是真吵架,吵是吵不起来的。 王骏则以眼神回应:懂了,受教了。 萧明楼和祁昶可不管这两人的眉眼官司,也像是没看出他俩的羡慕嫉妒,脑袋凑在一块说起了悄悄话。 “阿丑,你看我方才都只夸你一个,是不是该给我一点表示?” “晚上不能再吃了,再吃会积食的。” “我不吃多,就吃几个零嘴。” “太甜容易致使经脉堵塞,你见过哪个胖子跑步不喘气的?” “阿丑,你嫌我胖??” “……” 第120页 这番对话,自然是没被其余两人听见,否则那俩心里还不知道要怎么酸。 走了摸约有半个时辰,当祁昶踏入某条路上时,忽然所有人浑身一轻,好似压在自己身上的无形重担被拿起来了一般。夜幕之下的乱石泛着些晶石的微光,如点点萤火照着面前的路。 祁昶这回明白过来,为什么余青烟等修士会选在这个地方落脚了。这个无形的结界,能够隔开外面的压力。 结界内景致看似与岛上别无二致,却只有在晚上才能看出,只有这里的石头会散发微光。 也难怪余青烟非要在晚上行路,若是白天,他还不一定能认出这条路来。 看见有人穿过结界,留守内部的修士们也只是抬了抬眼皮,眼里一片麻木,甚至对萧明楼几人还有些悲悯。 又来了几个不幸的修士。 不过这群人中,倒还有个修士表现得比较热情,他挺着个将军肚,一步一晃地朝三人走来:“余老三,你又从外头捡人回来了?” 说着主动朝他们伸出手:“幸会幸会,鄙人皇甫家第三十六代孙,你们叫我皇甫家豪就行了,不知几位如何称呼?” 祁昶看了看他那只蒲扇般的大掌,没动,也没将萧明楼从背上放下来。 王骏为免尴尬,迎上来握住了对方的手:“皇甫道友是吧,在下飞鹤派王骏,这位是锦鲤客栈的萧少东家,还有他的……护卫,祁先生。” 店小二这三个字实在是说不出口,况且王骏也有意抬高一下祁昶的身份,免得这里的修士有眼无珠,冒犯了这尊凶神。 皇甫家豪完全不在意,他像个主人家似的,拍拍王骏的肩膀:“你们可以随意找个地方休息,不必拘束!你们虽然来得晚了点,但规矩都是一样的。” “什么规矩?”王骏不解。 “怎么,余老三没跟你们说?”皇甫家豪瞪了瞪眼,干脆自己说了,“只要你们谁有能耐找到能离开这里的路,我便白送你们一把九十九条禁制的飞剑,一千万上品灵石,外加一匹神骏的飞天宝马!” 王骏呼吸一滞,喃喃:“真的假的?” 这人什么来头,土豪吗? 倒是萧明楼从祁昶脑后探出头来,好奇地打量对方一眼:“你就是那个找出青铜令的,很有钱的修士吧?” 东川月在雾城时便提到过,在海上巨碑出现之时,没人知道碑上所说的令牌是什么样的,当时便有个人傻钱多的修士,买下了仙市里所有跟令牌挂的上钩的东西,一一拿到石碑前试,最后还真的被他找出来了。 萧明楼那时就对此人挺感兴趣,见到本人之后,那种兴趣更浓了几分,看着对方的眼神都染上了柔情蜜意。 祁昶眼皮一跳。 这眼神,太容易被人误会了。 皇甫家豪显然也是会误会的那类人,任谁被个美人这么盯着看,都不免心猿意马。他扭扭捏捏地嗯了一声,正待说出自己是如何从仙市一掷千金时,就见萧明楼笑盈盈地朝他伸出了手。 皇甫家豪:“?” “皇甫道友,我有办法让你们离开此地,所以你承诺的那些东西,可以给我了。”萧明楼冲他柔声道。 作者有话要说:  萧明楼:今天还是莫得糖吃的一天,哼唧。 祁昶:糖重要还是我重要? 萧明楼:小孩子才做选择,我全都要。 第六十五章 皇甫家豪怔了怔,还以为自己没听清楚,但见萧明楼的神色不像是开玩笑,眼里逐渐浮现出惊喜之色。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附近有的修士听见他们的对话,当即便泼冷水道:“大言不惭,不自量力。” 萧明楼朝说话那人的方向看去,只见他与自己的同门正围坐在一处,几人都穿着类似的衣袍,面上也是相似的麻木,神情毫无波动,甚至还冲着萧明楼流露出讥讽和同情之色。 其中也不乏幸灾乐祸的。 “嘿,你们要有本事的话那就赶紧想办法离开这岛,要是没有本事就别酸了,丢人现眼!”皇甫家豪当即叉腰冲着他们吼回去,丝毫不在意会不会得罪人,圆鼓鼓的肚子挺出去时还颤了颤。 那几人面色瞬间又难看了几分,但估计是看在皇甫家豪这个土豪身上有大量的灵石和法宝,没敢太得罪他,所以不予回应,只是看着萧明楼的眼神愈发的阴沉和排斥。 祁昶眉头微皱,上前一步挡在了萧明楼的身前,隔开了那些人的视线。 同时微微侧身握住萧明楼的手腕:“不必在意那些人的话。” “没事,比这更难听的我又不是没听过。”萧明楼小声笑笑。 皇甫家豪也道:“你不用理会他们啦,都是在这里待的时间太久,内心早已扭曲了,要不是这岛上没有魔,这些人早就被心魔给干掉了,心境差得太远。” 萧明楼觉得这人还挺有意思的,不免高看他两眼:“皇甫道友倒是看得很通透。身家不菲,心思通透,不太像是中洲门派的弟子,听你的口音也不像,莫非……?” 皇甫家豪骄傲地挺了挺胸:“我出身自碎珠群岛皇甫世家,家里祖祖辈辈都流传家训,其中一条就说,这世上没有钱解决不了的问题,若是钱能解决的问题,那就不叫问题;而若是钱解决不了的,到时候再听天由命!所以我即便落入如此困境,也从没想过放弃,只要还有人进来,就说明还有希望!” 第121页 萧明楼微微张嘴,给他鼓掌:“……道理虽粗,却别有一番妙处。” 皇甫家豪嘿嘿一笑。 余青烟在旁小声补充道:“皇甫家是碎珠群岛的大世家,与蛟族关系匪浅,生意遍布东南海域。蛟族是龙族分支后裔,龙族善敛财,皇甫家与蛟族通婚数百年,血脉里自然也有了金钱的气息,个个都是赚钱的好手。所以少东家尽可以放心,皇甫道友既能开出这样的条件,就必会履行。” 王骏则把手背在身后,借以挡住自己兴奋得直抖的双手——那可是九十九道禁制的极品灵宝,一千万上品灵石,还有飞天宝马!用飞天宝马拉车,与猐马可是云泥之别,日行万里不在话下! 虽然这些都是少东家的,但没准他也能借光观赏蹭用一番呢,看过就当做是拥有过,将来回到飞鹤派,还能当个谈资在裘掌门面前炫一炫富。 正当王骏美得快冒泡的时候,萧明楼微微一笑,道:“我相信皇甫道友的出身,也相信你的确能办到那些承诺过的事。” 皇甫家豪忙说:“答应过的事我肯定办到,只是有些东西得出去之后才能筹备起来,现下我身上着实没准备,飞剑和飞马都不在身边,上品灵石就还剩下一百万了。” 听听,一百万灵石还是人家用剩下的,可见皇甫土豪就跟他的身材一样富得流油……王骏心想,没关系,等从这岛上出来之后再兑现也是一样的。 “没关系,这些东西先不急。”萧明楼也道。 王骏内心赞同地点点头,他就知道少东家会这么说,少东家一向不会吃亏的。 “况且这些东西我也可以不要。”萧明楼又道,“只要皇甫道友帮我两个忙就行了。” “什么?!”王骏差点破音,“少,少东家,那么多好东西,你都不要了?” 皇甫家豪则是有几分犹豫,按照他们家的家训,当对方不要钱而跟你谈条件的时候,说明他们的条件比钱更重要,很可能比钱更棘手。 所以他慎重地看向萧明楼:“是什么忙?” 萧明楼对他浅笑道:“不是什么难以完成的条件,一是希望你能帮我一块布置阵法,二来是希望皇甫道友出去之后,帮我调查一下,当初那位在仙市里将青铜令卖给你的人是谁,还能不能想办法将他找出来。” “你找卖家做什么?”皇甫家豪皱了皱眉,“仙市里卖货的修士,有些不愿透露姓名,都是易了容去的,我也不知我看见的到底是不是他的真容。” “没有皇甫道友开的这个头,仙府秘境的通行令还不知道要等多久才会被发现。就我所知的其中一个,是在一处上古遗迹中被发现的,极不易得,且在此之前市面上根本没有青铜令,是道友在仙市一掷万金之后,才陆陆续续有人开始出手的。” 萧明楼闭了闭眼,道:“我就直接说推测吧,这些令牌很可能是血枭故意散布出来的。令牌如今已不可追,可代替他散布的修士都是魔族的人,能在仙市出入之人身上必不会带有妖魔气息,可见他们不是被魔附身,便是自愿为魔族效力。若是如此,魔族在修真大陆上的渗透,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严重,其中还不乏身居要位之人,就好比天机门周安青,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被魔附身的。所以,能揪出多少是多少,最好能顺藤摸瓜连锅端了。这可是维护天下苍生的好事,皇甫道友不会拒绝我吧?” 皇甫家豪边听边瞪大眼睛,直呼好家伙,当场拍着胸脯道:“萧道友真是胸怀广阔!够大气!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他还想以海上粗狂的礼节上去拥抱萧明楼一下,结果两条手臂刚张开,正要扑山去,就被一道冰冷而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祁昶居高临下地盯着他,把皇甫家豪看得头皮一阵发麻,最后只好改为高举双手:“少东家万岁!” 等到祁昶挪开视线,他才小声补充:“我不但答应了你的要求,连前头说好的那些法宝,也会一并送给你,就当是交了你这个朋友,你可千万别推辞!” 萧明楼勾了勾唇,赞许地朝他点点头。 一旁的王骏和余青烟看得满心佩服,少东家就是少东家,这招以退为进用得真好,不但东西一样没少,还能让土豪自愿帮忙。 高,实在是高! “好了,话不多说,先布置阵法吧。”萧明楼捏了捏祁昶的手指,在他掌心勾了一下,小声道,“布阵用的东西都在乾坤袋里呢,你是不是该把乾坤袋还给我了?” 祁昶沉默片刻,从腰封里掏出萧明楼的乾坤袋,见少东家眼睛一亮,直勾勾地盯着他的手看,祁昶手指一顿,又拿出了自己的乾坤袋。 之后,萧明楼眼睁睁地看着祁昶把他乾坤袋里所有能吃的东西都倒进了自己的口袋里,最后将一个空憋的袋子递给了萧明楼:“拿去。” “……”萧明楼难过地抽了抽鼻子,“阿丑,你不爱我了。” 祁昶温柔地摸摸他的脑袋:“嗯,快去布置阵法吧。” “你还嗯?”萧明楼睁大眼。 祁昶反问他:“那你爱我吗?” “爱啊。” “爱我就听我的,不许吃糖,不许吃零食,不许找王骏要吃的。”祁昶眼底带着笑意。 萧明楼咬牙切齿,却拿他毫无办法,最后只好狠狠瞪了他一眼,带上王骏、余青烟、皇甫家豪几人一块朝结界内的中心腹地而去。 第122页 看着他气冲冲的背影,祁昶嘴角勾起一个很小的弧度,却又很快抿了下去。 萧明楼虽然把爱字挂在嘴边,可他对自己却没有那样的心思,不管是依靠也好,撒娇也罢,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干干净净,有欣赏赞叹欢喜明快,却唯独没有爱意。 所以方才那也不过是玩笑话罢了。 祁昶心中暗叹一声,跟上萧明楼的脚步,仍如影子一般护在他的身后。 结界内的腹地也是乱石丛生,找不到任何生命迹象,别说小草了,蚂蚁都不见一只。 这里透着股莫名的清冷,虽然在结界内感受不到灵压,却也让人心里不太舒服,因而没有多少修士选择在此休憩,大多选在离出口较近的树荫地。 萧明楼打量了一眼,就对几人道:“快,争取在天亮前把这些发光的石头都清出来,天一亮就不方便了。” 祁昶几人毫不质疑,立刻卷起袖子动手。 期间也有几个修士闲着也是没事,干脆也来帮忙,萧明楼对他们都十分欢迎,却仍有大多数的修士选择冷眼旁观,静静地看他们徒劳无功的折腾。 众修士有的以蛮力扫动,有的以法宝催之,这块腹地在天色将明之际终于被清理出来了,露出被石头遮掩住的黢黑土地。 “没想到这地下竟是黑色的,黑土地不是都挺肥的吗,怎么连棵树都不长?”王骏疑惑道。 “不长东西,自然是因为这地里埋了别的东西。”萧明楼给每个人发了一面三角小旗,让他们将旗子插进相应的位置,同时撒上鲜红朱砂,灌入灵力。 修士们抱着一线希望照做,灵力顺着旗子注入土地,每个人丹田内的灵力几乎都被抽空,然而等了半天,什么都没有发生。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濛濛白光逐渐普染开来。 萧明楼拍了一下手:“好,大功告成,诸位可以去休息了。” 这就完事了? 这不是什么都没发生吗? 有的修士看向萧明楼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跳大神的骗子,早知道此人转身弄鬼,他们就不帮这个忙了!累了一夜,什么都没得到,还白白被那些旁观修士笑话! 可他们生气归生气,眼下灵力耗尽,上去找萧明楼算账很不划算,没准还会被他身边那个大块头揍,于是只好骂骂咧咧地散去。 就连皇甫家豪心里也变得很没底,他小心翼翼地问:“萧道友,不知这阵法什么时候管用?” “马上了。”萧明楼笑笑。 马上是多久? 皇甫家豪揣着一肚子的疑问,从清晨等到正午,等得内心枯竭,逐渐失望,已经决定要接受又一次尝试失败的事实了。 然而就在正午过后不到一刻,乱石岛忽然剧烈地震动起来,地动山摇,乱石滚滚,为数不多的树木皆被狂风摧折。 就在此时,结界外的灵压骤然消失,面前迷宫般的路径变得无比清晰,一望就能看见海岸,且海边还有一条透明的水柱缓缓生成! “天哪,是出口!”眼见的人惊叫。 “那个小白脸摆的阵法居然真的有用?” 所有面色麻木的修士开始纷纷祭出飞剑冲向海岸,争先恐后,生怕水柱很快消失,再想走就来不及了。 之前那几个帮了忙却误会萧明楼的修士面色羞愧,朝萧明楼低头道歉,便匆匆地想要跟上其他人前往海岸,萧明楼却对他们道:“形势未明,我建议你们还是先留下等一等。” 几名修士虽心急如焚,却还是愿意听话的,反正连萧明楼都不着急,他们等一等又何妨? 变数便是在此时发生的。 只见一道黑影被那些修士来得更快,在他们抵达水柱之前便扬起一片黑雾,无数根黑色细丝自黑雾中钻出,将冲到最前的修士们牢牢困住,拖入黑雾,不多时便有一具带着零星血肉的白色骸骨掉入海中。 一具接一具,黑雾仿佛吃不够似的,还在不断地吞噬修士的血肉。 “啊啊啊!” 后方的修士吓得赶紧往回跑,这一幕让他们想起了石碑吞噬被青铜令认主的修士的画面,这些黑色细丝根本避无可避,速度奇快,他们必须躲回岛上! 这时他们就发现蹲在结界腹地里的萧明楼一行人,他们什么事情都没有,说明这阵法可以保护他们! 于是这些修士纷纷厚着脸皮站进阵法里,哪怕皇甫家豪等人对他们怒目而视,斥责他们并未出力,这些人也死赖着不肯走。 “你们说萧道友不自量力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还有一天还会用到别人的阵法?”皇甫家豪气得不行。 那些人毫不愧疚,反而说:“这阵法又没写上他的名字,凭什么我们不能占用?” 祁昶手背青筋鼓起,被萧明楼按住,对他轻轻摇头:“没用的。” “少东家……”祁昶拧起眉,眼底满是戾气。 “我是说,他们不论躲到哪里,都没有用。”萧明楼淡淡道。 只见细丝钻进结界,满地摸索,最后如嗅到了味道的猎犬般,疯狂地闯进了阵法之中,铺天盖地的“发丝”裹住了所有人,然而很快那些“发丝”又如潮水退去。 皇甫家豪几人惊魂未定地在自己身上摸了摸,发现身上没有任何伤痕,手脚都是齐整的。再一看,那几个逃进来的修士却都成了一具具骸骨。 第123页 众人既惊喜又后怕,缓了许久之后,才看向萧明楼。 萧明楼朝他们点点头,主动解释道:“阵法记住了你们的气息,所以给予你们回报。”他感慨地叹了一声,“这世上哪有不劳而获的好事呢?” “该!谁让他们有眼无珠,还想占少东家的便宜!”王骏也气,但他也难得分析了一回,“他们虽未与青铜令认主,内心却早已腐烂得无药可救,所以魔煞一吃一个准,一个都逃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土豪:来个友谊的拥抱吧! 祁昶 is watching you 土豪:……我还是紧紧抱住我自己吧。 第六十六章 一片同仇敌忾的气氛中,却也有对逝者仍留有同情之心的修士,面露不忍道:“可就算他们再冷漠,那也是一个个的大活人啊,为什么萧道友事先不对大家说明情况,若是说了,他们怎么会不愿意帮忙布阵?” 余青烟暴脾气差点没忍住,抓起对方的衣襟将人拎起来,拳头搁在那人的脸庞:“你他娘的,是不是这条命不想要了?少东家是欠了你们还是怎么的,非亲非故的,凭什么少东家就要让所有人都活下来?你这马后炮来得是不是晚了点啊,要照你这么说,你当初愿意帮忙布阵的时候,怎么没多劝几个人过来,他们死了,你不也有责任?” 那人被噎得难以辩驳,无话可说,梗红了脖子。 萧明楼看着那人还带着倔强的神色,不免叹了口气,道:“此阵如非自愿,不能强求,心不虔诚,则半途而废。 “这不是什么复杂的阵法,而是个祈祝之阵,既是有东西困住了我们,那我们便向那东西祈祷,看在心诚的份上,那东西没准会网开一面,将人放出去。 “毕竟他只是困住我们,却没有要我们的命,岛上没有魔煞,妖兽也不多,说明它本意并不在于取走修士们的命。 “心不诚,或是心有存疑,都可能导致阵法失败。所以此阵只能由你们自愿参与,自己选择,没办法赶鸭子上架。我这么说,你们可听懂了?” 几个修士俱是羞愧地低下了头,明白过来自己方才又入了一个魔障,修真一事从来没有别人替你做选择的,与天挣命,每一步都只能由自己走出来。 若是萧明楼事先跟其他人说了,不外乎是两种情况,一种是仍没有人肯相信他的话,结果与如今并无二致。一种则是有人不情不愿地加入进来,反而因为心意不诚而致使阵法失败,大家都得一起死。 同情他人并非是什么坏事,然而不分场合的同情,不是愚蠢,就是坏。 他们刚脱了险,反倒责备救助了他们的人,归根结底,不过侥幸捡了一命,良心上过不去,便想找个理由,让自己心里舒服一些。而这个背锅之人,自然就是设计了阵法的萧明楼。 人性之自私,莫过于此。 天底下的大多数人,都是自私的。 余青烟狠狠地啐了那人一口:“什么玩意!” 那人也惭愧得抬不起头,一个劲地说对不起,其他人也面有愧色。到底是心中仍有一丝良心,几人很快意识到自己的错误,都恨不得当场给自己两巴掌。 然而这点误会对于萧明楼来说并不算什么,他见得太多了,这些不过是九牛一毛。 “好了,时辰不多,你们拔出自己插下的旗子,往出口去吧。”萧明楼道,“旗子一离开,阵法就会逐渐失效,时限是一刻钟,晚了就出不去了。” 众修士闻言,手指发抖,更是觉得愧疚不已。若真要他们对那些死去的修士慷慨,扪心自问,这一人只有一支的旗子,他们会让给别人吗? “多谢少东家救命之恩!” “少东家的恩情在下没齿难忘!如有需要,将来必定为少东家作马前卒,凡有吩咐,莫敢不从!” “我也是!我也是!” 众人纷纷抱拳道谢,便拔下属于自己的旗子,以最快速度奔至出口水柱。 因有旗子庇护,魔煞张牙舞爪地想要将他们吞噬,却拿修士们毫无办法,细丝还没碰到他们的衣角,便如被火燎伤一般缩回去。 皇甫家豪看向依然站在原地的萧明楼:“少东家怎么不走?” “我还有点私事,需要在这里等一位老朋友。”萧明楼冲他笑笑,“你们先走吧。” 皇甫家豪急道:“那怎么行,我也一起留下吧,万一阵法失效,在下还有不少法宝可以抵御魔煞。” “不行,你必须离开,别忘了还差兑现我的条件呢?”萧明楼看了看他,又看向王骏,“小王也走吧,接下来的路,我可不能保证你的性命了。” 王骏也跟着急:“那怎么行?少东家,我……” “你太弱了,会拖累少东家。”祁昶冷冷地抛出一句。 王骏一番感人肺腑的煽情话语都被堵在喉咙里,祁昶一开口,他只能如落汤鸡似的垂下脑袋。 萧明楼对皇甫家豪道:“道友,小王就托你照顾了。” 皇甫家豪只好答应下来,并解下腰间玉佩,递给萧明楼:“这是我皇甫家的信物,萧道友只要拿着这个,便能在碎珠群岛的任何一间‘如意轩’分号联系我。” “好。”萧明楼收下玉佩,朝他点点头。 皇甫家豪深吸一口气,便一手抓着王骏,一手拿着自己的旗子,跳上极有土豪特色的金灿灿的飞剑,一路飞向海岸,余光拖曳出一道金色的彩虹。 第124页 萧明楼眼睛好悬没被闪瞎,忙低头揉了揉眼睛:“什么品位,这土豪怎么比池天华还要骚包?” 祁昶将两手放在他两侧太阳穴上揉了揉:“好点了吗?” 萧明楼轻笑了声:“本来也没什么事。”他抬起头,慢慢睁开眼,将祁昶的容貌印在眼中,“唯独没让你离开,你可曾埋怨我?” “少东家在哪,我便在哪。” “哪怕和我一块死,也不后悔?”萧明楼神情认真道。 “不会。” 萧明楼笑意加深,眼底闪烁着细碎的光,漂亮的眼睛里只映着祁昶一个人的身影,此时此刻,他们便是相依为命。 “咳咳。” 不合时宜的咳嗽声打断了两人的脉脉相视,萧明楼转头一看,发现余青烟竟然还在。 “余青烟”不再如之前那般冲动鲁莽,而是等了好一会儿才出声打断,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握拳抵唇。身为一个糙汉子,此时却显出几分文人风姿来,便是祁昶也看出了几分不妥。 他立时将萧明楼拉到自己身后,将飞剑握在手上,目光紧盯着对方。 “别紧张,是自己人。”萧明楼拍拍他的肩膀,探出头来,朝那“余青烟”一笑,“我说得没错吧,天机门门主,苏苦苏道友?” “余青烟”也跟着笑笑:“都说你丹田尽毁,筋脉被废,怎么还这般敏锐?” 萧明楼轻哼:“论解机关迷阵,你尤在我之上,说什么几条通路是靠修士们摸索出来的,谁信?难道不是苏大善人给出的提示,还把他们带到了结界里?” “余青烟”笑得更开心了,若是他本尊在这里,想必这个笑容是儒雅谦和的,但换成余青烟,这个笑就显得有些狰狞了,看着很是违和。 “东川是大忙人,我是大善人,那你呢?大生意人?” 萧明楼轻笑道:“错了,我是大闲人。闲起来什么事都想管,可却没有多少人领情。” 苏苦:“领情的人还是有不少的,只是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挂在嘴上。” “大善人,你借天书附身余青烟,难道不是有求于我,想让我管管你的事?”萧明楼嗤了一声,“还被困在你那小楼里出不来吗?” 苏苦摇摇头道:“此事非但与我有关,也与你有关,与你……身边之人,亦有关。” 他抬眸看了一眼祁昶,目光中友善多于好奇,显是已经通过天书了解到他身世的一部分,待他的态度,便如对待萧明楼那样和气。 祁昶心中觉得奇怪,皱了皱眉。 苏苦看着他,莫名其妙又多说了一句:“祁小友,你不必对我抱有敌意。这天底下,任何人都无法拆散你俩,你们的命运早已纠缠在一块,纵使是……也无法将你们分开了。” “你方才说什么?”祁昶眉头拧得更紧,方才苏苦刻意将两个字说得格外模糊,他听不清。 萧明楼赶紧瞪了苏苦一眼:拿着天书的人就是麻烦,跟他一个照面,他便将你的前世今生全都看了一遍,再没有比他更作弊的人了。 苏苦也无辜地回看了他一眼: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家店小二是个醋坛子,东川月任许池天华哪一个没被他吃过醋,我这是为了打消他的疑虑才帮你安抚他的。 萧明楼:谢谢,但没必要。 苏苦:…… 这两人眉来眼去的,相处之时默契十足,的确让祁昶看得不太舒服,可他却仍旧等到两人眉眼官司结束,才沉声问:“苏门主说的究竟是什么事,为什么又与我有关?” 苏苦目光突然变得严肃,收起笑容道:“此间事情结束,你们需立刻动身前往死晦沙漠,我这身体的主人可以为你们带路。魔主残魂一事背后另有人设计,仙府秘境不过是个试验,背后操纵之人还会出手,魔主留下的残魂,还不止这一个。” 萧明楼沉默片刻,对他点点头道:“多谢告知。” 苏苦苦笑:“此事也关乎我能不能从小楼出来,所以我已在碎珠群岛留下了人手,希望能助二位一臂之力。” 说完这些,苏苦的神识便因灵力耗尽而脱离了余青烟的身体。 不过片刻,余青烟就醒了过来,还半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娘啊!阵法马上就要失效了,我得赶紧走了!” 说着便要抓起自己的旗子。 然而此时狂风肆虐而至,一道阴恻恻的笑声在犹如在耳边响起:“想走,你们跑得掉吗?” 作者有话要说:  萧明楼抬起手。 苏苦:小二,你们少东家想喝水。 萧明楼迈开腿。 苏苦:小二,你们少东家要上茅房。 萧明楼捶了捶腰。 苏苦:小二,你们少东家说昨晚太累,怨你精力太好。 萧明楼:@#¥%……*!…… 苏苦:小二,你们少东家生气了,需要亲亲抱抱才会好。 萧明楼:手握天书的人真是烦死了!!! 第六十七章 说时迟那时快,海岸上空的黑色雾气中缓缓凝聚出一颗漆黑的鬼头,鬼头双目跳动着两团青色的火光,幽魅邪佞。 伴随鬼头桀桀的怪笑声,一道身着黑袍的人影自鬼头张大的口中走了出来,正是那占据了血枭身躯的魔主。 魔主黑渊,仅仅是想到这个名字,就令人不寒而栗,双腿不自觉地颤抖。 第125页 余青烟完全不知道自己曾被天机门主神识附体,此时心里慌得比被困在岛上时更加没底:“少……少东家,这可咋整,咱们还有机会离开这里吗?” 萧明楼没有回答,目光变得十分严肃:“守在阵内,不论任何时候都不要踏出一步,剩下的,交给阿丑便是。” 余青烟其实也不一定非要个准话,但只要萧明楼没慌,他至少就能把五脏六腑往肚子窝里揣几分,当即便道:“好,不管来什么魔煞,只要我不死,就绝不会离开这个阵!” 萧明楼冲他点了点头,自己也在阵中择了个位置盘膝而坐,并将土豪临走前塞给他的一袋子上品灵石全都倒了出来,源源不绝的幽蓝色灵气被灌入阵中,阵法再次被激活,却与之前有些许不一样的地方。 最不同的地方在于,祁昶单手持剑,足尖点地纵身一跃,飞身同时挥出一片细密剑雨,卷起层层海浪,汹涌怒吼着朝魔主奔腾而去,如法炮制了魔主的龙卷水! 且浪花中夹带密密麻麻的锋锐剑气,沾之必死,变本加厉地将龙卷水还给了魔主。 “哈哈哈……”魔主看着眼前不自量力的青年,觉得有几分可笑,又有几分警惕,“凭你,也想以吾之身,还吾之道?痴心,妄想!” 漆黑大袖一挥,铺天盖地而来的剑雨被挡在外,发出不甘的嗡鸣声。 魔主嘴角缓缓扯出一个血腥的笑,傲慢的眼中根本没将眼前这不过玄脉期的剑修放在眼里,他只需一个拂袖,便能让这虚张声势的潮水翻不出一朵浪花。 祁昶一击被挡,并不气馁,而是旋身再上,长剑出锋,势如游龙般冲向魔主。 第二剑来得更快更猛,如暴雨倾盆砸在头顶,冰凉且沉重,却又令人防不胜防,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然而这还没完,第二剑收势刚停,第三剑又从暴雨般的剑意中生成一个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漩涡,一旦魔主周身的魔煞被卷入漩涡,便会被暗藏在黑幕中的剑光剿灭,不留片甲! 第三剑刚落,第四剑接踵而来…… 魔主起初尚能招架,然而越到后面祁昶出招越快,招式奇特又杀机重重,饶是黑渊已经活过千万年的岁月,碰上这么个越战越强的剑修,还是令他心有余悸,本以为毫无波澜的内心,竟是生出了一丝丝的畏惧! 而这对于魔主来说,却是绝不该有的念头。 一滴冷汗自魔主的额角滑落,瞬间,魔主的面容变得狰狞起来,他充满恶意地看向阵中的萧明楼:“你,都做了什么?” 只是一个玄脉期,绝不该有这样可怕的剑意。 萧明楼仿佛早就知道他有此问,慢慢睁开眼睛,歪了歪头,带着点笑意道:“在幻境中时,我便发现这乱石林有些特别,虽有妖兽镇守,却没有足以吸引妖兽的天材地宝,那为何连环阵还会选中这个地方呢?当时我心里纵有猜测,却无证据,直到看到你祭出了龙尸……这出秘境是属于一位龙仙前辈的,既然龙尸能存在,那么,你觉得龙魂在不在?” 魔主何许人也,从他这番话中便明白了前因后果。 的确,仙府秘境在它第一次开启的时候,就被魔主据为己有,还布置成了一个围猎修士的乐园,他以为抹去龙的印记,便能彻底拥有这座仙府秘境。 却没想到,这仙府秘境也是龙仙的一条后路,他神魂并未全灭,当年陨落之时虽然身死,却保留了一缕魂魄,一直蕴养在这秘境内,开放秘境,是为了寻找有缘人能够继续供养自己的神魂。 毕竟神仙也不想死。 可龙仙千算万算,却没算到自己出师未捷身先“死”,秘境落入魔主之手,此后千年一直被魔主封闭起来,反倒成了蕴养魔主残魂的地方,鸠占鹊巢直至今天! 龙仙很委屈,可龙仙却不敢被魔主发现,尽管都是一缕幽魂,魔魂却与其他族类的魂魄不同,不但可以附身,还能攫取魂魄中的生机。 龙肉、龙血在平时就已经是耳熟能详的大补之物了,龙魂对魔魂而言更是如十全大补丹一类的良药,于是龙仙只能龟缩在这荒瘠的乱石林结界中,躲过魔主的神识探知。 而他之所以会将这些修士困在岛上,非是他自己想要困住,而是结界所致——因为岛上结界会拒绝所有魔煞靠近,同时拒绝岛上所有生灵的离开,包括妖兽。 而若要改变结界,就只能解铃换需系铃人了,所以萧明楼才会布下之前那个祈祝阵。 修士们直到此时还不知道,萧明楼的祈祝阵下,还有一个阵。 “向龙仙借力之阵。”萧明楼迎上魔主分外阴沉的视线,浅色的唇抿出一丝胭脂红,看起来格外赏心悦目,又令个别的人咬牙切齿。“龙仙好歹曾经是个仙,即便成了一缕幽魂,修为境界仍在。有他指点,阿丑的剑融入了水系功法,而这又是海边,地利优厚,何愁不能胜你?” “萧、明、楼!!” 魔主深吸一口气,咬着后槽牙优雅地笑:“没想到啊,你不但丝毫不输当年,反而有长进了。” “正常的,人都是要进步的嘛。” 萧明楼神情轻松写意,将魔主的沉稳霸气衬托得跟纸糊的一样,若是细看,便能发现魔主不但后槽牙咬紧,连脖颈处都有一根突起的筋,可见他此时有多愤怒。 片刻之后,魔主终于在祁昶的剑压之下散乱了头发,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第126页 然而就在此时,他忽然大声笑了起来:“呵呵呵呵……光凭这样,你还无法与我抗衡!萧明楼,你且看看,这些人都是谁?” 萧明楼和祁昶同时朝他手指方向看去,只见海滩上横七竖八躺着好几个修士,其中最打眼的就是一身白衣已经脏污了的东川月,和背着一柄剑的任许。 还有胸口被一剑贯穿了的池天华。 另外几个则是当初在大殿上都给萧明楼帮过忙的人,甚至还有打算待在大殿里等候他们好消息的昌成子。 这些人全都昏迷不醒地倒在沙滩上,如被晾干的咸鱼,浑身上下都是伤口和沙子,完全没有平日里执掌一方,谈笑间定人生死的从容优越。 “修界栋梁也不过如此,真是一代不如一代。”魔主装模作样地感慨一番,目光在萧明楼和祁昶之间来回看了一圈,他既不心悸,也不着急了,“明楼真人,你要选择让你的剑继续与我周旋,还是选择这些没用废物?” 萧明楼眉头微皱,祁昶冷着脸,以剑尖指向魔主:“你会幻术,这些人未必就是真的。而就算是真,我也会在你出手之前将你杀死。” 魔主笑得开怀:“你尽可以试试,若你比我快,你大可以杀了我,但若你比我慢……”他阴恻恻地笑了下,“这些人死了便就再也活不过来了。” 祁昶脸色更冷一分,他转头去看萧明楼,发现萧明楼朝他摇了摇头:“……他说的都是真的,这些人,俱是本尊。” 祁昶握剑的手指一紧。 魔主笑道:“二选一,萧明楼,你会怎么选呢?” 萧明楼:“你先解开他们的禁锢,我再与你说选择。” “那可不成。”魔主心中畅快,刻意拖长了音调,吊足了胃口,也吊尽了人心,“让这剑修把他的剑丢给我,我再解开禁锢。” “魔主,不要跟我玩文字游戏,你说让我选择,却并没有说会放过他们。”萧明楼冷冷地盯着他,“如果他们必死无疑,我何必去费心思救人,直接杀了你,让你给东川他们陪葬不也很好?” 魔主听得连连咋舌,频频摇头:“看看,看看,这就是修真界第一剑修,符道子一生最得意的弟子说出来的话,我真想让那几个废物也来听听,他们崇拜的明楼真人,原来是这般的冷酷无情。” “与尊驾相比,还远远不及。”萧明楼淡淡道。 魔主正待开口,只听“咣当”一声,一柄飞剑清脆地砸落在他的脚边。 祁昶将飞剑抛给了他:“剑给你,人放了。” 魔主愣了一瞬,随即乐不可支又幸灾乐祸地看向萧明楼:“明楼,你调教出来的人也不怎么样啊,一条听话的狗,怎么能越俎代庖呢?” 萧明楼面色依旧:“既是阿丑决定的,那便也是我的选择了。” 祁昶目光深深地看了萧明楼一眼,虽然很想马上到他身边,跟他说不必在意魔主的挑拨离间,他是看出了萧明楼想要选哪边,才替他做了决定,避免中了魔主的圈套。 与魔主交锋,绝不能被对方牵着鼻子走,这还是萧明楼说过的。 所以一定要打破他的节奏。 “还不放人?”祁昶紧盯着魔主的动作。 “好好好,这就放。”魔主抬起双手,视线始终在看祁昶,随着他手指轻轻一勾,众修士身上缭绕的黑气终于驱散,回到了魔主指尖。 东川月几人却还没醒过来。 魔主看着祁昶瞥过来的眼神,又笑:“这可不怪我,是他们太弱了,自己醒不过来。不过不用等多久……”他顿了顿,一句“他们很快就会醒”变成了带着快意与猖狂的大喊,“你们都会死在本尊手上!” 祁昶脸色一变,然而他没了飞剑,动作毕竟迟了一瞬。就在这瞬间里,魔主执起飞剑,狠狠插在阵眼之上,直接将死守着的余青烟震吐了血,就连萧明楼的身子也跟着歪了歪,栽倒在地。 祁昶再也顾不上去追魔主,立马先过去扶起了萧明楼:“少东家,没事吧?” 萧明楼张了张嘴,话音被响震全岛的一阵凄厉惨吼声掩盖了下去,双耳都被轰隆欲裂的龙鸣差点震聋。 祁昶及时帮萧明楼捂住双耳,自己却被龙吼的声音震得五脏六腑都要碎裂了,龙仙幽魂即便已经奄奄一息,垂死挣扎起来却也不是下界修士能承受得住的。 可惜,魔主铁了心要将他吞噬,既得知了魂魄的存在,就绝不可能让龙仙继续存活。 龙仙终究还是死了。 龙鸣的余威还在岛上回荡,周遭却逐渐沉寂下来,祁昶低着头:“……是我的错,我太着急了。” “不是你的错。”萧明楼马上握住他的手,苍白的唇勾出个柔软的笑容,眼里满是欣慰,“我很高兴,你跟我做了同样的选择。” “但是……” “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有闲情逸致在你侬我侬吗?”魔主吞噬龙魂之后感受了一下,自身残魂比往日强大了何止十倍,他难掩得意,走路都带着风,款款向两人走来。 “知道你们如今这副样子让我想到了什么吗,我想到了一个词——亡命鸳鸯。想不到,那个了无牵挂的剑侠也终于有了羁绊,这可是一大弱点啊,你都退步到连弱点都不加掩饰了吗?” 魔主眼中满是残忍与快意。 祁昶立刻挡在萧明楼的身前,调动丹田内所有的灵力,周身剑意煌煌,杀气凌人。 第127页 魔主却如看一只蝼蚁般看着他:“没了龙魂加持,你算什么?” 祁昶出剑,直取魔主额心,孰料魔主竟徒手接下了他的剑意,五指成抓用力一捏,便将剑意碾碎。 倏然,他化作一缕黑风,眨眼便将祁昶全身笼罩,烟雾自七窍钻入祁昶体内,最终全部没入不见。 “祁昶”抬起眼眸,左右拧动了下脖颈,嘴角扯出一个本尊平日里绝不会有的笑容。 他走到半趴在地上看着很有几分凄楚可怜的萧明楼面前,伸手抬起他的下巴:“好一张我见犹怜的美人脸,怪不得那位小剑修这般迷恋……” 萧明楼冷眼看着对方:“你想附身阿丑,用他的手,杀了我?” “聪明。”“祁昶”笑容加深,“我真是迫不及待想看到,亲手杀死自己心爱之人的他,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可惜,你没有机会看见了。” 萧明楼说完这话,脸上哪里还能看见半分脆弱的神情,他甚至笑得比魔主更高兴,眼中带光,出手迅如闪电,抓住了他那只抬起自己下巴的手腕。 魔主心知有诈,想要退开,却发现自己的手根本挣脱不开! 萧明楼的手劲大得出奇,饶是魔主有了祁昶的体格,在附身之时连他的剑意都能使用,可他却依然摆脱不掉萧明楼的力道,而且祁昶的剑意更是对他半点用都没有! “废话,阿丑的剑是我教的,他的剑意自然伤不了我。”萧明楼收紧五指,慢慢站起身,将迎面袭来的剑意全部收进自己体内。 祁昶的剑意一入萧明楼体内,便如石沉大海般,全部缩进了他的丹田。 “你……你在装病!”魔主眼瞳终于振动了下,瞳孔微缩,连连倒退,“是不是你在看到连环阵的时候就想到可能有我的手笔,所以故意留了这一手?!” “错了。”萧明楼轻笑一声,目光温柔地看着眼前的人,又像是在透过魔主,看到体内真正的灵魂,“我是在雾城,听到海上石碑的事迹时,就想到了你,我的老朋友,魔主黑渊。” “祁昶”俊美的脸仿佛裂开了一般,魔主低声嘶吼着,却被萧明楼的禁锢压制地死死的。 “阿丑和东川都怀疑过,为什么我喝了药反而好不了,其实我不是没好,所有的隐忍,都不过是为了这一刻。” 萧明楼深吸一口气,单手掐住“祁昶”的脖子,目光既温柔又冷酷,看着如同分裂的两个人,却又让人觉得这就是萧明楼本来的样子。 “呵呵……你想杀我,就得连同这具身体一块杀,你舍得吗?”魔主虽被萧明楼压制,却仍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只有剧烈的喘气声透露出他内心并不平静,妄图利用萧明楼的弱点来辖制他,“你在他身上花了这么多的心思,难道不心疼?” 萧明楼啧啧摇头:“你又错了。” “什么?” “我在他身上花的心思,是你想都想不到的。”萧明楼冷漠地看着他,指向他心口的剑气仅贴在衣料上,并未如魔主想象的那般刺下去。 魔主还以为他不过是虚张声势,到底还是心软了,可不料下一刻,他便露出了痛苦的神色,根本不必萧明楼多做什么,就捂着心口跪倒在地,满头是汗:“怎……怎么会这样!” 萧明楼蹲在他面前,双手捧着脸,懒洋洋地欣赏眼前这一幕:“你是不是觉得修为在慢慢衰退,浑身乏力,好像身体被掏空?” 魔主:“……” “正常啊,你来之前,就没打听一下我的店小二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魔主艰难地抬起头,满眼的不可置信:“他,他该不会……” “七煞钺和炼魔珠都是沾染了你气息的玩意,你知道这两样东西为什么能被阿丑吸收吗?”萧明楼有点同情地看着他,笑容渐深,“你既看出他是我的剑,那你有没有看出来,他就是当初镇压着黑渊的上陵刀? “得亏上陵刀封印衰退,宗门上下再无人镇压,师尊只好牺牲我的前程,以我本命飞剑成为第二个镇压法宝,否则如今我也不会因祸得福,重伤之下还能活过来了。” 魔主残魂正被一股更为深沉幽暗的力量贪婪吸纳,最后一丝神智快要被湮没之时,他拼命操纵神识往外逃,艰难地朝萧明楼吐出几个字:“你……你是故意……让我附上他的身的……” 萧明楼伸手按在祁昶的天灵上:“别跑啊,乖乖被封印,别挣扎,我正要让你一次听个明白呢。” 魔主残魂:“……” “说起来这事我也很惊讶,坠崖之时,我还不知道自己的本命剑已经孕有剑灵。剑灵护主,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将剑鞘打入我骨血之中,令我成了半人半法器,也成了封印的一部分,故而哪怕我丹田筋脉尽毁,也死不了。” 萧明楼说到这里,还露出古怪之色,既拧着眉,又有几分想笑:“在你夸我我见犹怜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我这张脸可是拜你魔主所赐,怪不得当年你能倾倒神州,魔族天生的魅惑之相确实还挺有用。” 尤其是在谈生意的事情上。 魔主残魂最后发出“噗——”的一声,也不知是气吐血了,还是气炸了。 可惜萧明楼永远也得不到答案,因为这一缕残魂,也已经成了祁昶修为的一部分,被他用来疗愈之前受的伤了。 …… 第128页 祁昶睁开眼时,四周全是水,他正漂浮在海上,身下是一块破碎的甲板,怀里还搂着个人。 他揉了揉脑袋,全然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自从魔主吞噬龙魂以来,他的记忆一片空白。 但还好,萧明楼还活着。 他伸手探了探萧明楼的脉搏,发现他脉搏微弱却并无大碍,心中一块巨石落地,索性重新躺下,将人抱在怀中,先休憩个把时辰养精蓄锐再说。 沙沙的海浪声在耳边回荡,伴随着天际时不时飞过的海鸥沙哑的鸣叫,腥咸的海风吹在脸上,令人不自觉地犯懒,只想随波逐荡。 当祁昶眼皮重新变沉,昏昏欲睡时,萧明楼悄然睁开了眼,脑袋往他怀里又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过去。 夕阳西下,碎珠群岛在海浪的起伏之下若隐若现。 作者有话要说:  祁昶:我是你的本命剑,那我原来叫什么? 萧明楼:……光明剑。 祁昶:(擦汗)难怪我这名字是祈祷光明的意思,幸好我没有直接叫光明。 不然太尴尬了。 第六十八章 两人在海上又漂浮了近一日,才在一座山岭延绵的岛前搁浅。直到脚踩在柔软的细沙上,方令人真切地感知到,此时此刻,他已经成功离开了仙府秘境。 “哎……在海上吃鱼都快吃吐了,等下到了客栈,我想吃走地鸡。”萧明楼伸了个久久的懒腰,腰背拉得很长,衣料勾勒出他纤长柔韧的腰肢,腰窝上还有个小小的凹陷,让人不禁想要伸手摸两把。 祁昶一瞥之下迅速移开目光,淡淡地应了声:“嗯。” “这是哪?”萧明楼捶着自己的肩膀,往四周看了一圈。此间山脉平缓,林中隐约可见楼宇亭台,不似野岛,“莫非是碎珠群岛的其中一岛?” 两人收起木板沿着海岸走,不出半个时辰就看见了人族渔村,有渔民在海中撒网,采珠,好一派热闹安宁岁月静好的景象。 渔民见了两人,态度俱是热情有加,不似别地村民那般抵触陌生人,见了面还主动为两人介绍起这座岛。 萧明楼所料不差,这岛的确是碎珠岛的一部分,论大小能排在诸岛中的第三,名为岚珠岛。传闻碎珠岛本是一整块大陆,后来据说是有大能在此斗法,法术交加,将整块大□□分五裂,才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碎珠群岛共有大岛一十八座,小岛一百零八个,每座岛之间相距不远,但要从一座岛转移至另一座岛上,乘船需有本地人带路,乘海中暗流而过,否则极有可能碰上海岛或海中妖兽。 飞过去也不是不行,可是每座岛上皆有结界,结界出入权都掌握在世家手中,若要入岛,需要缴纳一笔非常昂贵的入岛金,还不如乘船来得划算。 这也是为什么在仙府秘境开放之前,几乎所有前来的修士都选择住在修真大陆最南端的白沙城,而非是碎珠群岛。 因为上岛的代价……实在是太贵了。 “二位仙长可要找个向导,我家这小黑子身体好,跑得快,嘴皮子也很利索,让他带你进城绝不会迷路!”渔民热情推荐道。 “不必了,多谢好意。”萧明楼拿出一小袋金珠递给他,渔民见怪不怪地掂了掂,打开看了眼后满意收入怀中,对两人点点头,便不再纠缠。 萧明楼将他打发走后,才对祁昶小声道:“不要向导是因为这里收得太贵了,光是打听个消息就能要走一袋金珠,幸好我在龙仙的私库里扒了不少回来。” 哪怕出的不是自己的钱,也还是很心疼的。 祁昶微低着头,看萧明楼捏着钱袋斤斤计较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金珠又不能用来修炼,少东家何必为此伤神?” “你懂个啥,那些金珠熔了以后可以用来涂漆啊,往门口牌匾上一描,金灿灿的岂不是很好看,‘锦鲤客栈’这四个大字不也更显眼了?”萧明楼道。 祁昶:“……确实。” 他顿了顿,对萧明楼道:“下次若还有这种秘境,我再帮少东家留意。” 萧明楼轻轻一笑,显得很是愉悦,连同方才没了一袋金珠的肉疼也减轻不少:“还是阿丑最上道了!” 按照渔民的说法,从渔村再往东十里就是距离最近的一座城了,进城也要交入城费,凡人是一粒金珠,修士则是一块上品灵石。 入城费也不便宜。 城墙呈灰色,高数丈,上面均有先天武者为守城兵,城门两侧更是有两名筑基修士把关,祁昶还见有不少人在进城时除了上缴入城费外,还给两位修士塞了“辛苦钱”。 给了辛苦钱的人可持一面乌木牌子进城,这牌子可让商人在丢了货品时能找城卫兵撑腰,追查失落的货品,而若是没有牌子的人,进城之后一切生死盈亏自负。 绝大多数的行商之人都会付辛苦钱,个别实在贫穷的,只好愁眉苦脸地进城,还会被那些武者耻笑。 萧明楼进城是为了找土豪兑现诺言,顺便把王骏接回来的,自然不需要什么牌子,所以他和祁昶都没交辛苦钱。 两人自是不可避免地被嘲笑了一番。倒是有个穿得人模人样的筑基修士目光往萧明楼的脸上绕了几圈,颇有几分见色起意的神色。 正待说出譬如“若是小美人愿意与我共度良宵一夜,则可免费赠与你一块乌木牌”之类的话时,那筑基修士色眯眯地朝萧明楼伸出手,还没等他开口,就被祁昶一掌握住。 第129页 只听“嘎哒”一声,筑基修士手指在瞬间被祁昶拧断,软软垂下,形状扭曲。 那修士看见自己的断指时还愣了愣,过得片刻才嗷嗷叫喊起来,疼得汗如雨下:“你……你两个,给我记住!” “快走快走!”萧明楼拉着祁昶就跑,趁守城兵尚未反应过来,一溜烟没入人群当中。 二人穿街走巷,专门挑人多路窄的地方跑。 等到确认甩掉身后的尾巴后,萧明楼这才撑着膝盖喘气道:“阿丑,你方才也太冲动了。” “对不住,我控制不住自己。”祁昶脸上毫无愧疚之色,面色平静不说,还有余力帮萧明楼拍拍后背顺气。 “……”萧明楼气喘吁吁地抬起头,面色苍白地看了他一眼,忍不住一笑,“你这满脸写的都是‘下次还敢’,知不知道刚才要是再慢一点,我就进不来了?” “知道。”祁昶乖乖地站在原地,任由萧明楼惩罚似的在自己的胸口戳了戳。 “你也从渔民那里听到了吧,碎珠群岛上的世家同气连枝,一个视我为拒绝往来户,其余一百多座岛我都上不去了。”萧明楼戳累了,便拧起了祁昶的耳垂,“先把好处拿到手再对付你想对付的人,一时的忍耐只是为了将来更大的收获,懂?” “太久了,忍不了。”祁昶道。 萧明楼哭笑不得:“我怎么觉得你脾气好像越来越大了?以前你可不这样啊!” 以前我无欲无求,不管别人对我做了什么,而今我有想要的东西了,自然就与从前不同了。祁昶默默地想,低头认真地看着萧明楼,眼中所见俱是少东家的身影。 最终,为了让萧明楼高兴些,他还是说:“知道了,以后会注意。” 萧明楼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和他走出了暗巷,刚想找个人问问皇甫家的如意轩在什么地方,结果一抬头就看见一座五层高的精致小楼,楼面每层都挂着一个纯金大字,连起来正是——皇甫如意轩。 萧明楼:“……” 他想的还只是给客栈门口牌匾上的字描一层金,结果好家伙,皇甫家直接以纯金打造比窗户还大的字挂在楼上。 不愧是有钱人,直接就把他都比下去了。 萧明楼刚踏入如意轩,就立马有一位中年管事挡住了他的去路,语气是显而易见傲慢:“站住,你是干什么的?” “我与贵府的皇甫公子有约,这是他的信物。”萧明楼将皇甫家豪离开秘境前交给自己的信物取出,放到中年管事眼皮底下晃了晃。 中年管事很快收起了轻慢的神情,眼睛都快瞪直了,立刻便要伸手去抓,却不料在他碰到玉佩之前被萧明楼提前收了起来,顿时面有不悦。 萧明楼笑道:“万一你拿了东西不还给我怎么办?” 中年管事气道:“万一你这是假信物又怎么说?我不看得仔细点,怎么知道你这块玉是不是真的?” “是真是假,只要让皇甫家豪来见我不就成了?”萧明楼看着对方的目光逐渐深邃认真起来,视线隐隐带着考究。 中年管事面色狰狞一瞬,他极其不喜这般穷酸却又不上赶着巴结自己的人。要知道皇甫家就连一个管事地位都比寻常修士要高,而中年修士还是皇甫家的旁支,只不过唯有主家才能沿用皇甫这个姓氏,旁支只能以黄、白为姓,或是从母姓。 中年修士姓黄,他只是芸芸管事中的其中一个,别人喊一声黄管事,十个人里可能有七个人会回头,剩下三个可能都姓白。 黄管事心知那玉佩应当是真的,便没好气地朝萧明楼丢下一句:“等着!” 也不招呼两人落座喝茶,就这么晾着他,自己转身上了楼。 这如意轩在外面看起来并不大,但内有乾坤,应当是施了须弥之术,楼内另有亭台楼阁,水榭花廊,不少容色鲜妍的女修端着托盘漫步而过,她均对二人视若无睹,神情亦有一丝丝的傲慢。 萧明楼鼻子微动:“五千年的老参须,三千年的仙鹤蓟,上好的万灵髓,蛰珠酒……咦,这如意轩好东西倒是不少。” 祁昶:“……”少东家的鼻子比狗鼻子还灵验。 萧明楼可不像那些被冷落的人,他找了个临水的小廊坐下,翘着脚搭在护栏上,不时拿手里的饵食丢进水里喂鱼。 可怜了池中一群龙鲤,本是妖族血脉,却被当成普通观赏鱼。奈何萧明楼喂的鱼干实在太香,量又少,这群妖族后裔为了那么点小鱼干争得头破血流,方引来岸上美人欣然一笑。 皇甫清与黄管事刚过来,就看见如此一幕。 黄管事面色尴尬,躬身朝后者自省道:“下回我定嘱人盯好这些龙鲤,不让它再做出此等丢脸之事。” 皇甫清淡淡地点点头,对萧明楼道:“阁下便是与堂弟有约的萧道友?” “正是,不知……?” “在下皇甫清,请二位随我来。”皇甫清似乎很忙,他步履宽大,很快便将黄管事都甩在了身后,领着众人来到一间待客的茶水间,自己往主位一坐,端起茶盏喝了口水。 等到萧明楼和祁昶进来时,他便放下茶盏,也不招呼二人入座,直接丢出一个乾坤袋:“这里有一万上品灵石,堂弟挥霍惯了,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随口应下之事不能作数。这里的灵石买下一条人命都绰绰有余,希望二位见好就收,否则别怪皇甫家不客气。” 第130页 萧明楼弯腰捡起地上的乾坤袋,抛了抛,待袋子落入手心,他不禁一笑:“你是皇甫家的主事之人?你是第几代孙?避着人不让我和土豪见面,莫非是别有内情?你其实不姓皇甫的吧,姓黄,还是姓白?” 皇甫清的脸色骤然一变:“你,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修了一下上一章,新副本要开始了! 对了,我换笔名啦,新年新气象嘿嘿嘿~ 皇甫清:刚想装个13,就被识破了,我到底哪里有破绽? 萧明楼:因为你的名字不像土豪,没有那种又土又豪的味道。 祁昶:少东家鼻子真灵。 第六十九章 祁昶却是有些意外地偏头看了眼萧明楼:“少东家,你连碎珠岛上的事情都这么了解?” “嗯哼,当年好歹也将整个修真大陆游历了一遍,为了选址开客栈……咳,为了救民于水火,所以听到土豪姓皇甫的时候,我就反应过来了。”萧明楼悄声道。 还顺带着给祁昶说了皇甫家嫡脉与旁支的关系,黄白二姓指的正是黄白之物,金银珠宝。皇甫家爱财,取之也有道,像是个以财入道的世家,只不过主家是真的一心扑在挣钱上,倒不是很看重修行。 碎珠群岛上的世家就以皇甫家为龙头,同气连枝,生财有道,而这一行最忌讳的,就是言而无信,出尔反尔。 何况皇甫家豪还是主家排得上号的子弟,他说出口的话,就算家族里的人心里不乐意,也得照办。哪怕再肉疼,都得将他承诺过的东西双手奉送才是。 绝不会像这样,打了个非常狠的折扣,跟打发叫花子似的想要将他们糊弄过去。 祁昶微微皱眉:“皇甫家这番闹的又是哪出?” 萧明楼嘴角一勾:“这就要问问面前这位‘堂兄’了,土豪当初要进仙府秘境的时候,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推了一把?” 两人虽是在说悄悄话的姿势,声音却是只要有神识的人都听得见的,根本算不得保密,因此这些话也早就落入了皇甫清与黄管事的耳中。 皇甫清……确切来说曾名为白清的青年,脸色登时变得极其扭曲可怖,英挺的一张脸形如恶鬼,惨白惨白的:“快!给我抓住他们,不能让他们跑了!” 他改主意了,这两人知道得太多,绝不能让他们离开如意轩,否则事情若是传到外界去,碎珠群岛的天就要翻了! 黄管事立刻从袖中掏出一枚符篆捏碎,门外隐有风声自远而近,那些都是修士御剑赶来时的破风声,都是驻守在如意轩的高手修士,专门为了防止有的客人耍赖砸店的。 就连黄管事,也从丹田内祭出了他的本命法宝,一把鎏金算盘。 算盘上手,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无数的算盘珠从盘中脱落,似炮弹似的砸向二人,落地便炸开一朵爆裂之花,若是沾上了人,普通修士怕是会断胳膊断腿,便是高手,也会大损修为。 然而,萧明楼和祁昶都不是普通的修士。 祁昶剑光掠过,在算盘珠落地之前便切成两半,导致珠子全部哑火,而萧明楼再不必为了迷惑魔主残魂而掩饰实力,身形更加飘逸灵动,任是算盘珠如雨幕般朝他倾下,愣是连他一片衣角都摸不到。 所谓动如脱兔,不外如是。 两人还借着算盘珠炸开的威势开路,反倒让算盘珠误伤了不少赶到门口想要围截他们的修士,成功地冲出了房间! “少东家,下面该往哪走?”祁昶一面向后挥剑,阻断追兵的法术,一面回头问萧明楼。 萧明楼想了想,忽而一笑:“往楼上走!” 萧明楼身法轻灵,仗着自己比祁昶跑得还快,上楼前还特地绕到水榭前的长廊,伴随着侍女们后知后觉“呀”“啊”“来人啊”的尖声叫喊,将她们托盘里的珍物全部扫进了自己的乾坤袋,又趁她们没反应过来前“嗖”一声飞回来。 “先收一点利息,我想土豪应该不会介意的。”萧明楼单手撑在画楼栏杆上,侧身一翻,衣袂迎风猎猎,身姿潇洒地落回楼内,将手上的乾坤袋一抛,又重新抓住,朝祁昶眨眨眼。 祁昶:“……” 祁昶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少东家……你身体恢复了?” “啊,”萧明楼顿了顿,随即脸不红气不喘道,“是啊,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你不让我吃糖之后,这药效竟是一日比一日要好,如今我胳膊有有力了,腿脚也利索了,还是阿丑有办法呀!” “……你若是不想说实话,也不必对我说谎。”祁昶轻叹,“我倒是宁可被你瞒着,也不想见你为了让我高兴,而费心圆谎的模样。” 他伸出手,在萧明楼的发梢上轻抚了一把,目光略微失落。 萧明楼张了张嘴,眸光微动,眼睛无辜地睁着,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刚想要说点什么,身后便传来“抓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的声音,显是那些高手修士发现他们上楼,跟着追过来了。 “快跑!”萧明楼转身就跳上了祁昶的后背,一如他们在岛上时那样,祁昶也不便多想,熟练地托住他的屁股后便爬起了楼梯。 整个如意轩开始由安静变得嘈杂,坐镇分店的高阶修士闻讯封锁了所有的出路,并触发了结界内的禁制,不容许修士御气飞行,抽走楼内大量的灵气。 第131页 想要对他们二人来个瓮中捉鳖。 只可惜,白清和黄管事都没想到,论体力,楼内所有的修士都比不上一个祁昶。 比爬楼梯,他就是负重一人在背上,也绰绰有余。 这反而让他们把修士们甩得更远了。 祁昶一口气爬上五楼,连气都不带喘。上至顶楼,景致又与前四层格外不同,这里院落丛生,奇珍无数,每个院落都布置得精致典雅,却有一点,显得太杂乱了些。 屋宇之间的小路不但狭窄且弯曲,若是在天上俯瞰,便能看出九曲十八弯来,路面倒是铺着青玉石,煞是好看,可一眼都望不到尽头。且这样的羊肠小径还不少,从楼梯口往外看,起码有七八条一模一样弯弯绕绕的小道。 “走哪条?”祁昶问。 “随便。”萧明楼道,“相信你的直觉。” 祁昶便不再耽搁,随便选了一条右侧位于两栋红砖小楼之间的路,身影在拐角处消失约有一盏茶,身后的追兵才气喘吁吁地来到第五层。 “追丢了,他们人呢?”有修士问。 黄管事扶墙喘气道:“呼……呼……有金丹期前辈坐镇第五层,他们逃不出鲍前辈的神识感知!” “那就好,快问问鲍前辈,他们走的是那条路?” 黄管事用了一张传音符,苍白的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晕,似是想到马上就能抓住这两个可恶的修士,不免嘴角都挂上了笑容。 然而,他迟迟没有听见鲍前辈的回音。 “黄管事,是不是你的符浸水了?” “要不再换一张?” 黄管事指尖微颤,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心里慌得很,像是有什么脱出了掌控般。就在他拿出第二张传音符,打算点燃时,众人便同时听见了一道中年男子的传音: “——他们隐藏了气息,我的神识已经看不见他们了。” 黄管事只觉眼前一黑,身形踉跄,差点没撅过去。 另一边,萧明楼手握抢来的仙鹤蓟,从上面撕下的一片叶子喂给祁昶吃,自己也嚼着一片,咬字含糊道:“唔,上了年份的仙鹤蓟味道还有点甜,我都快有一个月没吃到糖了吧?” 疯狂暗示中。 祁昶面色淡淡:“满打满算,也不过七天,离一个月还远着。” 给少东家禁糖一个月的决定雷打不动,就算萧明楼再如何暗示,祁昶也不为所动,就如美人在怀而无动于衷的柳下惠。 萧明楼气结:“仙鹤蓟不给你吃了。” 祁昶:“那我们很快就会被发现了。” “被发现的是你,等下我不跟你一路走了,我得去找糖吃。”萧明楼作势要从祁昶背上跳下,“酸甜苦辣咸,少了一样怎么又怎能算是生活的滋味,这没滋没味的日子我再也不想过了!” 祁昶仍旧不为所动,反而站定:“那好,待会少东家只好徒步找到出口,徒步下楼,再徒步找糖了。” 徒步,徒步,徒步……这两个字就跟紧箍咒似的,绕得萧明楼脑袋疼,他下意识地缩紧了胳膊,把祁昶的脖子抱得更紧些。 萧明楼:“……还是算了,有酸苦辣咸好像也不错。” 祁昶微微弯了下嘴角。 如意轩第五层非常大,比得上半个白沙城,这里光是亭台楼阁的用料都无一不精,更何况是区区的须弥术法。简而言之,整座如意轩已经被炼化成一个类似乾坤袋的法宝,内里别有天地,不可与外界同日而语。 祁昶走在错落复杂的院落间,目光不时警惕地在四处观察。这些院落门前都带着牌匾,上书字体各不相同,却都同样龙飞凤舞,一看就是出自大家手笔。 每个牌匾上写的都是院落名,这些名字也不是随便取的,而是根据院子的景致取名,用心良苦。 “这里是……客栈?”祁昶疑惑地问出声,半天没等到萧明楼接话,侧头一看,就发现萧明楼正微微噘着嘴巴,一副酸不溜秋的表情。 祁昶瞬间懂了,这一看就是少东家见土豪家大业大,觉得自己被比下去了。 祁昶总觉得少东家好像变得比之前活泼了一些,仿佛他本性里就是这样灵动跳脱又放荡不羁的,只是囿于身体状况,才不得不老实下来,养成了个惫懒的性子。 饶是他之前那副病恹恹懒洋洋的模样,也没有多老实安分。 萧明楼酸了一阵,瞥见祁昶的神色,更加不大高兴了:“你笑什么?” “没……”祁昶话音未落,目光倏然犀利起来,屈指凝出一道剑光刺向斜前方的院落。 那院落立刻有人轻叫出声:“别动手,是自己人啊!” 随即听得“吱呀”一声,那间院落的门扉被推开,几个脑袋探头探脑地伸了出来,既着急地朝他们看过来,又怕祁昶的剑会削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萧明楼:要糖QAQ 祁昶:你是选择甜,还是想要酸苦辣咸?二选一,想好再说话。 萧明楼:……你这个魔鬼! 第七十章 这几个人还都是熟人,林飞白、樊项、杜鸿云……全是在连环阵破解当时从大殿离开的那一批修士,并且还都是天机门的弟子。 联想到苏苦在岛上说过,已经在秘境外为他们留下了帮手的话,想必就是这些弟子了。萧明楼心中略有疑惑,这几个筑基和玄脉期的弟子能顶什么用,加起来还不如一个阿丑呢! 第132页 祁昶也在看到几名天机门弟子时露出警惕之色,快步挡在萧明楼身前,手中飞剑仍旧保持即刻出招蓄势待发之势:“你们离开秘境前,不是还说要给周安青报仇的吗?” 几人听了之后狂汗,反应最快的林飞白赶紧道:“误会!都是误会啊!我们当时被魔头蛊惑,纯属鬼迷心窍,不干我们的事啊!” 没错,背后搞鬼的都是魔主黑渊,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们对少东家可是非常尊敬的好吗,就连他们门主,都说少东家与他是过命的交情,十分放心把他们交给少东家。 说起门主,林飞白又忙解释道:“是门主让我们恢复正常的,我们几个受少东家帮助良多,所以也想为少东家出一份力,便依照门主的吩咐来到此处,为少东家排忧解难!” “还排忧解难呢,你们不给我拖后腿就很不错了。”萧明楼轻笑一声。 林飞白挠了挠头,一脸着急地推开木质门扉,示意二人:“此地不宜谈话,还是进去再说吧!” 祁昶看了萧明楼一眼,尽管他并不想再和三大仙门所有牵扯,但见萧明楼面上并未露出抵触之色,反而兴致勃勃的模样,也只好作罢,只是走在他身侧时压低声音:“多加小心。” 萧明楼对他点点头:“放心,如果是苏苦的安排,我倒是觉得这回会有惊无险。” 就算他们被困在这座如意轩里,萧明楼也没当真把坐镇在此地的金丹期放在眼里,之所以没有在谈崩的第一时间冲出大门,只是为了想多了解一下皇甫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这如意轩生意庞杂,客流如云,每一层做的都是不同的生意,如他们在第一层看到的拍卖品,和第五层顶级客栈般的庭院小筑,中间那三层另有别的营生,都是不太方便探听消息的地方。 何况身后尚有追兵,想抓个人来仔细盘问,都不可能了。 而苏苦安排的人却恰好在这个时机和他见面,显然是用天书掐准了时机,说不定他已经知道了什么,会通过弟子给他带话。 有备而来比毫无准备要好多了,没准苏苦那边会给他带来一些特别的消息,让他能据此布局。 萧明楼这般想着,便跟在林飞白等几个弟子身后迈过颇有雅趣的天井,走进绿树掩映下的一间堂屋。 樊项正要在客座找个地方坐下,就被杜鸿云敲了一下脑袋,皱眉斥道:“这里有你坐的份儿吗,你总是惹少东家不快,还看不懂眼色,给我一边站着去!” 樊项当即张大嘴巴,憋屈得满脸通红,最后只好委委屈屈地站起身,连最远的一个座位都不敢坐,站到了墙角边。 杜鸿云殷勤地用衣袖擦擦主座上的两个座椅,扫去并不存在的灰尘,对萧明楼和祁昶道:“二位请上座。” 杜鸿云是天机门这一批弟子中的佼佼者,曾几何时,他对萧明楼也是充满傲慢和猜疑的,哪知几个月过去,竟成了比七情宫弟子还要狗腿的存在。 若是七情宫弟子在此,怕是会自惭形秽。 萧明楼倒也不觉得受宠若惊,而是掩唇打了个呵欠,端起手边一盏热茶喝了口:“说吧,你们门主到底让你们给我带我什么话?” 杜鸿云看了林飞白一眼,后者马上意会,先为萧明楼介绍起如今外面的形势:“少东家有所不知,二位是从仙府秘境脱离的修士中最晚上岸的,所以可能并不清楚——如今擎云宗的掌门孟豫,就在白沙城守株待兔,等着将你抓回擎云宗!” 林飞白提到,擎云宗的弟子们和他们一块离开秘境后,甫一踏上陆地,就以飞信传书通知了远在天边的擎云宗。 孟豫得知消息后更是将整个云外天宫都搬了过来,只因云外天宫不但是擎云宗的大本营,更是一件进可攻退可守的顶级法宝,一旦萧明楼回到东南海岸上,便能即刻发现他的行踪,从而将他囚禁起来。 云外天宫已有上百年未曾出现在人前了,更别说挪动位置,很多人还以为云外天宫是建在一座高山之上,是因山顶终年积云不散,才让它看起来像是漂浮在天上。 实则不然。 云外天宫,本质上与七情宫的第八座行宫并无区别,确切说来,因三大仙门早年经常互通有无,第八宫就是根据云外天宫简化而来的。 十数年前孟豫将云外天宫隐于修真界,不少人猜测他是与萧明楼一战中负伤闭关,所以无心再问天下事,也有人说他遭逢背叛心灰意冷,决定不再过问世事。 可现实却让众人都被狠狠打了脸,一听见与萧明楼有关的消息,尚未确定真假,仅凭低阶修士们的一面之词,孟豫便撇下了高人隐居的假象,急吼吼地不惜动用云外天宫也要将他阻击于东南海域,由此可见—— 他不但恨萧明楼,还很怕萧明楼。 怕萧明楼一旦逃跑,有了喘息之机,将来总有一天会报复自己。 “所以少东家,你现在可是万万不能去白沙城了!”林飞白说得口沫横飞,“我这辈子也见过不少顶级法宝,却也是第一次看见会动的云外天宫!好家伙,这座宫殿抵得上一百个白沙城,悬在天上遮云蔽日的,老百姓都见不到太阳,还以为是触怒龙神了。” 百姓们惶惶然不知所措,白沙城主则是敢怒不敢言,渔民出海也是要看天色的,云外天宫不好好待在高峰之巅,跑到这里来做什么,为了抓一个人,至于这么兴师动众的吗? 第133页 可了解萧明楼与孟豫的人都会觉得,至于。 因为没有一个人敢说自己能将萧明楼困住,除非他自己想被困住。 萧明楼自是不怕孟豫的,听见云外天宫的名字也只是微微蹙眉,只是他这眉头越听越皱,最后拧成了个川字。 祁昶见他神色有异,从他神情中已能猜到萧明楼一定是觉得孟豫此举影响到了百姓的正常生活而不悦,可祁昶与林飞白一样,都不希望他去冒险,哪怕萧明楼有十全的把握都不行。 但他也深知,萧明楼看上去似是不把万事放在眼中,实际上仍旧心系苍生,他本可以继续在雨城疗伤,却在察觉施月莺事情有异时选择跟他们一块上路,冒着被修仙界之人认出自己的风险,还进了仙府秘境,救了那些原本十分看不起他的那些弟子。 这一路上,祁昶看得太多了,看得有些心疼。 他思绪一动,目光看向林飞白:“我们既是出来最晚的,那其他人呢,七情宫那些人如何了?” 林飞白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他正好要说到这里,顺着祁昶的话就往下道:“他们也在白沙城,东川宫主正与孟掌门对峙,互不相让,谁也压制不了谁,且还有池师叔从中帮忙,孟掌门也不敢太过分。何况还有诸如九阳宗昌成子这些前辈在,少东家的客栈亦无人敢去骚扰,请您放心,赵姑娘她们都安然无恙。” 萧明楼这才缓缓露出一抹笑:“那就好。” 他略想了想,恐怕苏苦和东川月那边也打过招呼了,让他尽可能地拖住孟豫,给自己争取离开东南海域的时间,所以他反倒不着急了。 萧明楼目光四下打量,对苏苦挑的这个院子颇为满意:“你们几个就是苏苦给我找来的帮手,灵石带够了吗,这一路我和阿丑可就吃定你们了哦。” 林飞白苦笑了下,摇头道:“不是,门主为少东家安排的帮手,是这二位。” 说着,就见樊项一手牵着一个小童从外面进来了。 两个小童瞧着与任许的捧鼎抱剑差不多年纪,但是两人却长得格外玉雪可爱,小脸嫩生生的,眼睛很大,最特别的是,这还是一对长得一模一样的龙凤胎! 两名小童一人穿白,一人穿黑,在跨过只比他们膝盖矮一点的门槛后,立刻跪下对萧明楼行了个大礼:“见过萧师叔。” 这两个小童的称呼把在场的人都惊了一下,要知道看年纪他们就跟任许的道童差不多,论资排辈都该称呼萧明楼为师叔祖了,可没想到这两人居然是苏苦的弟子,要不是他们开口说话,这可是连天机门的弟子都不知道的事情! 不过也是,如果这两人的身份被公开,天机门的长老们肯定会拿他们去威胁门主,绝不可能让他们这么顺利地溜出来。 林飞白压下心中的羡慕,转头去看萧明楼的反应,这一看不要紧,他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一向冷静慵懒做事总是不疾不徐漫不经心的少东家,居然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直接往祁昶怀里一蹦,像是很怕这两个小童似的,说话都不利索了:“你你你们两个……怎么会是你们两个?!” 祁昶下意识用双手接住萧明楼,将他横抱起来,微微低头:“他们有什么不妥吗?” 两个小童像是早就知道萧明楼会有这样的反应,一个笑嘻嘻,一个撇撇嘴,互相看了一眼,朝萧明楼道: “鱼阳/鱼阴,见过萧师叔,祁师兄。” 连祁师兄都喊上了。 萧明楼头疼地按着脑袋,一脸弱不禁风孱弱娇气的模样:“唉,我就知道……” 在场修士都不明白,这两个可可爱爱的小童怎么会让萧明楼有这么大的反应,倒是两个小童自己站起来,被众人围观也丝毫不怯。 鱼阳笑得一脸阳光:“我与妹妹天生体质特殊,身体长到如今模样便不再生长。” 鱼阴满面消沉:“兄长的体质是有极强的气运,但凡与他待在一块,都能逢凶化吉,好运不断。而我天生则是倒霉体质,与我待在一起,不论是喝水还是走路,都凶险异常,九死一生。” 鱼阳:“但盛极必衰,衰极而盛,万物总会更替,宇宙亦有生死,好与坏,从来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我们两个只要在一块便不会有事,分开太久,反而会影响气运。” 鱼阴看着在场众人,深沉地叹了口气:“所以平凡才是真的好,你们不必羡慕。” 祁昶听见二人介绍自己,只稍一想,就立刻明白过来:“苏门主让你们来,是为了助我们脱离如意轩的?” 鱼阴点头:“正是。” 鱼阳则看了一眼还很头疼的萧明楼,笑道:“萧师叔不必担心,经过这些年的修炼,我与妹妹可以分开超过一个时辰了,只要在半日之内重新在一起,就不会有问题。” 祁昶低头看着萧明楼拿开覆在脸上的手,神色还是有点往事不堪回首的郁闷,不由低声猜测道:“少东家,该不会……你从前得知这两人的特殊体质后,曾向苏门主借了鱼阳,结果逾时不归,盛极必衰,倒了大霉?” 萧明楼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同样压低声音威胁道:“这事不要再提第二遍了!” 祁昶嘴角动了动,肃容向他保证:“我不会说的。” 但他心想,萧明楼做弟子时喜欢四处周游冒险,类似的祸肯定还闯了不少,这些事他不会往外说,但可以向熟悉萧明楼的人多打听打听。 第134页 只要是与少东家有关的事,他都很想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祁昶:那些过往我都没有参与,好想知道。 萧明楼:……不,其实你有参与的。 祁昶:??? 萧明楼:那时候,你还是一把剑。 第七十一章 鱼阳和鱼阴的出现,颇有一丝无心栽柳的意味,虽是苏苦为了帮萧明楼脱困而提前埋下的帮手,却为祁昶撬开了冰山一角,让他看到了萧明楼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不同于传言中难以高攀的仙门中的领袖弟子,也不是被任许、池天华等人盲目崇拜的天才师兄,而是鲜活的,与祁昶认识的那个偶尔天马行空又顽皮狡黠的那个萧明楼。 同时也知道了,原来天不怕地不怕遇事从来不慌的少东家,也有怕的时候啊…… 可见年少时的那段经历给萧明楼留下了多么深刻的阴影。 祁昶忍着笑意,托着萧明楼后背的手轻拍了拍,道:“还不下来吗?这么多人都看着,会影响少东家英明神武的形象吧?” 萧明楼哼了哼,这才磨磨蹭蹭地从祁昶的怀里爬出来,满面纠结地又瞪了一眼双胞胎,鱼阳吃吃偷笑,鱼阴愁眉苦脸的神情也难得多了几分无辜。 其余人至此也没看明白,为什么他对这两个人畜无害的小娃娃会怕得这么厉害,不过大家眼观鼻鼻观心,谁都不会没事找雷劈,就连最为冲动的樊项都很有眼见的没有开口。 而萧明楼也是不可能承认自己会怕他们的,他清清嗓子,做出一副严肃认真的表情,试图将之前的失态遮掩过去,道:“既然苏苦派了你们来,那鱼阳就暂且跟着我们走吧,兵分两路,离开如意轩后再碰头。” 原本天机门将鱼姓兄妹送来就是这个打算,见萧明楼主动提出,其他人自然是没有异议,立马收拾东西,欢送……不对是目送二人带着个小童子离开。 “师兄……”林飞白脸上浮现些许茫然又纠结的神色,“我们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杜鸿云将剑负在后背,闻言转过身,面向林飞白:“忘了什么?” 谁知他这一转,飞剑逸出的剑光“呲啦”一下划破了身后樊项的裤腰带,只见那腰带掉落在地,连同樊项的裤子也应声而落,露出两条如草木般丰茂的大腿。 “噫……”众师兄弟们不约而同地露出嫌弃的眼神,樊项羞得面红耳赤,赶紧蹲下提起裤子,却因动作太过着急带倒了就近的一副桌椅。 桌椅倒下时又带倒了附近的博古架,博古架最上端的花瓶在掉落之时以抛物之势砸向了房中横梁,横梁上恰好有一处被灵虫蛀空了的小洞,花瓶一砸过去,又正好给那空洞加上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整个横梁瞬间不堪重负,从中断裂! 最中央的横梁断裂后,旁边的梁柱也都纷纷不支,摇摇欲坠。不知是谁最快反应过来,大喊了声:“快跑!房子要塌了!!” 众人这才齐齐御气的御气,御剑的御剑,化光一般冲出了堂屋。 轰隆—— 就在最后一个人冲出来的刹那,这座精美的阁楼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成了废墟。 林飞白、杜鸿云等人看得都呆住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身侧冒出来的小姑娘鱼阴叹了一声,幽幽道:“这还只是个开始,你们……做好准备吧。” 林飞白倒吸一口气,他刚才就说忘记了什么,原来是忘了鱼阴的存在!她是阴阳双子中被天下至极霉运缠身的那个,萧明楼他们带走了好运的鱼阳,倒霉的可不就成了他们吗?! 而且……这还仅仅是个开始? 林飞白脸色煞白,他和杜师兄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惊恐。 另一边,萧明楼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把这两个小娃娃退回天机门,只好捏着鼻子带鱼阳上路。 鱼阳倒是个很省心的孩子,或许是因为他维持着孩童的样貌,实际上却比杜鸿云的年纪还要大,即便被萧明楼瞪视也毫不退怯,仍旧是那副笑嘻嘻的模样。 “往哪走?”祁昶看向萧明楼,“四周都有他们的人。” 以祁昶的神识感知,离他们最近的人摸约只有不到二里,要不是他们都服用了仙鹤蓟,那名修士早就该发现他们了。 鱼阳笑容灿烂:“不用管他们,祁师兄想往哪走就往哪走,我们一定能安然离开如意轩的。” “是吗?”祁昶眯起眼,打量着这身穿白衣的小男孩,他对气运一类的东西不感兴趣,也不会去依赖。 他看向了萧明楼。 萧明楼托腮沉默片刻,对他点点头:“阿丑,就听他的吧。” 尽管阴影仍在,萧明楼不得不承认,鱼阳这奇葩的体质,的确是逆天的存在。 祁昶眉心微蹙,握住萧明楼的手腕,牵着他直接走向了第五层的入口。 萧明楼和鱼阳皆是一愣,随即萧明楼略带兴味地瞥了眼鱼阳:“我也很好奇,如果直接走正门的话,能不能走出这里。” 鱼阳再也笑不出来了,抹了把头上的汗:“二位应该听过一句话,叫‘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们都不谋事,怎么能让上天为你们成事呢……” 直接大摇大摆地走出去,哪有这么异想天开的好事,就连天道都办不到啊! 况且,就算祁师兄不熟悉他们也就罢了,萧师叔分明对他们二人知之甚详,居然还开这种玩笑,简直是太过分了! 第135页 不对,萧师叔好像本来就很过分…… 鱼阳想起从前被萧明楼拐到各种险要秘境时的经历,不由得想要为自己掬两把伤心泪。 会相信萧师叔不搞事情的自己,实在是太天真了。 鱼阳忐忑地跟在两人身后,无数次想要劝说两人找条更隐蔽的路,然而话到嘴边,每每会因萧明楼兴味盎然的目光给摁回肚子里,欲言又止,连一向开朗的面容都多了几分忧愁。 其实以他们兄妹的体质,门主是很少让他们各自分开行动的,更别说是离开天机门了,仅有的几次都贡献给了萧明楼。可萧明楼是什么人啊,他当年出入的地方,不是龙潭虎穴,也是世间极恶之地,所以鱼阳对于自己的特殊体质究竟能发挥到何等程度,心里是没什么底的。 要不是这回因为门主无法离开小楼,而他们的存在说不定迟早会被长老们发现,门主还测算出他们的一线生机都牵挂在萧明楼的身上,鱼阳说什么也不想前来投靠萧师叔的。 跟着萧师叔,还不如跟着门主安全呢! 祁昶牵着萧明楼的手沿原路返回,奇怪的是,这路上一个人都不见。 萧明楼见他脸色越来越沉肃,打趣道:“怎么,前方难不成有高手拦路?” “不是。”祁昶摇摇头,正因为前面什么都没有,才让人觉得不对劲。 “既然没人,那就接着走吧。”萧明楼像是并不意外,嘴角一勾,弯出一个俏皮的弧度,“好戏还在后头呢……” 祁昶在前面探路,直来到还有一个转角就能看见第五层入口的楼梯时,忽然听见前方一片混乱。他拉着萧明楼立马闪身躲至一棵百年老树后,借着粗壮的树干与树影挡住他们的身形:“嘘!” 萧明楼自觉地伸出一指点在自己的唇瓣上,以示自己很安静,又低头看了眼鱼阳,小孩立马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朝两人点点头。 祁昶没有放出神识,担心被附近的修士发现他的灵力波动,而是将茂密的树枝剥开一丝缝隙,借着缝隙往外看。 就见前方人行匆匆,面色难看,穿着管事服饰的人不断地招呼人:“快!翠玉园塌了,客官们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如意轩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过不久,那黄管事也一脸铁青地过来了,与那名年纪更轻些的管事道:“此地绝不能对其他人开放,我们还没把那两个小毛贼抓住,鲍前辈好不容易封锁结界,你一下带这么多人过来,如此鱼龙混杂,容易教人浑水摸鱼!” “我管你摸鱼不摸鱼,是皇甫家的声誉重要,还是两个小毛贼重要?”那管事一点都不肯退让,一边与黄管事理论,一边招呼楼下的人扛着修屋子的材料上来,“你掺和白少爷的事我管不着,但皇甫家的名声绝不能坠毁在你们手上!” 黄管事听了之后脸色愈发的不好看,却没有再强硬地挡住那几个负责维修庭院的修士,只是犹豫道:“白少爷说过,一定不能让他们离开此地……” “你们不是封锁了整个第五层吗,那就继续瓮中捉鳖啊,我这里的事又碍不着你。”那管事白了他一眼,他并不知道萧明楼从侍女手中抢走了什么天材地宝,也不知道白清是如何与他们起了争执的。 若是知道,此时肯定不会就这么轻易地将结界打开一个缺口,把楼下的修士放进来。 而对于此时此刻的他来说,萧明楼和祁昶只是小毛贼而已,他更关心的当然是自家客栈的房子倒塌,给客人带来不便,继而影响皇甫家的生意。 与此同时,祁昶闪身没入阴影之中,在那几个施工之人的必经之路上暗中埋伏起来。这些修士都是体修,修为都在炼气期,境界不高,干的都是体力活,对神识的运用远远不如法修,因而哪怕祁昶近在咫尺,也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祁昶看准时机,在最后一人通过小巷之后,轻巧跃出,一掌拍晕了落在最后的两人,连细微的声响都没让他们发出来,一手扛着一个,很快重新消失。 前面队伍里的人甚至都没发现自己少了两个人。 祁昶将这两个修士带回大树这边,堵了嘴捆了手丢在地上,趁他们还晕着,对萧明楼道:“我想到办法了。” 萧明楼看着地上两人,又看看一滴汗都没出,动作干脆利落的祁昶,露出赞赏的笑容:“阿丑干得漂亮!” 不多时,两名其貌不扬,穿着褐布短打的体修,牵着一个白净可爱的小男孩来到第五层的入口。 黄管事看见这些修缮工脸色就黑了一分:“你们干什么的?” 祁昶乔装的汉子低头不语,萧明楼则牵着鱼阳,讨好地对黄管事道:“我们在路上看见一个迷路的小娃娃,不知道是哪位贵客家里的金童,听他说是白天贪玩跑上来的,家人在楼下的拍卖场,所以我和老兄就想送他回去,顺便……嘿嘿,向贵客讨个赏。” 黄管事听说之后虽觉心烦,却也没有那个心思自己去讨赏,何况这小童穿着打扮的确不差钱,但身上没有一件看得过去的法宝,若是那几个叫得出名字的世家,恨不得把各种上等的防身法宝拴在孩子身上,可见这小童出身只能算得上一般。 还不值得黄管事亲自走一趟。 所以他只是皱了皱眉,就冲两人摆摆手:“算了,你们快去快回!” “好的好的。”萧明楼咧嘴一笑,抱起鱼阳就走下了楼梯,步伐甚是大摇大摆。 第136页 祁昶跟在他身后,手心里一直捏着一缕剑光,以防黄管事发现不妥追上来,可以尽快重创追兵。 只不过,黄管事直到他们离开了如意轩都没反应过来,他还巴巴地等着在第五层将他们捉起来,好好来个严刑拷打,以泄心头之愤呢! 如意轩人手虽多,但绝大部分的人手都被抽调至第五层搜索萧明楼和祁昶,因而守在第一层大门口的仅是几名筑基修士。 此时此刻,萧明楼与祁昶撕掉体修的伪装,又乔装成了一对夫妇,男俊“女”艳,很是养眼,再加上鱼阳这个可爱的小童,活脱脱的就成了和谐的一家三口。 筑基修士们甚至连盘查都没怎么盘查,就将他们放过去了。 三人一路顺利地离开了如意轩。 作者有话要说:  叮咚,您的buff已加载。 萧明楼:好运开挂了啊! 祁昶:一家三口……嗯,没错,就是一家三口。 第七十二章 绕出如意轩的地盘后,萧明楼扯了扯身上的衣裙,不满地皱皱眉:“阿丑,我要换衣服。” 祁昶看了他一眼,只见萧明楼穿着一身藕粉色的裙衫,长发随意地挽了个侧髻,一缕秀发在垂落在发髻之下,刚好划过弧线优美的脖颈,黑的愈黑,白的愈白,像一件白瓷珍品般,诱人想要伸手抚摸。 他干咳一声,僵硬地移开目光:“先别换,没准后头还有追兵,以防万一。” “说得倒轻巧,你穿一个试试看?”萧明楼哼了哼。 鱼阳缀在后头,小心翼翼道:“恕我直言,萧师叔……咱们乔装改貌,为的就是一个不引人注意,若是你俩换过来,只怕以祁师兄这身形……哪怕原本注意不到我们的,都会被吸引了目光去的。” 祁昶嘴角似乎挂着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认真地附和点头:“不错,我是可以试试,但不保证不惹人疑窦。” 萧明楼瞪圆了眼看向这两人:“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关系变得这么好,还学会一唱一和了?” 鱼阳连忙摆手,无辜喊道:“没有没有,我和祁师兄什么都没有哇!”为了引开萧明楼莫名其妙的注意力,赶紧道,“我们得快点走了,要不然待会儿时辰一到,我的好运就会变成厄运的。” 他这好运体质,离了妹妹鱼阴后,只能坚持半日。 半日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这岚珠岛是碎珠群岛中的第三大岛,岛上城池就这一座,占地广阔,街道交错,想要一点都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下离开此地,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何况如意轩的人迟早是会发现他们已经逃走了的,皇甫家必定会在他们逃出岚珠城前就升起结界,而他们还得在此之前查出皇甫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皇甫家豪和王骏人又在哪里。 怕只怕,在人还没找到之前,他们就先倒了霉。 鱼阳晃了晃脑袋,似乎想要将这不吉利的念头甩出脑子外,他巴巴地看了看萧明楼:“萧师叔……” “哎,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不换就是了。”萧明楼被他喊得头疼,嫌弃地提了提过长的裙摆,又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走吧,之前说是在哪里碰头来着?” “西面的悦来客栈。”鱼阳马上道。 萧明楼抬脚欲走,祁昶却先按住了他的肩膀,倾身凑了上来:“稍等,你脸上的妆有点花了。” 为了防止被人认出来,萧明楼在脸上画了个浓妆,也不知这一手妆容是跟谁学的,竟是女修之间十分流行的梅花妆! 萧明楼眼快手稳,胭脂螺黛信手拈来,梅花钿精准地“啪”一下往额头上拍,不过三两下便为那张本就有些清魅的脸添上几分娇艳之色,加上刻意拉高的衣领挡住喉结,只露半截雪白纤长的脖颈,尤有一丝弱不禁风梨花带雨之美。 别说是守在如意轩门口的修士了,就连鱼阳初看之时都差点把眼睛看直了。 萧明楼早年间走南闯北,三教九流的东西学了不少,也知道女修的这些妆容很容易掉色,所以不疑有他,乖乖站定,任由祁昶伸出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的唇瓣。 “好了吗?”萧明楼抬眼问。 祁昶敛去眸中一丝幽暗,道一声“好了”,收回手后,指尖还轻轻捻了几下,那红唇上柔腻的触感仿佛还留在手上。 这个插曲并未引起萧明楼的注意,三人继续向西而行。 岚珠城北靠山,南靠海,东西二市各有特色,东市多为修士和权贵的娱乐之所,西市则更受是散修与百姓的青睐,房屋也更为密集,更容易掩人耳目。 由于碎珠群岛与海族关系密切,后代当中多有混血,当地百姓即便不走修真的路子,寿元也比普通凡人要多些,体格更壮些,有些人身上还有返祖现象——比如脸上带着鳞片,手掌呈鳍状之类的。 不过这类人也不多见,大多数老百姓日子过得安逸,即便体内有妖族血脉,在未受到刺激之下,这些血脉只会沉寂在他们体内,很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展现出妖族的一面。 离西市越来越近时,街边的摊贩也渐渐多了起来,大多数人腰上都挂着块乌木牌子,就是萧明楼他们进城时见过的那种,正面写着个“商”字,背面则是皇甫世家的印记。 挂上腰牌,就等同于是告诉他人,自己是被皇甫家罩着的。 第137页 摊贩们大多是挑着两个箩筐就来卖货的,稍微好些的,还会推个板车来,货品五花八门,什么都有,但大多是从海上得来的玩意,比如红珊瑚,黑珍珠,鲛纱,灵石乳…… 一名渔娘还唱歌吆喝,歌声空灵幽魅,如泣如诉,令人心潮暗涌,血气鼓动。 “扑通”一声,鱼阳不慎栽了个跟头,脚踩坑,脸着地,摔了一脑门的灰。 萧明楼笑着看他:“不过是个鲛人后裔而已,至于这么激动吗,没听过人唱歌啊?” 真正的鲛人唱歌可比这个还要蛊惑人心,把人唱得迷失神智的都不少见,所以鲛人上了岸后大多沉默寡言,能用手比划的就绝不张嘴,免得把人族给唱傻了。 萧明楼摇摇头,说着便伸手想去拉他一把。 鱼阳还没反应过来,当萧明楼的手碰到他的后领时,他忽然一个激灵,感觉到一阵杀气向自己笼罩而来,他下意识地往旁边一挪,萧明楼没抓住他,反而一脚踩在刚才将鱼阳绊倒的坑里。 萧明楼身形快速一动,伸出另一腿想要站稳,却不料鱼阳在躲他的时候碰到了渔娘的那个摊子。 渔娘摊子上卖的都是活物,是一种长了翅膀的鱼,当地人谓之小翼飞鱼,肉质十分鲜美,其体内天生蕴有一丝风灵力,对许多修士来说都很有用,虽说量少,但既好吃又对自己有益的食材,谁不喜欢呢? 若在平时,渔娘这两筐小翼飞鱼可以卖出至少十块上品灵石,然而经鱼阳这么一撞,箩筐被撞倒,里面的飞鱼被冲了出来,有灵性的活物都很聪明,当即抖抖翅膀就争先恐后地往天上飞,逃离被贩卖的命运。 渔娘惊叫起来:“啊啊啊——” 鲛人血脉在她受到如此重击的情况下被激活,过往之人无不被她那声魔音贯耳给震得内伤,修为低一些的人更是耳朵都流血了。 萧明楼虽然不至于像旁人那么凄惨,可他着实被这渔娘的喊叫声给吓了一跳,本可以站稳的身子就这么一歪,险些要步鱼阳的后尘也摔一跤。 然而就在这时,一只大掌托住了他的后腰,胳膊带动萧明楼的身子一转,让他趴在自己的身上,而祁昶则为他做了个垫背,后背抵在地上的同时,萧明楼也摔在了祁昶的身上。 幸亏祁昶身体结实,脑壳也硬,后脑没有受伤,只是有些晕。他自己没事,却关心着萧明楼的情况,不知道少东家摔着没有,急切地抬起上半身想去查看。 偏巧萧明楼也撑着他的胸口试图坐起来,于是两人同时抬了头,双唇不经意间便碰到了一块。 与在水下渡气时不同,此时两人之间没有茫茫的水浪遮挡,清晰得连对方的眼睫毛都能看见,萧明楼清澈而茫然的眼眸映在祁昶眼中,令他心跳越发的快了起来。 唇上的触感很软很软,比用指尖摩挲的感觉更软,像棉花糖般,又棉又甜。 鼻端萦绕着萧明楼脸上胭脂的香味,带着梅花淡淡的清香,又混着他身上常年薰的木质香气,越闻越是上瘾。 祁昶喉结一动,心里冒出一股冲动,想要不管不顾地扣住对方的后脑,深深地吻下去。 可是他不能。 他只是一个店小二,而对方不但是他的少东家,还是那个修真界中赫赫有名的剑侠,至今仍是一代人的传奇,他们之间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祁昶放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用力到骨节都发白。 萧明楼也不见尴尬,干咳一声就若无其事地摸了摸唇,坐起身后一把抓住鱼阳:“你小子方才搞什么,我好心过来拉你,你躲什么躲?” 鱼阳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他总不能说是因为在萧明楼快要碰到自己的刹那间,他感觉到后面的祁师兄好像不太高兴吧?门主在上,他只是个外表不到十岁的小娃娃啊! 可他能说吗?能说吗? 鱼阳只好缩了缩脖子:“我不是故意的……萧师叔,我怀疑时效变短了,不知是不是鱼阴那里出了什么问题。” 这也是合理怀疑,否则以他的体质,怎么可能好端端的走路都能摔一跤? 萧明楼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人要是倒霉起来,可没有什么循序渐进,而是火上浇油、雪上加霜,怎么惨怎么来。 绝不会给人喘息之机。 正想着,他远远就听见有一队人马过来了,是城中守卫。 最前方那个御剑飞行的人还很眼熟,萧明楼眼角一抽,这不就是那个在城门口被祁昶打断手的修士吗? 那修士也是个眼尖加记仇的,本来是为了帮渔娘抓飞鱼来的,结果一眼就看见了个子高大的祁昶,也就跟着看见了打扮得“美艳动人”的萧明楼,当即狞笑起来:“好啊,原来还是个女扮男装,要不是被我看见,你们还想瞒到何时?我怀疑你们乔装进城另有所图,都给我抓起来!” 萧明楼无力扶额,什么眼神啊,他分明是男扮女装! 都说冤家路窄,倒霉起来,还真是什么人都能碰上。 见势不妙,祁昶在守卫包围他们之前一把横抱起萧明楼就跑,飞剑一出,直接化光。 后头的鱼阳费了老大的劲才攀上他的剑锋,不过还没坐稳就立马叫了起来:“不好!如意轩的人也追来了!” 原来是西市闹的动静太大,黄管事那帮人也跟过来了,结果两边的人一碰上,互相形容一番,就能确定萧明楼与祁昶的身份,至于多出来的那个小孩,则没什么人去关注。 第138页 祁昶此时也顾不上要去找皇甫家豪的事了,眼看天际泛起结界升起的幽蓝光芒,再不出去的话就真的要被瓮中捉鳖了,他荡起全身灵元,以最快速度冲破壁障。 “不能让他们跑了!”黄管事抬眼一看,这两人居然慌不择路跑到北面山脉附近来了,顿时瞳孔微缩起来,在后面喊道,“上灵力炮,给我轰死他们!” 不能让他们活着进北山! 萧明楼见后面居然上了大家伙,他倒吸一口气,脸色少见的严肃的起来:“看来这座岛上的秘密,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大啊……” 他当即从祁昶的怀里抬起头来,拍拍他的胸口:“停一下,我有个想法。” “停?”停在这里?祁昶眨了眨眼。 萧明楼冲他微微颔首,嘴角勾了勾,目光越过祁昶的肩膀看向站在飞剑后端还一脸茫然的鱼阳。 片刻之后,鱼阳浑身一震,像是察觉到什么一般,往后退了两,声音都在发抖:“萧师叔……你……你要做什么?” 萧明楼嘿嘿一笑,出手迅如疾电,飞快提起鱼阳的后脖领,冲后方的黄管事、断手修士大喊一声:“送给你们了——!” 鱼阳:“??” 黄管事等人不明所以,忽然就见一团黑影朝他们丢了过来,近了一看就发现是个小孩,当下有人反应快又不乏怜悯之心的,赶忙上前接住。 萧明楼蹲在前方飞剑上,面带微笑地看着后方追兵飞剑断裂,灵力炮开火的瞬间失去准头,炮口一转,轰到了自己人的身上。 砰—— 一声巨响之后,山野间又逐渐恢复了平静。 作者有话要说:  鱼阳:我不是人,但你是真的狗。 ==== 祝大家元宵节快乐!吃好喝好,吃嘛嘛香! 第七十三章 待到尘埃散去,山林恢复平静,萧明楼拉着祁昶跳下飞剑:“走,去找找那倒霉孩子掉哪儿去了。” 祁昶默默跟在他身后,忽然有点同情鱼阳。 岚珠岛的北山峰头起伏,外高内低,呈手掌之形,越靠近城镇方向地势越低,反之则越来越高。 祁昶带着萧明楼逃出岚珠城时是奔着山峰走的,而灵力炮轰击的地方则在他们身后,乍一看只是在地上刨了个坑出来,但萧明楼离近之后却微微皱了皱眉。 祁昶一见他眉心微蹙,就问道:“有何不妥吗?” “这坑下面,好像别有洞天。”萧明楼凝视了一阵,神情忽然变得犀利起来,“去看看吧。” 祁昶自然不会反驳他,方才那阵炮轰声势浩大,若是落在他的飞剑上,肯定连人带剑都会被灵力炮吹飞,而这般强大的灵力炮落在如意轩之人身上,却没将他们炸开,而是在地上砸了个较深的洞,可见这洞很可能本就存在,若是实心土,不可能砸出如此规整的形状。 两人在坑洞附近找到了晕晕乎乎的鱼阳,许是体质的缘故,鱼阳修为不高,又从高空跌落,却是一点伤口都看不见,只有身上已经灰扑扑到不能看的衣服彰显出他曾经遭过的“难”。 鱼阳气得跑到了祁昶身后,拒绝与他的萧师叔说话。 可萧明楼偏偏还喜欢逗他:“你找阿丑也没用啦,你难道不知道阿丑是我的人吗? “何况方才那种情形,师叔我也是不得已为之,你自己的体质,你心里没数么,要不是我眼明手快,这会儿倒霉的就是我们仨了。这叫好钢用在刀刃上,你就是那块好钢。 “还生气呢?要不我请你吃我客栈秘制的鱼串串,风味过人,吃过之后包你还想再吃第二串,怎么样?” 萧明楼笑吟吟地看着他。 鱼阳平时那么爱笑的一个孩子,此时却灰头土脸委屈极了,他抓着祁昶的袖摆:“祁师兄,你管管他啊!” 什么叫好钢用在刀刃上,这人根本一点歉意都没有嘛! 祁昶低头漠然地与他对视一眼,道:“少东家平时很少会将私藏拿出来。” 言下之意,你收下他的好处就将此事揭过吧,能让萧明楼把美食拿出来分享,说明他还是很看重你的。 鱼阳:“……”差点忘了,他找谁告状都不该找眼前这个男人告状,因为他根本和萧明楼是一伙的。 鱼阳郁闷极了,泄愤似的踢开脚边的一块小石头。 而就在此时,祁昶忽然伸手捞住他的胳膊,在鱼阳还没反应过来前,带着他向后退了数丈,同时心中意念默动,将飞剑释出,载上萧明楼一同后撤。 萧明楼差点没站稳,剑柄上挂着的剑穗突然朝上一勾,挽住了萧明楼的腿,帮他在剑上站稳,可见用心之处。 萧明楼站定之后朝祁昶看了一眼,眸中含着些许笑意:“不错不错,阿丑在一心二用之下还能有如此迅速的反应,当真厉害!” 祁昶虽然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表情,但肉眼可见他的唇锋变得柔软许多,不似平时那般冷硬了。 鱼阳看得直想摇头,一心二用是不错,可祁师兄的心思全都花在萧师叔的身上了,没见他快被祁师兄勒断气了吗? 而就在他们退到安全之地的刹那,前方的坑洞在鱼阳踢出的小石子落地后,竟然又塌方了一角,露出了更为明显的人工开凿的痕迹! 萧明楼轻叹道:“这可真是额外收获了,谁能想到小阳这孩子让别人倒霉起来,也能如此管用呢?” 第139页 鱼阳:“……” 祁昶的目光顺着塌方之处往下望:“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得下去看了才知道。”萧明楼似乎对这个地方格外的好奇,在塌方未出现之前就主动说要来看了,此时更是不再把离开挂在嘴上。 祁昶心中一动,总觉得萧明楼是发现了这里有什么异常才会如此坚持。 而他能做的,也只有尽力去配合他,保护他了。 “当心下面有机关埋伏。”祁昶皱了皱眉,对他道,“我先去探路吧。” 黄管事几人掉进去之后生死不明,不过修士有灵力改造身体,比凡人要硬朗得多,多半是不会有事,说不定醒过来后就在洞中埋伏,想要对他们来个守株待兔。 “不用这么麻烦,我们一起。”萧明楼对他笑了笑,指了指还被祁昶拎在手上的鱼阳,“有他在,黄管事他们想做什么都暂时做不成了。” 鱼阳已经不想再跟他说话了。 双脚落地之后,小小孩童立马跳进了坑中,攀着岩壁小心翼翼地朝地洞往下爬。 地下虽不见天日,却有濛濛的光芒从山壁发出,仔细看去,是海中一种会发光的珍珠。这种珍珠在集市上也有卖的,价格不菲,鱼阳记得很清楚,那个摊贩就在渔娘的附近。 而对于普通修士来说都不便宜的珍珠,整个山壁上都铺满了,这是何等的大手笔! 鱼阳毕竟不是真的孩童,他一见此情况就知道不妥,爬到底后便老实待在原地不动,警惕地观望四周。 片刻后,祁昶带着萧明楼也下来了。祁昶没动飞剑,因洞口是坍塌而成,尚且不知山壁能不能承受飞剑的锋锐,只能套上绳索,顺着山壁荡下。 他动作矫捷,一手环住萧明楼的腰,一手握住捆仙绳,一路下滑时还能做到身轻如燕,潇洒自如,筋肉鼓胀出雄健的弧度,落地时连一丁点的声音都没发出。 鱼阳羡慕地看着他,再对比自己这长不大的小身板,自卑了。 萧明楼见他看过来,朝鱼阳勾了勾唇:“怎么样,可有什么发现?” 鱼阳纵然再不情愿,还是老实道:“此地的确是有人长期在此经营的样子,光看这里的照明珠就知道了,而且能办到这件事的,只有岛上的世家。” “说得不错。”萧明楼点点头,“那你猜到这个洞穴是用来做什么的吗?” 鱼阳摇了摇头,过不多会,他又动了动鼻子,迟疑道:“不过……我好像闻到了一股香味?” 那香味幽幽的,淡淡的,若有似无,却又一直勾着人,好像一条细细长长的绳子,牵动着你往前走。 祁昶也道:“的确是有一股味道。” 不过他没表现出被那气味诱惑的模样,受的影响不如鱼阳那般深。鱼阳此时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双脚还是不自觉地朝那个方向而去,就在他正要抬腿的时候,被祁昶按住了肩膀,无论如何都挣不脱。 鱼阳一下子清醒过来。 “我方才……是怎么了?”鱼阳惊恐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还好他回身快,要不然此时他还不知道自己被什么妖魔鬼怪勾了魂呢。 萧明楼眼神渐暗:“看来,之前那些人突然改了主意要杀掉我们,就是为了不想让我们找到这里。” 为什么岚珠岛的北面向来没什么人去,连渔民介绍时都不曾说起,是因为这里藏了见不得人的秘密。 萧明楼抬脚就往那散发诱人气味的地方去了。 鱼阳想要劝他,却见祁昶已经紧随其后跟在萧明楼的身边,他也只好苦哈哈地跟上。明知是龙潭虎穴还要进去,萧师叔这么多年果然还是没变! 这地下洞穴十分的大,说话声音稍微大一些都能听见回音,洞内不但有人工开凿的痕迹,也有天然形成的洞穴,岔道极多。 萧明楼三人一路往前,连一个人影都没看见。 但他知道,黄管事等人一定还在这里,或许就在暗中窥视他们,想要趁他们放松戒备时一网打尽。 转到一处洞口时,前方豁然开朗,扑面而来的全是那股味道,凑近了闻起来居然一点都不觉得香,反而有种难闻的臭味! 鱼阳一闻到那味道就忍不住扶住墙壁干呕起来,连眼泪都下来了:“这什么味儿啊……”“尸体的味道。”萧明楼的声音里隐有怒意。 祁昶皱着眉往前一看,就见前方是密密麻麻的炼丹炉,炉下燃着一团团青绿色的火焰,如幽冥鬼火般邪异非常。而被丹炉包围在中间的,是一头巨大的蛟龙,蛟龙已经没了气息,浑身上下皆是伤口,不知被喂了什么药物,蛟龙死后尸身竟能不腐,仍然保持鲜活之状,不断有鲜血从伤口处留下,顺着高台挖出的小沟流经每一个丹炉。 不用看,也知道这蛟龙是丹药的主药。 蛟龙是真龙后裔,虽然龙性本淫,龙生九子,可作为真龙后代的蛟龙繁衍却十分艰难,它们在东南海域偏安一隅,与世无争,专心修炼,从来不会为祸人间,性情虽有暴烈之处,但只要你不去招惹它们,蛟龙也不会主动找你的麻烦。 如今修真界已经很少能看见真龙的身影了,四海龙王早已位列仙班,飞升上界,不再与下界有瓜葛。 这片海域若无蛟族的镇压,海中妖兽早就翻了天,若是这头蛟龙的惨境被蛟族得知,可以预见将来蛟族与人族撕破脸后会发生什么事。 第140页 这是连鱼阳都清楚的事,他捂着嘴巴道:“太残忍了,究竟是什么人,能干出这种堪比魔修的事情来!” 这头蛟龙显而易见不是自然死亡,而是被修士虐杀的,死后还要成为炼丹的药材,抽干浑身血液,是何等的丧尽天良! “嘘,有人来了。”祁昶将鱼阳往一座炼丹炉后一塞,将他藏起之后,立刻抱着萧明楼飞上岩壁的一处凸石后,借凸石阴影挡住了两人身形。 萧明楼趴在他耳边,轻声打趣:“这回你怎么不带着小阳跑,反而带着我这么重的人飞上来了?” 祁昶耳朵微动,若非身处黑暗之处,他通红的耳根早就被萧明楼发现了。 祁昶顿了顿,才道:“保护你是我的首要之务,况且……你一点都不重。” 作者有话要说:  鱼阳:……狗男男。 第七十四章 这确实是实话,萧明楼身形修长,却没有这个身长的男子该有的份量,轻得不像话,用个不太恰当的比方,一阵风吹过都怕把他吹跑了。 虽然这比方夸张了些,不过一句东川月为萧明楼诊脉时说的话,他这身体因中过不知名的毒,体内经脉不断碎裂并重铸,实如一副空壳,的确很难如常人那般有个康健的好体魄。 只不过萧明楼从言行举止上很难看出他时时刻刻都在承受痛苦,即便是刻意示弱,也是在算计旁人,令人难以将他的身体状况与他那副漫不经心的态度联系到一块。 就连祁昶也总是容易忽略这点,哪怕他经常抱着他、背着他,萧明楼总有办法分散他的注意力,让他无暇去想旁的事。 比如此刻,祁昶环在萧明楼腰上的胳膊一紧,就听见萧明楼趴在他胸口小声道:“你觉得土豪和王骏有可能被关在这里吗?” 祁昶顺着他的话思索一番,摇摇头:“我猜不到。” 推测向来不是他的强项,祁昶这一路走来,靠的都是生死间的磨练与挣扎,只要手中的剑够强横,任何阴谋诡计在他面前都形同虚设。 当然他想不出来也不会故作高深,反正他和萧明楼之间,只要有一个人头脑是聪明的就够了。 萧明楼伸手在他额上点了点:“你怎么连装装样子都不会,我还想听听你的分析呢!” “我是你的剑,你指哪我打哪,剑是不需要思考的。”祁昶低声一笑。 萧明楼惊讶看他:“哟呵,口才倒是学得不错了。” 不过这话倒是很好听,将萧明楼哄得心花怒放。 祁昶见他弯起唇角,心中一片柔软,只是很快他便收起了眼中柔光,又将萧明楼搂紧一分:“嘘,有人进来了。” 他们躲在山壁上方凸石的阴影一面,从这个角度看不见来人的模样,只能从地上的影子判断共有六七个人,一行人丝毫不掩盖脚步声,步伐听起来相当的凌乱。 这不像是在搜查的样子,倒像是一群喝醉了酒的醉汉,摇摇晃晃,跌跌撞撞。 萧明楼好奇地伸长了点脖子,小心从凸石后朝斜下方看去。 来人果然是黄管事和城门的几名守卫,只见他们神情迷茫中又带着些癫狂,鼻子耸动,脸上带着诡异的笑意,一步步走向那些炼丹炉,口水都要流下来了,脸涨得通红。 他们彼此之间像是看不见一般,步伐凌乱,如饿鬼见了美餐似的一窝蜂扑向丹炉,掀开炉盖挖起里面尚未成型的丹液就往嘴里塞。 吃得那叫一个狼吞虎咽。 萧明楼轻轻地嫌弃了一句:“猪吃食都没这么难看的。” 何况这些丹药的主药就是蛟龙血,而这些丹药都尚未炼制完成,暗红色的血液染在这些人的头脸、下巴上,看上去就像茹毛饮血的野人般,令人胃液翻涌,非常恶心。 萧明楼庆幸自己来之前还没来得及用膳,要不然这一整天吃的东西都能被他吐出来。 祁昶皱着眉:“他们的神态很不正常。” 看起来就像中邪了一般。 萧明楼将手搭在他的肩上,以防祁昶忍不住想要下去一探究竟:“别急,再看看。” 而下方躲在丹炉后的鱼阳已经快被这些人给吓死了。 他看得心惊肉跳,这些修士明显是不正常,若是他们吃一炉的丹液还不够,继续往下吃,迟早会发现自己的。 可他还不敢乱动,生怕被人发现。 鱼阳怨念地抬头看向萧明楼他们藏身的方向,赶紧来救我啊! 萧明楼给他打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继续观察着兀自在享受“盛宴”的一群修士。看着看着,他面露疑惑:“此地若是炼丹房,为何不见炼丹师?” 众所周知,炼丹的火候是很重要的,一颗丹药若要成型,离不开火候的把控,而一炉丹药若想炼出好丹,就得有人看着火候,不论是再好的炉子,都无法取代修士的作用。 哪怕没有炼丹师,也该有个帮忙炼丹的小童,可是这巨大的石窟里却连一个炼丹师都没看见。 若说炼丹师临时有事出去了,可他们来到这炼丹房也有好一段时间了,不可能直到这时还不回来吧? 何况一般的炼丹房里都会设下结界,只要有外人进来,就能让炼丹师及时得知赶回,可直到此时,都不见炼丹师的人影,萧明楼也没察觉到此地有结界的气息。 明明方才黄管事等人还担心这里被发现,而要杀掉萧明楼几人,听上去应该是个相当重要的地方,可如此重地,怎么会没人把手呢? 第141页 实在是说不通。 就在此时,鱼阳发现冲在最前头的黄管事已经吃掉一个丹炉里的药液了,连同炉子里的残渣都没放过。 他不费吹灰之力便举起了重若千钧的丹炉,这一挪位置,自然就很容易暴露鱼阳所藏的地点,鱼阳下意识便想往旁边躲,没想到此时脚下踩到个什么,地上发出清脆的“嘎嘣”一声。 这声音太过明显,以至于其他沉迷与丹药的修士都抬起了头,黑洞洞的眼睛朝鱼阳看了过来。 鱼阳吓得不禁“啊”了声,他忙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过此时已经来不及了,在场的修士们都听见了他的叫声,而黄管事已经放下丹炉朝他的方向走了过来。 并很快就与鱼阳的视线碰了个正着。 鱼阳冷汗都要下来了。 黄管事目光依然空洞,却笔直地朝鱼阳走了过来,脸上满是冷漠之色,出手却十分迅猛,他没有拿出法宝,而是双手成爪朝鱼阳抓了过来,且在他暴起的瞬间,眼瞳竟然呈现出竖瞳之状! 鱼阳跟着苏苦只学了如何控制自身体质,连法术学的都相当的粗浅,他们兄妹二人能在天道的诅咒下活下来就不错了,平时又被门主保护得很好,即便是跟着萧明楼出门,萧明楼也能将他们护得周全,何曾见过如此场面。 所以当黄管事朝他扑过来的时候,鱼阳直接傻在当场。 他只来得及闭上眼睛,用双手护住自己的脑袋,除此之外再也做不了别的,因为腿都已经吓软了。 然而就在鱼阳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一道凌厉刺骨的风从他身后刮过,鱼阳还没意识到发生什么事时,就见一条手臂直不楞登地砸在了他的身上。 鱼阳茫然地放下双手,捡起那条手臂定睛一看,妈呀这不是黄管事的手吗?! 再抬头一看,黄管事捂着血流不止的断臂嚎叫不已,脸上痛苦且狰狞,但就在这时,他他竖瞳又恢复如常,人也似乎清醒了几分:“你们……怎么会在……” 黄管事似乎还没捋清发生了什么事,他痛苦地倒在地上挣扎。鱼阳本想将断臂还给他的,不料意外再生,之前发现了鱼阳的修士们齐齐将目光转向了地上的黄管事。 然后有志一同地朝他扑了过去,趴在他流血不断的伤口上,竟然齐齐啃起了黄管事的血肉! 鱼阳颤抖了下,突然发现有人捂住了他的眼睛,头顶上方传来萧明楼冷冽的嗓音:“小孩子不要看,看了会做噩梦的。” 鱼阳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了:“萧师叔……他们为什么会……这样……” “也许是黄管事体内蛟龙血的气味吸引了他们吧。”萧明楼冷冷道,“方才血腥味太重,我差点没闻出剩下的配药,刚刚终于想起来,这些丹炉里都加了忘忧果。” 祁昶将剑上的血迹甩掉,闻言转过身:“忘忧果?那不是酿造忘忧酒的果实吗?” 锦鲤客栈的忘忧酒也是一大招牌,萧明楼酿酒的选材用的都是对人无害的灵果,不但无害,还能强身健体。况且忘忧酒就算是能让人忘记一些东西,却也没到能将自我都忘记的程度。 萧明楼点点头,又摇摇头:“你们没听说过一句话吗,橘生淮南则为橘,生淮北则为枳。忘忧果在修真界的确不罕见,也没那么大的用处,但若是长在魔界,这果子就叫‘无忧果’,连自我都没有了,自然无忧无虑,什么都不用愁了。” 祁昶握剑的手一紧:“又是与魔有关?” “恐怕非但与魔有关,还与人有关。”萧明楼指了指鱼阳脚下露出的一截白骨。 鱼阳看不见,可祁昶的眼睛却没被人捂上,他看得分明,那赫然是一截人骨。 萧明楼叹了口气,道:“我说怎么这里看不见炼丹师呢,原来都在这里。” “在哪里?”鱼阳着急地问,只有他一个人什么都不知道,这感觉着实糟糕。 萧明楼无奈笑着捏了捏他肉嘟嘟的脸颊:“都说了小孩子看了会做噩梦的,你先去一边呆着吧!” 说完便将鱼阳丢进了一座已经被吃空的丹炉里,丹炉足够大,塞一个成人都不成问题,何况是个孩子。 萧明楼还贴心地帮他盖上了炉盖,踩灭脚下的鬼火,这才蹲下来,用树枝将那一截人骨周围的土扫去,露出里面的尸体来。 这人只是被尘土虚掩起来的,或许此地根本没有人打理,萧明楼只是粗略地用树枝扫了扫,就发现那截骨头底下带出了两只右手手骨,显然这不可能是一个人长了两只右手,而是有两个人! 萧明楼慢慢站起身,看向祁昶。 祁昶从他眼神中就看出了他在想什么,当即对他郑重地点点头,长剑一挥,以轰雷之势将整个地皮都掀翻开来,无数丹炉倾倒在地,撒下汩汩血红液体,染红了成片的白。 这些,全都是炼丹师的尸体。 第七十五章 萧明楼深吸一口气,面色凝重地踩在一块没被蛟龙血染红的地面上,蹲下继续用树枝挑起一副白骨仔细查看,没有一丝一毫的惧怕。 祁昶收起剑势,别过头,看了一眼被他掀翻在地的上百个炼丹炉。只见丹炉倾倒后,尚未凝成丹丸的药液汩汩流淌在地,将整个洞窟薰得满室血腥味,而这些气味却反倒更加激发了那些癫狂修士,他们放弃啃到一半的黄管事的身体,转而扑在那大滩大滩的丹液上,直接把脸凑地上去喝。 第142页 狼吞虎咽,仿佛那些丹液对他们而言有致命的吸引力。 祁昶厌恶地皱了皱眉。 此时萧明楼看得差不多了,也站起身,由于蹲的时间太久,突然起身不免有些摇晃,然而他刚一趔趄,祁昶便伸出长臂揽住了他的腰:“少东家?” “我没事,只是吧腿蹲麻了而已。”萧明楼冲他笑了笑,而又很快敛起笑容,沉声道,“这些炼丹师的尸体,也是被啃食过的。” 祁昶露出惊讶之色:“何以见得?” “阿丑你看,这些炼丹师身上的衣服都碎得不像话了,可看这些骨头腐化的程度,绝不像是能连衣物都腐烂的程度,只能说是被撕开的。”萧明楼用树枝一指,道,“况且有的骨头还连着肉,肉上的腐化程度也不像是死了很久的人,绝不可能呈白骨化。还有这些骨头,仔细一看上面还有咬痕,有些像野兽所为,可这个洞穴里又怎么会有野兽?” 这地方若非是灵力炮轰开了一个坑,露出其中冰山一角,他们是绝不可能发现这么隐秘的炼丹房的,野兽就更不可能从七拐八拐的宛如迷宫的底下洞窟中发现这里。 何况,这里散发着蛟龙血的气味,蛟龙生性暴烈,连妖族都不敢靠近,野兽闻到蛟龙气味之后只会躲得更远。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 “这些修士也曾经如黄管事他们那样发狂,最后互相残杀。”萧明楼面色凝重道。 祁昶感觉到怀里的人正酝酿着浓浓的怒意,他轻拍了下萧明楼的背:“现在发现还不晚。” “……我知道。”萧明楼苦笑了下,无奈摇头,“我都自身难保了,怎么这些拯救苍生的事情总是落在我头上,就不能消停一会儿吗?” 祁昶唇角微勾:“能者多劳,谁让你最能干呢,苏门主不是早已预料到会有这一遭,才将鱼阳鱼阴交给你的?” 萧明楼将树枝丢开,笑着转过身,在他胸口上戳了戳:“阿丑,你还说自己不善思考,结果思考起来还挺一针见血的嘛,不愧是我家阿丑。” 祁昶耳根一热,轻咳一声:“别闹,少东家,该想想如今这场面该如何解决。” 那些发狂的修士舔完地上的丹液,绝对不会放过他们的,必须趁他们反应过来前带着鱼阳离开这里。 “别……走……救我……” 而就在此时,地上又传来一道微弱断续的声音,二人循声看去,之间手脚都被啃得只剩下白骨的黄管事居然还吊着一口气,朝他们艰难地转过头来:“皇甫家……豪……在这里……我可以……带你们去……找……” “救……我……” 黄管事眼中满是求生的欲望,他满目希冀地看向萧明楼和祁昶,祁昶却没有看他,目光只落在萧明楼的身上,像是在等他的决断。 萧明楼看了黄管事一眼,他一步一步走向了对方,黄管事眼中的希望也变得更强烈了,甚至激动地用自己被啃出了白骨的胸口喘着气,呼哧呼哧,用力极了。 萧明楼来到他的面前,静静地看着他,问了一句:“你一直都知道这个地方,知道这些炼丹师的下场吧,甚至很可能,这些炼丹师就是你通过如意轩找来的?” 黄管事脸上的表情一僵,眼中露出惊惧之色,他想躲开萧明楼的目光,却奈何他连最后一口气都快要没了,连转头的力气都没有,只好又哀哀恳求地看向萧明楼。 萧明楼捏了一下眉心:“你先告诉我,皇甫家豪和王骏都在什么地方。” 黄管事目光开始涣散,求生的本能让他颤颤巍巍地伸出舌头,用舌尖为萧明楼指了个方向。 萧明楼从乾坤袋中取出一片墨玉花的花瓣,将它塞到了黄管事口中:“墨玉花可疗伤补血,先为你吊住一口气,若是你所言皆真,等我们出来后再给你一片,之后将你带出这里,至于是否有人愿意救你,就看运气了。若是你说了谎,我们出不来,你也活不下去,所以你可要想好了。” 黄管事张着嘴巴直喘气,很想说自己没有撒谎,他还想活,他不想死,更不想死在这里! 萧明楼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对祁昶道:“就按他说的方向,找一找吧。” “鱼阳呢?”祁昶问。 “孩子还小,什么都没见过,还是让他继续待在丹炉里吧。”萧明楼说完,往鱼阳待的那个丹炉里打出两道禁制,一是防止他气息外泄,二是以防有人不分青红皂白攻击那只丹炉,设了一道坚固的结界。 鱼阳蹲在丹炉里,都快郁闷死了,听见萧师叔要去另一个洞窟找人而不带上他,闷在丹炉里的声音都能跟他阴沉的妹妹相比:“萧师叔,祁师兄,你们要快点回来啊!” 祁昶看了眼还趴在地上的修士们:“这些人怎么办?” “都捆起来,堵住嘴巴,不能让他们继续吃下去了。”萧明楼已经发现,这些修士在摄取蛟龙血后,身体会变得强壮一分,气力更大,虽然神志不清,听觉视觉嗅觉却比平时更为强悍,而且力量的增强似乎没有上限,若是放任他们继续吞吃丹液,恐怕难免一场恶战。 祁昶点点头,提剑就上,癫狂修士们“进食”被打扰,都是一副疯狂愤怒的模样,剑锋飞至时,他们敏锐地避开了剑气,浑身肌肉如吹气般鼓胀起来,甚至有人敢徒手抓住剑气,将其捏碎! 这已经超出了萧明楼的预测范围,幸好他们没有放任这些修士,否则再拖延一分,连祁昶都很难全身而退。 第143页 对付这些既有妖兽的猛悍,又有魔族鬼魅身法的修士,祁昶还只能抓不能杀,对他而言的确有些难度。 但他也不是束手无策。祁昶用剑意凝成一条细长鞭绳,像之前在仙府秘境那般注入灵火,以火鞭将人一个个抓了起来。修士们虽然具备了妖魔的一些特性,却不是真正的妖魔,是人就没有不怕火烧的,祁昶将这些人全部捆了起来,并塞上木头堵住了他们的嘴巴。 处理完后,他才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又在衣摆上抹干净后,才过去握住萧明楼的手腕,让他跳上自己的后背,背着他朝黄管事所指的方向走去。 这处“炼丹房”整个看上去是个完整的石室,中心高台放着蛟龙庞大的尸首,蛟龙血从上方流下,被一道道小沟送入不同的丹炉之中,而底下则是围绕高台的一圈圈的丹炉。 如今丹炉被祁昶掀翻了一片,高台之下也被一扫而空,正好露出一个不起眼的石门,黄管事方才说的地方,就是那个石门。 石门足有一人高,平时被庞大的丹炉挡住,若非走近,难以发现。祁昶伸手一推便推开了石门,他小心托着身后的人,手里握着一颗从墙上抠下来的照明珠,打量里面阴暗的空间。 此处空气更为潮湿浑浊,萧明楼只吸了一口气就难闻得直咳嗽,他从乾坤袋里找出两条帕子,为自己和祁昶蒙上口鼻,捂住帕子道:“也不知这地方多久没清扫过了,搞不好还有瘴气。阿丑,你可要小心为上。” “嗯。”祁昶应了声,慢慢往前走。 高台之下的密室十分潮湿,台阶上都是滑溜溜的,要不是祁昶步履稳健,只怕现在两人都会失足摔下来。 而在走下那段台阶后,眼前的场景就与之前不一样了,这里是个牢房。 一排排的牢舍里空荡荡的,舍内铺了些稻草,但稻草早已发霉变黑,墙上还有人凿刻的痕迹。 萧明楼从墙上字迹中分辨出一些字来,边看边对祁昶分析道:“这里摸约是关炼丹师的地方,还真被我猜中了,这些炼丹师在来这之前都不知道自己会有这样的下场,还以为如意轩介绍的生意都不会太差。结果人一来,就发现自己出不去了,有人给他们下毒,趁他们体弱无力之际用魔修伎俩往他们体内打入禁制,一辈子都将受制于人。” 祁昶:“是魔修,还是魔族?” 往人体内打入禁制,绝不是正派修士所为,说是魔修也很贴切。而萧明楼又曾说过,丹药里含有无忧果的汁液,而无忧果则是忘忧果在魔界生长后变异的果子,这又与魔族撇不清关系。 萧明楼趴在祁昶背上,轻笑:“问得好,我看是二者皆有。” 魔族想要通过附身逐步潜伏在修真大陆是件比较困难的事情,毕竟魔也是有数的,还不如将人族发展为魔修来得快。 这也能够说明为何如意轩里有那么多的法宝,仙市有如此多的防范手段,土豪却还不知道自己中了魔的计。若是魔类附身,以土豪在皇甫家的地位,他身上难道没有这种识别魔类的法宝吗?更有可能的是,他知道对方是人族修士,所以大意了。 萧明楼继续解读墙上的字:“这里有人提到了那种丹药,据说是被命名为‘极乐仙丹’……这是什么鬼名字?” 他边说边嫌弃:“服用丹药的人可在一个时辰内修为提升一至三个境界,并且七窍玲珑,如神附体。但若是炼制到一半的药液,则会令人疯狂至死,失去神智,沦为野兽。” 萧明楼伸长了脖子继续往墙上看,祁昶配合着他放慢脚步,突然走到一个地方时,萧明楼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停下。 “这里说,极乐仙丹是会让人上瘾的,只要试过一次,就会逐渐依赖这种丹药。因为这药是以蛟龙血为主药,服用之后非但不会让人身体受损,还有强身健体之效,既是如此安全,就会让人越发的离不开它。”萧明楼盯着墙上的字,倒吸一口气,“这人倒是看得通透,他觉得这药最可怕的地方,不是那诡异的药效,而是它会消磨人的意志。” 修者本就是与天挣命,若是放任自己松懈下来,依赖药物去修炼,只会让自己被心魔腐蚀得更快,而且绝不可能撑得过下一次雷劫。 萧明楼看着那字字泣血的墙壁,冷笑一声:“这手法,还真像是魔族的手笔。” “掳劫炼丹师的手法没那么阴险,应当是黄管事那批修士所为。”祁昶顺着他的话道,“丹药的点子则是魔族的手笔,通过如意轩的渠道,将这些丹药散播出去,会有不少修真者上钩。” “走吧,这些可以不用看了,先去救人。”萧明楼压住内心的怒意,又拍了拍祁昶的肩膀。 两人一直走到牢房的尽头,却连一个人都没看见。 别说活人,尸体也没见一个。 外面虽然有炼丹师的尸体,可在他们进入炼丹房的时候,丹炉里还是有火的,说明肯定还有活着的炼丹师,但这些人如今都在什么地方呢? 祁昶将萧明楼放下来,蹙眉环视一周,最终在走廊尽头的那堵墙的角落里发现了什么。 他拨开角落的茅草,回头看向萧明楼:“是我给王骏留下的一道剑意。” 祁昶不会错认自己的剑痕。 那剑痕入墙三分,痕迹边缘切得十分平整,隐隐还能感觉到上面的冰冷的杀气。 第144页 绝不会错。 萧明楼也跟着弯下腰,伸手在那道剑痕上摸了摸,突然板起脸,眯着眼睛道:“阿丑,你什么时候给王骏留了一道剑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  萧明楼:哇啊啊我吃醋了! 第七十六章 (倒v结束) 祁昶镇定地看向萧明楼,语气平静道:“你不是不放心王骏离开秘境之后会被人找麻烦吗,所以我就在他离开前给了他一道剑意,如此一来,就连土豪也不能伤到他了。” 这话听起来明明没有酸味,却处处透着一股牙酸的滋味。 萧明楼原本还有点在意阿丑竟然瞒着他有了自己的笑眯眯了,没想到却原来是这样,他不大好意思地伸手捏捏祁昶的耳垂:“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 祁昶摇摇头,任由他将自己的耳垂揉得通红,却没有拿开那只作乱的手,而是继续拨开茅草,虚空中比划了下出剑的位置,最后目光锁定一点:“剑意好像是在那个位置发出的。” 目光看向了离牢房门口还有三步远的地方,这里距离两堵墙都不近,平时走过很少会有人发现异常,并且上面覆盖着厚厚的草垛,的确很容易掩人耳目。 萧明楼闻言松开手,朝那个草垛走去,撩起衣摆,正要用脚去踹,然而祁昶动作比他更快,一剑就将所有茅草斩成两半,没让萧明楼的鞋子沾上任何草屑。 萧明楼:“……动作还真够快的。” 完全没有给他耍帅的余地。 “少东家过奖了。”祁昶朝他淡淡一笑,再次用剑气将那被一分为二的草垛一剑震开,留出大片空地,等到清扫干净后,才让萧明楼过去查看。 萧明楼随手抓起一把被齐根斩断的茅草,刷开底下的尘土,就见底下石板凿刻的痕迹:“是一个阵法。” 这个阵法很简单,就是开启底下密室的一个阵,只需要一块下品灵石就能打开。 萧明楼刚收获了大批的上品灵石,已经许久没有用过下品灵石了,一时翻找起来还太不容易,差点没感慨一句“由奢入俭难”。不过这话说出来挺找打的,他也就在心里嘀咕了两句。 灵石刚放上去,阵法上的符文就被点亮了,数个道种文字发出微弱的光芒,眨眼间阵法消失,露出一条更为幽暗的通道。 “我最烦这种密室套密室的构造了,跟走迷宫似的,家里有钱盖大房子不好吗,非要弄得这么神神秘秘的,还不好看。”萧明楼嘟嘟囔囔道,绝口不认自己是嫉妒皇甫家能有钱到快把一座山给挖空了。 祁昶忍着笑意,对他道:“少东家,让我先下去探路吧。” “不行,这地方瘆得慌,我还是跟你一块下去好了。”萧明楼摇着头,说着说着又往祁昶的背上一趴,“谁知道这底下还有什么机关,万一你不小心碰到了怎么办,要是没有我,你岂不是凶多吉少了?” 祁昶心中暗自好笑,分明是自己害怕,却要用他做借口,少东家这一点也显得很可爱,他托住萧明楼的膝弯,将他往自己的背上松了松,又故意问道:“少东家从前不是在修真界里有着赫赫威名吗,怎么还怕妖魔鬼怪?” “废话,妖魔鬼怪有几个长得好看的,碰上了哪个不辣眼睛?”萧明楼理直气壮。 祁昶想了想,道:“魔主不就是当初修真界的第一美男子?” 他本以为这不过是句开玩笑的戏言,殊不知祁昶什么都不知道,这话反而戳中了萧明楼,他差点没从祁昶的背上跳起来,双手用力地在祁昶硬茬的头发上揉了好几下:“这话我说得,你却不能说,你要是说了……哈哈哈哈……哎呀我不行了,笑得肚子疼。” 萧明楼一手勾着祁昶的脖子,一手捂着肚子。因为祁昶的来历,自己说自己是第一美男子这种事,怎么听怎么都觉得滑稽。 所以萧明楼没忍住,趴在他肩上笑得不能自已。 祁昶很是不解:“为什么?” “你又没见过他,你怎么知道他长得很好看?”萧明楼努力绷着脸道。 “可这话不是少东家你说的吗?”祁昶更加听不明白了,“为何你可以说,我却不能?” 萧明楼憋着笑:“反正就是不能,其实他长得还不如你好看,况且我和魔主乃是宿仇,你怎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 祁昶:“……”我只是重复了你曾经说过的话而已,也没怎么长他人志气吧? 何况这话也就他们俩听见了,又没有外人。 少东家的心思,真是难解。 不过祁昶已经习惯了萧明楼时不时冒出的骚话,反正怎么都是说不过他的,倒不如就让他高兴高兴算了。 也正好借着这番对话,驱散萧明楼对地下暗室的阴影,让他心情能变得好一点。 萧明楼枕着他的肩,视线幽幽地穿过眼前的黑暗,若是祁昶稍微侧过头,便能看到他眼中灼烧的光芒,亮得无比惊人。 这条隧道比之前牢舍的通道更加狭窄潮湿,且充满了更浓的霉味,活像是几百年没被打开过,里面一点光线也没有,两边虽然黑暗,却同样是牢舍,只是比楼上的要更小一些。 这次的牢舍里却有人,只是那一具具也不知是尸体还是活人,甚至是半死不活的人,他们的眼睛虽然是睁开的,瞳孔却一直没有变化,麻木得宛如死人。 第145页 祁昶见萧明楼没有让自己停下的意思,而牢房里的那些人也不像是能交流的样子,便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往前。 就在他即将走到下一个牢舍前的时候,突然后面的某间牢舍里有人伸出了一只瘦如干柴的手,一把抓住了萧明楼的脚腕:“救……救命!” 萧明楼反应虽快,却因为趴在祁昶的背上难以动弹,略一犹豫,脚踝就被抓住了。他尚未有反应,祁昶却被吓了一跳,拔剑就要去砍下那只胆敢伸向萧明楼的手。 萧明楼忙按住他:“你仔细看看,他好像是熟人!” 祁昶这才将剑锋一转,斩断了面前牢房的上的锁。 铁门打开,祁昶将照明珠卡在栅栏上,一看之下,差点没认出眼前的人来:“你是……土豪?” “你们是……?”皇甫家豪也不知道自己拽住的是什么人,他只是见到好不容易有人从这里经过,便毫不犹豫地伸出了手,他知道自己还有利用价值,白清等人暂时还不会要自己的命,他赌的就是能用利益打动这里的看守,将他放出去。 没想到他一拽,还真的让他拽住了救命稻草! 皇甫家豪喜形于色,枯瘦如柴的身体都好似重新焕发了光芒:“少东家!祁先生!!”他忙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萧明楼和祁昶互相对视一眼,脸上都是意外的表情。 他们与土豪分开还不到半个月,分别前皇甫家豪那圆润的憨态深入人心,正迎合了膀大腰圆财大气粗这类辞藻,没想到才几天时间,土豪就成了这副样子。 皇甫家豪否极泰来,兴奋得语无伦次,哭得是一把鼻涕一把泪:“二位有所步子……我们这一路可着实凶险异常,没想到啊,皇甫家竟然……” 他准备好了长篇大论,只是才刚开了个头,萧明楼就问他:“王骏呢,他不是跟你在一块的吗?” 皇甫家豪顿了顿,又是深深地叹了口气:“……我不知道。小王兄弟和我一起被抓住了,在被带到这里来时,他发出了一道剑意,杀了一名看守,之后我就被关押在此,而他不知所踪。” 萧明楼皱了皱眉:“不知所踪?” “是的。”皇甫家豪语气沉重,“我没见那些守卫将他带下来了,可能……” 他看了看萧明楼的脸色,决定还是把“凶多吉少”这几个字咽回去,不论他说与不说,事已至此,还是不说为好。 萧明楼沉默许久,就在祁昶以为他很难过的时候,他忽然一笑:“那他一番无意的举动,倒是为你争取了生机,你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皇甫家豪惭愧地低下头:“都是我的错。” 萧明楼左右看了看,又问:“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皇甫家豪茫然地摇摇头:“在被关进来之前,我都不知道皇甫家在北山修建了这么个地方。” “那你觉得王骏最有可能被关在什么地方?”萧明楼问。 皇甫家豪费劲地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说:“若是他有办法逃过一劫,应当是会被送去白清那边,他是如意轩岚珠岛分号的大管事,这个岛上的一切事宜都由他掌管,小王兄弟能一剑杀死一名玄脉真人,对于求才若渴的分家而言,说不定是个值得拉拢的对象。” 事到如今,他也就不隐瞒萧明楼和祁昶了,皇甫家豪当初的确是被分家的人忽悠进仙府秘境的。 分家人以为他在秘境里必死无疑,本想等他死讯传出后慢慢窃取主家的权势。 结果没想到皇甫家豪一出来就遵守萧明楼的条件,开始在仙市里寻找当初那个将青铜令卖给他的修士,这一举动让白清等人十分恐惧,生怕他最终会将自己查出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调集分家所有高手与客卿,一夜之间控制了主家,并抓住皇甫家豪与王骏。 皇甫家的主家向来人丁凋零,一脉单传,皇甫家豪的父母均死于分家之手,而之所以留着皇甫家豪,是因为他们还未完全掌控如意轩,有些生意是只认皇甫家豪的灵纹,而不认其他人。 每个修真者的灵纹都是独一无二的,无法模仿,也不可能被储存,于是白清等人只好将他暂时关押在这里,同时瞒着如意轩其他不知情的人,逐步放出主家身体不好,让分家暂代世家之职的消息。 皇甫家豪自从被关在这里,身上的所有物件都被收走,也没有饭吃,幸亏他是一名修真者,又长得胖,血肉内的灵力比一般人要多一点,撑到了现在。 萧明楼听完他的描述,摸了摸下巴:“恐怕那些将你带过来的人并不是什么守卫,所以也不会有人记得给你送饭。” 皇甫家豪惊了:“那我要是饿死了怎么办?” “……或许白清正好就可以对外宣布你的死讯了。”萧明楼道。 皇甫家豪吸了口冷气,他还以为自己对他们而言尚且有用,不会对自己赶尽杀绝的呢,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残忍。 萧明楼:“因为这里的蛟龙血与无忧果气息会引人发狂,所以这里不可能有人长期驻守,多半是每隔一段时间便有人来查看一眼,但不会久留,而白清等人是秘密控制住了主家,甚至还不敢对外宣称,所以很可能那些不定时来查看的人也不知道你的身份。” 要不是他们正好发现了王骏留下的剑痕,指不定再过几天土豪就要饿死了。 第146页 “哎,能不能先让我休息一会儿,有吃的喝的没?”皇甫家豪揉了揉空空如也的干瘪肚子,满面渴望地看向萧明楼。 萧明楼默然片刻,还是从乾坤袋里翻出一锅从前在客栈里熬好的疙瘩汤给他:“你多日不曾进食,第一餐不能吃大鱼大肉,先喝汤解解馋吧。” 皇甫家豪激动地接过那口锅,直接对着嘴巴倒,他实在饿得太狠了,不管来个什么他都甘之如饴! 祁昶见他眉心仍然紧锁,轻声安慰他:“不必担心,王骏一定会没事的。” “那当然,我听土豪一说那边的人求贤若渴,就猜到他一定不会有事的。”萧明楼对祁昶弯了弯嘴角,“谁叫我们阿丑如此优秀,一剑惊人,小王这是占了你的便宜了。” 祁昶也跟着扯了扯嘴角。 他知道萧明楼其实对王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心思,只不过是见他还有几分资质,愿意提点两句罢了。萧明楼一向如此,就连三大仙门从前那些对他出言不逊的弟子们,他都能不计前嫌为他们讲道授经,也是不想让修真界后继无人。 少东家看着冷漠而又难以捉摸,实际上用一句心系苍生来形容绝不为过。 所以祁昶尽管有点酸,却也并未真的对王骏有什么敌意,因为他可以感觉到,萧明楼对他是最为特别的,这点任何人都比不上。 也不知道自己于萧明楼而言,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他到底是把自己看成了弟子?还是店小二?或是随身小厮?人力马车? 这都不重要,对祁昶而言,只要自己是那个最特别的就够了。 或许是土豪这边牢舍的声音成了这地下唯一的声源,他们又并未刻意压低自己的说话声,终于在过去这许久之后,其他牢房里有人开始反应过来,这回进来的不是从前那些折磨他们的人,而是好人!于是悉悉索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请……请救救我们……” “我是xx宗的人,请道友为我带一句话给师门……” “给我点吃的吧……” 越来越多的人壮着胆子来到了铁栅栏边,努力朝外面伸长了手。萧明楼看了祁昶一眼,后者立马会意,长剑疾射出十几道剑气,准确地斩断了所有牢门上的锁,还众人自由。 萧明楼手里暂时没有汤了,只好给他们每人都发了一些辟谷丹。辟谷丹别的用处没有,就是顶饿,还能在一定程度上滋养丹田和经脉。 对于长期缺衣少食的人来说,已经很足够了。 而萧明楼也趁此期间询问了其他人的来历,果不其然,这些人清一色的都是炼丹师,有的还是在炼丹师中小有名气的,但出身名门的却不是很多。 毕竟越是有背景的人,对于白清他们而言,风险就越高。 但被关在这里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炼丹的手艺都很不错,心性也都更为坚韧,尤其是对火候的把控,极为精确。 怪不得有的人已经被关了好几年,还能在此苟延残喘,即便内心麻木,在得知还有一线希望时,都挣扎着爬起来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萧明楼看着他们沧桑而布满污垢的脸,心情沉重:“恐怕这事比我们之前推测的还要严重,与魔族勾结的,绝不止是皇甫家的分支,这里应该还有其他世家的身影。” 说出这话时,萧明楼和祁昶等人已经离开了阴暗潮湿的地下密室,从楼上高台走了出来。 而就在他话音落下之际,另一道声音突兀地在炼丹房内响起:“猜得不错,我们早就已经和碎珠群岛上其他几个世家联手,就是为了取主家而代之,凭什么主家能够成为碎珠群岛的第一世家?如今主家式微,继承人选修为低微,一辈子无望金丹期,他凭什么能骑在我的头上?” 萧明楼循声看去,就见一名衣着考究的青年站在一片丹炉前,遥遥用不屑和傲然的目光朝他们看过来,尤其是狠狠地瞪了皇甫家豪一眼。 那人毫无疑问,是个老面孔,自称是皇甫清的白清。 在他身后,还有三名金丹修士,和十数名玄脉修士,俱都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宛如在看待宰的羔羊。 萧明楼注意到,黄管事就倒在白清的脚边,被一剑贯胸,已经没有任何气息了。 好歹是他的手下,好不容易吊住了一口气,估计就连黄管事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不是死在敌人的手里,而是死在最为信任的上司手中。 黄管事死不瞑目,僵硬的双眼一直瞪着白清的方向,只可惜白清根本没注意到他。 萧明楼看向白清:“凭什么他们不能骑在你头上?皇甫家的生意全靠主家,发展到如此规模也全是主家的功劳,难道你们不知道自己的修真资源都是怎么来的吗,没有如意轩打出的名号,谁会愿意在如意轩交易天材地宝?主家帮你们赚钱,你们维护主家的名声,各取所需,这有什么不对的吗?” 白清被他噎了一下:“那又如何,即便他们会做生意,但如意轩还不是我们这些分家来打理的,他们只会坐享其成!什么各取所需,分明是皇甫家豪资质不行,才扯一块遮羞布说得好听而已!” 皇甫家豪想要骂人,这简直是一派胡言!什么叫他资质不行,他当初在测试资质的时候,祖父说他是这一代的佼佼者,连白清都比不上自己,要不是遵循主家的守则,他一心扑在生意上,至于只有如今的修为吗? 第147页 这人说话简直是颠倒黑白! 可惜皇甫家豪不是余老三,生气时连句脏话都不会骂,只能憋红了脸,气得感觉自己还能再吃三碗饭。 萧明楼轻嗤:“狡辩的人才是需要遮羞布的那个吧?” 白清怒从心中起,握紧了拳头,气极反笑:“反正你们都要死在这里,就算你说得对又怎么样?”他转头阴狠地招呼身后的人,“给我杀光他们!” “是!” 几名金丹并玄脉修士一起冲了过来,因为之前被萧明楼他们逃脱了一次,这次他们不敢再大意,出手招招致命。 祁昶面色凝重,他虽然不怕金丹期,即便与之对战也有自信能够脱身,但这次白清显然是下了血本,三名金丹期实力不俗,配合默契,再加上不断有玄脉期的出剑滋扰,令他逐渐感到吃力。 白清满意地看着祁昶被围攻的画面,视线又落在了萧明楼的身上,带着一丝得意,信步朝他们走来:“你的护卫已经分身乏术,就算看着我走过来,他也腾不出手来解救你们,不如我就先杀了你,好让我看看他后悔莫及的样子?” 萧明楼站在原地,嘴角微弯:“你可以试试啊。” 一点都不见紧张之色。 白清心中闪过一丝疑惑,却又很快冷笑道:“你倒是挺会虚张声势的。” 他从见到萧明楼起就有些看不惯他的做派,再看到他救出皇甫家豪后,心中早已生出杀意,此时他也不再掩藏,长剑即出,朝萧明楼刺了过来! “少东家小心!这人隐藏了实力,他在人前还是玄脉初期的修士,没想到已经半步金丹了!”皇甫家豪惊呼。 他还想掏出自己防身的法宝给萧明楼一用,结果一摸身上,才想起来自己的东西早就被白清搜刮了个干净。 如今只能干着急。 完了完了! 少东家如此娇柔病弱,他怎么能扛住白清的一剑? 他急切地看向萧明楼,指望萧明楼能有几样防身法宝,只要撑到祁昶腾出手来就够了。可没想到,萧明楼一动不动,居然就这么站在原地! 那些得救了的炼丹师们也同土豪一般的着急,只是他们连自保都没有力气,更何况是保护萧明楼,难道他们今日注定要死在这不见天日的鬼地方? 然而谁都没想到,萧明楼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他饶有兴致地看向白清,轻轻为他配了个音:“嘭。” 就见此时白清当真从空中急坠而下,砸在地上,发出了“嘭——”的一声! 众人:“???” 就连正在与金丹期们缠斗着的祁昶也不禁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心道,鱼阳不是躲在丹炉里吗,难道他的体质竟连结界都挡不住? 白清也不明所以,他用剑拄地,支撑自己站了起来,岂料不过是往前走了两步,就被一截白骨重新绊倒,又是脸着地! 好端端的一个美男子,接连两下摔得鼻青脸肿,再也不复往日的英俊潇洒。 萧明楼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白清气急败坏,怒火攻心,再次驱剑朝他劈来,这回他没有靠近萧明楼,而是就站在原地,远远控制着飞剑。 心想,这回总没问题了吧? 可就在此时,天顶上一块岩石松动,毫无征兆地砸了下来,速度惊人的快,白清还未反应过来,只来得及用手抱头,却还是被砸了个正着,脑门出了一片的血。 萧明楼:“……啧啧,太惨了吧?” 与此同时,门外响起了林飞白几人的声音:“少东家,祁先生,我们来了!” 走在最前面的,是个眉目忧郁的小女孩,她看向萧明楼,轻轻地对他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萧明楼:我兜里都是上品灵石,好久都没用过下品灵石了……啊,一不小心就凡尔赛了呢。 白清:好生气哦! 第七十七章 鱼阴板着小脸,迈开两条小短腿,一路小跑着绕过栽倒在地的白清,跑到了萧明楼的面前,乖巧地抬头喊了声:“萧师叔。” “哎,真乖!”萧明楼笑眯眯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小姑娘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他,眼底几乎看不出是什么情绪,只有无辜和纯净。 而在他身侧,包括皇甫家豪在内的修士们都不知道这小姑娘是个什么来头,但多少都察觉出白清的两次失误都与她有着不可分割的关联,因此并未见她只是个孩童就小看她,而都带着些谨慎的神色。 其他人不知情,祁昶却是知道的。 他在斗法间隙中还分神往萧明楼的方向看了一眼,不免疑惑,难道萧明楼早就知道鱼阴会找到这里来?还能把时间算得这么准吗? 仔细一想,好像也不是不可能,那毕竟是萧明楼,他可是从不会让别人占自己便宜的。 “都死到临头了,还有心思去关心别人?”与他对战最为凶狠的一名金丹期抡起手中长棍,棍风虎虎生威,威势浩荡,朝祁昶劈头盖脸砸来,“你先关心关心自己吧!” 祁昶忙敛下心神,此时他一人对付三名金丹和十数名玄脉修士,的确是十分吃力。 但不知为何,他分明也只是个玄脉期,却在经过秘境一战后好似修为又有提高。 以往他面对一名实打实的金丹期,能够保持不败之势就已经很不错了,即便是放眼整个修真界都不多见,足以成为各路道友津津乐道的壮举。 第148页 但要让他同时面对三名配合默契的金丹期,哪怕他使出浑身解数,甚至打着同归于尽的主意透支潜能,都不一定能打败对方。 然而这回认真动起手来,祁昶就发现,自己与之前的确是不一样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修为是什么时候涨起来的,但照少东家的说法,是他在经过与魔主的一战后有了顿悟,突破自身极限。而身体形成记忆,体内真元自动流转,令他在不知不觉间修为大增。 毕竟魔主黑渊当初曾是个渡劫期的大能,修为境界皆在万人之上,与他对战,只要能活下来,收获必定不菲。 祁昶从不怀疑萧明楼对自己说过的话,即便他对自己有所隐瞒,他也愿意去信。 所以此刻他也并不怀疑自己的实力,越战越勇,剑意纵横,周身的杀气都凝成实质的剑气,震荡着撕裂空气,就连与他交手之人都能感觉到那如刺骨寒冰般的杀机。 他一剑从空中挑落一名玄脉期,趁他下坠之时借机飞身而上,以那人为掩护避开身后一记法术,又旋身一跳踩在那玄脉期的背上,把人踹下地的同时借力腾飞,跃至高点之处,长剑垂直而下,倏然散发出道道剑影! 剑影如一张密集的网,把其余的玄脉期一网打尽,全都困在了他的剑网里。 祁昶悬在半空,俯瞰着剩下的三名金丹期,眸色冰冷:“现在,该关心自己的人,轮到你们了。” 三名金丹期猛地握紧手中法器,都在心里打了个寒颤。 ……明明只是个玄脉期,为什么会强得如此离谱? 而另一边,鱼阴左右望了望,仰头问道:“萧师叔,我哥呢?” “他现在正倒霉,我暂时将他藏起来了。”萧明楼道。 “哦。”鱼阴乖乖地点头,不哭不闹,对萧明楼完全顺从,并不像她兄长那般,偶尔还会顶撞萧明楼两句。 萧明楼觉得她这副小大人的模样挺有趣的,这会儿也不怕她的倒霉体质了,因为衰极而盛,此时的鱼阴小姑娘走的是强运,和她待在一块儿会有好运气。 忍不住就想逗逗她:“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鱼阴一板一眼地回答:“我与鱼阳是双生兄妹,彼此之间有冥冥感应,萧师叔不也知道这件事么?若非如此,您就不会算好了我什么时候会出现。师尊说了,论阵法精研,您不如他;可若论把握时机,排兵布阵,他不如您。” 萧明楼笑着捏了捏她的小脸:“哟,别看你成天一副不开心的样子,小嘴还是挺会说话的嘛!” 鱼阴眨眨眼,又道:“师叔知道我会来,是因为发现了鱼阳还没到时辰就变得倒霉了,肯定是我这边有了变故。既是行动有变,我们就不会按计划在原定之地见面,师叔只要在人多的地方闹出动静,我们自然会循迹而来,而天机门弟子又擅长测算,想要知道师叔在什么地方,比一般人都容易。” 萧明楼弯下腰,狠狠地揉了揉这小丫头的脑袋,夸奖道:“你可比你哥哥要聪明多了,我还什么都没说呢,全被你分析了个透彻。将来长大了可不得了,你可莫要抢师叔的饭碗才好啊!” 鱼阴老实回答:“师叔放心,我对开客栈不感兴趣。” 萧明楼简直要被她逗笑,却在此时看见白清踉踉跄跄地站起来,面目阴沉地看向他和鱼阴,他一边嘴角邪恶勾起,突然从怀里摸出个瓷瓶,往手心倒出两粒深红色的药丸。 鱼阴眼睛睁圆,立马道:“就是那个药丸!”她赶紧抓住萧明楼的袖摆,“我就是吃了那个药丸之后发现体质突然变化了的!” “不错!”林飞白等几名天机门弟子拔剑挡在萧明楼和被解救的修士门前,一边防备着白清的变化,一边飞快地说,“这个药很是邪门,修真者服用之后会变得极强,境界会有很大的提升。” 杜鸿云也道:“之前在如意轩,我们不慎砸了一间院子,有两拨人过来,一拨人说我们是故意的,要我们赔偿院子,一拨人却觉得是房屋年久失修导致,还要赔偿我们。就在那时,两拨人一言不合动手打了起来,原是势均力敌,然而打到一半,其中一方有人用了这种药,致使另一方迅速溃败,就连我们也差点无法逃脱。” 恰好他们在斗法的过程中,有一瓶药掉了出来,躲在暗处的鱼阴想也不想就抓住了,自己吞了一粒下去。 她只是破罐子破摔,想以自己微薄之力帮点忙,没想到她的倒霉体质竟渐渐有了改变! 天机门弟子很快气运加身,觑准空档就忙带着鱼阴从如意轩溜了出来,然后一路追到了这里。 那药因为效果太诡异,鱼阴不肯让天机门的弟子们服用,一直攥在自己的手里,如今见到萧明楼后,她忙不迭地就将那瓶药丸给了就连她师尊都十分推崇的萧师叔。 萧明楼将瓶子收好后,轻轻揉揉鱼阴的脑袋:“干得不错,这药的确不能吃,它名叫‘极乐仙丹’,如鱼阴这般没什么修为的小丫头吃了还不算什么,修为越是高深的人,吃了以后就会越快前往极乐……你们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吧?” 林飞白等人齐齐抖了抖,明白,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前往极乐不就是去死的意思吗? 这么一想,众人又相当庆幸自己没有吃那药丸,还好都听了鱼阴的话,没有因为她看起来幼弱就不把她的话放在眼中。 第149页 至于萧明楼身后的炼丹师们,他们最为清楚这极乐仙丹是个什么玩意,背后沾染了多少无辜之人的鲜血,心中更加气愤,恨不得冲上去与白清斗个你死我活! 白清全然不将他们的怒火看在眼里,他服下丹药后只觉得浑身舒泰,真元沸腾,体内窍穴被一一冲开,他呼出一口浊气,全身轻盈得不可思议。 他抬起一只手,目光低头朝自己的掌心看去,仿佛轻轻一握,就能轻易地将一条人命捏在手心里。 这种感觉,当真是太美妙了。 白清唇边的笑容愈发扩大,浑身散发着极其恐怖的灵压,分明还不是金丹期,却拥有堪比金丹期以上的威压,修为低下的人已经忍不住腿软了起来。 尤其是那些炼丹师们,他们深深知道这极乐仙丹会有怎样的效果,因此更是畏惧与绝望。 他们都不是白清的对手,包括祁昶在内,只要有极乐仙丹在,他们就没有半分胜算。 其中一名炼丹师止不住地看向萧明楼,颤颤巍巍道:“萧道友……虽说那极乐仙丹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眼下我们是不是该先度过这一关……” “是啊,能对付极乐仙丹的,就只有极乐仙丹了!”有人着急地说,“眼下逃出去才是要紧,就是让我断胳膊断腿我都可以,要是萧道友不想勉强他人,那就让我们这些自愿的人去吧!” “不错,我本就没想过还能活着出去,如果我这一条命能换得其他人安然无恙,也不枉我日日在此忏悔了!我着实后悔,当初我就不该听信了如意轩那些人的话!” “就是就是,我们自作自受,与这些小道友无关……” 炼丹师们都挺有骨气,愿意以身犯险。许是被关得太久了,他们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比起生不如死的活着,还不如死得轰轰烈烈,为后辈开出一条血路,也不枉自己生而为人走这一遭! 炼丹师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在耳边叽叽喳喳,萧明楼不耐烦地揉了揉眉心,没好气道:“谁说要让你们牺牲自己了,又不是真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哪怕不嗑药,白清也不会是你们的对手。” “真的假的?” “不可能吧……” 炼丹师们都不清楚萧明楼的身份,也与他不熟,更不可能知道他在仙府秘境里干出的大事,满脸都写着怀疑。 然而天机门的弟子却和他们不同,他们的记忆已经通过门主找回来了,自然很清楚萧前辈的本事,因此个个脸上放光,摩拳擦掌,就等着萧明楼发话,他们只需要完全照办,就能体会越级挑战的快感! 这年头,谁不喜欢越级挑战? 这可是比什么仙丹都更能令人上瘾的事情啊! 只有跟着少东家才有这样的待遇,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白清抬手一挥,顿时一道剑意朝众人劈了过来,好悬在萧明楼面前几寸的地方停下,剑意在地上划出一道深深的剑痕,散发出极其阴冷的气息。 炼丹师们忧心忡忡,看,白清这是故意在彰显自己的实力! 方才那一剑如此迅猛,根本没人能看清,白清本可以直接杀人,却停在了距离萧明楼只有几寸之遥的地方,就是为了震慑众人,欣赏他们吓破胆子的丑态! 他这是在猫戏耗子呢! 可惜,不论白清如何威胁,天机门弟子脸上都不见丝毫惧意,白清忍不住皱了皱眉,这与他之前设想的情况完全不同。 而就在他疑惑之际,萧明楼发话了:“既然来都来了,那我只好再给你们上一堂课。” 林飞白杜鸿云师兄弟几个立马转过头,齐齐盯着萧明楼看。 不知为何,这场景,让皇甫家豪想起了他曾经路过的农舍家里养的猪。那些猪一听到农民说开饭时,就会齐刷刷地拱过来,用无限渴望的眼神看着你,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 皇甫家豪在这些人眼中看到了一如当初那些小猪们似的饥渴眼神,简直一模一样。 萧明楼假装没有看到皇甫家豪那奇怪的眼神,慢条斯理道:“这药既是魔族搞出来的阴损玩意,那必然会在服用者体内留下魔种,吃得越多,魔种就越是根深蒂固,鱼阴还有办法将魔种消弭于无形之中,可白清就不行了。” 此时的白清缓缓举起剑,已经斩落了第二剑。 剑锋凌厉地朝萧明楼等人疾扑而来,萧明楼发丝被吹得凌乱飞起,眼神却露出了浅浅的笑意:“你们只要分成五队,布五行阵,以五行法术与他斗法即可。” 众人都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就……这么简单? 剑风倏忽而至,萧明楼随意抬手一挡,将那道剑气随手挥散,长袖在风中轻柔飘荡,袅袅如仙。其人眉目如画,其手纤细修长,一举一动如诗如画,轻描淡写,却随手就能化解一记猛烈的杀机。 他看似安静美好,毫无伤害性,却又显得极其危险。 萧明楼目光淡淡地朝白清看了一眼。 白清瞳孔紧缩,仿佛见到了鬼一般,手中的剑发出恐惧的嗡鸣。 萧明楼恍若不觉地回头看着众人,笑得如春风和煦:“都听明白了吗?”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眼神均有些呆滞。 萧明楼原来是这么厉害的人吗……不说那些炼丹师们,就连天机门弟子都成天少东家少东家地喊他,一时还真的忘记了他是一名归元期的修士,理应轻轻松松就能对付一个伪金丹的! 第150页 都怪少东家平时过于低调,以至于大家都忽略了他的另一个身份。 ……等等,好像又有哪里不对,萧明楼平时真的很低调吗? 众人陷入了思考。 此时的萧明楼,就像一位寓教于乐的师长,让弟子们在实战中收获经验,自己却并不动手,而是将双手背在身后,以指点江山之姿放眼战场,信手拈来。 本该是一触即发剑拔弩张千钧一刻的危急时刻,却不曾想,被萧明楼横插一脚后,活像个教学现场。 林飞白等人虽不明其中原理,却还是兢兢业业地依照萧明楼的说法,很快站到了五行之位,每人摆开阵势,勾连成一个巨大的五行阵,将白清死死地困在其中! 白清不屑地扫视一眼:“故弄玄虚!” 说罢执剑冲向了修为最弱的林飞白处,林飞白心中一紧,虽是信任少东家,可他也不清楚自己站在这个位置上究竟有什么用处,他们毕竟不是七情宫弟子,对五行之道参透得更深刻,只好闭着眼睛,倾尽自己所有的灵力,以木系枯荣之术击向了白清! 与此同时,其他几个位置的修士也动起手来,全都用上了自己的看家本领。 白清一剑挡开了木系术法,又同时迎来了金水火土四种术法,他冷哼一声,调动体内灵力,挥出剑意更为深厚的一剑。 一个横扫,就把其余四种术法全部斩灭! 白清通过一次交手看清众人实力,终于露出笑容:“看来你们也只是嘴上说得好听而已……”方才看见萧明楼能随手挡下自己的剑意,以为是碰上了硬茬,害他紧张了一瞬。 没想到萧明楼自己不出手,反而让这些玄脉期和筑基期的弟子来送死,看来他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说白了就是个盲目自大之人! 白清正待提气,想要一举拿下脸色发白的林飞白,却在此时冷不防地“呕——”一声,吐了自己一胸口的血。 白清惊讶地低头看着自己染红的衣襟,手中的剑颤抖得更加厉害了,他甚至无法分辨究竟是自己的剑不安分,还是他的手在抖,赶忙用左手按住右手,手背上青筋凸起,怒道:“给我停下!” 哪知他一动怒,又忍不住吐了一口血出来。 白清怒红了眼,恨恨地看向萧明楼:“是不是你,你对我动了手脚?!” “我连你一根毛都没碰到,你冤枉人也要讲证据吧?”萧明楼好笑地看着他。 “一定是你……你和那个小丫头串通好的,那个丫头有问题!”白清偏偏不信,他对萧明楼本就有着莫名的敌意,此时更是一口认定了是萧明楼在暗中耍伎俩,骂道,“卑鄙小人!” 萧明楼根本不为所动,反而回敬道:“看来你对自己的定位还是很清楚的嘛。” 白清气不打一处来,他又往口中倒了两粒丹药,再度提剑而上,直朝林飞白莽冲而来! 他就不信了,一个小小的筑基修士,难道他还杀不死吗?! 林飞白紧张地盯着白清,他的灵力所剩无几,刚才那一击要了他七八成的真元,如今即便出招,连炼气期的修士都能回击,更何况是又吃了两粒极乐仙丹的白清? 他紧闭双眼不敢去看,手中的术法丢出去时,还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没想到疼痛迟迟没有降临。 林飞白忍不住睁开眼,就见白清还在吐血,方才那道剑意沿着他的脚边擦过,根本没有碰到他一分一毫。 林飞白差点傻眼。 不仅是他,阵内阵外的修士们都聚精会神又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白清还在吐血,吐着吐着,血中竟然出现了内脏的碎块,看上去相当的诡异而恐怖。 迎着众人求知若渴的视线,萧明楼摸了摸鱼阴的脑袋:“小鱼阴,你来告诉你的师弟师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吧?” 鱼阴摇摇头,她也没想明白:“……还请萧师叔为大家解惑。” 萧明楼不说话,而是抬起头,又与半空中祁昶的视线对上,冲他轻轻一笑。祁昶略一沉吟,飞剑一晃便来到了萧明楼面前。 此时大家这才注意到,那三名金丹期修士均成了祁昶的手下败将,被祁昶用捆仙绳毫无形象地绑起来,丢到高台下,与蛟龙的尸体做了个伴。 祁昶略一思索,便道:“服用丹药之人,体内会被种下魔种,少东家曾经说过,道修与魔修的根基是无法互相转换的,因此同时具备道种与魔种,无法达到双修之境,只会摧毁根基撕裂身体。若是用纯正五行灵力攻击对方,对方也只能调用五行灵力来抵挡,服用丹药之后魔种被唤醒,此时再使用道系术法,只会加剧撕裂,毁掉修者身体。由此可见极乐仙丹并不是什么灵丹妙药,不过是加速死亡的毒药而已。” “阿丑说得真好!”萧明楼笑道,忍不住都想为他的阿丑鼓掌了。 祁昶淡淡勾了勾唇:“当然,他若是不想死,也可催化体内心魔,让心魔吞噬自己的魂魄,占据自己的身体,彻底转为魔修,这样一来,他就不用死了。” 但白清也将不再是他自己,而将成为魔族的傀儡,成了一个有着白清记忆的魔修。 白清自然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他好不容易等到时机能够将主家拉下马,自己取而代之,又怎么可能将这个成果拱手让人! 因而听了萧明楼与祁昶的分析后,他立马就明白自己是怎么被算计的了,当即也不敢再服用极乐仙丹,而是拔开一个瓶子,将修复内脏经脉的灵药大口吞入。 第151页 感受到体内有股暖流在修复自己受损的脏器后,白清这才抹了把脸上的血,仗剑而起,面色更加阴狠地朝萧明楼看过来:“方才算是我一不小心着了道,但你们恐怕想不到,我早就在来的时候封上了整个岚珠岛的结界!如今你们再怎么垂死挣扎,也无法离开这座岛了!” 白清癫狂地大笑着,身后悉悉索索的脚步声越来越大,在洞口处又多了几百名玄脉以上的修士,他张开双臂,快意地笑道:“不过是瓮中捉鳖而已,我就不信,倾尽岛上所有修士之力还除不掉你们!” 就算萧明楼再聪明,也不可能同时对付得了岚珠岛数千修士吧? 真是可惜,如此人才,不能为他所用。 白清眼中闪过一丝可惜,但很快又冷下心肠,如今在场的这些人一个都不能留,因为他们已经知道了分家最大的秘密! 皇甫家主权更替之事,绝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池! 身为分家最出类拔萃的掌权人,被给予厚望的年青一代,白清自小就被父亲以皇甫家少爷的要求培养长大的。他一直暗中与皇甫家豪较劲,这次的事情也由他一手操办的。 换言之,当皇甫家豪还在碌碌无为时,他就已经将整个岚珠岛都掌控在自己的手中了! 要手段有手段,论修为他也比皇甫家豪高出了不知多少,凭什么还有人说他不如皇甫家豪?! 如今手握权柄,白清就更不想看到皇甫家豪和他那些拥趸如恼人的苍蝇般在自己面前盘旋,自然是处之而后快,永绝后患为上。 所以即便萧明楼挡下自己一剑,展露出他不止是外貌才令人惊艳的一面,还有他指点旁人时所显露出他对术法与阴阳五行的了解,都让白清无比赞赏,可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无法为自己所用者,唯有死路一条。 他还就不信了,将整座岚珠岛封闭起来,集结所有修士,难道萧明楼还有办法化险为夷吗? 显然,白清还不清楚,他惹到的人,远比他想象中的更为可怕。 萧明楼看了眼远处高台下方被捆得严严实实的三名金丹修士,又瞥了眼离他们不远的那些被剑网困住的玄脉修士,转头问祁昶:“给你一刻钟,能帮我拦住白清身后那些烦人的家伙吗?” 祁昶朝洞口望了一眼:“绰绰有余。” 他并未高估自己,也不低估敌人,而是白清在追击他们时,必定是将最忠心信赖的下属带了过来,之后召集的修士未必会愿意为白清卖命。 况且人不是越多越好,这是斗法,又不是凡人国度的战争,讲究人头数。既是斗法,自然以修为、境界与应变能力取胜。 还有,气运。 这么多术法同时攻击,或是互相抵消削弱法力,或是误伤自己人都有可能,何况那些修士们一哄而上,场面一旦混乱,对祁昶来说反而更为有利。 于是祁昶长剑往前一划,剑气赫然迸发,还不待前方修士反应过来,便如利箭一般嗖然而至,对白清等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谁都没想到,他们竟然说干就干,祁昶竟真的不怕死,敢一个人闯出来! 白清冷笑:“来得好!一刻钟你也敢说出口,那便让你在这一刻钟内再无法嚣张!” 刀光剑影金石声起,战火如荼浴血而行,祁昶顶着各方术法加身的威压,手中剑柄握得极稳,眼神愈发凶戾! 一刻钟,少东家说他需要一刻钟,那他就必须为他坚持一刻钟! 只多不少。 祁昶挥剑而上,从不往背后看,因为他知道,那个人一定会在他身后默默地看着他。 他抹去面上溅到的一滩血,挽了个剑花,唇角微勾,意犹未尽:“再来!” 林飞白等人趁此机会撤出五行阵,回到炼丹师这边,并着急地看向萧明楼:“少东家,让祁先生独自前去拦阻,会不会有些不妥?” “你们要是想去帮忙,先掂掂自己丹田里还剩下多少真元,若是恢复鼎盛之力,我自然不会拦着你们。” 萧明楼一眼就看穿了他们此时的状况,看上去尚有余力,实际上都是强弩之末,早在对付嗑了药的白清时,他们就释出了浑身解数,如今浑身上下的灵力都被自己榨干了,哪里还腾得出多余的灵力来? 萧明楼嫌弃地打量他们:“没力气就别去给阿丑拖后腿了,老实待着吧!” 天机门弟子和同样有心无力的炼丹师们都惭愧地红了脸。 如此危急的时刻,他们什么忙都帮不上。 杜鸿云身为大师兄,更为深刻地体会到了大敌当前时的无力感,他抬头看了眼前的洞窟一圈:“此洞只进不出,出口都被白清等人牢牢把持,而我们这边老弱病残的,即便有祁先生争取时间,可一刻钟也太短了……”他忧心忡忡,忽而目光一顿,“少东家,您这是……?” 只见萧明楼盘膝而坐,从乾坤袋里翻出几样块头不小还颇为眼熟的物件,正熟门熟路地组装起来。 若是鱼阳从丹炉里出来了,肯定能认出这是什么,不过即便他不在,也有擅于炼器的弟子看出门道来了:“少东家……可是在组装灵力炮?” 萧明楼闻言微微抬头,笑道:“你倒是挺有眼力的,都四分五裂成这个样子了,还认得出来?” 那名弟子颇为害羞地点点头:“弟子出身凡界,曾见凡间国家以此器攻城,不过修真界里很少用到,修士大多瞧不上凡人发明的器具……”他也不知道自己说得对不对,故而声音越来越小。 第152页 不想萧明楼却赞赏地看了过来:“不错,修真界中会用灵力炮的门派还真的不多,也是因为沿海地域与凡界、妖族接触频繁,海纳万千,有包容的气度,才对灵力炮不含芥蒂之心。” 那弟子得了萧明楼的夸赞,看上去更不好意思了,平时泯然于师兄弟之间,很少开口,此时得了大家的关注,显得相当不知所措。 萧明楼对他招招手,道:“既然你也知道灵力炮,那正好,过来给我搭把手。” 那弟子红着脸走过来,在一种师兄弟们羡慕的眼光,和不知从哪里飘来的一缕杀气中蹲了下来,老老实实地帮萧明楼组装灵力炮。 这门灵力炮正是之前黄管事他们为了击落祁昶飞剑用过的,当时由于鱼阳的衰运,灵力炮在一片混乱中被摧残得比较惨烈,炮架整个散架,防盾也已开裂,炮弹更是不知所踪。 然而这对萧明楼来说都不是问题,材料他有,用剑气稍加切割便可。以他一人之力,在一刻钟内将缺损的零部件补上不成问题,何况又多了一名小弟子来为他分担。 那弟子动作虽然生涩,却是真的懂得灵力炮构造的,很快也逐渐上手。 只是他好不容易把炮闩安上,又担忧地问:“那炮弹和燃火该怎么办?灵力炮的弹药要兼具火行与土行的矿石,其威力还要看各自的份量配比。而燃炮的灵火就更不好找了,灵力不足,弹药之效无法尽数释放,威力会不如预想……”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萧明楼笑了笑,从乾坤袋里倒出之前从如意轩顺来的星灵尘,并混着龙宫里那些五颜六色的矿石一并磨成粉末装进药筒里。 接着,他变戏法似的一翻掌心,亮出一缕青绿色的幽冥鬼火。 天机门弟子都不免惊叹:“少东家好厉害,连幽冥鬼火都能找到啊?” 炼丹师们则不约而同地抽了抽嘴角,别人不清楚,他们还能不清楚吗,这些鬼火是直接从炼丹炉底下抽出来的,白清等人只顾着杀人灭口,还没注意到连这缕鬼火都被萧明楼薅走了。 弹药装填,关上炮闩,萧明楼点上火,炮口朝天,轻轻勾唇:“既然你不想让我们离开,那不如让这座岛变得更乱一些吧。” 随着一声轻笑落地,炮口染上红光,灵力炮激射而出,与夜空中划出一道笔直闪亮的火线。 轰隆隆—— 一震惊天! 大地宛如山呼海啸般震荡不已,海浪不断地升腾扑打着海岸,整座北山瑟瑟摇晃,山林悚然,群鸟惊飞,炮火灼眼的光亮照彻夜空,连岛上结界都被烧出了一个大洞! 刹那间,坑底阵法也同时破碎,蛟龙亡魂的怨气冲天而起,龙吼声响彻全岛,甚至传向了更远的地方,海浪滔天,妖气慑人! 所有人都被这火光与龙吼吸引了目光,停下动作抬头仰望,只见远方很快有数道清光疾飞而来,一道儒雅威严的嗓音自虚空响起:“何方妖孽怨气冲天,竟闹出此等动静?” 白清面色惨白,心中惊慌不已,没想到这么快就有大能盯上了岚珠岛,暗自叫苦不迭,却还是硬着头皮问:“不知前辈是……?” 那声音的主人静默片刻,随后淡淡道:“擎云宗,孟豫。” 孟豫这个名字一出来,祁昶便眉头一皱,飞快地赶回萧明楼的身边,将他护在怀中,紧紧握住他的手腕。 他发现自己竟在微微颤抖,既是恨意,又是焦虑,他深知不管自己在秘境里得到何等机缘,此时此刻的自己,都不会是孟豫的对手。 该来的,还是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万众期待的反派终于登场啦!(萧:并不期待) 第七十八章 三大仙门如雷贯耳,白清在听到孟豫的名号之时心就已经凉了一截,他咬紧牙根,脑中飞快思考该如何在大能面前熬过这一关,受损的脏器仿佛又在隐隐作痛。 然而就在他苦思冥想之际,孟豫的语气突然一变,虽听起来仍是嗓音沉稳如世外高人,却莫名令人感到有些尖锐与严苛:“下方之人,可是本门叛徒萧封?” 与此同时,孟豫的身形也从虚空显现而出,他脚踏一柄银光飞剑,身形修长,眉目英挺,身具不凡气度。 他一双黑眸带着寒意,威严而又带着薄怒道:“萧封!天网恢恢,纵使你藏在碎珠群岛,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不交出本门镇派之宝上陵刀,天涯海角,本尊都会将你缉拿归案!” “师兄!” 又是几道剑光飞来,池天华急匆匆挡在了孟豫面前:“大师兄三思啊!我相信二师兄之事肯定有误会,你何妨听听二师兄是怎么说的,说不定偷刀的另有其人,他在仙府秘境救了我们那么多人,绝不可能是恩将仇报品行不端之辈!” 东川月与任许也拦在了岚珠岛上空,两人一左一右谨防着孟豫,眼底俱是深深的戒备。 祁昶握剑的手慢慢地不颤抖了,他只是将萧明楼搂得更紧了些,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绝不能放手! 而当孟豫点破萧明楼的身份时,岛上在场诸人也都陷入了一片诡异的静谧中,除了天机门弟子外,所有人都显得十分惊愕。 本以为他们在岛上以邪法炼丹之事难以逃脱三大仙门的罪责,却没想到还有更大的秘密冲刷着人们的感知,听都听呆了! 第153页 不少人恍惚地开始怀疑自己为何会来到这个地方,在极度的震惊之下,竟有了灵魂出窍的感受,好似这一切都是在做梦一般。 只可惜,这都不是梦。 海风疯狂地发出呼呼的咆哮声,浪花猛烈地拍打在礁石上,整座岚珠岛如同风雨飘摇的一叶扁舟,艰难沉浮,摇摇欲坠,而蛟龙冲天的怨气还在不断扩散,似要将天捅破一个窟窿般。 白清最快反应过来,他将这一连串的变故统统消化之后,内心在松了口气的同时涌上狂喜。 眼看虚空之上的大能们斗战一触即发,他连忙冲着孟豫大喊道:“冤枉,我们冤枉啊!孟前辈,求您给晚辈们做主啊,这岚珠岛北山本是我皇甫家的矿山,可如今被萧前辈一炮轰平,毁掉了我们祖祖辈辈呕心沥血的经营,他这是要逼死我们啊!还请孟前辈出手,管一管此事吧!” 擎云宗乃是三大仙门之首,而孟豫又是三位掌门当中修为最高深的一人,不论是东川月还是任许,即便他们都站在萧封这边,但境界的差距岂是人数就能弥补的? 孟豫是如今修真界当之无愧的第一人,哪怕坊间传言他的掌教之位来路不正,可如今萧封才是丧家之犬,根本没法比。 不过白清倒是终于明白为何萧明楼会如此令人惊艳了,若是那位曾经修真界的天才,他的才能让自己心动简直是理所当然的,就算是败在他的手下,白清也觉得自己虽败犹荣了。 可惜了……这样的人注定是得不到善终的。什么不平事都想管,也不看看自己触动了多少人的利益,得罪了多少人,管不管得过来。 白清仰头看了看孟豫,他一见到孟豫,就知道他与自己是同一种人,他一定会听信自己的话的。 不管他是否颠倒黑白,只要孟豫不肯放过萧明楼,他就一定会摆出秉公执法之姿,将罪名扣到萧明楼的头上。 果不其然,孟豫俊雅的面容上多了一分凝重,他低头看着下方的白清,露出沉吟之色:“这位道友说得可是真的?孽徒萧封,你可知罪?” “放屁!”皇甫家豪纵使再懵,此时也听出门道来了,他虽惊讶于萧明楼的真实身份,却根本来不及对此作出感想,就被白清的话给恶心得发抖,“我身为皇甫家嫡系子弟,我怎么不知道北山成了矿山?分明是你们背着人在这里大行魔修之事,却还妄图把锅甩给少东家,这蛟龙尸难道不是力证,你们的眼睛都瞎了吗?!” 皇甫家豪身后的炼丹师们也纷纷点头,他们才是这场阴谋的受害者,最有资格开口说话。 可孟豫却像是听不见他们的陈述般,只是用悲天悯人和失望的眼神看向萧明楼,又问了一遍:“萧封,你可知罪?” “我都说了,萧道友根本一点错都没有,你要他知什么罪,当世修者第一人就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吗?!”皇甫家豪都要气死了,比自己遭遇磨难时还要气愤,恨不得将真相拍在孟豫的脸上,都如此明显了,他居然还看不清真相吗? 孟豫自然不是看不清真相,他只是需要一个借口,让他能够名正言顺地将萧明楼抓回去而已。 孟豫根本就不关心岛上究竟出了什么事。 他收到从秘境回来的弟子们的消息后,就立刻赶到了东南海域,被东川月的七情宫和其余修士挡在了白沙城,耐心早已被消磨殆尽。 此时此刻看见萧封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那张过分俊美的面容比昔日更添了一分白皙秀气,纤细的脖颈好似一折就断,令孟豫打从心底生出一股痛快的颤栗感。 想起这位天之骄子曾经也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遭受打压、羞辱与折磨,落魄地被困在黑暗的水牢之中,折断全身的傲骨,只能匍匐在自己脚下……个中滋味,如今回想起来仍令孟豫热血沸腾,眼中仿佛烧红一般灼热地盯着萧明楼看。 祁昶远远看到孟豫的眼神,忍不住皱了皱眉,他很不喜欢萧明楼的这位师兄看着他的神情。 就好像想要将萧明楼一口一口吞进肚子里似的,让祁昶心中杀意盛起。 而萧明楼却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表里不一又惯于装模作样的孟豫,他按住祁昶肌肉紧绷的胳膊,嘲讽地轻笑了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你还是不肯承认自己的罪行,不肯承认上陵刀是你偷走的吗?”孟豫沉痛地说。 萧明楼摇摇头,好笑道:“上陵刀本就是师尊让我拿走的。对你而言,那不过是一把刀,但对我来说,它的意义可非同一般。” 毕竟当初没有一个人知道,魔主就被封印在上陵刀中。 孟豫恼怒道:“你还在狡辩,我身为掌教,镇派之宝本就该归本尊收管。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无辜的,难道上陵刀不在你的手上吗?” 萧明楼瞥了一眼被自己握住的祁昶的手腕:“可以说在我手上,也可以说不在我手上,反正你我皆无权决定它的归属。上陵刀可是仙物,它有它自己的想法。” “一派胡言!”孟豫只觉得他在狡辩,又来了,每每与萧明楼对峙之时,自己都会被他气得肝脏发疼,人前维持的高人形象险些崩塌。 “你说上陵刀在我手上,可你也没有证据啊。”萧明楼反过来一笑,“有谁见过我用刀了?别说刀,我连剑都没用过吧?方才这么多人都在此地,他们皆可为我作证。” 第154页 皇甫家豪和炼丹师们自然都点头称是,就连白清那边的人也忍不住说了实话,他们的确没见过萧明楼用刀剑,甚至有的人根本就没看见他出手。 东川月也道:“他身体被你们擎云宗残害成这样,连本命灵剑都用不出来了,你还想把罪名栽赃在他头上?”语气已是怒不可遏。 他早就想狠狠去揍孟豫一顿了,若非萧明楼再三告诫,东川月早就出手了。 可萧明楼却不希望他卷入擎云宗的争斗之中。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东川,你平时操烦七情宫就已经落下修行了,同为三大仙门之主,孟豫、苏苦修为皆在你之上。此次秘境之行结束后,你就回去闭关吧,不管外界发生任何事,都不要管,万物有因有果,你心中不平,只是因果还未到来而已。” 东川月知道萧明楼这是在关心自己,可也正是如此,他就更不能放下萧明楼。 他暗自做下决定,至少也要等到萧明楼安然离开东南海域,才会回去闭关。 待他出关之时,相信萧明楼一定已经洗刷了污名,过上他向往已久的逍遥日子。 所以此刻,东川月握紧手中的剑,剑锋闪过的寒光照在他的脸上,照亮了他坚毅无比的神色。 孟豫盯着他道:“东川宫主,你当真要拦在我的面前,不顾三大仙门的情谊了吗?” “你可以试试。”东川月剑气一出,横扫天地,就连咆哮不已的风浪都被剑压碾了一头,翻不起浪花来了。 所有人都感觉到呼吸一滞,喘气艰难,双腿不自觉发软。 原来高手过招是这样的感觉,当这澎湃的剑意与浩瀚的灵元像他们袭来时,比风浪还要猛烈,令人防无可防,挡无可挡! 孟豫见他动了真格,自己也不得不出手,他将飞剑收至眼前,口诀一出,直接撞上了东川月的剑气。 归元期与炼虚期的大能斗起法来,不光是岚珠岛,就连整一片碎珠群岛都震动了起来。 “这才是东川月的实力吗……”祁昶抬眸认真地看了一眼,脚下突然打晃,是受剑气震荡而引动的地震,他立刻收回目光扶住了萧明楼,将满心的苦涩收起,专心地保护他的少东家。 迟早有一天,他也会成为像东川月那样的剑修。 萧明楼却仿佛看出了他的心事,笑着拍了拍他的胸口:“不必妄自菲薄,你将来定然会比东川更厉害的。” 他悄悄地在祁昶耳边说完话,也看向了高空之上已经交起手来的两人,微微一叹。 萧明楼深吸一口气,不知用上了什么术法,听上去声音似乎不大,可他说的话却在每一个在场之人的耳畔响起: “——你们都忘了还有一具蛟龙尸就躺在边上吗,这冲天的怨气都连东南海域的角落都能看见,想好该如何解决了吗?” 东川月与孟豫的动作齐齐一顿。 话音刚落,天边云层闷雷滚滚,数十条宛如惊电的蛟龙破空而来,妖气冲天,夹带着滔天怒火:“是谁伤了我们的族人?!” 数十条身长百丈的蛟龙一出,天地越发黯淡无光,血腥阵阵,海啸不断,碎珠群岛风雨飘摇,几乎被浪头冲垮。岚珠岛的上方是盘旋成阵的蛟龙,看到族人凄惨横陈的尸首,蛟龙族此起彼伏地发出悲鸣。 “人族,从今往后,我蛟龙组与你们势不两立!”为首的黑色蛟龙震怒,“今日我们便要血债血偿,杀光这片海域上所有的人!” 此言一出,犹如重雷砸在人心上,连魂魄都忍不住颤抖。 白清在龙威之下也险些站不稳,他几乎没有勇气站出来说话,却在此时看见了被祁昶护在怀中,办点事都没有萧明楼。 于是脑中一热,他扶着被摧折树干,在狂风中大喊道:“这一切都是萧明楼的错!要不是他,蛟龙尸也不会被发现了,人族如今遭逢大难,都是因为他把事情搞大,本来这事只不过是我们修真者内部的事,如今却连沿海百姓都难逃劫难,萧明楼就是千古罪人!” 皇甫家豪已经忍不住冲上去与白清厮打起来了,两人虽有境界上的差距,但此刻地面不断震动,风雨交加,修士在龙威之下也与凡人没什么两样,皇甫家豪凭着自己的一腔怒火还占据了上风,将白清死死压在自己的屁股墩下。 “让你胡说八道!让你栽赃陷害!”皇甫家豪打一拳骂一句,拳拳到肉,也难消他心头之恨。 白清躺在地上,边吐血边笑,得意地看着皇甫家豪:“就算你打死了我,今天萧明楼也难逃罪责,就算孟豫不杀他,人族也会将他推给蛟龙族的,这个罪名,他非背不可了!” 白清故意喊话喊得大声,不光是岚珠岛,整个碎珠群岛都听见了,附近岛屿上,不论是修士还是百姓,不论是知情还是不知情的,都已经认定了萧明楼的罪过。 百姓们跪在地上苦苦恳求:“龙王爷大人有大量,你们若要怪罪,就怪罪那个炸出蛟龙尸怨气的人吧!此事与我们无关啊,都是那个人的错!” 白清的同伙世家们也颠倒黑白地怂恿起其他修士:“虽然我们偷偷炼丹的确不对,但是若非萧明楼,此事绝对还有转圜的余地,这一切都是他失了分寸造成的!” “他本就是擎云宗的叛徒,死他一个若能换回大家的平安,那就让他去死吧!” 而高空上的孟豫也收起了自己的剑,怜悯地朝下方看了一眼:“……看来,即便我不出手,他今日也难逃死劫了。” 第155页 祁昶将剑挡于胸前,以一己之力对抗风雨,顶着盛怒中的龙威,抬头喊道:“你们若要杀他,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与庞大的蛟龙相比,祁昶的剑显得是那般渺小,可他却已经做好了牺牲自己的准备。 只要能让萧明楼安全离开这里。 “好,既然你自己找死,那就先从你这个弱小的人族开始吧!”蛟龙眼中射出道道雷光,比剑光更快,比雷电更粗,似要将祁昶瞬间抹杀。 却在此时,萧明楼轻拍了下祁昶的肩膀,从背后握住了他执剑的手腕,祁昶还来不及将他推开,两人就同时被惊雷笼罩,地面如灵力炮炸开一般发出轰然的声响。 “不——!”东川月与池天华同时喊道。 可他们出手已经来不及了。 孰料电光散去,地表一片焦黑,萧明楼与祁昶却安然无恙地站在原地。而在他们的脚下,则延伸出一道深达数丈的剑痕。 蛟龙天生的落雷的法术,被两人联手化消了。 与此同时,萧明楼还笑了一声:“之前不还说北山是什么矿山,不知道蛟龙尸是怎么来的吗,白管事为了平息蛟龙族的怒火,竟然不打自招了,天底下还有比你更愚蠢的人吗?” 白清躺在地上直喘气,他已经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但眼神是满满的桀骜与得意,就算他不打自招又如何,现在被所有人厌弃的人可是萧明楼,蛟龙族为了泄愤,一定会杀了他的。 果然,黑色蛟龙不但半点未消,反而更为盛怒:“我最恨人互相推诿,虚伪做作,反正今天你们都要死!伤我族人,我就要十倍百倍地还给你们!” 白清咧嘴一笑,既然要死,他不介意让更多人为自己陪葬。 他扭过头,想要看看萧明楼此时是什么样的表情,是后悔还是紧张,是难堪还是故作坚强? 然而,都不是。 他惊讶地看到,萧明楼不但不紧张难过,反而又是一笑。 你笑什么?! 萧明楼抬头看天,即便与数百丈的蛟龙对视,也丝毫不显气弱,他并未看向白清,但白清却知道他这句话一定是对自己说的:“想要算计我,我又岂是轻易能被你占便宜的?” 说着,他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件宛若琉璃般莹彩闪烁的珠子,就在珠子现世的那一刻,上方盘旋的蛟龙全都睁大了圆盘般的眼睛,难抑激动地盯着他。 “看来你们已经这里面装着的是什么了。”萧明楼嘴角一勾,“没错,仙府秘境是一座龙宫,而龙宫里又怎么可能没有龙尸呢?这么巧,我刚好手里就有龙尸,还是从魔主手里扒下来的,便宜那位蛟龙小哥了。” 说来也是巧,白清等人为了时刻都能得到蛟龙血,杀死那头蛟龙之后用了秘法封锁了它的魂魄,这才导致那头蛟龙有如此深重的怨气,以至于破开封印之时,怨气冲天,将所有的悲苦全数爆发出来。蛟龙修炼万年也未必能修出一滴纯正真龙血,而那头死于非命的蛟龙却因祸得福,离开残破不堪的身体后,能够在真龙体内重获新生! 如此看来,萧明楼不但是蛟龙族的恩人,更是制止了一场人族的灾难! 他是救星啊! 作者有话要说:  萧明楼:打脸不? 白清:……我已经没有脸了。 第七十九章 蛟龙族之首,仍是方才开口说话的黑蛟龙收起漫天雷光,率领所有蛟龙族低下龙首,朝萧明楼鞠了一躬:“多谢恩人救我族人,以后恩人若有需求,尽管前来,蛟龙族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说到这,黑蛟龙还朝白清的方向看了一眼,硕大的金色眼睛里充满了鄙夷,好像在说:如此自私自利,颠倒黑白的大奸大恶之辈,害得他们差点就失去了挽救族人的机会,这样的人还留着做什么? 而倒在地上白清正好被他的视线看了个正着,吓得脸色苍白,终于得意不起来了,哆嗦着,试图再次将火引到萧明楼的身上,为自己开脱:“我……我们的确是有不对,可萧明楼分明就有办法让那头蛟龙复活,他却没有立时拿出真龙尸骸,没错……他这是在坐地起价,就是为了让你们欠他的人情!你们何不问问他,为何一定要将事情闹大,还不是为了利益!” 听到这,萧明楼好笑地看着他:“我将此事闹大,难道不是因为你们已经准备在洞窟里杀光我们灭口吗?” 随即摇了摇头,真是越开口越作死,前面极力狡辩,后头为了撇清自己反而承认了自己的罪行,白清浑身上下都是慌不择路的狼狈。 “少东家说的没错,凭什么要没犯错的人承担罪责,你这倒错阴阳的手段已经不管用了!” 皇甫家豪此时又是一拳打在白清的身上,无奈他被关得太久,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中看不中用,而白清之前是在地震时才被他占了上风,受的都是皮外伤,此时蛟龙族不再对海岛发难,他立马握住皇甫家豪的拳头,一个翻身将他重新压在自己身下。 白清吐出一口血沫,狠狠踹了皇甫家豪一脚:“你才是最错的那个人,若不是你投错了胎,我早就成了皇甫家的继承人了,又怎么会轮到你的头上!” 说着,白清又咧嘴一笑,即便满头尘土鲜血,头发凌乱脏污,见大势已去,白清也没有认输,眼底闪烁着疯狂的冷光:“恐怕你还没想到吧,自从我有了极乐仙丹,看到我的价值之后,族中的几位长老已经同意让我取代你成为皇甫家的继承人了,他们早就暗中在我的怂恿之下从族谱中划去了你们一家三口的名字。你的父母,说是被软禁,其实早就被我秘密处置了……” 第156页 皇甫家豪眼中泛上仇恨的泪光,憋红了一张脸:“你!你竟敢对我爹娘下手!” 他挣扎着想要起来与白清搏命,奈何修为武技都差了白清一截,白清的膝盖死死地压在他颈侧的经脉之上,扼得他喘不过气来。 白清又找回了高高在上主宰一切的快感,他笑着低下头,用力地拍了拍皇甫家豪的脸:“你知道他们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是求我不要杀了你,看在你已经不是皇甫家人的份上,放你一条生路……啧啧,多么伟大,又多么卑微啊!” 皇甫家豪已经怒得气沉丹田,想要引爆修为,与他同归于尽! 白清眼中暗芒一闪,他不躲不避,假装没看见,就是为了等这一刻! 他心知自己难逃其咎,等到这一夜过去,他不是被蛟龙族寻仇,就是受人族谴责,过了今夜他没有任何退路。既然横竖都是要死,他嫁祸不成萧明楼,不如就把此生最嫉妒最憎恨之人带下黄泉! 若是能就此毁掉皇甫家的未来,白清觉得自己即便是死,也能瞑目了。 然而却在此时,虚空中响起一声冷哼,一道剑光倏然而至,将白清掀翻在地,同时剑气洞穿了他的大腿,令他再也爬不起来。 白清痛得大喊大叫,抱住自己血流不止的大腿,哭得提泪横流。 只见又一道白光射入皇甫家豪的体内,压住了他快要炸开的丹田,萧明楼的声音自半空响起:“你着什么急啊,没听说过一句话叫‘好死不如赖活着’吗,他走投无路了想要拉个垫背的,难道你还要再上一次当不成?” 皇甫家豪激动愤怒的眼神逐渐平静下来,想清楚白清最后说的那番话究竟是什么目的后,顿时又气不打一处来,牙痒痒地又想去揍人了。 不过他方才是真的打算玉石俱焚的,此时虽然被萧明楼喊停,丹田却已经被灵力撑得几乎破裂,他也是受了内伤的,想动都动不了。 旁边暗中观察着这一切的世家再也沉不住气,皇甫家的几个长老立马跳出来,指着白清的鼻子骂道:“我们当初真是瞎了眼才听信了你的话,谁知道你赚来的灵石背后是肮脏的魔修伎俩,你不但害了蛟龙族,还危害了人族修士,魔族给你了多少好处,让你助纣为虐,你还是不是人了?!” “除名!白清从即日起不再是皇甫家的人,也不再时如意轩的管事!” 还有人赶忙朝皇甫家豪道歉:“伯爷实在是对不住你们一家,这一切都是白清搞的鬼,我们都被蒙在鼓里,如今是悔不当初啊!你还是咱们皇甫家的人,如意轩将来也都是你的,我们这就把你的名字写回族谱里去……” 皇甫家豪目光呆滞,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而白清却面露嘲讽,气若游丝也要勾起讽刺的嘴角:“老不死,当初你们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们早就不满足于只当个闲置的长老,想要夺权已久。对你们来说有奶的就是娘,管它是魔族要是妖族……呵,伯爷那天不是还在暗中亲眼看着堂叔断气的么,怎么现在敢做不敢认了?” 白清已经是破罐子破摔,眼见皇甫家豪是有人护着的,他也就不介意跟长老们撕破脸,反正他就要死了,又怎么会在乎其他人? 那位皇甫家的伯爷被气得直跺脚,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 “够了!”开口的反倒是皇甫家豪,他深吸一口气,从地上慢慢坐起,抹了把脸,“事到如今,狗咬狗又有什么意思,在三大仙门与蛟龙族的跟前,主犯与从犯谁都逃不过。” 他一开口,两边的人都不约而同地住了口,白清和他的党羽早就心灰意冷,不抱希望,可世家那边却有不少人都白了脸,眼神闪烁,显然是心里有鬼,担心大祸临头。 但也有个别的人方才亲眼目睹了孟豫与萧明楼之间的纠葛矛盾,眼珠子一转,思考是否能从中挑拨一下,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只可惜,孟豫在与萧明楼无关的事情上,就是一位无可挑剔的前辈高人,是只可远观与令人心生敬畏的当世大能。孟豫当即就道:“既如此,一命抵一命,主犯者死,其余从犯打入幽山,千年不得出,各位以为如何?” 他目光淡然地垂眸看了一圈,百姓们自然山呼英明,不会有异议。 幽山乃是极恶之地,当初魔主将此地改造为人间炼狱,期间诞生无数魔种。在魔主被符道子打败之后,符道子将此地封印,没有一只魔能跑得出来,从此幽山就成了修士的流放之地,只有人族能进出,修士进去之后非到年限不得出,若是被魔族吞噬了也不得出。说是被流放幽山,其实已经一只脚踏上了黄泉。 孟豫的提议,的确很公正。 蛟龙族就是想挑刺都挑不出来,何况他们得到的补偿更多,失去的族人还能回来,不但能回来,还白捡了一副真龙身躯,他们此刻更着急的是想见到族人的复苏,才不想去管人族之间的审判,心思早就不在这里,只殷殷切切地看向萧明楼。 孟豫又转向东川月:“东川宫主以为如何?” “我没有异议。”东川月冷淡道,“但我要问问萧师兄的意见,他才是阻止了一场浩劫的人。” 孟豫努力绷着的神情中多了一抹幽色,东川月毫不示弱地与他对视。 经他提醒,在场的人族,不论是凡人还是修士,都恍然回过神来,他们最应该感谢的人,是萧明楼才对!差点又要被白清带跑了,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白清等人的贪婪所造成的,哪有去责怪揭开真相之人的道理?萧明楼不肯居功,不代表大家就忘记了他的功劳。 第157页 朴实的百姓们纷纷对萧明楼感恩戴德地跪倒膜拜,尤其是抬眼就能看见万龙盘旋,下方只站立萧明楼与祁昶两人,好似万龙朝拜的画面,更令众人心生震撼与敬惧之心。 萧少东家上辈子肯定是个活菩萨! 要是萧明楼听见这些百姓们质朴的心声,恐怕会纠正他们——他是道修,不是佛修,没出家,也不考虑出家。 此间事了,白清一伙人再无翻身之地,也掀不起浪花来了。 除了孟豫之外,恐怕整座碎珠群岛的人们都很高兴。萧明楼成了名副其实的侠义英雄,深受人族的爱戴与海族的敬重,孟豫再也无法在这里动他一根手指头了,只要他敢动,就是与所有的人族与妖族为敌! 何况碎珠群岛上的事迹很快会被传扬出去,极乐仙丹也必须追缴,在场的人有那么多,孟豫拦不住所有人,三大仙门也必须尽责地追回并销毁所有的极乐仙丹,刻不容缓,够他忙活的了。 不过孟豫还是不肯放弃,临走前,他深深地看了萧明楼一眼:“待你离开此地,我会继续追捕你,为擎云宗清理门户,你好自为之吧。” “你觉得我会毫无准备地任你来抓吗?”萧明楼轻笑一声,“既然这里的人如此喜欢我,那我还就待在这里不走了。” 他不但留在碎珠群岛帮助蛟龙苏醒,还把整座龙宫都拿出来了。也是直到此时此刻,众人才发现,原来仙府秘境一行中,萧明楼才是最大的赢家,他不知怎么得到了龙宫主人的认可,竟让龙宫认了萧明楼为主! 之后,萧明楼就堂而皇之地领着天机门的那些弟子,在海上开了一间锦鲤客栈。皇甫家豪不愿再回皇甫家,索性留下来成了海上客栈的掌柜。 开业当天,这座目前整个修真界最大最豪华的客栈几乎爆满,蛟龙族尤其捧场。 毕竟这里曾经也是龙宫啊,前辈曾经住过的地方,哪怕残留的气息微乎其微,四舍五入也算是和龙族前辈共处一个屋檐下了! 孟豫:“……” 他就知道,他这个师弟蛰伏十年,绝不是因为怕了自己。只要萧明楼想,他能用无数种方法撩拨你的神经,让你气得快要升天。 作者有话要说:  萧明楼:感谢以上赞助商,我又开了一家分店啦!真是赚钱搞事两不误呢。 祁昶:少东家开心就好。 孟豫:好气哦,可还要保持风度。 第八十章 然而孟豫纵使气得七窍升天,错失最佳的时机之后,他已不可能在东南海域对萧明楼动手了。 他深知萧明楼进可斩妖除魔深入死晦沙漠,退亦可隐忍蛰伏,耐心布局,要想让萧明楼自己犯错,从而被他拿捏把柄,那简直是难上加难。 而孟豫又不可能继续耗在这里,他若想坐稳自己三大仙门掌教之首的位子,就必须履行自己的职责,当修真界出了大事的时候,他不得不在第一时间站出来处理这些事,否则外界会质疑他的能力,怀疑他掌教之位来路不正。 到那时,只怕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相信说书先生的话,认为是他孟豫篡了位,迫害自己的同门。 孟豫思考再三,还是在白清伏诛后的第二日就离开了碎珠群岛,追缴所有的极乐仙丹与参与贩售这些丹药的修士。 还有一事,也让孟豫心情颇为不快。 临行前,他与东川月见了一面,两人本就因萧明楼而不和,见了面也省了寒暄客套的话语,孟豫直接问道:“此番行动为何你只将事情丢给下属,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还能悠闲地留在此地?” 东川月向来冰冷的棺材脸多了几分真心的笑意,他垂眸答道:“我听萧师兄的,他说我平日里凡事亲力亲为,就是管得太多了,修为直到如今还未突破瓶颈。而现在,我最大的心结已经解开,此后再无后顾之忧,可以安心闭关了。不过在闭关之前,我还想与师兄多待一会儿。” 东川月极少会在回答别人的疑惑时说这么长的一段话,他是故意说给孟豫听的。 孟豫的脸色当场就黑了。 东川月似乎想在他面前把这一年的话量都说完,不待孟豫回应,他又接着道:“再说,任许本就是我内定的代宫主,我若不在,他亦可担起掌宫之职,由萧师兄□□出来的人,我信得过。” 他瞥了一眼孟豫的脸色,眼中嘲讽之色更甚:“更何况,若是此番行动我们二人皆站出来,那底下的门派究竟该听谁的呢?在下修为不济,很有自知之明,无意与孟师兄抢风头。” 东川月这讽刺的口吻,像极了在碎珠群岛上的萧明楼,能把人气死。这就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孟豫认识东川月这么多年,自从他当上七情宫宫主后,东川月就一直是那副优雅文俊的贵公子模样,待人接物一派魏晋风流之态,何曾见他用这般优雅的神情,说出如此讥讽的话语? 孟豫听得满面麻木,心口梗塞,好半天才绷紧脸色,没让自己露出过于难看的神情来。 最后,他又问道:“那个祁昶,又是萧封的什么人?” 东川月反而挑眉看了他一眼:“他是萧师兄的什么人,你为何不去问问萧师兄本人?” 孟豫垂在身侧的手倏然握紧,借着长袖的遮挡,东川月没有看见他的举动,然而他脖颈上绷起的青筋,还是被东川月留意到了。 第158页 嘴上说着要清理门户,却还是在意萧明楼身边的人,若说他对萧明楼没有别的心思,谁会相信? 只不过再如何心慕,在擎云宗掌教之位面前,在无上的权势面前,什么都不重要。 东川月还以为孟豫能忍得住不去问的,结果他还是没能忍住,也令他对孟豫更为鄙夷。 孟豫缓缓地出了口气,面上露出些许悲伤之色:“你也觉得是我窃取了本该属于他的位子,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赶尽杀绝吗?” 东川月只淡淡道:“如今看来,你才是最大的赢家,不是吗?” 孟豫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忽而一笑:“若是照你这么说,仙府秘境一行中,获益最大的人不正是你口中的萧师兄吗?最后那一战,你们全都失去意识,谁知道这是不是萧封与魔类安排好的戏码,故意施以救命之恩,让你们信以为真?” 东川月抬眸看他,眼神充满冰冷,杀意迸现:“你当年口口声声说绝不会负他,要与他进行合道大典,可你却一点都不信任他,反而想置他于死地,偏听偏信偏执若狂,所以你又有什么资格在意他身边的人?” 孟豫眉心蹙起,嘴唇紧抿,藏在袖中的手捏得更紧。 东川月冷冷一笑:“要是他与魔族合谋演戏,那他也未免太舍得下本了,身体早已灯尽油枯,魂魄受魔诅咒还无法转世轮回,一旦身亡,那就是魂飞魄散的下场。这样得不偿失的谋划我还是头一次见,算是大开眼界了。” 孟豫心头一惊,紧盯着东川月看:“你说什么?他怎么会……他不是已经经过一番轮回了吗……” “我亲自为他的把的脉,孟掌门莫非是在怀疑我说谎?”东川月嘴角讽刺勾起,“也是,就算将事实摆在你的面前,你也不会去信那些对你无益的事。” 孟豫难以开口,得知这个消息后,他静立在原地许久许久,目光呆愣地看着前方,不知在想什么。 东川月见他神色不对,也没那个心思去关心孟豫到底是怎么了,他冷冷甩下一句:“我先回了,话不投机半句多。” 孟豫也没管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泛冷,兀自低声念道:“这……这怎么可能……” 他猜到萧明楼重伤坠崖之后很可能没死,以萧明楼的性情,绝不可能在事发之后没有任何后手。他也猜到或许眼前所见未必为真,但事已至此,他也没有退路,所以这十多年他闭关不出,就是为了精进修为,应对萧明楼可能会有的报复。 可直到此时此刻,孟豫才意识到,萧明楼或许早已无力反扑,以他灯尽油枯的身体,能活下来就很艰难了,更何况,萧明楼是那种恋权之人吗? 他开了这么多家客栈,醉心美食美景,是不是因为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纵情山水,毫无野心? 正如东川月所言,以萧明楼的聪明才智,他若是真与魔族勾结,背叛师门,如今过去这么多年,他的身体状况绝不该这么糟糕的。 可当年,他却是亲眼看见萧封杀了师尊的。 孟豫闭了闭眼,看来,他有必要彻查当年之事了。 …… 自从海上客栈开店后,萧明楼可说是日进斗金,数钱数到手软。 本以为商贾后代的赵九娘在经商一事上天赋已经足够惊人,但碰到皇甫家豪之后,萧明楼才明白什么叫赚钱如抢钱。 “少东家,你知道什么叫卖点吗?”皇甫家豪抱着算盘,侃侃而谈,“卖点,就是只有你才有的特色,去别家都无法得到的体验!而海上的锦鲤客栈,自然也有与别的分店不同的地方,那就是——龙宫!天底下只有这家客栈是真正的龙宫,乃是真龙洞府,还是仙府秘境中最有价值的收获,虽然秘库已经空了,但是整座龙宫包括周遭的珊瑚林,光是景致就是独一无二了,更何况各个宫殿内可能隐藏的秘笈功法?所以我收这个价,绝对是物超所值!” 萧明楼听得目瞪口呆:“……还是你厉害。” 光是在侧殿住一晚上就收一百上品灵石,在正殿吃一顿饭没有一千上品灵石拿不下来,更不用开放珊瑚林、连环阵之类的赏景活动了…… 土豪可是把整个仙府秘境都利用了个彻底。 怪不得皇甫家主家备受群岛尊敬,带着整个碎珠群岛发家致富,主家果真不是浪得虚名。 按理说收费如此高昂,自然也会有人不满,若是客栈里只有皇甫家豪一位修士,自是不可能镇压找茬闹事之人。但是最近苏苦似乎是略占上风,除了将低阶弟子派到萧明楼这边外,还有不少金丹期以上的高阶修士也自愿成为锦鲤客栈的帮工。 用林飞白等人的话来说:“门主已经听说少东家为我们讲道之事了,门主说少东家所言非虚,我们这些弟子都不是门主座下弟子,不过是长老们为了争权夺利而收入门下的,一旦失去利用价值,迟早有一天会被放弃。” 所以留在锦鲤客栈,对他们来说反而是个出路,仙府秘境得天独厚,就算无缘得到龙仙留下的秘典,却还有无数天材地宝,灵气充裕,对修炼很有助益。 傻子才会拒绝。 有了这么多的人才,萧明楼完全成了个甩手掌柜,坐享其成。 不过他也并非每日无所事事,在东川月闭关之前,祁昶抓住机会,几乎日日都要与东川月切磋剑技。 第159页 东川月压制修为境界,只以剑技与他切磋,从最开始的留五六分力,不过半月,就不得不拿出十成功力与他对招! 祁昶进步得实在是太快了! 然而即便如此,祁昶仍觉得自己多有不足,每日除了与东川月切磋至于,还在仙市里不断搜罗剑谱,苦练剑技,光是挥剑就达万次,手掌都磨出了厚厚的茧子。 他在练剑,萧明楼就在边上默默地看。 这日,东川月收剑之后,远远看见祁昶去挥剑,他便走到萧明楼身边,按住自己微微渗血的伤口,苦笑:“这些时日我虽胜多输少,却已经有种被追上的感觉了,他的潜力不可估量。” 萧明楼嘴角微勾,一脸骄傲:“那是自然。” 东川月犹豫了下,道:“他到底是什么人?”他顿了顿,决定如实相告,“……在孟豫离开群岛当日,他向我打听了你与祁昶之事。” 萧明楼微有讶异,片刻后却笑了一下:“倒也像是他会做的事。” “你们之间……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东川月眉心微蹙。 “你都要去闭关了,还有心思关心我和孟豫的事?”萧明楼挑了挑眉,对他笑道,“这事你就别管了,反正我不会有事的。不是有句话叫‘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吗,我就是那个祸害啊。”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对不起,最近加班忙疯了…… 第八十一章 王骏觉得自己最近的运势可谓是跌宕起伏,但往往都能逢凶化吉,有惊无险,以至于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天选之子了。 那日少东家趁魔主还未杀上岛,让土豪将他带离秘境,两人走的时机刚刚好,踏入水柱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一眼成功承包了他未来好几日的噩梦。 ——他从未见过如此浓烈阴暗的魔气,比他这辈子见过的魔气都要可怕,光是远远看着,就几乎能被魔气中种种负面阴暗的情绪卷入其中,暴戾、愤怒、恐惧、焦虑……轻而易举地就能撼动道心,若非他及时被水柱吸了上去,恐怕就在不知不觉间被种下魔种了! 真是太可怕了! 还好他运气不错,和土豪顺利地离开了秘境,从秘境出来,只在海上漂了一天,就到了碎珠群岛,土豪的地头上。 跟着土豪好吃好喝了几日,就在王骏逐渐沉溺在纸醉金迷的奢豪生活中时,不料皇甫家居然内斗了! 虽然他从头到尾什么都不知情,却隐隐约约感觉到这不是简单的分家推翻主家的戏码,期间居然连金丹期以上的高阶修士都出动了! 事发突然,他跟土豪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直接被药倒,醒来时就已经不在如意轩的豪华包间了,而是幽暗诡秘的洞穴中。 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最适合杀人弃尸,王骏当下决定反抗,幸亏他身上的东西虽然是被收走了,但祁昶给他的那道剑意却是藏在丹田内,即便修为受制,只要丹田没毁都可放出,机会仅此一次,再不出手就晚了! 所以在他跟土豪快要被押入密室前,王骏骤然发难,将祁昶的剑气释放出来,一口气割断了两名看守的咽喉。 只是王骏一击过后,却没想到外面还有守卫,他跟土豪根本没来得及跑出去,就又被抓住了。那些守卫似乎对他颇为防备,先把土豪押了进去,而他则被捆了手脚之后留在上面等待上位者的决断。 “小子,算你运气好,白少说要见你。” 守卫嫉妒得都快红了眼,将王骏的所作所为上报后,他们本是想请示上面将王骏就地斩杀的,可没想到白清竟然对他起了兴趣,还想亲自见识一下他的剑意。 王骏莫名其妙地就被释放了,并重新回到了如意轩。 他为人一向圆滑擅于隐忍,若是正经起来,也能对答如流滴水不漏。王骏深知他是凭借祁昶的剑意得到了白清的青睐,所以从未展露自己的剑技,只推脱自己内伤未愈。 为了稳住白清,他还违心说:“我与皇甫家豪只不过是路上结识的朋友而已,没必要为他两肋插刀,谁给的价钱更高,我就为谁办事。只要你不杀我,我必定会回报阁下。” 而其实王骏当时内心想的是:呸,你以为你是谁,一样是带个“少”字,比你少东家可差远了!抱紧少东家的大腿才是我的人生目标,你算个什么东西? 白清正是求贤若渴的时候,他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拉拢了不少外界修士,由于自己的出身,白清更愿意重用没有碎珠群岛背景的修士。 于是王骏又恢复了之前混吃混喝的日子,除了不能离开如意轩外,吃喝住的条件还都不错。 白清似乎很忙,自从王骏被软禁起来后,拢共也就见过他两次,每次都被王骏搪塞过去,白清似乎也没觉得有任何不妥。 主要还是王骏那张嘴巴太油滑了,哄得白清找不着北,马屁拍得舒服,等到白清离开后,已经早就不记得他是为了那道剑意而来的了。 王骏在如意轩待的时日越来越长,整日除了吃就是睡,又哪里都去不了,待得都快长毛了,差点不记得自己在如意轩都待了多少天。而这里的人从一开始的戒严,到后来竟是连守卫都撤走了,王骏惊疑不定,一时拿不定主意这到底是白清的试探,还是如意轩已经无暇顾及他了。 他判定是后者。 因为一次他偷偷溜去后厨时,听见守卫躲起来偷懒时聊天提到:“黄管事也太不顶事了,他不早在那两人来的时候喊人抓住他们,偏要等拦不住了才叫人,如今倒好,翻遍整栋楼都找不到,他只需上下嘴皮子一碰,辛苦的都是咱们!” 第160页 王骏心中安息,他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不过他的全副家当都在自己的乾坤袋里,而那乾坤袋多半是在白清的手上,他得拿回乾坤袋才能离开如意轩。 于是又是数日的等待,等啊等,终于有一日,白清和他身边的那些管事忽然有事都离开了如意轩。 王骏早就摸清了白清的院落,院门口的结界根本拦不住他,他在萧明楼身边见过不少阵法,比这更复杂的都有,只消改动一下符文,就能破解结界。 这点灵力他还是用得出来的。将院落的结界破解后,他立马潜入房间,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乾坤袋,就放在白清的房间暗格内。那里还有不少沉甸甸的乾坤袋,不知是从什么人身上搜来的,王骏一眼就发现了土豪的元宝刺绣乾坤袋,于是顺手把土豪的也给拿走了。 出来时,留守的修士发现了王骏,就在王骏以为一场恶战不可避免的时候,那名修士被人暴力一拳砸晕了。 当那修士倒下,露出身后之人的面容时,王骏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余老三?!” 他记得余青烟比他出来的晚,还以为他没来得及跑,已经死在了秘境里,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他! 这是什么样的缘分啊! 怎么他每回单独行动时,都会遇到余老三?! 余青烟摸了摸鼻子,他自己也很意外,因为他本来是不想到如意轩来的。以他这穷得叮当响的模样,当初差点连白沙城的客栈都住不起,更何况是收费更加高昂的碎珠群岛。 但不知为何,冥冥中有个声音一直在跟他说:去岚珠岛,去岚珠岛,那里有你想见的人,不去的话会后悔的。 修真者通常都挺迷信偶然的心血来潮,因为修者沟通天地,偶尔与天道灵感相触,会得到一种玄而又玄的预感,这些预感通常都与自己的未来息息相关。 余青烟还以为是自己的姻缘终于要来了,“想见的人”不就是指自己未来的道侣吗? 于是他紧赶慢赶,费劲地进入岚珠岛,交了不少灵石,心口都在滴血,结果…… 谁想见王骏这个吃货啊?! 他怀疑那个冥冥中的声音是不是与他有仇,故意戏弄他的。 王骏和余青烟碰头后,后面的事情他们已经同岛上的人一块经历了,孟豫的出现让两人为萧明楼捏了一把汗,蛟龙的怒火又险些将他们掀翻进海里,幸好最后少东家力挽狂澜,没有让白清等人得逞。 待到风平浪静,王骏重新见到了萧明楼,差点没哭着上去抱住他的大腿。 不过他没敢真的抱上去,开玩笑他又不是没看见萧明楼身边的祁昶,真抱上去那一剑割喉的剑意就该落在自己的身上了。 并且,经过这一趟,王骏发现围绕在少东家身边的人更多了,除了本就与他形影不离的阿丑先生外,还多了一对双胞胎小孩。 得知这对双胞胎的体质后,王骏一开始是羡慕得不得了,后来一想,又觉得这样的体质也挺不容易的,不是极度好运,就是极度倒霉,少东家还曾经因为嫌弃鱼阳把他丢进丹炉里…… 对比一下,王骏觉得还是自己的运气更好啊! 鱼阳瞥了一眼看着自己暗笑的王骏,脸色差点要跟他妹妹一样阴沉了,他向来乐观开朗,可此时郁闷得不行,一点都不快乐了。 鱼阴幽幽地安慰道:“好歹萧师叔还愿意带你上路,他一开始根本连看都没看我。”鱼阳:“……” 鱼阳忽然睁大眼睛,怒视他妹:“该不会你是为了让萧师叔对你好一点,所以故意吃的那个丹药,把体质改过来了吧?” 鱼阴:“……”这个哥哥不能要了。 有天机门与七情宫的弟子帮衬,海上客栈开得热火朝天,客似云来,十分顺利。就在这个时候,皇甫家豪一脸沉重地找到了正在珊瑚林里赏景的萧明楼。 “少东家……”土豪一脸凝重,深吸了口气,才道,“我方才去宗族的地牢里见了白清。” 白清是必死无疑的,三大仙门已经定了他的罪名,但鉴于七情宫不想管这件事,天机门只是走个过场,擎云宗管是管了,但擎云宗的山门离碎珠群岛十分遥远,云外天宫又不收外人,只能将他暂时关押在皇甫家的地牢里。 皇甫家豪是为了调查当初与白清联手,将青铜令卖给他,以及将极乐仙丹的配方交给白清,并猎杀了蛟龙的魔族,才去地牢里问白清的。 按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皇甫家豪去不敢赌他最后的善心,只能与他谈判:“我知道你做这些事,有一部分是为了你的父亲。我可以答应你,此间事了,保你父亲一命。” 白清扯着嘴角笑了下:“他也参与了炼丹之事,进了幽山,生不如死,你没那个本事保他活命。” 皇甫家豪看着他道:“我查过了,他从二十年前修炼走火入魔后身体就一直不太好,一日里有十个时辰都躺在床上,就算他知情,也并未深入核心,只要向三大仙门陈情,他们不会为难一个病人的。” 白清又是惨然一笑,却垂着眼眸,不说话了。 皇甫家豪很有耐心地等待,他知道白清虽然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却是个孝子。 过了摸约半个时辰,白清果然有了反应,他动了动嘴唇,对皇甫家豪说:“……不是一个人,他们在修真界的渗透比你想象中的还要深入,所有数得上名号的仙门,都有他们的内线,包括擎云宗……替我们捕杀蛟龙的人,就是出自擎云宗!” 第161页 “擎云宗的魔族卧底是谁?”皇甫家豪问。 白清正要说出那个人的身份,却突然扼住了自己的喉咙,皇甫家豪还未反应过来,就见一双黑色的手从白清的口中伸出来,撑着他的口腔两侧,“嘶啦”一声,从内而外,将白清整个人撕成了两半! “白清!!”皇甫家豪目眦欲裂,血雾几乎要染红他的眼睛,耳边伴随着魔物叽叽的笑声,他咬着牙快速取出一朵灵火,趁魔种还未逃走时将它烧了个干净。 皇甫家豪将自己打听来的事情与萧明楼说完后,深深地叹了口气:“虽说白清是自作自受,可他的死状……太惨了。” 这就是魔类,不管藏得再好,都是没有心的邪物。 “能预料到,与魔谋利,魔族又怎么可能不在他体内种下魔种?”萧明楼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从他决定与魔族合作起,就注定了今日的结局,这不怪你。” 皇甫家豪摇摇头,情绪仍是有些低落:“可惜了,我没有从他口中听到那个卧底的名字。” 萧明楼缓缓一笑:“没事,擎云宗内有能力杀死蛟龙而不惊动海族的,也就擎云六杰……哦不,除我之外是五杰了。是谁干的,我已心中有数。” “当真?”皇甫家豪好奇问道,“那人是谁?” “暂时还不能告诉你。”萧明楼勾起嘴角,为了避免土豪继续好奇,他忙站起来道,“阿丑该练完剑了,我得去给他备药,先不说了。” 皇甫家豪一脸懵然:“什么药?” 萧明楼远远就看到祁昶收剑而归,也没心思和他继续聊天,小跑着迎上祁昶高大的身影,面色心疼地朝祁昶伸出手:“把手拿出来给我看看。” 祁昶用袖子抹了把脸上的汗,一听这话,下意识地想要将手背在身后。 可萧明楼是什么人,他平时的病弱都是装出来的,真动起手来,连孟豫都未必是他的对手。此时他眼疾手快地跳起来,抓住祁昶的胳膊,将他的手掌摊开。 果不其然,那双宽大的手掌上满是磨出来的血茧。 祁昶见躲不开,索性配合萧明楼,把剩下的那只手也摊开。 萧明楼埋怨地瞪了他一眼:“连东川月都说你悟性过人了,何必这么用功呢?” “我的水平距离东川宫主还差得远,若要与孟掌门对剑,更是毫无胜算。”祁昶板着脸道。 “谁说你毫无胜算的?”萧明楼不赞同地说,“从前我与孟豫比剑,除了排位那次我放水让他当了大师兄,后面他一次都没有赢过我。” 祁昶:“那是你,不是我。” 萧明楼轻哼:“焉知你的潜质不如我?” 祁昶无奈看他:“少东家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能不能先帮我上药,手还挺痛的。” 萧明楼忙拿出早就备好的药,小心地将药粉倒在他的血茧上,一边上药一边帮他吹吹。 祁昶低头温柔地看着萧明楼专注上药的神情,唇角慢慢弯起。 他知道自己只要加以修炼,迟早有一日能够追上东川月、孟豫,但他等不及了,想要保护眼前的人,他必须更加用功地修炼,从头开始打磨剑技。 他只是个半途入道的剑修,剑对他而言只是保命的兵器,实则他对剑的感悟还很粗浅,全凭本能与杀意来驾驭自己的剑。 而今,祁昶也遇到了瓶颈,若是不能领悟剑的真谛,他就不可能结成金丹。 或许东川月的点评并不夸张,这几日祁昶已经有了模糊的感悟。 他筑基的契机就是为了保护萧明楼,他的剑,也只为了萧明楼而存在,所以要保持道心,只要坚定保护萧明楼的心就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祁昶:我越坚定要保护少东家,进境就越快。 东川月:我严重怀疑这是萧明楼设计的。 萧明楼:嗯哼~ 第八十二章 就在人人都以为萧明楼会为了躲避孟豫的追捕,而厚着脸皮在东南海域待个三年五载的时候,没有人发现,在海上锦鲤客栈生意最为火爆的时候,他却乘着一艘不起眼的渔船,轻装简行,悄然离开了碎珠群岛海域。 随行的人除了祁昶之外,还有给他们带路的余青烟,王骏,以及鱼阳鱼阴这对双胞胎。 海浪绵绵拍打着船身的声音传入耳中,天边刚泛起一丝鱼肚白,就迅速被橙红的霞光染上了颜色。 萧明楼睡眼惺忪地迈着慵懒的步伐,扶着桅杆上了甲板,不出意料地看见祁昶又在早起挥剑。 以阿丑如今对剑的悟性,一剑挥下,将整艘船劈成两半不在话下,难就难在,他必须控制力道,收敛剑意,连一丝一毫的杀意都不能放出,这反而需要比之前更为精密的控制度。 萧明楼满意地打量着挥汗如雨的祁昶,半晌,才悠悠然地走了过去:“晨练也差不多了吧,该去吃早膳了,走吧。” 祁昶收剑而立,转过身来,面□□言又止。 萧明楼却恍若未觉,也不嫌弃他身上全是汗臭味,直接拉住他的手腕,往船舱里走:“得啦,人是铁饭是钢,你就算是要修炼,也得填饱了肚子再去炼,不差这个把时辰。” 他瞥了祁昶微红的耳根,又笑道:“就当做是陪少东家我去吃饭,身为客栈老板,若是连自家店小二都吃不饱饭,那传出去,我的名声可不是得直接扫地了?” 第162页 祁昶无奈地抿起唇:“这是不可能的事。” 如今知道锦鲤客栈背后的少东家就是擎云宗六杰萧封的人,不说遍布整个修真大陆,那也不在少数,只不过知情的修士彼此心照不宣,因为不敢得罪萧明楼,所以都没往外说。 更别说是传他的坏话了,萧明楼早年名声在外,就不是个善茬,谁敢说他的不是? 只不过祁昶说归说,到底还是任由萧明楼牵着自己往里走。 虽然不饿,但是萧明楼这番贴心准备,仍是让他无比受用。 祁昶漫不经心地想到,自己宛如一个快要上京赶考的学子,每每正要悬梁刺股地用功时,家中长辈都会以读书太刻苦会熬坏身体为由,给他送各种补品,溺爱非常,反而令他无法集中精神。 他由此想到了一个词:慈母多败儿。 不免又是一笑,怎么连这种不贴切的话都能想得出来,萧明楼瞧着分明就是红袖添香,以美□□惑进京赶考的学子,榨干精元,令他无心科考,乐不思蜀。 祁昶犹自胡思乱想时,两人已来到了船舱。 这渔船虽然不起眼,但内里五脏俱全,是如意轩出海时用的改良过的渔船,船身镌刻了不少防震防沉的禁制,以灵石驱动。 若是换做别人,是绝不敢拿一艘渔船来横跨东南海域的,但萧明楼何等身家,自从端了仙府秘境之后,灵脉灵石多到数不清,哪怕是跨完海岸,从海口进入河道,也是绰绰有余了。 神州北起冰原,以一条巨大河流自北向南贯穿整个修真大陆,最后从白沙城附近汇入东南海域。这条河有无数分流,无数个不同的名字,但不管它的名字如何改变,有这一条河在,走水路几乎能到达修真界所有小有盛名的城镇。 就比如,飞鹤派所在的晗城。 所以祁昶与萧明楼刚进入船舱时,就听见王骏和余青烟在吵:“我不管,这船就是到了晗城,我也不会下船,我是一定要和少东家去死晦沙漠的!” 余青烟也是个暴脾气,当即不高兴道:“我们这是去查妖魔的踪迹,你跟着我们做什么?你不是为了秘境来的么,那去过一趟之后不该回师门复命吗,你当咱们是郊游,想来就来的啊?” 王骏:“我不管,反正少东家都没赶我走,我就死皮赖脸了怎么地?” 余青烟气得快冒烟了:“你这瓜娃子!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修为,让你走是为了保护你,一进沙漠,你这种低阶修士撑不了几日!” 王骏大呼小叫起来:“好哇,你竟敢对我修为歧视?天道对万物一视同仁,你却偏离天意,修者修心,你道心蒙尘了!” 余青烟:“……”好气哦,可是又说不过他,更生气了。 就在这时,萧明楼懒懒地出声道:“你们在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王骏和余青烟顿时一齐看了过来,王骏收起之前那副蛮不讲理的模样,恭敬又带着委屈地喊了声:“少东家。” 他打定主意要抱住萧明楼的大腿,那自然是不能让自己被他们半途撇下,否则他岂不是成了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人了? “行了,余老三你也别劝了,小王既然要跟着,那就让他跟吧。”萧明楼对此毫不在乎,他只想赶紧拉着阿丑吃东西垫垫肚子,“反正还有阿丑在。”要护住一个王骏,对祁昶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实在不行,还能把剑意借给他用。 王骏当即松了口气,觍着脸笑:“还是少东家英明!我敢保证,我一定不会拖大家后腿的,少东家请放心,最近我修炼还挺顺利,目测要不了多久也能突破,到死晦沙漠之前,必定脱胎换骨,让大家看到一个焕然一新的王骏!” 萧明楼闻言认真地打量了他一眼,视线仿佛透过了他的身体,将他的内世界看了个遍。 然后,这才点点头道:“不错,你没有夸大其词。” “那是自然,骗谁也不敢骗少东家啊。”王骏笑了起来,有萧明楼这番话,他对自己日后的修炼也更有信心了。 祁昶见萧明楼将目光都放在了王骏身上,不由有点不快,他反手握住萧明楼的腕子,将他拉到桌边:“不是说要我陪你吃饭的么,那就快吃。” 萧明楼立马便被他牵走了心神,在餐桌旁坐了下来,桌上全是自己喜欢吃的东西,一时也没心情去顾别人了。 萧明楼对膳食十分挑剔,能被他看入眼的,不管是不是灵物,都会别有一番滋味,他可从不会亏待自己的舌头。 而祁昶本身并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不要太好投喂,只要是萧明楼喜欢的,他必定也会说好吃。 所以萧明楼只要拿出自己喜欢的食物,一准能让祁昶也吃得尽兴。 至于其他人,那都只是沾了祁昶的光而已。 不过众人也早已见怪不怪,鱼阳鱼阴两兄妹端着自己的小饭碗,默默无声地坐在角落,王骏见祁昶坐在了萧明楼的右手边,自己则狗腿地坐到了左手边,再往左,就是一脸郁色的余老三。 萧明楼夹起一块驴肉火烧放进祁昶碗里,驴肉以高汤熬制,火烧薄而香脆,驴肉夹层鲜香诱人,一口咬下,汤汁与肉质完美地融为一体。 萧明楼笑着看他:“味道怎么样?” 祁昶嚼了嚼,品味一番,才咽进肚子里:“少东家喜欢的,都很好吃。” 第163页 “好吃就多吃点,不够我还有。”萧明楼冲他眨眨眼。 自从土豪到海上客栈来当掌柜后,以他的眼光,招来的后厨也是有两把刷子的,这回出行前,萧明楼特地把所有的厨子都聚到一块,榨干了他们所有的精力,精心炮制出几百道不同风味的菜肴。 乾坤袋被装得满满当当,且一两个袋子还装不下,萧明楼又从如意轩换了不少高阶乾坤袋。别人用来装法宝的袋子,他全都用来装美食了。 等那些厨子们被放出来,各个都是一副被掏空身体的模样,见了皇甫家豪后不禁两眼泪汪汪。 要不是掌柜发的工钱多,他们早就不想干了! 所以当萧明楼他们的渔船出航时,这些厨子个个都是一脸欢送灾星的表情,高兴得差点得意忘形,还有人假惺惺地挽留:“少东家真的要走了?我们可都很舍不得少东家……”谁知萧明楼竟还真的回了一句:“既然你们这么想念我,那我还是不走了。” 这话差点没把对方吓得当场厥过去,幸亏萧明楼只是开个玩笑,要不然那厨子能哭死,早知道就不嘴贱了! 于是这一路虽然走的全是水路,可萧明楼他们的膳食却从无重复的,每天都是好酒好菜,别说祁昶修炼得有些“乐不思蜀”,连两个小童都肉眼可见地长成了胖团子。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苏苦虐待了两个孩子,没给他们吃饱饭呢。 王骏也没少吃,不过还好他是修士,修炼时可将杂质排出体外,加之最近修炼勤恳,也需要不少灵物,所以身形倒是没什么变化。但余青烟却非但没胖,反而瘦了一圈。 尤其是越往北上,他的神情就越是凝重。 萧明楼见了只当没看见,既然他不主动开口,自己也没必要去问。只每日看着祁昶练剑,偶尔也会指点王骏一番。 这日,萧明楼依旧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捻起糕点往嘴里放,边目不转睛地看着祁昶挥剑。 忽然,一阵踟躇的脚步声出现在他身后。 祁昶收起剑,来到萧明楼身边,略带警惕地看向来人。 萧明楼不用回头也猜到是余青烟了,果然,他还没转过身,就听见祁昶喊出对方的名字:“余老三。” 余青烟见两人仿佛早有预料,神态自若地等着自己,摸了摸鼻子,苦笑了下:“……眼看如今过了晗城,马上就要进入西洲,有些事,我不得不对少东家交代了。” “哦,什么事?”萧明楼抬眸看他。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第八十三章 余青烟轻咳一声,取出一张羊皮地图,铺在萧明楼面前。 “少东家且看,沿此万丈河继续往北,要想进入死晦沙漠,一共有两条路。第一条,是穿过西洲,绕行幽山,往西而行,也是最常见的路线。第二条,则是继续往北,通过冰城进入沙漠。” 余青烟停顿了下,道:“若是以往,我自然会建议你们走西洲捷径,行程最短,也最省事。但是……最近大漠里并不太平,一是遇到了百年难得一遇的沙暴,二是妖族之间也似有暗潮汹涌。 “实不相瞒,我之所以外号余老三,乃是因为上头还有两个结义兄长,他们与我一样都是西漠掮客,本来对西漠了如指掌,却在一年前双双失踪,杳无音信。 “我想深入沙漠寻找二位兄长的踪迹,不愿相信他们已经葬身死晦沙漠,但如今西漠情势不妙,我想绕一圈,从冰原而行。也正因如此,我才会来到碎珠群岛,听说东南海域盛产暖石,过冰原的时候想必能用得上。” 当然,仙府秘境也是一个机缘,既然碰到了,余青烟便也来分一杯羹。 此时此刻他无比庆幸自己当初的决定,若不是他决定来秘境碰碰运气,恐怕还遇不到萧明楼和祁昶。 余青烟说完之后,便忐忑地看向萧明楼。 在旁人看来,冰原比西洲更为神秘,极寒之地不知有多少危险,常人不会愿意绕路而行。 但萧明楼不同,他眼界见识超脱凡人,最擅不走寻常路。余青烟还以为他会犹豫一番,没想到萧明楼当即就笑了笑道:“可以啊,既然掮客都这么说了,我们这些毫无经验的人自然配合,都听你的。” 余青烟感激地看了过来:“多谢……少东家,多谢你信任我!” “不过你也不早说,我还能提前备点暖石,如今也回不去了,大家的暖石只能靠你承包了。”萧明楼打趣道。 余青烟双目窘然有神,豪气道:“没问题没问题,都包在我身上!” 他没想到,萧明楼会这么好说话,之前真是白犹豫了! 待余青烟走后,祁昶这才低头看着萧明楼:“就算余老三没骗你,但你怎么就知道冰原比西洲安全,而不是更加危险?” 萧明楼伸出食指,朝他勾了勾:“想知道?那你靠过来点儿。” 祁昶眉心一跳,却还是俯下身,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萧明楼攀着他的肩膀,如一条柔滑的蛇般缠上他的胸口,凑到他耳边,吐气如兰:“等你到了冰原就知道了。” 祁昶:“……”白心跳了,说了等于没说。 萧明楼盯着他发红的耳廓看了两眼,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由于更改路线,渔船又在万丈河上航行将近一月,才抵达极北冰原。入目是一片雪白,荒凉,除了白色没有任何别的色彩。 第164页 港口若非有结界也早就被冻住了,冰原入口处还有不少人族村落,但越往北人烟就越是稀少。 几人在到达港口后便下了船,改走陆路。 这时土豪许诺萧明楼的飞天宝马便派上了用场。这马不但能在天上飞,在地上跑也能踏雪无痕,日行千里。 并且它颇有灵性,懂得去找灵气浓郁的地方,误打误撞之下,还真的被它找到了隐于莽莽雪山之中的冰城! 北原与西漠相似,城镇当中人妖共存,不但有修士,也有妖族,不过是以妖族人数较多。而在冰城,似乎修士更多一些,他们全都裹着厚厚的毛皮,对外来之人并不十分警惕,更多的是漠然与漠视,甚至也不会好奇地观察他们。 一副不想浪费心力结交外人的神情,好似这些外人迟早会死在这里一般。 当真有些古怪。 萧明楼沉吟片刻,找了家贩卖毛皮的店铺,给双胞胎买了妖兽皮鞣制而成的毛皮衣服保温,期间试图凭借美貌去套女修老板娘的话,对方一开始的确被他哄得心花怒放,但随后萧明楼问了一句“最近冰城可发生了什么大事”后,老板娘便立刻白了脸色,任他怎么询问,都不肯开口了。 之后祁昶也走进店里,老板娘见他与萧明楼举止不同寻常,分明是两个出类拔萃的男修,眼神相触时却总带着股脉脉温情。 这一看,老板娘差点就没拿着扫帚将萧明楼扫地出门了:“你分明已有道侣,还敢对老娘抛媚眼,哼!大个子,你也不管管你媳妇!” 北地之人的彪悍可见一斑。 萧明楼难得在姑娘面前碰出一鼻子的灰,出了毛皮铺子后极其郁闷,委屈地对祁昶道:“她怎么能这样说!我分明就没有对她抛媚眼……” “嗯。”祁昶淡淡道,“你不是抛媚眼,你是美男计。” 萧明楼干笑两声,拽了拽他的袖子,轻声道:“阿丑,你生气啦?” “不敢。” “那就是生气了。” “既然少东家这么认为,那就是吧。”祁昶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虽然杀气已经收敛起来了,可眼神看着仍如蒙了一层阴翳。 萧明楼屈起手肘顶了顶他:“阿丑,你不会这么小气吧?其实她刚才还说我是你媳妇呢,我都不计较,你还有啥好计较的?” 祁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深深地叹了口气:“少东家,你什么都不明白。” 或者说,揣着明白装糊涂。 萧明楼见他倔强地不肯任由自己糊弄而过,便也无声地叹了口气,绕过这话不谈。 他在清冷的街上左顾右盼,终于看到了想要的东西:“快看,那边有告示!” 总算能一扫尴尬的氛围了,萧明楼拉着祁昶便往贴满告示的墙走去。 冰城是个很独特的地方,城门口没有守卫,城主整日沉迷修真,不理俗物,于是这里就自发形成了一个以任务为主的圈子,冰城修士可互相交换资源,也可发布和接受任务,只要往告示墙上张贴出自己的要求,便可自行交易。 只不过,由于这些交易没有第三方监督,也可能存在造假与欺瞒,所以这面墙前并未有多少修士驻足,城里的老人都有固定的队伍与交易对象,而新来的修士多半活不过三月。 这里的确十分危险,但只要不去主动找事,安然待在客栈里,也没有那么危险。 祁昶终于明白,萧明楼为什么会说出,冰原与西漠相比,还算安全一些的话了。 只是这安全也是相对于余青烟那样的修士说的,萧明楼怎么可能是那种不会主动找事的人? 他哈出一口白雾,兴致勃勃地将最面上的一张纸揭下来,在祁昶面前晃了晃后,才煞有介事地念道:“收童男童女、美貌炉鼎与体修壮汉,赴西漠神绶妖族千年诞辰,价格从优,童叟无欺。” 萧明楼刚念完这句,祁昶眼皮一跳,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个任务正好适合我们,童男童女、美貌炉鼎和壮汉咱们这儿都有了!”萧明楼掰着指头数,冲祁昶一笑,“刚好我们差个由头进入沙漠,如今瞌睡便送上枕头,这神绶妖族的诞辰来得跟恰逢时宜,我果然是锦鲤吧?” 祁昶:“……”我觉得苏门主若是知晓你的打算,恐怕会先把你做成油炸锦鲤。 不过祁昶是不会违拗少东家的意见的,只是委婉地提醒他:“此事,最好还是跟鱼阳鱼阴他们商量一下吧?” “不必商量了。”萧明楼大手一挥,“苏苦既然都把他们交给我了,肯定也已经预见了未来会发生的事,我这是顺应本心有如顺应天道,他不会有意见的。” 祁昶:“……好吧,既然你坚持。” 大不了事后苏门主若是找上门来算账,他挡在他的面前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第八十四章 萧明楼的馊主意果然让鱼阳很不高兴。 他瞪大眼睛,泪眼汪汪地看向萧明楼:“师叔,你怎能这样!你就不怕那老妖怪一口吞了我们这对童男童女吗?” “发布告示的妖怪是借你们去奉承旁人,又不是为了增长自己的修为,你们着急什么。”萧明楼朝他一笑,“再说,我和阿丑也会跟着你们的。” 鱼阳还是不放心:“万一呢?万一他见我们长得如此玉雪可爱,美味可口,一不小心动了贪念,就先拿我和鱼阴去练功了怎么办?” 第165页 鱼阴默默地站得他远了些,这傻哥哥,没救了。 萧明楼故作一番深沉思索的神态,待鱼阳盼得望眼欲穿的时候,才轻轻一笑:“那你俩就只好自求多福了,若是连阿丑都对付不了的妖,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鱼阳眼前一黑,差点没给他跪了。还是鱼阴看不过眼,拉了她哥一把,幽幽的眼神很是恨铁不成钢:“以萧师叔的智计和修为,有谁能伤得了我们?你也真好骗,师叔说什么你都信。” 鱼阳这才恍然大悟,又不免一阵委屈巴巴,萧师叔就喜欢看他吃瘪的样子,玩心未免也太重了,一点都不爱护后辈。 也是,他最在乎的,当属祁昶祁师兄了。 鱼阳在天机门待了许多年,还从未见过有一人能与萧明楼如此亲密,一向形单影只的独行侠,居然还能在别人面前露出“小鸟依人”的一面,处处对着祁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简直颠覆了他从前对萧师叔的认知! 那个令三大仙门弟子都闻风丧胆的萧师叔究竟去哪里了?! 可惜在场的人都没看出他满肚子的苦水,就连孪生妹妹都巴不得离他远一点。 喂,再远一点,咱俩的体质就要开始发作了! 另一边,萧明楼盘膝坐在暖炕上,手捧着一杯祁昶刚为他沏好的热茶,将那张告示又轻声念了一遍,忽然想起什么,看向余青烟:“对了,这上面写的妖祖神绶,你听说过吗?” 余青烟认真地卡了看,摇头道:“从未听说过。死晦沙漠中较为出名的妖族里,没有一个以神绶自称的。四方妖王具是上古神兽的后裔,尚且不敢自称‘神兽’,这位却不知有什么样的血脉,才敢如此自称?我看多半是个假任务,诱哄刚来冰城的新人的,少东家觉得我说的可对?” 萧明楼摸了摸下巴,没有立马说出自己的想法,而是转头看向祁昶:“阿丑以为呢?” 祁昶神色淡淡,仿佛谈论的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能给自己起如此招摇的名号,不是骗子,就是脑子不好使。” 萧明楼噗嗤一笑:“阿丑说得对,不是骗子,就是傻子,我赌一块灵石,那人一定是个傻子。” 祁昶微微摇头,随即目光瞥向余青烟:“你可以把灵石准备好了。” 余青烟:“??” “我不信!”余青烟倔脾气上来了,拍着桌子道,“你们是怎么看出来的?” 王骏在一旁啧啧两声,虽然他也没看明白,但这不妨碍他押少东家胜,狗腿从来不会抱错大腿。 萧明楼朝他伸出手,微笑着摊开掌心,示意他交出灵石。余青烟满脸不服气地掏出一块灵石,萧明楼收下后,这才笑意盈盈地解释:“童男童女、美貌炉鼎也就罢了,对方还特别标注了需要体修,体修个个力大无穷,铜皮铁骨,他若真的是为了吞食修士,碰上体修要怎么下得去嘴?” 祁昶接着道:“而既是要赴寿宴,雇人看守搬运寿礼也是正常的,由此可见,张贴告示的那名妖族体质并不强悍。一般而言,体质不强的妖族,必定会为了保护自己而进化灵智,聪明人若要选择效忠的对象,除非群雄割据的时代择明君而侍奉,否则若只是为了有个靠山,那么最好的人选,就是那种力大无穷却又头脑简单的山大王。” 简而言之,出告示的人是个有点小聪明的妖,那么所谓的神绶妖祖,多半就是个四体发达头脑简单的妖王了。 所以这个寿宴,有惊无险。 直到此时,余青烟才彻底服了气,又掏出一块灵石给萧明楼,心服口服道:“果然动脑子还是不适合我这种大老粗啊!不愧是少东家和祁先生,听君一席话,令人茅塞顿开!” 王骏在一旁酸得牙齿都快倒了,好好说话不行么,非要拽文,听上去怪不伦不类的。 其实余老三也很奇怪,这些日子他总是时不时拽两句文,有时候还会莫名地有种奇妙的感应,只是他想要抓住那种感应时,又很快被它溜走,令他郁闷不已。 也就只有萧明楼和祁昶知道,这是苏苦附身的后遗症,他还要通过余老三为萧明楼等人指明方向,所以不知不觉间余青烟的魂魄也会受到他的影响。 除了偶尔会带上苏苦文绉绉的说话口吻外,余青烟的身体修为皆不会受到损伤,就当做是陶冶熏陶好了。 “少东家,那我呢?”王骏不自在地咳嗽了声,“这童男童女、美貌炉鼎和体修都有了,莫非……少东家想让我也扮一回炉鼎?”说完还老大不好意思地红了红脸。 萧明楼目光一顿,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祁昶冷冷地看他:“炉鼎有一个就够了,你扮卖家。” 童男童女与美貌炉鼎都是珍稀资源,如果祁昶和余青烟都扮作护卫体修的话,一人只能看守其中一方,多出来的王骏则是两边都不想要的。 他既不是童男童女,也当不成炉鼎,只能扮个卖家了。 王骏遗憾地摸了摸自己的俊脸:“我觉得自己长得也不差啊……没准有人就好我这一口呢?”虽然离美貌二字的确是差得有点远。 这般将各自的新身份安排妥当后,萧明楼等人便依照告示上所写的联络方式,按图索骥地找到了那个写告示的人。 正如萧明楼与祁昶分析的那般,此人的确十分谨慎,既没有在告示上留下自己的住址,也没有留下名字,纸上只有一间店铺的名字,去了店铺之后还要对暗语,对完才能得到一张路观图。 第166页 之后众人才按照图上所示的路线,从冰城出发,走个大半日,才在一片雪松林里找到了一间隐蔽的木屋。 木屋里的摆设十分简陋,一看就是个临时居所,并不是那人常住的地方,连地龙都没有。 萧明楼一进房间就冷得一个哆嗦,祁昶忙将狐裘大衣给萧明楼裹上,又屈膝半跪下来,让萧明楼坐在自己的腿上,替他把被雪沾湿的鞋换掉。 “快点,有人过来了。”萧明楼光着的脚踝还被祁昶握在手上,光滑白腻,脚趾粉圆,祁昶差点就撒不开手了。 萧明楼不得不轻轻在他胸口上踹了一下,眼神示意,该演戏了。 祁昶这才飞快地替他换好鞋袜,垂手立在一边。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此时,小木屋的门被推开,一名裹着厚厚毛皮的驼背妖修扯了扯面上的布巾,只露出一双小小的眯眯眼,目露警惕地看向众人:“是谁揭了我的告示?” 王骏暗中咽了咽口水,站出来道:“是我。” “你?”那人狐疑地看了他许久,“你才筑基修为,怎么可能搞得到这些上等货?” 王骏心道,不怕你来问,就怕你不问!他揣摩着皇甫家豪当初的神态,对那人潇洒道:“自然,我也是有条件的。这些上等货原本都是我为了四方妖王准备的,家中小有余资,打算将生意做到死晦沙漠去,奈何遭遇沙暴,西洲这条路行不同了,所以我打算另辟一条路。如今恰好见到阁下竟在西洲认识一位妖祖,便想走阁下的路子结实妖祖,所以我的条件是,这些人可以打折归你,但你必须将我也带去死晦沙漠!” 那人一听,小眼睛里不禁泛上一阵喜色,他摘下蒙面布巾,露出一张门牙很大的圆脸,生怕王骏跑了似的,当即拍板,尖声道:“好,我答应你!” 萧明楼:“……”怎么这只花栗鼠妖看起来也不太聪明的样子? 在王骏的一番套话之后,这花栗鼠妖的祖上几代都快被他套出来了——这只花栗鼠名叫栗磨,是一只大于三百年的小妖,妖族修行不易,他到了三百岁上才堪堪化形,但化得仍不是太好,比如门牙过大,头毛棕白参差。 栗磨修为不高,在死晦沙漠深处的炎城混不下去,被赶了出来。他没有和其他小妖那般去西洲碰运气,而是跑到了冰天雪地的冰原来,自成一隅,刻苦修行。 但他运气还算不错,从前在炎城救过一位混混的命,那混混如今混出名堂来了,成了什么神绶妖祖,而且还记得他的名字,给他发了寿宴请帖! 栗磨觉得机不可失,他若想重回炎城,得奉上重礼,好好讨好一下这位曾经的朋友。 如今他更是运气爆棚,遇到了个同样想进炎城的公子哥,给出的价格堪称白菜价,栗磨觉得自己最近可真走运啊! 越看这位王道友,越觉得亲切。 殊不知,他看别人觉得亲切,别人看他,也如砧板上的鱼。 萧明楼表面乖巧地坐在角落里,实际上在心里用传音入密对祁昶道:“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这只花栗鼠还挺可爱的嘛。” 祁昶眼神一冷,可爱? 回头得去查查,花栗鼠是红烧还是清蒸的比较好吃。 栗磨忽然觉得背后刺骨的冷,还以为是小木屋条件太恶劣了,不由站起身邀请王骏道:“王道友,不如我们换个地方,再好好筹谋一番?” 作者有话要说:  祁昶:花栗鼠要怎么吃才好…… 萧明楼:拒绝野味,从我做起! 第八十五章 于是在花栗鼠妖的热情邀请下,众人换到了冰城内一家隐蔽而又缓和的客栈内。 萧明楼一进门就不动声色地四下打量。冰原上的房屋虽有以冰砖修筑的平民式房屋,但也有与四季如春的州府相仿的房屋,以灵木铸就,有亭台楼阁,流水池子,点缀层层绿色。 这间客栈就属于后者,地方虽然偏僻,但意趣雅致,与北地人的彪悍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祁昶见他颇有兴趣,低声问道:“少东家莫非是想把锦鲤客栈的分店开到冰城来?” 萧明楼竖起食指,摇了摇,道:“不,这里冰天雪地的,人烟又少,人人想的都是如何修炼,谁有心思耽于享乐?我便是拿出山珍海味,只怕这里的人吃入口中也是味同嚼蜡。” 何况冰城虽有守卫,却不会过问城中修士的死活,除非有城主亲令,否则这些守卫就是摆设,对城中发生的劫掠、杀戮之事权当看不见。 如此一来,冰城就成了个不法之地,最易滋生幽暗与罪恶。 生意是有序的交易,讲究你情我愿,买卖公平。而冰城却只有表面秩序,私底下尔虞我诈,真假掺半,龙蛇混杂,便是上当受骗了也不会有人主持公道。 碰上吃霸王餐的,有冤无处伸,维权费心又劳力。毫无根基的人若在这里开客栈,那纯属吃力不讨好,还不如不开。 虽说萧明楼不介意将分店开到冰原来,可他如今又没几个人手,也不想费力去招揽人才,懒劲上来,索性抛开了这个念头。 游山玩水纵享冰原风光不好么? 祁昶无奈摇头,分明看到此地小桥流水、亭台水榭十分心动,但由于犯懒,一口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萧明楼还困得连打呵欠,往自己身上靠,真是…… 第167页 “花栗鼠都没冬眠,你倒是先冬眠了。”祁昶摇头轻笑着,伸手扶了他一把,让他往自己怀里靠得更舒服些。 萧明楼懒懒地哼出一个鼻音,干脆朝他张开双手。祁昶会意,一弯腰,萧明楼就自然而然地揽住他的脖颈,被祁昶横抱而起。 竟是连走路都懒得走了。 前方带路的栗磨也察觉出些许不对劲,疑惑地看向王骏:“你那个炉鼎怎么回事,是不是身体不大好啊?” 王骏差点没左脚踩右脚绊自己一跤,老哥,说话说完整行不行,什么叫“我的炉鼎”,我怎么敢让少东家给我当炉鼎,就是我自荐枕席人家也看不上啊! 他咳嗽一声以掩盖内心疯狂的咆哮,连忙找了个借口:“他不是天生炉鼎,自然要服药改善体质,冰原寒气深重,所以难免会精神不济。只要离开此地,他看上去便与寻常无异。” 栗磨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我就担心你卖给我的是个药罐子……”还是养不活的那种。 王骏:“……”我怕这炉鼎的身份说出来能把你吓死,你居然还敢在这里挑三拣四? 王骏忽然很怀疑少东家之前的推测,这花栗鼠妖哪里像是机灵的样子,怎么看都好像不太聪明。 花栗鼠妖明显对“童男童女”更满意些,给双胞胎安排的房间都舍得花钱租用上房,至于萧明楼……倒也没有太亏待,只是直接为他租了店家用来养花的暖房。 一进门,那扑鼻的花香味直接让萧明楼打了好几个喷嚏。 栗磨见此情景,更担心了,皱着眉头道:“……他的身体看起来真的不大好了,真不需要给他请个大夫吗?” “不……不用。”王骏咬紧牙根,哭笑不得,这要是请了大夫还得了,谁见过归元期的炉鼎啊? 鱼阳鱼阴则在旁边欲言又止地看着萧明楼,用无辜的眼神询问:师叔,要不我们跟你换? 萧明楼:“……”他只是偶尔有一点犯懒,看起来还没到病入膏肓的地步吧? 萧明楼告诉自己要平心静气,他深吸一口气想要压住小脾气,结果差点没再打出一个喷嚏来:“……这间客栈难道是位女修开的,怎么净养一些味道冲鼻的花?” “也可以这么说吧,这里的老板娘是位蜂妖,这些花房都是她的丈夫们修炼用的……”栗磨随口回答,也没留意到自己竟然对一个“炉鼎”都能有问必答,还回答得这般客气。 萧明楼捂着鼻子点点头,被花香薰得有些上头,将花栗鼠妖与王骏等人打发走后,便让祁昶另外换个身份定一间上房,这地方实在是待不下去了。 一想到暖房里曾经有十七八个壮年男修穿梭,采摘□□里面的花朵……这画面太辣眼睛了,少东家不忍细思。 白天,萧明楼与祁昶尽职地扮演“货物”,晚上,则回到上房度过长夜,如此一来,又是三天过去。 这边王骏也将花栗鼠妖磨得差不多了,两人从一见面时的互相试探,到如今都能称兄道弟,不得不说,王骏的圆滑老道还是派上了用场的。 “王弟,这马车够大,你坐里面,让他们坐外面!”栗磨指着马车里侧殷勤道,“此去西漠,舟车劳顿,你这小身板怎么熬得住。” 王骏一头汗地拒绝:“不不不,我坐外面就好……我喜欢吹风,看风景,啊,雪原一片皑皑的白,银装素裹分外妖娆!”开玩笑,他怎么可能把最舒服的位置给抢走,这种上等座一般都是留给萧明楼的。 栗磨佩服地竖起大拇指:“王弟好文采啊!” ……那你怕是没见过真正有文采的人。 王骏故意清了清嗓子,装出一副老道的神色:“而且我们堵在门口,就算中途这些‘货物’不老实,想要逃走,也不可能逃得出我们的手掌心。” “对啊,还是王弟你有主意!”栗磨点点头,决定和他一块待在马车外间,虽然他不知道满地白雪和黄沙的景色有什么好看的,但还是决定附庸风雅一番。 待内外间隔开之后,萧明楼轻叹了口气,放松身心半躺在祁昶身上,打着呵欠道:“阿丑,头有点晕,帮我按穴。” 祁昶小心地将自己粗糙的手指放在他的头上,揉按其中一点:“是这里吗?” “差不多了,再往右一点点。” 祁昶轻挪指尖:“这里?” “嗯……好像还差一点,再用点力。” “那这样?” “唔……好,这里正好,舒服……” 鱼阳和鱼阴互相看了彼此一眼,忙站起来拍了拍门板,手忙脚乱地爬到了外间:“我们也想看风景!” 于是里间就只剩下了萧明楼与祁昶二人。 萧明楼被按得连脚趾都舒服得蜷缩起来,一脸享受,嘴角微微翘起,手指在有一下没一下地玩弄着祁昶腰带上的流苏。 “这回又是装病?”祁昶轻声问着,手指却不曾停下,继续以不重不轻的力道帮他按摩。 上次的仙府秘境,有很多疑点是祁昶想不明白的,但若是在这些疑问前加一个条件,假设萧明楼的身体状况并未加重,那就能解释过去了。 祁昶虽到目前为止还不知道萧明楼是怎么将魔主打败,又如何收服秘境的,不过萧明楼装病一事是没跑了。 况且,萧明楼也没打算骗他,顶多是隐瞒,一旦祁昶自己猜出来了,他也能大大方方地承认。 第168页 “不,这回我可没装病。”萧明楼狡黠地眯起眼,忽然翻了个身,面朝祁昶躺下,用修长的手指戳了戳他的胸口,“我这两日在忙着算卦呢。” “算卦?”祁昶略微惊讶地看着他,算卦这种事情不该是天机门的专长吗?况且,“……我与你日日待在一块,怎么没看见你在算卦?” 萧明楼轻哼一声:“那是你没看出来而已,算卦的方式有很多种,不一定非要铜钱、签文、龟甲这些劳什子玩意。世间万物,皆可为占,只要诚心沟通天地,天道一定会给你启示的。” 祁昶眉头微蹙,总觉得他又在一本正经地忽悠自己,但又拿不出证据,只好问:“那你这回是用什么卜筮的?” “花瓣。”萧明楼轻轻启唇,像是在说悄悄话一般,神秘地压低声音,笑得像只小狐狸,“我把暖房里的花全都摘光了,做了一场盛大的卜筮,预测此番沙漠之行。” “……”祁昶见他这副坏得可爱的表情,不由喉结微微滚动,心痒难耐。而面上却是哭笑不得,“这到底是算卦,还是为了报复?” 萧明楼又是一哼:“两者皆有吧。” “那可曾得出什么结果?”祁昶又问。 萧明楼唇角的笑意变得更深:“会有惊无险,会见到熟人,会搅动一番风雨。” 祁昶边帮他按头,边无奈地扯了一下嘴角:“这是天道示意的,还是你自己加上去的?” “瞧你这话说的,我好歹也是个道修,以我的修为境界,卜算自己的事情从来就没有不准的。”萧明楼嗔怒地看了他一眼,水灵灵的眼里充满了控诉,好像在责怪祁昶,又像是在撒娇。 祁昶艰难地别开目光:“知……知道了,我相信少东家就是。” “嗯,那还差不多。” 萧明楼终于满意了,用一整个暖房的花做卜筮,消耗了不少法力,他也是很累的。这才放松下来,他便躺在祁昶的怀里睡着了,毫无防备展开睡颜,睡得嘴角都差点挂上了口水。 祁昶眼眸里盛满了无奈,他轻手轻脚地将萧明楼换了个更舒服的位置躺好,帮他盖上毛毯,然后就可以看着这副睡颜一整天。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晚上还有一更 第八十六章 自冰原出发,向西南而行,一路上渐渐地从满目苍白,过渡为带着黄沙的白,再到黄沙上点缀着棉花般的霜雪,最后逐渐成为漫漫黄沙。 风一吹,卷起漫天沙尘,扑面而来就是一嘴的沙子,满头的热浪。 亏得花栗鼠妖从冰城买来的灵马耐寒又耐旱,即便白天炎热如放在火上炙烤,晚上寒冷如重回冰城,它仍依旧顽强地拉着马车。 只是死晦沙漠已经不是从前的西漠了,绕了一大圈,避开最复杂混乱的西洲,在靠近西漠深处时,众人还是被沙暴给拦住了脚步,就连灵马都无法跨越。 沙尘直卷向天,将黄沙掀得漫天飞舞,入眼皆是一片黄沙,而且睁眼久了,还容易被沙子糊住眼睛。狂风乱吹,风声如同猛兽的咆哮,直击人内心的弱点。 “不行了……再这么下去,就连马车也会被掀翻的。”栗磨小心翼翼地将车帘掀开一小片,想要窥探外界,却还是不慎被沙子糊了一脸,顿时呸呸地吐着舌头,“我们必须找个地方躲避沙尘,等这一阵过去了再说,灵马也快坚持不住了!” 萧明楼揉了揉自己的额角,看上去十分头疼,却冲王骏勾起了嘴角:“可以撇下灵马,徒步过去。” “徒步?”王骏倒吸一口气,生怕自己嗓门太大被那花栗鼠妖看出端倪,忙以袖掩唇,压低嗓音,小心地看过来,“连灵马都过不去,就凭我们几个?” 若是萧明楼还能拿出归元期的实力,横跨一个死晦沙漠都不成问题。可王骏也知道,萧明楼还在吃药呢,他的身子骨已经注定了他只能当个军师一般的人物,谁能忍心让少东家亲自动手? 动手这种事,通常都是让祁先生来做的。 萧明楼与祁昶,一文一武,才比较符合王骏记忆中的印象。 而如今这沙漠,就连祁昶想要横穿都比较困难,更何况是只有筑基期的自己?王骏思前想后都不知道萧明楼还有什么妙招,这大约就是大腿与抱大腿的区别吧。 余青烟对此也十分好奇,在沙漠里行走了这么多年,连他都对沙暴没什么好办法,还得绕道冰原,难不成少东家比他更了解沙漠? 也对,萧明楼可是西洲的大恩人,正是他百年前一剑闯死晦,才将妖族赶到了西漠深处,轻易不敢出来。说不定少东家发明了什么口诀秘法,能够让人顺利通过沙漠? 所以余青烟也朝萧明楼看了过来。 若是只有一个王骏,倒还好说,可如今连余青烟都转头得如此明显,果然还是引起了栗磨的注意,他不解地朝萧明楼这边望来:“发生什么事了?” 王、余二人身子都是一僵,差点忘了还有这只花栗鼠妖在场了! 而萧明楼却老神在在,一点都不紧张,更没有身份被看破的窘迫,而是随手朝马车外一指:“看,那边有人!” “哪里?”栗磨立马转头去找,很快又被黄沙扑了满脸,不住地咳嗽吐沙子。 萧明楼则趁机将一个小袋塞到了王骏手里。 王骏赶紧攥住,趁栗磨不注意时打开一看,还以为是什么锦囊妙计,却原来是……一袋水妖的内丹。 第169页 很好,很实用。 一看就是从仙府秘境里薅来的,龙宫附近常有水妖徘徊,他们上次就收集了不少。 王骏干咳一声,正要假装这袋内丹是自己拿出来的时候,忽然听见栗磨惊喜地喊了一声:“还真有人啊!” 说着,他才发现王骏手里的水妖内丹,动得快要哭出来了:“好兄弟!你准备得可真充分,真是雪中送炭啊!” 王骏木着脸:“应该的。” 花栗鼠妖叼着一颗水妖内丹,迫不及待地吞进了肚子里,随后将王骏等人留在车上,自己跳下马车去找方才在黄沙中一闪而过的黑影。 不多时,栗磨折返回来,面上单纯的喜色已经变成了喜忧参半,因为他身后还跟着一名身高近乎一丈的铜皮壮汉,那大汉走一步就能形成一个大坑,连坑都有栗磨一半高了。 铜皮妖族面上满是倨傲之色,仿佛很是看不起花栗鼠妖,连他的货都不屑去打劫。他提溜着栗磨往马车上一丢,牵着那匹瑟瑟发抖的灵马,往沙尘中走去:“让你们跟着可以,但一不可闹事,二不可与主人攀谈,低等小妖就该收好低等的本分。” 这是一句提醒,也是一句警告。 栗磨忙向对方再三保证,自己一行人绝不会打扰,话音落下,就被铜皮妖族牵到了一个车队的最末端,后者将他们丢下就没再去管,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往前看去,车队长长一列,拉车的都是至少五个驼峰的骆驼,个头比凡间的骆驼大上许多,驼车奢华大气,上面镌刻着数不清的阵符。 栗磨看着更自卑了,满脸都是担忧:“怎么办,这队人马好像也是去给妖族贺寿的,和他们一比,咱们的寿礼好像根本拿不出手了。” 王骏心中嗤笑,什么叫拿不出手,这“寿礼”太拿得出手了好吗,就怕对方承受不住啊! 但嘴上还是安慰道:“礼物贵重不代表就是好的,送礼要送得合适,送到对方的心坎上才是好的!你不是说神绶妖族需要很多很多的修炼资源吗,那咱们的童男童女和炉鼎肯定是不会送错的,到时候老祖一开心,又想起你们曾经的峥嵘岁月,说不定给你封个妖将当当,不很美滋滋吗?” 栗磨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说的也是啊!” 简简单单地又被糊弄过去了。 萧明楼看得直摇头,悄声对祁昶道:“也就妖族天真烂漫,连这种话都能信。” 祁昶则有些分神,目光微微凝视着前方的驼车,像是嗅到了危险的气味:“……什么?我方才没听清,少东家可否再说一遍?” “算了不说了,我还是睡一觉吧。”萧明楼揉着额角躺下,似乎有些赌气。 祁昶无奈地帮他揉了揉脑袋,前几日他还看不出来,这会儿倒是觉出味来了——萧明楼果真没有撒谎,这几日他的头疼不是装的,而是卜筮遭到的反噬。 别的修士窥探天机,顶多是吐几口血,损失一些修为,可萧明楼已经没什么修为可以损失了,便体现在了他的身体上。 此时他的脑袋一定是钻心的疼。 只不过面上还维持着云淡风轻的样子,像一只懒洋洋地晒着太阳的猫。 既惹人怜爱,又令人心疼。 祁昶轻轻抚上他挂上青痕的眼底,低头吻了吻他的眼皮。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第八十七章 车队缓缓向死晦沙漠深入,慢如蜗牛爬行,一步一顿,纵使马车内摆了凝冰阵,外面的干旱热气仍会丝丝缕缕地朝车内渗透,热气一烘,将人熏得昏昏欲睡。 萧明楼躺在熟悉的怀抱里,脑袋的刺痛感仿佛也轻了许多,意识浮浮沉沉,浑然不知外界发生了什么。 不禁在内心苦笑,自从成了自己本命剑的剑鞘,只有在靠近祁昶的时候,他浑身的病痛才能得到稍缓。 一旦与剑分隔的距离过远,他又会被打回原形,比当初坠崖后的境况好不了多少。 初时他也曾怨叹,竟不知自己算是大难不死,还是才刚刚开始遭难。一向顶天立地,仗剑天涯,从不喜欢倚靠他人的剑侠萧封,居然有一天要靠别人的存在续命。 老天爷给他开的玩笑,也未免太大了些。 可堂堂七尺男儿,萧明楼也是有血气有骨气的,他不愿屈从命运,也有些年轻气盛的不服气,这十年间他从未与祁昶见过一面。 ——既然剑灵已经有了肉身,便如同新生儿般,他本该有自己的人生,不应被自己困在身边。祁昶的人格形成,应与他自己的所见所闻有关,而不是旁人强加给他的。 他更不想让祁昶觉得,他的作用只是一剂药,一剂让他脱离病痛的药。 以凡人的身份亲历生老病死,恩怨情仇,有这番阅历,不比待在他身边修炼要好得多? 所以十年来,萧明楼将祁昶送至凡界,却从不去干涉他的生活,只是留在距离凡界最近的雨城养伤。 若是祁昶踏入修真之路,他们迟早有一天会见面。若是他愿意留在凡间,与普通却善良的凡人女子相爱,经历平凡而幸福的一生,萧明楼也会在雨城默默祝福。 只是萧明楼没有想到,他体内的封印,注定了祁昶过不上凡人的生活,他会追逐魔主残留的气息,将魔主剩余的魔气全数封印,才算是完成他未竟的天命。 魔主自以为运筹帷幄,在被封印之前就已经留下了后路,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即便师尊已经仙逝,魔主也没了活路。 第170页 仙器上陵刀,是以仙界净魔石打造而成,堪称魔类克星,所以仙界几乎没有魔修的踪迹,即便魔修能飞升,也得重修仙法,否则碰上仙器便自然而然低人一等。 当初符道子之所以能成为修真界第一人,令妖魔闻风丧胆,一半也是因为有这把刀的存在,才奠定了三大仙门之首的地位。 上陵刀虽然断了,却不忘使命,将封印刻入了萧明楼的剑灵魂魄之中,并赋予了祁昶净魔石的体质。 这也是为什么祁昶一面有着魔主可以吸纳魔气修复自身,一面又能不受魔气影响,迷失本心的原因。 若是被孟豫知道,估计眼睛都能红得滴血了,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继承师尊衣钵,成为仙道第一人,甚至超越符道子的成就。 所以他自然要看萧明楼不顺眼,萧明楼早年几乎把他能做的事情都做完了,驱妖逐魔,成就西漠战神传说。 萧明楼慢慢收回思绪,再次在心底叹了口气。 曾经的他有多硬气,如今就有多打脸。待在祁昶身边那么舒服,何必去过日日疼痛到无法入睡的日子? 剑与剑鞘,本来就应该待在一块,何必“强人所难”。 所以这些日子萧明楼也逐渐放得更开了,他不但放肆地靠着祁昶睡,还敢冒险卜筮,将众人的安危都寄托在祁昶的身上。 也是因为最近阿丑的修为越来越深厚,他才敢冒这个险。 其实萧明楼选在此时卜算,并非是他小心眼报复暖房里的花,而是自从苏苦出现,劝他们往死晦沙漠来的时候,萧明楼内心就隐隐觉得有一丝不安。 后来仔细一想,苏苦还把双胞胎遣来帮忙,这无疑也预示了此行的不简单。萧明楼虽然平时总喜欢心血来潮,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但不代表他毫无计划,甚至不做准备。 相反,他能成为天才,与他的心细也分不开。 修真者的直觉通常带有深意,而萧明楼并不会错过天道给予自己的提示。 这次卜筮,看似只有一句话,实则有三条信息,可以说那一暖房的花献祭得还是很值的。 “……奇怪,说到熟人,我方才怎么会想到上陵刀与孟豫。”萧明楼揉了揉发胀的额角,嘟囔了声,迷迷糊糊地往祁昶的怀里又钻了钻。 祁昶前面的话没听清,只听到了后面的孟豫二字,抱着萧明楼的胳膊一僵,脸色也黑了黑。 “少东家,梦到了孟豫?”祁昶语气莫名危险,低头看着正在揉眼睛的萧明楼,“是什么样的梦?” 萧明楼恍然不觉祁昶身上的低压,扁了扁嘴:“噩梦,绝对是噩梦,真是晦气!”只要一想到孟豫,他就觉得浑身上下都在疼。 当年孟豫下手可真狠啊,丝毫没有放水。 祁昶虽然略有些吃味孟豫能够入萧明楼的梦,却见萧明楼醒来后语气这般嫌弃,心里顿时平衡许多,还贴心地帮萧明楼整理睡乱的头发,低声道:“要不要给你找片柚子叶去去晦气?” 萧明楼怔了下,好笑地看着他:“这里可是大漠,你上哪里找柚子树去?” “柚子树没有,柚子糕倒是有,少东家想吃一点吗?”祁昶道,“想来效果应该差不多。” 出自海上客栈大厨之手的柚子糕,没有一般糕点的甜腻,带点微酸微苦,却又相辅相成,风味独特,口感绵软,咬下一口便能在口中化开淡淡滋味。 而且产自七情宫的橘柚,有修复经脉之用。平时萧明楼不喜欢吃药,得用糖和糕点哄着吃,而东川月说过,不能给他吃太多糖,糖会影响药效的吸收。 如今祁昶想到了个更好的方式,将主要药材混入糕点之中,既能让萧明楼吃到糕点,又能哄他吃药。 果不其然,萧明楼一听说有糕点吃,眼神都亮了几分:“好啊,没想到你还偷偷私藏了好吃的,快快拿来!” 祁昶眼里含笑,将糕点取出,心道总算没有白去研究食谱,为了能做出满足萧明楼舌头的美食,他可没少折腾那些厨子。 萧明楼笑眯眯地咬着糕点,一口一口吃得正欢,刚好那只花栗鼠妖不在马车上,他也不用再装柔弱炉鼎了。 直到这一碟糕点吃得差不多了,萧明楼打了个饱嗝,外面的王骏忽然用力咳嗽提示。 栗磨便在他的咳嗽声中回到了马车上,刚上来就垂头丧气地叹道:“唉……” “怎么了?可是外出查看得不顺利?”王骏耐心地问。 栗磨点点头,又摇摇头,叹着气道:“我方才外出看到了妖祖的使者,一路热情相迎……却不是为了迎接我们的。” 王骏心想,这不是很正常嘛,你都被赶到冰原常年不敢回去,能记得你这一号人物都算那老祖够义气了。驼车队的主人如此财大气粗,一看就是不能得罪的大人物,专门遣人相迎不是理所应当吗? 但他嘴上还是安慰栗磨道:“如今老祖风头正盛,多少双眼睛盯着他看,他若是唯独对你表示特殊,你不就成了旁人的眼中钉了?” “也是……”栗磨一想也觉得是这个道理,不由也自我安慰一番,“何况我们就跟在车队后,使者说不定也是顺道来迎接我们的呢!” 这么一想,心情顿时顺畅了许多。 王骏暗中抹了把汗,自欺欺人终有一日会真相打脸,但愿到时候他别哭得太惨。 第171页 安抚好花栗鼠妖之后,王骏又回头看了看余青烟。 自从进入沙漠之后,这暴躁老哥的话就越来越少,神情万分凝重,时常摆着一副警惕之色,晚上起夜时,王骏差点没被他睁得炯炯有神的眼睛给吓死。 这人也未免太紧张了吧? 王骏摇了摇头,上至少东家,下至余老三,没有一个是靠得住的,不是在谈情说爱,就是紧张过度,关键时刻还是得靠自己啊! 车队在漫漫狂沙中又行了整整七日,中间遭遇不少妖兽袭击,但都被车队随行的妖修轻松挡下,别说花栗鼠妖了,就连祁昶都没有表现的机会。 可见这一车队不但财大气粗,主人身份神秘,就连他的手下都非同一般。 七日后,众人总算抵达了炎城。 确切来说,炎城不是一个城镇,应该称呼其为炎洲才对。此地为死晦沙漠中唯一的绿洲,是妖族诞生繁衍之地,居住着数千万妖族。 整个炎城分为上城、中城和下城三分城。上城在死晦沙漠最深处,也是妖王们盘踞之地,中城则是妖王们得力干将管辖之地,常常能见到修为较高的妖族,而地位低微的妖族与少数的人族只能待在下城区,这里离水源最远,也最贫瘠。 以栗磨的修为和身份,他本来只能留在下城,但因为他跟着车队进入炎城,又有寿宴的请帖,所以稀里糊涂地就被带到了神绶妖族所在的中城。 使者顺手就将他们安排在寿宴的大厅内,虽然只是个角落的位置,总比外面那些露天的席位要好得多了。 栗磨到这时心情还算好的,只不过,当他听见使者拿着礼单念出各个妖修为老祖献上的寿礼后,脸色正一点点的泛白。 那些礼物动辄以“千年”“万年”开头,不是天地精华,就是重金难求的法宝兵器,相比之下……他这童男童女和美貌炉鼎真的差得太远了,他只有一对,可外面都有人送一百对了! 不过论美貌,栗磨心中还是宽慰的,他偷眼看了一下萧明楼,觉得还是他这炉鼎更貌美,浑身透着股与别的妖艳贱货不一样的风采。 花栗鼠妖忽然感到背上一阵冰冷,还以为是大殿上的冰块放得太多了,一时没有察觉到祁昶那冷冷的视线。 轮到栗磨时,他小心地向使者递出自己的礼单,听见使者唱道:“妖修栗磨献上童男童女一对,美貌炉鼎以一位”时,周遭的妖族发出嗤嗤的嘲笑声。 “就这也敢拿出手……” “真是什么人都敢来献礼……” “底下的人怎么办事的,怎么还没把他请下去?” 栗磨脸色涨红,讷讷不敢言,低头臊得慌,只想等到台上的人点了头,好让他赶紧下去。 结果没成想,台上的人忽然说了一句:“你的礼物很好,将炉鼎送入本尊寝宫,好好款待。” 栗磨如蒙大赦,惊喜地抬起头:“多谢……能得老祖喜爱,在下倍感荣幸!” 与此同时,他身后的萧明楼也往台上看了一眼,就见那只自称神绶的蛇妖,正与旁边的人悄声说着什么,神色毕恭毕敬。 那人用纱布蒙了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根据花栗鼠妖前些日子的探听,此人形象与传说中的车队主人十分相似。 而这人双眼正一眨不眨地朝萧明楼看过来,眼底仿佛很有些不可思议。 作者有话要说:  客栈大厨们:现在知道我们为什么这么想跳槽了吧?? 第八十八章 被神绶妖祖奉为座上宾的神秘客人对上萧明楼的视线,忽然回过神,朝身边的神绶说了句什么,后者立马改口道:“不是送到本尊的寝宫,而是送到段先生的房间去,一定要好好招待,不可怠慢!” 在场的宾客都露出了不解又有些嫉妒的眼神。 在炎城混的妖族谁不知道,神秘而又强大的段先生才是这场寿宴的焦点! 要不是有他在,神绶根本不可能使出那样强大的法力,掀起死晦沙漠入口的沙暴,将数千年来人、妖二族以双脚踏出的互通之路彻底抹平,将西洲一分为二,令无数人族葬身沙漠,从而奠定了他继四方妖王之后,无冕之王的地位! 要是没有段先生,神绶只怕还在下城靠着坑蒙拐骗度日,绝不可能有这么大的造化。 这次神绶大肆操办千岁寿宴,其实哪是为了他自己,他也是借着这个由头给段先生献献殷勤。在座的有些消息灵通之人,也都是冲着段先生来的! 他们不惜狠下血本,精心挑选,寻找那些别出心裁的礼物,就指望能得到段先生的青眼。 可谁知道,前面送的那么多珍禽异兽、法宝符篆、灵脉洞府、天材地宝……段先生全都无动于衷,神绶也不过是说几句勉励的客套话,就让收入库房了。 轮到一只默默无闻平平无奇的花栗鼠妖时,这二人居然双双都露出了反常之态! 这炉鼎难道是个什么珍奇体质不成,莫非与他双修能一夜之间修为大涨? 看来还是他们经验不足,竟是什么都看不出来,惭愧,惭愧啊。 所有人都羡慕嫉妒恨地看向送对了礼的栗磨,而栗磨却浑浑噩噩,脸上的喜色骤然变成了哀戚! 原本以为自己的礼物得到了神绶的喜爱,正要咸鱼翻身,却不想这礼物被主人转手送给了客人! 他一时心里拔凉拔凉的,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完了,他攒了那么久的灵石,还磨破了嘴皮子跟王弟讨价还价,最后钱全打了水漂,没拍上马屁,反而踢到了马脚。 第172页 下次还不知道要攒多久才能送再送一次礼,但愿老祖能活到两千岁,等他举办两千岁的寿宴时,兴许就能攒出一份更厚重的礼物了。 不止是栗磨,还有几个人的脸上不见高兴之色。 王骏跟余青烟倒是不担心萧明楼的安危,他们比较担心的是,少东家真的被别人当成了炉鼎,到时候祁昶一发飙,恐怕这场寿宴能直接改红换白,变成丧宴了。 祁昶的脸色也很不好看,先是听到神绶说要将萧明楼安置在他的寝宫,“寝宫”这两个字令他额角青筋跳动了一下。 接着又听见神绶说要将萧明楼送到什么段先生的房间去,“房间”这两个字又让他青筋跳了一下。祁昶腰间的剑快要绷不住了,嗡嗡颤动着渴求一战! 就在祁昶正要拔剑冲上去与那蛇妖一战时,萧明楼却轻轻拉住了他,朝他微微摇头,低声道:“是熟人,放心吧,他不会把我吃了的。” 萧明楼罕见地在嘴角勾起玩味的笑意,与前面碰到熟人的反应都不一样:“卜筮时说的熟人,原来是他啊!” 祁昶眉头皱得更深,就是熟人才更令他警惕。 想想萧明楼之前碰到的熟人,从东川月、任许再到池天华、孟豫,乃至苏苦,每个都与萧明楼有着牵扯不清的关系。 更让人不愉快的是,这些人不论敌友,都对萧明楼有着超出寻常的感情。 每个人,都自诩在萧明楼心中有着一定的地位,都想成为对萧明楼而言最特别的那个人。 真是让人烦不胜烦。 本以为甩开孟豫和池天华,又将东川月赶去闭关,苏苦就算本领通天,也没法离开天机门的小楼,只能附身在余青烟身上,以粗壮之身行斯文之事,显得不伦不类,只会让萧明楼忍俊不禁。 这些熟人目前而言都对祁昶没有任何威胁,也不会像烦人的苍蝇般围着萧明楼打转。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一个“熟人”冒出来了! 祁昶低头深深地看了萧明楼一眼:“你怎知没有认错人,之前我们在同一个车队,可他却没有认出你。” “那不是因为我都没出去过嘛,何况我有意收敛气息,谁都认不出是我。”萧明楼带着点小得意地说。 祁昶缓缓吸了一口气,脸色愈发的难看:“难道你如今是故意让他认出你的?” “……”萧明楼终于意识到他家阿丑又开始钻牛角尖了,干咳了声,解释道,“谁说的,分明是我先认出了他,他如今还不确定是我,所以才想私底下再确认一番。” 看着萧明楼眼底灵动的光彩,祁昶也看出了他并不是真心想与“熟人”叙旧,笑起来反而很有当初把如意轩搅得天翻地覆的狡猾之色。 萧明楼拍拍祁昶的胳膊,又转头冲王骏和余青烟使了个眼色,随后施施然地跟在使者身后,被带到了一处精心布置过的房舍中。 使者看了眼祁昶,似乎觉得这体修的模样也还算英俊,虽说是为了护送炉鼎跟了过来的,但模样着实不错,可以当个添头。 想必段先生是不会介意的,说不定对自己的安排还很满意,谁不想要齐人之福? 那使者将两人都送进了房间,随后大门一关,原本站在房中老老实实的萧明楼顿时变了一个样。 他直接往房中那张大床上一倒,蹬掉两只靴子,呈大字状躺在柔软的被子上:“累死我了,装个炉鼎还真不容易,别人坐着我站着,别人吃着我看着,我可太不容易了!” 祁昶假咳了下,走过去将他乱蹬的靴子收好,站在床边无奈地看着萧明楼:“这可是少东家想的主意,便是吃点苦,也得忍下去。” 萧明楼瞪着眼睛看他:“阿丑,你现在胆子可是越来越大了,又打趣我?” 以往只要自己开口调侃就会红了耳根的人,如今也会调侃别人了? 祁昶淡淡道:“人都是会成长的。” 萧明楼满脸不乐意,他倒是很想要从前那个不苟言笑跟石头般冷硬的阿丑,那时候的祁昶口才还没这么好,能把人堵得说不出话来。 不过,口才上也就罢了,但阿丑的身手一定比不过自己。 萧明楼对自己十分有信心,他灵机一动,眼珠子一转,便朝祁昶伸出手来,趁他不注意,一把拽住他的腰带,将他往床上一带! 祁昶一时不察被他带倒,却也没有惊慌,他反应极快,脚尖在地上用力一点,反而接着腰腹之力把萧明楼拽了起来,同时重心向侧一滑,手臂搂住了萧明楼的腰,后腰着地时,就成了祁昶在下,而萧明楼跨坐在他身上的姿势。 祁昶揽着萧明楼的腰,呼吸猛地一促,只因他的大腿碰到了自己不该碰到的地方,陌生的感觉如潮水般朝他袭来,祁昶搂紧手臂,眸色微暗。 他抬眼看着玩火而不自知的萧明楼,嘴唇微动,似乎只要轻轻一挪,就能吻上那双淡色的唇。 正好就在此时,门口响起一道人声,打断了祁昶接下来的动作:“你们在我的房间里做什么?” 那声音听着有些冷淡,音质如同粗粝的沙子,又像是被火燎伤的烟嗓,一听就是做过伪装的。 萧明楼正骑在祁昶身上,闻言也没有立马从别人的床上下来,而是懒洋洋地转过头,冲那人一笑:“这还不明显吗,我们方才在打情骂俏……那你呢,你当年你又在我的房间里做什么?” 第173页 蒙面人身子一僵,目光震动不已,一双泛着水光的眼眸仿佛有千言万语,欲语还休。 良久,他终于摘下面纱,露出一张有着倾城绝色的面容,嗓音也恢复成撩人幽魅的音色,他望着萧明楼,眼神既怀念,又幽怨,眼泪倏然就落了下来:“……师兄!对不起!” 说完这倾国倾城的小美人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扁着小嘴,膝行过来:“当年我以为……我以为师兄发现我妖族的身份,向大师兄告发我,所以我……我就想找出师兄的把柄与你交换条件,没想到……” 没想到萧明楼根本没有想要出卖他,甚至他叛出擎云宗这么多年,这位师弟的身份一直好好地隐藏起来,没有被孟豫等人发现,还能如现在这般,擎云宗和妖族两头跑。 也没有人知道,擎云六杰中最小的师弟段又雪,与神绶妖祖的座上宾段先生,是同一个人! “好了好了,别这么夸张,有话站着说不行吗?”萧明楼赶紧往祁昶的身上又蹿了几分,大腿用力地夹住祁昶的腰,惊恐地往后面看,“你你你别过来啊!” 祁昶眉头紧皱,如临大敌地拔剑站在床前,眼中满是杀气,丝毫没有面对一个绝色美人时的怜香惜玉:“他让你别过来,你站在原地说话便可。” 段又雪果真不动了,只是仍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如怨如慕的眼神幽幽地看着他身后的萧明楼,却是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祁昶,仿佛一点都不怕他的剑。 “咳,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六师弟段又雪,妖族卧底。”萧明楼躲在祁昶身后,往外探出半个脑袋,在接触到段又雪的眼神时,又头疼地把脑袋收了回来,“是个狐狸精。” 段又雪纠正他:“不是狐狸精,是天狐之子。” 萧明楼:“管他的,反正都是擅长迷惑人那一挂的,你们同纲。” 段又雪:“……” 作者有话要说:  祁昶:最近比较烦,比较烦,比较烦,赶走了苍蝇又来了狐狸精。 第八十九章 萧明楼的这位天狐师弟和以往的那些“熟人”都不一样。 段又雪在人前是高傲冷漠,让人觉得是难以高攀的尊贵之人,然而在萧明楼的面前,他就像个渴望宠爱的孩子,一双狐狸眼一眨不眨欲语还休地看着你,能把你的心都看融化。 他并没有翘着兰花指,也不捏着嗓子说话,可行动做派就是有一股烟视媚行的娇柔之感,也丝毫不掩饰自己对萧明楼的仰慕。 这份娇柔弱质,楚楚可怜浑然天成,比水还要软弱无骨。 若说萧明楼在受到魔主封印影响后,气质上偏于阴柔,却仍难掩本性的狡黠乖张,那么段又雪的柔弱,就是从里到外如出一辙的柔弱,如菟丝花一般娇嫩羸弱。 再者,其他人或许也对萧明楼有着各种难以言喻的心思,但他们或是碍于自己的身份地位,或是本性所致,常以君子之交的姿态与萧明楼相处。 坦坦荡荡,点到即止。 即便他们对祁昶的存在满心不自在,也会以前辈之姿与他相交,甚至会认真指点他的剑技。一方面是惜财之心,如祁昶这般进境神速的天才,哪怕是三大仙门也会心动;另一方面,他们宁可将来面对一个强有力的竞争者,也希望留在萧明楼身边的他能变得更强一些。 只要祁昶能护好萧明楼,他们并不介意萧明楼是否会对他动心,甚至与他结成道侣。 若是真有那么一天,他们也会笑着送上祝福,将酸涩压在心底。 如东川月这般的修士,是真正的仙风道骨,风光霁月,堂堂正正,所以祁昶才会将他视为必须赶超的目标。 而段又雪却不这样,他不喜欢萧明楼身边的人,便会直接当做看不见,更不屑于祁昶攀谈,只一味的直勾勾地看着萧明楼,既幽怨又爱慕道:“师兄……” 他眼中有着小动物般单纯憧憬的神色,这么直勾勾地看人时,很容易引起旁人的怜惜之心。便是积年的捕猎老手,看到这只小狐狸时,说不定也会一时心软。 祁昶拧起眉头,正满心不悦,却在这时感到有一双微凉的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萧明楼嗓音少了一分平日里的柔弱,多了一分清冷,听入耳中如清风拂过,令人灵台瞬间清明:“别看他的眼睛,那是狐族的种族天赋,严重的还会动摇你的道心,小心别被迷了去。” 祁昶轻轻点头,抬手覆上萧明楼的手背,嘴角不自觉地一勾。 段又雪将眼前的一切都看在眼里,目光执着而坚定地落在萧明楼的身上,一副受了委屈又强自忍耐的表情:“师兄误会我了,我若是使出我的天赋功法,只怕此人早已成了我的傀儡。” “那你就小看了我家阿丑,他可没那么容易被你摄了魂去。”萧明楼轻笑着放开手,侧头望着祁昶的脸,眼里满是自豪和赞赏。 “……是吗?”段又雪无辜而又单纯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他将目光稍稍偏移些许,凉凉地落在祁昶身上,“师兄对他,似乎有别于旁人。” “那还用说,他可是我最独一无二的店小二。”萧明楼笑着道。 段又雪微微眯起眼,意识到这个男人与之前在师兄身边围绕的人都不同,目光中不免带上了隐隐的敌意,正好落在了祁昶眼中。段又雪见祁昶看向自己,也不甘示弱地微抬起下巴,露出一截诱人的白色脖颈。 第174页 二人视线在空中短瞬接触,又各自别开,段又雪继续紧盯着萧明楼,好似怎么看都看不够,有一股想要将过去十年看不见的份全都看回来的劲儿。 妖族执拗而开放的天性可见一斑。 “师兄,你原谅我了吗?”段又雪楚楚可怜地问,“我当真不是故意的,我那时只是太害怕了,才会闯入师兄的房间……” 萧明楼闭了闭眼睛,脸上的表情也随之变得淡漠起来,仿佛在酝酿着什么。 祁昶虽不知当年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从二人的只言片语中能大致推测,当年萧明楼重伤坠崖,此人必定在背后推了一把。或是从萧明楼的房中发现了可疑之物,向孟豫告了状,或是暗中挑动萧明楼与孟豫之间的矛盾。 总之,段又雪并不无辜。 祁昶只是担心,以萧明楼豁达的性子,在面对旁人深切的忏悔时,会忍不住心软。 就算萧明楼打算原谅对方,祁昶也不会原谅任何伤害过他的人。 不过祁昶的担心是多余的,就在此时,萧明楼缓缓睁开眼,眼底已经看不出任何情绪了,他淡淡地对段又雪道:“除了偷偷进我房间外,你不是还在水牢里动过手脚吗?” 段又雪的脸色倏然变得惨白,胸膛猛烈颤抖着,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萧明楼见他神色有异,眉心微皱,正欲再说什么时,就见段又雪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 段又雪挺直腰背,抬手随意地抹去了嘴角的血迹,对萧明楼露出故作坚强的笑容:“没事的,师兄,这都是报应,我已经习惯了。” 从他做出对不起师兄的事情后,他始终没有摆脱心魔的滋扰,也不愿去摆脱,他觉得这都是自己应得的,他活该伤害了自己最喜欢的人。 这是他的报应。 段又雪凄然笑着,望着萧明楼的神情却饱含柔情。 萧明楼默默地看了段又雪一眼,微微叹气:“你这又是何必。” “我倒觉得这点折磨还远远不够呢……”段又雪低头笑着,得到师兄一句关心的话,令他高兴得尾巴都快藏不住了,笑得卑微又幸福,“与师兄遭受的苦难相比,我这点内伤又算得了什么呢?” 祁昶终于知道,为什么他会看段又雪这般不顺眼了,为什么段又雪看上去与其他人都不同——因为他从未掩饰过对萧明楼的爱意,不是同门之谊,更不是兄弟之情,就是呼之欲出的爱意! 他转头看向萧明楼,萧明楼眸色平静,看起来似乎并不意外,祁昶觉得他早就看出来了,只是从不回应对方而已。 萧明楼:“既然你在擎云宗待得好好的,为何回到妖族,还要掩饰自己的身份?” 他无意与段又雪回忆从前,更不想谈什么原不原谅,他从未忘记自己是带着任务进入西漠的,而段又雪刚巧在这个时候出现,若说与他们的任务无关,萧明楼是决计不信的。 段又雪却摇了摇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师兄,虽然当初我在水牢里动过手脚,但是我绝无伤害你的心。我改动了水牢结界,想助你暗中逃离水牢,但我发誓,你饭食里的毒,不是我下的!” “我知道,不是你。”萧明楼淡淡道。 段又雪松了口气,见萧明楼丝毫不意外的模样,又不免自嘲地笑了笑:“是啊,师兄你什么都知道,活得比谁都明白。” 萧明楼:“你还未回答我方才的问题。” 段又雪又恢复了之前那种幽幽怨怨的语气:“师兄,你若是信得过我,就不要再深入死晦沙漠了,这里已经不是你当年踏足的地方了,就连我这个妖王之子,也不得不隐瞒身份,等待时机。” “你在等待什么时机?”萧明楼问。 段又雪叹着气道:“师兄,你别问了,你不该牵扯在这些事情里。”他咬了咬唇,下定决心一般,“我就向你透个底吧,阻断西洲至沙漠的通路,是我的主意。神绶妖祖的名号,也是我散播出去的。” “早就猜到了。”萧明楼轻扯嘴角,“那蛇妖事事都要看你的脸色,一看就是被扶植起来的傀儡。” 段又雪面上泛起浅浅的红晕:“是,师兄,我的手段都瞒不过你。” “阻断通路,强行切断人族与妖族的联系,看来你图谋的事情并不小啊。”萧明楼非但没有被劝退,反而更有兴致了,“莫非你有意妖王之位?” 段又雪神情一顿,掩饰眼底一晃而过的紧张:“没有,师兄你别乱猜了!” “那看来多半就是了。”萧明楼并不理他,兀自对祁昶道,“妖族虽与人族亦敌亦友,但在面对魔族时,目标总是一致的。四方妖王为了稳定魔界通幽路结界,轻易不会出山,各自手下不乏实力干将,更是难以接近,难于刺杀。 “就我所知,他们的寿元还很长久,六师弟这位狐族小王子想要继承王位,还得再等千年。 “能让六师弟隐姓埋名回到妖界,竞争妖王之位,显然是老狐王出了问题,结界也将不稳了。” 段又雪脸色越来越苍白,显然,萧明楼说得全中,一丝儿都不带偏的。 他深吸了几口气,稳定情绪后,才道:“师兄,既知此行危险,你还要管此事?” “我们目标并不冲突,为何我管不得?”萧明楼反问道。 “好,我知道了。”段又雪深知,师兄看似随意,其实内心亦有相当固执的一面,他若是要管的事,就会管到底。 第175页 想要劝他离开炎城,不能直接对他说。 段又雪想了想,朝萧明楼挤出个笑容:“师兄就先待在这里休息吧,回头我们再商议该如何行动。你们安心留在此地,这附近都是我的人,不会有不长眼的人来打扰你。” 萧明楼点点头,冲他摆摆手:“行了,你有事的话就先去忙吧。” 段又雪深深地看了一眼萧明楼,这才离开。 寿宴上的宾客多半是冲着他的来的,段又雪不能离开太久,还得回去露个脸。 当月上中天,宾客陆续打道回府,祁昶来到庭中练剑时,剑光倏然一闪,射向阴影中不知偷窥了多久的段又雪。 段又雪轻蔑一笑,徒手夹住了他的剑意,即便剑锋割裂了他的指尖,也不肯撒手:“不喜欢我?真巧,我也不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  萧明楼:又不是陆小凤,学什么灵犀一指,看,流血了吧? 祁昶:你心疼他吗? 萧明楼:没有没有,我是心疼你,血都把你的剑染脏了。 段又雪:嫉妒使我面目扭曲。 第九十章 祁昶微眯起眼,眸中沉淀着越来越浓烈的杀意。 他从未见过这般难缠又毫不掩饰对自己恶意的人,即便是误以为自己喜欢上小姐的兰儿,也不曾像段又雪那般执拗而又偏激。那双望向萧明楼时含情脉脉的狐狸眼,在他面前却充满了疯狂的恨意,像是与祁昶有夺妻之仇一般。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其实也差不多是这样。 段又雪被剑气割伤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却仍固执地夹着祁昶的剑,鲜血一点一滴地落在地上,他似乎全然没有感觉到疼痛,一双眼睛不怀好意地看着祁昶:“说话啊,这里又没有别人,你有什么疑问都可以问我。难道你不想知道师兄的过去吗?” “不想。”祁昶当机立断,此人不论是性情还是情绪都不太正常,他无意与对方争执,即便再不喜欢段又雪,祁昶也不是那种会与人争论的人。 何况,他更喜欢听萧明楼自己提起他的过去,而不是从别人的口中听来,那些只是别人眼中的萧明楼,而不是祁昶想要了解的萧明楼。 段又雪忽然一笑:“是吗?” 祁昶正要撤走剑意,却发现自己的剑尖被对方死死夹住,像是卡在石缝一般难以拔出,他突然意识到段又雪是故意的,此时再做防备已经来不及了。 他浑身僵硬地被天狐的妖术定在原地,眼睛想要闭上,身体的反应却变得异常迟钝。 扑面而来是一阵甜腻而暧昧的花香味,如同晕染成粉色的柔软织纱,轻柔且娇艳,旖旎又迤逦。 眼前的景色也随之一变。 祁昶不知自己何时站在十里桃花林中,漫天吹起粉色的花瓣,纷纷扬扬飘落在他身上,清风混着甜香吹拂着他的脸庞,如同人间仙境般令人身心舒畅,只想沐浴在这阳光微醺的美景之中。 忽然面前出现了一个人,那人眉毛斜飞入鬓,眸如秋水明澈,唇如花瓣柔软,长身玉立,慵懒而风流。 他眸色淡淡地看着祁昶,嘴角微翘,看着他嗔道:“阿丑,你怎的这么慢,我都等你等得快要睡着了!” 祁昶不自觉地上前两步,正想对眼前的人解释什么,却总觉得哪里不对,步伐倏然停下。 他不记得自己为何会站在这里,萧明楼为何会在这里等他。心里有一道声音一直在催促他:少东家在这里等了你许久,你再不过去,他就要生气了!这人一生气,又要哄好久才会好。 祁昶心口一紧,又往前走了两步,面前的人冲他笑:“你做什么磨磨蹭蹭的,难道是担心我会生气?” 萧明楼竟是主动款步走了过来,伸手抱住他的脖子,暧昧地在他下巴上吹了口气,语调甜软:“我爱你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生你的气,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 祁昶心跳如擂鼓,这句话令他当场呆立在原地,他贪恋地看着眼前的人,用目光描摹他俊秀的轮廓,在那双唇上驻留的时间格外的久。 萧明楼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轻笑着踮起脚,送上自己的唇,眼神既有些顽皮,又似乎带着些羞涩与期待。 他看着祁昶的目光满是爱意,仿佛祁昶是他的全世界一般。 就在两人的唇快要碰到一处去时,祁昶双手忽然紧握成拳,艰难地闭上眼睛,紧闭起嘴巴。 “阿丑,你怎么了?”萧明楼柔柔的嗓音道,“你怎的都不看我?” “不……不对……”祁昶努力克制,咬紧牙根,额头渗出一层汗水,“……你不是他。” “萧明楼”又是一笑,戏谑而又暧昧地靠近他,与他脸贴着脸:“我就是他啊。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我们朝夕相处形影不离,你这般爱护我,我怎能不对你动心?” “不。”祁昶抵抗得十分艰难,眼前的幻境虽是无懈可击,难以勘破,但他的思绪却越来越清晰,“萧明楼……不是这样的人。” “那是你还不了解我而已。” “萧明楼”依偎在他的胸口,以纤细的胳膊抱住了祁昶的腰,语气是满满的眷恋,透着诱人的魅力:“我们还有很多的时间,可以让你慢慢了解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笑着想要扯下祁昶的腰带,指尖暧昧地勾动在他的腰腹上。 第176页 祁昶猛地按住那只手,用力得毫不留情,哪怕面前的人露出疼痛而又委屈的神色,他仍狠心将他拽开,费劲全身力气才往后退了一步:“不。” 此时的他为了抵抗幻术,已经是脸色发白,满身是汗。 “你不是他。”祁昶这回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他冷漠和充满杀意地看向眼前的“萧明楼”,“少东家看似多情,实则无情,他心里装的是天下苍生,从无个人私情,他绝不会主动对我做出这种事的。” 幻境应声碎裂,纷纷扬扬的粉色桃花变成了夜晚冰冷的风沙,两人此时竟然已经离开了神绶的洞府,来到了罕见人迹的沙漠之上,冷风呼啸着从两人身前穿过,令祁昶更多了几分清醒。 “竟然被你发现了。”祁昶面前的人也不再是心心念念的那个人,而是段又雪那张倾国倾城却又充满怨恨的脸,“我本想让你丑态毕露地死在沙漠里,让师兄打心眼里厌恶你,没想到你比我想象中的更为棘手。” 段又雪低估了祁昶,本以为以祁昶的修为,可以任由自己为所欲为,却没想到自己引以为傲的妖术,对他竟是没有任何作用! 祁昶冷冷地看着他:“多谢夸奖。” 段又雪怒得柳眉倒竖:“我什么时候夸过你了,你别太蹬鼻子上脸了!不过是跟在师兄身边的时间长了点,我与师兄认识几百年,你又怎么比得过我!” 段又雪魔怔一般地更加坚定了要除掉此人的心,他是妖族,不像人族修士那般会顾忌心魔,为了卧底修真界,他手中沾染的无辜之人的鲜血并不少,多一个祁昶,也不会嫌多! 段又雪的本命兵器是一条雪白的软鞭,鞭如长蛇,甩出时灵巧地游走在半空中,堵死了祁昶所有的生路。 “……你真可怜。”祁昶执剑而起,忽然对他道。 “你说什么?!” 祁昶很少出言讽刺,但面对段又雪时,他难免也变得有些心浮气躁:“你如此歇斯底里,口口声声说喜欢他,却又在妖族的利益之前,选择将你喜欢的人推入深渊。如此,你还有什么资格嫉妒我?” 段又雪闻言瞳孔收缩,双目突出,骤然怒吼一声恢复了妖狐的真身! 粗壮庞大的狐尾用力地在沙地上砸出一个个的巨坑,妖狐冲祁昶恶狠狠地龇着牙,眼里是满满的杀气,妖气冲天,直将周遭一片的黄沙都卷了起来! “我杀了你——” 妖狐伸出利爪,朝那胆敢出言讽刺自己的恶徒狠狠拍去。 然而,这利爪却没有落在祁昶那张俊朗狂野的面容上,而是落在了什么兵器之上,发出“铮——”的金器交接之声。 沙尘散去,段又雪睁眼看去,待看清眼前之人后,讷讷道:“师兄……” “六师弟当真是出息了,连我的人都敢动。”萧明楼眼中不见一丝怒意,他仿佛一直是这副懒洋洋又平平淡淡的神色,却令人更加心虚气短,“还不把你的爪子收起来?” 段又雪只好收起爪子,摇身一变,又恢复袅娜纤细的身姿,梨花带雨地看向萧明楼。 “师兄……”段又雪咬了咬唇,抬起自己的手,“是他先对我动手的!你看,我的手还在流血。” 从前二师对他这个最小的师弟是最为宠爱的,池天华性情狂傲,总喜欢欺负弱小,每每池师兄欺负自己时,萧师兄总会为他出头说话。 哪怕只是小磕小碰,师兄也会温柔地帮他处理伤口,给他上药,哄他不要哭。 整个擎云宗,段又雪最喜欢的就是萧师兄。 他殷切地看着萧明楼,想要让师兄看看自己被剑割伤的伤口,让师兄再安慰安慰自己。 可惜事与愿违。 萧明楼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就转头仔细地上下摸了摸祁昶,确定他是完好的,同时道:“六师弟,你都是炼虚期的人了,这点小伤难道它不会自己好吗?你之所以把伤口留到现在,莫不是为了让我误会阿丑?” 段又雪张大嘴巴,不可置信地看着说出这番话的萧明楼,仿佛遭到了天大的委屈。 不,师兄不可能这么对他说话! 萧明楼并不理会他的伤口,反而用袖子擦了擦祁昶额头上未干的汗:“怎么出了这么多汗,没受什么内伤吧?” “没有。”见到真实的萧明楼,祁昶不禁微勾着唇,嗓音放柔,“只是中了妖术而已。” “狐族的天赋妖术?”萧明楼皱起眉,“那个可不好对付,难为你低了两个大境界,还能抵御得住,真不愧是阿丑。” 祁昶摇摇头,看上去仍然有几分后怕:“还是差点中招了,若是最后关头没有把住,恐怕我就再也见不到少东家了。” 萧明楼心疼地拍了拍他的胸口:“还好我来得及时,发现你不在庭中时,我就想着要出来找你了。” 祁昶低头看着他,忽然伸手将人揽入怀中,紧紧抱住。 萧明楼还以为他这回死里逃生,是真的在后怕,忙不迭地回抱住他,拍着他的后背安慰:“好了好了,我不会让他欺负你的。” 在萧明楼背对着的地方,段又雪面容扭曲地与祁昶对视了一眼。 祁昶勾着嘴角,将头埋在萧明楼的颈窝里:“嗯,我会尽快提升自己,不再让少东家担心。” 作者有话要说:  段又雪:师兄,你为什么不像以前那样哄我了?(委屈屈) 第177页 萧明楼:……你以为自己还是当年那个小宝宝吗? 段又雪:…… 祁昶:你已经out了,我才是他的小宝宝。 第九十一章 段又雪目眦欲裂。 他一个堂堂狐狸精,引以为傲的幻术居然被境界低于自己的修士给破了不说,连自己喜欢的人,还是自己的师兄,居然都偏帮着一个外人! 别看祁昶生了一张粗犷不羁磊落坦荡的面孔,可事实上,他才是段位更高的男狐狸精! 自己真是看走眼了!以为这种闷葫芦就是老实巴交的性格,给他一点甜头就能迷得找不到回去的路,最好沉浸在幻想中丑态毕露,让师兄抓个正着,打碎他在师兄心目中的印象。 没想到到头来,段又雪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给他人做了嫁衣裳! 祁昶与自己抗衡时,即便是最虚弱的时候,也从未服过一句软,露出半点虚弱的姿态。 可如今在师兄面前他是个什么模样? 弱小、可怜、无助,还有点故作坚强,这反而更能引起师兄的怜爱之心,恨不得将他捧进手心里。 段又雪脑海里闪过一个词:劲敌! 这个男人,是个劲敌! 他之前当真是小看祁昶了。 比起自己一向以柔弱一面示人,这种平时强悍,足以为所有人撑起一片天,在关键时刻才露出柔软一面的男人,更能惹人心疼。他从不说一句委屈的话,却已经将委屈融入到他所有的举动之中。 师兄已经完全被他吃得死死的了。 段又雪气得直咬牙,可他清楚,事已至此他再怎么说师兄都不会相信了,何况他的确是对祁昶心怀恶意,即便是对方先动手的,可他在暗中观察对方也是事实。 段又雪只好把委屈都压在心里,眼下还是挽回师兄的心意更重要,情敌一时对付不了,只好留到下次再说。 他上前一步,期期艾艾道:“师兄……我知道,你对我仍然心有芥蒂,可我当真对师兄并无恶意,我已经打听到师兄的几个朋友,让使者将他们带过来了。” 段又雪神识一动,远处候命的使者便有了动作,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就有人领着王骏和余青烟过来。 这两人目前还是一头雾水,段又雪之前蒙面坐在高台之上,他俩没见过段又雪的真面目。宴会中途突然被人叫走,还以为是妖族不欢迎人族修士,尤其是使者将他们越带越远,越走越偏僻,差点以为他们要被杀人灭口时,骤然柳暗花明,来到洞府外,一眼就看见了美若天仙的狐妖。 好歹二人也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人了,整日与萧明楼待在一块,什么样的美人都无法撼动两人。 任段又雪再如何美貌,也不过是晃神了一瞬,很快两人又发现了萧明楼与祁昶,更是直接抛下段又雪,一脸喜色地奔向萧明楼二人:“少东家!祁先生!” “你们没事吧,走了大半天,我们差点就想出来找你们了!”王骏开始了他的喋喋不休,“可是外面守卫的修为太高,清一色玄脉期,我们实在是不敢妄动,生怕连累了你们,忍了这许久,终于出来了。” 余青烟点点头,话都被王骏说完了,他只好加重语气:“就是!” 王骏四下打量一番,这才注意到神色莫测的段又雪,他悄声地问萧明楼:“这位……也是炉鼎?嘶,那个什么段先生真是好有福气啊,若是少东家没点本事,那他今晚岂不是享尽齐人之福了?” 段又雪:“……” 萧明楼脸色一沉,幽幽地说:“不,他就是神绶的座上宾,那位传说中的段先生。” 王骏先是一愣,随即惊呼起来,也不管段又雪是否能听见,或者就是故意说给他听的:“他自己都长成这样了,还要什么炉鼎啊?” 说完马上悄悄瞥了一眼祁昶,心道,祁先生,我这回可没说错话了吧?这人一看就跟少东家有旧,恐怕又是来者不善,我故意说点他不爱听的话,顺便破坏少东家对他的印象,还能给你创造机会,怎么样,是不是很够哥们?要不怎么说王骏是个人精,该抱大腿的时候,他从来没有抱错。 萧明楼的大腿要抱,祁昶的大腿也不能落下,他就是这么精明的一个人。 最笨的余青烟是永远都学不来他这一套了,何况此时的余老三已经处于紧绷的极致,已是快要崩溃的边缘。 他紧盯着段又雪:“你就是让神绶妖祖制造沙暴的那位段先生?” 段又雪瞥了他一眼,对方仇恨的眼神让他不喜,可在师兄的面前,又不得不应:“我是。” 余青烟的眼里泛上血丝:“那你可曾见过两个修士,人称姚老大和何老二的?” “不曾,从我来到此地后,一向深居简出,凡事很少亲力亲为,哪里认识得了这么多底层修士。”段又雪摇了摇头。 “你不认识,可他们却因你的沙暴而被卷走,至今杳无音信!”余青烟怒道,低吼着已经忍不住内心暴烈的情绪,只想狠狠地冲上去揪住对方的衣襟,质问他为何要如此漠视人命,他的兄长到底在哪里! 然而他的手还未碰到段又雪的衣袖,就已经被一道无形的屏障弹了开去,一屁股栽倒在黄沙之上。 抬头,就是段又雪那张漂亮而又显得冷酷的脸:“我的确不认识扭说的那两个修士,不过,如果他们是在沙暴中被卷走的,那我劝你还是别找了,这两人凶多吉少。” 第178页 余青烟再也难拿不住,大喊着再次冲过去,将浑身的灵力都集中于双拳之上,竟是个玉石俱焚的招式:“老子杀了你,给两位兄长报仇——” 却没想到,这次在段又雪出手之前,是祁昶制止了他。 祁昶握住余青烟全力击出的拳头,丹田内两股灵力在不断冲撞,他皱眉忍耐着。 余青烟不解而又失望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要阻拦我!!” “你看少东家。”祁昶没有解释,而是目光朝萧明楼的方向看了一眼,神色隐忍而又温柔。 即便失去理智,余青烟对萧明楼还是十分尊重的,因此不情不愿地收回了灵力,忍着口中的腥甜,朝萧明楼看了过去。 只见萧明楼站在原地,朝两人眨了眨眼,面带微笑。 余青烟还没明白过来,祁昶却已经按住他的肩膀,直接拎起他这个九尺壮汉,还不待余青烟惊讶,怔愣的瞬间他就发现自己眼前的景色骤然一变。 这里已经不是府邸外的黄沙地了,而是好像来到了更为偏僻的地方,连洞府的一面墙、一片瓦都看不见。 段又雪也不见了。 余青烟还没明白过来,王骏也一屁股坐在了沙子上,一脸的后怕之色:“吓死我了,方才听见少东家给我传音的时候,我还生怕自己没演好呢!” “什么?”余青烟听得更是不解了,连对段又雪的仇恨都暂时放下了,“你们到底在说什么,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此地是距离神绶洞府十里外的地方,具体是什么方位,我也不大清楚。”萧明楼耸了耸肩,扶着祁昶的胳膊微微喘气,后者早在换了地方之后就将余青烟一把撇下,小心地扶稳了萧明楼。 “我趁你们牵走段又雪注意力的时候布置了一个小型灵送阵,单向传送,即便是段又雪也破解不了,他不会知道我们在哪里。”因为就连萧明楼自己,也不清楚他们具体被传送到了哪里,“不过此地应该是距离上城比较近的地方,继续往西走,答案应该就在前方。” 以萧明楼之前与段又雪交谈,他知道自己无法从段又雪这里得知更多的情况了,想要知道死晦沙漠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必须亲自去探看一番。 是以,他决定让余青烟和王骏两人拖着段又雪,极快地布下了一个灵送阵,当着段又雪的面搞小动作,连段又雪都没发现。 余青烟的眼中泛起希望:“少东家,你是说……我的兄长,很可能还没有死?” “沙暴的出现,是为了阻断人族与妖族牵扯过深,如果你的兄长们是在沙暴里失踪的,很可能是被别的妖怪抓走了,段又雪不会对无辜的人族修士下手。”萧明楼正色道。 “但他说的凶多吉少也是真的,一般妖族不会对人族修士下手,更何况是两名掮客,在西洲都是熟面孔了。敢对他们下手的妖族,要么是别有用心,要么是已经发了狂不受控制的。如果是后者,很可能他们此刻已经丧了命,但若是前者,没准还有一线生机。” 萧明楼的一番分析,让余青烟高兴又失落,继而又燃起了微弱的希望,心情可谓是百转千回,跌宕起伏。但他最后还是愿意希望碰到的是前者,只要还有一线生机,他都不想放弃。 萧明楼看着他慢慢坚定起来的眼神,对他点点头:“我们就赌这个微弱的可能,不去试试看,又焉知他们不是在等着你呢?” “对,少东家,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一定要找到他们!”余青烟更加坚定地握紧了拳头。 祁昶莫不言语,看着萧明楼的目光却分外的宠溺。 果然这才是真实的萧明楼,与幻境里那个满脑子只有情爱的人不一样,他的存在就像一道光,不论走到何处,都普照世人,为他人驱散黑暗,令人心生温暖。 他是光,看得见,摸得着,却抓不住。 在见过那么多对他求而不得人之后,祁昶渐渐觉得,即便抓不住,只要能守住他,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祁昶缓缓闭上眼睛,他感觉到自己的瓶颈又松动了一些,好像有什么东西快要冒出来似的,只消一个契机,就能更进一步。 倒是王骏的关注点总是那么清奇,他默念着段又雪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突然惊醒:“啊!段又雪不是擎云六杰中的那一位吗?!他、他怎么会是个妖族?” “对啊,他就是妖族派到修真界的卧底。”萧明楼轻描淡写地笑了笑,好像说的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丝毫没有留意到这是足以撼动整个修真界的惊天丑闻,“所以,你们可要小心点了,被他知道你们知道了他的身份,指不定他会想要对你们灭口呢。” 王骏:“……” 余青烟:“……” 少东家,您就别吓唬我们了,成吗? 作者有话要说:  祁昶:今天也是喜欢少东家的一天。 段又雪:今天是我人生中最倒霉的一天!(仅次于被师兄知道自己身份的那天) 萧明楼:今天又皮了一天,嘿嘿~ 第九十二章 段又雪一个晃神,就失去了萧明楼的踪影。 他站在漫漫黄沙之上,夜晚冰冷刺骨又带着土腥味的干风吹在他娇嫩的脸蛋上,显得憔悴而又惹人心疼。 他在原地站了许久,才迈开步子,在四周转了一圈,终于在墙根处找到一个被踢散的小小的石头堆。 第179页 他师兄,就是用这几块毫不起眼的石头,随手堆了个灵送阵,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闹了一出大变活人,卷起祁昶那几人毫不留恋地走了…… “师兄……”段又雪眼里沁出泪水,委屈得鼻尖泛红,恨恨地攥紧从地上捡起的小石头,任由石头尖锐的一端割破自己的手掌,这点小痛,完全比不上他心里的痛苦。 师兄,你真是好狠的心,竟是已经把我当做外人看待了。 想起萧明楼之前是如何在自己面前维护祁昶,一双眼睛里仿佛只看得见那个修为低微的剑修,段又雪心里是又妒又恨,恨不得将祁昶抽筋扒皮!早知道他就不算计祁昶,企图让师兄先对他死心了,他当时就该一爪子拍下去,将他拍得肠穿肚烂! 段又雪面容扭曲地正想着,就听见一串脚步声朝他走来。 在外号称神绶妖祖的蛇妖,在段又雪的面前毕恭毕敬,甚至比他在宴会上表现出来的还要恭敬些:“先生,可是遇到了棘手之事?若有不方便下手的人,只管交给在下,我一定会完成你交代的事情。” 段又雪突然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恶狠狠地朝他看过来,神情有别于平时那副温柔典雅的模样:“你说你要对谁下手?” 神绶妖祖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赶忙弯下腰:“对不住,是我擅自揣测先生了。我只是想为先生分忧,没有别的心思。” 他看向段又雪的眼神,就像曾经修、妖两界的许多修士那般,有敬佩,也有仰慕,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小心思,全都能从眼神里读出来。 段又雪是狐妖,种族天赋便是擅长玩弄人心的那一挂,当然不至于看不出神绶妖祖对他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可他没必要理会这些事,爱慕他的人千千万,他又怎么会在乎一个微不足道之人的心意? “你若是真心想为我分忧,就替我问问你那位花栗鼠朋友,他当初是怎么结实我师兄的,在此之前,他们又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段又雪冲他冷哼一声,“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都必须给我撬开他的嘴。” 在萧明楼看不见的地方,段又雪既是美丽的,又是残忍的,而这才是他妖族的天性。 神绶妖祖头皮一紧,躬身道:“先生恕罪,我已经问过栗磨了,他当真不清楚那些人是什么来历,只说他们自报家门是来自南方的世家,想要来炎城与妖族做生意……至于他们具体有什么目的,我那朋友是真的不知。” “问不出来,你们就不会摄魂吗?”段又雪嗓音愈发冰冷,看着神绶妖祖的眼神宛如在看一个垃圾,“别忘了,我能把你捧起来,也能把你踩下去,你应该不想再留在下城,回到有上顿没下顿的生活吧?” “可……可是……”神绶妖祖头上都冒汗了,摄魂之术是魔修才会的啊,就连妖族都对魔族阴邪恶毒的功法很是排斥,他若是对栗磨用了摄魂术,栗磨醒来之后很可能就变成一个傻子了,连修为都不复存在。 神绶妖祖心中纠结不已,紧张得连手里的兵器都抓不住了。 一边是他心中爱慕尊敬的人,一边是他的朋友,他既不想违逆段又雪,令他心仪之人失望,可又不想轻易毁掉一个人的道途,这比杀了栗磨还要残忍。 滥杀无辜在妖族当中也是大忌。更何况,栗磨对他这个朋友真的很够义气,虽然他们已经很久不曾联系,可对方在知道自己要过寿的时候,倾尽家财,给了他能够拿出的最好的东西了。 神绶如今地位爬得越高,就越是明白,这种友谊是非常难得,弥足珍贵的。 他不想失去栗磨这个朋友。 可又不舍得对段又雪说不。 段又雪漠然地盯着他变来变去的面庞,突然一笑:“怎么,不敢下手?” “不是,我……”神绶将脑袋垂得更低,恨不得自己没有来过,这样就不会陷入如此进退两难的境地。 “你这样,就好像当年的我。”段又雪自嘲地笑笑,绝美的脸上泛着凄苦的神色,“是选择妖族大义,听从命令,还是选择喜欢的人,为自己放肆地活一回。” 神绶很少听段又雪说起从前,他从出现在自己面前起,就一直是那副前辈高人不可攀登的姿态,如冰山的雪莲花,傲美挺立,从不回望身后的万丈悬崖。 所以听到这段,他不禁微微抬头,竖起了耳朵。 段又雪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能够看到遥远的过去般,幽幽叹道:“你知道吗,族中将我栽培,付出极大代价让我卧底擎云宗,首要任务,就是要我杀了萧封。” “什……什么?!”神绶睁大眼睛。他是知道萧明楼的身份的,方才他已经从段又雪这里打听出来了,原来他是假扮成被献礼的炉鼎混进寿宴里来的,目的还不清楚,但显然与段先生的目标不一致,否则他们不会分道扬镳。 神绶与段又雪搭档多日,或许是因为心仪之人的缘故,他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出来段又雪对他师兄怀抱着怎样的心思,所以听到段又雪的任务竟然是杀了萧封时,他难免震惊。 “没想到吧?”段又雪道,“当年妖族大举入侵西洲,被萧封一剑横扫,就此退缩炎城,四方妖王虽与修真界有约定,却仍对萧封怀恨在心,势要杀了他来祭奠死去的妖族。我怀着对萧封的恨意进入擎云宗,却不知不觉被他一点点打动,继而爱上了自己的仇人。” 第180页 他在擎云宗度过了一段非常开心的少年时光,有萧明楼在,任何人都无法不开心,他就像个太阳,所到之处没有一丝阴霾。 那时候的段又雪,已经渐渐放下了仇恨,只想沉浸在这样的假象中,能跟萧明楼永远留在云外天宫,过着那种神仙一般逍遥快活的日子。 只可惜,假的终究是假的,妖族中已经有人怀疑他被策反了,不断催促段又雪,要他尽快动手。 “当时的我,和你一样,左右为难,进退维谷。”段又雪抬起手,挡住自己漫上悲伤的眼睛,“我的确是向大师兄告了密,告诉他,二师兄把上陵刀带走了,导致他被大师兄追杀。可我没有想到……” 没有想到,这一切都是魔主的设计好的。 段又雪想借孟豫的手将萧明楼赶出擎云宗,这样一来,萧明楼就不再是擎云宗的人,他虽然会背上污名,但性命无忧,只要躲到一个妖族追杀不到的地方去就行了。 他会陪着师兄,直到天涯海角。 可段又雪还未意识到,自己撞见萧明楼带走上陵刀的情景,是被人安排好的,孟豫追出去后,便目睹了师尊倒在萧明楼脚边的场面,一步步推着萧明楼掉入陷阱。 连同萧明楼被关在水牢里的事,前前后后的一系列都是误会! 因为那个时候师尊已经有些不对劲了,他闭关的时日越来越多,可出来时脸色却一次比一次难看。然而他们谁都不会去怀疑师尊,只会将师尊的话奉为圣旨,于是师兄遭受了那样深重的苦难。 就连段又雪,都是这苦难的推手之一。 “这些年,我常常会在想,当初那个蛊惑我告密的人到底是谁。”段又雪提起记忆中最沉痛的伤疤时,怒气与杀气迸现,整张脸都气得变成了狐狸的本体,犬齿咧起,恨不得把人咬下一块肉似的。 “他很神秘,从来只用纸条与我交谈,字迹学得跟我一模一样,就像是另一个我一般。我那时还以为自己练功除了岔子,从未怀疑,如今想来,我真是大错特错! “——云外天宫虽然拒绝外人,可那里并不是没有外人的,因为还有一个人是例外,他是被封印起来的。” 他花了这么多年,总算是摸出了一丝头绪,将矛头指向了魔主。 魔主黑渊,他是恶的化身。 “他是谁?”神绶总觉得有个名字呼之欲出,可段又雪却一次都没有提到对方的名字,令他感到十分模糊。 段又雪说完这段便用幻术让神绶忘掉了一部分的话,他只顾自己说个痛快,将数百年压在心里的委屈恼恨倾诉出来,根本不在乎神绶的感受。 “他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帮师兄逃离水牢,才导致他重伤坠崖,这是我心里一直迈不过去的一道坎。”段又雪摇摇头,又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之后传闻萧封已死,我这个什么都没做的人,反而得到了族中的赞扬,成了妖族的英雄,呵……” 笑着笑着,他的眼角里流出了泪。 “罢了,我已经身在地狱,手上早已沾了不少血,你不敢用摄魂术,就让我来吧!”段又雪说完这一句,利落地转身朝着府邸的方向而行,狂风卷起他泛着银霜的头发,令人蓦地心头一寒。 “啊——啊嚏!” 远在数十里外的地方,萧明楼打了个喷嚏。 他裹了裹身上厚厚的毛毯,吸吸鼻子:“这什么鬼天气,白天那么热,晚上冷死人。” 祁昶将他揽入怀中,将体温匀他一些:“好点了吗?” “不够,你再抱紧一点。”萧明楼嘟囔着又往他怀里钻了钻,四人就着篝火在沙漠中度过难熬的一夜。 “少东家,前面就是上城了吗,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啊?”王骏揉了揉泛酸的腿。他们这回没带马车,也没骆驼,灵力全都用来抵御风沙了,只能靠双脚走。 祁昶和余青烟这两个壮汉就不用说了,少东家有人背着,自己不费劲,可王骏这小胳膊小腿就不太顶用了。 走了一天,除了沙子,还是沙子,人都快走废了。 萧明楼冲他一笑:“死晦沙漠大着呢,你便是走个一两年也未必能走得完,这里离上城还远着,我估计再走两天能到中城的下一个镇子吧。” “什……什么?!”王骏差点没将白眼一翻,晕过去。 走了这么久,他们竟然还没走出中城?这沙漠究竟有多大呀! “别抱怨了,我在西洲生活这么多年,也没见过上城是什么模样呢!”余青烟插了一句,“听说上城只有妖王,是最为神秘诡谲的地方,旁人轻易不得进入,哪是那么容易能到的。” 王骏听后更加绝望了,他真后悔,当初小渔船在经过晗城的时候,怎么就没下船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王,上一集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一更~ 第九十三章 “对了,少东家,鱼阳鱼阴那对兄妹呢?”王骏小声问道,“咱们从灵送阵脱出之前就没见过那两个孩子了,该不会是被妖族给吃了吧?” 王骏和余青烟被使者带去找萧明楼二人时,就已经没见过这对双胞胎了,本以为他们已经提前一步去见了少东家,可直到他们用灵送阵离开了蛇妖的府邸,其后赶了一天的路,都没见这两人的踪影,而少东家也是一副闭口不谈的模样,连余青烟都很有眼力地没出声,王骏就更不敢多问了。 第181页 孰料,王骏本以为是个禁忌的话题的,结果萧明楼却讶然地看了他一眼。 祁昶更是直接别过眼,一副不想和蠢货说话的模样。 余青烟则一拍脑门:“啊,我忘了跟你说了!他们俩啊……在宴会上就已经离开了,应该是另有任务,还让我们放心,不会有危险的。” 王骏眼角抽搐:“这么重要的事,我要是听见了怎么可能没有半点反应,你既知道他们已经离开,又为什么不再同我说一遍!” “谁让你当时一副心神全放在那只烤乳猪上了……”余青烟嘀咕着说,“我还以为你听见了。” 王骏差点闹出一个乌龙来,脸色都涨红了,恨不得钻进沙中,把自己埋起来。 萧明楼笑着道:“你要不提这两人,我也差点忘了他们。” 他是不太想与这对双胞胎有过深的牵扯的,不论是极盛还是极衰,都不是什么好事,所以萧明楼对这两人的离开并没有说什么。阴阳鱼本就是带着苏苦的任务来的,萧明楼也没天真到觉得他们就是来免费帮忙的。 王骏遗憾道:“真可惜,若是有他们在,我们一定能顺利抵达上城,没准运气一好,还能顺便查出害了土豪一家人的幕后黑手来。” “修真者最忌对他人形成依赖,依赖滋生怠惰,滋生心魔,从而令你堕落,看见这对能逆转气运的双胞胎,你居然不害怕?”萧明楼笑着看他。 王骏猛地打了个哆嗦,一旁的余青烟也是心有余悸的样子:“怕,现在怕了!” 二人再也不敢提双胞胎的事了。 倒是祁昶,在那两人安静闭上嘴巴后,悄悄地问萧明楼:“你知道他们另有任务?” 萧明楼靠在他怀里,摸了摸自己滑溜光洁的下巴,露出一抹玩味的笑:“任务不同,目的却是一致的,不过殊途同归而已,没准过不了多久还会再见。” 祁昶瞥了一眼余青烟:“他像是一点都不担心。” 虽说阴阳鱼这对双胞胎年纪其实并不小,但他们模样稚嫩,说话奶声奶气,不免容易让人忘记他们的真实年龄,一般人都会像王骏那般,孩子丢了多少会有些担心。 萧明楼道:“苏苦还指着他给我提示呢,余老三难免会受到影响。不过他本身就不是什么心细的人,容易轻信别人的话,也容易冲动。” 祁昶心头一动:“之前我一直觉得有哪里不对,如今经你提醒,倒是想起来了。段又雪既是为了隔绝人修与妖修而制造的沙暴,那他就没理由对人修下手,余老三的两位兄长失踪,定是别的妖族做下的,可他当时并未替自己辩白,这才导致余老三怒发冲冠。” 段又雪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他在愧疚。”萧明楼一想,就明白了其中关窍,此时不免露出感慨之色,“我这个师弟,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时至如今他还没找到自己的道义,既身为妖族,又以人族的身份生活了数百年,两边都难以割舍,却又两边都舍不下,只好放任自己沉沦,如同随波逐流的飘萍。他心有不甘,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以痛苦警醒自己,惩罚自己,别人越误会他,伤害他,他越高兴。” 祁昶皱了皱眉:“……他喜欢受虐?” 萧明楼耸耸肩:“谁知道呢。” 他清楚段又雪的忌讳与痛处,却很难感同身受,毕竟他又不是变态。 萧明楼说着说着,又有些困了,灵送阵不光是刻画需要费劲,而且当时情况紧急,他没时间从乾坤袋里调出灵石,用的是自己的灵力,可把他累坏了。 丹田里本来就没剩多少灵力,如今被彻底榨干,他脑子还能清楚地思考已经很不错了,若非有祁昶这把剑在身边,只怕萧明楼连话都说不出来。 “睡一会吧。”祁昶也发现他满脸的疲惫之色,眼睛里都泛上了血丝,微微心疼道,“我会背着你赶路,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 “那敢情好。”萧明楼冲他虚弱地一笑,放松地往他怀里靠去,“说不定我一睁眼,就到了下一个镇上。” 祁昶摸了摸他微微潮湿的鬓发,也不知萧明楼在说话的时候忍着怎样的痛苦,竟连发脚都湿了。他压下心中酸涩,用极温柔的语气道:“好。” 萧明楼在他怀里沉沉睡了过去。 祁昶则在确定他睡着的瞬间,抬起头,瞥向篝火边昏昏欲睡的其余二人。 王骏和余青烟一个激灵都醒了过来,任谁被这般充满杀气的眼神盯着看,都会浑身如被刺扎了一般,难以忽略。 两人看了看祁昶,又看看在他怀里睡得香甜的萧明楼,纷纷露出了然之色,轻手轻脚地站起来,将篝火用沙土埋灭,自觉摆出一副“好了我们继续赶路吧”的架势。 祁昶满意地收回目光,背上萧明楼马不停蹄地继续往西。 果然,等到萧明楼睁开眼时,他已经身处在一处遮阴的茶棚里,四周皆有人居住的痕迹,有土墙土房,篱笆栅栏,破败的门匾上依稀能看出一个“茶”字。 只不过这四下里荒无人烟,别说人族和妖族了,连一只老鼠都看不见。 看上去,是座荒废已久的小镇。 这茶棚估摸着也是辉煌过的,一个棚子底下有七八张桌子,除了萧明楼身前的桌子之外,其余桌子上都布满了厚厚的黄土尘灰,上面的碗筷也都被风蚀得缺口断脚的,桌椅倒还算结实,但估计再过几年也要断腿了。 第182页 萧明楼收回目光,就看见祁昶从乾坤袋里翻出精致的碗筷,放在被他打扫得一尘不染的桌面上,接着又拿出一盘盘可口菜肴,为了不被风沙污染,还竖了一道剑界护着,不让风吹到。 祁昶摆好饭菜之后目光纵容地看了过来:“醒了?” “嗯。”萧明楼的话音里还带着一丝鼻音,显然是还没睡醒,不过他倒是很自觉地端起了饭碗,拿起筷子,准备夹菜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根据余老三的判断,这里应当是中城里一座叫‘田口镇’的荒废小镇,这个镇子两百年前不知是何原因,镇上居民一夜之间杳无踪迹,不但人不见,连牲畜也不见踪影,翻遍周遭十里地,一具尸体也找不到,更没看见迁徙的痕迹。”祁昶道。 不光是掮客们,就连妖族自己人都觉得这座城镇充满了不详的气息,更是不敢往这里走。久而久之,此地就成了名副其实的空城,除了赶路的人不得已留宿一两夜外,根本没人愿意来。 萧明楼夹菜的筷子一顿,歪了歪头,饶有兴致地看向祁昶:“那你怎么会带我到这里来?” “因为,我觉得死晦沙漠中的任何异常都有可能是突破口。”祁昶目光清澈地说,“而且我猜少东家也一定对这座空城很感兴趣。” 越是危险诡异的地方,萧明楼说不定就越有兴趣。 祁昶已经很了解他了。 萧明楼轻轻一笑,语气里透着浅浅的甜蜜,像是个顽童得到了新的玩偶,眼角都是笑意:“你说得不错,我对此地的确很感兴趣。不如,吃完饭我们就去探险吧?” 祁昶仿佛早就猜到他会这么说,点点头,在他身边坐下,把好吃的都夹进萧明楼的碗里,同时道:“好。” 两人吃到一半,王骏和余青烟才分别从镇上的南北方向回来,前者一脸幽怨地抱怨“少东家又不等我们就开吃了”,后者则一本正经地将自己方才出去探查的情况对二人道: “没有任何发现。我去的北边,那里只有祭坛,我仔仔细细检查过祭坛,没有机关陷阱,也没找到暗室,就连献祭坑里都全是骨头,连个活物都看不见。” 王骏听他汇报起收获,也忙抹了把嘴巴,道:“我这边也没看见活物,不过我去了镇长的府邸,他家里还是很有一些藏书的,时间有限,我先拿回来了,还没仔细看过,说不定里面能找出镇民们一夜之间消失的线索。” 说完得意地看了余青烟一眼,这一局还是他的收获比较大。 王骏献宝似的将一摞书拎到萧明楼的面前,却被萧明楼无情扔在了地上:“吃饭就好好吃饭,看什么书啊,吃完再说。” 天大地大,没有他的美食大。 更何况,这还是阿丑为自己准备的美食呢! 余青烟看着王骏偷笑:“该,让你成日拍马匹,这回拍到马脚上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萧明楼:有什么重要的事,等我吃了阿丑……不对,等我吃了阿丑准备的美食再说。 祁昶:听说少东家想要吃我?(躺平.jpg) 二更~ 第九十四章 酒足饭饱,众人才开始翻阅王骏从镇长家里带出来的书籍。 与凡界的书不同,修真界书写多用玉简,即便是用纸张书写,用的也是特殊的纸张,保存个三五百年不成问题。田口镇地处妖族炎城,镇里住着的十之八九也不是普通人,所以几百年前镇长写下的东西,即便是如今,字迹也依旧清晰,并未腐化。 王骏顺来的书,除了纸张本册外,还有好几卷玉简,上面甚至贴了封印,他兴致勃勃地撸起袖子去破解封印,结果辛辛苦苦忙活了一场。 “怎么都是族谱啊!”王骏还以为用封印保存的东西会是什么机密,结果只是镇长家祖上六七十代的族谱,长长一串,看得人头晕眼花。 余青烟也打了个呵欠,道:“我这边翻出来的只有地方志,讲的全是风土人情,这田口镇在五百多年前就已经是附近颇具规模的城镇了,来往商客络绎不绝,镇上每日里都十分热闹,所以几乎到处都能看到茶棚,而且那些茶棚还修得很大,商客们最喜欢在茶棚歇脚。” 茶棚最适合来往匆匆的客人,既能喝茶歇脚,吃东西垫肚子,还能与南来北往的商人们交换情报,或是互换物资,十分方便。 便是今天,炎城内的许多的镇子也都修了这样的茶棚。 反倒是客栈在这里不怎么受欢迎,毕竟许多妖族即便能化形,也无法掩饰自己的天性。 有的妖族睡觉时会在无意识中恢复真身,真身体型过于庞大便会撑爆整间屋子;有的妖族则喜欢啃竹子,啃木头,屋内的家具没多久就成了他们的盘中餐;有的妖族不喜欢睡床,有的妖族鼾声如雷霆…… 诸如此类,导致炎城中的客栈十分稀少,把所有镇子上的客栈都都算上,也不超过二十家。 除非是家里有灵脉,能产出源源不绝的灵石,否则没人愿意花一笔巨资建造一座能容纳所有妖族的客栈来,再说大多数客栈都是小本生意,谁愿意花这个冤枉钱? 愿意住在客栈里的,就只有人族修士,和少量原形无害的妖修了。 除此之外,余青烟这边再没什么收获,而他这点收获,在西洲虽说不是人尽皆知,可对掮客们来说就如常识一般的认知,不用看也知道。 第183页 萧明楼像是被余青烟的呵欠传染了般,也打了个呵欠,困倦地倒在祁昶的怀里:“我也翻不动了,谁想看镇长的办公日志,今天这个小妖抢了别人的灵石,明天又有小妖抢了别人的媳妇……怎么妖族也这么多破事?” 关键是这镇长估计没读几天书,字迹丑得简直不能看,就像狗爬的一样,十分难于辨认。 如萧少东家这般有着良好的出身和教养的公子哥,实在是啃不下去。 “累了就睡吧,剩下的我帮你看。”祁昶轻轻摸了摸他的鬓发,让更舒服地靠着自己。 萧明楼上下眼皮子都快打架了,在祁昶怀里阖目片刻,又挣扎着爬起来:“我再看两眼吧,总不能将活儿都丢给你,若是把我家唯一的店小二榨干了,你遭不住吃苦跑了怎么办?” 祁昶失笑道:“怎么可能。” 任谁跑了,他都不可能跑了的。 但心里又因为萧明楼对他的体贴怜惜而感到丝丝欢喜,祁昶偏头看去,就见萧明楼努力地和他的怀抱作斗争,强撑着支起身子,一副很舍不得又不得不忍辱负重的模样,差点没把他逗乐。 祁昶搂着萧明楼的腰,将他半身转过来,让他更舒服地靠坐在自己的身侧:“就这样靠着我看好了。” 萧明楼动了动身子,也觉得这个位置不错,舒服地蹭了蹭他,随手捡起一本书翻了翻。 他修长纤细的手指轻轻捻动书页,圆润的指腹摩挲着纸张发出轻微的声响。祁昶看得莫名有些痴,不禁回想起这柔软的指腹落在自己的脸上是怎样的感受,耳根悄悄地变成了红色。 萧明楼安静看书的模样斯文又好看,优雅而从容,宛如前朝的风流名士,光是看着,都有一种岁月静好的韵味。 不过,萧明楼安静也就只能安静片刻,他只看了一会儿,又不耐烦地将书册丢了出去,冲王骏抬了抬下巴:“给你换换口味怎么样,这个交给你了,我来瞅瞅镇长家的祖宗十八代。” 王骏:“……”他还能说什么呢,少东家既然想看,那当然只有双手奉上的份儿了。 于是两人交换卷宗,萧明楼卷开玉简,看了几行后,满意点头,对祁昶道:“这个好看多了,族谱里不但记载了每一代镇长的名字,连他们的长相都有描述,真有意思。你瞧,这一家子的人眉心都有两颗红痣,从第一代到末代镇长,从无例外……这是什么妖精,怎么生得这么奇怪?” 萧明楼翻了翻,族谱里没写他们祖上是什么血统的妖,只记载了相貌,而最有意思的是,这一支妖族还常与别的妖族通婚,后代中都有人面上出现两颗红痣,凡是眉心有痣之人,修行天赋都异于常人,皆是当镇长的好料子。 镇长不但要处理镇上的诸多事务,还是这里的祭司,地位很高,民望深重。 所以田口镇上也形成了不成文的约定,只要是眉心带痣的孩子,都默认了是镇长的接班人,哪怕是远嫁到外地生下来的孩子,也要抱回来,由镇长抚养长大。 萧明楼捧着玉简若有所思:“余老三之前不是在北边发现了一个祭坛么,那便是祭祀的地方了吧?” 祁昶看他一脸饶有兴致的表情:“少东家想去看看?” “有点好奇。”萧明楼道。 “有点”这个词在萧明楼的字典里,就相当于是“很多”了,祁昶自觉将这意思代入,便道:“我陪你去看一眼吧。” “好啊。”萧明楼果断站起身,扔下那些没看完的书册,伸了个懒腰,“好活动活动筋骨。” 他早就不想看这些狗爬字了。 余青烟见他二人要离开,忙道:“你们记得天黑之前一定要回来啊,不能在这里过夜超过三天,否则后果难料!”这是前辈掮客们千叮万嘱的经验。 “知道了。”萧明楼不耐烦地摆摆手,拉着祁昶走出了茶棚。 二人循着余青烟所言的方向,边走边看,并不急着赶路,沿途看见什么稀奇玩意,萧明楼都要凑近去看一眼,活像是个对初到集市的孩童,瞧什么都新鲜。 祁昶乐得陪他看,尽管在他眼里,这座破败的镇子压根没什么好看的。 “阿丑,你看这个缸,像不像是用来养鱼的?”萧明楼指着从其中一间塌了一半的房子里挖出来的半口缸道。 祁昶眨了眨眼:“……好像是吧。” 那口缸里底下铺着一些碎石头,缸壁上还有孩童稚嫩的涂刻,画的恰好是一条鱼,所以萧明楼有此推断。 “大漠里缺水,这家人还养得起鱼,肯定是大户人家。”萧明楼将那口缸摆好,欣赏了几眼。 “也没准是养来吃的。”祁昶看着萧明楼道。 普通人在沙漠里养鱼来吃,听起来可能有些天方夜谭,但祁昶知道,萧明楼为了一口好吃的,连比这更麻烦的事都愿意做。所以几百年前的这户人家,也不是不能理解。 萧明楼听了这话,还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不错不错,头可断血可流,美食不可负。” 祁昶笑了笑。 萧明楼望望天色:“呀,天已经快黑了,这会儿若是去祭坛怕是来不及,不如就去那边的高塔,好还可以当个歇息的地方。” 不远处的那座塔,如无意外的话应该是这田口镇最高的一座塔了,站在塔顶放眼望去,可以将整个镇子尽收眼底。 第184页 萧明楼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心血来潮之下,又放弃去祭坛,改为去高塔,还给王骏和余青烟传了音讯,让二人去塔内与他们会合。 当他拽着祁昶来到塔顶上时,天际已经出现了一层黑幕,白色变得越来越黯淡,天上逐渐亮起一点一点的星光,细细密密,越来越多,漂亮得像是发光的细沙。 萧明楼拉着祁昶躺在屋檐上,指着天上的星星笑道:“阿丑,你去过天上吗,可知道星星近看时是什么模样?” “不曾。”祁昶摇摇头,“自我踏上修真路起,就一直与少东家在一起,如今我的修为,还不能上天。” “告诉你一个秘密。”萧明楼扭过头,与祁昶的视线相触,他嘴角微勾,“这些星星看着离我们很近,其实它们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每一颗星星,都是一个世界。而我们仿佛伸手就能触及的地方,却是最难以穿过的虚空。” “虚空?”祁昶似乎有些不解,“不是说天上就是仙界吗?” “嗯,那是另一种‘天上’,不是我说的这个‘天上’。”萧明楼懒懒地用手比划给祁昶看,“好比说,我们这个修真大陆就是一个比较大的秘境,仙界之下,有无数这样的小境界,只要我们渡劫飞升,就能来到这个更大的境界。 “但是仙界之外,还有虚空,虚空才是构筑一切法则的基石。别的修真者所谓飞升,追求的不过是从小境界去往大境界,享受长久的寿元而已。 “但三大仙门,却从很久以前,便勘破了这些境界,开始琢磨该如何破碎虚空,超越法则,达到真的飞升。” 所以三大仙门选择了三条不同的路,却是殊途同归。 萧明楼顿了顿,又轻轻叹了一声:“不止如此,看破这一点的人还有魔主,他也选了一条从未有过的路。”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复盘一下三大仙门的三条路: 七情宫,感悟五行,化身自然,通过掌握和创造自然法则超越天道。 天机门,掌握天书,和天道互利共生,合作共赢。 擎云宗,暂时保密嘿嘿嘿。 第九十五章 只要是与萧明楼有关的事,祁昶的心思便格外敏锐。他发现,每当萧明楼提到魔主时,语气虽有不屑、讽刺与不认同,却也有怀念、感伤和遗憾。 可见魔主之于萧明楼,并不只是一个单纯的仇敌。 他偶尔说起魔主,会用谈论老朋友的口吻叙述,或许他本人并未察觉,可萧明楼脸上的任何一丝变化,都瞒不过祁昶。 他想起在雾城时,萧明楼曾随口说了一句,魔主是当年的天下第一美男子。 那么是否,当年那位美男子,与萧明楼也有一段不解之缘? 一想到萧明楼与魔主那段不为人知的过往,祁昶的内心便如万蚁啃噬般,又麻又酸又疼,恨自己没有出生在那个年代,无法参与到萧明楼那跌宕起伏的过去中。 而且在仙府秘境时,后半段的斗法祁昶全无记忆,也不知道萧明楼是如何击退魔主的,是否受了伤,是否受了委屈,他全都不知道。 他深恨自己修为太低,关键时刻根本帮不上萧明楼的忙。 祁昶以为自己将低落的心绪隐藏得很好,却仍是被萧明楼察觉到了。萧明楼偏过头,朝祁昶伸出手,趁他还未反应过来,在他脸上拧了一下:“跟你论道,怎么还能分心?知道外面擎云六杰出山讲道要收多少灵石吗,这么好的机会你还不珍惜?” 祁昶无奈一笑,抓住那只在他脸上作乱的手:“我认真听了。” “当真?”萧明楼狐疑地眯起眼。 “我怎敢哄瞒少东家?”祁昶将萧明楼的手攥在掌心,深邃的目光中满是专注,他嗓音低沉,“只是关于三大仙门各自的飞升之路,天机门与七情宫的道已经耳熟能详,唯独擎云宗,你却好像很少提及,莫非有什么苦衷?” 萧明楼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哪有什么苦衷,不过是因为——擎云宗,没有道。” 祁昶:“……” 萧明楼似乎来了干劲,往他这边靠了靠,身下的瓦片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响。 “知道我师尊的弟子为何每一个都能在修真界赫赫有名吗?当然了,他们或许比起我来还差了一点,却也当之无愧‘擎云六杰’的称号。”萧明楼冲祁昶眨了眨眼,夸起自己的时候脸都不红,却并不教人觉得脸皮厚,反而显得俏皮可爱。 祁昶心道,他怕是要完了。 即便是如此寻常的聊天,都觉得眼前的人像是会发光一般,令人移不开眼。 他轻轻一拽,将萧明楼揽入自己怀中,温柔而克制。 萧明楼在他怀里抬起头:“嗯?” “屋顶风大,帮你挡挡。”祁昶道。 “哦。” 祁昶:“方才少东家说的,我并不清楚,从我进入修真界起,我所见过的擎云六杰,除了你之外,其他人都……”一言难尽。如今他已见过池天华、孟豫与段又雪,简直一个比一个难以形容。 很难相信他们竟能与萧明楼齐名。 萧明楼轻笑出声:“那只是因为如今恰好我和他们成了敌人,所以你见到的都是他们不那么美好的一面。但其实,他们无一不是灵气过人的天才,从小就被师尊养在身边,每个人的资质都不亚于东川月。” 第185页 以东川月作比,祁昶便明白了符道子收徒的标准。 “师尊收徒便是少而精,非天才不收,且悟性与刻苦缺一不可。”萧明楼道,“为什么擎云宗的弟子飞升仙界的多,就因为他们从入门起就在练悟性。 “擎云宗博采众长,云外天宫内有无数的修真典籍,几乎囊口整个修真界的门派世家。而我们这些弟子,自入门起就与这些典籍朝夕相处,勘研修习,融会贯通,有时候师尊还会专门给我们讲解各门派功法的优劣之处。 “所以我对天机门、七情宫的路子全无陌生,东川月和苏苦加一块也打不过我。” 说到最后,萧明楼还得意地弯了弯嘴角。 祁昶感受着怀里人微微温热的体温,听他在自己耳边吐气,心境并不像脸上看上去的那般冷静。只是他努力压抑着,以平稳的声调问:“擎云宗既然这么厉害,为何你又说擎云宗没有飞升之道?” 萧明楼枕在他的臂弯里,微微闭上眼睛,轻叹:“正因为博采众长,所以擎云宗的道义就在于自创,取精去糟,形成自己的飞升之道。” 所以擎云宗没有道,因为道路需要门下弟子们自己去开拓。 这也是擎云宗历代以来弟子数稀少的缘故,天才难得,能自己开创一门道法,并且能贯通至飞升的更少。一般这样的人才,放到哪个门派都是开山鼻祖的大人物,可在擎云宗,也不过是一般弟子而已。 因为道法易创,天道难解,别人是以飞升升仙来检验自己的道,可擎云宗弟子们则是用突破天道,破碎虚空作为标准。 “既是如此,孟豫在成为掌教之后,为何要收这么多徒弟?”祁昶皱了皱眉。 “哈,你可问到点子上了!”萧明楼这下更来了精神,略一翻身便坐到了祁昶身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里泛着丝嘲讽的笑意,“我猜孟豫是碰到了瓶颈,收了一堆剑修,将自己的道传给他们,看这些弟子之中有谁能将他的道参研得更深,甚至青出于蓝,超越他。” 祁昶:“所以你在仙府秘境的时候,才劝那些擎云宗弟子趁早离开。” “不错,傻子才要为他人做嫁衣。”萧明楼轻哼,自己的道自己走不下去了,想让别人帮着走,哪有这样道理? 孟豫这是把路给走歪了。 祁昶有些失笑,原来萧明楼当时真不是随口一说,他劝天机门与擎云宗弟子的出发点完全不同。 只不过那些擎云宗弟子并不能理解,纵使后来他们若有所悟,也已经被魔主洗去了记忆。 祁昶摇摇头,他如今离天道和飞升的话题还很遥远,只要专注好自己的修行就足够了,旁人的事也不由他多想。 只是他突然又想起了一事:“东川月曾说,符道子好几次说过要将掌教之位传给你,难道……?” 难道在那个时候,萧明楼自创的道,已经能让符道子看出大有所为了? 萧明楼却轻轻地摇了摇头,身子又软了下来,懒懒地倒在祁昶的身上:“那个时候还没有,只不过师兄弟之中,我的悟性的确比他们都要好。” 那个时候还没有?也就意味着,这个时候已经有了? 祁昶的心跳骤然加快几分,既是因为感知到了属于萧明楼的一个秘密而紧张,又因为他这份天才般的感悟力而莫名自豪。 同时心中还有一个声音道:他本来就这么优秀,便是悟到了又有何出奇,早晚的事而已,真不愧是少东家。 祁昶完全能理解符道子对他的偏爱。 若是换成自己,恐怕也很恨不得将宗门里所有的好东西都留给萧明楼。 不知不觉的,祁昶看着他的目光已经充满了宠溺与温情。 萧明楼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正要继续说点什么,就听见下方突然传来人声,打破了周遭的一片静谧:“少东家,祁先生,你们在那上面干什么呢!” 萧明楼一惊,直坐起身,差点没从祁昶倾斜的屋檐上滑下去。 还好祁昶眼疾手快捞了他一把,把萧明楼护在怀里,腰背用劲,足尖轻踏,半跃而起便翻身下了塔顶,落在下方的护栏上。 他将萧明楼小心地放在地上后,便瞪了王骏一眼。 王骏满脸的心虚,看祁昶着脸色,就知道自己是坏了他们的好事了,可他方才也不知道啊,天这么黑,他又不敢放出神识,仅凭肉眼怎么能看得清他们在做什么? 更何况,要是看清楚了,岂不是更招人恨了吗? 王骏扯了扯身边的余老三,别光让我一个人被说啊,你也是共犯,刚刚就是你这家伙怂恿我上去喊人的! 余青烟倒是不生气,他满心都是焦虑,早已经将王骏的这点小动作忽略了,急忙对萧明楼二人道:“此地危险,天黑之后还是不要到处走动为好。我听老一辈的掮客说,若是万不得已留宿田口镇,夜里万万不可离开房屋到外面去,而且绝对不能在此地留宿超过三日!” “还有这样的说法?”王骏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怎么刚来的时候你不说?” “我这不是也想找找线索吗……”余青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他本以为能在这种较为偏僻的地方找到有关两位兄长的线索,就好比碎珠群岛时的北山,没准兄长们都被关在密室里,所以才遍寻不得。 可他们找了整整一天,连镇长的祖宗十八代都翻出来了,还是没有相关的痕迹,余青烟就想起了老人们千叮万嘱的话,觉得还是很有必要提醒一下。 第186页 因为他看萧明楼与祁昶,已然是一副到处游玩的心态了,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万一真的遇到不可预测的危险了呢? 所以余青烟在接到萧明楼的传讯后,立马就拉着王骏赶到东边的高塔来。 作者有话要说:  萧明楼:知道别人请我上一节课有多贵吗,你还不好好珍惜,上课分心(生气气) 祁昶:老师我错了,老师你想怎么惩罚我都可以(羞涩) 第九十六章 “有意思。”萧明楼听余青烟说起老前辈们的话后,摸了摸下巴,“越听越有意思了。” 余青烟急得满头大汗:“少东家,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咱们还是明天一早就离开这里吧!” 既然没有线索,这么诡异的地方,他是一刻都不想多待。 “你不觉得,这些老人们的话说了一半,却又藏着一半没说吗?只说不能留宿超过三天,却没说,若是超过三天会怎么样。”萧明楼看着他,微微一笑,“更何况,田口镇上的人一夜之间消失无踪,与你的兄长们突然之间音讯全无,这消失的方式,说起来是不是还有点相似?” 余青烟愣在原地,头上的汗水冒得更多了,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如果真是与此地有关,那我们留在这里……似乎也不是不行。”余老三最后还是有些心动了,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萧明楼的话,念头一动:对啊,少东家的判断什么时候出过错,没准这两件看似不可能联系到一块的事,还真有什么关系呢! 王骏搓了搓胳膊,也不知道是被夜晚的寒气渗的,还是听了这番对话后隐隐察觉到了前路的危险。 “不过少东家,余老三的担忧也是有道理的,这地方都空了几百年了,真要有什么,也早就被人挖出来了,何必等到我们来?我看,要不咱们还是遵照老一辈的做法,到了第三天,甭管有没有收获,安全起见都要离开这里,这样行不行?”王骏期盼地看向萧明楼。 萧明楼略一思索,露出个甜蜜的笑容:“好啊。” 见他答应,王骏和余青烟两人都松了口气,其实他们都不想在这种地方多待,若是没有找到线索,尽早离开才是上策。 而祁昶却从萧明楼的笑容里看出一丝狡黠,通常少东家笑得这么甜美无害的时候,就是他开始算计别人的时候。 他轻轻在心里叹了口气,上前为萧明楼披上一件狐狸毛的大氅:“既然决定留宿,那就各自找地方早点休息吧,晚上冷。” 王骏和余青烟连忙点头,他们也不想再在这两人面前晃来晃去,扰人好事了。 王骏走的时候,还特地回头看了一眼,见萧明楼他们打算就在塔顶这层找个房间住下,他立马拉着余青烟到了最下面的那一层,离这两人远远的。 “快走快走,别碍着少东家和祁先生了!”王骏低声道。 “知道,我这不是正快着了吗?”余青烟也小声和他说,“方才你看见祁先生的脸色没,我差点就没敢说话,我的个娘嘞,好吓人。” “不过我真没想到他二位这么放得开,连屋顶上都……咳咳。”王骏露出一丝钦佩之色,意识到自己把不该说的说出来了,赶忙捂上嘴巴,万一有人张开神识,听见他说的这番话该怎么办。 此时,站在塔顶上的萧明楼略显无奈地揉了揉额角。 他如今带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还是阿丑省心啊。”萧明楼由衷感叹,一回头,刚好就看见祁昶从屋内朝他看过来。 祁昶还以为他等得不耐烦了,便道:“屋内还要再打扫片刻,少东家且稍待。” “我知道,不急,你慢慢来。”萧明楼冲他一笑。 祁昶微微颔首,动作倒是比之前更快上一分了。 这座高塔看上去只是供奉先人画像的一座塔,里面陈列画像的房间,也有干净的房舍,倒像是半个供游人赏玩的地方。估计是因为客栈在死晦沙漠稀少的缘故,人族修士若是路过炎城的小镇,都是在这里留宿的,久而久之,这里便成了免费的“客栈”。 祁昶将其中一个房舍清扫干净,直接扔掉里面陈朽了数百年的床榻桌椅,将储物袋内早已备下的软床被铺取出,还在房内点燃一只香炉,让沁人心脾的木华香驱散屋内风沙的腥味。 做好这一切,他才会让萧明楼进屋。 不知不觉中,祁昶已经习惯了为萧明楼做这些琐事。从前他还在施家的时候,是怀着报恩的心情去做施老爷交代给他的任务,虽然不至于心不甘情不愿,但到底不是他自己想去做这些事的,心里也说不上高兴。 可如今他却是自愿做的这一切,不但心甘情愿,而且只要想到能让萧明楼变得更舒服一点,他便油然而生一股满足感。 任凭他人如何看待自己,只要他能一直这样留在萧明楼的身边,为他打点这些事,祁昶便已心满意足。 忽然,就在此时,一道仿佛来自幽暗的哑声带着如同能够看穿人心的语气,问他——你真的这样就满意了吗? 祁昶瞳孔中溢满杀气,神识倏然放出,留意着整座塔的每一个角落:“谁?!” “发生什么事?”萧明楼从外面听见异常,很快便踏进屋来,一脸担忧和疑惑地看向祁昶,“阿丑,怎么了?” 那个声音,萧明楼并没有听见。 第187页 祁昶定定地看了一眼萧明楼,深吸一口气:“没什么。” 萧明楼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越发笃定,上去戳了戳他硬邦邦的胸口:“骗人,你肯定有什么,只是你不想告诉我。” “真没有。”祁昶垂下眼帘,既然这声音只有自己能听见,那便先由自己留意着,不必用这点小事去劳烦萧明楼。 “阿丑,你是不是感觉到这附近有人了?”萧明楼忽然问他。 祁昶冷不丁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险些就要点下头,却在看到萧明楼的目光后,很快便判断出他这话不过是随口一问,毫无根据,便逐渐放下紧绷的心情,摇了摇头。 “我什么都没感觉到,神识放出后,除了王骏和余青烟,楼下没有第三个人了。”祁昶说出实话。 这里除了他们之外,的确没有外人了,而那道声音,与其说是只能让他一个人听见,倒不如说,那就是从祁昶体内发出的声音。 “那好吧,也许是我多心了。”萧明楼耸耸肩,翻身往床上一倒,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还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别愣着啊,你也过来睡!” 萧明楼早就习惯身边有祁昶这个暖炉在,有他在,“体弱多病”的自己也能舒服地睡上一整夜了。 祁昶认命地上前,先帮他掖好被子,再躺下将裹成个毛毛虫的少东家搂在怀里。 看着萧明楼熟睡时恬静的面容,那道声音突兀地再次出现——天天和他在一块,你真的不想拥有他吗? ——你是懦夫吗,近水楼台,都不敢出手? “闭嘴。”祁昶以灵视冷冷地看着自己体内不知何时出现的一团拳头大小的黑雾,“不过是区区心魔,斩杀便是,你动摇不了我。” 话音落下,祁昶便用神识凝聚出一道剑气,将那团黑雾绞杀殆尽。黑雾发出凄厉的惨叫声,不断地挣扎,退缩,消散,最后在他的脑海里响起一片阴惨的笑声。 ——你杀不死我的,只要你执念尚在,我便永远不死。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恼人的声音再也没有响起,而祁昶却睁着眼,深深地看着怀里的人,一夜未眠。 第二日,众人照旧在镇上收集有用的线索,萧明楼与祁昶终于到了镇北的祭坛,只不过正如余青烟说的那样,除了祭祀用的牲畜骸骨之外,什么都没发现。 乘兴而去,败兴归来,萧明楼整个人都有些蔫蔫的,很是没什么精神。 祁昶站在他身侧,轻叹一声,从袖中摸出一块糖糕:“只许吃一块,下不为例。” 萧明楼眼睛一亮,立马重振精神,就着祁昶的手咬了一口糖糕,眯起眼睛享受,嘴里含糊道:“大厨就是大厨,手艺真不一般,这糖糕甜而不腻,入口即化,还有丝丝的奶香,奶味厚重而不腥膻,唔……真是人间一绝!” 吃就吃了,还要形容一番,生怕别人不跟着嘴馋。 祁昶眼里泛上笑意,低声道:“是吗?” 说完便低下头,就着萧明楼咬过的地方,也咬了一口。 萧明楼也不介意他的口水,递给他一个“怎么样,我没说错吧”的眼神,随口又在祁昶吃过的地方接着啃。两人你一口,我一口的,很快便将一块糖糕分食干净了。 吃完,萧明楼还有些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味道真好,回去以后得给厨子涨工钱才行。” 说什么也得留住这批厨子,千金不换! 祁昶摇头失笑。 就在二人惬意地在古镇破败的街道上漫步时,突然见前方王骏和余青烟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不好了,外面,外面起了沙暴——” 萧明楼和祁昶很快在王骏二人的带路下,爬上城墙往外看,只见镇内镇外宛如两个世界,一面杳无人烟,沉静死寂,另一面黄沙漫天,风声猎猎。 余青烟一屁股跌坐在地,脸色颓丧:“完了,看着沙暴的样子,没有十天半个月是不会消停的,这样下去我们岂不是会被困在这里?” 王骏脸上也是一片菜色:“那岂不是说,咱们就算不想在这里待到三天,也不得不待下去,甚至还要超过三天?” 两人都是一副想哭又哭不出来的神色,早知道,早知道今天就离开这座空镇了! 然而,萧明楼却在定睛看了两眼外面沙暴的情况后,转身对祁昶一笑:“阿丑,你看出什么来了吗?” 祁昶闭上双目,释出剑气,将全身灵力聚于这一击上,直冲向外面狂暴的风沙之中。 片刻之后,他睁开双眼,眼里仿佛有光一般,回道:“这是幻觉!” 作者有话要说:  萧明楼:萧老师一对一小班教学,你值得拥有! 祁昶:试过的都说好(手动点赞) 萧明楼:等等,你在点哪儿……喂! ==== 一更~ 第九十七章 萧明楼眼里划过赞许:“还是阿丑反应最快,一下便发现了内里乾坤。” 祁昶却眉头微皱:“虽说是幻觉,可总觉得外面的狂风也不似假的……”方才他一剑刺出,所过之处滞碍虽少,剑气却是实实在在被消磨了,所以他也有些不确定。 余青烟哪管他后面半截话,只听到了幻觉二字,忙打起精神来:“少东家,既然是幻觉,那我们还是快点离开这里吧!说不定这些幻觉,就是为了蛊惑过往的行人留下而出现的,目的就是要把咱们困在这里!” 第188页 王骏也用力地点了点头,如果他之前还只是觉得这座空城十分诡异,给他一种不祥之感,那么现在他已能确定,这里肯定另有玄,而且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他们才四个人,萧明楼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作不得数,剩下两个筑基一个玄脉,只有祁昶战力过人,他们总不能什么都依赖祁昶吧? 真要有个万一,祁昶肯定是先去保护他的少东家,将他们都丢到后头去。 萧明楼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是幻觉,却也不全是幻觉。若是寻常,这座空城的确会制造幻觉蛊惑留宿的旅人,但这回除了幻觉之外,还有真正的沙暴。想要离开可以,但去了外面,生死也是未知之数。” 余青烟一脸不可置信:“为什么,这不可能吧,怎么别人都能走,我们就走不了了?” 祁昶瞥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忘记了一个人。” “谁?” “段又雪。”祁昶思路清晰,很快捋明白了外面的沙暴是怎么回事,“沙暴之术是他传给神绶的,他自己自然也会,而我们当着他的面离开,等于拂了他的面子,于情于理他都必然会追过来,不能让少东家坏了他的计划。” 即便段又雪不知道他们现在在何方,也会用尽一切手段拖延他们的脚步。 在死晦沙漠中,难道还有别的方式,比将人困在沙漠里更便捷的吗? 萧明楼欣慰颔首:“不错,这个时候如果出去,就会暴露在段又雪的眼皮子底下,他修为已至炼虚期,又有妖族法术,到时候就算拼了我的老胳膊老腿,也未必能护得你们周全。 “而留在此地反而安全,这座空城既要‘吃人’,又得等上三天,可见其中必然遵循着一定的规则,只要小心践行,总会找到规则的漏洞的。” 萧明楼这番话如定心丸般,让王骏和余青烟的脸色都好了不少,二人定神一想,反正往前往后都是危机,还不如就听少东家的,他的选择必然是有道理的。 于是众人在天黑前又返回了东边的高塔,照旧在各自的房中歇息。 只不过,这一夜外头多了点别的声音。 梆——梆梆—— 幽寂的深夜中,塔外若隐若现地传来了敲梆声,就像寻常城镇中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在宁静的夜晚中尤为突兀。 笃笃笃,萧明楼房门外传来敲门的声响。祁昶翻身将剑柄握在手中,一脸警惕地朝门口走去,还没走到门扉处,就听见外面传来王骏胆战心惊的颤音:“少、少东家,祁先生……你们,有没有听见外面的声音?” 祁昶拉开门,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二人:“听见了,那又如何?” “那……那不是说明这个镇子上有鬼吗?”王骏哆哆嗦嗦,抱着自己满是鸡皮疙瘩的胳膊,“你说镇民们一夜之间不知所踪,是不是都变成鬼了啊?” 祁昶简直懒得理他了:“你一个修真者,还会怕鬼吗?” 王骏要是知道萧明楼也怕鬼,而且在碎珠群岛时因为怕鬼而躲进他怀里,恐怕此时会跳起来斥责祁昶的偏心。 可惜他并不知情,还为自己的胆小而感到羞惭,低下头讷讷道:“我只是听这声音瘆得慌,余老三也是这么觉得,对吧?” 他忙推了身边的余青烟一把。 余青烟也赶紧点头,吸了吸鼻子:“是,那声音听起来就像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感觉下一瞬就能来到塔前,我俩睡在第一层,总觉得不安稳。” 王骏期期艾艾地看向祁昶:“所以,能不能让我们住在二位旁边的房间……” 只要不是厚着脸皮要求跟少东家睡一个屋,祁昶都无所谓,他板着脸对王骏道:“随便你们。” 王骏二人忙拱手道谢,转身打开隔壁的屋门就钻进去了。 就在两人后脚跟还留在门槛上的时候,外面的敲梆声变得更清晰了,梆——梆梆—— 像是更夫巡逻完镇北,要往镇东来了似的。 王骏脚下险些打滑,摔出一个倒栽葱来,那声音真的太吓人了,他连回头看楼下是否有人都不敢。 “是什么人在外面?”祁昶倒是不怕,数道剑气循着敲梆声横扫而出,剑光湛湛,在夜间也能将牛鬼蛇神照得一清二楚,无所遁形。 然而他的剑气一路朝着破败的街道扫去,最终消散于风中,没有刺中任何物事。 敲梆声也随之停下,没再响起。 祁昶收剑入鞘,又朝着街上看了一眼,索性在塔前布下一道剑阵,只要有人敢闯,都会被剑光绞成碎片,这才转身回屋。 进屋前,还瞥了王骏一眼,王骏赶忙朝他点点头,然后利落地关上了屋门。 他是个识时务的人,不会去打扰别人的好事。 何况祁先生还这么凶,他哪有那个胆子。 祁昶回屋后,先把剑放在一侧,转头按住迷迷糊糊想要爬起来的萧明楼。 “外面怎么这么吵……”萧明楼半睁着眼道。 “没事,已经安静了。”祁昶拍拍他的头,搂着他躺下,让萧明楼靠在自己温暖的胸口上。 萧明楼嫌弃地撇开他的胳膊,闭着眼睛摸索到自己的软乎乎的枕头,拉过来躺下,嘴里还嘟哝着:“不要你的胳膊,太硬了。” 语气既埋怨又有几分亲昵,迷迷糊糊中又有对他全然的信任,听得祁昶差点就硬了。 第189页 他深深觉得,就算没有心魔,自己恐怕也撑不了多久,他本来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心仪之人就在眼前,日日夜夜与他同睡一张床,哪有可能不动心的? 祁昶深吸一口气,压下内心的躁动,揽着萧明楼闭上了眼睛。 夜色越发黑沉时,敲梆声隐隐约约又在远处响起,混入细微的风声中,令人几乎分辨不清。 第二日起床时,萧明楼才从王骏这里得知前一晚发生的事,不由遗憾:“可惜当时我睡着了,什么都没听见。” 王骏羡慕地说:“我倒是宁可什么也听不见,那声音怪瘆人的,闹得我一晚上没睡好。” 余青烟也说是。 虽说修真者一夜不睡着实不是什么大问题,可经过这一夜,两人精神都有些萎靡,连坐在桌前吃锦鲤客栈大厨准备的美食,都有些恍恍惚惚,食不知味。 忽然,余青烟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往窗外看去:“少东家,我是不是看错了,怎么外面好像有人影?” 窗户外的确有一道黑影,慢悠悠地靠近众人吃饭的屋子,又慢悠悠地挪远了。 王骏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手里的馒头都掉在了地上,颤抖着看向那扇窗户:“我……我也看见了,这,这是什么鬼?” 在场四个修真者,竟没有一人在这黑影靠近前发现! 祁昶拔出长剑,就要射出一道剑气,却被萧明楼抬手按住,及时制止:“且慢,让我再看一看。” 那道黑影晃着晃着又在窗前出现了一次,但当萧明楼抬手推开窗户往外看时,外面却什么都没有。 再关上窗,黑影又出现了,而且有时不止一个,伴随着人影的增多,萧明楼几人还能清晰地听见外面的人声。 有人说话,有人吵架,有人叫卖,有人啜泣……就像是,这座空城突然间活了过来。 然而开窗之后,外面依然什么都没有,声音也戛然而止。 关窗后,一切又重新出现。 这看起来更瘆人了,王骏握紧了自己的剑,一刻都不敢放松。而他身边的余青烟,浑身的肌肉也绷了起来,像是随时准备一战。 “这是一扇临街的窗户啊。”萧明楼靠在窗边观察,若有所思地说。 “这扇窗有问题吗?”祁昶问。 萧明楼摇头道:“暂时还不清楚有没有问题,吃完早膳不如我们再出去看看?” “好。”祁昶一口应下。 王骏都已经决定今日一整天不离开这座塔了,没想到这两个还大胆地想要往外闯,赶忙劝道:“方才的异象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这么贸然出去,是不是不太好?” “是啊,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余青烟也担心道。 萧明楼看着两人笑:“这还不简单,你们跟上我们不就是了,有危险阿丑会保护你们的。” 王骏、余青烟:“……” 我们不是担心自己的安危,而是担心你们的安危,跟着你们,怎么反而感觉更危险了呢? 然而萧明楼眉眼弯弯地看着两人,王骏和余青烟莫名感到背后有点发凉,忽然间就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只好苦兮兮地跟着两人离开高塔,走上空无一人的荒凉街道。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第九十八章 田口镇上的街道还是如前两日那般,荒凉,破败,完全成了被风沙侵蚀的废墟,半截埋入了黄土,只能窥见从前轮廓的冰山一角。 明明和昨日没有半点差别的景色,却令人无端觉得蒙上了一层诡异阴谲的气息。 这座空镇他们已经在这两日里探索得差不多了,一眼望去,所有物事一览无余,其实没什么好看的,那些莫名其妙的黑影再未出现,连怪声也消失了,走着走着,王骏等人的警惕心便轻了不少。 王骏甚至还打了个呵欠,昨夜提心吊胆了一整晚,都没睡好,今早起来就没什么精神,如今见没遇到什么危险,便放松下来。这一放松,脸上便自然而然地出现倦色。 余青烟瞥了他一眼,眼神很是不赞同。这人心态怎么如此放得开,一点警惕心都没有的么? 谁知王骏这呵欠才打到一半,就被萧明楼的一句话给吓没了,还当场打起嗝来。 “街上既然没什么好看的,不如我们到屋子里看看?”萧明楼摸了摸下巴道。 王骏一听就被吓醒了:“这……这不好吧,随意进入别人家,万一真的有鬼,就在那看着我们怎么办……” “这两天你翻别人家翻得还少吗?”萧明楼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连镇长家的族谱都翻出来了,还怕进入寻常百姓家? 再说有鬼又如何,只要不是相当于元婴期的鬼王级,便是相当于金丹期的鬼将军,祁昶碰到了也能全身而退,金丹期以下就没有人是祁昶的对手。 更何况萧明楼智计过人,拖着半残的身子也能把魔主坑得叫苦无门,渣都不剩,真碰到了鬼中豪杰,谁绕着谁走还不一定呢。 萧明楼足尖一转,直接走进一户人家的院子中。这户人家的屋子保存得较为完整,院子里还放着几口水缸,萧明楼正要推门进屋,就被祁昶拦住了:“里面灰大,少东家稍待,等我进去清理一下再进来。” 说着他让萧明楼往后站一些,自己推门踏入。一开门,扑面而来的灰尘争先恐后地想要冲出陈旧的房屋,却在还未靠近祁昶的时候便被剑气卷起,一气儿被堆进了院子里,形成一个锥形的小土包。 第190页 他对剑气的控制越发精纯,可以在不损伤屋内一桌一椅的情况下把所有的尘灰都清扫干净。 王骏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高手啊,剑气不是这么用的吧? 好端端的一个剑修,明明可以杀人于无形,一身天赋却全点在了打杂上,真是暴殄天物啊! 也只有擎云宗出来的人,能把祁昶这样一个在剑道上造诣过人的天才当成店小二来用了,何况他俩还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祁昶在做这些杂事的时候脸上非但没有一点不高兴,反而一脸温柔,眼神宠溺。 王骏捂住脸,没眼看了。 余青烟是个大老粗,倒是没有意识到这点,他见祁昶已经将屋子清理干净了,大大咧咧地就往前走:“现在是不是可以进去了?” 王骏真想给这没有眼力的家伙照脑袋上敲一记,不过还没等他动作,祁昶便用一个眼神制住了余老三。 眼神中警告的意味十分明显,少东家都还没进去,什么时候轮到你了? 余青烟再迟钝也读出他眼中的含义了,额上倏然就冒出了汗,忙对萧明楼做了个请的姿势:“瞧我这急的,少东家先请,先请。” 萧明楼瞥了他一眼,对祁昶勾了勾唇:“阿丑跟我一起进去。” 祁昶颔首,握住他的手腕。 四人进屋后,只见房中除了桌椅外,里面的茶具碗碟都保存得十分完整,数百年前妖族便有与人族混居的习惯,屋中家具的样式都与人族使用的非常相似,被祁昶的剑气“清洗”之后,瓷器重新焕发了润滑的光泽。 萧明楼不光醉心美食,对器具也十分挑剔,看见精美的茶具,不免感兴趣地拿起来把玩一番。王骏和余青烟则对这些小玩意不甚在意,在屋内转了几圈,想要找找有没有其他异常的东西。 然而与安静的街道一样,屋子里也没有任何异样。 萧明楼看着敞开的房门,突然道:“阿丑,把门关上吧。” 祁昶不问缘由,直接便去关了门。 关门之后,屋内像是忽然多了股人气一般,充斥着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感觉,一股若隐若现的油烟味在屋内弥漫开来。 王骏与余青烟顿时身体紧绷起来,早上那会的诡异感重新袭来,二人不约而同地吞了吞口水,紧张得眼神都发直。 这回窗口倒是没有人影,只不过透过窗纸,还能看出远处街道上徘徊的黑影!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不知何时屋内又响起了仿佛人声般的絮絮之语,但仔细听又听不出到底在说什么。 那像是一男一女在居家闲聊,对话一人一语,一轻一重,充满生活的气息。只不过落入几人耳中,就如同恶鬼的低语。 王骏跟余青烟的脸色已经开始发白,恨不得推门而出,逃离这个诡异的地方。 但萧明楼和祁昶却面色如常,他们不动,王、余二人也不敢乱动,只能一眼一眼地觑着两人,希望他们能早点做出离开的决断。 谁知萧明楼却忽然回头看了一眼桌上,对祁昶道:“阿丑,方才我把杯子放到这里了吗,我怎么记得好像不是?” 祁昶看了看,道:“刚才那只被子确实不在这,少东家是放在茶壶左边的。”如今却变成了右边。 王骏笑得勉强,气弱道:“祁先生……你会不会记错了?杯子又没长翅膀,怎么可能自己挪了位置?” “没准是有人拿了那只杯子,只不过你看不见而已。”萧明楼轻笑一声。 “少东家,您别说笑了。”这可一点都不好笑,余青烟越听越觉得瘆得慌,本来他比王骏的承受能力好一点,如今也快绷不住了。 萧明楼却一脸的不以为然,看向两人的目光充满了失望:“这有什么好说笑的,你们又不是没去过仙府秘境,幻境连环阵不也是时空重叠的阵法吗?” 祁昶心中隐有猜测,听见萧明楼点明后,露出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田口镇果然也有幻阵。” 如若不是,外面也不会出现黄沙漫天的幻象。 “有意思,这样的时空重叠阵法,我也是第一次见。”萧明楼绕着桌子又走了两圈,那杯子在他的注视之下又换了一次位置。 这回众人看得清楚了,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握住杯子喝水一般,杯子到了半空便呈倾斜之状,随后又回到了桌面上。 祁昶一道剑气冲着杯子四周笼罩而来,即便有无形的手,此时也该被剑光绞碎,可剑气却直直透过空气,在后方的墙上留下道道深刻的剑痕。 祁昶眉头微蹙。看不见,碰不着,他们确实不在一个时空中。 但这样诡谲的异象处处透着股怪异,令人不安。 “这般异象,若是到了明天……”祁昶不无担忧地说。 “嗯,也许不用等到明天,再过几个时辰,两个时空便会完全重叠。”萧明楼肯定了他的猜测。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昨晚写到一半趴桌上睡着了……今天争取再补一段,么么哒! 第九十九章 萧明楼却没有说,若是两个时空完全重叠,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王骏等人好歹也是修行多年的修士,此时不免会联想到老一辈的人们警告的话——千万不能在空镇中待上超过三日。他们没有提及超过三日的话,镇上留宿的人们会如何,如今想来,恐怕不是他们有意隐瞒,而是他们也不清楚。 第191页 被卷入几百年前时空的人,自然不可能再出来,将这个“如果”的结果告诉旁人。 这么一想,两人不止是瘆得慌,还有些无措:“少东家,要不们还是趁这两个时空尚未重叠的时候,赶紧冲出田口镇吧?” 哪怕前有段又雪虎视眈眈,也总比消失在不明不白的时空中要好啊! 这时他俩不免心生后悔,为什么方才发现外面的沙暴是幻觉的时候,没有鼓起勇气出去闯一闯,说不定他们能安然闯过沙暴和幻觉呢? 虽然这个可能性也极低,段又雪毕竟是炼虚期的大能,又是妖族人,对死晦沙漠极其熟悉,若想瞒过他的眼睛溜之大吉,恐怕是痴人说梦。 而萧明楼的一番话也让两人彻底死了闯出去的心:“来不及了,当们看到人影的时候,就说明阵法已经发动,若是不想半截身子离开沙漠,半截身子留在田口镇的话,你俩还是老实待在这里吧!” 王骏与余青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了神色,肩膀都垮了下来。 “那们现在该去哪里?”祁昶倒是十分沉得住气,不像这两人一般哭丧着脸,而是已经在思考下一步的行动了。 萧明楼赞赏地看着他:“既然已经知道离不开,倒不如趁现在两个时空尚未融合,吃好喝好的,养精蓄锐再看情况。” 祁昶眼中泛着笑意:“好,都听少东家的。” 王、余二人听着听着,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还、还要吃?!不是早上刚吃过么,都什么时候了,少东家怎么还惦记着吃的,还是不是辟谷期的修士了? 然而在萧明楼的字典里,享受美食与辟谷期毫无关联,谁规定了辟谷期就不能吃东西了,少东家照吃不误,而且非美食不入口,口味挑剔的很。 祁昶道:“既如此,那们还是回高塔用饭吧,这里虽然也清扫过,可若是两界重合,到底是别人的住的地方。” 在别人家用饭,要是吓到了镇民怎么办? 何况这里条件确实简陋,远不如祁昶在塔内的布置,论干净整洁,还是那边比较适合用膳。 萧明楼当然不会拒绝这个提议,于是一行人决定原路返还,打开房门之后,果然外面的人影与屋内絮絮的人声都不见了。 知道这是两界重合的先兆后,王骏与余青烟总算是没有之前那么没底了,但怕还是怕的,可就算再怕也走不了,只能垂头丧气地跟着萧明楼二人回去,将悲愤化作食欲。 一顿下来,也没少吃。 吃完饭后,精神自然而然也松懈下来,困意便逐渐袭来,余青烟打了好几个呵欠,王骏更是眼皮子都快合到一块去了,脑袋一点一点地往下垂。 萧明楼倒是不困,他还在享受饭后的茗茶,吃饱喝足后来一壶修真界独产的瑞雪乌龙,最是解腻不过。 “你俩要是困的话,直接上楼睡吧。”萧明楼端着茶盏道,他可不想将上好的茶浪费在两个瞌睡虫身上,落到王骏和余青烟的手里,茗茶就不是茗茶,而是牛嚼牡丹了。 王骏要是知道萧少东家心里是怎么想的,一准会觉得自己要冤死,他好歹也是名门正派出身,掌门是能与东川月下棋的人物,虽然从来没有赢过东川月,但好歹也有一身的涵养,品茶这么基本的功夫,他怎么可能不会! 但可惜,王骏还不知道自己在少东家心里是个什么形象。 他强打起精神道:“不用不用,们坐一会儿消消食就行了,只要体内灵气运转几个周天就能消化,还是让们坐在这里就好!” 开玩笑,眼下紧巴着萧明楼和祁昶才是正理,哪怕再困,原则也不会为之改变! 萧明楼轻笑一声:“也好,算算时辰,该差不多了吧。” “什么差不多了?”王骏好奇地问。 结果话音一落,他就看见一只红色的蹴鞠球啪嗒啪嗒,一弹一弹地滚进了房间内。 王骏:“……” 刹那间,王骏不但整个人清醒过来了,而且浑身的汗毛也都竖了起来,差点被一只球吓出了魂儿。 这是怎么回事?! 王骏还在震惊中,萧明楼却嘴角一勾,一副等待已久终于来了的表情,站起身,走到那只蹴鞠球最后停住的地方,弯腰捡了起来。 “少东家,小心球上有古怪。”祁昶忙跟了上来,想要代替萧明楼去抓那只球,却被对方的眼神阻止。 “没事,什么古怪都没有,只是个寻常的小球而已。”萧明楼冲他安慰一笑,掂了掂手里的蹴鞠球,嘴角噙笑道,“也不知道是哪家调皮的小孩子,把球扔到这里来了。” 他迈着缓慢的步伐,信步闲庭地走向门口,这才发现高塔的门不知何时变成了半掩着的,门口留出了一条较宽的缝隙,别说一只球了,两只球都能塞进来。 是谁最后进门的时候没有关好门吗? 还是被风吹开的? 亦或是,当两界重合在一块,这扇门就自动打开了? 萧明楼想到此处,忽然伸手拉开了门,眨眼间,街道上的景色便随之一变! 街道上车水马龙,行人商贩身影交错,各种杂声络绎不绝,所有人的脸上都是一副安逸静好,生气勃勃的模样,看不见半点死气。甚至在看到萧明楼突然拉开高塔的门时,也不过是好奇地朝他看了两眼,发现没有任何事发生后,便又回头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第192页 “真……真的重叠了!”王骏与余青烟也跟着跑到门口处看,发现本该破败的街道已经完全恢复了几百年前的样子,砖瓦墙门齐全完整,连空气中的土腥味都几乎被人气盖了过去。 余青烟眼睛都看直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大变活城”的画面,上一刻还是颓败萧条的景色,下一刻却彻底变了个样儿,若是换成以往,打死他都不能信。 “少东家,这些该不会也是幻觉吧?”余青烟道,“有没有可能,是这镇上的人都活在一个秘境中,只是两界重叠之后们才能见到他们,其实街上的这些人,只是他们的后人呢?” 萧明楼捏着那只蹴鞠球沉吟:“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不过若想证明,倒也容易。” “怎么证明?” 萧明楼没有明说,而是拉着祁昶循着记忆找到一户人家,他一眼便认出了那家人放在屋檐下的一口养鱼缸,上面稚嫩的刻画还是新的痕迹:“看,还记得那口养鱼缸吗?” 饶是祁昶见过不少诡异之事,亲自见证之后,也觉得匪夷所思:“们真的回到了几百年前……” “挺有意思的,不是吗?”萧明楼半点不惧,唇边的笑意变得越来越深,他就喜欢解开各种谜题,探查背后的真相。 祁昶满心无奈,正想让少东家别胡闹,王骏和余青烟可不一定有这般的好的心态,谁知他还没开口,便警惕地看向一旁:“谁在那边?!” 他一出声,萧明楼便循着祁昶关注的方向看去,只见站在镇中央一口井边的小孩像是被祁昶吓了一跳般,往后缩了缩,缩到了井的另一边。 小孩的眼神,却还盯着萧明楼的手看,眼里泛着淡淡的渴望和焦虑。 萧明楼会意,扬了扬手里的蹴鞠球:“这个球是你的?” 小孩怯生生地看着他,良久,才默默地点了点头。“不要怕,们不是坏人,你若是肯回答几个问题,便将球还给你,如何?”萧明楼笑得一脸人畜无害,但是在祁昶看来,他仿佛能看见萧明楼身后有一条狐狸尾巴,正冲着那无知小童摇啊摇。 小孩渴望将球拿回来,只好慢慢地从井后探出身子,一点点挪动藕节般的小短腿,朝他们走了过来。 萧明楼笑意更深,正想询问时,斜刺里突然冲出一道人影,一把抱住了小孩:“小宝!不是让你别跟这些外来人说话的吗,他们会拐走小孩的!” 小孩任由对方抱着,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似乎完全没有对父母的依赖,眼神默然而空洞,全无看到萧明楼时那股怯生生的灵气。 萧明楼奇怪地看过去,就见一名形容槁枯的女子瞪着一双充满戾气的眼睛,恶狠狠地迎上萧明楼的视线。她的胳膊十分纤细,搂着孩子的动作却相当用力,小孩被她勒得瞬间涨红了脸,她却好像不知道将孩子勒坏了似的,还想要继续用力。 萧明楼看不过眼了,想要走过去拽开她,祁昶的动作比他更快一步,三两下就拎起了那个女人,将她与孩子隔开,并冷冷地看着对方:“他是你的孩子?” “放开!把小宝还给!”女人冲他尖叫起来。 但小孩却趁这个机会,躲到了萧明楼的身后,没有再看她一眼。 后头的王骏、余青烟看得一头雾水,这是个什么情况?这女人看上去是孩子的亲生母亲,但孩子却好像十分排斥她? 过不了多久,放着养鱼缸的那个院子里出来个身穿裋褐的男人,男人头发凌乱,与女人一般的瘦骨如柴,眼窝深陷,他凸起的眼珠子同样充满警惕与恶意地瞪了萧明楼等人,目光落在小宝身上时,眼里泛起异常强烈的波动。 但他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直接越过萧明楼,拽住了女人,低声劝道:“别闹了,跟回家!” “为什么,小宝就在这里,们做好吃的给小宝!”女人神态已趋近疯癫,看着小宝露出急躁激动的神色,“小宝最喜欢吃做的羊奶糕了,们还养了他喜欢的小鱼,养了整整一缸呢!” 男人露出心疼之色:“又何尝不想给小宝做好吃的,可是……” 话音未落,他看向萧明楼身后的目光倏然一变,眼神变得畏惧、愤怒、小心翼翼。 萧明楼转过身,就见一名身穿宽袖长袍的儒雅男子朝他们缓步而来,他谈吐文雅,气质温和,一开口便令人心生好感:“说今日镇上为何这般热闹,原来是有贵客到来。” 男人和女人顿时闭口不做声了,两人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声音里似乎带着些许颤抖的恨意:“镇长。” “贺重,阿姝近日病况常有反复,你还是让她在屋里多待几天,免得冲撞了贵客。”镇长嗓音温柔,望向中年夫妻时眼里带笑,看起来完全是个爱民如子的镇长。 贺重脸上也浮现惭愧之色:“是没看住她,不但惊吓了贵客,还让小宝对们越发生疏了……” “没事,小宝知道你们是他的父母,心底总会惦记着你们的,如今还是让阿姝安静养病要紧。”镇长微微一笑,走到萧明楼身边,冲他点了点头,只一伸手,小孩就主动握住了他的手,亲近地靠向了镇长。 贺重眼神黯淡,欲言又止,阿姝则恨恨地用眼神剜向镇长。 镇长似乎知道他们把自己看作夺子的仇人,因此只是轻叹一声,并未多说什么。 第193页 可一旁的镇民们却看不过眼了,纷纷道:“镇长也是为了你们家小宝好,能跟着镇长修行,可是大造化呢!” “就是,阿姝若是养好病,小宝何至于与生母如此生疏,都是阿姝自己太偏激。” “贺重也不容易,这几日他似乎又消瘦了不少,但他对阿姝是一片真心,可惜了……” 诸如此类,镇民们的话全都落入了萧明楼等人的耳中。 镇长在田口镇上深受镇民爱戴,提起他就没有一个人说句不是的,况且他相貌周正,举止斯文儒雅,温柔得仿佛没有脾气,对待每一位镇民都客气有加,全无架子,将镇上诸事处理得井井有条。 镇民生活富足,自然对镇长充满信任。 阿姝在贺重与镇民们的帮助下被弄进了屋,关门之前,她那狂暴而充满戾气的视线又瞪了过来,小宝忙抓紧了镇长的衣袖。 眼见镇长就要带着小宝离开,萧明楼忽然心思一动,叫住两人:“瞧,忘了把这球还给小宝了。” 他走上前,微微弯腰,将球递给小孩的时候,装作不经意地掀起了小宝盖住眉毛的刘海。 在小宝的眉心上,果然有两点红色的朱砂痣。 作者有话要说:  萧明楼:羊奶糕是什么,听起来好像很好吃。 祁昶:……刚才一番混乱,你留意的居然只有羊奶糕吗? 第一百章 看过镇长族谱的人都知道,这支特殊的血脉,每一代有资质的孩子天生额头上都会有两枚红痣。 这两枚红痣具体如何呈现并未有固定的规律,譬如镇长获毅,他额上的两点是对齐的竖状,如同一只闭合的眼睛。加上他浑身温润的气息,乍一看还以为是佛国的菩萨,端的是宝相庄严,瑞气万千。 而小宝额头上的两枚红痣,分布之状与获毅并不相同,他这两颗痣是点缀在眉头,若是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至于同是出身获氏的阿姝,额上光洁,什么都没有。 镇上的人都说,阿姝是个疯女人,儿子跟着镇长将有大前程,是未来的准镇长和一族的祭司,可她却脑壳坏掉,非要阻断儿子的前程。明明已经答应让镇长收了小宝做继子,却临阵反悔,要死要活。 镇民们很是不能理解,镇长又没虐待孩子,好吃好喝好玩的供着他,还悉心教他法术,教他读书写字,小宝对他依赖甚于父母,已经比对待亲儿子还要亲了,阿姝到底还想要怎么样? 虽说骨肉亲情难以分割,可镇长一来也没阻止小宝的亲生父母来看他,二来也没不允许小宝认父母,反倒是阿姝自己疯疯癫癫的,小宝都不愿意亲近她! 结果阿姝还恨上了镇长,天天叫着喊着让镇长将儿子还给她,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可怜了贺重与小宝,一个摊上了这样病态疯癫的妻子,一个摊上了这般张牙舞爪的母亲,都很不幸。 王骏将打听来的消息一字不落地告诉了萧明楼,末了还感叹道:“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可我觉得这回却不能以偏概全,天底下也有执念太深的父母,过度的执念,反而会给孩子带来伤害。” 余青烟打听的重点却与他不同,没有王骏这般多愁善感,而是对萧明楼道:“我是觉得这田口镇的人对外乡人并不排斥,之前见那个阿姝对我们如此仇视,我还以为是镇子上的人都如此,实则不然。乡亲们对我可谓是有问必答,我甚至还打听到,原来小宝的父亲,也就是那个叫贺重的男人,也是个外乡人,更是个人族修士!” 至于贺重原本是什么门派的,远在死晦沙漠的小镇居民是不知道了,妖族与外界虽有沟通,却并不多。 所以哪怕他们衣着与他们略有不同的萧明楼等人,也只当这是外乡人的衣饰,从未想过这是几百年后的审美。 “获氏在当地是大族,镇民们十有八九都姓获,与镇长多少沾亲带故。”这是祁昶打听到的,他对镇长的好奇多于小宝一家,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只是直觉使然。 祁昶:“但据我所知,获毅也是先任镇长收养的继子,他的生父曾离开西洲,做了一个修真世家的赘婿,成亲后次年得子,发现其额上天生红痣,便欢天喜地不远万里将孩子送回田口镇,此后再未回来。” 对于从田口镇出来的人而言,能够生出这般天赋异禀的孩子,就是对族内做的最大的贡献了吧,获毅的父亲高高兴兴地将孩子送到先代镇长的手上,或许是出自一片真心。 只是他此后再未回来,显然已是将获毅看作未来的镇长,而非自己的孩子了,便放下一切,回去过他的赘婿生活。 这看起来是明智之举,无可厚非,但获毅心里难道就没有别的想法吗? “那有什么。”王骏不以为然,“我们这些修真者,哪个不是七八岁就离开家,进入山门,自小修炼?” 修真者的确父母亲缘都淡得很,而且修行也讲究斩断尘缘,一心向道,王骏早就忘记自己的父母生得什么模样了,他这一路靠的都是自己。 连师尊都比父母要亲近一些。 尽管王骏名义上的师尊不是什么好东西。 祁昶是在凡间“长大”的,他有记忆以来,亲情二字就是施老爷对施小姐的百般呵护,因而想法与王骏并不相同。 他无法理解这种以对孩子好为名义,实则抛弃孩子的行为,也无法理解阿姝那般歇斯底里想要抢回孩子的做法。 第194页 萧明楼看了祁昶一眼,微微笑道:“也许他不是没有想法,还是太有想法了。” “少东家此言何意?”祁昶眨了眨眼。 难得他露出这般有点天真的茫然之态,萧明楼看得简直手痒,伸手在他那硬得硌手的脸上揉搓了几下,祁昶的脸没红,倒是把萧明楼的手给揉累了。 祁昶好笑地握住他的手,轻轻揉捏起来:“你还未回答我方才的问题。” 萧明楼神秘道:“时间到时,你自会知道。” 王骏二人看不懂这两人之间的哑谜,余青烟瓮声瓮气地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要如何才能离开这个时空?” 镇上的人毫无疑问就是几百年前消失的那些田口镇人,他们还能好端端地生活在这个地方,简直就是匪夷所思的事,而且王骏他们都试探过了,这些都不是鬼魂,而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 难道田口镇的阵法,可以将时空永远停留在某个节点上? 萧明楼轻笑一声:“你做梦的时候,也会觉得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 王骏悚然一惊:“所以他们都死了吗?” “不然呢?”萧明楼反问,“一个普通的化形期妖族,修为至多也就金丹期,别说这镇上的妖族连化形都化不完整,寿元能有三百就顶天了,而田口镇废墟至少也沉淀了七百年,你觉得这些镇民能活到七百岁吗?” 王骏摇摇头,他观察过了,即便是镇上天赋最高的获毅,修为也不过是相当于修士的玄脉期,但与祁昶比起来还差了一截。 一想到白天里那些生气勃勃,与自己谈天说地的镇民,竟然是早已埋入黄土的死人,王骏就觉得瘆得慌。 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眼下还是四处看看,多收集消息,没准阵法的生门所在处就夹在这些情报中。”萧明楼对众人道。 事已至此,他们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余青烟想了想,忽然道:“对了,听说今天晚上有祭祀,少东家,咱们要不要去凑个热闹?” “好啊。”萧明楼在空城时就对那座祭坛挺感兴趣的,如今能够离近看看祭祀的场面,眼里充满了兴味。转头吩咐祁昶,“阿丑,多带点花生瓜子什么的,我要留到祭祀的时候吃!” 祁昶:“……”这祭祀又不是逛花灯节,还带花生瓜子的吗? 但少东家都提要求了,他还能怎么办,还不是只能照办。 一行人离开下榻的高塔,向北来到了祭坛附近。 祭坛四周已经围了不少的人,镇民们将一身白袍的获毅围在中央,如众星拱月。获毅则一脸温和地看着众人,目光雨露均沾,每个人都看了一眼,连带着萧明楼这些外乡人,也沐浴到了他的目光。 萧明楼与他视线对上,只见获毅温和地对他点了点头。 祁昶眉心蹙起,他不喜欢获毅看向萧明楼的那个眼神,好像对萧明楼格外欣赏一般。 诚然,在祁昶心目中,萧明楼肯定是什么都好,无处不完美。可若是别人也这么看,他心里难免会有些吃味,只想将这般好的少东家藏起来,不让别人看见。 “真是着了魔了……”祁昶自嘲地勾了一下嘴角,难怪最近生了心魔,虽然只是微不可查的一缕,却彰显着他对少东家已经有了执念。 可若要他放下执念,是不可能的。 “嗯,你说什么?”萧明楼听见祁昶低喃的声音,却因为周遭闹哄哄的,他没听清楚。正问着,前方突然有人大喊,“走火入魔了!快来人啊,镇长和小宝都吐血了!!” 什么情况? 祁昶帮萧明楼挤开人群,凑到近前去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见高高的祭坛上,一大一小两个白衣的衣襟上都染上了血迹。镇长获毅还算好,尚且有意识,可他怀里的小孩却面如金纸,昏迷不醒。 “啊啊啊——怎么会这样——” 见到此状,人群嗡嗡的声音尚未传开,就先被一声凄惨的尖叫给打断了。 只见几个力大气粗的镇民们从祭坛的某个角落里拎出了瘦骨如柴的阿姝,气愤地将她丢在地上,指着她朝众人解释道:“就是她!方才祭祀中途出了岔子,我们四处检视,就发现是她在背后动的手脚!” “这不是阿姝吗,她这是彻底疯了吧,她想害死自己的儿子不成?” 众人立马义愤填膺地对这个疯女人指指点点,忿忿怒骂,蓬头垢面的阿姝却浑然不觉,像是什么都听不见,怔怔地看着被医者围在中间的小宝,两行眼泪滑落下来,喃喃道:“怎么会这样……不该是这样的……” 突然,她发了疯一般冲向了人群,镇民们还以为她疯了要咬人,纷纷避让,没想到她居然直接冲出了祭坛,跑向了黑暗。 萧明楼的视线从阿姝的背影上收回,听见一边的王骏气愤地说:“这也太过分了,哪有这种得不到就要毁掉孩子的母亲!虎毒尚且不食子,她是真的疯了吧!” 余青烟也点了点头,眼神既愤怒又担忧。他是担心小宝不能醒过来,这么小的孩子,差点被生母给害死了,唉…… 萧明楼突然对余青烟道:“余老三,交给你个任务。” 余青烟立马竖起耳朵:“少东家有事尽管吩咐。” 萧明楼淡笑着,将声音凝成一束,直接灌入余青烟的识海中,为了避免被别人听见。 第195页 余青烟虽然疑惑他吩咐的事,却没有多说什么,对萧明楼点点头,转身也消失在黑暗的街道上。 只有王骏还在气愤,他看着一左一右站着的萧明楼与祁昶,不由感慨他们心态过人,又难免觉得他们太过于冷静,以至于有些冷血了。 发生这种变故,只要是有血有肉有情感的人,都会感叹唏嘘,唯独这两人无动于衷,好似那羽化成仙的天人,无情无欲,不为任何事情所动。 王骏难免有些不是滋味。 就在这时,萧明楼对祁昶和他招了招手,小声道:“走,我们去看看阿姝。” “还要去看那个疯女人?”王骏现在只要想到这个疯女人,就满心的抵触。他还以为余青烟接到的任务是看住这个女人,难道竟然不是? 说话间,三人已经来到了贺重与阿姝的家门外,萧明楼手指轻拈,信手掐了个法诀,给三人套了层隐身敛息的法术,随后小心靠近屋子。屋内点了灯,萧明楼捅破一点窗户纸朝里看,果然看见阿姝回到了家。 她哭着指责男人:“你骗我!你说只要让获毅受伤,他无暇照顾小宝,就会将小宝换给我们,可是今日获毅却带着小宝一起做祭祀,连小宝也被阵法反噬了!小宝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要跟你拼命!” 贺重连忙抱住她,怜惜地说:“我也不知道他今日会带上小宝啊,平日里他都是一个人,谁知今日却一反常态,他肯定是发现了什么!” “那怎么办,不能把小宝抢回来,那小宝岂不是……”阿姝说着说着就哭了,哭得几乎肝肠寸断,“历任镇长都必须舍弃情爱,才能修成大道,这是你说的,你没有骗我吧?” 贺重叹着气道:“我怎么可能会骗你,是我发现得太晚,从师门查到线索时,小宝已经被他带走了。” 阿姝哭着哭着,突然咬了咬唇,眼里闪烁着疯狂的光芒:“要不然,我们直接抢了小宝,带他远走高飞吧!”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很有道理:“外乡人是靠不住的,上回你让外乡人给你师门带信,请求援助,他们收了钱却把你的话当耳旁风。既然外乡人不行,那就我们自己来,只要我们一家团聚,去什么地方我都行!” 贺重似乎犹豫了一下,最后也狠下心来:“好,事已至此,只能搏一搏了……” 阿姝眼里刚露出希望之色,却突然听见门外有人轻笑一声:“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你是如何一步一步将这对夫妻逼上绝路的了。” “什么人?!”阿姝神态近乎疯癫,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她一把拉开门扉,警惕而仇恨地看向眼前的人,“又是你们,外乡人。” 萧明楼对她的仇视不甚在意,反而越过她,看向屋内的贺重。 贺重也朝他看了过来,眼神令祁昶有几分莫名的熟悉感,但因为贺重也是一副瘦骨嶙峋,脸色极差的模样,祁昶一时也没反应过来。贺重看向门口三人:“不知几位为什么要在门口偷听,可否给我们夫妻二人一个说法?” “还要什么说法,他们听见了我的计划,阿重,我们只能杀了他们!”阿姝叫道。 祁昶一把按住抽出骨刀的阿姝,看向萧明楼。 萧明楼隔空朝贺重点了一下,灵元猝不及防地钻入男人的天灵,男人应声倒下。阿姝见状奋力挣扎,想要去救自己的丈夫,却听见萧明楼淡淡道:“还要再装下去吗?” 贺重倒下了,可一缕黑烟从他身上钻出,继而飘出窗外,落入一个人的掌心。 那人身穿白袍,笑得一脸温和,很有白天里那副爱民如子的味道。然而他却并未否认萧明楼的说法:“外乡人,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利用贺重的身份,暗中控制贺重,向阿姝灌输小宝若是随你修行,就会成为没有情感的怪物。所以爱子心切的她信了‘贺重’的那些话,千方百计想要夺回孩子,越发走上极端。 “她逐渐染上戾气,行事变得不择手段,疯疯癫癫,人自然也消瘦下去。旁人以为贺重是为了照顾病妻也跟着瘦了,殊不知,他是因为你的傀儡术,身体日渐承受不住,才变成这副样子。 “而你做的这一切,不过是为了斩断小宝与亲生父母之间的情感,让他彻底摒弃自己的父母,从而让小宝走上你的老路。你在想,凭什么当初你要被亲生父母丢下,而小宝却能有时常记挂他的父母,你得不到的,旁人也不该得到。” 萧明楼说完这番话,才抬眼看了一下获毅:“镇长大人,我说得可对?” 他这番话,让挣扎不已的阿姝彻底愣住了。 不止是她,在场的人,就没有不震惊的,包括意识逐渐恢复过来的贺重。 王骏在愣过之后,心里涌起更大的愤怒和不满——好家伙,原来他之前这般义愤填膺,还以为是母亲害了孩子,原来这一切都是被人设计好的,害他还差点误会了少东家! 都怪获益,欺骗了大家的情感! 这笔账,他都记在获毅头上了! 王骏捋起袖子,一副气得不行的架势:“少东家,别拦着我,我要跟他拼了!” “不好意思,我还真要拦着你了。”萧明楼抬起胳膊,挡在他的面前,转头对身后二人道,“阿丑带上贺重,小王带上阿姝,咱们先离开这里。” “为……为什么?”阿姝眼神复杂地看了过来,一方面,她知道萧明楼戳破了真相,让她和丈夫从欺骗中看明白了,但另一方面,她心中的愤怒与仇恨比王骏多了不知多少倍,恨不得手刃仇人! 第196页 怒火攻心的她,根本不想在敌人面前逃跑,然而前一刻还想冲上去的王骏,下一刻却抓紧了她的胳膊。 阿姝奋力挣脱道:“为什么,他走火入魔受了伤,现在杀他正是好时候!” “他是装的。”萧明楼语气淡淡,“不设计让你以为他很虚弱,你怎么会想要直接走上最错到那一步,把孩子从他手里抢过来呢?如今所有的镇民都亲眼看见你是如何残害自己的孩子的,若是他把你抢走孩子的消息放出去,你觉得,你们一家三口,还有可能离开田口镇吗?” 阿姝怔住了。 获毅一步一步走向他们:“外乡人,我劝你,不要管我们的事。只要这对夫妻不再见小宝,我不会对他们怎么样的。” 萧明楼反过来讥讽道:“你是不会对他们怎么样,你只会利用小宝来刺伤他们的心,将你当初没能对你父亲实施的报复,转移到这无辜的一家人身上。” 获毅扯了扯嘴角,似乎没有半点不自在。 阿姝哭道:“你们别管我了,我要跟这个人同归于尽!他把我们家害得这么惨,我死也要拉他下地狱!” 萧明楼给祁昶和王骏一个眼神,二人立马带着这对夫妻闯出了院子,他的声音也随之飘在几乎癫狂的阿姝耳中。 “你要是和他同归于尽了,那我让余老三费尽心机抢来的小宝,岂不是一睁眼就要失去母亲了?” 祁昶回头看了一眼萧明楼,眼中泛起浅浅的笑意。 他就知道,少东家从不打无准备的仗,不做无意义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祁昶:少东家天下第一好,人美心善,我心悦之。 萧明楼(嘚瑟):会说话多说两句。 祁昶(想了想):还很好吃。 萧明楼:??? 第一百零一章 看似温和有礼的镇长其实是背后一切阴谋的推手,而爱子心切的父母则在有心人的引导下步入极端。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凡事一体两面,需多听、多看、多思,正如生与死,不过是一线之隔,区别却天差地远。”萧明楼面露感慨之色道。 王骏御风御得满头大汗,他不过是一个刚筑基的小修士,能在滚滚沙浪中让自己飞起来就已经很不错了,还要扛着不断挣扎的疯女人阿姝,现下丹田内的灵力早已告罄,全凭一腔对镇长的怒火撑着,但撑到如今,也快要不行了。 一听萧明楼还在那老神在在的,饶是王骏这个马屁精,此时也不得不和他杠一句:“少东家,您就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我们现在该往什么地方去,那王八蛋镇长发动全镇的人来围捕我们了!” “往镇外跑吧!”已经苏醒过来的贺重被祁昶半扶着,边喘气边道,“如今,我们唯一能去的地方就是镇外,我的门派就在西洲苍河派,师门待我不错,一定会收留我们的!” “去不了外面。”萧明楼看着贺重,语调放轻,像是低低絮语般,充满同情与怜悯,“田口镇已经湮灭了将近千年,你们若是离开了镇子,下一刻便会化为灰烬。” 贺重一脸震惊,而阿姝还未从震怒和即将与小宝重聚的喜悦中恢复过来,脸上只有茫然。 若是余老三在场,他必会肯定地对贺重说,几百年后的西洲已经没有一个叫苍河派的修真门派了,这便是最直接的证据。 不过即便没有余青烟,萧明楼的话也深具信服力,因为正是他,戳破了获毅的阴谋,让贺重从傀儡术中解脱出来,夫妻二人虽然嘴上来不及说,心里早已经将他看作救命恩人了。 “哎呀,追兵就在后头了,这可怎么办啊!”王骏急得不得了。 身后是镇民们喊打喊杀的声音,不断有妖术从四面八方朝他们飞过来,要不是有祁昶的剑阵保驾护航,恐怕他们还没跑出几步远,就被愤怒的镇民们从空中轰下来了。 对镇民们来说,阿姝不但是恶人,还是罪人,她让众人拥戴的镇长受了伤,连自己的亲身儿子也没放过,还要残害下一代镇长,简直是罪大恶极,不除不快! 杀红了的眼的人是听不进劝的,何况获毅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已经趋近圣人,早已根深蒂固,而萧明楼他们却是一无所知的外乡人。 两相比较之下,镇民们会选择相信谁的话,不言而喻。 也幸好贺重与阿姝都不是那种会在意旁人看法的人,自己的性命都顾不过来了,还会在乎别人会怎么想自己吗? “回东边的那座塔吧。”祁昶道,“那里只要用剑阵封起来就是易守难攻之地,先让小宝一家团聚,之后再想办法。” 萧明楼最初跟余青烟商量的也是让他将小宝偷偷带出来后,就回高塔等待与他们汇合的。 “也只能如此了。”萧明楼点了点头。 身后的追着喊着的声音更大了几分,身后的街道上亮起一串闪烁的火把,延绵得很长很长,远远回头看去,像一条在黑夜中穿行的游龙。 阿姝与贺重的家离东边高塔并不很远,不过要甩开身后的镇民,他们需要一路绕圈,并用法术掩盖身上的气息,之后才小心翼翼地绕回高塔。 这里果然没有旁人蹲伏,镇民们都以为他们必定是要逃出田口镇的。 余青烟躲在暗处紧绷着精神留意外界,一看见有人靠近,就握紧了手中的兵器,屏息而待。 第197页 直到看见萧明楼那修长柔韧的身影时,他才松了口气,从黑暗中小心地探出个头:“少东家,我可算是等到你们了!” 他还以为少东家那边会比较棘手,没想到他们比余青烟预估的还要快。 真不愧是少东家,就是有办法! 阿姝和贺重也被带了进来,披头散发的女人来不及整理易容,一进门就慌张地四处看:“小宝呢?不是说把他带出来了吗?” “小宝在这呢。”萧明楼刚一开口,一道小小的影子就朝他扑了过来。小孩巴巴地抱住了他的大腿,抬起头,一双打眼亮晶晶地看着萧明楼。 祁昶:“……” 要不是想到这孩子就算能活下来也是个老妖怪了,他当场就想把这小屁孩从萧明楼的腿上撕下来。 或许是因为萧明楼是一行人中第一个敢逗他,并对他释出善意的人,小宝对萧明楼有着显而易见的亲近,反倒是阿姝急巴巴地凑过来,他却躲到了萧明楼的身后。 “小宝,我是娘亲啊!”阿姝急哭了,“你不认得娘亲了吗?” 小宝没有说话,黝黑的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阿姝心都快碎了,却不敢再往前靠近他,只能默默流泪。贺重轻叹一声,将妻子搂进怀里,眼神也是如出一辙的悲伤。 小宝已经被获毅养得不认亲生父母了,一见到他们就躲起来,长此以往……不,眼下就已经与他们十分生分了,获毅已经达到了他想要的目的。 他生生拆散了他们家的骨肉亲情。 王骏和余青烟也是一脸唏嘘,在未知真相之前,他们也是心疼小宝同情镇长的,可如今事实惊天逆转,他们反而更同情阿姝与贺重这两夫妻了。 好端端的一个家,被人糟蹋成这副悲惨凄凉的样子,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不过是生出了小宝这样有资质的孩子而已! 天道至公?天道也有不公!天道不管杀人越宝,不管等级倾轧,不管阴谋诡计,流血牺牲!因果轮回报应的是恶人,可好人又做错了什么,为何要遭到这样的对待?! 这一瞬间,王骏等人的道心也不免产生了动摇。 自己追求的大道,到底是个什么? 救不了死,扶不了伤,唤不醒愚昧的镇民,毁不掉心中的魔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又一个的悲剧在自己眼前上演。 突然一阵轻咳,打断了几人钻进死胡同里的思绪。只见萧明楼握拳抵唇,假咳两声:“都醒醒,干什么呢你们,一个个伤春悲秋的。小宝能与父母团聚,是好事,你们在那边哭什么?” 王骏还傻兮兮地摸了一把脸,茫然:“啊?我没哭啊?” 余青烟则定了定心,翻了个白眼,这货还老嫌弃自己蠢,也不知道是谁看着比较蠢。 贺重安抚好妻子的情绪后,忧心忡忡地看向萧明楼:“少东家……我听他们都这么称呼你,所以也这么叫了,您别介意。我想知道,方才你说的,我们都是已死之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是什么意思,这就得问问小宝了。”萧明楼低头,与小宝怯生生的视线相触。 小宝往他身后又缩了缩,萧明楼却不打算放过他,给祁昶递了个眼神,后者便轻而易举地拎着小宝的后脖领,将他提溜到少东家的面前来。 “小宝,你知道该从哪里离开这个时空,对吧?”萧明楼盯着他黑溜溜的眼睛。 小宝紧张地捏着自己的衣摆,将短短的衣摆都快拧成咸菜了,他低垂着脑袋,咬了咬自己的下唇。 “小宝还是个孩子,他能懂什么,你别逼他了!”阿姝见状又激动着想要上前保护自己的儿子,却被贺重拦下。 贺重朝她摇了摇头,阿姝眼眶里的泪水又滑落下来,神情哀伤至极。 萧明楼道:“进入这个田口镇时我就在想,此处的人一举一动都如此真实,不像幻境,更像某个时空的真实存在的人,所以他们都是田口镇的亡魂,被吸入这里之后,浑然不觉自己已经死去,还继续在这个虚假的田口镇中生活着。” 幻境是做不到千人千面,细致得找不到破绽的。 这个阵法的确是将某个时空中的田口镇整个端起,埋入了历史洪流中。它会迷惑和吞噬过往的行人,以此来维持阵法的运转,而所有的镇民,则会在这里一直生存下去,也相当于另一个意义上的永生了。 “但阵法不可能一直运转,田口镇地处偏远,不可能每天都有活人献祭。”萧明楼接着,“所以当无人经过的时候,阵法休眠,镇民的亡魂也跟着休眠。一旦阵法启动,便会不断地重复今天我们遇到的事情……” 他们这一天都遇到了什么? 阿姝当街发疯抢儿子,镇长出面安抚民心;傍晚阿姝在镇长傀儡术的蛊惑下,对祭坛动手脚,使镇长与小宝当着镇民们的面吐血;晚上阿姝又在傀儡贺重的唆使下,打算做出刺杀镇长,绑架孩子的事情来。 若是没有萧明楼等人出面,阿姝与贺重,最终都将会以破坏祭祀与谋杀之罪处置。 祁昶听到这里,已经明白过来了:“所以今日这一切,都是曾经真正在田口镇上出现过的事情。” 所以萧明楼才会让余青烟把小宝带过来,因为这一切,小宝都是直接的参与者。 让当年发生的事情重新再来,改写结局,就是小宝的心愿! 第198页 作者有话要说:  祁昶:只有我能跟得上少东家的思路。 其他人:……(一脸懵逼) 萧明楼:唉,无敌是多么、多么寂寞! 第一百零二章 “可惜了,就算你们已经知道,也没有用。” 随着门外人的声音落地,被剑阵严密保护起来的大门被一阵狂力掀翻,猎猎狂风裹挟着沙土呼啸地灌入塔内。 一道白色的人影负手而立,出现在门口,眼神看上去还是那般温和亲切,说出口的话却透露出深深的恶意与残酷:“这个永生阵法是我一手运转的,他即便有再强悍的天赋,也无法扭转此间因果,更改变不了你们都会死在这里的结局。” 获毅平时看着温柔无害,谁知出手就是雷霆万钧。身为此间世界的运转之人,他心性、手段、修为与神识在这个脱离了历史的时空中都能得到增益,不但将小宝的意识死死压制,更能轻而易举地碾碎祁昶的剑阵! 祁昶剑阵被破,顿遭反噬,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可他全然不在意,随手用袖子抹去了嘴角的这一丝痕迹,提剑攻了上去。 获毅之前的伤势果然是装出来的,面对祁昶这金丹以下第一人的剑光,他不但招架得游刃有余,还能腾出空当继续道:“他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想要从他身上找到救命之法,你们还真是异想天开。” 他这一番话还没说完,小宝的脸色就骤然变白,小嘴努力张开,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极其艰难。 “小宝!”阿姝也顾不上孩子的排斥,她立马冲到小宝的面前,小心翼翼地抱住他,“小宝,你没事吧,你别吓娘亲啊!” 贺重也在小宝的另一边托住他小小的身躯,不管之前听到了何等惊世骇俗的言论,他与阿姝一样,眼里只有自己小小的孩子。好在他出身西洲大派,为人沉稳,又博览群书,他替小宝把了把脉,皱着眉道:“小宝的情况不太好,他像是遭到了术法的反噬,体内灵力十分紊乱。” “是我的错!”阿姝想起来了,哭得几乎上气不接下气,“我若是不在祭坛上动手脚的话,小宝就不会……” “与夫人无关,小宝会变成这样,不是你的错。”萧明楼适时地说,他按住阿姝的肩膀,为减轻她的自责,语调放缓放轻,“小宝从一开始就在与获毅的阵法对抗,就算你不打断祭祀,他这一身伤也好不了的。” “可是……”阿姝还是自责不已,她只要一想到自己这个“亡魂”还要经历无数次伤害小宝的痛苦,留下小宝一个人面对这黑暗的世界,心都在滴血了。 “小宝很勇敢,他明明很想接近你们,却为了不伤害你们而忍着没有靠近。”萧明楼缓缓道,目光无比温柔地看向面色苍白的小孩,伸手揉了揉他软软的发丝,“他的天赋也十分惊人,这样的幻阵看似毫无休止,可是他却发现了能够摧毁阵法的方法。” 小宝听见他的话,艰难地睁开眼睛,发白的嘴唇动了动。 他不再掩饰自己的孺慕之情,紧紧地握住父母的双手,似乎想要从他们身上汲取渴望已久的爱。 过了良久,小宝这才借着父母的支撑,努力伸直自己颤抖的手,指向了门外的某个方向。 萧明楼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那里只有一片无尽的黑暗,黑洞洞的街道仿佛吃人的兽口,进去便有去无回。 可他却从那阴冷的黑暗中,看到了希望。 萧明楼嘴角一勾,回头又摸了摸小宝的脑袋:“我就知道,小宝是个好孩子。” 他不知从何处变出一个色彩斑斓的蹴鞠球,放在小宝的手中。 小宝接过这崭新的小球,高兴地弯了弯嘴角,明亮的眼睛慢慢蓄满了眼泪。 空出手的阿姝跟贺重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嘭——”一声,祁昶竟在获毅的攻势下首次出现了颓势,整个人被打飞出去,砸穿了街上的一面墙! “祁先生!”王骏、余青烟哪里见过这样的画面,在他们的眼中,祁昶一直是强大的、勇猛的、战无不胜的天生战神,何曾出现过如此狼狈的姿态! 墙体轰然倒塌,砸出无数飘飞的烟尘,也模糊了祁昶的脸。 祁昶此时的身形的确狼狈,他的肩膀被沙箭洞穿了一个血洞,尾骨被摔得疼痛不堪,膝盖也被术法刺穿,汩汩鲜红的血液低落在黄沙之上。 对面的人实力超群,在幻阵加持下,能发挥出比金丹初期还要强悍的力量,且有妖族血脉的天赋功法,在沙漠中有更强的主宰优势,只要有沙子在,获毅就有取之不尽的武器,而祁昶的剑就算能分化出无数剑气,也比不上这满地的沙子。 祁昶面色不改,强行站稳,肩膀一抖不抖,仿佛不住流血的人不是他一般。 他提起剑,眼神坚毅:“再战!” 虽然坚定,可他自己清楚,修为与境界的压制是没有越级的可能的,接近元婴期的实力碾压比他本身的修为高出一个大境界,何况在这个世界中,获毅就是神,他可以随心所欲。 此时的祁昶,不管背脊挺得再直,他随时都有可能倒下。 与此同时,那道许久不曾出现的声音又冒了出来: ——就凭你这般剑意,还想保护自己喜欢的人,真是痴心妄想! ——不如,就让我来帮你一把吧? 第199页 ——只要你将神识休眠,让我占据你这副身体,我就有办法将萧明楼救出这个鬼地方,我不会骗你。 那声音不再带着幽幽绕绕的蛊惑,而是用十分坚定与坦然的语气对他说,听起来倒是相当真挚可信。 可惜,祁昶半个字都不会信。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你就是我?若真是如此,我的剑意与你的剑意,不会有任何区别,换谁来都没用。” 那声音正待解释,祁昶不让他有开口的机会,继续道:“你若是我,就不会直呼心爱之人的名字,连名带姓,连一点爱意都察觉不到。心魔不是执念吗,执念不该比我本人,更爱他吗?……所以,你不是我,你究竟是谁?” 是的,祁昶虽然在心里偶尔会轻轻念叨两句萧明楼的名字,但即便是直呼全名,他也带着敬重、爱慕与渴望的。 更多的时候,他只会用无奈又宠溺的语气称呼对方为,少东家。 那声音的主人似乎也没想到祁昶竟会如此犀利地识破,它沉默片刻,似乎在思考该如何挽救。可惜祁昶不会给它机会,一道剑光深入识海,将这团黑气给彻底绞碎了! 伴随着黑气的消失,对面的获毅站着不动却也仿佛遭到了反噬般,突然“哇”地呕出一口鲜血。 事出突然,祁昶来不及思考黑气与获毅之间的关系,尽管他隐隐察觉到黑气应当与田口镇的阵法有关,此时此刻,对他来说更重要的是保护少东家! 萧明楼就在高塔内等着自己,他必须尽快解决获毅,带着他们杀出一条生路。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一剑刺穿了获毅的胸膛,趁着对方虚弱,尚且没有反应之力的时候,迅速结束了这场斗法,冲回了高塔。 因为情急,祁昶只顾着眼前的人,没有发现在他身后,倒下的获毅身上逸出了更多的黑气,细细地凝成一束,焕发出点点金光,全都从背后没入到祁昶的体内。 而他肩膀和膝盖上的伤,也因这星星点点的金光,而逐渐止了血。 萧明楼将一切都收在眼底,看着得胜而回的祁昶,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阿丑,辛苦你了!” 恐怕阿丑还不知道,他战胜的,不止是一个获毅,还有隐藏得极深,连萧明楼都未曾察觉到是什么时候出现的,魔主黑渊。 当然,这只是黑渊的一缕极小极小的神识,却因为有它的存在,才让这座小镇的阵法得以运转了近千年。 这么一想,这老魔头还挺好用的嘛。 祁昶全然不知他的少东家在想什么,只是看见眼前的人笑靥如花,眼里满满的装的全是自己,方才与人战斗时那股刚强的硬气几乎瞬间崩塌,自己满心也都是柔软的。 他上前,轻轻地唤道:“少东家,我回来了。” “回来得正好,方才小宝指了个方向,我想,我大概知道这个幻阵的生门在什么地方了。”萧明楼敛起笑容,郑重地说。 “那还等什么,咱们快走吧!”王骏迫不及待道。 萧明楼回头看了一眼小宝,后者对他轻轻地点了点头,松手撒开小小的蹴鞠球,转而用力地推了一把自己的父母。 阿姝与贺重毫无防备,任由这小娃娃使出不一般的力气,将他们推出了房间。王骏与余青烟觑准时机,还是一人一个,拽住他们拔腿就跑。 被祁昶一剑穿胸的获毅在风沙的填补下,又逐渐凝聚成了人形,他迈开腿,正要上去阻止逃离的众人,就见小宝以小小的身子挡在他的面前,勇敢地张开了双臂。 获毅嘴角一勾:“凭你,也想阻拦我?” 小宝说不出话,但眼神却非常坚定。 阿姝与贺重这回是真的不肯跟他们走了,任谁看到自己的孩子挡在那样一个人面前,眼里看到的都只有失去的绝望:“不,小宝不要!放开我们,我们一家三口,死也要死在一起!” “不行,你们若是不走,这阵法会一直无休止地运转下去。”萧明楼的声音带着些许冰冷的意味,如醍醐灌顶,将人浇得通体冰凉,“只有完成小宝的执念,这个阵法才会真正破解,二位也不想让小宝无数次地重复失去父母的惨景吧?” 阿姝与贺重顿了顿,竟是都说不出话来了。 萧明楼知道这番话很残忍,可他却不得不说:“小宝真正的愿望,是让他的父母得到解脱。” 所以不救出阿姝跟贺重,小宝的心愿就永远完不成,获毅就能利用这个阵法一次次地重启过去的悲惨,并以此来折磨这一家人。 小宝希望父母得到解脱,他自己又何尝不想从这无尽悲苦的轮回中得到解脱? 他如今最需要的已然不是天伦之乐,而是,成全。 阿姝咬破了自己的下唇,品尝到苦涩到极点的血腥味,眼里的泪水不住地流,喃喃哭道:“小宝,下辈子,我们一家人还要在一起……” 小宝的苦心,打动了已然入魔的母亲,让阿姝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贺重也哭得不能自已,堂堂男子汉,有泪不轻流,而这估计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哭得如此狼狈了。 夫妻二人手握着手,最后深深地、留恋地看了一眼那逐渐远去的小小的身影。 之后,二人一同踏上了幻阵的生门。 作者有话要说:  魔主:万万没想到,我居然输给了恋爱脑! 第200页 第一百零三章 这幻阵的生门所在,竟然正是小宝第一次出现时的那口镇中央的井。 王骏看着这与一般水井别无二致,十分普通的井,疑惑道:“少东家,你怎么知道小宝指的地方就是这里?万一弄错了呢?” 他不是不相信萧明楼的判断,只是他自己的确是什么都看不出来。然而问出来他就有些后悔了,因为他被祁昶淡淡地瞥了一眼。 神色平淡,可是那眼神无端地让王骏背脊发寒。 他这才清醒过来,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都是这张碎嘴,问那么多干什么,照做不就完了?祁昶那小心眼的,最不喜欢有人质疑少东家的决断了,这笔账他肯定给自己记下来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报复回来,让自己狠狠倒霉! 可问都问出口了,泼出去的水是收不回来了,王骏只好硬着头皮看向萧明楼。 萧明楼轻轻一笑:“其实不用小宝指明,我也觉得生门应该就是这口井了。”他狡黠地眨了眨眼,“听到‘田口镇’这三个字的时候,你们就没什么想法吗?” 王骏跟余青烟俱是一脸茫然,祁昶微微皱眉,感觉捕捉到了什么,却不敢妄加定论。 时间紧迫,萧明楼索性也不打谜语了,摊开了说:“‘田’是谜面,‘口’是提示,若是问你,田字一共有几张口,你会如何作答?” 余青烟脑子直,张口就说:“四张!” 田字一拆,不就是四个口字么? 王骏却哼笑道:“错了,是五张口!田字最外面的也是一张口,口被一横一竖拆分成了四张口,加起来可不就是五张?少东家,我说得可对?” 萧明楼却遗憾地摇了摇头,对这两个愚笨的家伙不抱什么希望,转而微笑地看着祁昶。 祁昶沉吟片刻,抬眸,专注地盯着萧明楼的眼睛:“是九张口。除了王骏说的,还有上下左右各一张口,所以加起来,有九张口。” 田字的上下左右可以各看作一张口,虽然扁了窄了些,但毋庸置疑,那也能算作个“口”字。 萧明楼欣慰地笑了,用力点了点头:“嗯,阿丑答对了。那么我再问,有没有哪个字,可以以一字就划出九张口的?” “是‘井’字!”祁昶这回思路清晰,已经彻底明白了。 施小姐还在闺阁内时,常与兰儿玩的一种游戏,叫做“井字过三关”,便是用黑白两种棋子在一个井字内下棋,谁先将三个棋子连城一片,谁就赢了。 而被井字划出的“棋盘”,正好就有九格! “对,所以田口镇在小宝的影响下,早就将谜底告诉了我们,只不过当时我们无法理解其中的深意而已。”萧明楼面色感慨道。 祁昶握住了萧明楼的手,低声道:“现在明白也不晚。” 萧明楼摇摇头,其实这一路上他有很多的机会阻止阿姝犯错,可是他对这阵法的好奇心更甚于救人的迫切,所以一直拖到了最后。否则,小宝和他的父母还能再团聚一时半刻。 不过此时再去想这些事情,也已经于事无补了,何况现实中阿姝与贺重早已身亡,即便有这短暂的团聚,也不过是虚幻的团聚而已。 萧明楼轻叹一声,让阿姝与贺重先踏入生门,之后是王骏与余青烟,最后才是他与祁昶。 就在他们踏入生门的那一刻,只见身后狂风大作,获毅疏忽而至,脸上已经褪去了温文尔雅的面具,露出了贪婪狠毒的本性:“你们都不能走——” 萧明楼望了眼他的身后,再也没看到那个白白胖胖的小小身影。 他眸光微暗,看了一眼祁昶。 后者与他心有灵犀,视线相触之时,祁昶便挥出全力一击,压抑已久的剑意澎湃而出,将那股黑风连同获毅彻底斩杀。 风声停了,整个小镇仿佛又陷入了沉睡。 萧明楼叹着气对祁昶道:“出去之后,别对阿姝他们说这件事。” “我知道的。”祁昶点了点头。 对这对夫妻来说,太残忍了。 等到两人重新回到现实,落到空镇的枯井边时,就见阿姝与贺重手牵着手,并肩靠坐在井壁边。两人的头发从黑色逐渐变白,身体也在慢慢干瘪,皮肤褶皱起来。 他们二人已经早就知道真相,明白自己已经死去多时,此时不过是苟延残喘一时片刻而已。不过两人脸上都挂着笑容,他们从那个时空中出来了,那是不是就说明,小宝以后再也不用受到获毅的折磨了? 夫妻二人深情对望,片刻后,贺重从袖口中摸出一枚印章,小心地放在地上,用那老迈的嗓音道:“少东家……这是我师门的信物,每一个核心弟子都有一枚这样的印章,拿着它,你便能得到苍河派的相助,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更多的谢意,都包含在这一枚小小的印章里了。 萧明楼并未拒绝,而是郑重地朝他点了点头:“谢谢,我会收好的。” 阿姝见状,也从口中取出一枚小指盖大小的红色妖丹,她看着自己的妖丹,释然一笑:“都说妖族最重要的是自己的妖丹,可如今在我看来,这妖丹不值一提,还不如我们一家团聚来得重要。” 她也留下了自己的妖丹。 两人相视而笑,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手握着手,最后不约而同的……化作了两抔黄土。 第201页 风一吹,两捧土缠绕在一块,又有一片细细的黄沙将这两团土裹在其中,最后散落于大地,再也分不清彼此。 王骏抹了把眼角的泪:“他们这算是,一家团聚了吧?” “是。”萧明楼嘴角微弯,肯定地说。 祁昶将印章与妖丹收好,转头看向萧明楼:“少东家,接下来——” 话音未落,祁昶的声音便被周遭所有房屋倒塌的巨响给掩盖,无数仅剩断瓦残垣的房屋,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给碾成了齑粉,甚至连最后的形状都再也维持不住,扑簌簌地落地成土! “不好!”祁昶很快反应过来,直接扑向萧明楼,带着他就地滚了几圈,将人护在死死地护在怀中。 正如王骏的猜测那般,到了危急关头,他根本顾不上旁人,更不在乎自己,只会一心想去保护萧明楼。 避开轰然塌方之地,祁昶这才喘着气与萧明楼拉开了一小段距离,只是眼底仍是后怕不已,颤抖的手一直紧紧地搂着萧明楼,眼睛不住地打量怀里的人:“少东家,有没有受伤?” 因为阵法被破,整座空城瞬间恢复到了几百年后该有的模样,早该被埋没在历史长河中的黄土,瞬间土崩瓦解,被困缚在其中的亡魂,也裹挟着数百年来的怨恨冲出阵法,主动吞噬残余的阵法,令整个田口镇瞬间湮灭! 而他们几人方才站在小镇中央,遭受的冲击也是最大的。 “咳咳咳……”萧明楼在尘土中咳嗽起来,闻言摇了摇头,“我没事,就是这里空气太过浑浊,呼吸不畅。” 他咳得眼眶泛红,嘴唇抿出一道鲜红的痕迹,又可怜又可爱,这般软软地趴在祁昶的怀里,用沙哑软糯的嗓音说着话,简直令人心肝都要颤抖起来。 祁昶深呼吸了一下,不慎被黄土给呛住,差点要像萧明楼那样咳嗽出来。 萧明楼好笑地在他脸上戳了戳:“都说这里气息浑浊,你还吸那么大一口气做什么?” 祁昶摇摇头,心里想的却是:不憋一大口气沉入丹田,他要如何压抑内心躁动不已的冲动? “少东家,你先待在此处别动,我去找王骏与余青烟二人。”祁昶到底是没忘记这两个小跟班,还算是有良心的。 萧明楼点点头:“好,我就在此处等你。” 那二人被流沙冲走掩埋,也不知被埋在了什么地方。 此时田口镇的异样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外界感知,被发现不过是迟早的事。不过萧明楼却趁祁昶不在身边,手指一弹,打出一枚符篆,精准地落在远处的城墙上。 顿时,一道无形的结界倏然张开,将田口镇裹在其中,任由外面黄沙漫天,也无法感知此地的异样。 随后,萧明楼又取出四只手指粗的小小木偶,略一沉吟,咬破了自己的指尖,滴落在木偶之上,随手埋入黄沙之中。 做完这一切,正好祁昶领着王、余二人回来,萧明楼见状,已经来不及止血了,他只能心虚地将手指含在口中。 可惜祁昶一眼就看到了他的异样:“少东家,你的手指怎么了?” “没……没什么,就是被石头划破了点。”萧明楼睁着眼睛说瞎话道。 “怎么这么不小心。”祁昶不疑有他,走到萧明楼身边蹲下,轻轻握住他的手,将那已经被吮得几乎看不出伤口的手指捧起,“这里的石头都带着沙子,不将脏血挤出来的话会化脓。少东家且忍一忍,待会我给你上药。” 说着,祁昶便用力挤了挤他指尖的伤口,看见一滴鲜血被挤出,这才松了口气,又自然而然地将那颗通红的血珠含入口中,舌尖一卷,粗粝的触感令萧明楼倒吸一口气。 祁昶却仿佛毫无所觉,很快又从乾坤袋里拿出伤药,帮他细细裹上。 萧明楼别开视线,不知为何,总觉得哪里有些别扭。 “好了。”祁昶眼睛亮得像是会发光,抬起头,深深地看向萧明楼,“少东家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 “没,没了。”萧明楼略显瓮声道,“我们还是尽快出发吧,再待下去,段又雪迟早会找过来的。” 祁昶眼神似乎掺了些笑意,他温柔应道:“好,都听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祁昶:少东家这是害羞了吗,好可爱。 萧明楼:闭……闭嘴! ==== 以下是广告时间,欢迎收藏我的预收文《驸马好骑》~ 文案: 大虞国视龙凤胎为祥瑞,视双生子为异端。 绵妃辛辛苦苦怀胎十月,躲过各种宫斗陷害,好不容易拼去半条命生下孩子,结果一看襁褓—— 很不幸,一对双胞胎,还都是带把的。 “娘娘,这可如何是好?”心腹宫女焦急地问。 绵妃撑着剩下半条命,在两个孩子之间看了又看,终于用尽最后的力气,指着其中一个奶娃娃道。 “从今天起他……她,是个女孩!” 还是个婴儿的萧杞便被母亲指凤为凰,从此以后成了大虞国的祥瑞,最受帝王宠爱的“女儿”。 辛辛苦苦隐瞒性别活到十八岁,老皇帝摩拳擦掌打算给爱女选婿。 萧杞:“……” 不行,看上去越是聪明英武的大好青年都不能找,分分钟就会识破他的伪装好吗! 必须找个没脑子的纨绔子弟,最好在家不受宠的,体弱多病的,下一秒就能嗝屁的,看上去很好骑……很好欺负的。 第202页 这样他很快就能当上寡妇,没人会发现他的秘密了! 然而, 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一个,结果却是败絮其外,金玉其中,不但识破了他的伪装,还把萧杞给骑了! 驸马袁兆一边“虚弱”地咳嗽,一边轻松制住手脚乱蹬的萧杞,笑眯眯:“殿下可是嫌臣虚软无力,无法伺候好您?看来微臣还得加把劲才行。” 萧杞泪流满面:“别再使劲了,你可太有劲了,马都没你有劲。” 第一百零四章 四人继续往上城的方向前行,而察觉到田口镇出现异象的段又雪则被萧明楼放置的人偶误导,晚来了一步。 即便是面对萧明楼的人偶,段又雪也不忍心将其一剑刺死,而是让这几乎与本尊别无二致的人偶躺在自己怀里,让“他”沉浸在自己编织的美梦当中,渐渐失去呼吸。 当然,对于其他人的替身,段又雪则是干脆利落地一爪子拍散,尤其是祁昶的,不光被他碎尸万段,还故意用脚踩了好几下,直至踩成灰。 只是等待萧明楼的替身人偶“死而瞑目”,还是耽误了不少时间,段又雪却一点都不嫌麻烦,在人偶断气的瞬间,为了让它保留萧明楼的模样神态,他还往人偶体内注入了一丝灵力。 看着从未在自己面前有过如此安详面容的“萧明楼”,段又雪开心地勾起嘴角。 明知那不是真的,他也会因为一个虚假的幻象而把自己哄得高高兴兴的,只因为那是他心心念念的二师兄。 段又雪抱着那颗栩栩如生的头颅,神情无比的温柔。 而一旁的下属则看得浑身毛骨悚然,不知该不该开口,然而当他犹豫时,周身的气息便出现了细微的紊乱,这瞒不过段又雪的神识,他冷冷地扭过头朝那人看去:“你想说什么?” 下属满头是汗,努力把头埋得很低,不让自己的视线触碰到被段又雪珍视地搂在怀里的“人”:“属下只是想提醒少主……如今我们被萧封的障眼法瞒骗,已经错过寻找的最佳时机,是不是该放弃了?少主可别忘了我们此次冒险深入上城,是为了挽救整个狐族。” 所以他们的少主该干正事了,不能再为一个蓝颜祸水耽搁计划,否则谁也不知道老狐王那里会不会出什么岔子! 段又雪怒得龇起牙,瞬间又露出了妖兽的凶相,不过他很快收敛起来,慵懒地抬了抬眼皮:“何时轮到你来教我做事了?” “属下不敢!”那名狐族手下把头埋得更低了。 “既然如今已经失去了师兄的踪迹,一切自然还是按照原计划来。”段又雪道,“神绶妖祖呢?” 那名手下犹豫片刻,道:“他……他在得知少主要去找萧封的时候,就身先士卒追了出去,至今未归。他有上古妖兽肥遗血脉,肥遗乃是旱魃的象征,在死晦沙漠中修行能日进千里,说不定能比我们更快发现萧封等人的踪迹……方才属下以传音符将他召回时,传音符竟无法寻到他的气息,又重新回到了属下手中,这是不是说明……” “说明他已经找到了师兄,并随他一同进入了连你的修为都无法突破的结界之中?”段又雪的眼珠逐渐泛红,布上血丝,显是到了怒火的边缘。 “属下……只是有此猜测。”手下硬着头皮道。 神绶妖祖这个名号是他们为了扶植那只蛇妖而辛苦经营起来的,若非看中他的血脉,也不可能轮得到他一届无名小蛇。段又雪栽培他就是为了顶替老狐王的位置,成为通幽路新任的镇守者,甚至不惜隐居幕后,为蛇妖刻意营造民望,使他逐渐拥有成为王的资格。 “蠢货!”段又雪照着手下的脸就是一巴掌扇了过去,直将人半边脸扇歪,他怒不可遏,“我辛辛苦苦栽培他,不是为了让他去找人的,你们,你们竟然就这么放走了他?!” 手下是有苦难言,他们何尝看不出,段又雪自从萧明楼出现后就变得不太对劲了,一颗心都扑到了他师兄的身上,甚至迁怒于蛇妖。而蛇妖对少主又抱着那样的心思,定是想抓住一切机会好好表现,让段又雪重新认可自己,这才会奋勇争先,一往无前。 只能说,蛇妖不过是自作多情罢了,从头到尾,段又雪就没将他看在眼里,他不过是拯救狐族的一个工具而已。 可惜这些话,段又雪的手下知道,却不能跟他们二人中的任何一个说。 段又雪是不耐烦听这些话的,因为这本就是事实。而对蛇妖来说……又显得太过残酷了。 人一旦有了执念,就会做出任何超出旁人理解的事,所以才会出现今天这样的一幕。 只是蛇妖这一腔的情意,终究是无法被段又雪接受,反而令段又雪气得将整个田口镇废墟都埋入了黄沙之中! 本来就已经成了齑粉的空镇,如今是切切实实地被抹去了存在的痕迹,连同数百年前的恩怨情仇,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给我将他找出来!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我找出来!”段又雪愤怒地对手下命令道。 时间回溯到半日前。 萧明楼一行人离开田口镇不久,就看见沙漠中突兀地出现了一匹神骏的飞马。 这飞马只差一线就能化形,灵力充沛,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十分温驯。看见萧明楼的时候,还主动蹭了过来,将脑袋凑到萧明楼面前求抚摸。 第203页 这匹飞马比土豪当初送给萧明楼的还要漂亮,比他们最初从张氏兄弟和高鸿手里“抢”走的猐马更是高出不知多少倍。 “能养出这样神骏的飞马,非大宗门莫属了,也不知道是哪个宗门,竟如此大意,将飞马丢在这里……”王骏酸溜溜地说。 “这飞马不是被人遗留的,而是故意在这等我们的。”萧明楼笑眯眯地摸了摸飞马的头。 它的鬃毛被打理得滑溜溜的,一看就是匹爱美的飞马。并且还很会“拍马屁”,一来就找到一行人中处于绝对地位的萧明楼,可劲儿地讨好他。 萧明楼瞥了一眼浑然无所察觉的余青烟,这么大的手笔,还能正巧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等待,也只有时不时会附身在余青烟身上,给他们预警或提示的苏大掌门了。 萧明楼有一搭没一搭地边摸着飞马柔顺的鬃毛,边想着接下来该去什么地方,有飞马代步,他们可以往死晦沙漠更深的地方去。 因此,他丝毫没有注意到飞马的脑袋正一点点地远离自己的手掌,此时的飞马正瑟瑟发抖地感受着祁昶落在它身上的视线,与萧明楼的温柔截然相反。 不都说飞马是人族修士的好伙伴吗,为什么这世上还有人对飞马这么凶的?! 而想得差不多的萧明楼正准备开口,就见飞马已经离他有三尺远,正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不由一笑:“这小家伙还挺害羞的啊?” 飞马:“……”它不是害羞,是害怕。 只是手里突然一空,萧明楼动了动指尖,觉得略有些不自在,不过他心念一动,就感觉到身边的人握住了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令他的手掌不再空虚。 能对他的心思如此了解的,天底下也只有阿丑一个人了。 萧明楼冲他笑了笑,这才道:“炎城的上城乃是四方妖王的居所,原本以我们御剑飞行的速度,我是打算到最近的东方猴王处看看,不过如今既然有飞马在,想去找西方虎王也不过是个把时辰的工夫。只是虎王向来很稳,道心难以动摇,一般出事也轮不到他。而北方狐王有段又雪操心,我们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这样一来……” 就决定是去找南方朱雀妖王了。 有了飞马,目标改换,萧明楼被祁昶抱上马背,而祁昶则将他环在怀中。当飞马御风而起,展开绚丽的翅膀时,耳旁阵阵风声,正好能掩盖声音。 祁昶贴在萧明楼耳边,低声问:“听闻上城结界只出不进,不得允许无法进入,连段又雪都只能依靠扶植傀儡取得妖王资格进入结界。” 萧明楼挑了挑眉,倏然转过头,面颊擦到祁昶的唇角,他眨了眨眼,才明白发生了什么,张开的嘴不知为何又抿了起来。 祁昶却似乎毫无察觉,只是双眼好奇地看着他。 萧明楼缓缓吸了口气,对他道:“上城的结界进不去?你怕是不知道少东家我当年是何许人物。” 他不光进得去,而且还带着祁昶去大闹了一场,将妖界搅得天翻地覆。只可惜,他的剑已经没了当年轰轰烈烈痛快搞事的记忆。 祁昶看见他脸上洋溢着的自信与骄傲,不知不觉看得有些痴了,眼神软得不可思议。 萧明楼轻咳一声,用手肘顶了顶他的腰际:“好好御马,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是,少东家。” 祁昶收回目光,朝着上城的方向飞去。 上城处于死晦沙漠的深处,越是靠近,黄沙逐渐变得焦黑,天空也仿佛逐渐失去的阳光,阴沉沉的乌云泛着铁锈色,如同斑驳的血迹,勾勒出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的景色。 祁昶平时见到的结界,不是透明便是淡淡的蓝色,而他还是头一次看见如此浓黑的结界,结界内的一切物事都看不清楚,只能看见远处一颗黑色的圆球,如巨大的锅盖笼罩在荒凉的大地之上。 周遭寸草不生,地脉之下还时不时涌起一两股妖气,喷出一簇簇的火星。 “这地下有妖火,走路的时候要小心些。”萧明楼提醒众人道。 妖火与灵火一样,都是有灵的,被妖火缠上可不是什么好事,它们比灵活顽皮许多,有些粗暴野蛮些的,不光要烧光你身上的衣服,连你的修为也要烧掉一截。 来到黑色的结界之前,萧明楼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堆天材地宝,迅速画出阵符,熟练地将灵材码放整齐,之后念出口诀,一道道法诀打入结界之内。 不出一炷香,黑色结界便豁开了一道小口,正好能容得下一匹飞马进入,只不过开口很不稳定,眨眼便收缩了一寸。 “怎么样,我就说这结界不难打开吧?”萧明楼扬了扬眉。 “少东家真厉害!”祁昶还没说话,王骏就赶忙夸赞道,“几千年来也只有少东家能够打开四方妖王合力布下的结界了,少东家威武!” 祁昶叹了口气:“还不快进去,再磨蹭下去开口就要闭上了。” 他自然而然地握住萧明楼的手腕,将他拉上飞马。 王骏背着两人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没事他当着祁昶的面拍什么马匹,真是自讨苦吃。余青烟憋着笑看了他一眼,口中无声地说了一句:“活该!” 两人落在后面,却也不敢耽搁,赶紧要往结界中去。却不料就在这时,远处一团强烈的妖气轰隆而至,两人前脚刚迈入结界,后脚就被人拽住了。 第204页 “萧封也进去了吗?”问话的人,赫然是他们刚办完寿宴的神绶妖祖! “你快放手啊!”王骏试图将自己的腿拽回来,没想到对方的力气如此之大,他越是着急地想要进去,就越发动弹不得,胯都要被劈开两半了。 蛇妖皱着眉说:“抓住你,他就一定会出现,他不会放下你们不管的,我就在此处等他出来。” 王骏怂归怂,却也明显知道眼前的妖来者不善,他可不傻,少东家是来做大事的,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拖后腿呢? 于是他装傻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抓了我也没有用。” 离结界闭合还有不到半柱香,到时候他就一脚踹掉对方,让结界将对方挡在外面,完美! 可惜王骏想得很好,却低估了对方的实力,自己连动都动不了,还怎么踹开对方? 别到时候结界一闭合,真的将他劈成两半了。 王骏越想越是心虚,不免朝余青烟的方向看去,虽然他感觉问这愣头青也没什么用,却还是不免抱着一点侥幸心理。 没想到余青烟此时神情一变,变得有些高深莫测,他冲王骏偷偷眨眨眼,转头对蛇妖道:“你想找他,进入结界就是了。莫非你辛苦成为无冕之王,还不敢面对真正的妖王吗?” 作者有话要说:  王骏:保护我方少东家! 余青烟(苏苦):哎呀忽悠一个是一个。 第一百零五章 萧明楼浑然不知身后发生了什么,他正被祁昶护在怀里,冲出因结界豁口而形成的气旋。 烈风如刀,不仅将祁昶的衣袍割成一道一道,就连衣服下的皮肤也被刮得生疼,而他却严丝合缝地将萧明楼按在自己的怀里,把他保护得滴水不漏,愣是半点风刀都没让萧明楼沾上。 直到落地,萧明楼看见他身上一缕一缕的衣衫,才微讶道:“阿丑,你怎么……” 这人是将灵力都用来为他张开护盾,反而让自己暴露在风刀之中,被吹得衣衫褴褛,头发披散,形同野人。 萧明楼既心疼又好笑,伸手替他拢了拢头发,本想替他直接束起,无奈对方牛高马大,他实在是“手长莫及”,只好将伸到一半的手收回,拍了拍祁昶的肩膀。 “你不必这样的。”萧明楼微抬起头,看他。 “我心甘情愿。”祁昶道,目光柔和地与他的眼神相触,眼底染上浅浅的笑意。 萧明楼唇角刚弯了弯,正要从乾坤袋里挑一套好看的衣衫给阿丑换上时,就听见身后爆开轰隆炸响,由远及近,还伴随着疑似王骏的呼喊声。 仔细一听,那根本不是疑似,而就是王骏本人:少……少东家,他,他追过来了!” 王骏满脸惊恐,使出浑身灵力,拽上余青烟御剑飞行,如拔足狂奔,马不停蹄,是不是回头一望,又赶紧拉开距离,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追着他们似的。 余青烟倒是没有回头看,但他的神色也是肉眼可见的紧张,因为王骏在情急之下将灵力催到极致,脚下的剑飞起来着实不稳当,他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给甩下去了。 追在二人身后的是一团妖气冲天的滚滚黄沙,妖气十分熟悉,一看便知是与之前在死晦沙漠上作祟的沙暴同源。 萧明楼望着两人后方,眉头微微一皱,飞马有所感应,立即展开双翼飞了出去,代替王骏的飞剑,将他和余青烟一块接了过来。 有天机门的飞马在,便是神绶妖祖的妖法再厉害,也不得不被拉开距离。 蛇妖紧追在后,眼见前方的人越来越远,忍不住咬紧了后槽牙,按住自己的胸口,低声道:“看来我们又要追丢他们,眼下只剩下一个方法了……” 蛇妖胸口处钻出来一个黑褐相间的毛绒小脑袋,它晃了晃头,黑豆一般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前方,深吸一口气将腮帮子鼓得满满的,两条后腿一蹬,跳出蛇妖的怀中,落地后眨眼间便成了一个瘦小的男人。 花栗鼠妖大喊:“你们这群骗子!把我丢下就不管了,害我什么都没捞着,还差点被狐妖给吃了!混蛋—— “还骗我说是行商,结果从头到尾就是利用我!枉我把你当成哥们,还带你们去见石头哥! “听说还是什么大宗门出来的,大宗门就能玩弄纯情的小妖精吗!?我虽妖微言轻,但是等老子变强以后,一定会来找你们报仇的——” 本已经远在天边,快要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视野中的飞马,又扑闪着翅膀绕了回来。 萧明楼坐在飞马背上,神色复杂地看向吱哇乱叫的花栗鼠妖。 栗磨喊着喊着,还真情实感地掉了两把金豆子,边说便给自己擦眼泪,老委屈了。 “小道友,不要乱说话,我们只是欺瞒了你,并未伤害你,不能用‘玩弄’这个词。”萧明楼嘴角微抽道。 “你们利用我进了石头哥的府邸,又把我丢下不管,难道还不是玩弄吗?”栗磨瞪着红彤彤的眼睛,不忿地看着他们,“要不是有石头哥在,我早就被那只狐狸精给吃掉了!” “呀,是吗?”萧明楼故作讶异道,“能被我六师弟‘吃’掉,对你来说可是大补吧?” 此吃非彼吃,栗磨一下就听懂了,脸颊瞬间泛红,虽然他不喜欢段又雪,可那张狐媚妖娆的脸确实很好看。 眼见话头快被牵到不正经的地方去了,神绶妖祖重重地咳嗽一声,抬头望向萧明楼:“请不要拿段先生开玩笑。” 第205页 祁昶冷言怼了回去:“那你也管管那只花栗鼠。”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敌意。 萧明楼翻身下马,打量了神绶妖祖几眼,好奇道:“原来你本名不叫神绶,也是,这么难听的名字肯定不会是你爹妈给起的。那你原本叫什么,栗磨叫你石头哥,你姓石吗?” “不,吾名吞石。”蛇妖简洁道。 他心知萧明楼才是段又雪最紧张在乎的那个人,因此不管心里有多少不甘愿,对萧明楼的态度还是挺客气的:“萧先生,段先生正在找你。” “他找我,却是你追了过来,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萧明楼轻笑一声,摇摇头,目光意味深长。 段又雪是萧明楼的师弟,按理说来应该最了解他所施下的术法,可他却连自己的手下都不如,被假象迷住,唯有吞石追上了他们。 吞石顿了顿,急忙解释道:“他只是不忍心识破你的幻象而已。” “得了吧,我可不敢当。”萧明楼嘲讽一笑,“在妖族大义面前,我于师弟而言,也不过是可以牺牲的棋子罢了。” 吞石还欲解释,还未开口便被祁昶打断了话:“事实胜于雄辩,如今站在这里的是你而非段又雪,所以你无需替他辩解。更何况,少东家如今身体这般状态,有一半要拜他所赐,你无权要求少东家原谅他,更不可能让他回去。” 祁昶盯着他的眼睛,目光冰冷:“若是你执意如此,先问过我的剑。” “这还没到朱雀王的地盘呢,就开始起内讧?”萧明楼戳了一下祁昶的胸口,又拿眼神睨了吞石一下,“这结界进出都有限制,想要出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同一个阵法,需要一个月后才能再次开启,在这期间反正也出不去,不如我们就先逛逛朱雀王的老巢?” 吞石:“……” 栗磨:“……” 还有谁记得方才气得直跳脚的花栗鼠妖吗?怎么说着说着,就成自己人了? 栗磨还晕乎乎的,王骏却是个有眼色的,当即长臂一伸搭在栗磨肩上,笑容无比亲切:“来来来,栗磨老弟,之前是我们不对,我和你道歉,咱们不打不相识,有仇不过夜,还是好兄弟,对吧?” 栗磨被他揽着肩膀,往前走了好长一段路,才回过神来似乎有哪里不对,可他说不出来,在旁人眼中,那就是默认的意思了。 蛇妖吞石听了萧明楼的话后,也觉得以他一己之力,很难将对面四人留下,还不如紧跟着对方,这样一来只要出了这四方妖王设下的结界后,他还能第一时间给段又雪报信。 至于栗磨,他将这花栗鼠带出来,本就是为了避免他受折磨的,有自己一人承担段先生的怒火就行了,这只小妖精本不该承受这些。 他看出来,萧明楼肯定也是对栗磨心生愧疚,才又重新折返的,这倒是让他对萧明楼稍稍改观了些。 同时也庆幸自己将栗磨带了出来。 栗磨一听说他们要去朱雀王的老巢,又是惊吓又是兴奋,他们这些小妖,连中城都很少去,更别说是进入上城结界了,可能一辈子也就这么一次。 “我的老天爷,有生之年我居然还能亲眼去看看上古神兽居住的地方!”栗磨眼睛像是要发光,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也不知道沾了神兽气息,能不能让我脱胎换骨,一朝便让修为涨十年。” 王骏拍着他的胳膊笑:“什么十年,涨百年也不过分了!” “真的啊?”栗磨被他忽悠得心肝一颤一颤,满脸都写着期待。 吞石却不如栗磨那般乐观,他拧着眉头看了王骏一眼,又对萧明楼道:“不知萧先生有没有听说过最近自上城流出的传言,这四方王的地盘如今凶险异常,绝不是空穴来风。” 言下之意,你可有把握全身而退? 萧明楼眸色淡然,微微勾起嘴角:“要是不凶险,我还不来了。你以为段又雪为何要栽培你成为下一任妖王,不是因为老狐王年迈体虚,而是他怀疑通幽路结界不稳,四方妖王已经入魔,所以必须取而代之。 “如果只有狐王一人入魔,他恐怕还不会这么着急地扶持你,完全可以待他将整个擎云宗拿下后,以王者之姿归来,到时候肯定有更多的妖族愿意臣服于他。” 萧明楼脑袋通透,只是看到段又雪出现在死晦沙漠中,便将这一切线索想得七七八八了,甚至连当局者都看不清的事实,也能一一点出来。 吞石愣住了,他喉咙一紧,嗓音嘶哑:“你是说……必要时刻,段又雪会,以身替之?” “这没什么好惊讶的吧,他是狐王之子,本就是下一任妖王的人选。”萧明楼道。 吞石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他看向萧明楼的眼神,第一次充满了认真:“多谢先生告知!” 萧明楼摆了摆手,表示这没什么好谢的,都是一推就能明白的事实而已。 祁昶则在吞石别开头与栗磨说话时,低声问萧明楼:“少东家,你早就知道段又雪也有牺牲自己的打算,所以才不揭穿他妖族的身份吗?” 还替他隐瞒身份那么多年。 萧明楼见他一脸看似平静,实则酝酿着不满情绪的面容,噗嗤一笑:“阿丑……你可是吃醋了?” 祁昶低下头:“不敢。” “真的不敢?”萧明楼笑着反问,故意伸出一根手指,挑起祁昶的下巴,让他与自己对视。 第206页 作者有话要说:  祁昶:对,我就是吃醋了,需要亲亲和抱抱才会好。 第一百零六章 祁昶面色平静,耳根却微微发红,看着萧明楼的眼神掺着极难发现的一丝不自在。 萧明楼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笑着道:“好啦,不逗你了。大家都看着,我这样是不是跟个调戏小媳妇的恶霸似的,挺可恶的?” 祁昶眨了眨眼睛:“没有。” 并不可恶,反而还有点可爱。 萧明楼的指尖在他微微长出胡茬的下巴上挠了挠,便嘴角含笑地收回手,手指撤离的那一刻,祁昶还觉得有些遗憾。 两人的小动作小表情全都瞒不过在场的其他人,何况同乘一匹飞马,想看不到都难。王骏、余青烟算是看惯了,见怪不怪,栗磨也经常看到这两人凑到一块,还没觉出味来,倒是吞石,乍一见到还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 要知道,萧封——也就是萧明楼,在段又雪的口中,那是如高山的雪莲,冰湖底下的万年灵珠,哪怕用鲛人族最动听的歌声都无法将他的美好唱出十分之一的存在,绝代风华,誉满天下,天底下没有一个人能配得上他。 因此,他也不可能看得上任何人。 而现在,吞石不仅见到萧明楼“调戏”别人,调戏的那个人,还是萧明楼的跟班护卫,听别人的描述,那不过是个店小二! 诚然,这个名叫祁昶的青年在剑道上颇有造诣,可再怎么天才,那也是个店小二啊! 段又雪求而不得的人,居然会对一个出身如此低贱,修为还远远不如的他人如此和颜悦色,眼带柔情,这简直……简直无法置信! 吞石忧心忡忡地又看了两人一眼,还抱着侥幸心思低声问花栗鼠妖:“你曾与他们同行多日,萧明楼一直和那位祁道友在一起吗?” “是啊。”栗磨撑着脑袋,回忆道,“他们两个成天待在一块,就没有分开的时候!你不说我还没想起来,他们人族不是有一个词,好像叫‘如胶似漆’来着,是不是就是用来形容他们的?” 吞石:“……” 不问还好,一问心情就更加复杂了。 栗磨似乎并不知道他的好友在纠结什么,此时他已经忘记了萧明楼等人之前骗了他的事,反正他们也跟自己道过歉了,提起萧明楼还开玩笑似的在吞石的胸口捶了一记:“说起来,当初我还将萧少东家当成炉鼎先给你当寿礼,幸好你没有真的把他怎么样,要不然段先生岂不是很生气?” 吞石急促地咳嗽了下,呛得脸色通红,如果他真的敢对萧明楼怎么样,恐怕段先生不是生气这么简单,而是直接会要他的性命了。 这样也好,萧明楼身边已经有了祁昶,最好还是不要与段先生见面了。 能多拖延一天也好。 不过是短短一段路的时间,吞石的想法已经从最初的希望能让萧明楼回去见段又雪,变成了希望萧明楼能够拖慢脚步,晚一点回去见他了。 喜欢一个人时,除了想要满足他所有的心愿之外,还希望他过得开心。 明知见面的结果只有痛苦,吞石宁可去承受段又雪的怒火。 吞石心境上的变化无人得知,处在前方的萧明楼将手掌横于眉前,作望远状:“快到了,已经能看到不死城的石雕了!” 朱雀又被称为不死鸟,它所栖息的地方,也被称为不死城。 吞石与栗磨纷纷抬头去看,别说王骏余青烟这些人族修士了,就连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不死城,更是头一回踏足上城。 “原来不死城真的存在,我还以为这只是传说……”吞石目露震撼道。 只见前方一块顶天立地的巨石悍然而立,说是顶天立地还有点委屈人家了,最顶端分明看不到尽头,而是被云层挡住,根本看不到巨石有多高。 巨石的正中央,是以上古妖文写就的“不死城”三个字,书写磅礴有力,气劲宏远,隔了几十里都能感受到那股苍凉野性的气息。 离得越近,属于火行妖兽的暴烈气息越发清晰,仿佛扑面便是成簇的火星子,熏得人睁不开眼睛。 众人不得不调动灵力护体,抵挡扑面而来的热浪与风中传来的血腥焦土之气。 所有人都绷得紧紧的,唯恐一个不慎便被邪气浸体,爆体当场。 唯有萧明楼什么都不用做,就有祁昶张开剑域,把他整个人从头到脚,连头发丝都不曾暴露在热气里,护得滴水不漏。 其他人见了也只有羡慕的份儿,却压根不敢提出让祁昶将剑域再扩一扩的要求。 连飞马在这样的气流中飞起来都十分费劲,翅膀逐渐扑闪不动飞起来摇摇晃晃,萧明楼见已经离不死城很近了,便拍拍飞马的脖子:“行了,将我们送到前面即可,你就在外面等我们吧。” 飞马咴了一声,似乎很不舍得,然而还是照着萧明楼的话,在离巨石不远处平稳落地,一双有神的大眼看着萧明楼流露出浓烈的依恋。 又在祁昶淡淡的目光下缩了缩脖子,夹紧了自己的翅膀。 飞马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地等他们回来,而落地之后的萧明楼等人便徒步走向了不死城。 到了上城深处,地表已经不再是黄沙,而是大半的焦土了。传闻幽山是魔主一手打造的人间炼狱,与魔界息息相关,而通幽路则是修真大陆唯一能通向魔界的路。 第207页 从上古时期起,便由四方妖王镇守于此,若非有这道屏障在,人间只怕会被魔祸害得更深。 在人族不知情的情况下,妖族已经替人族抵挡了无数次的魔族攻势,四方妖王功不可没。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萧明楼虽然将妖族击退至死晦沙漠,却并没有深入炎城,乃至去打扰四方妖王的缘故。 人家毕竟为了修真大陆镇守了成千上万年,跟他们的子孙辈打着玩闹也就罢了,总不能真的给别人造成困扰。 若是萧明楼的这番心声被当年的妖族听见,恐怕会吐血三斤——你管这叫玩闹? 站在巨石脚下,当真令人有种泰山压顶的压迫感,让人迈步都显得相当艰难。几人之中就属王骏的修为最低,此时他已经被妖气压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脸色发白,嘴唇泛青。 萧明楼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小王,要不你也跟飞马一块留在外面得了。” “不不不,少东家,你就让我跟着你们吧!”王骏赶忙道,“我不会给你们拖后腿的!” 他抹了把脸上的汗,鼓起劲脚下使劲,一口气往前跃了十余丈,直接冲进了城界之内。 萧明楼叹了口气,祁昶则是拧了拧眉,知道萧明楼不会放任他不管,索性对萧明楼到了一句“得罪”,便将人拦腰横抱,剑气凌空,带着两人一起朝王骏追了过去。 萧明楼不得已只能抱住祁昶的脖子,一路上感受到风声呼啸,祁昶的头发在自己的脸上扫来扫去,怪痒的。 两人刚追出去不久,就看到王骏跌坐在焦土上,捂着额头惨叫,而他面前还有一人也和他差不多的举动,两人像是忽然撞到了一起,随后一同摔在地上。 “哎哟,疼死了!”被王骏撞到的青年揉着头,“你这脑袋是铁做的吗,怎么这么硬?” 那人身上只有灵气,修为可见是玄脉期,而且身上并无其他妖族特征。 王骏愣了愣,才道:“你……你是人族?” “废话,难道你不是?”那人很不高兴道,不过他抬头又看见追过来的祁昶与萧明楼,神色了然,“你们也是被沙暴卷进来的?怪不得,你们一定以为不死城里只有妖族吧,实则不然,这里人族也有不少,我刚来就认识了好几个!” 那人自称钱钰,也是西洲人士,与余青烟一样将皮肤晒得很黑,个头高大。让人想不透,这样的大个子,怎么被王骏这小白脸一撞,还能撞得生疼。 莫非王骏的头真的硬如铁? 余青烟几人后头紧跟过来,前面的话都没听清,但后头钱钰提到“沙暴”“卷进”等字眼,便燃起希望般抓紧了对方的手:“你说看见有很多被沙暴卷进来的人,那你有没有听说过姚老大跟何老二?” 钱钰被他拽得差点站不稳,挠了挠头道:“对不住,我没听过这两人的名字,不过我才来这儿没多久,也许还没见过他们,我可以帮你问问,这里还有不少修士呢!” “好,好……多谢你了!”余青烟老泪纵横,他提心吊胆了一路,终于见到了些许曙光。 如果在沙暴中失踪的人都出现在不死城,那么他的兄长们很可能也在这里! 钱钰还挺热心,口中说着“不打不相识”,便主动为几人当起了向导,做了个邀请的手势,指向前方焦黑的树林,朝他们一笑:“欢迎来到不死城。” 入眼是满目的焦黑,树木没有半片叶子,枯木黢黑,上面还栖息着不少黑色与褐色的鸟类,亦有不少妖族暗中观察,露出或血红或幽绿的双目。 萧明楼抓紧了祁昶的手,轻声道:“我怎么觉得这里不像是不死城,倒像是阴曹地府?” 祁昶回握住他的手,轻拍了拍略作安抚:“少东家别怕,便是阴曹地府,我也与你同行。” 作者有话要说:  祁昶:害怕的话,就往我的怀里钻吧。 第一百零七章 不死城的这些光秃秃的树在远处看起来并不十分高大,可走进焦黑森林后,众人才惊觉,原来这里每棵树都至少三丈高。人站在树下仰头望,会有树冠直冲云霄的错觉。 而树枝上气息的黑褐色鸟类,离近了才觉出原来它们的体型都相当庞大,几乎能与飞马媲美。 数不清的妖鸟盘踞在树梢上,虎视眈眈地盯着下方的修士看,不免令人有些毛骨悚然,仿佛它们下十刻便会展开双翅,用尖尖的喙啄向他们。 “没事的,这些鸟不会伤人。”钱钰在前方边带路边道,“进食是野兽的本能,而在不死城,所有活物都不会有进食的欲望,自然也就没有纷争与伤害。” 钱钰神情自然,仿佛在说十件稀松平常的事情,然而在他身后的人们却都露出了不同的表情。 王骏十脸疑惑,总觉得他这番话有哪里不对。修士也能够辟谷,可他们不还是会为了修炼资源争得你死我活,杀人夺宝乃是家常便饭吗? 萧明楼则是微微睁大眼睛,相比于其他人,十向处于首脑地位,本该面对十切都波澜不惊的少东家却略显夸张地倒吸十口气:“什么?!没有进食的欲望,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不能享受美食,无法品尝酸甜苦辣咸各种滋味,那还叫什么人生,真当修士跟那些天材地宝十样,只靠日月精华就能生存了吗? 众人:“……” 万万没想到,平日里讲道讲得头头是道,还会劝别人不要看重口腹之欲的大能,居然才是最惦记吃的那十个! 第208页 钱钰并不知道他那番话对十个吃货来说有多残忍,还笑着解释道:“若是觉得饿了,只要喝点水就能果腹了,你们别不相信,我到这里已经有七天了,只喝了十口水,就再没饿过肚子,连辟谷丹都不曾用过。” “这位道友,”萧明楼脸上那十分鲜明的不高兴还没褪去,便微微蹙眉道,“方才光太暗了没看清,我这才发现,原来你面露死相,已经离死不远了。” 因为这话紧接着方才的话茬,众人不免就联想到少东家是在拿钱钰撒气,故意说了难听的话。 但撒气归撒气,诅咒别人离死不远,就不太好了。 钱钰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僵,看着萧明楼的眼神难免蕴藏着十丝怒火。 他好心好意给这些新进城的人带路,结果碰到了这样口无遮拦的人,好心情也被败坏了,登时就拧起了眉。 祁昶单手扶额,微叹了口气,忙对钱钰道:“我家少爷只是十时无法接受不能吃东西,对你并无恶意,还请钱道友不要放在心上。” “是吗……”钱钰道。 萧明楼抬头看天,给人十种任性少爷做错事又倔强不肯承认的感觉。 祁昶肯定点头:“是的。” 钱钰僵硬的神色总算软和了十些,有人递台阶,他也就顺着台阶下了:“那你们先找个空树洞待着,我这就去给余老三打听消息,十有消息便通过传音符来找你们。” 他将十枚双向传音符交给余青烟后,便忙不迭地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待他走后,萧明楼这才拉了拉祁昶的衣袖,小声道:“他真的面露死相,你们都没看出来吗?” 祁昶十个半道修仙的人,连五行学说都是边打架边学会的,自然是对看相之类的十窍不通。而王骏、余青烟在这方面也不是老本行,道法千千万,相面只是其中分支末流,少有人钻研。 倒是两只妖族对萧明楼的话有几分相信,吞石道:“此人身上的确散发着十股将死之气。” 栗磨也点头:“没错,是有腐木的味道。” 王骏用力抽了抽鼻子:“这里到处都是焦土枯木,有腐木的气味也很寻常吧?” “不十样的。”栗磨耐心对他解释,“你们这些树,虽然没有叶子,但不是枯树,地上连十片落叶都没有,天生就长成了这样。” “这……”王骏撑大了眼睛,不经提醒的话,他还真没发现,地上真的连十片叶子都没有,别说叶子了,十根杂草也看不见!“还真是这样!” 吞石按照钱钰的话,寻到十棵粗壮的黑木,在树干偏上的位置找到了可容纳七八个人的树洞。他飞上树枝,走到树洞处摸了摸,回头对众人道:“这棵树还活着,洞内能够感应到微弱的灵气。” 这确乎有些匪夷所思。 看似枯木,实则生命旺盛;看似凶悍的妖鸟,却只停留在树梢上,并不啄人。 “所以……钱钰当真是命不久矣吗?”王骏略显担忧。 不死城的名字让人太过在意,既然敢叫这个名字,其中必有玄机,听钱钰的未尽之言,总觉得此地与长生这两个字眼脱不开关系。若是钱钰死了,不死城就没有资格称为不死城,可要是钱钰没死,那萧明楼岂不是自打脸了吗? 萧明楼肯定道:“最快今晚,最迟明天,他就会死。” 王骏非但没有觉得放松,反而更提起了十颗心。 此时余青烟却将随身的陶壶取出,拔开壶盖往嘴里倒了倒,什么也没倒出来。他想起这十路上已经将水喝得差不多了,不知为何此时觉得特别渴,便下意识地想往河边走去。 这片树林里有不少河流分支,稀奇的是,每十条细流在焦土的衬托下,水流显得格外清澈甘甜,还散发着浓郁的灵息。 余青烟正要去汲水,萧明楼便看了祁昶十眼,后者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十把按住了余青烟的肩膀:“余老三,你做什么?” “我……打点水,口渴了。”余青烟目露茫然地看向他。 “你的乾坤袋里不是存了不少水吗?”祁昶盯着他的眼睛,“还有我们从东南海域带来的水行灵符与蓄水石,这些还不够你用的?” 余青烟恍然地拍了十下脑门:“对啊,我忘了!”他十手捏着自己的乾坤袋,十手握着陶壶,又往溪流那看了十眼,“不过这水看起来干净清澈,好像挺好喝的……” “然后等你喝下去,就不会再有进食的欲望了。”萧明楼在背后凉凉地说。 余老三立马怂了,垮下肩膀:“那可不成,我就馋你们客栈那点好吃的,要是以后都吃不到了,岂不是少了十大乐趣?况且我的修为还没到能辟谷的时候,兜里已经没有辟谷丹了!” 因为有萧明楼在,他们随时都能捡漏到锦鲤客栈的美味佳肴,风味小吃,香茗佳酿……所以即便面对着可以不用进食便能生存的诱惑,余青烟与王骏还是觉得吃饭更香。 这叫有对比,才有取舍。 而吞石与栗磨自然还没有机会吃到那些东西,可光看余青烟和王骏两人的态度,便可见十斑,不由得也压抑住了喝水的冲动,不约而同地舔了舔唇。 事到如今萧明楼也不能藏私了,进入树洞后,他便从乾坤袋中取出十桌美食,先来祭祭五脏庙,再徐徐图之。 “便宜你们了。”萧明楼心疼地倒了十大壶陈年雾花酿。 第209页 雾花酿口感绵长,香气飘远,还不醉人,甚至泛着丝丝甘甜,乃是雾城特产,赵三珍藏多年,全被萧明楼搜刮来了。 总共不过五坛,这就没了十小半。 就在萧明楼十行人藏在树洞里大快朵颐时,钱钰也从不死城的前辈口中打听到了姚老大跟何老二的下落。 因这两人体貌特征与余青烟说的对得上,又是对异姓兄弟,成天十块行动,所以还算好认,不出半日就打听出来了。 只不过,就在钱钰想要捏碎传音符时,他忽然感到十阵心悸,胸口如同被十把刀贯穿了般,疼痛到痉挛。 他捂着胸口,不受控制地跪了下来,全身蜷缩在十起,视野天旋地转,仿佛感觉到了浑身血液从胸口处流出的汩汩之感,疼得想要喊叫却已经失去了声音。 钱钰痛到意识模糊,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体内经脉忽然自行运转起他修行的功法来,身体里失去的血液与灵力也好似逐渐回到了体内,他苍白的面色越来越红润,皱起的眉心也渐渐松开。 有十道力量像是潜在在体内已久,在关键时刻护住了他骤然异变的心脉。 钱钰睁开眼,不可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疼痛已经消失,若非他发现自己倒在地上,还以为之前那十切只是个梦呢! 他兴奋地喘了口气,捏碎传音符,得知萧明楼几人所在处后,立马飞奔过去,见到萧明楼的第十时刻就甩出十句:“你的确看得不差,昨日我的确遇到十劫,差点救不回来,可如今我已经度过命关了!” “真的假的?”王骏好奇地迎了上去,仔细打量了钱钰几眼,“你是怎么度过命关的?” “十定是因为我喝了不死城的水,这水富含灵元,护住了我的心脉,这才让我保住十命!”钱钰激动地说,“难怪那些前辈都说这里的水养人,活了几百年也不会使人衰老,不仅驻颜有术,还能延年益寿!你们也快去试试吧,有病治病,没病强身!” 王骏听得都快心动了,可他回头十看萧明楼的脸色,刚热乎的心又骤然变得拔凉拔凉。 萧明楼仍然皱着眉。 他叹了口气,对王骏小幅地摇了摇头,用口型对他说:死相还在。 不仅死相还在,还比昨日更严重了,可以说他已经十只脚踏进了坟墓,可他自己却浑然不知。 祁昶压低声音问他:“少东家,按你的判断,钱钰便是不死,也该没了半条命,可他为何还能活蹦乱跳地出现在这里?” “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萧明楼拧着眉头,“就他这个面向,昨日就应该死了的,可魂魄尚在,躯体未腐,着实奇怪。” 他想了想,拉住祁昶的手腕,凑近对他悄声道:“阿丑,找个机会,你去试十试他的脉,看他是否还有脉搏。” 萧明楼的呼吸轻抚在祁昶的脸上,虽轻柔,却令人感到酥酥麻麻的,如同幼猫小小的爪子踩在人的心坎上,让人忍不住想要捏十捏,揉十揉。 祁昶忍了好半天,才压抑住将人搂在怀里揉揉的念想,道:“好,我会去试试他的。” “事不宜迟,等下他带我们去找余老三的两位兄长,这几个兄弟见面场面肯定很乱,到时候就是机会!”萧明楼丝毫没有发现祁昶微红的耳郭,还在小声和他咬耳朵,“就算没有机会,我也会为你制造机会的!” 祁昶侧头看他仿佛闪烁着光芒的眼睛,心道:我若是在这时吻住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只怕我就没机会了。 作者有话要说:  祁同学不要灰心,你的机会多得是呢! ==== 一更! 那个请假条是今天凌晨改的,因为请假时间和回归时间不能是同一天,所以改的时候只好顺延一天,其实是今天(13号)双更,明天(14号)就木有啦!相当于12号的更新更到今天来了,其实还是日更哒! 第一百零八章 不死城是片一望无尽的黑木林,广阔得不知何处才是尽头。 萧明楼他们是从“城门”巨石碑处进来的,但也有许多妖修和人修是从不同的地方被卷入不死城,故而大家的落脚点都不一样,有远有近,同在不死城中,也可能有的人从未见过面。 姚老大与何老二就属于这种情况。他们在替西洲某个门派做掮客时,正好遭逢沙暴,被卷入流沙之中险些丧生,最后不明不白地来到了这么个地方,因此地灵气浓郁,修炼环境宜人,便决定先在不死城中稳住脚跟,再想办法回到西洲。 他们此前从未见过钱钰,双方的落脚点相隔足有百八十里,而不死城中的人皆无欲无求,自然也没有坊市,不需要交换修炼物资,互相之间也就没有来往。 是以,在听说他们的老三为了找他们,追到不死城来的事情后,二人被深深震惊了! 姚老大本名姚贵,玄脉初期修士,与余青烟一样是个体修,且他身形更高大,体壮如熊,力拔山河,却偏偏生就一副柔软心肠,得知老三马上就要来了,连树洞里都待不下去,非要在门口等着,热泪盈眶翘首以盼。 等他终于看见余老三的身影时,更是哭成了个泪人,与余青烟互相抱成一团,两个熊一般的壮汉抱在一起嘤嘤痛哭,画面简直没法看了。 何老二也在一旁偷偷地抹着眼泪,他本名何平,平平无奇的长相,平平无奇的筑基中期修为,却是三兄弟中最沉着冷静的那个,可饶是再冷静,兄弟三人久违重逢,也是情不自禁。 第210页 “大哥,二哥,我终于找到你们了!!”余青烟声如轰雷,嚎啕大哭,伸手抱住了自己的两个兄弟,哭得涕泗纵横,难以自持。 最后变成了三兄弟一起的哭的感人画面,就连王骏看了也颇为动容,飞快地擦了擦自己的眼角。 萧明楼则忍不住捂住自己的眼睛,没眼看了。 祁昶在边上神色淡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目光却更多地落在了萧明楼的身上,在他自己尚未察觉的情况下,便已经勾起了嘴角。 三兄弟一番痛哭之后,终于能坐下来谈谈彼此的际遇了,余青烟也很是好奇:“大哥,二哥,你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已经来此多久了?” 姚老大摇了摇头,道:“具体是如何被流沙卷进这里的,我们也不清楚,只是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身在枯林之中,若非有前辈指路,我俩也是两眼一摸瞎,根本不知该如何自处。” 何老二补充道:“我们被流沙吞没时,已经处于昏迷之中,意识不清,无法辨物,不知道是如何进来的。” 姚老大挠了挠脸:“不过在这里修炼比外面要事半功倍,颇有山中无岁月的感觉,不知饥饿,无需厮杀,便能更加安心修炼。你看,短短几天,我已经突破瓶颈,修为更上一层了!” 何老二也点头颔首:“此地虽然一片荒芜之景,但河水灵气充沛,很适合修士。” 听见两人夸起不死城的水时,余青烟的脸色一僵,随后他像是没听见般,又与两个兄弟把酒言欢,还向两位兄长介绍了萧明楼等人:“二位兄长,这位便是助我良多的萧少东家,要不是他,我压根没法进入不死城,更不可能与你们重逢!” “好,好,好,多谢少东家相助,姚某人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以后若有需要,尽管吩咐我们三兄弟!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姚老大喝得满脸通红,豪气地说。 萧明楼朝他礼貌一笑,又深深地看了余青烟一眼,道:“你们三兄弟久别重逢,我和阿丑就不打扰你们了,也正好四处转转,熟悉一下。” 祁昶顺势走到王骏跟钱钰身边,一边拎起一个:“走吧,别打扰人家兄弟重逢。” 他们一走,吞石与栗磨这两个纯属来凑热闹的也不得不离开,只能跟在萧明楼等人的后面。 而就在众人被迫离席,脚步紊乱之际,祁昶将神识外放些许,趁钱钰不注意,探取了他颈边的脉搏。 经脉内有灵力流转,可心室却不再搏动了。 祁昶迅速收回神识,与萧明楼对视一眼。 萧明楼冲他微微点头,表示已经知晓。 ——钱钰果然不能算是活着的人。或许是不死城河水的缘故,他的魂魄还留在体内,体内还有股灵力维持着身体的灵活,令他不至于行动僵硬,却又禁锢住了他的灵魂,以至于钱钰到现在还没发现自己已经死了。 他看起来与活人别无二致,甚至还隐隐带着点些优越感对王骏道:“虽说你们少东家相面的确有两手,但我辈修士,从来都是逆天而行,焉知前方死路不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看来还是我运道更好,压过了劫数!” 王骏听得心里颇不是滋味,跟随萧明楼的时日长了,他也有些听不得别人说少东家不好的,面对钱钰,他只是敷衍地笑了笑。 钱钰却仿佛和他很要好似的,还勾起了他的肩膀,压低声音:“不过也难怪,若论勘破天机,那是天机门更擅长的事,你们少东家没那么厉害也实属正常。” “你说够了没有?”王骏终于忍无可忍,微微板起脸色,“少东家就在我们前面,你真以为他修为低微,听不见吗?” 钱钰被他怼了一脸,讷讷地闭上了嘴。 只是背对着王骏时,还是忍不住嘟囔了句:“我不过是不喜欢他那副好似什么都看透了的样子……”好像在萧明楼面前,一切邪恶污秽都无法隐藏似的。 真这么厉害,怎么到现在还只是个开客栈的? 钱钰不以为然地想。 不过他见王骏的确不喜欢听他在背后说萧明楼的坏话,也就识趣地不说了,转而关切地问:“你渴不渴,方才我见你吃了那么多鱼干,口不干吗?” 说着亲切地给了递了个水囊,里面丰沛的水灵气扑面而来,清新凉爽。 王骏差点就要接过那个水囊了,却忽然想起前一日余老三的一样,顿时心生警惕,从自己的乾坤袋里取出水:“不用了,我自己有水。” 钱钰笑笑也不再强求,转而扬声问萧明楼二人:“这附近干旱燥热,你们要喝水吗?” 萧明楼回头看了他一眼,轻轻一笑:“不必,我不渴。” “那可要吃点果子?”钱钰不知从哪里摘了一兜新鲜的朱红色果子,个个皮薄肉厚,珠圆玉润,香甜脆爽,“别看这不死城好像什么都没有,其实也不尽然,只要用心找找,还是能找到些好东西的。” 萧明楼反问:“你不是已经不需要进食了吗,哪里来的果子?” “这是从前辈那里换来的,虽说不需要吃东西,可偶尔也会嘴馋,人之常情嘛!”钱钰笑道,还扬了扬手里的果子,一副要递给萧明楼的姿势。 萧明楼脸上的笑意却渐渐收起,他目光转冷:“阿丑,摆剑阵。” 祁昶虽不知他为何要这么说,身体却先一步行动起来,本能地将剑意朝外扑散开来,一道剑气正好刺穿钱钰手里的红果,就见那红果在空中变成了一团血雾! 第211页 “你,你怎么……”钱钰那后半句的“不知好歹”还没来得及说完,身后忽然一只锋利的爪子贯穿了他的胸口,他愕然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胸膛,狰狞的爪子直接将他的心脏掏了出来,血撒了一地。 钱钰还没来得及看清凶手是什么人,便倒了下来。 而那利爪却丝毫没有停下的趋势,直接凶猛地冲萧明楼他们挠了过来,迅如疾风,却不巧撞到了祁昶的剑阵上,发出金器交鸣的铮铮声响! 直到此时,萧明楼几人才看清袭击了钱钰的究竟是什么——正是那些被钱钰说是绝不会攻击人的黑褐色妖鸟! 这些妖鸟褪去伪装,露出凶狠贪婪的原态,身上的羽毛也变得斑秃,有的还露出了森森的白色骨头,看上去不似活物,更像腐尸! “嘎——嘎——”凶猛的妖鸟叫声凄厉嘶哑,一只偷袭不成,成百上千只妖鸟扑簌簌地飞了过来,一同不断地进攻剑阵,势要将这几个无法被不死城同化的人揪出来杀死! “快,杀了这些妖鸟,余老三那边恐怕也有危险!”萧明楼冲吞石等人喊道。 有祁昶撑开剑阵,他们无需担心自己的安危,只要尽快将妖鸟全部斩杀,便能抢出时间去救余青烟。 “少东家,我想不明白,这些鸟之前不攻击我们,为何偏偏要等到此刻?”王骏一边忙活着将剑诀打向外面的妖鸟,边疑惑地问萧明楼。 “这还不简单,因为我们既没有喝这里的水,吃这里的东西,也没有长时间待在树洞里,所以它们着急了。”萧明楼道。 “怎么树洞也不安全……” 祁昶冷冷瞥了王骏一眼:“吞石之前判断这些树都是活着的,既然生在妖界,那就是妖树,与一般的妖修又有何区别?” 王骏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这才发现祁昶盯着自己的眼神很有些不善,仿佛在警告自己不要与少东家说太多的话。 王骏:“……”不是吧,连这点小事都要吃醋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祁昶:对,我就是这么小气的人。 ==== 二更~ 第一百零九章 可怜王骏什么都没做,就又被祁昶在小本子上记下一笔,真是有冤都没地方诉说,少东家肯定是要偏袒祁昶的,跟他说了也没用。 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有祁昶的剑阵顶着,妖鸟无法攻入阵内,而阵内之人的术法却能毫无保留地招呼在它们身上。怪鸟上下扑腾着,腐朽的羽毛扑簌簌落地,争相发出濒死的凄厉鸣叫:“嘎——嘎哇——” 不仅十分难听,还会穿透耳膜,扰乱体内灵元运转。 “嗯哼。”此时却听萧明楼懒懒地轻哼一声,那股刺耳轰鸣般的声音顿时如潮水褪去,众人只觉得身体一阵轻快,体内经脉也不再阻塞,还能再多来两个术法! 萧明楼这一手破局轻轻巧巧,阵外的妖鸟见了,无不怒目而视,目眦欲裂,然而任凭它们无能狂怒,也没有办法扭转颓势,只得继续拔高音调,企图引来更多的同伴,耗也要耗死这帮修士! 萧明楼嘴角微勾,看着远处乌压压如黑云压城般的妖鸟朝他们展翅而来,不仅没有分毫紧张的神色,反而眼底掠过一抹狡黠。 他关切地看向祁昶:“阿丑,你还撑得住么?” “少东家,我没事。”祁昶手掐法诀,站在阵中,一身黑衣劲装将他衬托得越发挺拔威武,野性难驯,唯有在萧明楼面前,才稍稍收敛自身的杀气。“你若是想做什么,只管放手去做就是。” 他十分了解萧明楼,一旦他的少东家露出这般神色,那必定是要搞事情的前奏。 萧明楼嘿然一笑,眸若灿星,仿佛凝聚了漫天星海的绚烂,漂亮得令人移不开眼:“还是阿丑懂我,那等会儿你多担待,坚持住啊。” 随即,萧明楼招呼其他人停下攻势,朝他汇合过来。 等人都到齐了,这才不紧不慢地从乾坤袋里拖出一样令众人瞪大了眼睛的物事。 在碎珠群岛上,王骏与余青烟不慎与萧明楼二人擦肩而过,因而在最后与白清决战之时,他们并不在场,只远远看到了蛟龙族落雷声讨,又卷浪而去的画面。 若是土豪在场,他一定能认出来,这就是他们皇甫家研制的宝器——灵力炮! 而且经过萧少东家的改造,此灵力炮已非彼灵力炮,威力比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萧明楼拍拍灵力炮霸气的炮口:“将你们体内的灵力都灌注进去,有多少榨多少出来,别客气。再说眼下也不是客气的时候,生死就在一瞬间嘛。” 众人:“……”谁会跟你客气啊!你倒是不客气,使唤起我们来一点负担都没有! 奈何祭出这般大杀器,众人原本有些绝望的心,又重新燃起了热切的希望,即便内心如何狂骂,还是老老实实地将自己的灵力榨干,一点都不敢保留。 灵力炮漆黑的炮管开始发光,炮身上镌刻的阵法亮起一枚枚的符文,最终一道刺目闪耀的光芒倏然破空,袭向远处那一片乌压压的“黑云”! 光束穿透云层,逐渐往外扩开一个圆形的空洞,湮灭在光束的黑色越来越多,取而代之的是久违的微微泛蓝的天空。 不死城常年在阴暗的笼罩下,冷不丁照进一线光芒,整片大地上原本的样貌才逐渐显露出来。 第212页 “呕……”看清楚这片林子原本的面貌后,王骏忍不住恶心得别开头,吐了。 所有充满灵力的清澈河水开始变成了黑红色,全是浓稠的血液,还带着浓烈的血腥味,不知死了多少人,才能形成这般血流成河的惨状; 妖树舞动着尖利的枝丫,张牙舞爪,那一个个树洞,竟是一张张滴着涎液的血盆大口,里面蠕动着生长了倒刺的舌头,一舔一舔的,仿佛在回味曾经吞噬的生灵; 被灵力炮击伤的妖鸟跌落在地,立马便有妖鸟扑过去,分食同类,毫不留情; 一开始被妖鸟一爪穿心的钱钰倒在地上,双目放空,血液自他的胸口流出,与那条血河融为一体,而他原本的躯壳已经也成了不死城的一部分,化为了焦土。 不过眨眼间,这座传闻中可以长生不老的不死城,便成了一座没有半点活气的“无生城”。 萧明楼几人默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心情都十分沉重。少东家的猜想是正确的,可在亲眼看到真相后,才知道这般景象有多惊悚,真相有多残酷。 王骏吐完以后,哑着嗓音:“余老三那边……” 若是余青烟也看到了这样的画面,还不知道该如何伤心难受,连他们都觉得沉重,好不容易与兄长重逢的他,岂不是更加难以接受? “走吧,趁现在去找余老三。”萧明楼当机立断。 祁昶撤下剑阵,妖鸟已经不敢再惹上这些人了,只能用带着恨意的眼神远远地看着他们。 而在他撤下剑阵没多久,天空又重新被乌云笼罩起来,张牙舞爪的妖树不再晃动,血河也逐渐变得清澈,焦土将钱钰的身形重新塑起,他正一脸茫然地坐起身,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松了口气:“我就说,喝了不死城的水,必定大难不死……” 他似乎将之前的记忆全部忘记了,记忆还停留在练功差点走火入魔时,并为自己的大难不死感到庆幸不已。 众人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只觉得这人可怜又可悲,却又不能对他说什么,毕竟说了又能如何,钱钰不会信,也不会感谢他们。 等钱钰想要去找萧明楼几人时,他们早已经消失在钱钰的视野中。 还好萧明楼几人走得不远,很快返回并找到了余青烟。 看见眼前一幕时,几人都感到十分意外。 姚老大跟何老二撑在妖树的口中,一人胳膊被妖树的尖牙咬得血流如注,一人满脸都是血,艰难地将余青烟从被卷起的舌头中拖出来:“老三,撑住!兄弟们都在,你自己可别放弃啊!” 余青烟在妖树口中陷得最深,双腿几乎没有知觉,神智也有些不清醒了,可他听了兄长们的话,咬牙撑着一口气,双臂不断往外扒,攀住树牙的根部,肌肉隆起,几乎爆开。 “大哥,二哥,你们快走吧,别管我了!”余青烟大吼。 “你说什么混账话!”姚老大瞪起眼睛,眼眶泛红,面容狰狞起来,“咱们三兄弟结义时发过什么誓,你都忘了吗?!” 余青烟哭着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不能同生,但求……同死。” 何老二笑了笑:“这就对了,有我们两个做哥哥的在,你想死也要留到最后。” 兄弟三人齐心合力,还真的拧成一股绳,眼看又往外挣扎了几分,快要爬出树洞口了,没想到妖树竟将所有的枝条都堵在了自己的嘴巴上,企图封住他们的路! 眼见光芒越来越少,被浓密的树枝层层包围,再也逃出无门时,骤然几道犀利剑光利落斩下,将树枝斩成了无数细条,纷纷落下。 余青烟惊喜地往外看去:“是少东家和祁先生来了!!” 祁昶仗剑冲入,不但斩断了所有的树枝,还一剑断了妖树的舌头,断口处留下汩汩的绿色汁液,发出浓浓的腥臭味,差点没把离得最近的余青烟给熏晕。 不过祁昶一剑解决了危机,余青烟得救后立马连滚带爬地往外跑,也不管身上沾了多少绿汁,拽着两兄弟一起向外扑。 妖树不断晃动着身躯,愤怒地想要吞掉祁昶,却被祁昶的一剑又一剑削得越来越矮,最后只剩下了一个树墩。 王骏偷偷地问萧明楼:“难道姚老大跟何老二还没死,他们非但没有逼迫余老三食用这里的东西,还救了他!” 萧明楼却望着死里逃生的三兄弟,遗憾而又惋惜地摇了摇头:“不,他们也死了。” “可他们也没……”王骏正想说,他们也没像钱钰那样化成焦土,可再定睛一看,就见姚老大正在用河水清洗自己的伤口,何老二也用河水洗掉自己脸上的污血,二人的伤口在河水的“疗愈”下,逐渐止了血。 洗去血污之后,二人还与余青烟有说有笑。 王骏顿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他们会不断经历自己临死的一幕,伤口永远都在隐隐作痛。”萧明楼的声若飘渺,缓缓道,“正如钱钰那般,他大抵是被一击穿心而死,所以要么是练功时心脉出了岔子,要么是被妖鸟挖心。姚老大与何老二本性善良讲义气,他们死的时候,或许也是为了保护什么人,他们是真正的英雄。” 王骏抬手用袖子抹了把眼睛,刚放下手,就见余青烟正朝他们看过来。 方才这番话,他远远地听见了。 王骏略有些哽咽道:“少东家,咱们还要继续深入不死城吗,若是有朝一日真与朱雀妖王对上,姚老大何老二该怎么办?” 第213页 不想,他这一开口,迎来的却是余青烟重重的一个拳头,把王骏瘦弱的身板打得一歪:“王骏,你也太小看我了!兄长们这么活着,与小宝的父母有什么区别,难道我连小宝一个奶娃娃都不如吗?!” 王骏:“……” 余青烟认真地看向萧明楼,忽然朝他跪了下来,双手抱拳:“少东家,你我相信你一定有办法毁掉这座不死城!去他娘的不死城,老子要为两个哥哥报仇!” 这一路走来,萧明楼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有办法解决,他虽不能动武,也不常斗法,常常是一副柔弱病虚之状,可他已经渐渐在众人心中形成了一个无所不能的形象。 只要有少东家在,就一定有办法。 余青烟忍着哭意,语音颤抖道:“少东家,只要砸了这不死城,下辈子我给你做牛做马!” 话音落地,王骏已经哭得稀里哗啦,祁昶也不由侧目,而萧明楼却忽然一笑。 “用不着下辈子,这辈子就可以啊。”萧明楼朝他眨了眨眼,将余老三从地上扶起, “——正好我想试试在妖族地界开几家客栈,打破‘炎城无客栈’的传言,事成之后,你来当西洲分店的掌柜,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萧明楼:我的生意头脑真是绝了,走到哪分店开到哪,哈哈哈! 祁昶:什么做牛做马,少东家只能骑我一个人。 第一百一十章 对余青烟来说,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他都心甘情愿,何况是将锦鲤客栈的西洲分店交给他,那完全就是一个天大的馅饼砸在头上,根本算不上是对萧明楼的回报,更像是自己捡到了便宜! 看看白沙城的赵九娘是如何的日进斗金,碎珠群岛的皇甫家豪是如何赚得盆满钵满,余青烟将二人与自己放在一块,竟很有些自惭形秽,觉得配不上给萧明楼当掌柜。 要是被他遇到赵三,见识到未来即将闻名天下的雾城“美男客栈”,只怕会越发的自卑。 “少东家,这……”余青烟哽咽道,“我受之有愧啊!” “你有何愧?你是西洲积年的掮客,熟知死晦沙漠的路线与风俗,人脉遍布整个西洲,还有谁比你更适合当这个掌柜的么?”萧明楼笑吟吟地看着他。 余青烟即便是在意识到兄长们已经死去,不死城中的不过是他们被禁锢起来的灵魂,都没有掉下一滴眼泪,却在听了萧明楼的这番话后,哭得老泪纵横:“少东家……从今以后,我余老三这条命,就是你的了!” 萧明楼故作嫌弃地摆了摆手:“我要你的命做什么,是能煎还是能炸?” 引来众人一阵轻笑,之前堵塞在心口的重压缓和些许,气氛逐渐轻松。 有了希望就有奔头,余青烟不顾受伤的腿,刚包扎好就嚷嚷着要将这不死城给彻底摧毁,干劲满满,甚至还撸起袖子给萧明楼看他隆起的结实肌肉,表明自己身体好得很,可以即刻出发。 结果他这身腱子肉还没秀出来,萧明楼的眼睛就被祁昶的双手给掩住了:“少东家莫看,唯恐污了您的眼。” 余青烟:“……” “是吗?”萧明楼似乎觉得有趣,还颇有兴致地问,“和你比起来如何?我不看他,你比过之后给我描述一下便可。” 祁昶连眼睛都不带眨,道:“没有可比性。” 听其口气,那完全就是祁昶远胜余青烟,别说比,这两人若是站在一起,光是看脸祁昶就能碾压余青烟,何况体修身壮如熊,和高挑丰秀、骨肉匀亭等字眼完全沾不上边。 所以那身肌肉,不看也罢。 看了只怕会让少东家做噩梦。 余青烟真是有苦难言,没想到自己看了王骏一路的笑话,到头来自己一个激动,也被祁昶记在了小本子上。被那双不带任何感情的剑眉星目扫视时,他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 闹过之后,萧明楼终于正色道:“现下还不是毁掉不死城的时候,此地冤魂无数,俱是不知自己已经死去,若是贸然揭开真相,只怕怨气骤升,吸引凶劫,破坏通幽路结界的平衡,到时候就真的是妖魔横行,人间炼狱了。” “那该怎么办啊,难道就这么耗着?!”余青烟瞪大了眼,他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纾解心中的郁气与怒火,谁知萧明楼却告诉他,闹得太大了也不行,恐怕会引来更大的灾祸。 “我也没想到,四方妖王会被魔化至此。”萧明楼轻叹了口气,眉间似也染上了淡淡的轻愁。 祁昶看着他,轻声道:“少东家想必已经有思路了,是吗?” 四方妖王的名头听起来响亮,然而祁昶与王骏、余青烟一样,对萧明楼总有几分盲目信任,且他比任何人都更相信萧明楼,他仿佛天生就是为了萧明楼而存在。 萧明楼收起脸上的忧愁之色,略带嗔怒地瞥了一眼祁昶,柔若花瓣的唇微微噘起:“我都还没抒发一番妖界衰败,王者末路的愁赋,你就打破了这大好气氛,好没意思啊。” 祁昶眼带笑意,道:“少东家再不给个章程,余老三的嘴巴都要起一圈泡了。” 余青烟确实是急,急得上火,急得冒泡,可他怎么听着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二人的对话中,显得如此多余呢?若是让王骏来说,他必定会一针见血道:“觉得自己多余就对了,你碍着他们谈情说爱了啊!” 第214页 可惜余青烟没问王骏,王骏也就没开口,这种时候他识趣的不说话,祁昶也就注意不到他了。 “当务之急,还是应先寻到朱雀妖王的下落。”萧明楼沉吟道,“我们在不死城中闹出这般大的动静,杀死妖鸟无数,对一界之主来是极大的冒犯。何况就我所知,朱雀王性情高傲,不肯吃亏,按理说来应该很快找上门来兴师问罪,却到此时都不见人影,看来他的状况也有蹊跷。” 与他们同在一处的吞石本以为自己能在分析妖界上派上用场,没想到自己的存在可有可无,萧明楼非但对妖界十分了解,甚至连妖王的性情都很熟悉! 毕竟是曾经把妖族追得屁滚尿流,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顶尖修士,不光是老狐王和其他妖王对萧明楼恨得牙痒痒,萧明楼对他们的境况也了如指掌。 吞石头一回意识到,这是属于大能之间博弈,别看萧明楼此刻虚弱至极,然而他的智慧却非常人能及,比段又雪看得都更远,头脑清晰,决断利落。 想到段又雪,吞石心口又是一阵涩然。 他一路走来看着萧明楼与祁昶之间的相处,与王骏、余青烟生出同样的念头,这两人绝无旁人插足的可能,恐怕段先生所求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可段又雪却不是那种适可而止的人,他见了棺材不掉泪,头撞南墙亦不会回头,否则也不会活得如此痛苦,背负妖族兴衰重担,又与心仪之人失之交臂。 吞石握紧拳头,眸光越发坚定。 栗磨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当即毛遂自荐:“若是寻人,我可以帮忙!” 他是花栗鼠妖,花栗鼠本就个头娇小,行动敏捷,尤其擅于穿行于山林之间。且嗅觉敏锐,还善打洞,任何机关陷阱都瞒不过他的眼睛,若是有隐藏的结界,也能第一时间发现。 栗磨自从进入不死城后,也被林中发生的种种事情所震惊,从惊叹到恐惧,再到愤怒,已经愈发融入萧明楼一行,只恨自己修为不高,无法杀死更多的凶恶妖鸟。 何况身为妖族的一员,死晦沙漠才是他的家,即便被家乡人排挤,他还是想维护妖族共同的家园。 “让我去吧!”栗磨一边想着,鼓起一腔热血,“少东家,我一定会将妖王的消息带回来的!” 吞石回过神来,也道:“我跟着你去吧,我也能在山林行走,你负责爬树望远,我查看地下结界。” “好!” 事不宜迟,二人立马动身,化作原形很快消失在黑木林中。 而萧明楼等人也没有闲着,找出妖王是头等重要的事,却还有别的事情也很重要。 比如,普查此地被困的生灵究竟多少,又该如何解开不死城对他们的禁锢,还要在解开的同时不引来魔族的火上浇油。 还好余青烟的两位兄长对余老三全无防备,十分配合,萧明楼以为他们疗伤的名义查探他们体内的情况,竟是一点怀疑都没有。 姚老大还憨笑着道:“怎敢劳烦少东家,我们自己随便包扎一下就完事了,像我们这样的汉子就是皮糙肉厚,一点小伤不碍事!” 余青烟忍着鼻腔的酸意,对他们道:“还是让少东家看看吧,若是留下什么病根,小弟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三弟言重了,便是真的留下病根,也是天意,我们不会怪你,你又何必给自己套上枷锁?”何老二摇了摇头,到底是没挡住余青烟的请求,伸出了自己的胳膊,任由萧明楼查看。 萧明楼笑着道:“你们兄弟的感情真好。” 他笑得真心实意,似乎是想到自己那些糟心的师兄弟,更显得真诚可亲,笑靥如花。姚老大忙红着脸转开头,不敢多看,何老二也默默地低下了头。娘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让他们这些西洲的大老粗很不适应! 祁昶微微皱眉看着两人,到底是没说什么,只抱着手臂站在萧明楼的身后。 萧明楼在帮姚老大与何老二内视之后,神情逐渐变得严肃起来。 姚老大看出不对,小心翼翼地问:“莫非真的留下了什么病根?” 萧明楼却摇了摇头,抬眸时已经染上了笑意:“没什么,可能是方才你们与妖树搏斗时中了点毒,我这正好有解毒的丹药,也不知道管不管用,不过你们可以试试。” 他将一只白瓷小瓶取出,放在桌面上,拔开瓶塞,顿时一股清香溢出,闻之使人心情舒泰,百脉畅通。 姚老大当即道:“试,当然要试了,一看少东家出来的丹药就知道是好东西,连河水都解不了的毒,恐怕只有解毒丹才管用了!” 他跟何老二虽然仍对不死城的河水存有信任,却愿意将更多的信任交给连他们的三弟都十分信服的萧明楼。 萧明楼微微一笑。 二人毫不怀疑地服下丹药,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不足片刻便双双晕倒在地。 余青烟吓了一跳:“少东家,他们不会有事吧?” “没事,我给他们服用的不是解毒丹,而是定魂丹。”萧明楼道,“若我猜得没错,整个不死城就是一座阵法,阵法需要能量运转,而这些无辜生灵的魂魄,便是其中的能量。 “生魂进入不死城,被引诱逼迫至死,却尚不知晓自己已经死去。而后他们以修士的面貌去吸引更多的生人进入,更多的生灵死亡,直到魂魄之力消散,变成魂魄不全的妖鸟。 第215页 “妖鸟继续捕猎生魂,榨干最后一丝力量,最后化为尘埃,与不死城融为一体。 “这才是不死城真正‘不死’的含义。” 萧明楼一字一句处处透着沉重,解开不死城如何运转之谜,并未让人觉得高兴,反而陷入更深的愤怒。 “朱雀妖王真是个混账!”王骏气得直咬牙,他在田口镇也见过亲子相离的悲剧,却远不如这座令人作呕的森林来得绝望。 萧明楼却道:“朱雀妖王虽然性情高傲,却不至于做出这样伤天害理之事,原本的不死城,居民在不死鸟妖力的加持之下,的确是长寿之乡,只不过如今阵法改变,就成了这般模样。” 王骏还是不能理解:“照少东家这么说,原本的朱雀妖王还是个爱民如子的王了?可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祁昶却有疑似入魔的经验,他想了想,道:“入魔的人,性情与之前不可比较,心魔会使人堕落,变得暴虐阴暗,残酷嗜杀。” 想到这,祁昶也不免有些后怕。幸好,他没有被魔引诱,做出伤害少东家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魔主:……别提了,心塞! 第一百一十一章 说白了,一旦入魔,不管是人也好,妖也罢,都会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干出再邪恶再混账的事情都不在话下。 从残杀骨肉至亲,到祸害天下苍生,有伤天地人三合,不仅要被天道法则降下重重劫难,更会被天下人谴责唾骂,群起攻之。 所以人人谈魔色变,坚决不与邪魔为伍,平日注重修心,决不让心魔有一丝半点的机会。 当然,也不乏本性狭隘心怀仇恨如获毅之流的人,他们可谓是心甘情愿地入魔,与魔一拍即合,为了满足一己私心而不惜将整个镇子的生灵献祭,已经不配称作为人了。 真正的修士,便该如余青烟的两位大哥一样,即便身死道消,也能维持本心,死去后不被魔化,能够保留自我本性,纵然身陷囹圄,也会去救助他人,英勇而正直。 所以萧明楼才会专门为二人想办法。 “要不是你两位兄长性情坚毅,至今魂魄仍能保全,我的定魂丹也不可能派的上用场。”萧明楼对余青烟道,“如果是像钱钰那样的,再多‘死’两次,恐怕就沦为妖鸟妖树,现在想去救都为时已晚。” 只要魂魄尚在,就能重入轮回。 好比九阳宗的掌门,只剩下一个元婴,也照样能重塑身体,或是投胎转世,道途未尽。 萧明楼虽然无法令死人复生,但能保住二人魂魄,就相当于为他们挣得一线生机。 余青烟听了之后,原本已经落入低谷的心情又重新活了过来,他本将满腔的悲痛倾注在复仇之上,将生死置之度外,可如今听闻将来还有可能与兄弟重聚,求生的意志大于拼死的心情,人也冷静了许多。 余青烟红着眼,差点又要给萧明楼跪下:“少东家大恩大德,此后余生,必当结草衔环,涌泉相报!” “涌泉相报就不用了,我看你大哥二哥人都挺不错,将来待他们成年,也可以到客栈里来。”萧明楼冲他微笑,“这样,你们三兄弟岂不是又能在一起了?” 余青烟:“……” 差点要淌下来的眼泪,不知为何又缩了回去。 感受到少东家的视线,余青烟忽然十分想要把头默默转开,心里总觉得很没底。 祁昶则默默扶额,人还没去投胎,就已经惦记着让他们给自己帮工了,该说真不愧是少东家,走到哪里都不忘记生意经吗? 余青烟大仇未报,就已经把自家兄弟三人都绑上了萧明楼的贼船,还要对少东家感激涕零,这汉子当真是又实在又单纯,枉费儒雅睿智的苏门主隔三差五地附在他身上,居然也没学到对方的一点皮毛。 余青烟稀里糊涂答应后,又想起一事:“可是少东家,即便我兄长的魂魄能够保住,但他们眼下也无法离开不死城,那要如何脱离此地,重入轮回?” 不死城就像是另一座田口镇,只要有人离开,就会立即化作灰飞烟灭,不复存在。哪怕姚老大何老二的魂魄还很“新鲜”,没被不死城榨干,却也受到不死城诅咒的影响,无法脱离此地的“轮回”。 萧明楼指了指远处,笑道:“田口镇有井为阵眼,不死城的河水也总会有源头,我猜,他们已经找到了这个源头。” 话音落下,远处两个小黑点逐渐放大,竟是一鼠一蛇两妖的原形! 花栗鼠灵活地穿行在山林间,四脚抓住树枝后借力飞掠,一跃能前行几丈远,蛇则如游鱼般在地上滑行,鳞片泛着森森冷光,不时吐着蛇信,一双眼睛如同淬毒一般。 二人同时来到萧明楼等人的面前,眨眼恢复成人形。吞石还好,栗磨很有些激动道:“找到了!循着妖气最强的地方找过去,最后找到了一个水潭!” 王骏惊讶地看了一眼萧明楼,还真的在河流源头?! 少东家果真神算! 祁昶是所有人中最镇定的,淡淡地瞥了瞥这些人,这才哪到哪,少东家经天纬地,聪慧过人,有什么好惊讶的?若是回回都要瞪大眼张大嘴,那一天十二个时辰就没别的事情可做了。 其他人可不知道祁昶是怎么想的,也不敢去猜测这尊凶神在想什么,更没人会去好奇地上前询问,如此倒是避免了一场牙酸心塞的窘况。 第216页 确如萧明楼猜想的那般,河流源头必定是个重要的地方,朱雀妖王很可能就在那附近,聚成整个不死城阵法的核心。 “只不过……”吞石捏着眉心道,“那水潭被修士们称作圣湖,有数百修士围聚在湖边修炼,若想绕过他们调查圣湖,只怕很难。而且一旦阵法察觉到危机,也会立刻调动这些修士阻拦我们,那里不但有金丹期,更有元婴修士!” 吞石的修为接近炼虚期,但没到就是没到,对上寻常的元婴修士或许能一口气拿下两三个,可几百名修士若是一起围攻,别说胜算了,能不能逃得出来还是个问题。 别看这些修士已经死了,可不死城会保留他们的魂魄、身躯、记忆,令他们与生前没有任何不同,修为、经验、判断也与生前无异,可不是提线木偶。 何况吞石擅长的沙暴之术需要借黄沙之便,到了不死城中,一粒黄沙都没有,全是焦土,他引以为傲的妖术用不了,绝不会跟那些修士硬碰硬。 祁昶就更是如此了,他还不是金丹期,对付金丹尚有一战之力,若是对上元婴,修为相差太远,别人一根手指头就能捏死他。 吞石左思右想,索性明确地看向萧明楼:“少东家乃是归元期修士,境界远超元婴,只要你肯出手,这些修士必将溃败,为大家争取探寻朱雀妖王的时机。” 此话既出,在场之人瞬间安静下来了。 王骏跟余青烟差点没跳脚,撸起袖子跟吞石大干一场——少东家日日要喝药,都虚弱成什么样了,你还想让他一人独挑几百修士?这无异于是让萧明楼去送死,做人不能这么亏心! 哪怕是妖也一样! 更别忘了,萧明楼变成如今这副孱弱模样,段又雪也是其中推手!身为段又雪的手下,吞石压根就没有立场说这番话! 就连栗磨也在后头用力去拽吞石的衣袖,着急道:“你是脑壳被撞坏了么,怎么敢说这样的话!” “不,据我观测,少东家并未到手无缚鸡之力的地步。”吞石定定地看着萧明楼,“你在保留实力。” 萧明楼眼眸半阖,神态自若,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仿佛没将吞石的话放在心上。 余青烟却气不过了:“放你娘的屁!少东家有什么理由保留实力,他这一路上哪次不是和我们一起行动,知无不言,从无保留?你休要在此胡说八道!” 王骏也气得直哆嗦:“你说少东家保留实力,你可有证据?” 吞石摇了摇头,他全凭直觉感知,而他的直觉源自上古妖兽肥遗,有时连段又雪都看不出来的事情,他却看得更加通透。他没有证据,却能感觉到萧明楼的气息,那并非是个重伤难治病入膏肓之人会有的气息。 可气息这种东西,别的妖族都没感知出来,偏偏只他一人有,连栗磨都无法理解,更是百口莫辩。 吞石隐隐觉得,萧明楼不但保留了实力,他的实力恐怕还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测,所以才会说出那样的话。 他非是在质问萧明楼,而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水潭附近的修士不是他们能对付的,只有请萧明楼出剑。 萧明楼微微启唇,正要开口说话,身边的祁昶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腕,目光直射吞石,沉声道:“何须少东家动手,我一人足矣。” “你说什么?!” 众人都不可思议地看向了祁昶,随着目光的转移,众人对萧明楼的怀疑也逐渐降低,都愣愣地盯着祁昶看。 王骏脑筋转得快,道:“莫非你想再用一次灵力炮?” 那玩意的确威力很大,可对付没什么头脑的妖鸟还好,用来对付修士,只怕炮管还在积蓄灵力,对方的剑就已经落下,令他们身首分家了。 “不,我自有别的办法。”祁昶道,“给我半日时间,我将创出一种新剑法,专门对付这些活尸。” 用活尸来形容这些看似没死实则已经融入阵法的修士,倒也挺贴切。 萧明楼弯起嘴角,笑意直达眼底,看向祁昶的目光满是脉脉柔情:“阿丑,我等你出关。” “嗯。” 祁昶被剑磨出茧子的手指擦过萧明楼的光滑白皙的手腕,引得后者指尖微动,羽睫轻颤。 祁昶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只当不知,也不愿想得太深,影响专注。 他从几次斩断心魔的经验中得出一种新剑意,挫其邪,斩其魔,只要是邪魔的阵法,阵中的修士体内必然会被埋入心魔种子,他的剑法,便是将这些种子一一找出,剜掉。 不管修为再高的人,心魔一破,境界必定不稳,何况驻守圣湖的修士,修为也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没有抵抗心魔的意志,再高的修为也是空中楼阁,一推就倒。 半日后,祁昶周身挟带凌冽气息出关,目光如电,顷刻间便仗剑飞至圣湖,于河流源头上方俯视而下。 他看着下方兀自修行,尚未警觉的修士,低低开口:“是一个个来,还是一起上?” 下方修士不明所以,抬头,只觉眼前之人如开锋见血的古剑,令人望而生畏。 一剑挑群士,风华万千,豪气万丈! 作者有话要说:  祁昶:这点小事哪里需要劳烦我的少东家,少东家只要亲亲抱抱举高高就好了。 萧明楼:……当个米虫挺好的。 ==== 第217页 一更~ 第一百一十二章 魔气可入本,剑气又为何不可以? 前者如跗骨之蛆,埋下隐患,牵一发而动全身;后者以此为参照,入本而不伤本,斩尽邪魔后便化作寻常灵气融入血脉之中,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还要感谢那个伪装成心魔,意图鼓动祁昶铸下大错的魔头,如非是他,祁昶还想不到将剑意拟作无孔不入的微小剑气送入人本,中招修士越是运功抵挡,剑气运转得就越快,斩除的魔气也就愈多。 两厢推进之下,处于水潭边的修士们初时并不将祁昶这个玄脉期的修士放在眼里,几息之后却是纷纷色变。 有的扼住自己的咽喉痛苦嘶叫,魔气争先恐后地从他的口中蹿出,却还来不及全部脱出便被剑气绞杀; 有的极力张开结界护住自己,却仍是被剑气寻到薄弱之处,转攻一点,只待结界一破,便冲入修士本内,自行寻找魔气铲除; 有的修士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干脆放弃挣扎,摊开手掌,一副逆来顺受的姿态,反而减轻了不少痛苦…… 待到魔气尽数剿灭,在场大多数的修士神情已经渐渐恢复清明,身本陡然一轻,没有魔气蔽眼,所谓的圣湖竟是个巨大的血池,尚有腥红森白的骨肉沉浮其中,令人作呕! “我等竟如鬼迷心窍般,被困在这不死城,还以为是个修行的好去处,真是愚蠢至极!” “幸好这位道友助我们魂魄清醒,纵然身死,也死了个明白。” 绝大多数的修士恢复过来后,都已经将进入不死城后的种种记了起来,明白自己早已身死,不过是被阵法同化,始终被瞒在鼓里罢了。 能够清醒地死去,比浑浑噩噩的要好得多。 知道祁昶的目标是血池,修士们纷纷拱手让道,拖着残躯让到一边。 却也有人嫉妒祁昶几人不受影响,死也要拉个垫背的,试图偷袭祁昶,但很快被人拦下,被好几个人围住防备:“你甘愿成为没有神智的怪物是你的事,我们却宁死也不愿沦为牲畜,更不会做出恩将仇报,狼心狗肺之事!” “就是,不死城一日不破,我一日不会瞑目,谁敢拦着剑修道友,我先让他死不瞑目!” 几个心怀叵测之人终究是无法得逞,能够在此时还保留清醒神智的,不是刚进入不死城的人,便是如姚老大何老二那般心志坚定的,前者不足为惧,后者都是有眼光见识的,能为祁昶省下不少的事。 祁昶没费多大功夫便将血池周围清了场,再运剑气将池中断骨腐肉尽数剔除出来,于潭边掩埋,好歹是看起来没那么血腥了,才舍得让萧明楼靠近。 萧明楼笑着道:“朱雀妖王很可能就在这血池之下,迟早都是要下水的,你又何必折腾这一遭?” “能干净一点也是好的。”祁昶认真地看他,“少东家千金之躯,哪能受这种委屈?” 萧明楼嘴角略勾,瞥了他一眼,故意道:“你不信吞石说的话么,他说我保留了实力,既有留力,区区血池里的污秽又岂会沾上我身?” 祁昶仍是摇头:“不管留不留力,少东家都不能受委屈。” 言下之意,你可以留力,我也要以我的方式维护你,不但要帮你省力,还要让你干干净净,高高兴兴的。 萧明楼笑容渐盛,思及祁昶先时并未因为吞石的话而怀疑自己,反而处处维护,闭关苦修,只用半日就领会了剑气入本而不伤本之招,更觉心下熨帖,甜滋滋的。 “阿丑,还是你最好了。”萧明楼低下头,轻轻握住了祁昶的双手。 祁昶没有说话,只是掌心似乎更炽热几分,反手将萧明楼的手握在掌心,小心将其裹起。 气氛大好,却奈何时机不对,还未对视片刻便有人开口打破旖旎氛围。 “少东家,我们这一路都没看见朱雀王,会不会其中有诈?”王骏在边上狐疑猜测,“朱雀毕竟是妖王,他会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等我们去找他吗?” 萧明楼不着痕迹地回过神,对上王骏的视线,轻轻一笑:“朱雀属火,最不喜水,这方血池便是用来镇压他的,他不是藏身水下,而是不得不留在水下。” “朱雀妖王竟是被镇压起来了?”吞石和栗磨也是一阵惊异,四方妖王的强大深入民心,纵然是被段又雪扶植的吞石,也从未觉得自己这揠苗助长出来的,能真正撼动一方妖王。 更何况是栗磨,这些妖王的高大形象早已融刻骨髓,他连想都没想过,有朝一日妖王居然也会被镇压。 “要不是被镇压,不死城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萧明楼摇摇头道。 王骏尤有不解:“可妖王这么厉害,个个都是大能,怎么会被区区的血水给镇压呢?” “这血水不是一般的血,而是整个阵法所化。”萧明楼还没解释,祁昶就先于他开口,沉声道,“毁不掉,挪不开,除非有外力破除。” 然而在场之人都知道,靠外力是根本不可能的,所有进入不死城的生灵,无一例外都会被阵法同化,软硬兼施,手法多样,根本防不胜防。 只除了萧明楼一行人之外。 众人不禁庆幸,若不是萧明楼事事小心,处处提醒,他们很可能不知什么时候就中招了,不管是喝了河水,还是吃了果子,甚至是在树洞里度夜,都有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第218页 别说是去解开朱雀妖王的镇压封印了,连小命都保不住。 祁昶拧起眉心,道:“我还有点不明的地方,朱雀妖王修为深厚,想要将他困在这方血池之下,必不是件容易的事。大能斗法,不说惊动整个妖界,至少同在上城的其他妖王也会有所留意,有共同镇守的通幽路结界在,其他妖王不会坐视不管,眼看着朱雀王被镇压而置之不理。” 此话一出,众人又是一脸惊骇,深感自己有两个脑袋都不够用,想不到这其中诸多关节。 还是祁昶厉害,跟在萧明楼身边这些时日,思考问题竟如此犀利,令旁人自愧不如。 萧明楼眼底也染上了几分笑意,赞赏地冲祁昶点了点头:“阿丑洞察力过人,这点竟连我也没想到。” 王骏捂着酸不溜秋的腮帮子,牙酸得不行,看少东家这副表情,哪里像是没有想到的样子? 八成是心里早有定论,在等别人问出来呢! 果不其然,萧明楼沉吟一番,假装才想出来,慢声道:“抛开其他难以达成的因素,我猜,朱雀王是自己进入血池的。” “什么?!”这原因听起来也十分不靠谱,栗磨瞪大眼睛,“朱雀王是失心疯了不成?” 还有自己跳入陷阱的吗,又不是神智未开的野兽,掉入猎人精心布置的陷阱,那可是妖王啊! 祁昶冷冷地斜视一眼栗磨:“我之前说过,被心魔诱惑之人,容易做出不同寻常的举动,难不成你在质疑少东家?” “没有,没有,我只是有感而发罢了……”栗磨赶忙摆了摆手,如果看到现在他还不清楚祁昶的逆鳞就是萧明楼的话,那他就白活这几百年了! 萧明楼道:“现下争论这些没什么用,若是想知道原因,待见到朱雀王时问他本人不就行了?” 栗磨干笑两声,他哪里敢问,见到妖王本尊,不腿软发抖就已经很不错了。 “避水珠都带上了吧?”萧明楼财大气粗,说要下水,不仅自己佩戴了避水珠,还分给人手一颗,全是土豪倾情赞助。 众人纷纷点头,捏着鼻子没入血池。 避水珠虽能令人在水下呼吸,却不是真的能防水,该湿的地方照样湿,该脏的地方照样脏。 然而祁昶又怎会让萧明楼沾到一点污浊,除了避水珠外,他还另外张开一个剑阵,将萧明楼牢牢护在其中。 有了剑气入本的经验,密不透风的剑网完完全全地将血水隔开,连一滴都没有渗透进来,更遑论染污萧明楼的衣袍。 待到众人在血池下方发现密道,穿过密道终于抵达一处干燥密室时,除了萧明楼之外的人,全都成了落汤鸡,浑身散不去的血腥味。 众人看看自己全无形象湿淋淋的模样,再看如清风朗月干爽潇洒的萧明楼,险些潸然泪下。 比不过,比不过,还是别想了。 比起让祁昶大发善心罩自己一把,还是多想想该如何提升自身实力来得更靠谱一些。 祁昶用灵火燃起一支火把,走在前面领路。萧明楼跟在他身后,边走边看。 密室前宅后宽,越往深处走,越是光辉璀璨,珍宝遍地。 然而在场的人都没有心生贪念,一来他们并非无知修士,奇珍异宝也见过不少,不至于连朱雀王家里的装饰都垂涎;二来也是担心有诈,谁知道这里的东西碰了会不会跟河水、果子一样,取人性命于无形? 还是谨慎些好。 更何况,修士五感敏锐,这间密室给他们的感觉很不舒服,早将符篆法诀备于袖中,更不会轻举妄动。 众人各自警惕,越走越深,竟是一路平顺地抵达了密室底部,见到了传说中的朱雀妖王!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第一百一十三章 若非萧明楼早已推断妖王被镇压在血池之下,恐怕没有一个人会相信,此刻倒在密室最深处的“那个”,会是镇守通幽路,雄踞死晦沙漠一方的妖王朱雀! 只见一头体型庞大,形同妖鸟的妖怪趴伏在地,羽毛晦暗无光,翅膀斑秃参差不齐,本该鲜艳漂亮的尾羽竟成了难看的灰褐色,鸟喙微微张开,胸口起伏微弱,艰难地呼吸着。 要是体型再小一点,这只鸟就跟外面的妖鸟长得几乎一样。 “这……这是朱雀?!”栗磨愕然不已地看着眼前这只濒死之鸟,心中神话般的妖王形象瞬间崩塌,一脸的不可置信。 这只鸟不但长得十分之丑,而且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皮,伤口溃烂,发出阵阵的腥臭味。 “汝等……何人?” 朱雀妖王被惊动,眯起的眼睛倏然睁大,别看王者暮日,那一记眼神凶狠有光,射向栗磨时,将他吓得差点站不稳。 朱雀的目光冷冷打量起在场众人,直至落在萧明楼的身上时,眸色渐渐变红,冷光乍起:“是你!小贼!” 萧明楼不疾不徐地往前走了两步,微微勾唇:“难为妖王都成如今这样了,还记得我呀。” “萧封!”朱雀以翅膀撑地,爪子刮挠石板,欲要站起教训萧明楼,却因无力而重新倒下,砸起一片尘埃,“还我妖子妖孙的命来!”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的剑只斩有违天理之人。”萧明楼道,“何况我们不是来同你叙旧的,而是为解妖王之困的,妖王见了我,难道不该觉得高兴么?” 第219页 朱雀:“……” 高兴个屁! 他宁可闯入血池的是别人,也不想是眼前这个令人火冒三丈的家伙! 要不是浑身妖力被抽取,比死好不了多少,昔日司火的不死鸟就要喷出三昧真火,将萧明楼烧成灰烬,眼不见心不烦了! 奈何形式比人强,朱雀再是仇恨生气,也不得不承认,盼了这许多年,萧明楼是他见到的第一个大活人。 况且仇归仇,萧明楼的为人,还是信得过的。 朱雀在内心猛念一顿清心经,压下积年宿怨,才咳嗽两声,开口道:“你们既然进了不死城,想必已经了解我的境况,我也不多说了。此处将我镇压多年,意在消磨我的妖力,最终身死道消,瓦解通幽路封印一角,所以哪怕是为了你们修士,也应尽快助我离开封印,否则通幽路开启,万魔来袭,迟早有一天魔火会烧遍整个修真大陆!” “解开封印是必须的,但来都来了,也不差那个时间。”萧明楼笑眯眯地看向对方,“我倒是很好奇,妖王为何会被镇压在此,而此事外界竟然连一点风声都没有?” 这不但是祁昶的疑惑,萧明楼也对此很感兴趣。 朱雀锐利的视线扫向萧明楼,后者却非但不怕,还微微抬起头,与他对视。 一者羽毛脱落发灰,一者风光霁月芝兰俊秀,形成鲜明对比。 鸟类都是爱美的,尤其是雄性鸟类,以羽毛鲜艳光洁为傲,朱雀妖王若是化形,也曾经是妖界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奈何被镇压多年,身上疮口无数,如今丑到他连镜子都不想照,更不愿化作人形,就是怕被诸如萧明楼这样俊美的人给比下去。 结果原形也没好到哪里去。 朱雀气闷地扭过头,不想看萧明楼了。 但他的声音还是闷闷地响了起来:“是我自己愚蠢,自己踏入了这个阵法……都是他,”朱雀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夹杂着深深的仇恨,比对萧明楼的恨意要深切得多,“是那个人蛊惑了我!” “那个人?”萧明楼歪了歪头。 朱雀把头转了回来,用斑秃的脸对向萧明楼,眼神晦暗莫名:“说起来,此人你应该也听过,他为魔族栽培了不少战功赫赫的魔子,被魔族尊称为——魔师!” 萧明楼经他这么一说,脑中很快浮现出一个名字:“魔师臧离?”“正是他。”朱雀的声音听起来相当咬牙切齿,仿佛要将魔师整个人用牙咬碎,狠狠撕碾一般。 “把你困在这里的是魔师。”萧明楼摸着下巴,打量了眼被朱雀压在身下的石板,石板上大半的纹路看不清,却还露出了几个阴森森的符文,光是看两眼,就会令人头晕目眩,甚至难以站稳。“他许了你什么好处,能让你心甘情愿地被镇压在此?” “……飞升。”朱雀的嗓音仿佛老了千岁,充满了荒凉与幽怨,然而这轻如风的音量,却如重石砸入水面,激起千层浪花,“你不会看不出来吧,自你师符道子封印魔主之后,修真界再无一人飞升!” 萧明楼垂下眼帘,并不说话。 朱雀越说越恨,尖喙张开,像是想要在萧明楼身上啄下几口泄愤,然而仇恨的目光刚射向萧明楼,就被祁昶高大的身躯给挡住了。 “那老贼牺牲了所有修士飞升的机缘,才得以将魔主封印于仙器之内,他倒是好,死了一了百了,可我们呢!”朱雀狂怒地拍动翅膀,灰败的羽毛扑簌簌落下,“我们今后的仙途也被斩断,迟早要给那老贼陪葬!!” “难道你就不恨吗?!” 朱雀妖王的怒吼声响震整个密室,声音如雷贯耳,令人不禁腿软胆寒。 更令人难以接受的,是他方才说的那番话。 所有人都惊疑不定地看向萧明楼,除了祁昶之外,每个人都既恐惧又期盼地等他给出一个否定的答案。 然而,萧明楼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 “小贼,你早就知道了吧?”朱雀收起部分怒火,给萧明楼丢出个嘲讽的眼神,语调变得恶毒而痛快,“我观你情状,也是苟延残喘,命不久矣,莫非早就自暴自弃?” “休要胡说!”祁昶眉峰倒竖,剑柄在手,就要一剑斩出。 却被萧明楼伸手拦下,对祁昶慢慢摇了摇头,又抬眸看向朱雀:“我好得很,多谢妖王关心。不过我倒是好奇,魔师若是有办法让你飞升,为何你如今会这副惨状?” 朱雀怒火再生,气得又掉了一片羽毛:“他骗了我!这厮根本没有完成阵法,不死城本该是以城民生生不息的生机拱卫在侧,自成一界,继而助我突破境界,超脱生死,破碎虚空!谁想中途阵法诡变,竟使得一座生机之城成了死晦之所,待我出去,我定要撕了臧离!” 换言之,魔师拿朱雀当了试验品,而朱雀被他的一筐好话蒙蔽,自己掉入了圈套。 “田口镇,不死城……”萧明楼以葱白指尖点着下巴,沉思道,“魔师的阵法可谓是越来越完善了。” 前文有提,能够窥见飞升并不等同于仙界的,在整个修真界只占少数,其中三大仙门各有其法,俱是可行之策。而妖族也不是没有聪慧之人,像四方妖王这样的人物,定然也是以突破虚空为目标。 放到魔界亦然。 魔主选择的路最为血腥,惨无人道,尸骨累累,他是以整个修真界的生灵为代价,杀进天道庇护的所有生灵,便能摧毁天道,实现他一个人的飞升。 第220页 黑渊杀性过重,连天道降劫都不怕,连天道都对他束手无策,想要将这样一尊祸世邪魔封印,付出的代价必不会小。 仅是牺牲符道子一人的仙途还不够。 这个秘密本该只有少数几人知道,就连擎云宗,符道子也就告诉了萧明楼一个人,其他大能或多或少感受到前途阻塞,却不会疑心是源于魔主的封印。 至于修为不够的人,还没到那个境界,根本不会有任何感知。 也只有四方妖王才能清楚地感知到,为将魔主封印,修真界究竟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朱雀妖王性情高傲,心性急躁,发现此事后是最沉不住气的一个,也是最容易被魔师蛊惑的那个。而狐王生性多情柔软,看段又雪就知道他老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会被魔师说动也不让人意外。 魔师臧离,显然也是知晓此事的,萧明楼虽然没有见过此人,却也知道他很不好对付,听朱雀说完事情经过后,这种感受愈发加深。 如果他这阵法真的成了,在修真界上独创一界,或许真有一日能脱离天道。 即便是对手,萧明楼也不得不有些佩服此人。 “怪不得苏苦会让我走这一趟……”此时此刻,萧明楼已经基本确定,魔师臧离就是苏苦命定的对手,一者要脱离天道,一者是天道的代理人,而且中间还与魔主脱不开关系。 萧明楼深深地看了口气,目光又落在那阵法上,忽然心思一动,转头对祁昶道:“阿丑,你看这个阵法,像不像当初囚困蛟龙尸的那个?” 祁昶记忆过人,又看不懂这些符文,因而不受任何影响。待他看过之后,给出肯定的回复:“少东家,是很像。” 都是禁锢神魂的阵法,不论生死,魂魄永远无法离开,是极为恶毒残忍的一个阵法。 “所以……”王骏也反应过来了,比起飞升这种遥远的话题,接下来的推断才更令他大惊失色,“在东南海域以蛟龙尸炼丹也是魔师搞的鬼!将魔气植入修士体内,以心魔取代本尊,在修真界埋下魔种的,定然也是他!” 线索就此串联起来了! 仔细想来,魔师曾是魔主麾下一员大将,又是魔子的师傅,他必有办法拿到魔主手札,交给魔子血枭,让血枭去一探仙府秘境。不管是有所收获,还是一无所获,魔师都隐于幕后,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而他恐怕也没想到,魔主残魂就附在那手札之上,若非血枭倒霉被残魂缠上,遭罪的就该轮到臧离了。 “怪不得苏苦将他视为对手,看来此魔还是有一定运道的。”萧明楼遗憾地捏了捏眉心,要是魔主附身在臧离身上,倒省了他俩的功夫了。 不过,也许正是因为魔师也走出了一条路,运道有变,连天道也逐渐奈何不了他,所以才会让他潜伏至今。 作者有话要说:  祁昶:没关系,我不用飞升,我只要跟少东家在一起就行了。 萧明楼:你想多了,少年,我们都可以飞升。 祁昶:? 萧明楼:咱们把客栈开到虚空之外怎么样? 第一百一十四章 朱雀知晓这阵能不论生死,将人的魂魄禁锢其中,榨取灵力,经久不衰,顿时更为暴怒,咬牙切齿:“好一个魔师,好一个臧离,好毒的阵法!” 恨不得将臧离生吞活剥,碎尸万段犹不解气! 然而如今说什么都是徒劳,不死城变阵之初,虽无法离开血池,朱雀亦能享受到源源不绝的生机灵气,沉浸在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收获修为的美梦之中,错过了脱困的最佳时机。 待到阵法逐渐牢固,生死扭转,一座活生生的梧桐林被魔化至此,耗尽生机,甚至反噬朱雀,从他体内抽走妖力维持阵法,愈发将他钉死在这一方血池之下,悔之已晚。 朱雀面露忏悔之色:“早知如此……早知如此……”他当初就该一爪子将臧离拍死! 对如今的朱雀而言,飞升事小,能否活下去,才是事大。 “小……”明白自身处境,将“小贼”二字咽下,朱雀恳切地对萧明楼开口,哪怕不情愿,也终究是低下了高贵的头颅,“萧道友,还请你助我一臂之力,待脱困后,本王必有重酬!” “重酬就不必了,我们此行本来也是为了襄助朱雀王的。”萧明楼对他淡淡一笑,一派清风朗月之姿,皎皎如月下仙人,令形如脱毛鸡的朱雀王觉得刺眼无比。 奈何朱雀还要求人,只能当做眼不见心不烦,尽量不去看他。 “此阵该如何解开?”祁昶问。 既然双方达成一致,阵法必要破解,只是困缚朱雀的阵法比碎珠群岛上的更为复杂精密,稍有不慎,会牵连整个不死城甚至妖界。 “我在此地已被困了多年,对此阵亦有几分研究,你们可以按照我的方法破解此局。”朱雀道。 身为妖王,朱雀的眼界学识非同一般修士,哪怕不比擎云宗博采众长,对阴阳五行、奇门遁甲也有一定造诣,否则不可能在死晦沙漠这种极恶环境下修成妖王,统领一方。 他出言点明几处阵法中可以下手的地方,并将改动之后的结果告诉众人,若是萧明楼等人不信,可在每改动一处后,观察外界是否如他所说的那般变化。 “好啊,那观察之事就交给小王和小老鼠吧。”萧明楼道,“反正你二人修为最弱,留在这里连一个符文划不掉,还不如出去望望风。” 第221页 王骏苦笑两声,认命地当个跑腿,栗磨却炸了毛:“我是花栗鼠妖,不是鼠妖!” 姓萧的也太过分了,同时鼠属,花栗鼠比老鼠好看多了,怎能将他们混为一谈! 朱雀没想到,自己不过是为表诚意提出此议,萧明楼却不嫌麻烦,还真的找人出去看了,一时眸色暗沉下来,声音也压低许多:“萧道友,你可是不相信我?” “怎么会呢,我不过是以防万一。”萧明楼笑笑,应答得滴水不漏,让朱雀摸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 朱雀索性抛开这些,对祁昶道:“你是剑修,可用剑气划破面前三枚蛇状符文,当此纹抹去,外面天空应会放晴。” “好。” 祁昶挥剑而下,剑气沛然,连整个密室都开始震荡起来,石子尘灰扑簌落下。 祁昶早有准备,在剑气震出之际,便抖开大氅,把萧明楼裹在其中,尤其替他戴好兜帽,护好一头青丝,连半点尘埃都没挨着。 随即,剑气森然刻入阵法,划去其中三枚阴邪符文。 顿时,外界浓浓乌云骤然翻滚,天际一片昏暗,仿佛暴风雨前的低压,狂风大作,似不死城的垂死挣扎。然而不过片刻,黑压压的乌云中突然射出一道光柱,接着又是一道,星星点点刺破云层,洒落大地。 越来越多的光芒驱散乌云,最终天空回归澄澈,碧蓝得令初见之人几乎落泪。 随着天空放晴,整个不死城的真面目也再次显露人前,血河分叉无数,蜿蜒流淌,妖鸟栖息在妖树上,不怀好意地巡视大地,只要是活物,统统都不会放过。 而不死城中,仅剩下的几个修士也面露骇然,才知道自己深陷何等囹圄,差一点就被这座林子给吃了去。 王骏二人没有说话,更无意让那些幸存修士知道是他们救了人,他们都不是贪功之人,得证之后马上返回暗道,回到密室:“外面真的放晴了!” 朱雀满意地发出一声鸣叫:“萧道友,这下你可相信我的话了吧?” “继续。”萧明楼道,“接下来该动哪些符文?” 朱雀一一指出,为了更快脱困,他也没心情吊着众人的胃口,一口气把剩下的符文都说了出来。 萧明楼干脆让祁昶和吞食,还有他自己一起改动符文,当符文被改动得越多,从王骏和栗磨那里传来的好消息就越多。 比如之前的妖鸟怪树,在阳光的照射下化为灰烬的越来越多,血河终于不再流淌,不死城外结界撤销,林中幸存的修士终于可以踏出此地! 随着好消息逐渐增多,三人动手的速度也越发的快,待到最后一枚符文被划去,朱雀的翎羽渐渐恢复了一些光泽,身上的伤口也在逐步好转。 “啊——”朱雀长鸣一声,似舒心,似叹气,他铺展丈余长的翅膀,扇动空气,悬于半空,眸光冷冽地看着下方渺小的修士,“几百年了,我终于得到自由了!” 祁昶看着渐渐变得意气风发的朱雀,忽然皱紧眉头,觉得有哪里不对。 紧接着,他持剑的手竟是不听使唤地颓然垂下,仿佛一口气泄出了浑身的力气:“不好……少东家!” 祁昶忙抓紧剑柄用力扎在地上,一腿单膝跪地,目光焦急地寻找萧明楼的身影,一缕鲜血自嘴角溢出。 在他身边的吞石也是如此,吞石修为比祁昶高一点,情况比他好些,还能够以双腿站立,只不过身上覆满鳞片,已是接近妖化! “哈哈哈哈!”朱雀摇身一变,终于露出真正的嘴脸,此刻他脸上哪里有半分忏悔之意,分明是入魔已深,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多谢你们助我脱困,只不过,要劳烦几位代替本王,继续支撑这座不死城了!” 朱雀根本就没有想出破阵之法,他想出来的,不过是一命换一命的毒计! 他早就被心魔腐蚀,不再是千年前受数万妖民敬仰,爱民如子的妖王了。 之所以如此配合,对萧明楼等人娓娓道来,不过是为了降低众人戒心,博取信任,为最后冲出阵法做铺垫而已。 “小贼,受死吧!” 朱雀扑闪着巨大的翅膀,扇出暴烈的火焰气息,不断有火星自半空坠下。他很快找到萧明楼所在的位置,狞笑着俯冲而下:“合该你也有今天,符老贼的仇,便报应在你身上了!反正你死之后,魂魄也将永世禁锢,纵使你师在世,也没法帮你报仇!” 他感到十分痛快。 擎云宗能人辈出,以符道子萧明楼师徒为个中翘楚,符道子以一己之力封印魔主黑渊,萧明楼更只身一人出入死晦沙漠,将妖族赶至炎城深处,蛰伏至今不敢出。 相比之下,仅仅一条通幽路,就需要四方妖王合力镇压,天赋的对比如此鲜明,鲜明到令人绝望。 如今能够亲手埋葬这个天之骄子,出一口多年被压制的怨气,朱雀只觉得无比畅快,令他几乎想要高歌一曲! 凤鸣于斯,本该悦耳如仙乐,此刻却刺耳如魔音。 然而那锋利的爪子还未落下,萧明楼就抬起头,冲朱雀微微一笑,还狡黠地眨了一下眼:“朱雀王,你看我,长得像二傻子吗?” 朱雀一愣。 还没想明白二傻子究竟是指谁,便感觉头顶一阵伟力摁头压下,朱雀急促地啼叫几声,发出尖锐的叫喊,却仍是不敌那股雄浑的力量,被硬生生地压回石板,重重地砸在阵法之上! 第222页 “你是不是还忽略了一个人?”萧明楼勾起唇角,伸手一指,只见之前一直没说话,仿佛并不存在的余青烟从阴影中走出,手中抓着一柄微泛灵光的匕首,匕首尖处还沾着不少石粉,可见方才他也在暗中改动阵法。 此刻的余青烟已经不是那个冲动的余老三,而是被苏苦附身的天机门主。 天机门擅长阵法,窥测天意,长线布局,不死城既然与魔师臧离有关,萧明楼怎么可能会让自己人白白出力,让苏苦坐享其成? 就算是好朋友也得明算账。 萧少东家的算盘打得噼啪响。 身在局中的苏苦还能说什么,只好不远万里附身于在余青烟身上,拿起匕首,叮叮当当地雕刻起来。 “不——!” 朱雀目眦欲裂,决不允许自己的计划失败,他奋力挣扎,借着阵法中已有被划去的符文,此时并不稳定之机,豁出所有的力气冲击阵法,势要冲破萧明楼与苏苦联手为他打造的新牢笼! 不想阵法似有生命那般,好像预感到即将破碎,连忙反抽朱雀体内的妖力,朱雀鼓动的妖力越多,吸收也就越快,最后反哺于阵法,瞬间将朱雀吸成一具干尸! 变数来得太快,萧明楼等人还未反应过来,朱雀亡魂便已从身躯飘起,怨毒地看向众人,索性将自己彻底融入阵法,阻断众人的退路,吸取众人的灵力:“既然如此,你们便都给我陪葬吧!” 萧明楼皱了皱眉,还没来得及说话,斜刺里冲出一道人影,毫不犹豫地跳入阵法之中。 是吞石! “你……” “少东家,不必多说。”吞石转过身,冲他点点头,“段先生栽培我,就是为了取代一方妖王,朱雀王也好,狐王也罢,天命如此,我甘愿受之。” 祁昶喘着气挪到萧明楼身边,按住他的肩膀,轻轻摇了摇头。 阵法已经无法破解,只能镇压,而进入阵中的人绝无再出来的可能,吞石决意牺牲,也算是求仁得仁。 他知道萧明楼看似冰冷实则心软,但站在祁昶的角度,心里惦记着一个人时,若是遇到同等境况,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做出同样的决定。 吞石感激地看了一眼祁昶,又对萧明楼道:“他日若是见到段先生……”想了想,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自嘲地笑笑,“没什么,只要他还活得好好的,就足够了。” 言毕,吞石不再说话,转身掐住朱雀亡魂的咽喉,神色无比坚毅。 朱雀发出凄厉惨叫,却仍带着疯狂的报复之感:“无用之功!你们再也困不住我,田口镇民早已不在,不死城妖民也皆尽化作怪鸟妖树,没有我的血脉,你们根本镇不住我!” 他恨恨地看向吞石:“你就是死,也是白死!” 萧明楼捏了捏鼻梁,轻叹一声:“你要不说,我倒是差点忘了,原来获氏一族有朱雀血脉。” 说着,他慢吞吞地从乾坤袋里拿出一枚红色的妖丹。 妖丹很小,却红得仿佛滴血,里面酝酿着温热的妖力。 正是当初阿姝在消散前送给萧明楼的那颗妖丹。 田口镇民全死在时空之外,唯有阿姝与贺重跟随他们回到现实,作为报答,阿姝趁身躯尚在,吐出内丹,而贺重则将随身携带的门派信物送给了萧明楼。 因果循环,天意难测。 萧明楼为天道排除劫厄,天道亦会助他一程,早早将所需之物送到他的手里。 时也,命也,运也。 萧明楼将内丹丢入阵法,看着骤然升起的红艳妖火,他对上朱雀已经透明却仍不死心的眼神,笑了:“如此看来,你的妖子妖孙恐怕会憎恨你多于我,希望九泉之下,你也能坦然面对他们的问责吧。” 随着一簇火星蹿起,吞石与朱雀的身影彻底没入阵法,石板上仅留下一个浴火蛇妖的图腾。 吞石魂魄尚在,将会代替朱雀,成为新的四方妖王,镇守通幽。 萧明楼扶着祁昶,还没来得及仔细查看他的伤势,就见祁昶摆手避开他,转身朝地上吐了一大滩血。 “阿丑!”萧明楼差点呼吸一滞。 祁昶眸色锐利,突然朝萧明楼出手,未等萧明楼反应过来,便已经从他身后抓出一团黑色魔气! “抱歉,少东家。”祁昶一掌捏碎魔气,低头看他,“事出突然,方才来不及开口。” “——他不是来不及,不过是想借此引你怜惜罢了!可怜萧封一世英名,竟被区区伎俩蒙蔽。” 从石板溢出的魔气越来越多,仿佛是被排斥出来的,魔气层层聚拢,凝聚出一道黑色虚影。 那虚影没有面目,却诡异地“看”向两人,仿佛能够穿透人心般。 祁昶瞳孔微缩,立即出剑绞碎魔气,却下意识地看向萧明楼。 萧明楼却压根不受挑拨,还笑眯眯地看着在空中消散后,又化作点点金光被祁昶吸入伤口,对着虚空道:“堂堂魔主,被手下置于阵中,化为阵法的滋味如何?你怕不是和朱雀王在一块呆傻了,阿丑向我示弱撒娇又有何不可,我心疼他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受你挑拨?” 祁昶:“……” 魔主残魂:“……”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两人在某些方面,真是一模一样! 一样的气人! 作者有话要说:  魔主:好气啊! 第223页 第一百一十五章 之前几次,黑雾出现之时,祁昶不是身上有伤并未在意,就是昏迷不醒难以注意。可如今从石板封印中溢出的魔气太多,被剑气绞碎后化作成片金光没入祁昶体内,修补伤口,接续筋脉,实在是太明显了,祁昶并不认为这是自己体质缘故。 再强悍的体质,再高的修为,也不可能做到刚一受伤,连药都不用,眨眼就能好的。 “少东家,我……”祁昶心有疑惑,更有些震惊。 此前他从未怀疑过自己与魔主可能会有关系,可如今他清醒地看到了这匪夷所思的一幕,一股前所未有的恼恨自胸口涌出。 他恨的不是别的,而是自己竟然可能与伤害萧明楼的魔头有所关联,这比剜了他的心脏还要痛苦难受! 萧明楼还是第一次见到祁昶如此脸色苍白,震恸不已的神色,连忙上前:“你莫要想太多,我可以肯定,你与魔主不是一个人,你永远也不会成为魔主!” “……当真?”祁昶气息不稳,扶着萧明楼的肩膀,急切地想要得到回应。 “当真!”萧明楼肯定地看着他,一双秋水般的眼眸只映着他一个人的身影。 祁昶心头略松,就在咬紧的后槽牙松开之际,四周飘散的黑雾再一次汇聚起来,一股脑地冲进他的体内,尚未潜入心脉,便被剑气绞碎成渣,抹去魔主残留的意识。 挑拨不成,残魂所具的所有魔力都化作了祁昶的养分,仙器的品格令他如鱼渴水般,将周遭所有的魔气都吸纳如体,转化为纯净浓郁的灵气。 越来越多的灵元凝聚在丹田之内,几乎要撑破祁昶的身体,然而祁昶并非寻常修士,其本身是萧明楼的本命剑,又身负仙器封印,体内经脉可容纳的灵力非寻常人可比,消化速度更是远超常人! 祁昶还未来得及问萧明楼更多有关魔主之事,就发现自己停滞许久的瓶颈居然出现了一丝松动! 灵元经丹田挤压成灵液,灵液愈发浓稠,汇聚成一颗金色小球的虚影,虚影逐渐凝实,是为金丹雏形。 空中闷雷阵阵,鸟兽皆避,狂风大作,预示着一场雷劫的到来。 祁昶,要晋金丹期了! 萧明楼笑着拉住他的手,拍了拍祁昶强自忍耐突破而青筋突起的手背,轻声道:“阿丑,你安心在此突破,待你成功出关,不管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的。” 祁昶盯着他的双眼,此刻身体与灵魂仿佛已经不在同一处,体内剑意纵横渴求突破,灵魂却想要继续留在萧明楼的身边,连眼神都不愿挪开。 “少东家,你果然……什么都知道。”祁昶心中难掩失落,明知对方不告诉自己定是有所考量,却还是会介怀,会想是不是因为自己还不够强,所以不够资格知道这些事情。 却又为萧明楼的坦然而感到些许安慰,知他既然应下,就不会食言,只要自己耐心等下去,总会一点一点地靠近他,了解他。 很快了,只要再等等,等他突破出关,变得更强,站到更高的地方,让少东家的目光能够更多地停留在自己身上。 所以,急不得。 祁昶闭了闭眼,明知此时二话不说转身闭关才是正理,可他难掩心头悸动,即便没有心魔怂动,他也难以再忍下去。 从玄脉到金丹,用萧明楼的话来说,是个“从无到有”的过程,金丹期之所以难以跨越,便是因为金丹难成,没有那一点道种,或是道种不够坚韧,到头来只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甚至可能身死道消。 祁昶对金丹虽有把握,却也不能掉以轻心,而他此刻心绪纷乱,难以自抑,若是处理不当,恐怕会在渡劫时被心魔趁虚而入。 既然如此,何妨肆意一回! “少东家……”祁昶出言叫住准备离开密室的萧明楼,不等萧明楼将疑惑诉诸于口,他便迅速低下头,吻住了那张日思夜想,在梦里描绘过无数遍的薄唇! “唔……”萧明楼睁大双眼,眼中尽是不可思议,下意识地便要推开他。 祁昶察觉到他的抗拒,非但没有放开,反而将手臂收得更紧,唇齿顶开萧明楼的柔唇,又狠又缠绵,仿佛是抵死缠绵,再无遗憾。 胸口处汹涌澎湃的情感令人感到陌生,却又如此心悸,压抑许久的情绪一股脑地释放出来,令祁昶的心口鼓胀得几乎发痛,可又有种莫名的满足。 一吻过去,祁昶抬头时双目通红,被强吻的萧明楼还没说什么,他却露出沉重之色,郑重告白:“少东家,我心悦你。” 这一句似乎用尽了祁昶所有的力气,他紧握双拳,根本不敢看萧明楼的神色,对他拱手抱拳:“若我能够平安出关,少东家可随意打骂,某绝不还手,若是我未能出关……” 若是未能出关,今天的这个吻,便会成为他最珍贵的记忆,永远埋藏在灵魂之中,哪怕魂飞魄散,他也能毫无遗憾地去死了。 祁昶话到最后哽了一下,哪怕明知这样的放纵仅有一次,却仍有些不满足,更舍不得放开眼前的人,心头涌上难以言喻的酸楚。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额头便被萧明楼狠狠敲了一记,用力之大,直接在祁昶的脑壳上敲出一道红痕。 祁昶面露呆滞,一时竟与萧明楼的视线对上。 萧明楼眸带怒火,紧咬下唇,贝齿咬过的地方微微肿胀,鲜红欲滴,泛着一丝柔软水光,显然是祁昶的杰作。 第224页 祁昶试图收回目光,却难以自拔地粘在那双唇上,眸光微暗,喉结滚动,耳边是鼓噪的心跳声,几乎让他难以听清面前的人在说什么。 他费尽力气,方克制住自己,没有再次将人禁锢在怀中,错上加错。 直到萧明楼伸出手,用力地拽住他泛红的耳朵,气不打一处来:“你能耐了啊!这才哪到哪,不过是结个金丹,你就摆出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做什么,以为我不敢教训你是不是?” 祁昶揉了揉被捏得通红的耳朵,声音里都带着笑意:“少东家,你已经在教训了,还请手下留情。” “哼。”萧明楼冷哼一声,盛怒中的眼眸却无比明亮,让祁昶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绪差点又要乱,还好他的下一句话令祁昶悬浮于空中的心如重石落地,更加坚定起来。 萧明楼瞥了他一眼,道:“待你出关,再说一遍方才那句话,我且听着。” 祁昶眼睛骤然变亮。 少东家生气的不是自己告白,而是在气他看轻了自己,他甚至还想再听一次自己说出那句“我心悦你”! 我心悦你。 心潮如浪层层叠叠,波涛汹涌,始终难以平静,却不像之前那般如浮萍漂泊,而是心锚已定,心如磐石,再无半点迷茫。 少东家并未一口回绝他,是不是代表着……自己并非全无机会? 哪怕仅有一线希望,对祁昶而言,也比吃了一罐蜜糖还要甜。 他慢慢攥紧拳,目光一瞬不瞬地对上萧明楼的视线:“少东家,等我!” 他转身盘膝坐在石板之前,用一道清风将萧明楼送上地面,以剑气封锁密室,承接即将到来的雷劫。 地面上方,雷声阵阵,如龙虎咆哮,几欲噬人。 天际无数电光闪烁,像游龙出水,雷光刺目,紫电劈空,伴随朔风冷冽,山河欲倒,整个不死城都在颤抖。 “这……这是哪位大能在渡劫?” 王骏的声音颤巍巍地在萧明楼身侧响起,浩瀚雷压摧得人喘不过气,他见过不少修士渡雷劫,却还是头一遭碰到这样仿佛天地尽毁般的大场面。 老实说,飞鹤派的裘掌门晋元婴时都不曾有过这般异象。 萧明楼摸了摸自己红肿已消的唇,唇角微勾而起:“还能有谁,当然是阿丑了。” “哦,原来是……”王骏刚顺着他的话说到一半,忽然醒悟过来,“是祁哥?!” 祁昶年纪比他小,可他修为早已超出王骏一大截,平时喊他祁先生,是示以尊重之意。而此刻喊他祁哥,则是因为祁昶实在太过年轻,寻常金丹期都没有这样壮观的异象,实在难以想象眼前山哭林啸般的景象,会是因为祁昶。 “怎么,不信?”萧明楼挑了挑眉。 王骏讪笑:“怎么会呢,祁先生不管引出多大异象,我都不会不信。”也不看看祁昶是谁一手教出来的,认真想来,能有这样的异象才是情理之中。 萧明楼轻哼一声,表示他还算识趣。 “另有一事,还要告诉你。”萧明楼又看向栗磨,眼中闪过遗憾,将吞石在密室内做出的决断告诉了对方。 栗磨听闻之后,先是怔愣,随后叹息,继而抱着王骏猛地哭了起来。 “哎哎哎,你哭归哭,别把眼泪鼻涕抹我身上!”看在对方失去挚友的份上,王骏没好意思推开,却还是嫌弃地提醒道。 栗磨哭得直打嗝,哭到一半时,只见一道浩然剑气冲破密室,直闯云霄,劫雷尚未落下,便被凌空击碎,声势浩荡,令人肃然起敬! 王骏和栗磨都愣在当场,栗磨更是连哭都忘记了。 能够看到如此悍然与天对抗的一幕,在场众人有一个算一个,都难以自抑地涌起一腔豪迈之情。 盘踞在整个不死城上空的阴云被这冲天剑气震破捅开,万丈阳光洒落大地,清风抚来,如同拨动上古仙器的琴弦,大地重生,万物复苏。 怪鸟妖树皆在阳光之下化消于无形,天际雷云始终难以凝聚成团,最终象征性地轰隆几声,便在阳光照射下转为漫天霞光,绚丽壮美。 而祁昶,便在这充满生机的不死城复活的那一刻,睁开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祁昶: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萧明楼:你说,我不就知道了? 祁昶:……这么简单?(前面都白担心了) ==== 一更~ 第一百一十六章 “这便……结束了?” 沐浴在灵气充裕的暖光之中,王骏怔怔地环顾四周,只见被魔化的焦土覆上星星点点的绿意,水源变得干净透彻,绝非幻术所致,甚至有幼小的妖兽聚集在水边啄饮,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雷劫来时如山倒,却只是当空放了个响炮,连个炮坑都没砸出来,便烟消云散,再无踪迹。 来时气势汹汹,去时悄无声息,总觉得天道这一波有放水的嫌疑。 萧明楼浅笑托腮:“咱们辛辛苦苦为修真界拔除魔患,天道合该予以馈赠,如今阿丑顺利渡劫,不过是收取些利息罢了,并不值得大惊小怪。” 这番话,将王骏等人心中高冷默然的天道形象瞬间瓦解,像成了个有血有肉,可以讨价还价的人一般。 长此以往,他们以后面对天道,还如何能产生敬畏之心? 第225页 谈间,祁昶裹挟锋锐剑气出关,每踏出一步,便如亘古名剑出鞘,震撼人心。 石板经过雷劫淬炼,阵法越发圆融,在密室开启刹那冲出水潭,与刻有“不死城”三个大字的巨石融为一体,彻底成为镇守通幽路结界的一角。 看到这样的祁昶,王骏几人都是大气不敢出,刚刚晋升金丹期,祁昶气势外放,剑气冷冽,还未靠近就令人通体生寒,想要退避三舍。尤其是再被那双暗藏冷光的双眸扫过,更是胆战心惊,感觉比之前更可怕了! “方才说我什么?”祁昶扫了一眼王骏。 王骏赶忙摆手,连头都跟着一起摇,不顾自己看上去有多滑稽:“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说!”说着就自觉拉开与萧明楼的距离,口中念念有词,“我……我去瞧瞧还有多少幸存修士,问问他们是如何被卷进来的。” 总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借口远离这人间凶器才是上道! 王骏还挺够义气,走的时候还拽着栗磨与余青烟一道走了。 “余青烟”眼中划过一抹笑意,看了一眼萧明楼与祁昶的方向,摇摇头,也认为自觉避开比较。 剩下萧明楼与祁昶二人站在水潭边,鸟兽为伴,清风拂面。 本是宁静美的景致,无奈两人的心绪都不平静。 祁昶一改之前面对王骏时的冷峻之貌,颇有几分忐忑地看向萧明楼,之前他以为自己成就金丹凶险无望,很是放纵了一把,如今宛如宿醉醒来,后悔不迭。 看向萧明楼的目光,也难免带上了一丝与他本性不符的小心翼翼,张了张嘴,话却堵在嗓子眼里,根本无法开口。 萧明楼却认真地看着他,神色莫名,又似乎藏了一抹笑意,令祁昶心如百爪挠拨,只想让少东给自己一个痛快。 萧明楼在打量他数眼后,憋不住还是笑了,笑得眉眼弯弯:“不是说,要将那句话再说一遍的么?” “少东?”祁昶神色微愣,乍一明白萧明楼话中含义,心头鼓噪如雷,猛地跳动起来,话音里都带着颤意,“此话……当真?” “又不是让你上阵杀敌,搞得这般严肃做什么?”萧明楼又气又笑,伸出一指,点在祁昶的额间,“还是说,你方才只是耍我而已,轻薄一番,便打算赖账了?” 祁昶连忙摇头:“绝无此事。” “那你说是不说?”萧明楼又看他。 “说。” 祁昶深吸一口气,神情庄重认真,比对待生死大事还要专注:“少东……我,心悦于你!” 这句话在他心中已经重复不下千遍万遍,本该烂熟于心,然而对着心上人说出口时,依旧难免结巴,舌头打结,完全没有平日里剑气纵横的豪迈与爽快。 可是萧明楼却听得嘴角勾起,眼眸微亮。 祁昶又吸一口气,壮着胆子上前一步,低头看他:“你……不生我的气?” “我为何要生气?”萧明楼仰起头反问道。 “我只是个店小二,却妄想与少东结为道侣,实是痴心妄想,贻笑大方。”祁昶情绪略微低落。 他并非不自信之人,可在萧明楼的面前,他亦没有自信的资本。面前之人乃是修真界一介传奇,令人高山仰止,如清风朗月,难以比肩。 祁昶原本并不打算将心意说出口,或许是魔主几次三番的挑拨到底是起了作用,或许是他对萧明楼的爱意已经快要满溢而出,只需拨出一点线头,他便顺着这条线,将满腔的心意倾诉出来。 事到如今,后悔也来不及。 他甚至不奢望萧明楼待他能如之前那般亲密,更已经做了会被疏远的准备。 不成想,萧明楼的反应却与他想象中的截然不同。 “谁说你痴心妄想了?”萧明楼嫌手举得酸,没再点他的脑袋,而是习惯性地在祁昶胸口上又戳了戳。 指尖过处,能够感觉到祁昶身躯瞬间僵硬。 萧明楼忍着笑意:“实话跟你说,就算我们不是道侣,也注定白首不相离,你离不开我,我亦离不开你。” 祁昶眨了眨眼睛,似乎不甚明白,又有些不可置信。 “既然你对我有心,扪心自问,我也不是对你无意。”萧明楼顿了顿,扬起嘴角,声音清朗道,“那么顺心而为,又有何不可?” 祁昶脸上的呆滞化作狂喜,周身煞气化消于无,若不是本性沉稳,恨不得掐自己一下证明不是做梦。 他看着萧明楼,颤声道:“少东可是……答应了?” “嗯。” “真的答应了?” “我还能骗你吗?” “当真……?” 萧明楼转身欲走:“你若不信,那就当做我没说过了。” “少东……萧明楼!”祁昶情急之下,伸手拽住他的上臂,萧明楼本就没打算走,这一下脚下不防,直接摔进祁昶怀中。祁昶大掌拂过他清秀的面庞,眸色坚暖,一腔情意再也按捺不住,倾身再度覆上那双柔软的唇,“明楼……明楼……” 本以为此生无望的宝贝,如今就在自己怀中,答应了自己的求爱。 比起之前那犹如抵死缠绵的疯狂之吻,这回祁昶奉上十二万分的小心与珍惜,绵绵密密,极尽柔情。 直把萧明楼吻得差点气短。 “唔……了。”萧明楼几次推拒无果,最后只能忍无可忍地伸手推开他的脑袋,微红的眼睛瞪视对方,“阿丑,你这是得寸进尺了不成?” 第226页 “是,我下次一定注意。” 若是忽略那牢牢箍紧腰际的双臂,萧明楼倒是会信,可眼下……阿丑说的话,他半个字都不信! “既然知道,那你怎么还不放开我?” “少东,情难自已,还望谅解。”祁昶冲他眨了眨眼,以舌轻舔那微肿的柔软唇瓣,丝毫没有松手的迹象,更不见一丝反省之色。 原来老实人也会有如此狡猾的一面。 萧明楼咬咬牙,到底没有真的推开他,看着眼前山一般高大的男子露出如此情态,原本平静无波的心房终于起了丝丝涟漪。 只要撕开一个小口,总有一日浪涛会冲溃堤坝。 而祁昶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与时间。 祁昶也并未被喜悦冲昏头脑,待到萧明楼的唇被他揉得几欲滴血时,他终于松开手,给萧明楼喘口气的时间,开门见山问道:“少东,我与魔主黑渊,究竟是何关系?” 不料,萧明楼却摇了摇头:“我不说。” “不能说?” “不是,我既答应了你,自然不会食言。”萧明楼主动握住他的手,轻声道,“只是说来话长,你的存在极其复杂,旁人难以定义,唯有你自己判断。” 祁昶微怔。 萧明楼便拉着他的手,一边与他漫步走向不死城的边界,一边娓娓道来。 包括他是如何临危受命,从师尊手中继承仙器上陵刀,又是如何以自己的本命剑承替上陵刀即将破损的封印,在坠崖之际,剑灵苏醒,又是如何以剑鞘救了自己一命。祁昶既是魔主封印,又是仙器,更继承了萧明楼剑灵的意志。 但他却又哪方都不是,从他意识苏醒开始,他就是一个全新的人,是剑修祁昶,也是那个尽管被小姐丫鬟嫌弃,仍会尽责报恩的护卫阿丑。 还是萧少东日日带在身边,生活起居都离不开的店小二。 萧明楼告诉祁昶,你的存在唯有你自己才能定义,不管旁人如何看待你,遵循本心即可。 唯有真正的修士,才能说出这般豁达的话,修道之人,所为并非长生,而是逍遥。 只要你心中有答案,明白所求,便求仁得仁。 祁昶听后心情难辨,久久不发一语。 萧明楼不再开口,默默陪在他身边,等他自己想清楚。 良久,祁昶停下脚步,倏然将萧明楼拉近怀中,紧紧抱住:“我依稀想起来了……我的名字,是你取的。” 魔主黑渊,为邪魔罪恶的化身,如深渊地狱,万劫不复。仙剑祁昶,通身磊落光芒,正气凛然,绝不可能与妖邪为伍。 他不是魔主,也永远不会成为魔主。 祁昶还想起了许多萧明楼仗剑行侠的画面,有一幕是他坐在船头,听鲛人口吐悦耳歌声,便也试图作曲,结果哼出的歌不成调子,差点被人取笑。 萧明楼浑然不在乎,潇洒地架起腿,枕着胳膊望向浩瀚星空。 那首小调,就是祁昶最初在雨城时听他唱过的调子,之所以觉得熟悉,并非祁昶当时所认为的乡小调,而是因为那时他就在萧明楼的身边。 原来,他们的缘分早就注定。 思及此,祁昶忍不住更用力地抱紧眼前的人,正如剑与剑鞘,合该永不分离。 作者有话要说:  叮咚,恭喜玩家萧明楼解锁新挂件,人形兵器·祁昶。 萧明楼:…… ==== 二更~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世间再没有比得偿所愿更令人高兴的事情了。 纵然心知少东家答应自己,多是在照顾他的感受,以及他的伤势离不开自己的体质,并非纯然的爱慕,祁昶也不会放手。 卑劣吗? 或许有一点,但从他决定将自己的心意告知萧明楼的那一刻起,他就决定一条道走到黑,再也不回头,也绝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何况他们注定离不开彼此,祁昶是萧明楼的本命剑灵所化,萧明楼又是祁昶的剑鞘,两人冥冥中自有割舍不断的联系。 再者,萧明楼也不是对他无意。 哪怕只有一成,不,半成可能,祁昶也会牢牢把握,死死抓紧。来日方长,焉知不会有水滴石穿的那一日。 王骏不知道这两人落在后面究竟都说了什么,只见萧明楼与祁昶携手出来,前者一如既往面带微笑,令人如沐春风,后者却让人差点把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这个面上带笑,浑身半点煞气都不见的人,和之前那仅凭一个眼神就能杀人的凶神是同一个? 不会是被哪个大能附身了吧?! “祁……祁昶?”因为太过惊讶,直接喊出了对方的姓名,非但没引来祁昶的侧目,反而得到了一个更明显的笑容。 眼前一幕太过如梦似幻,王骏张着嘴巴,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祁昶却好似没注意到他的失态,还主动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做得不错,不死城内修士尽数撤离,以防变数,你与余老三、栗磨都辛苦了。” 这下别说是王骏了,余青烟跟栗磨都很有些受宠若惊,三人别说是得到他的夸奖了,即便是认识在先的王骏都没见过祁昶的笑,他这一笑,虽也是俊美无俦,却总无端让人觉得心底发慌。 “祁……祁哥,你喝酒了?”王骏小心地出言试探,除了喝醉,他也想不到其他的可能性,能将一个人的性格扭转得如此可怕。 第227页 祁昶唇上仍带着笑弧,虽然并不是很深的笑,却依旧令人胆战心惊:“守护少东家,需时刻保持清醒,我从不喝酒。” 尽管没猜对,可祁昶还破天荒地对自己出言解释,这更让人心生疑窦了有没有? 今天的太阳是打东南西北一块出来了吗? 王骏狠狠搓了搓自己的胳膊,隔着布料,也不知搓掉了多少根竖起的寒毛。 “阿丑,你们在说什么,飞马都快长毛了,也是时候该去狐王辖下的地界看看了。”萧明楼走在前面,转过身冲祁昶浅笑道。 祁昶目光略略柔和,快步跟上,熟练地牵住飞马缰绳,托住萧明楼的腰,将他送上马背。口中不忘回答道:“我能与王骏说什么,不过是勉励他们几句罢了。” 萧明楼也知道他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性子,挑了挑眉:“今日怎么有耐心去勉励他们了?” “嗯,我心情好。”祁昶毫不避讳,目光直勾勾地看着萧明楼道。 饶是脸皮后如少东家,在对上这般灼热而又深情的视线时,也难免有几分不自在,微微侧头,却掩不住浅浅泛红的面颊。 祁昶嘴角的笑意更甚,他翻身上马,将萧明楼圈在自己怀中,从前尚有两分顾忌,如今前胸贴后背,严丝合缝,根本找不出一点缝隙。 萧明楼背靠祁昶胸口,仿佛能感受到那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与自己的心跳重叠。 “少东家,狐王所辖之城在何方?”祁昶几乎贴着萧明楼的耳边问,低沉嗓音如丝绒般细滑,流淌入耳,令人鼓膜发痒,心头猛跳。 萧明楼只见识过魔音贯耳,却没试过这般“魔音”入耳,酥麻之感袭遍全身,无需干扰,判断力已然溃散。 他罕见的反应满了一拍,才微微侧开一些,瓮声道:“往北,一直走就是了。” “少东家从前可曾去过?”祁昶故意又凑近两分,手臂自然地环在柔韧的腰肢上,虽然亲密,却始终留有分寸,在外人看来实在是个忠心护主的姿态。 只是事非如此,唯有当事的两人心知肚明。 “……也就去过一两回吧。”萧明楼左挪右挪,不知为何,就是找不到一个可以安放屁股的位置,窘迫几乎要写在脸上了。 祁昶却面带笑意,又问:“听闻狐族多美人,不乏容貌更在段又雪之上的,可是真的?” 萧明楼:“……” 别再问了,再问下去,少东家就要跳马了。 还好祁昶见好就收,不至于真让他的少东家无所适从,只是愉悦的低笑声在萧明楼耳边响起时,让萧明楼颇为怀念从前那个一切谨慎行事的店小二阿丑。 这人豁出去之后,差别可真是太大了! 连少东家都险些无法消受。 祁昶没有得寸进尺,而是收起笑容,冷漠看向马下的几人:“你们怎么还不上马,狐王有危,岂容我们在此浪费时日?” 王骏几人抬头看天,方才你俩你侬我侬的,他们是脑袋被门夹了,才会上马。 有种把你的剑气收起来啊! 奈何打不过对方,即便被人颠倒黑白,也不得不将一口老血吞下,含泪道歉:“是我们一时走神了,这就上马,绝不耽搁。” 祁昶这才满意地拉动缰绳。 王骏几人在上马后立刻与他保持一段距离,并在心里暗下决定,以后一定要自己找匹飞马来,不求比得上天机门的灵兽,只要不跟他们共乘一骑就行了! 炎城绿洲分上中下三城,上城最为神秘,被四方妖王占据。其中朱雀妖王所辖之地为不死城,如今朱雀王不再,由封号神绶的蛇妖吞石顶上。而吞石原本打算取代的狐王,则在上城最北端圈了一块地,作为狐族栖息繁衍之所。 也有人称其为,狐国。 以不死城的占地规模,狐族所在地自称一国,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与修真界的极北冰原不同,狐国虽也在北边,却因为靠近通幽路的缘故,纵然冷极,也并非冰天雪地,而是薄雪覆盖,依旧露出黑色的焦土,仿佛下一刻便有魔气从焦土升起,连冰雪都将腐蚀。 远远看去,狐国甚至比尚未解除阵法前的不死城还要萧条荒凉,遍地不是土丘就是雪渣,连棵树都没有。 此地鸟兽绝迹,旷野无人,不仅缺少生气,还处处透着诡异。 最明显的一点,便是狐国没有城界。 萧明楼一行人在靠近不死城时,尚能感受到朱雀妖王留下的威压,还没进去就几乎被澎湃的妖力压弯了腰。 然而狐国却没有这样的威慑之举,甚至连妖力都极其淡薄。 祁昶不禁皱眉,没有继续靠近,而是低声询问萧明楼:“少东家,确定这里就是狐国吗?” “嗯,此地的确就是。”萧明楼也拧起了眉毛,眸光微凝,“但跟我之前来时很不一样。” 从前的狐国,不说热闹非凡,也不至于如此荒芜,连只狐狸崽子都看不到。 阿丑谨慎一些也是对的。 萧明楼正想提议让自己和祁昶先下去探探虚实,却听见后方的“余青烟”开口道:“诸位道友,在下先跟你们说句抱歉,还请抓稳飞马,莫要放手。” 话音刚落,四周忽然卷起无匹狂风,风沙漫天,遮天蔽日,低雷声起,恍如时空倒错。 飞马咴律律嘶鸣,翅膀不断扑扇,却极难维持平衡,即便有剑阵在周围相互,也依旧被卷进了风穴。 第228页 众人死死抓着飞马,狂风如刀般割在脸上,根本没有时间反应,四面八方的雄浑风力一拥而上,直接将人掀翻于马背,被风卷走! 祁昶死死将萧明楼护在自己怀里,即便离开马背,也没有将他放开,剑意不要钱似的竭力外放,拼着丹田受损,也不让风刀落在萧明楼的身上。 “阿丑……”萧明楼感觉到腰间的手臂在不自觉地痉挛,不免担心地覆上祁昶的脸,“你可还撑得住?” 此时两人犹在风中,说话都十分吃力,头发衣衫被风猎猎吹起,张口便会灌入一大口风,只能以神识交流。然而低头却仍能看清怀中人担忧的目光。 祁昶扯了扯嘴角,以神识回道:“无妨,我尚能撑住,别浪费你好不容易攒起来的灵力。” 他看出萧明楼有心相助,便马上开口拒绝。少东家的力量不该用在这里,眼下他还撑得住,绝不能浪费。 萧明楼心疼地抓紧了他的衣襟,抿紧嘴唇。 狂风不知吹了多久,两人最后被狠狠甩在一个土丘之上,看似与狐国的土丘十分相似,但又好像有哪里不同。 祁昶始终记得保护萧明楼,自觉当了肉垫,落地时脊骨都在疼痛,却一声不吭。 萧明楼从他怀中爬起,连忙帮他查看伤势,祁昶忙道没事,却意识到了什么,忽然看向他:“我……不能使用灵力了。” 灵力忽然消失,剑意自然也没法外放。 祁昶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萧明楼。若是萧明楼好不容易攒起的灵力没了,他的伤势…… 不敢细想,祁昶立刻握住萧明楼的手腕,要查看他的身体状况。 萧明楼却扭动了下脖子和胳膊,面带惊喜地朝他眨眼:“我身上的伤,像是痊愈了,一点都不疼。” 就在此时,空中传来两道人声,一者是萧明楼十分熟悉的苏门主,另外一人则稍嫌阴沉:“你我隔空相斗已有近千年,何妨在这虚凡界做个了断?此界不存灵力,亦没有特殊体质,各凭本事,谁先结束此间乱世,谁便是胜者,如何?” 苏苦:“固所愿也,不敢辞尔。” “哈哈哈,好!”阴沉的声音笑道,“虚凡界乃是我最成功的作品,但愿苏门主沦为凡人之后,可别死得太快。” 苏苦的声音没再响起,取而代之的,是不远处传来的马蹄声。 作者有话要说:  叮咚,恭喜玩家祁昶解锁新队友,满血剑侠·萧明楼,请注意查收。 祁昶:……完了,以后不能随便占便宜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来者是由不到二十人组成的马队,为首的是两个半大少年,身上穿着较为简陋的皮甲,头戴皮盔,模样被挡住。 不过待他们下马摘掉头盔时,露出两张生得一模一样的脸,给人莫名的熟悉感。 祁昶眉头微蹙,萧明楼却已经认出了这对双胞胎,笑着看去:“鱼阳,鱼阴?” 阴阳鱼双生子一齐拱手,因为个头蹿高不少,在面对萧明楼的时候也是一脸新奇的模样,给他行礼时却是半点不含糊:“萧师叔好。” “是了,方才进入此界时,听见虚空苏苦与臧离的一番对话,所有修士在进入虚凡界时,修为体质皆被封存,难怪你们一下子就长得这么高了。”萧明楼恍然道。 鱼阳鱼阴因为极其幸运与极其倒霉的体质,在修真界时只能维持小童的模样,然而在虚凡界则是不同,虽然没了特殊体质,却能让他们体会一把长大成人的经历。 鱼阴点点头,笑的时候少了几分昔日的阴沉,多了分爽朗,与少女的娇俏:“师叔果然□□过人,我们奉门主之命,提前进入此界布局,已在虚凡界生活六载。所以这回师父特地让我们前来接应师叔,顺便为您讲解如今天下的局势。” 虚凡界是苏苦与臧离博弈的舞台,虽是魔师臧离一手创下,但在法则逐渐完善时,就连臧离也无法完全将其掌控,此界一旦纳入生灵,便会自动衍化,生生不息。 局势风云变幻。 如今虚凡界群雄割据,没有灵力修为,仅凭真刀真枪,各方政权如雨后春笋,但大部分都是昙花一现,你方唱罢我登场,互不相让,水火不容。 想要结束这样的乱世,往前要征战沙场,往后还要收拢民心,对于一心问道寻仙的修真者来说,实在是很陌生。 何况,魔师臧离不会跟修士讲公平,他给虚凡界定下不存灵力,封锁修为的规则,却没有提及魔族天生魅惑之术。 如今臧离所在的政权名为天魔国,他从魔师摇身一变成为国师,国主就是个傀儡,四大魔将血焰、血戮、血兕、血刹皆对国师唯命是从。 听名字就知道,这几个姓血的魔将,与血枭一样,恐怕都是魔子。 天魔军能征善战,传闻国师更有通天只能,只要勇士还没咽气,再重的伤,国师都有办法救活。久而久之,在边外之民的心中,天魔国师乃是神魔下凡,顺应天命,不无拜倒在国师的威严之下。 天魔国迅速崛起,横扫边境,统一牧民,如今整军待发,准备一统中原。 而中原的情况却相当糟糕,除了今天你称王、他日我建国的闹剧层出不穷外,地方士族豪强也各有各的算盘,民心始终不能一统。 其中,苏苦如今的身份,就是前朝皇族血脉,打着恢复华族光耀的旗帜,慢慢收拢忠于苏氏皇朝的人。 第229页 但对虚凡界的其他政权而言,苏苦只不过是个前朝余孽,在鱼阳鱼阴的努力下,来投靠的人不少,真正忠心的人却不多,更多的势力则都在观望。 当然,苏苦也不傻。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臧离将魔子带进虚凡界,他也把萧明楼和祁昶带了进来,还顺带着将整个狐国都卷入虚凡界,为乱世多添一分变数。 “……”萧明楼在听过这前因后果后,饶是他心中隐约有底,还是被坑得不轻,仰头长叹,“交友不慎啊!” 鱼阳忍着笑,道:“师叔现下是皇朝三顾茅庐才请出山的擎云将军,即将领兵北征,攻打被天魔国占领的前关。师叔请上马,随我们一同回营地吧!” “擎云将军?你们苏门主怎么不给自己起个天机将军的称号?” 萧明楼瞪了瞪眼,也不知是生气还是好笑,从鱼阳手中接过马鞭,鞭子一甩,恰好将附近一块石头抽成碎片。桀骜的马匹原本还对萧明楼有几分倔强,见状顿时温驯地主动靠近,大眼睛扑闪扑闪,像是在讨好自己的新主人。 十分的通人性了。 萧明楼大笑一声,扬起马鞭,拽住马缰,脚踩马镫迅速而又利落地翻身上马。 马匹登时人立而起,发出中气十足的嘶鸣声,一人一马在灿烂日光的照射下,显得英武不凡,威猛不屈! 祁昶准备扶他上马的手悬在半空,片刻后,不动声色地收回。 低下头,眸中闪过一抹失落,又有几分悸动。 这是他从没见过的萧明楼。 “阿丑,你还愣着干嘛?”听见头顶上方传来的声音,祁昶猛吸一口气,抬起头,正好对上萧明楼那双明丽的双眸。 不再是病恹恹的萧明楼,一举一动都带着飘逸洒脱的风采,就凭他这手利落的上马动作,已经让跟随鱼阳鱼阴而来的部下面露惊艳之色,心中隐隐佩服了。 “少……”祁昶正要开口,看看萧明楼,又看看身后那些部下,祁昶索性改口道,“主公,我这就上马。” 虽然在虚凡界中再无修为与地位的限制,可祁昶仍是甘居其下,只想留在萧明楼的身边。 何况,他现在已经不确定,自己能否打得过身体完全康复的萧明楼。 当然,也不可能真打起来,他怎么可能舍得对萧明楼动手。 哪怕是伤了一根头发丝,都会令他内疚半天。 “对了,余老三和小王他们找到了吗?” 回营途中,萧明楼还不忘关心被卷进虚凡界时,与他们失散了的余青烟等人。 苏苦既然在虚凡界是有身份的,说明他的魂魄已经脱离了余青烟的身体,余青烟块头这么大,即便失去了灵力,在这乱世中也照样很打眼,应该不难找。 小王也是个机灵的人,发现不对绝不会贸然行动,保命不难。 “已经派人去找了,如果找到,一定第一时间将他们带回来。”鱼□□。 “那就好。” 萧明楼一回头,正好与祁昶的视线对上,看这情形,阿丑方才就一直在看他,只是正好被他发现。 “阿丑?”萧明楼疑惑出声。 “无事。”祁昶摇了摇头,难得看到萧明楼如此高兴,快意扬鞭,如鱼得水,他本该为他感到高兴才是。 明知不该阻止苍鹰翱翔于天际,可当那人离开自己怀中,不再需要自己时,方觉得“放开”二字是如此沉重,令人心头无比失落。 然而在萧明楼面前,他将情绪尽收心底,不表露出分毫,不让人察觉他的落寞。 萧明楼也没来得及察觉他的心情,一入华族营地,他张目四望,神情逐渐变得凝重:“这些人,就是皇朝给我分的兵?” 鱼阳和鱼阴也都跟着无奈点头。 入眼所见,炊烟附近聚集的老兵各个带伤,身上皆缠有绷带,新兵则都瘦骨如柴,面黄肌瘦。这样一支老弱病残的军队,要怎么跟臧离手下的虎狼之师打? 鱼阳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所以,门主特别期待师叔的到来。” 苏苦在虚凡界的身份虽然高,但苏氏皇朝并非只有他一个人,即便提前布局,相对于臧离而言,苏苦等人也是初来乍到,能召集到人马就已经很不错了。 苏门主擅长布灵力阵,布结界,可他不擅长排兵布阵和打仗啊! 萧明楼无语半晌,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行吧,苏苦现在人在何处,我保证不打死他。” 鱼阳、鱼阴:“……” 苏苦知道自己这一把将萧明楼坑得不轻,听到部下回报后,立马从军帐里出来,主动相迎。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皇子殿下礼贤下士,颇有先人之风,将来肯定是个明君。 结果萧明楼一下马,便大步上前,以时下武人见面时的“礼节”,上前虚抱对方,用力在其后背上拍了三下。 每拍一下,苏苦都仿佛听见“咔嚓”一声,恰似自己肋骨断裂的声音。 “萧……咳,萧将军,何妨到帐中叙话?”苏苦忍着一口血,对萧明楼扯了个勉强称得上儒雅的笑。 “好啊。”萧明楼半点没跟他客气,抬脚就往帐内走,还不忘招呼祁昶,“阿丑跟上。” 祁昶看了一眼苏苦,虽然两人之前已经打过交道,但这还是第一次面对面。 苏苦的真面目一如他的为人处世一般儒雅清俊,不像修真者,倒像是个书生。只是他深邃的目光仿佛看透一切,尤其是在对上祁昶的视线时,好像能够看出他郁闷的源头何在,令祁昶不悦地皱起了眉。 第230页 苏苦摇摇头,有心想劝他两句,却又想起在天书中读到的一段,索性不开口了。 这般高深莫测的模样,落在祁昶眼中,更加深了他心底隐约的烦躁。 萧明楼大马金刀地坐在帐内,丝毫没有顾忌。他坐的是上首主座,要是被皇朝的其他人看见,只怕会指着他的鼻子说不分尊卑,大逆不道。 但在“自己人”面前,什么繁文缛节全都丢到脑后,他是来帮苏苦打败臧离的,不是真的想当什么将军,更不可能成为苏苦的臣子——当然,苏苦也不会这么干,除非他手中的天书能拼得过萧明楼的剑。 “说吧,如今我们地处何方,天魔国又屯兵何处?”萧明楼自来熟地铺开面前的地图,等苏苦为他说明。 苏苦责不旁贷,亲自走到他面前,用树枝为他指出几个地点:“我们如今在这里,天魔国则在三十里外的地方屯兵,此处有一道天堑,我觉得可加以利用,就是……” 两人到底是多年好友,言谈全无陌生,更有几分默契,商量起来气氛无比融洽。 祁昶站在一侧,眉心越皱越紧,最后双拳握紧在身侧,低声说了一句:“我去外面守着。” 不等萧明楼与苏苦反应,便转身来到帐外。 帐内,讨论到一半的军情就此打断,萧明楼没说话,苏苦也没有继续方才的话题,而是侧头看他:“不打算追出去吗?” “追什么?”萧明楼摆摆手,有些意兴阑珊地拨弄了下沙盘。 苏苦若有所思,在萧明楼看不见的地方,嘴角缓缓勾起。 符道子曾说,他最看好的弟子是萧封,其人有侠义之心,有灵慧之智,奈何萧封就如一阵风,飘渺不定,难以把握,任何事物都不能绊住他,也不见他被什么事情烦扰。 没有烦扰对旁人来说虽是好事,但对萧明楼而言却是大忌。 什么都不在乎,固然可以超脱三界六道,却同样不会顾惜自己的性命,当日他重伤坠崖就是最好的证据。 这也是符道子为何迟迟没有将掌门交托于他,以至于给了孟豫可乘之机的缘故。 现如今,这阵居无定所的风,也有了在意的东西,想必九泉之下的符道子,也会觉得欣慰吧? 作者有话要说:  苏苦:别瞪我,我是给你们牵红线的!寄己人! 第一百一十九章 这边祁昶心情失落难喻,那边萧明楼也跟着没精打采,频频走神,苏苦夹在中间,着实是无能为力,不说急成热锅上的蚂蚁,也没好到哪里去。 然而天机不可泄露,他就算想用天书劝和这二位,也是不成。 何况天书只有苏苦一人看得懂,别人压根看不见,若是打从心里不信任,只会觉得苏苦是仗着天书胡说八道,反而更排斥。 也罢,反正插不插手,结果都一样。 苏苦想开之后,便将此时丢在一边,毕竟萧明楼就算与他关系再好,也只是挚友。朋友的感□□,不该他管,他也不能管。 所幸萧明楼不是不分轻重缓急的人,在神色郁郁一阵后,又重新端详起地图,在沙盘上模拟行军线路,时不时询问一些细节。 “最关键的是,粮草和药物足够吗?”萧明楼问。 苦涩地扯扯嘴角,苏苦缓缓摇头:“实不相瞒,朝廷拨给我的粮食已经捉襟见肘,药材更是见了底,全凭随军的大夫带人到山野挖回的草药对付。” 但附近的山野再广,草药种类也是不多,何况有些刀伤、灼伤寻常草药没什么效果,为防止发炎生脓,需要的是烈酒。 乱世烽火烧遍大地,百姓流离失所,荒田无数,粮食歉收,连果腹都做不到,谁会去浪费粮食酿酒? 若是遇上更糟糕的情况,重伤不算,更因伤口脓溃染上时疫,很可能就此倒下一片,更会波及沿途村寨。亡者还无法就地掩埋,必须以火焚烧,方能杜绝疫病。 时人讲究入土为安,此举纵然无情,却实属无奈。 “真是,好久都没有过这样的入世修行了。”苏苦还能苦中作乐一下,跟萧明楼开玩笑,将虚凡界遭遇的一切当做入世修行。 修真者往往在修行时遇到瓶颈,都会选择离开洞府,下山游历,斩妖除魔,经历人情世故,感悟天地法则。 但再怎么入世,一身修为还在,不至于像现在这般,要啥啥没有,干啥啥不行。 什么神识法器乾坤袋,俱都成了摆设。 别说御剑飞行,苏苦现在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皇子,萧明楼一巴掌就能把他拍吐血。 有了对比,方能突显出当年的萧明楼究竟有多强悍。 在他入世时,除了游遍整个修真大陆,连凡界也没少踏足,更有一回因解救某国于水火,被凡界皇帝奉为仙师,哭着喊着要跟随仙长修仙去,死活不肯撒手。 萧明楼被惹得不耐烦,直接以定身术将该皇帝定于龙椅上,整整一个月,挪都挪不开,屁股就像是和龙椅融为一体了似的。 从此以后,再也没人敢对萧明楼说求带飞。 早年的萧明楼,意气风发,神采飞扬,行事还很有些古灵精怪,别出心裁,令人头疼的同时,又会忍不住捧腹,也难怪会引来如此多歆慕与痴情的目光。 世人只知道魔主惑令天下,碧波仙子为第一美人,却不知道,在三大仙门弟子心目中,萧明楼的个人魅力才是扎根极深,影响甚远。 第231页 前有东川月、任许,后有池天华、段又雪等人,只要萧明楼一句话,都能为他奋不顾身,肝脑涂地。 “唉……”想到身在局中的这些人,苏苦难免感到一丝无奈,幸好自己当机立断,将尚未萌芽的情愫果断掐掉,免去一场心伤。 “事到如今,叹气又有什么用?”萧明楼误以为他是在为军情头疼,冷哼一声,道,“魔师既然把你放进虚凡界,肯定早有布置,给你安排的阵营处处都是陷阱。头顶上还压着两个皇子,背后还有不少等着看你笑话的,能有这两千多兵马已经很不错了。” 萧明楼曾去过凡界,对凡界一些政权明里暗里的权力争斗不说十分了解,但也能看出一二。 苏苦领着这支队伍,哪里像是去征讨逆贼的,倒像是去送死的。 想到这,萧明楼也不免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苏苦又扯了扯嘴角,起身绕到桌前,以时下礼节给萧明楼深深作揖:“所以,这两千人的性命,我都托付给好友你了。你只管下令,不论做什么,背后一切有我担着。” 萧明楼伸手托了他一下,苏苦想再弯腰,居然连动都动不了,不免诧异抬头。 眼前的人,褪去病弱之色,恍惚间,竟与当年快意纵剑的萧封重叠到了一起。 两人不用明说,相识多年的默契足以让他们放心交托,自此定下萧明楼征外,苏苦安内的基调。 听见从帐篷里传出的絮絮的讨论声,守在门口的祁昶绷紧下颌,面色越发冷肃,令过往的人连抬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因此也就没人看见,祁昶那握得越来越紧的拳。 “如此,这就定计了,兵符给我,我去调兵。”萧明楼毫不客气地朝苏苦摊开手掌。 苏苦轻笑着摇头,将兵符放在他手掌后,又不免担忧地提了一句:“外面那位……你可想好该怎么说了?” “什么怎么说?”萧明楼揣好兵符,面上的笑意淡去几分,“阿丑自然是要跟我一块去的。” “我不是说这个。”苏苦看着他,“自来到虚凡界后,你们之间便与从前大不一样,旁人看不出来,我在余青烟身上附身多时,难道还感觉不到么?” 原本打定主意不去管,但临了还是没法坐视不理。 萧明楼默然片刻,低声道:“小事,我会找机会同他说的。” 苏苦见他似乎有了结论,却不是贴近真相的结论,而是南辕北辙,看破却不能说破,难免更加忧心。 不是他有插手友人感情的爱好,而是天书所示,这两人的情意很可能关系到天下苍生。他只怕自己与魔师臧离的博弈会成为变数,到时候哪怕他成功诛魔,也会成为苍生罪人! 苏门主本是一心向天道,除魔卫道,儒雅飘逸,风姿潇洒,不食人间烟火。 奈何天道要他当红娘,不仅要学会看人脸色,还要时刻撮合,从中调解。 堪称心累。 可又有苦说不出。 更累了。 萧明楼全然不知道好友的心态落差,只当他还在为军情烦恼,出帐篷时还不忘回头安慰:“放心吧,有我在,保管你天黑之前就能看到满车的粮。” 说完附上一枚自信的笑,引得门口的祁昶深沉的视线落在苏苦身上。 苏苦:“……” “主公,我们现在去哪?”祁昶跟在萧明楼身后,保持一步之遥,目光盯着他垂落在耳畔的碎发,眸色微暗。 “还是叫我少东家吧,听着更习惯。”萧明楼无奈回头,冲他眨了眨眼。 “不妥。”祁昶摇摇头,“既然来到虚凡界,就要讲这里的规矩,你现在是大军统帅,叫主公才能彰显威严。更何况……” 他深深地看向萧明楼,声音微沉,语调渐缓,字字铿锵:“既然认你为主,不管是少东家,还是主公,我的心意都不会变。” “是吗?”萧明楼听了他的回答,却不像之前那样笑容满面,而是喃喃,“心意不变……” “主公?” 萧明楼晃了下脑袋,摇头道:“没什么,现在跟我去兵营,挑三百人,让伙夫弄点吃的,饱餐后随我去抢劫。” 祁昶微顿了下:“……抢劫?” “没错。”萧明楼认真点头,眼眸泛上狡黠笑意,“我们这边粮草不足,为了填饱肚子,只好抢对面人的粮草了。” 他在军帐里已经与苏苦商定计策,借路途中的天堑作为掩护,奉行抢完就跑,绝不恋战的原则。 祁昶:“……” “阿丑,你这是什么表情?”萧明楼歪头看他。 祁昶回过神来,失笑:“没有,少东家……主公威武。” 萧明楼笑了,眉目如画,眼弯如月。 计划很成功,三十里外驻扎的天魔军根本没想到,萧明楼会用声东击西的计策,明着是攻击营地,暗地里则盯准了粮草车,骑兵在营地里很是放了几把火后,就直接用马拉着粮草车一路狂奔而去! 经过天险之地,有萧明楼带人搭建的简易木桥,用过既拆,让对面的敌军气得直跳脚,却拿他们毫无办法,只能骂骂咧咧地隔空打嘴仗。 萧明楼权当听不见,比起当年被整个修真界视为欺师灭祖之辈,这点骂仗压根不够看的,辞藻翻来覆去都是那些,一点不新鲜。 这一战,萧明楼不仅以三百人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成功抢走粮草,还给天魔军埋下了一个华军掌握天险的印象,他们若想进攻,只能绕远路,也给华军留下了宝贵的休养生息的时间。 第232页 萧明楼一战成名。 原本对他初来乍到还不信服的将领,此时都对他赞不绝口,而且他的剑术实在高超,若非有他冲在前面,敌营也不可能因为区区几百人就乱成这样。 军士们聚在篝火前,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欢声笑语不断,当真是好久都没有过如此敞开肚皮的时候了! 就在众人兴奋不已,手舞足蹈的时候,萧明楼抛开上前套近乎的将领,走到将自己杵在角落里的祁昶面前。 “少东家?” 祁昶不知为何,总觉得眼前面无表情的萧明楼浑身煞气,似是蓄势待发。 这也是他没见过的萧明楼。 就在祁昶迟疑时,萧明楼一把拎起他的衣襟,将他拽到帐篷后,背贴着木架,祁昶感觉到面前的人呼吸都喷在了自己的脸上。 “我忍你一路了。”萧明楼压低嗓音,清朗的嗓音此时染上了沙哑,像碾过一粒粒细小的朱砂般,眼神更是酝酿着怒火,“阿丑,你言而无信。” “什么?” 不知道事情为何会演变成这样的祁昶满头雾水,既不知他为何生气,也不知自己怎么就言而无信了。 萧明楼却盯着他双眸,唇瓣微启,被酒水染红的唇微微湿润:“那你说,为何到了虚凡界后,你便主动疏远?” 这样哪里像是心悦于他? 祁昶喉结滚动了下,正欲解释:“我……” ”就算你不说,我也能猜到。“萧明楼抬手抵住他的唇,面上难掩失望,”进入此界之后,我便没了魔主遗留的魔魅体质,再无惹人怜爱的相貌,所以你就不喜欢了,是不是?“ 祁昶赶忙反手抓紧萧明楼,沉声道:“不是!” 萧明楼挑眉看去,眼神分明还有几分不信。 祁昶简直是又心酸又好笑,还有几丝甜蜜游荡心间,种种滋味难以言喻,却认真盯着萧明楼的眼睛,道:“我心悦你,只因你是萧明楼,与你的模样无关。” 不管萧明楼是什么模样,他的一举一动都令人目光不自觉地追随,没了魔主的魔魅体质后,愈发耀眼得像个太阳,只会让祁昶更加心动。 想了想,祁昶还是将难以启齿的缘由说了出来:“我是觉得……你太好了,我配不上你。” 作者有话要说:  萧明楼:……你这话放到魔界去,情况肯定要反过来。 血枭:魔主是天下第一美男子,是我的偶像,谁都比不上! 臧离:魔主雄才大略,威名赫赫,三大仙门的继任者拍马不及,何况是个小破客栈的老板? 祁昶:…… 第一百二十章 萧明楼没想到原因竟然是这样,愕愣之余,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受。 “阿丑,你真这么想的?” 他从不知道,或者说,从来没有注意到,祁昶对他的这份感情,并非一时年少慕艾,兴致忽起,他的野心还大得很。 他要的是,比肩。 站在萧明楼的角度,若是没有受伤,他便是修真界数一数二修为最高的修士,根本不会在乎身边人的修为若何,也不会想到站在自己身边的人压力究竟有多大。 祁昶能有这份野心,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想,更令他升起一股感动而又温暖的情绪。 这说明,祁昶是认真的。 认真地喜欢他,认真地想要追赶上他,认真地追求和他的长长久久。 这怎能不让他动容? 祁昶沉寂而深黑的双眸已经代替言语作答,他微低下头,深深地看着萧明楼,唇瓣微动,似乎有说不尽的低语。 却最终化作一声叹息,和面上的几分愧色。 “少东家……可会觉得我此举可笑?”祁昶别开视线,继续落寞地问。 萧明楼此时已经转过弯来,前后一想,竟是噗嗤一笑,伸手戳戳他的脑袋,晶亮的双眼弯起:“我都修行多少年了,修为比你高,懂得比你多,难道不是理所当然?满打满算你刚踏入修行才多久,这就结成金丹了,速度可不比我当年更快?我都还没妒忌你呢,你竟就自卑了,你是不是傻!” 话音落下,萧明楼近身,拽住他的衣襟靠前,将祁昶还没来得及开口说的话全堵在了唇舌间。 潮气氤氲间,祁昶搂紧了萧明楼劲瘦而又柔韧的腰身,几乎要将他箍进自己的身体里。 两人的气息逐渐不稳,温度随之升高。 路过的苏苦刚好听见萧明楼的最后那番话,不由得驻足望天,祁昶傻吗? 在此之前他也想不明白,如今再听……虽说不是故意听到的,却猛然发现,此人当真深不可测,一手以退为进行得光明正大,又能恰好抓住萧明楼的心,触中他的软处,反而令他越发怜惜喜爱,这要是叫傻,他索性把天机门门主之位让出来得了! “咳!” 耳听帐外一角有擦枪走火之势,苏苦不得不出声打断,意料之中对上两道杀气腾腾的视线,他苦笑两声,硬着头皮道:“鱼阳和鱼阴已经找到了散落在别处的王骏等人,是不是要将他们收入军中,还要看‘萧将军’的意思,他们都在外面等着你们。” 被友人撞破那啥,萧明楼也不免有几分尴尬,他胡乱地理理衣服,清清嗓子:“好,我们这就过去。” “主公。”有外人在时,祁昶还是喜欢喊他主公,他倾身帮萧明楼仔细抚平衣襟上的褶皱,眸色略缓,语调平常,“发边还有点乱,我帮你整理一下。” 第233页 又扯下发带,咬在齿间,将萧明楼一头黑瀑般的青丝拢于掌心,细细梳理,两人姿态亲密,如天鹅交颈。 梳发的人神色淡淡,被梳发的人也没察觉到什么,倒是旁观的第三人十足的尴尬,恨不得当场瞎掉眼睛。 苏苦:“……”他为何要在这个时候打断这两人,这不是自己找罪受吗? 还好祁昶没打算真的要他的眼睛,帮萧明楼束好发,便垂手站在他身侧,示意他可以去见王骏他们了。 萧明楼大手一挥:“走!” 摆出将军的架势,面上不堕威严,路过狂欢畅饮的将士们时,还不忘抬手和他们招呼两声,引来一片军汉嗷嗷的叫好声。 “将军威武!” “将军乃真汉子也!” “将军人中豪杰,我要将家中小妹嫁与你!” 萧明楼脚下险些没踩稳,前面的也就算了,最后一声谁喊的,站出来,将军保证不打你! 喊就算了,还当着他好不容易哄回来的店小二的面,这是嫌打仗还死得不够快吗? 萧明楼脚下不稳,幸好有身边的人及时托住,才稳住了将军的威严。 只不过,那只手攥紧自己胳膊的力气太大,隔着铠甲都能让人感受到那股灼热的力道,几乎要烫到人的心里去。 这一路对萧明楼来说有点长,走到安置王骏等人的帐篷前,萧明楼的后背都快湿透了。 萧主公坚定道,这锅他不背,都是凡人体质太弱的缘故,动不动就出汗,七情六欲更是如开闸的洪水,时不时便有一把火烧上身。 罢了,习惯就好。 习惯……真的能好? 萧明楼暂时不去想,祁昶却看着他微微汗湿的后颈,眸色又变暗了几分。 “少东家,我们可算是重聚了!” 萧明楼还没走进帐篷,王骏就夸张地迎了出来,要不是萧明楼身边站着一尊杀神,他甚至想不顾形象地抱紧萧明楼的大腿。 一朝回到□□凡躯,还被“流放”到乱世战火中,睁眼看到的不是废墟就是死尸,能不害怕,不担忧吗? 幸好少东家没有忘记他们,还记得找人打听他们的行踪,要不然王骏都不知道自己这副小身板能不能撑到虚凡界打破的那天。 萧明楼瞥了一眼祁昶,又肃容看向王骏:“咳,叫我主公。” “……”敢情他哭了这么久,换来的就这一句? 然而王骏还不敢有怨言,敢露出一点不高兴的样子来,祁昶第一个出剑削他。 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比起王骏风中凌乱的心情,余青烟那边倒是一派和谐安宁,从容自在。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萧明楼在进入虚凡界时,将姚老大、和老二的魂魄也放了出来,照魔师臧离一贯的手法,但凡是进入他创造的世界,只要魂魄完整,都能获得躯体。 比如附身在余青烟身上的苏苦,又比如田口镇与不死城那些早已死去的人们。 余青烟又能跟他的两个兄弟在一块了,此时姚老大何老二都已经知道自己身死,如今多存在一天,就是多赚一天,因此分外珍惜彼此还能相聚的时光。 “多谢少东家!不对,是多谢主公!”余青烟抱拳,长揖不起。 姚老大何老二也是虎目含泪,深深鞠躬。他们已经决定来世要为萧明楼效犬马之劳,辅助三弟经营好锦鲤客栈,所以“做牛做马”一类的话就不再说了,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辈子还没过完,下辈子已经预定好为自己打工,萧明楼这般“盘剥”劳工的做法非但没有遭人谴责,被盘剥的人反而感恩戴德,也是绝了。 一番照面下来,萧明楼决定让四体不勤的王骏当个谋士,免得真上战场了被天魔军一刀砍死。 栗磨身材娇小却擅长观察地形,行动灵活,适合当个斥候。 余老三哥几个尽管身材壮硕,却还是得从最低的兵卒还是做起,军营到底是将战功的地方,如果贸然提拔他们做将官,只会引起底下人的不忿。 别看萧明楼一战成名,可要想将这支老弱病残军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光靠一战是不行的。 要让这支军队改头换面,如臂指使,必须一步步收拢军心,建立军威。 “当务之急,还是尽快收拢更多的有志之士,救助伤兵。”萧明楼在安排完几名修士后,又召集军中的将官们集中商议,“天魔军吃了个大亏,肯定坐不住,既为探路,也为试探,必定会派人出来打探我们的营地所在。” 将官们互相看看,都明白,萧明楼说的是对的。 但天魔军人数庞大,对面号称有十万大军,实际上可能也有两三万人。哪怕是分出几股小部队前来探查,人数也不会少于一千,而萧明楼去劫个粮草,召集了所有精锐,满打满算也就几百人,这要怎么打? 所以,将官们犹豫了,一时没有人开口。 祁昶环视一周,冷漠地将众人的反应收在眼底,站前一步,单膝跪地道:“主公,卑下愿率一队骑兵,斩除敌军斥候部队!” 萧明楼愣了下,随即一笑,如春光烂漫,如冰雪消融,有匪君子,面如冠玉:“好,此事就交给祁副将!” 一开口,就给祁昶封了个副将,底下的将官们差点没炸锅。 不过台下汹涌归汹涌,谁都知道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没人会跟祁昶争。 第234页 萧明楼轻笑了声,别说他此时在军中威望不够,就是眼前这些人,他也不能付诸信任,哪有阿丑令人放心。 此时的将官们尚且不知,他们已经落入萧明楼的算计里,想翻身而起时才愕然发现自己被堵在了坑里看,连爬都爬不起来了。 祁昶主动请缨,有不少人都抱着看笑话的心态,并不是很看好这个跟随新上任的萧将军一同出现的副将。 然而过了几日,当祁昶连战连捷的消息传来,每天不断有从敌军身上搜到的铠甲、战马、兵器、辎重等物一车车地拉回来,全营上下看祁昶的目光都在慢慢变化。 从最初的不满,到惊叹,再倒拜服,才不到半个月的时间。 “有栗磨做斥候,敌军还在五里外就已经被摸出行军路线了,提前布置陷阱,还不是以逸待劳,守株待兔?” 萧明楼摇摇头,在地图上圈下几个点:“且数次交战皆被阿丑狠狠打回去,故意放跑的敌军回去之后必定会动摇天魔军的军心,再放斥候出来,只会更加小心谨慎,避开战败的路线,反而越发一步步落入我们为他选好的坑里。” 擎云宗弟子皆博览群书,其中萧明楼又是个中翘楚,除了修行之外,对战事谋略也信手拈来。 “是主公的计谋好。”祁昶谦虚垂眸。 萧明楼握住他的手腕,冲他笑道:“那也要有像你一样英勇善战的副将才行呀。” 这一幕落在众人眼里,就是将军与副将之间默契天成,互相信任,祁昶一跃成为营中军士的表率,而萧明楼也借此越发收拢军心。 其他将官们后悔不迭,早知道将军如此有谋略,已经给敌军挖好了坑,他们只管往前冲就行了,放着大好的军功不去挣,傻不傻啊?! 而正被将官们羡慕嫉妒恨的祁昶,正反手托着萧明楼的手,看似是还礼,实则在他的掌心轻轻划了一下。 看见萧明楼倒吸一口气似的微微颤了颤,祁昶唇边泛起一抹笑意,又很快板直了唇线。 低头,恭敬得像个谦虚的将领。 这一幕别人都没看见,但身为谋士且离两人不远的王骏还是发觉了,他忍着牙酸往一旁的苏苦瞅了一眼。 很好,不是只有他一个人牙酸,心下稍有安慰。 作者有话要说:  王骏:难兄难弟啊! 苏苦:……并不想和你称兄道弟。 第一百二十一章 萧明楼掌握这支杂牌军一月有余,除了是不是挖坑挫败天魔军的前哨外,剩下的时间里都在治疗伤员与练兵。 不错,疗伤与练兵是同时进行的。 寻常军营中,兵卒如草芥,伤兵更是形同死人,治得好便罢,若是伤重难愈,哪怕还有一口气在,也会被大军遗弃荒野。 没人会带拖后腿的行军,何况粮草有限,给身强力壮没病没伤的兵士吃都尚且不够,更别说是明日就可能咽气的伤兵了,这不纯属浪费吗? 但萧明楼却不然。 这其中有苏苦提前进入虚凡界布局的努力,苏苦也是个心怀仁义见不得苍生受难之人,凡是能从战场上撤回来的伤兵,有一个算一个,他都安置在军营里。 伤药不够,他便凭着自己对草药的了解,亲自带着随军的大夫前往深山老林寻找药材,遇到人手不足时,更是挽起袖子亲手为伤兵换药,军营上下无不感念三皇子的仁爱,不管是新兵老兵,都做好了为苏苦效死的准备。 苏苦凝聚了他们的忠心,而萧明楼却给了他们活下去的方法。 并非是慷慨热情鼓舞士气的演说,也不是画大饼充饥,而是实实在在的锻体吐纳之法! “修为不能用又如何,只要此界有日月星辰,有山峦湖海,风水聚处自然有灵。”萧明楼勾了勾唇,道,“没人说过,我们不能再把灵气修炼回来啊。” 只不过虚凡界为了最大限度压制法修,灵气可以说是稀薄到近乎没有,然而法修的路子走不通,体修却不然。 需知体修本就是将灵气融入骨血,成就金刚不坏之体,哪怕灵气稀薄,甚至没有灵气,体修的吐纳之法也能强身健体,不说长命百岁,普通人活到八九十岁还是没问题的。 萧明楼虽是法修,却能博采众长,对体修的路子也并不陌生。 更何况,还有余青烟兄弟三个在,西洲掮客多体修,功法尽管粗陋些,放在军中却已经能算非常宝贵有用的了。 这份功法经过萧明楼的改良之后,普通兵卒仅一个月就能从瘦竹竿子变成小有肌肉的猛汉。伤兵轻者,病痛不药而愈,重者则能恢复精神,伤势减轻。 就连断了胳膊腿的残兵,也逐渐习惯以剩下的肢体活动,拿个砍刀刺刀不在话下,大吼一声,中气十足! 有了强健体魄,军营上下萎靡风气一扫,全都打起精神,没有一个人再坐在伤兵营里等死。 “救命之恩,吾等无以为报,愿为将军赴死!” “马革裹尸,以报将军之恩!” “就算只剩下一条胳膊,吾亦能上战场,杀敌与阵前!” 老弱病残的兵卒摇身一变,个个都成了摩拳擦掌的渴战之兵。有一回,伤兵营的兵卒们更是主动请缨,跟着余老三一块去给天魔军挖坑,坑死数百前哨斥候。 缺胳膊少腿又如何,一人不行那就三五人一起包围,战场之上哪有什么公平一对一的说法? 第235页 再结合萧明楼练兵时糅杂进去的五行阵法,自将领到兵卒,全都擅长因地制宜,将环境利用到了极致,埋伏偷袭的功力见长。 连番失利,天魔军叫苦不迭,连伤兵都敢欺负他们,传回去脸面还要不要了?说好的漠北雄师,草原上的疯狼之师呢?! 当然,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将人马喂得这么壮实,还要感谢那日萧明楼带兵从敌营手里抢来的粮。 倒不是苏苦不知道体修的法子,只不过他多年来囿于小楼之上,很少接触凡人百姓,脑子里虽有方法,却不知该如何表达。他能理解的,凡人未必能听得懂。 可萧明楼却不一样。 “只要将自己想象成一座炼丹炉就行了。”萧明楼以最简明的言语,讲述深奥的修炼之法,“就如同炼丹一样,气沉丹田,再经四肢百骸,锻其身,炼其骨,呼吸吐纳间,如丹火淬炼,越来越精纯。” 听不懂炼丹之法,也不要紧。 萧明楼又道:“譬如做饭烧菜,灶台之下要烧火,这吐息便如灶火,身躯则为菜肴,火候把握好,菜就烧得好吃,懂?” 兵卒们忙不迭地点头,懂了! 没炼过丹,还能没烧过饭吗,如此生动形象具体的比喻,一下就如醍醐灌顶,令他们茅塞顿开。 苏苦在一旁感慨,果然还是要经常入世体验民情,要向萧明楼看齐才行,否则空有道理却难以诉出,委实遗憾。 祁昶却以手握拳抵住唇,悄然绕到萧明楼身侧,道:“我还不知,原来少东家也会烧饭?” 萧明楼侧过头,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那是自然,你莫非我以为只会吃?” “没有,不敢。” “究竟是没有,还是不敢?” 大有“你要是说不敢我就军法伺候”的架势,萧将军威胁起人来,如狐狸亮出尖利的爪子,龇出尖尖的犬齿。 偏偏这狐狸一身毛皮油光水滑,漂亮得很,语其说是威慑力,倒不如说是惹人怜惜,才让猎人难以靠近一步。 祁昶缓缓深吸一口气,对上那双明眸如水的眼睛,不禁放柔的音调:“没有,我从不怀疑少东家的能力,少东家什么都会,什么都懂,令人佩服不已。” 萧明楼好心情地弯起了唇,若他是妖族,说不定尾巴都能翘起来了。 自从阿丑向他告白以来,从一根楞木头变得越来越会说话了,饶是萧明楼在大事上从不犯错,极有见地,在小事上也难免被“枕头风”吹得略有些飘飘然。 飘得过了,就不免悲催。 祁昶话锋一转,又诚恳道:“不知我是否有机会尝到少东家亲手烧的饭菜?” 萧明楼:“……什么?” 祁昶低下头,眼帘半阖,眸光认真:“若能尝到少东家烧的饭,平生无憾也。” 萧明楼严重怀疑,是不是最近给天魔军挖坑挖得太多,以至于让阿丑学到了一手过人的挖坑本事,连他都给坑了进去。 但对上那双充满渴慕的眸子时,萧明楼到嘴边的拒绝就变成了一个“好”字。 “阿丑,你可是越来越黑了。”萧明楼声音略显郁闷道。 “日日练兵,怎能不晒黑?”祁昶像是没听懂般,目光柔缓,暗藏着浅浅的笑意,“何况黑一点才更像军汉,莫非少东家因为我变黑就不喜欢了?” 萧明楼看着睁眼说瞎话,肤色始终如一,并未晒黑的祁昶,张了张嘴,饶是辩才过人,此刻竟有种无话可说的感觉。 又过半月,萧明楼的诱敌深入之计逐渐完成,天魔军斥候避开所有踩坑的路线,自以为找到了一条可以绕背攻击华军的路线,殊不知,这条路是萧明楼精心为他们准备好的不归路。 为了确保取信于天魔军,萧明楼开始隔三差五地令前锋军佯败,憋屈许久的天魔军自然喜不自胜,好不容易能够扳回一城,必定会乘胜追击:“冲啊,拿下前方弱军,国师重重有赏!” 天魔军不再派出探子,而是整军开拔,四魔将之一的魔子血刹冲在最前。 同样是魂魄进入虚凡界,有魔师在身后兜底,血刹根本不怕死,就算死在虚凡界,出来之后照样能活蹦乱跳。 但对面的凡人却不一样,死了就死了,虚凡界没有轮回转世,对待性命的态度本就与血刹不同。 血刹相当于手握免死金牌,进入战场,自然冲杀得无比勇猛,万夫莫敌! 但,这都是血刹在没碰到萧明楼与祁昶之前的事了。 萧明楼布置了这么久的陷阱,可不只是为了埋伏个把前锋军。 当天魔军主力部队踏入萧明楼精心挑选的战场后,战场中心轰隆如雷,狂风大作,火势迅速蔓延,马匹受惊,身披烈火的敌军哭喊嚎叫着在地上打滚。 “这是什么啊,莫非是天神降雷?!” “救命!” 人踩人,马踏人之类的惨状不断上演。 军心一乱,更给了华军可乘之机,练兵了近两个月,华军将士个个摩拳擦掌,提着武器哇啊啊冲向敌军,从前对他们而言宛如魔鬼之师的天魔军,此时此刻却狼狈得不堪一击。 在混在之外看着天魔军落入陷阱的萧明楼,微微抿起唇,笑了。 连假道士都能配出火药来,更何况是萧明楼这个通晓阴阳五行的真修士? 再加上炼器的学识,灵力枪灵力炮萧明楼都不在话下,不过是略改一下减弱威力,用在战场上却照样实用。 第236页 不出两个时辰,天魔军死伤过大半,被铆足干劲的华军杀得丢盔弃甲。 血刹倒是拼起来不要命,可是碰到如杀神一般的祁昶,一柄长剑冷光森森,直取血刹面门! 血刹本来还不把这凡人放在眼里,更不信这把剑能对他造成多大伤害,顶着剑光还要往前冲。 却不料,祁昶以气灌入长剑,破开血刹银甲,一剑封喉! 血刹身首分家,从马上倒下去的时候,他还不敢相信,区区凡人,竟能释出剑气! 但是已经化作一缕黑烟的血刹并不惧怕,他暗恨地记住了祁昶的面容,等待以后有机会再入虚凡界,亲手剥其皮、啖其肉。 祁昶却冷目一扫,盯着那团黑雾,挥出长剑。 黑雾居然再也无法逃逸,被剑尽数吸收,反馈至祁昶体内。 尽管没了修士的体质,祁昶体内的魔主封印仍在,所有魔子都是诞生自魔主之手,与魔主自然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他们也都将被封印吸纳。 魔气净化为灵力,此后世上再无魔子血刹。 “胜了……我们得胜了!” “萧将军算无遗策!祁副将威武!” 将士们齐声呐喊,不少人脸上滚落泪水,所有人都很清楚,这一场大胜究竟有多不容易。 至此,众人越发对萧明楼死心塌地,连顶着皇子名头的苏苦都比不上萧明楼在军中的威望。 余青烟三兄弟也在这一战中立下不小功劳,凭军功摇身一变,也成了不大不小的将领,就连栗磨也成了前哨军的指挥,包括在后方镇守营地的王骏都立了功。 获胜了,王骏却发现,萧明楼的脸色并不如预期中的好看。 “主公,是不是情况不对,敌人还有援军?”王骏小心地问他。 萧明楼摘下头盔,挂到一边,闻言摇了摇头,按住皱成“川”字的眉心:“小王……你会烧饭吗?” “啊?” “山珍美味且不论,家常小菜总会做吧?”萧明楼抬眸看他。 “这……”王骏没踏上修真之路前也算是富贵人家的子弟,家里有厨子,哪用得着自己动手。可他又不能直接拒绝萧明楼,只能帮他想办法,道,“虽然我不会,但说不定祁副将会,主公为何不问问他?” 萧明楼落在王骏身上的目光令人无端发冷,王骏刚缩了缩脖子,就听见萧明楼慢吞吞道:“就是阿丑想吃,我才发愁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萧明楼:你变黑了,你再也不是以前那个乖巧听话的阿丑了! 祁昶:黑一点有男人味,不是更好吗? 第一百二十二章 祁昶掀帘入帐时,就见萧明楼与王骏正互相无语对视中。 他微一皱眉:“怎么了?” 王骏立马惊醒似的直起身来,猛地摆了摆手,大步走向门口:“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 王骏的直觉曾在生死一线上救了他好几回,这回也是一样,打定主意不掺和到这两人之中,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省得被带进沟里,有苦说不出。 萧明楼也不在意没从王骏口中问出有用的东西,事实上,看到祁昶刚毅的面容时,他就下意识地躲开他的目光。 以一词来形容,便是——心虚。 奈何军营里全是大老粗糙汉子,伙头兵的手艺就更不用提了,名义上是厨子,到了战时却能将擀面杖换成狼牙棒,把锅盖当成盾牌,冲锋陷阵是一把好手,做出来的菜却一言难尽。 基本上都是一锅熟,有什么吃的就往锅里丢,野菜肉干面饼团子撕开,煮出来一团黏糊糊已经看不出形状的东西,还能被兵卒们捧在手里,吃得津津有味。 萧明楼身为大军统帅,自然要与兵士们同吃同住,吃一样的东西,睡一样的帐篷,那大锅饭的滋味……让萧明楼无比怀念修真界一样名为辟谷丹的丹药。 他宁可不吃东西,也不想再吃糊糊了。 如此一来,萧明楼更不可能向伙头兵请教家常菜了,他觉得自己随便弄弄,大概也能做得比这些大老粗要好。 只是对待阿丑,萧明楼可不能只是“随便弄弄”。 看来,回头得找个手艺还过得去的厨子,一来为了军中将士着想,二来也是为了偷师……不对,请教家常菜的做法。 萧明楼脑子里转过无数个念头,实际也不过是眨眼的工夫,祁昶已经朝他走了过来,目光沉定在萧明楼略不自然的脸色上:“少东家?主公?” “什么?” “该问这句的人应该是我。”祁昶走近,伸手拂开萧明楼的碎发,探了探他的额头,“怎么叫你也没听见,可是身子有哪里不太舒服?” “没事。”萧明楼握住他的手,将那只手拉下,目光微动,眼神骤然一亮,拉着他往外走,“阿丑,你看。” 为免祁昶疑心,萧明楼索性以眼前一幕作引,为他讲道,以期分散祁昶的注意。 帐外,是大战后兵员疲惫,硝烟弥漫的景象。 萧明楼嗓音如涓涓流水般清澈:“一战下来,虽然我们赢了,战场却是满目疮痍,血流成河。” 祁昶垂眸看他,似在等他接下来的话。 “你可曾想过,这世上为何会有征战?”萧明楼朝他眨眨眼,唇边泛起一抹笑意,却又很快被严肃代替,“于人族而言,战事是因欲求驱使,于野兽而言,掠食却是为了生存,归根结底,‘争’之一字,是因为没有,才会去争。 第237页 “而站在天道的高度去看,战与争,皆是为了延续。” 祁昶微愣:“延续?” “不错,天道并非一成不变,天道法则也不是唯一的。新规与旧法,在过渡之时从不太平,你可以将天道看作无数的意识的集合,每一道法则若是都有自己的意志,那么谁都不愿意自己被人取代。”萧明楼道。 “少东家说话还是这般生动。”祁昶轻轻一笑。 萧明楼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握紧了一分,他也往祁昶身上靠了靠,顿了顿,又道:“打个不恰当的比方,修士若要更进一步,总有心魔雷劫轮番考验,前路总是没有一帆风顺的,唯有跨过重重障碍,才能走得更远,但也因为种种磨难,会令人变得更强。” 离得近时,祁昶身上冰凉的铠甲冻得萧明楼微微一颤,祁昶小心地避开,并用掌心的温度替他焐热。 “这可不是不恰当的比方。”祁昶认真看向萧明楼,“我觉得比那些听不懂的道法要有用多了,令人感悟良多。” 萧明楼唇边的笑意更深了:“是吗,你都感悟到什么了,说来听听?” 祁昶略微思索了下,道:“明白层层磨难,俱是为了走得更远。是以,在经历过去种种之后,我对少东家的心意非但不会改变,反而会越来越坚定。” 祁昶低下头,冷漠的脸上多了几分柔和,注视着的人的时候,仿佛要将眼前的人整个吸纳进去。 萧明楼:“……” 这话让他怎么往下接? 祁昶单手覆在萧明楼的脸上,拇指轻轻揩去他脸颊上的一抹血迹,嗓音低沉:“所以,只要我心诚意坚,总有一日,日久生情也不是空想,对吗,明楼?” 既不是少东家,也不是主公,而是叫了他的名字。 入耳一片酥麻,半边身子都颤栗起来了。 萧明楼很想揉揉耳朵,到底是没在祁昶面前露出窘迫的模样来,憋了一口气忍住了。 祁昶见好就收,收回手的时候,拇指轻轻捻了下,还在回味柔软光滑的触感。 华军大捷,在苏苦上报朝廷后,不日班师回朝。 苏氏皇朝国号为华,国都定于长京,在南方清风郡。 自北向南,大军行了足足两个月,才抵达长京。到达京郊时,萧明楼将大军驻扎在京郊,他则带着不足三百名将士进京。 彼时,萧明楼大败天魔军的战报已经传回南地,华国上下,不论男女老少都听说了这横空出世的战神,各个不是拜谢上天,就是开宗祭祖,告慰祖先在天之灵,华族有救了! 也因此,当萧明楼率领麾下进京时,百姓们夹道相迎,不少鲜花手帕朝路中央骑着高头大马的将士砸过来。 萧明楼首当其冲,战马受不了脂粉气,打了好几个响鼻,差点没用脑袋顶翻冲到前面的百姓,还好他及时拉住,没让热情过头的老百姓栽跟头。 见状,祁昶主动策马来到他的身侧,帮萧明楼挡下了不少钗环丝帕,少女们原本被萧明楼俊美的容颜所心折,看见祁昶后,又纷纷尖叫着迷上了祁昶。 “阿丑。”萧明楼脸色微沉。 “嗯?” “你好像很享受被鲜花丝帕包围?”萧明楼语音更沉,仿佛风暴来前的阴雨绵绵。 祁昶随手摘下落在肩头的钗环,回过头,眼中隐有煞气:“一点都不喜欢。” “当真?那你为什么……” “主公。”祁昶又朝萧明楼这边靠近了些,嗓音压到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但我更不喜欢看见你被包围。” 所以,宁可自己吃点亏。 萧明楼既讶异,又感动,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大军还朝,即便是虚凡界里的“故事”,但身为故事中的一员,萧明楼还是不得不按照规矩觐见了苏帝,也是苏苦名义上的父亲。 比起自己为了逼真,不得不对一个凡人行礼,萧明楼觉得,让苏苦喊对方父皇,或许更让人觉得无奈。 不过这都是为了结束乱世,忍忍也就算了。 苏帝对苏苦找回来的将领人选非常满意,连连称赞皇儿慧眼识英,颇有才干,还把胡国归纳之事全权交给苏苦去办。 当然,苏帝对萧明楼也十分礼遇,不但给萧明楼封了个征北大将军的名号,更赐了不少东西,其中还包括宅邸。 将军府地段极好,在长京右城,过两条路就是最繁华的中街。 长京城里的这段日子很是热闹,前有萧将军大胜归来,后有番邦胡国归顺我朝,街上到处都在谈论,老百姓们俱都津津乐道。 王骏刚到将军府前,就见祁昶一身劲装,似乎是急着去什么地方。他忙道:“祁哥,你这是要去看胡国来使吗?我听苏门主猜测,此‘胡国’可能是彼‘狐国’,也不知他们是敌是友,会不会碰到熟面孔。” 言下之意,打探消息需尽早,迟则生变啊。 祁昶却摇了下头:“我要去找少东家。” “啊?”王骏一脸茫然,你俩平时不都一起出行,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吗? “回头再说。”祁昶没有给对方解释的心情,脚步匆匆地朝前走去,很快在热闹的大街上失去了踪影。 留下王骏一人在将军府前伫立良久,最后脑袋一拍,干脆去找余老三喝酒去了。 反正天塌下来还有苏门主顶着,他就不操心了。 第238页 祁昶这段时日总能发现,萧明楼吃完午膳,每到未时便会出门,待到一两个时辰后才会回来。 问他,只会得到摇头的回答,或是一句不咸不淡的“你别问了”。 起初祁昶并不过问,但时间久了,难免心生焦虑。萧明楼这人,一向是报喜不报忧,若是他受了伤不肯说,瞒着自己出门医治怎么办? 如今大家都是肉体凡胎,一点小伤也可能会要人命。 越想越觉得不能放任下去,祁昶便决定趁今日城中热闹,悄悄跟在萧明楼身后也不容易被发现,便在萧明楼出门后,不多会也跟了上去。 他缀在萧明楼身后,看着对方在中街上七拐八拐,最后绕到一家酒楼的后面,从采买的小门处进去了。 祁昶对着那扇落锁的小门皱了皱眉,索性攀上墙头,单手一撑,□□而入。 落地时没发出半点声音,店小二从前面走过也没发现他。 祁昶开始在店内找萧明楼。 厢房探遍了,没有; 雅间看过了,也没有。 祁昶眉头皱得越来越紧,绕了一圈之后,在酒楼后厨听见了萧明楼的声音。 “刘师傅,这里是这么弄的吗?” 萧明楼长袖挽起,露出两条白皙的胳膊,面前则摊着几个小小的面团,有红有绿。他正努力将小面团捏成牡丹花的形状,俊俏的脸上也不免沾上了面粉。 刘师傅过来瞅了一眼,神色很有些复杂:“手法是对了,就是……”牡丹花被捏成了狗尾巴花。 “无妨,馅料好吃就行了。”萧明楼轻咳一声。 站在窗外的祁昶看见眼前这一幕,忽然失去了言语般,呆呆地立在原地。 直到去后厨取菜的店小二发现了他:“什么人?!厨房重地,闲人免进!” 小二这一嗓子喊得整个后厨都听见了,萧明楼循声转头,正好与祁昶的目光撞到了一起。 他先是一愣,随即笑着冲祁昶道:“阿丑?你来得正好,进来尝尝我做的七彩团子。” 祁昶僵直了背脊,一步一步地走了进来,脑子好像还没转过弯来,只是听令而行。 直到一块蒸好的团子被塞进嘴里,祁昶这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压抑中透着几分动容:“为什么?” “嗯?” 萧明楼也往嘴里塞了一个,不由满意地眯起眼,经过多方改良,馅料的调味很是不错,虽然卖相不是很好看,但能入口就行,没白交学费。 萧明楼抬眼看他,笑着道:“当然是因为你想吃我做的饭,我才来学的啊。对了,好吃吗?” “好吃。”祁昶握住他的手,忍不住在他的唇上啄了一下,“好甜。” 甜到心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祁昶:以前我讨厌吃甜食,现在,我愿意吃成个胖子。 萧明楼:……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七彩团子看似简单,实则工序复杂。 选取不同颜色的果蔬榨汁揉进面团,根据每种面团的口味调制馅料,捏成漂亮的牡丹花形状后,还要撒上一层薄薄的糖粉和芝麻粒,先炸后蒸,令表皮既有焦香又不失软糯,一口咬下去,馅料甜丝丝的汁水便如同在舌尖上跳舞,顺着舌根滑入咽喉,香甜的滋味一路到了心坎里。 萧明楼能不厌其烦地将每一道工序都完成,已经付出了极大的耐心和毅力。 要知道,往常在客栈里的时候,他只有饭来张口的份儿,总是一到饭点就懒洋洋地趴在餐桌上。 能让堂堂少东家洗手作羹汤,恐怕所有锦鲤客栈的伙计都不会相信。 即便是头一次学,萧明楼还是认认真真地做完了,除了卖相一般,味道竟是很不错,也或许是萧明楼喂给祁昶吃的,让他觉得更好吃了。 祁昶全都看在了眼里,忍不住又微微倾身,将萧明楼唇边的糖粉用舌卷去。 亲了一次还不够,又来一次? 萧明楼伸手推开他的脑袋,眸光似有责怪:“行了啊,这里可是别人的酒楼,旁边还有人的呢。” 祁昶低笑了声:“还请少东家见谅,某情难自已。” “那不成,我还没跟你算账。”萧明楼忽略唇上微痒的触感,眯起眼道,“阿丑,你竟然跟踪我!” 祁昶捡起蒸笼里剩下的团子塞进嘴里,闻言非但没有心虚,反而大方地点点头:“我担心你。” 目光认真不似作伪,坦荡得令萧明楼无法将剩下的话也说出来了。 能说什么呢? 不许他担心自己? 萧明楼不免郁闷地在地上踢了一下:“可这么一来,我就没法给你一个惊喜了,这七彩团子我还没出师呢。” “已经很好吃了。”祁昶一口一个,眨眼间就已经扫光了整个蒸笼,连边角点缀的花瓣都没落下。 他并不是个嗜甜的人,然而这一笼的甜食全都落进了他的肚子里,尤其是那朵狗尾巴花。 祁昶认认真真地吃完,眼底泛上温柔的笑意。 弄得萧明楼都没好意思让他留一点给自己,但看祁昶吃得这般满足,之前那点被发现的窘迫也随之消散,转而脸上也有了笑意。 “真有那么好吃吗?”萧明楼忍不住又问。 “比我吃过的所有大厨的手艺都好。”祁昶毫不犹豫地说,并低头专注地望着萧明楼的眼睛,嗓音沉而微沙,“能尝到少东家的手艺,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第239页 萧明楼险些倒吸一口气,背脊密密麻麻地爬上酥痒,眼里满是疑惑之色:“……你真的是阿丑?该不会是被魔主附身了吧?” 祁昶:“……” 祁昶靠近一步,咬着牙低头贴近:“少东家可要我再证明一次?” 反正若是魔主,肯定是不会亲下去的。 因为魔主没有心,他既不懂情爱,自然不可能毫无芥蒂地去做这件事。 就在祁昶的唇离萧明楼只有不到一寸时,萧明楼抬手按住了他的唇:“我信,我信还不成么!” 祁昶眸色略缓,故作失望:“真的不再试试?” “不了不了,怕了你了。”萧明楼憋不住也跟着笑,眼里柔润的光泽教人心动不已,“既然都来了,剩下的这些食料也别浪费,再做点给余老三他们也尝尝,你来帮把手。” 祁昶得了好处也不是那般小气之人,何况出自萧明楼之手的糕点一点都没便宜外人,后面做的这些团子就当是让余青烟等人沾沾光。 这一整日,他唇边若有若无的笑容就没停下来过。 萧明楼不但将他的话听进去了,而且还愿意为了他去做自己不擅长的事,除了感动之余,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 祁昶终于感觉到,非但萧明楼在他心目中是最重要的,自己于少东家而言,应该也十分重要。 如若不然,少东家也不会为他花这么多的心思。 他多少有点明白为何古往今来得宠之人都容易恃宠而骄,体会过被人捧在手里的滋味,确实很容易飘。 饶是祁昶在心里百般告诫自己不可骄纵,却仍是不免有些喜怒形于色。余青烟和王骏一同接过祁昶送来的团子时,两人望着祁昶的表情都相当的古怪。 待祁昶走远,王骏小声地对余青烟说出了萧明楼也曾有的疑惑:“祁哥不会是被魔主附身了吧?” 余青烟的回应则是给了他脑袋一记:“别瞎说!” 这场插曲很快过去,没人知道名声响彻南地的萧大将军在偷偷学烧饭,整个长京如今最热闹的话题,便是胡国归顺一事。 胡国地处西北,也是饱受战乱之苦的国度,如今被天魔军压迫得几乎灭国,实在是难以生存。 如今听说南边的华朝大胜天魔军,南边又是物产丰富如同天府,朝中上下几经商议,决定举国南投。 胡国的老百姓们都安置在华朝边境,入京的是胡国小王子与一干贵族。 传闻这位胡国小王子生得貌若天仙,美丽绝伦,艳绝诸国。尤其是入京当天有幸看见小王子美貌的人,回来以后个个魂不守舍,食不知味。 家中没有婆娘的还算好,有婆娘的一个个都遭了秧,不是被罚跪搓衣板,就是不给饭吃,让自家夫君饿几顿清醒头脑。 能引起如此轰动的,在萧明楼等人看来,除了段又雪之外不做他想。 但萧明楼也没急着去见他,负责接待小王子一行的是苏苦,回来以后很是苦恼:“段道友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他似乎对这小王子的身份乐在其中,凭借绝艳姿容,放话要在朝中选婿。” “噗——”王骏一口水差点喷出来,身为仙风道骨的修真者,却仍如此失态,可见此事在听者耳中究竟有多荒谬,“选婿?给他自己选的吗?” “正是。”苏苦微微叹了口气,目光瞥了萧明楼一眼,又不经意被祁昶如剑锋般锐利视线扫了个正着,口中更加苦涩了。 段又雪真正想选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苏苦还是低估了段又雪的执着,他虽是擎云六杰,却也是狐妖,狐妖多情且偏执,一旦认定了某个人,即便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头破血流也毫不在意。 段又雪看似是与华朝提出友好条件,实则是在威胁苏苦,若是不让他留在萧明楼身边,他不介意让苏苦输掉与魔师臧离的斗法。 哪怕是搭上整个狐族。 “你不去见他,也是对的。”苏苦拍拍萧明楼的肩膀道。若是被段又雪见到萧明楼,还不知道他要怎么疯。 此人既然惹不得,那便只好远离。 可有些事情,不是不去见,就能完全避开的。 萧明楼与祁昶皆无法使用灵力,天书到了虚凡界也不管用,没有神识预警,长京城就这么大,运气稍欠,便碰了个正着。 萧明楼和祁昶发现段又雪的时候,他正被几个勋贵子弟围困在东街的一条巷子里。 东街离皇城最近,左邻右里都是权贵之家,街尾更是连着使臣下榻的行宫,段又雪出门若是被有心人得知,一堵一个准。 彼时貌如好女的段又雪正一脸惊慌地将一只雪白的小狐狸抱在怀里,围困他的人一共有四个,四周还有他们的仆从。 纨绔子弟一边一个将段又雪夹在中间,笑嘻嘻地伸手作势要抢他怀里的小狐狸:“借我们玩玩又能怎么样,你不是要在京中选婿吗,小美人,不如从了我如何?” 段又雪咬紧下唇,露出一副既不屈又可怜的模样来:“滚!” 这副样子着实没有多少威慑力,纨绔们见了小美人这番模样,顿时心头愈发的火热起来,作为借口的小狐狸也不管了,直接粗鲁地抓起来丢到一边,魔爪就要伸向段又雪上下其手。然而这手还没碰到段又雪的衣角,便被另一只极其有力的手给攥住了,纨绔满脸怒气地转头:“谁敢来坏老子的好事!” 第240页 却在看见萧明楼面容的时候不禁一顿。 饶是萧明楼同样的面容精致,清俊灵秀,纨绔们还是很清楚这位用兵如神的将军究竟有多能耐——坑杀天魔军,灭敌数万人,四魔将之一的血刹便是折在他的手上! 被这样一尊杀神目光一扫,几人顿时都觉得有些腿软。 只有一个人还梗着脖子道:“就、就算你是大将军,也不能管我们的事,我姑母可是皇后!” “哦,皇亲国戚,正好为民之表率。”萧明楼勾起唇角,笑得一脸温柔,却反而令人觉得周身更冷了,“如今国难当头,勋贵子弟更应该投身战场,捍卫国威,不如我明日请奏陛下,让几位精力过人的公子都到我军中,将这份堵人的本事用到天魔军身上,如何?” 纨绔们哪里还敢说话,都快吓尿了。 就连皇后是姑母的那位,也夹起尾巴灰溜溜地跑了,生怕再晚一步,萧明楼真的要跟皇帝上书,到时候皇帝肯定很乐意把他们这些纨绔送到军营里“改造”。 段又雪则走到一边,抱起被摔在地上的小白狐,对站在一侧的祁昶低声道:“看到了吗,师兄一出现,就将他们的气焰全都压了下去。他是那么好,那么优秀,你哪点配得上他?” 识相一点,就别跟苍蝇似的跟在师兄的身边,徒惹笑话。 却不想,段又雪这番挑拨并未令祁昶感到自卑与失落,经过七彩团子一事,祁昶的心境已经与以往大不相同。 他不但没有回避,反而反讥道:“那又如何,只要他也心悦于我,便无所谓配不配得上。” 两情相悦的事,哪有算得这般清楚的? 段又雪倏然转过身,睁大了眼睛看他。 这人与之前在中城时相比,似乎有了不小的变化。 段又雪咬紧牙关,恨恨地瞪着他,却是绞尽脑汁也不知这中间他与师兄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一个人转变得如此之大。 当时没能找到师兄,真是失策了! 作者有话要说:  段又雪:好气啊! 魔主:过来吧,我们一起在墙角画圈圈。 ==== 今天的二更怕是来不及了,留到明天发~ 第一百二十四章 萧明楼不费吹灰之力料理完—众纨绔子弟,拍拍手上并不存在的尘灰,他信步走向祁昶与段又雪:“你俩聊什么呢?” 萧明楼好奇地看向两人,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两个人怎么能凑到—块去的,貌似还有说有笑。 真是奇了怪了,萧明楼几乎没见过祁昶对别人笑,早年的施小姐主仆就不用说了,便是—同出生入死的王骏、余青烟等人,也没见他给过好脸色。 偏偏对着段又雪,阿丑居然破天荒地给了个笑脸? 萧明楼心下有几分不悦,却并不表现在脸上,只是走过去的时候,不经意地站到了祁昶与段又雪的中间。 他既是两人心仪之人,—举—动自会被祁昶与段又雪都看在眼里,发现他有意隔开祁昶与段又雪时,前者桀骜的笑变得柔和许多,透着真心实意的欢喜,后者则咬碎了—口银牙,恨意几乎如火焰般蹿出眼眶。 祁昶连嗓音也跟着放柔,不是与段又雪针锋相对时的凌厉,而是如同被驯服的兽,从语气到目光仿佛将所有的温柔都给了萧明楼。 “我与段先生不过是提到了不死城的事罢了。”祁昶道。 不死城—役也算是凶险了,若无吞石主动入阵,纵使萧明楼有通天只能,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才能让众人平安无事地离开。 而吞石对段又雪—往情深,连被封印前想的都是他,哪怕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能为不爱自己的人牺牲性命,做到如此地步,怎能不令人唏嘘。 提到吞石,萧明楼也是好生感慨,看向段又雪的目光不免带了几分不赞同。 哪怕吞石是自愿赴死,也不该被段又雪如此糟践。他们都从栗磨口中听说了,段师弟平日里对吞石动辄打骂,连他身边的朋友都不放过。 好歹也是—位有王格的妖祖,却万事不由自己,无法做主不说,连朋友也护不住。 即便如此,吞石仍是对他—片忠心。 祁昶提到吞石的时候,段又雪就心道不好,自己从前真是小看了师兄这个沉默寡言的跟班,周身气息比上—回变得更为沉着自信不说,还—开口就戳中了死穴! 祁昶太了解师兄了,因为萧明楼曾惨遭师兄弟妹们背叛,故而对忠义二字极为重视。 提到吞石的忠心,义气,自我牺牲,就不免联想到当初,段又雪是如何为了隐瞒身份,担心被萧明楼告发,反在背后捅了萧明楼—刀的。 前科累累,后又有种种恶行,段又雪便是站在萧明楼面前都矮了两头,更遑论想以选婿为条件,加入苏苦的阵营。 段又雪嚣张跋扈又不讲道理的形象逐渐深入人心。 看见萧明楼的脸色时,段又雪心下就是—咯噔,他发现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祁昶看起来不善言辞,但他的心机绝不亚于狡诈善谋的狐族,甚至更胜—筹! 三言两语,就将段又雪仅存的优势荡然无存。 他固然有狐国子民的优势,若能加入战场,会为苏苦带来不小的胜机。可他更在乎的是萧明楼,从前已经犯过—次错,如今满心满意想的都是如何挽回。 第241页 虚凡界毕竟不是真实,段又雪还能任性地丢开他的妖族大义,于此界追逐自己想要的东西,为自己畅快地活—回。 只不过,纵然有心也是枉然。 萧明楼不会答应,更不会喜欢上他。 段又雪忽然有些意兴阑珊,他朝萧明楼点点头,道:“我知道师兄来找我是为了什么,我可以答应你们,不过……”他停顿了下,看着萧明楼的眼睛,“我要随军出征。” “行。”萧明楼想也不想,便答应了他。 只是随军,不是选婿,不过是在军营里多备—副帐篷。何况既然加入战场,段又雪又岂有不出力的道理?即便看似文弱,段又雪于药理也有几分见地,可以和军中大夫—块上山挖药材。 段又雪浑然不知,在他师兄的心里,自己就跟普通军汉没什么区别。 他激动得差点热泪盈眶,望着萧明楼远去的背影久久不肯挪动,直到怀里的小白狐口吐人言,呦呦地朝他抱怨:“阿子,你这又是何苦,别人连个正眼都不曾给你,你却拿热脸去贴冷屁股!” 段又雪脸色微白,抱着小狐狸的胳膊骤然收紧,粗声粗气道:“你怎知我就—定没有机会?” 小白狐不舒服地挣扎了下,冲他翻了个白眼:“为父好歹也活了上千年,有情还是无意,—眼就能看出,那二人羁绊非是你可撼动的,何苦来哉?” “我不信……”段又雪喃喃着,好像多说几遍就能成真—样。只可惜,有些话哪怕说得再多,连自己都不会相信。 老狐王本该与朱雀王—般被镇在狐国无法动弹,不过他生性多疑,于阵法未成时给自己留了后手,令他分出—缕神魂,得以将狐国内的巨变告知段又雪。 只不过这缕神魂实在太弱,到了虚凡界后,只能维持小狐狸的姿态,眼看这不着调的儿子跟苏苦谈条件,又败在祁昶的手上。 正如老狐王所说,何苦来哉? 他们本就要对付魔师臧离,迟早都要站在苏苦这边,段又雪想要任性—回,却没想到若是真心要爱—个人,又怎会与他谈条件呢? 让他看清现状也未尝不可,所以老狐王就静静地看他作死,并不出声。 回到将军府,萧明楼—关门就伸手捏住了祁昶的耳垂。 祁昶浑身都硬,唯独耳朵偏软,耳珠有肉,捏起来手感还挺不错。 萧明楼以指尖揉了揉那红得快要滴血的耳珠,冷哼—声:“不是跟你说过,离段师弟远—点,他是狐族,魅惑人的本事与魔族不相上下,之前还没吃够幻阵的苦头?” 祁昶老实地站在原地任由他捏,低声道:“少东家的话我怎么可能不听,方才我—直在戒备他,并未再给他近身的机会。” “那你干嘛对他笑?” 萧明楼此话—出,不仅是祁昶,连他自己都愣了—下。 祁昶先是微怔,随即唇边多了—抹笑纹:“明楼是担心他对我不利,还是担心我被他迷了去?” 萧明楼被他这么盯着,略有些不自在,不自觉地收回手,却在中途被祁昶反握住。 唇角—抖,索性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情瞪他:“怎么,我就不能担心?” “那是前者,还是后者?”祁昶往前走了—步,恰好伸手便能将萧明楼搂紧怀里。 甜腻的吐息喷在他的脖颈间,刚吃过糕点的唇看上去也又甜又软,令人忍不住想要尝尝它的滋味。 只不过,不是现在。 祁昶又逼近—寸,似乎不达目的不罢休。他执着的眼神对上萧明楼的视线,除了有种被珍视的感觉外,还让萧明楼有种被霸占的感觉,满心满眼只允许装下他—个人。 或许是成为凡人的缘故,萧明楼只觉得浑身像是有把火在烧,骨头都被烧得酥软,脸上也被烧出了薄红。 后退不能,他只好豁出去般道:“我都担心,不行吗?” 这是变相地告诉祁昶,他吃味了。 祁昶得到想要的回答,内心欢喜自不言喻,低下头,遂心地吻上那早已被饿狼盯上的猎物。 唇齿厮磨的滋味软而甜美,有种相濡以沫的幸福感,不管多少次,祁昶都觉得自己难以抗拒这甜美的诱惑。 直到两人呼吸都有些粗重,萧明楼这才虚虚地推开他,连眼角都微微泛红,嗓音更是哑得不成样子:“……够了,莫忘了我们还约了苏苦过府,算算时辰,他也该到了。” 祁昶微有遗憾地松开圈起萧明楼的臂膀,随他—块到待客的正堂内。 苏苦等人早早就到了,茶水喝过三巡尚不见人,姚老大这个耐不住的性子就要起身去找,被余青烟和王骏费老大的劲儿拦住了:“别去!不想活了吗!” 姚老大:“……”好说歹说,姚老大总算是又坐了回去。 就在他喝茶喝到快尝不出茶味的时候,萧明楼和祁昶这才姗姗来迟。 看了—眼萧明楼嫣红的唇色与眼角尚未褪去的湿意,苏苦赶忙移开视线,余青烟和王骏则是齐齐松了口气——还好拦住了姚老大! 何老二的目光扫过两人—眼,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在祁昶尚未将锐利的视线看过来时,就端起茶盏挡住了自己的脸。 萧明楼将段又雪答应联手之事告诉众人。 众人反应不—,苏苦摇头失笑:“看来还是萧道友的面子大,若是我,恐怕磨破嘴皮段道友也不会松口。” 第242页 萧明楼轻轻—笑:“这你可就猜错了,不是我的面子大,是阿丑提到了吞石,掌握先机,这才让我们立于不败之地,不会被他牵着鼻子走。” 苏苦朝祁昶投去佩服的—眼。 王骏却疑道:“段又雪不会是假装与我们合作吧,毕竟他对少东家……”抬眼对上祁昶不善的目光,自觉地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但段又雪的心思路人皆知,他要是给众人拖后腿可怎么办? 萧明楼神色不变,直接道:“他若是拖后腿,军法处置便是,军中不分亲疏贵贱,只要犯了错,本将军都—视同仁,该打的打,该罚的罚。” “……”王骏突然有些同情段又雪了,不知这位狐国小王子可预料到自己可能也有挨军棍的—日。 萧明楼治军严格,军中上下无人不知,若是不严,又怎么能做到令行禁止,如臂指使? 看来段又雪不管抱着什么打算,终究是会落空的。 王骏愈发确定,得罪谁,也不能得罪祁昶。 坚决不能得罪。 作者有话要说:  祁昶:这糕点齁甜。 王骏:你不是从来不吃这种糕点的吗,怎么知道它齁甜? 祁昶:你猜? ==== 哎呀今天食言了,中间又睡过去,为了给大家赔罪,留言的小天使都有小红包哦,么么哒! 第一百二十五章 有段又雪与狐国的加入,在这场争霸里,苏苦一方明显又多了几重筹码。 此界生灵大多数不知前因后果,只知生存保命,也同样不知道,唯有结束乱世,方可终结魔师臧离对虚凡界的控制。 否则,乱世之后又逢乱世,他们永远也无法从悲欢离合的既定命运中脱离而出。 但狐国妖修却不然,他们与萧明楼一般,进入虚凡界时都听见了苏苦与臧离的那番对话,也就比其他人更清楚输了的后果。 打起仗来,自然也会下更多的力气。 若是他们败给了魔师臧离,不仅小命不保,连子孙后代都会受到波及,甚至可能影响整个修真界! 所以,狐国妖修们绝对不敢大意,更不会心存侥幸,以为在虚凡界拦不住臧离,回到现实中就能拦得住他了。 ——若是在互相不用灵力与魔力的情况下,都无法遏制臧离的野心,那么,当通幽路结界崩坏后,魔族大举入侵修真界,就更不可能挽回颓势了。 “不过,臧离之前的那番话里,细听之下还有坑。”萧明楼想了想,道,“结束乱世,可不仅是打赢雄踞各方的豪强,更要有将乱世变为盛世的野心与能力,需得是民心所向,方能众志成城,团结一心,巩固盛世。” 王骏听得直皱眉头:“难道苏门主还不算民心所向吗,天魔国那些所谓的勇士全是魔族与魔修,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才是看家本领,那些一心渴望过上安稳日子的百姓莫非对他们还有期望不成?” “那可不好说。”萧明楼啧啧摇头,“你们知道为何天魔军号称不死之师吗?” 除了苏苦之外,几人俱是摇头。 “阿丑,你觉得呢?”萧明楼先不解释,而是留出思考的空余,满眼期待地看向祁昶。 众人早已对萧明楼的区别对待习以为常,因此眼观鼻,鼻观心,都默不出声,等祁昶开口。 祁昶也一向不会让萧明楼失望,他虽不善言辞,思路却十分清晰,否则也不可能把段又雪怼到说不出话来。 略想了想,祁昶道:“虚凡界中虽不能用灵力,但我们却可用体修的法子让军士们锻炼筋骨,强身健体。同理,魔类应当也有一些取巧的法子,达成所谓不死的效果。” 萧明楼说听后果然眼睛一亮:“不错,我猜多半是什么草原巫术,不是用蛊就是下毒,令死人看起来如活人一般,或是让人感觉不到疼痛,以为有天神赐福。” “既如此,只要揭穿所谓不死的真相,百姓们自然就不会依附这些邪魔外道了。”祁昶道。 萧明楼笑着点点头,顺着他的话道: “对,咱们一来需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魔师臧离骇人听闻的手法解开,让百姓们知道天魔国不是个好去处,自发疏远他们。二来,咱们也不能被动反击,最好能先解开臧离所用的蛊毒,到时两军交战,也能把握更大的胜机。” 说完这段,萧明楼几乎不带停顿地夸起了祁昶:“阿丑果然深知我心,和我想到一块去了!” 众人:“……” 祁昶偏偏还谦逊地说:“不敢当,少东家比我想得更细,我不过是略有些思路,少东家却连该怎么做都想好了。” 眼看这两人互相夸起来要没完没了,苏苦赶忙打断:“说起解毒,不知在座各位当中,可有擅长医术之人?” 萧明楼摊了摊手,即便他本事再大,也并非全知全能,否则不会等到十多年后,才由东川月开具药方,为他调理身体了。 祁昶生而为剑,更不知晓。 王骏倒是懂个皮毛,可他这点皮毛也几乎等于没有,在臧离面前根本不够看的,能治点小病小痛就很不错了。 余青烟三兄弟则都是粗人,卖卖力气还可以,让他们看病问诊,个个都是成为庸医的好料子。 栗磨就更不可能通晓医理了,妖修从不生病,走火入魔除外。 一通算下来,竟是没有一个人能解臧离的蛊毒! 第243页 “没事儿,不是还有我师弟么?”萧明楼一点不担心,笑眯眯地说,“段师弟的医术,也许比不上东川宫主,但对付一个臧离还是绰绰有余的。” 祁昶眉头微蹙:“你如此信任段又雪?” “非是我信任他,而是我料他不敢在这种大事上乱来。”萧明楼轻笑了声,带着明显顽皮的语气,“何况还有军法在上,他便是不想干活,也得听我的。” 于是段又雪毫无知觉地来到了萧明楼的大本营里,等待着他的,是军令如山,与…… 一堆的尸体。 这些尸体都是经过连番作战后,萧明楼命人从战场上搜集来的天魔军将领,越是作战神勇的,越有可能被下了蛊毒,所以对付起来也越麻烦,常常要几人合力将其斩首,因此……死状也相当的不堪入目。 幻想中的能与萧明楼把酒言欢,指点江山的场面……并不存在。 每天落下一身尸臭,连段又雪自己都不想闻,更不可能跑到他心爱的师兄面前惹人嫌。 段又雪还未化形的时候就是一只油光水滑的小狐狸,毛色润亮顺滑,喜欢把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的。即便到了擎云宗,学会洁身术之后,也常常要泡澡,把自己洗得一尘不染,洁净如谪仙。 何曾试过每日在尸山血海里打滚,弄得又脏又臭? 可是想撂挑子也不成,段又雪来的时候,萧明楼便当着所有军士的面,将段又雪介绍给大家,言明他是为医术高超的大夫,有他在,天魔军再诡邪,也终有破解之法。 这一下不但拔高了段又雪在军医中的地位,甚至让段又雪成了军中的名人——既是附属国的美艳小王子,又是医术绝伦的大夫,还深得萧将军的信任! 前面的也就罢了,为了萧明楼的信任,段又雪不得不捏着鼻子去翻死尸,闹得军中将领们还以为他很需要这些尸体,每逢打完仗,必定给他拉一车的天魔军尸体回来! 其中,尸体拉得最多的,就要数祁昶麾下的兵士了。 段又雪:“……” 段又雪恨得快要吐血了,尝试向别人抱怨祁昶公报私仇,却没想到听到这番话的人都误会了段又雪话里的意思,不但对祁昶竖起了大拇指,还自愧不如,纷纷表示日后一定要拉更多的尸体回来。 这事传到祁昶耳中,他还罕见地面露赞许之色:“段大夫真是医者仁心,为了配合他尽快将解药研究出来,下回我会让人留意更多有用的尸体。” 告状不成,还得到了成倍的尸体,段又雪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他住的帐篷里外都堆满了成山的尸体,臭味熏天,连小动物都不敢靠近,别人想要找他传个话,还得用布条捂住口鼻。 布条围得严严实实,仅露出一双充满佩服的眼睛,每个来到这里的人,都会称赞一声段大夫高义! “去他的高义!”段又雪捏紧拳头,胸口剧烈起伏,还不敢大喘气,因为用力一吸全是尸臭味。 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段又雪隔着帐篷,牙齿磨得咯咯响:“……祁昶!我与你不共戴天!” 趁着将领们都去大帐商讨军情,段又雪悄悄在给祁昶准备的饭食中下了毒。 毒素并不致命,不过会让祁昶武功尽失,成为连剑都提不起来的软脚虾。 下毒后,段又雪便躲在暗处,悄然等待。 祁昶是最后从大帐中走出的,正要离开大帐的时候,身后一只修长纤细的手将人拽了回去,随即帐幕落下,过得片刻才再次被掀开。 不是段又雪的错觉,后面出来时,祁昶的唇上多了一枚牙印。 段又雪用力一跺脚,差点没踩到身侧小狐狸的尾巴,碍于营地中常有人经过,老狐王不能开口说话,只能呦呦地叫两声,提醒他——逆子,别忘了你爹还在呢! 祁昶回到自己的帐中,一看见桌上的饭食就下意识地皱起了眉。 气味不对。 饭食定是被人动过了手脚。 祁昶每餐的饭食,说是伙头兵做的大锅饭,实则是萧明楼专门为他准备的加餐。虽说卖相可能还比不上伙头兵做的,但萧明楼会往里加自己调制的酱料,那酱料味道特殊,不知混了多少种香料,才能混出如此独特的气味。 只要往里加一点别的东西,气味就会全然不同。 祁昶稍加猜测,便想明白,能在军营中下手而不被巡逻兵发现,又只针对他一人下手的,会是什么人了。 思及此,他也没再动筷,而是找了个桶把这些饭食收集起来,先光明正大地到萧明楼处蹭饭吃,吃得心满意足后,再提着桶到野外,以饭食为饵,猎了不少肉食回来,给营地里的军士加餐。 伙头兵为难地看着祁昶:“这些兽类都是被药倒的,没有解药,无法下锅啊!” 祁昶唇角一掀,淡淡道:“无碍,药是段大夫给的,他一定会有解药。” 祁昶虽然没有当众揭穿段又雪,却也没给他独善其身的机会,此言一出,无异于将段又雪架在烈火上炙烤,哪怕他不想承认,也得承认这药是他下的。 一群人闻言后簇拥着段又雪,冲他露出灿烂的笑容,纷纷夸他配药有奇效,加餐特别好。 段又雪听得五官都快扭曲了,却还不得不挤出笑容来:“……哪里,这都是我该做的。” “段大夫人美心善,是个大好人啊!” 第244页 可惜段大夫不想当好人,段大夫只想打人。 作者有话要说:  我终于回来啦!!! 不容易啊QAQ 第一百二十六章 军士们显然没有领会段大夫的意思,也不嫌弃他帐篷里满是尸臭味,往他面前跑得更殷勤了,恨不得让段又雪定在原地,好让自己多晃两圈—— “段大夫,您看,我怎么样?”一名健壮的将领含羞带怯地看向段又雪,欲言又止地张口,“听闻段大夫招婿,在下家中弟兄四人,我排最末,无需传宗接代,不介意入赘,您瞧得上我不……” “滚!!” 段又雪气得脸色发白。 偏偏那些人丝毫没把他的话当真。段又雪都当着陛下的面说明自己择婿的要求了,怎么可能是假话呢,难道他还有胆子欺君不成? 都以为这是段大夫的欲擒故纵,欲拒还迎,欲语还休。 “脾气大我也喜欢。”一来二去,将领们更不愿意走了,都是军汉,泥水里摸爬滚打出来的,还真就喜欢泼辣些的。 直到段又雪抓起一把瓶子,烦不胜烦地朝那些人砸出去:“我让你们滚,听不懂人话吗?!” “呦呦。” 脚下的小狐狸仰头叹气:果然是在修士圈里待久了,阿子已经忘记了自己狐族的身份,他说的本就不是人话,而是狐话。 将领们劈头盖脸被砸了一瓶药粉,初时还没觉得怎么样,只以为那是一把面粉,直到隔天早上起来,发现没有迎来往常准时准点的一柱擎天,才发现自己……举不起来了。 顿时连盔甲都忘了穿,眼泪汪汪地提上裤头,拔腿就去找将军大人。 萧明楼正在帐中跟祁昶商定接下来的行军路线,冷不防闯进几个衣衫不整的大汉,寒毛都要竖起来了。 祁昶眼光如刀,扎向门口几人,恨不得捂住少东家的眼睛,或是将这群人扫地赶出,却奈何人多眼杂,这两件事他一样不能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帮军汉哭天抹泪,周身的气息越发的冰寒。 将领们也是不敢再去惹段又雪了,没胆子去找他要解药,只好硬着头皮来找萧明楼做主,结果没想到运气不好,碰上祁副将也在! 但来都来了,事关终身的幸福,将领们只好尽量不往祁昶的面前凑,以免被心黑手狠的副将揍。 可惜萧明楼与祁昶的座位实在靠的太近,想忽略那万年冰山一般的寒气都不行,明明是酷暑的天气,将领们个个冷到发抖,牙齿磕碰着,好半天才哆嗦着把话说明白。 “说白了,你们都是自作自受。”萧明楼恨铁不成钢地扫向几位将领,几人被他的目光一看,更加羞愧地低下头,“没事去招惹段大夫干什么,看,不举了吧?” 不举这种事情就不要单独拿出来说了吧……将领们已经羞到想要在帐篷里挖个洞,把自己给埋进去了。 萧明楼摆了摆手:“罢了,都随我来。” 萧将军赏罚分明,亲自领着这些军汉去找段又雪要解药。 段又雪料想到这些军汉会去找人告状,却没想到萧明楼会亲自过来。 震惊之余,还来不及摆上笑脸,就听见萧明楼对他说:“即便你与赵副将等人开玩笑,这玩笑也开得有些过了,给军士们下药,后果可大可小,念在你并无恶意,将解药给了他们,再赔个不是就行了。” 段又雪惊愕地睁大眼睛,简直要委屈死了:“是他们先惹我的!你为了这些无名小卒,竟要我与他们赔不是?!” 没要这些凡人的性命,他都已经算手下留情的了! “他们不过是言语上对你不大恭敬,但可曾对你动手动脚,可曾打扰你看病救人?”萧明楼平静道,“你若是觉得不高兴,大可以也来找我告状。” “我告状,你便会听?”段又雪死死地瞪着萧明楼。 “有理者,我自会听。”萧明楼道。 “主公办事公道周全,军中上下无人不知。”祁昶也开口道,“段大夫毕竟年纪小,又是初犯,主公心善,并不以军法处置,只说是玩笑,赵副将等人心胸也宽,并不介意。如此一来,只要解药与道歉都有了,岂不是皆大欢喜?” 段又雪气得手都在发抖,这叫哪门子的皆大欢喜,难不成他只是让几个莽汉不举,还要挨军棍不成? 结果几个军汉纷纷点头表示这样的处置虽轻,但已经是最好的手段了,哪怕他们与段大夫有误会,也不想让段大夫受伤,能这样处理再好不过! 还是将军与祁副将英明啊! 就连萧明楼也低声道:“阿丑,是师弟不懂事,你还帮他说话。你心肠这般好,可是很容易吃亏的。” 萧明楼这话声音不大,可段又雪身为妖族,六识过人,怎么可能听不见? 段又雪狠狠地闭了闭眼,咬紧下唇,将手边的另一个瓶子重重砸了出去:“……滚,都滚!” 你不是我英明睿智的师兄,把我的师兄还来!! 萧明楼镇定地接住瓶子,将里面的药丸倒出,放在鼻端下嗅了嗅,确定是解药,这才分发给众人:“以后记得离段大夫远一点,他脾气不太好,可记住了?” “记住了记住了!”军汉们点头如捣蒜,可再也不敢在段大夫的面前瞎晃,迫不及待地拿上药丸一溜烟跑走了。 生怕晚了又被撒一脸不知名的药。 第245页 萧明楼确定四周再没人,将板直严肃的表情换了下来,一脸笑意地牵住祁昶的手,挑眉看向祁昶:“方才你说段师弟是初犯,确有此事?” 祁昶微低下头,嗓音也跟着暗沉下来:“少东家已经知道他给我下过药了?” “我猜的。” 萧明楼轻哼了声,拽着祁昶骨节分明的手指,一根根分开,将自己的手指顺着指缝插入,与他严丝合缝地握在一起:“我看他那些不举药分明就是针对你的,能备下这么多瓶瓶罐罐,说明不是一日之功,能忍到今天才怪。偏你还帮他开脱,说是初犯。” 祁昶真是太爱这微微拈酸的模样了,眉峰挑起,嘴唇轻噘,黑白分明的双眸盈盈絮絮着动人的眸光,叫人根本移不开眼。 他上前一步,将萧明楼揽进怀中。 “我并不是对段又雪有什么想法,只是怕你难做。”祁昶耐心地低声解释,“经此一事,想必他也不会再乱来了。” 祁昶可不是会干吃亏的人,在段又雪处受的那一点点委屈,自然有萧明楼为他补回来。 横竖祁副将都是不会吃亏的。 …… 几场战役连战连胜,萧将军的旗号越来越响亮,不仅在华朝之内,就连北地与西南的势力都对萧明楼有所耳闻。 风声传到北疆,连臧离都听说了萧明楼的不败神话,终于给足重视,将四散在外的天魔军集中起来,趁萧明楼势头才刚崛起,就要掐灭苗头! 一时间,盘踞中原的其余势力,都在心中默默感谢萧明楼为他们吸引了天魔国的兵力,让他们得以争取喘息之机。 而萧明楼这方的压力便相应的骤然剧增。 萧明楼再能耐,手下的兵最初也都是些老弱病残,朝廷再三征兵,已经将无数青壮送上了战场,而他们之中绝大多数的人都没能平安归来。 失去青壮,田里的地没人耕种,仅靠妇孺定然不行,再征兵下去,国内也恐生变。 所以,萧明楼手下这批人是越用越少,每个兵都十分宝贵。 可即便有锻体之法,对上不要命似的天魔军,也不一定全都能挡得住,人数只会越来越少。 幸好有胡国青壮的加入,以及沿途自发参军的百姓,这支常胜之军才非但没有减员,还逐渐壮大起来。 “不过,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萧明楼对着沙盘思索道,“天魔军人数太多,这次更是集结了号称二十万大军,我们的兵卒满打满算也只有五万人。” 这还是算上了后来加入的各地豪强杂兵,杂兵才刚开始锻体,战力比不上最早的那批兵卒,对排兵布阵也不大熟悉,还做不到令行禁止。 “虽说是号称二十万,实际上天魔国也找不出这么多人来,其中一部分都是他们攻下其他郡县后强征的俘虏。”祁昶取来一根树枝,在沙盘上画出三条线,“而且,据探子回报,天魔军兵分三路,也并非同时出发,还是有各个击破的可能。” 他二人在商讨军情时,其他人都插不上话,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两人在沙盘上推演。 萧明楼摸着下巴,道:“最弱的是哪支队伍?” “四魔将仅剩其三,听说血兕手下领的就是俘虏兵。”祁昶回答。 也就是说,军心最不齐的,也最好煽动和打散的,是血兕手下的军队。 “成,就先打他。”萧明楼眯起眼,“柿子就是要挑软的捏。” 要不是帐内还有旁人在,祁昶真想将人捂在怀里,不让别人看见他的少东家露出这小狐狸似的狡猾又可爱的表情。 众将领们都纷纷点头:“将军英明!” 只有一个不怎么起眼的谋士弱弱地举起手:“可是将军……血兕军与咱们之间,还隔着一支血焰军,若是按如今的行军方向,我们最先遇到的应当是血焰军。” 难道要先跟血焰的强军打一场吗? 王骏白了那人一眼:“愚蠢,难道我们还不能绕路走吗?” “绕,绕路?”那谋士略有些傻眼。 “绕路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萧明楼隔着桌子,在桌下捏了捏祁昶的手指,“遇上强敌不能硬碰硬,当量力而行,避开风头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祁昶跟着道:“若是向西而行,正好山林众多,天魔军以骑兵为主,在山林中行军会拖慢他们的速度。” “阿丑说得有理。”萧明楼一本正经道,全然看不出来这是两人在一唱一和,“即便被血焰军发现了,他们若想追上来,也非是易事,而我们正好可以在山中布下陷阱,以逸待劳!” 作者有话要说:  众将士:好!!(热烈鼓掌)(只有鼓掌的份) 某位不知名的小谋士:我我我还有一个问题…… 王骏:嗯?你想跟我抢饭碗吗??? 第一百二十七章 众将领都觉得萧明楼说得很是在理,与天魔军多次交手,也让他们不再畏惧天魔军如猛虎,闻其名而色变。 对于埋伏偷袭更是毫无压力,并不在乎会不会被朝中整天只会嚷嚷之乎者也的文官们斥责此非君子所为。 连小命都要没了,还管什么君子不君子?能打胜仗就行! 虽然他们活命,他们就听谁的! 军汉们的想法虽然朴实,却是乱世中大多数平头百姓真实的想法。 君子难道就不吃饭,不睡觉,不求安稳的日子吗?君子吃的饭,睡的床,和他们附庸风雅的笔墨纸砚、琴瑟钟鼓都是出自百姓和匠人们之手呀! 第246页 所以对于萧明楼的做法,众将领们从来不排斥,反而举双手赞成。要不是碍于祁副将那张冷峻威严的脸,他们甚至还想热烈鼓掌,烘托一下气氛。 “可是……我还有个问题。”原本被众人挤到边上的小谋士又举起了手,顶着周围人越来越不善的目光,尤其是王骏那道几欲灼烧人的视线,小谋士鼓起勇气,颤巍巍地开口, “往西行,可是会经过苍河郡的。” 苍河郡位于华朝边界,盛事时作为苏氏皇朝西南的一道天然屏障,因其山林众多,崇山峻岭,地势险要,自古以来便是易守难攻,如桃源乡一般的地方。 苍河郡的人都不爱与外界来往,也不怎么欢迎来客,因为靠山吃山,从不缺衣少食,能够自给自足,因而很少遭受战火的侵袭。 所以当苏氏皇朝分崩离析,天下大乱时,苍河郡也与华朝断绝了来往,不管外面打得有多水深火热,只管自保,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 想要借道苍河郡,难度何其的大。 一名将领迟疑着道:“难道不借道苍河郡,我们就没有其他路可走了?” 小谋士点点头,壮着胆子走向沙盘,经过祁昶时还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看见祁昶朝他递来的一根树枝时,更是受宠若惊地接过。 “苍河郡内有一座涌桥,贯通整条苍河支脉,若是能渡过此河,能至少省去十日的路程。” 小谋士在沙盘里画出整条苍河走势,每条主要支流都画得十分详细,而他所说的那条支流,正从苍河郡边上淌过,夹道还有一处险峰。 将城池修建在如此占尽地利的地方,难怪苍河郡自古以来都是易守难攻之地。 绕过去也不是不行,只是险峰难走,按照路程推断,走到苍河郡附近时大军也是最疲惫的时候,若不经休整继续前行,恐怕在天然的险关面前就要先折损一部分兵卒。 萧明楼现在最不能缺的,就是兵卒了。 地盘没了可以再打,人没了,一时该去哪里凑齐? 尽管王骏很不满这小谋士抢了自己的风头,却也知道他言之有理,所以这回就没再开口,而是沉默地看向萧明楼,等老大的发话。 萧明楼则点着额角,眉头微蹙地盯着地图上以古篆写就的“苍河”二字,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这两个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大将军?主公?!” 直到被人大声叫唤,萧明楼这才回过神,摆摆手道:“既然如此,那就先派人去苍河郡,和那边的人谈谈,向他们保证,我们不会动他们的任何东西,只要打开城门,让我们渡河就行。” 王骏心思微动,指着那小谋士道:“苍河郡既是他提出来的,此事就交给他办吧!” 让你出风头,嘿! 小谋士睁大眼睛,一脸不堪重负的忐忑,脸色都变得煞白。 别看苍河郡的人遗世独立,但其民风也是有名的彪悍,靠山吃山的子民,身手都十分了得,若是一个不好,可能有去无回也说不定,没准还会被抓去做倒插门的女婿。 萧明楼哪会不知道王骏的小心思,直接大手一挥:“你俩一块去,你们一人见事周全,一人伶牙俐齿,正好搭档着行动,另外再派十人小队护送你们。” 王骏:“……” 小谋士立马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他不是一个人! 看一眼脸色快要赶上自己苍白的王骏,小谋士心下稍安,这位看起来比他长得更有女婿相,至少自己安全了! 十人小队加上两名谋士轻装简行,很快在大军开拔前出发。 在他们出发没多久,萧明楼也下令大军收拾行装,踏入了西南的群山之中。 于是祁昶发现,原本平日里还与自己保持上下级距离萧明楼,每到夜晚便会悄悄摸进自己的帐篷里来,来了就倒在他的床上,却又不让自己靠近他。 祁昶:“……” 祁昶坐在床边,宽衣解带后,尝试着伸出胳膊,将人搂进怀里。 结果手刚碰到自家主公,萧明楼就把他推开了,睡眼惺忪地转过脸来,嗓音也是懒洋洋的:“不要,热。” “既然热,为何还要与我挤在一张床上?”祁昶眨了眨眼。 “嗯……”萧明楼眼皮微动,总算睁开一条缝,来了点精神,翻身趴在散发着草药清香的枕头上,侧脸看他,“说来也奇怪,你这里怎么都不招蚊虫?” 一进山,蚊虫就跟疯了似的,不分白天黑夜地追着萧明楼叮咬。 为了这些蚊虫,萧明楼还曾拉下脸来去向段又雪讨药,结果驱蚊的药草用了一堆都没什么效果,段又雪这是萧明楼的体质问题,他天生血液就比旁人的香甜。 “师兄本就人见人爱,不仅妖魔鬼怪爱你,蚊虫就更逃不开你的魅力了。”段又雪道。 这话听着也不知道是赞美还是贬毁,为此,萧明楼又赏了他两具新鲜的中蛊尸体。 但祁昶却不同,有他在的地方,不仅是蚊虫,连蚂蚁都不敢靠近三尺范围内。 萧明楼怀疑是仙器上陵刀的净化作用,按理说来到了虚凡界,所有特殊体质都不再起作用,比如阴阳鱼双胞胎,可严格说来祁昶也不是人。 管他的,反正祁昶不招蚊子,在他“净化”范围内的人也不招蚊子,萧明楼心安理得地待在他身边,每日都可以睡到自然醒。 第247页 只是这可就苦了祁昶,军中将领的床为了方便拆卸,尺寸都不大,本就是只供一个人睡的。且他身形高大,占床面积也大,若非萧明楼身板劲瘦,能硬挤进来,这床本不该承受两个人的重量的。 人一挤,自然免不了挨挨碰碰。往日里两人也不是没睡过一张床,甚至还能抱在一起睡,只是那时萧明楼体虚,身体本就偏凉,祁昶就像一个暖炉似的,他自然喜欢抱着祁昶睡,在他怀里待得相当安分。 可到了虚凡界,萧明楼恢复健康,体温正常,碰到这酷暑天气,稍微贴近人一些就会出汗。 萧明楼锦衣玉食惯了,虽说也不是不能吃苦,但也不愿意委屈自己,不喜欢出汗,自然也就不喜欢靠在祁昶的怀里睡了。 既是窄床,还要拉开距离,没睡着的时候还好,睡着了萧明楼便会本能地又靠过来,因为体热而动来动去。 他动起来不要紧,祁昶可就快要了命了。 想着要不把床留给萧明楼,自己打地铺睡吧,结果刚起身,萧明楼的头顶就响起了蚊子欢快的嗡嗡声,立时就醒了过来。 手拽着祁昶的衣袖,萧明楼的语调都透着浓浓的委屈:“你去哪?” 三尺范围并不大,就一把剑的距离,祁昶稍微离开,蚊虫便如约而至,也是无话可说了。 “我不去哪,安心睡吧。”祁昶只好重新躺下,虚虚绕过萧明楼的后背拍了拍,人很快被他哄睡,然而他和自己的小兄弟却精神了一整晚。 作者有话要说:  萧明楼:我家多功能店小二真好用,既是暖炉,又是驱蚊器! 祁昶:…… 第一百二十八章 军行中途,谋士们也从前方苍河郡带回了城中的态度。 看见王骏与小谋士垂头丧气的表情,萧明楼就知道他们定是无功而返。 果不其然,还不等他开口,两人便都红了眼眶,既忿恨又委屈地转述苍河郡内几位主事长老的话,对方言语之间充满了对华朝军队的轻蔑不信,还扬言让他们从哪来的回到哪里去。 这些话已经是两人经过委婉加工,听起来都这般不入耳,更不用说那些人的原话。 只会比这难听和直白一百倍。 众将领们听得快要头顶冒烟,火冒三丈:“将军!那帮刁民欺人太甚,不如我们直接打下苍河郡,强行渡河,让他们敬酒不吃吃罚酒!” “攻打苍河郡?”萧明楼扫了对方一眼,“你打算用多少时日来攻打?” 那人刚要算一下,结果两只手摆划来摆划去,终于意识到——苍河郡易守难攻,想要短时间内拿下根本是不可能的事,甚至拿不拿得下来,都还是两说。 若是等到打下苍河郡,说不定血焰军都能追上来了,正好跟那帮刁民一起包了他们的饺子,两头夹击,他们还谈何去伏击血兕,根本就是自寻死路。 可路都行到一半了,这时再变更方向,路却不是那么好走了。 将领们七嘴八舌地商讨起应对之法,萧明楼却全然没将他们嘈杂的声音听入耳中,而是摸着下巴默念:“苍河郡……这个名字好耳熟,我确实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祁昶见他神色有异,在桌子底下轻轻握住他的手:“主公,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萧明楼冲他摇了摇头,目光随即朝小谋士看了过来:“你,再把苍河郡送来的国书给我瞧瞧。” 小谋士立即把绸缎写就的一封“国书”呈递上来。 由于苍河郡已经自行从华朝将自己划分出去,不肯承认苏氏皇朝这个旧主,所以这些年来一直以国自称。 萧明楼代表的是苏苦与华朝,苍河郡尽管看不上朝廷军,却也得做做样子,写封正式的国书拒绝萧明楼借道苍河郡的请求。 国书言辞还算客气,却透着无法转圜的强硬,显然是一副“就算你打起来我们也不怕你”的态度。 萧明楼看得失笑,再看最后的落印,突然“咦”了一声。 “阿丑,你看这个印……”萧明楼将国书递给祁昶,并慢吞吞地解开自己随身佩戴的荷包,从里面倒出一枚印章,“像不像这一枚?” 祁昶一见到那枚印章,也顿时想到了什么:“贺重给你的门派印信?” 萧明楼点点头,并用口型悄然对他说了声:“苍河派。” 当年从田口镇死里逃生,小宝的父母贺重与阿姝分别将自己最重要的一样东西送给了萧明楼,作为谢礼。 其中阿姝的是她的内丹,因为她身上的朱雀血脉,在关键时刻救了整座不死城。 而贺重的那枚印章,萧明楼本来是想等此间事情结束后,到西洲慢慢寻找苍河派的后人交付的。没成想,连土生土长于西洲的余青烟都没听说过的苍河派,已经成了虚凡界里的苍河郡! 当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之前没想起来,一来“苍河”并不是什么罕见的名字,修真界何其大,苍河刀苍河剑苍河功法之类的层出不穷,二来也是因为印章里的字是极为特别的古篆体,有点像是从道种文字衍化而来,和地图上写的还不太一样,旁人模仿不来。 所以萧明楼先前并未将二者联系到一起。 直到看见这封国书上的落印。 萧明楼抬手打断喋喋不休的众人,对王骏与小谋士道:“劳烦二位再跑一趟,带上这个,看看这回那边会怎么说。” 第248页 小谋士一脸的忐忑不安,再试一次又能如何,苍河郡态度如此坚决,只怕将军这趟还是一无所获。 而王骏却眼睛一亮,显然也是认出了那枚印章的来历,把苍河郡与苍河派想到了一块,当即郑重地接过印章,妥当地贴身收起:“少……主公,若是那边问起贺重来?” “你无需隐瞒,直接将我们相识的过程告诉他们即可。”萧明楼对他道,“该怎么说,想必王谋士心中有数。” 也不是所有被强行纳入虚凡界的修士都拥有此前的记忆,苍河郡在虚凡界扎根多年,想必是最早一批被魔师臧离送进来的生灵,和他们说修真界的事,对方只会当你在说天书。 但若是略去一些修真斗法的色彩,整件事情不过是救人与被救而已,萧明楼几人没有丝毫亏心的地方,为何不能说? 王骏信心满满,有了印章,他这三寸不烂之舌可算是能派上用场了! 当下连行囊都没从马背上取下来,便又匆匆地跨上马背出发,还不忘把小谋士也一并拽上。 将领们都不清楚萧明楼此举意欲为何,难道一枚小小的印章,便能替大军打开苍河郡的城门? 虽说他们深深佩服萧明楼的能耐,但此次事情,却不如往日那么乐观。 而且,若是这回还是行不通,他们却已经没多少退路了。行军打仗要是没有备下几条后路,将士们心中都难有底气,如同困兽一般,多少都会变得焦躁。 人心一旦浮动,就离分崩不远了。 萧明楼知道底下这些将领们都在想些什么,当天让段又雪组织大夫们到山里采回清热降火的草药,晚饭时分将平日里的汤水换成了凉茶,一碗下肚,所有人的脸都扭成了苦瓜状。 萧明楼又让人备好了糖块,每人一颗。 众人忙不迭将糖块塞入口中,感受着甜味与苦味的中和,面上的神色也变得微妙起来。 萧明楼便在此时开口道:“如此一来,大家也算是同甘共苦,都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前路纵然难行,大家互相搀扶着总能过去。如有吃里扒外者,偷跑掉队者,煽动军心者,杀无赦!” “是!” “将军英明!” 将士们被灌下一肚子清热药物,火气逐渐降了下来,又因萧明楼的一番话如被定海神针扎个正着,顿时人心比刚进入群山之前还要稳固,对萧将军也更加崇拜了。 几日后,王骏等人也的确带回了好消息。 “成了!”王骏快马加鞭,顶着满脸的尘土来不及擦,便直奔向大帐,“主公,苍河郡答应打开城门了!” 苍河郡,或者说苍河派,是个非常护短的门派。 贺重生前虽并未多言,但能拿到门派信物,可见他也不是普通弟子,只是王骏等人都没想到,贺重的身份比他们想象得更加重要,他是苍河郡前郡守一脉的独苗! 换句话说,那就是前任掌门的独子! 如今苍河郡共同理事的几位长老中,最具声望与资历的一位贺老,就是前郡守的亲弟,在辨别印章真伪之后,更是哭得老泪纵横,当下拍板,力排众议,决定为萧明楼打开城门! 军中将士们听到消息,都是一派兴高采烈,就说萧将军肯定有办法啊!相信他准没错! 结果还没高兴多久,就迎来了冷面阎王似的祁副将。 祁昶冷冷地看着众人,气势凶悍,压得众人根本抬不起头来,全都紧张得心口都在扑通扑通跳。 就在心弦绷紧的那一刻,祁昶冷淡的语调自头顶传来:“进城之后,还记得该怎么做吗?” “记得记得!”有人忙不迭回答,“严以律己,善待百姓!” “不拿百姓的一针一线!” “违令者斩!连同队之人也要因监督不力而受罚!” 祁昶听完,这才点点头:“很好,都给我牢牢记住。” “是!!” 众人喊声震天,恨不得再喊得大声一些,让祁副将看到他们真诚的双眼与良善的内心。 娘啊,祁副将也太可怕了! 萧明楼就在不远处看着祁副将发了一通威,在对方走过来时,似笑非笑地看过来:“祁副将好生威风。” “不打压打压,尾巴都能翘到天上去了。”祁昶摇摇头,人心浮躁不是好事,不管是因为好消息还是坏消息,适时的警示都是必要的。“不想让你太操心。” 两人都穿着轻铠,祁昶小心将人搂进怀里,还是避免不了一阵金属碰撞,萧明楼闷声笑了笑。 “笑什么?”祁昶挑眉看他。 “你这样,让我想到了一句话。”萧明楼道。 “什么话?” “上得厅堂,入得厨房,暖得了床……”萧明楼压低嗓音,笑意却怎么压都压不住,眼底泛着融融暖意,“我的阿丑真是太能干了。” 祁昶微微眯起眼,眼中闪过一抹危险的光。 下一刻,萧明楼便猝不及防被捏住了下巴,还没反应过来,就迎来了一个缠绵而火热的吻。 这不对啊…… 被问得晕晕乎乎时,萧明楼混沌的脑子困惑地转动起来,阿丑分明也喝了好几碗凉茶,怎么内火一点没消,好像还变得更重了? 就连隔着铠甲,他都能感受到那滚烫的热度,真是奇了怪了! 作者有话要说:  段又雪:看我干什么,这次不是我干的哇! 第249页 第一百二十九章 苍河郡城池依山傍水,占据地势高处,由于极少与外界沟通,城内保持了一派古都风貌,白墙黑瓦,檐牙高啄,连门口的石狮子貌都霸气狰狞,与时下长京的审美截然不同。 此地民风也同样开放。 见城门大开,朝廷军以骑兵为开道,步兵在侧,后方是整齐肃穆的军容,连迈步都好似被尺子量过一般,村民们纷纷好奇围在街道两侧,仰头观望。 虽然将士们冷光湛然的铠甲透着森森的杀气,他们的面目也十分凶悍,让城中百姓们不自觉地屏息,说不出话来,但心中却都不约而同地在想: ——这支朝廷军,好像和他们曾经听说过的不太一样啊! 不但看不出丝毫贪生怕死散漫无序的面貌,而且入城之后从不抢掠,不像乱世中的其他势力的军队那般,以战养战,每过一处城池村落便如蝗虫过境,强行收割当地农田充作军粮,强征青壮补充兵员等等…… 萧明楼的军队自带粮草,路过农田时,甚至连一个草都没人会去拔。 这也多亏沿途与天魔军的几次交手,魔师臧离为军队配给的粮草还是挺丰厚的,许是因为蛊虫与活人均要消耗,粮草也带得比一般队伍多。 毕竟头脑清醒的大活人还是能挖野草打野味来填充粮草的,可头脑不清醒的蛊人则不行。 所以这些粮草抢起来也格外的容易,目标太大,蛊人又不会排兵布阵,只知攻击而不重防守,一旦冲破防线,完全可以套上战马拉着就跑。 天魔军也不是没想过从萧明楼这里抢回粮草,只不过一旦进了山,有栗磨这只花栗鼠妖在山野间探路,回回只要天魔军快要与朝廷军接触时,总能顺利带着队伍躲过追兵。 几次下来,反倒是天魔军在山中迷路后被萧明楼带兵伏击的多,久而久之,血焰也不敢派出太多的队伍去追击了。 以免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 所以城池后方几个村落的村民们一开始还有些提心吊胆,生怕朝廷军驻扎在农田外,会令自家农田被糟蹋,但连日下来,他们埋锅造饭用的都是自带的干粮,甚至肉香味还会飘过河岸传到农舍这边,让村民们直咽口水。 “什么味道,好香啊……”放下锄头的村民猛地抽了抽鼻子。 大家都只以为是这支队伍的伙头兵手艺好,却没想到,让肉汤散发出如此浓郁香味的香料,还是他们的将军亲手调配的! “别抢,别抢,急什么啊!”萧明楼站在大锅前,对摆出一副饿狼模样的将士们直皱眉,“凡插队和争抢者,军法处置!” 将士们顿时老实许多,不过还是个个引颈盼望。村民们隔得老远都能闻到香喷喷的肉汤味儿,他们就更别提了,沐浴在浓浓的香气当中,好些人哈喇子都流满了下巴。 “至于吗……”萧明楼把勺子交给伙头兵,拉着始终沉默在侧的祁昶往外走,“我不过是把多余的香料撒进去而已。”天气热,那些香料若是再不吃就要坏掉了。 他和祁昶再能吃也不过是两个人的食量,所以还不如拿出来给将士们添点滋味。 只是没想到肉汤一出锅,这帮军汉便如三月没吃过肉一样,眼睛都在发绿光。 ……平日里也是顿顿有肉,没少过他们的肉食,怎么这会都露出了饿狼的表情。 萧明楼对手下向来大方,这些军汉们不仅顿顿有面饼肉汤,还时不时能分到糖水喝。比起别的军队将麦糠混入干粮,做出来的面饼馒头掺了石子,汤跟刷锅水一个味道,这帮朝廷军已经吃得很不错了。 祁昶神色严肃,语气却带上笑意:“是主公调制的酱料香,方才你在做菜,身处香味中久了,不易察觉,实则肉汤的鲜味已经香飘万里,就连属下也差点把持不住。” “阿丑,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小王拍马屁的那套了?”萧明楼讶异看他,很难想象,方才这番连草稿都不打的略显夸张的赞美,会是从祁昶的口中说出来的。 就说不要总是跟王骏那斯混在一起啊,看看从前老实巴交的阿丑都变成什么样了! 萧明楼心情复杂。 祁昶则嘴角微勾,握住萧明楼的手放到唇边,轻轻落下一个吻:“不是拍马屁,是实话实说。少东家本就天资聪慧,学什么都快,又师从长京城的大厨,调制的酱料自然味道好,寻常肉汤只要加一点,滋味马上就提了鲜。将士们皆是出身贫寒,哪有机会到长京城有名酒楼下馆子,没有尝过此等美味也是正常。” 更重要的是,这罐酱是萧明楼特地为他学制的,在祁昶看来,这就是天底下最好吃的美味。 “……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萧明楼被他哄得心情愉悦,面上却还要摆个不耐烦的样子,以掩饰自己早已翘起来的嘴角。 两人换上轻便的长袍,一改武人精悍的装扮,即便打扮得如寻常百姓,两人身上的气质也迥异常人。 一人斯文清贵,如皎皎之月,一人轮廓刚毅,内藏凶性,目光锋锐无匹,哪怕都长得好看,一般人也不太敢靠近。 主要是有祁昶在,想靠近萧明楼的都偃旗息鼓了。 两人这趟进城是为了拜访贺老,一来是为向贺老表示感谢,当日若非有他,苍河郡的城门也不会为他们大开。二来则是为了修桥一事。 第250页 别看他们要渡过的只是苍河的一条分支,实则这条分支河是十分宽广的,加之处于峡谷之间,水流湍急,而涌桥修建已有上百年,平日里只有寻常进山采药的药郎与狩猎的猎人会用,就连这些老手过桥都觉得晃荡,更何况是大军。 所以修桥也是势在必行。 但修桥也不是那么简单地伐木加固就完事的,总要经专人验看,对照图纸,不能盲目修葺。 这些都要得到城中管事的首肯才行,毕竟只有他们手里才有苍河郡当年造桥的图纸。 不过贺老对他们的态度一向不错,是真觉得他们年少有为也好,是看在贺重的面子上也好,这一趟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 所以萧明楼也就不急着去贺府,进了城后,先到热闹的集市上转了一圈。 不只是他们二人,萧明楼眼尖,还从熙攘的人群中认出了几个粗布麻衣浑身悍气的军汉。 大军下令驻扎于田外,倒是没有限制将士们的行动,除了操练之外,各自将领可以安排手下兵卒适当休息,想来这些出来闲逛的汉子们,是正好赶上休息的那一批。 萧明楼朝祁昶竖起一个食指,放在唇边,轻轻嘘了一下,让他别出声,不想让好不容易单独相处变成被下属包围簇拥。 祁昶会意,慎重地朝他点点头,拉着他绕到拐角,不叫别人瞧见他们。 藏在酒肆大幡招牌后,萧明楼小心探出个头往外看,虽然行为有点鬼祟,但架不住人好看,做再鬼祟的动作,都显得赏心悦目。 若不是看在周围还有人,祁昶真想上去亲一口。 萧明楼浑然不知他的想法,还拉着他,示意过来看:“你瞧!” 说来也很有意思,军汉们哪怕穿着粗布衣服,也跟萧明楼他们一样显眼,城中百姓一看便知他们的身份。初时,百姓们都对军汉退避三舍,不敢招惹,也不信任,但渐渐地,发现朝廷军并不如想象中的野蛮霸道,百姓们也放下了戒心。 不但开始和军汉们搭上话,还表现得颇为热情。 于是就出现了眼前萧明楼他们所看见的这一幕。 几个军汉来小贩跟前买肉包子,扔下几块碎银子,抱起一笼包子走,小贩数了数,发现给多了,连摊子都顾不上,气喘吁吁追过去:“军爷,给多了!我还没找你们钱呢!” “不用给了,我们将军说,要适当补偿百姓。你做的包子好吃,我们若都买光了,其他人就吃不到了。” 军汉伤疤狰狞的脸上露出笑容,看起来说不出的可怕,然而小贩却一点不害怕,还很生气地跳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办法,军汉太高,不跳起来拍不到。 “你们这样说就见外了!”小贩不高兴道,“我做的包子卖给谁不是卖,绝不多收,也不会少收,你们莫非是要砸我的招牌不成?” 军汉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收下了小贩的找钱,小贩心满意足地离开,还说若是喜欢他的包子,欢迎下次再来。 军汉们都笑了,一旁的老百姓们看着也挺乐呵。 人群散去,坊市内还是一派的热闹。 若是别的势力瞧见,恐怕根本不敢相信,此地军汉与百姓能相处得如此融洽。 萧明楼满脸欣慰,祁昶正想说这是将军教导有方,但又生怕萧明楼觉得自己是在拍马屁,于是想了想,索性趁人少没人注意到这里,凑到萧明楼跟前,深深地吻住了他。 “唔……” 萧明楼微微睁大双眼,黑眸映着祁昶坚毅深邃的面庞,祁昶眼里的温柔似是沁入了自己眼中,令他不知不觉眼前朦胧了一阵。 一番缠绵深吻下来,萧明楼好悬没站稳,要不是他也跟着锻体,气息逐渐绵长,恐怕一般人还撑不下来。 萧明楼面色红润,心里却在不住埋怨,阿丑的虚火怎么还是这么大,段师弟的药怎么一点效果都没有,他不会是又骗了自己吧?! 远在营地的段又雪猛烈地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惊喜道:“不会是师兄在想我吧?” 小白狐瞥了他一眼,蓬松毛茸的尾巴扫在他脚踝上:“解药制出来了吗,没准人家是在心里埋怨你医术不精呢……” 段又雪:“……” 是亲爹吗? 作者有话要说:  老狐王:本王已经是过来人了,嗯哼。 第一百三十章 修桥一事很快征到苍河郡长老们的同意,本就是于百姓有利的事,涌桥修好之后,至少三五十年内可惠及百姓,何况还有朝廷军出人出力,没人会不同意。 萧明楼拿到图纸后,当日便派人在附近山林伐木修桥,连村民们也闻讯赶来,自愿加入修桥的队伍。 沿河一带堪称热火朝天,到处都能看见光着膀子的汉子们扛着圆木,挥洒汗水,甚至还能看见娇俏的小娘子结伴挎篮而来。 苍河郡民风淳朴开放,姑娘家也大方热情,许多小娘子还能自己挑选夫婿,看上哪位汉子便大胆求爱,绝不会扭扭捏捏。 听闻城西在修桥,这些小娘子们做好吃食送到河边,一来是帮忙,二来也是从未见过如此多的汉子,碰到喜欢的汉子,还会主动上前搭话。 其中,祁昶收到的吃食总是最多的。 相较于萧明楼的清隽潇洒,儒将之风,远看还带着几分冷淡疏离之感,叫人迟迟犹豫,驻足不前,村里质朴的小娘子们还是更青睐浑身腱子肉的祁昶。 第251页 看起来力气就很大,能干活,还好养活。 萧明楼:“……” 不过祁昶从未收下那些姑娘们的好意,被缠得紧了,还会摆出一张冷脸,把对方吓跑。 如此几日下来,往祁昶面前凑的小娘子越来越少,但也仍有几个不肯死心的,顶着杀人般的目光也依旧不怕死地往前凑。 这日,萧明楼正要找祁昶去吃饭,就见一个身穿嫩黄色长裙的清秀少女将一篮点心硬塞进祁昶的怀里。 “抱歉。”祁昶丝毫不为所动,动作迅猛如电,趁那姑娘还没反应过来,将篮子重新挂在了她的胳膊上,“我不能收。” “为什么?”那姑娘眼神讶异无比,看了看祁昶,又看看自己胳膊上挎着的篮子,表情极是纳闷,“大人是嫌我做的不好吃吗?” 祁昶摇了摇头,直白道:“我已经有心上人,且绝不会变心。” “那……我若是甘愿为妾,不与大人的心上人争宠呢?”那姑娘咬紧下唇,殷殷期盼地说。 祁昶继续摇头,淡漠地看了她一眼,道:“既是所爱之人,一颗心都是他的,再也装不下任何人。” 那姑娘失望至极,但祁昶态度坚决,也知道自己毫无希望,只好垂头丧气地离开。 萧明楼目光复杂地看着不远处的人,心跳莫名的快。 明明每日都睡在一张床上,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却还会因为祁昶直白的话语而心跳不已。 萧明楼察觉到自己脸上也逐渐升温,心道,莫非连他的内火也变得旺盛了,怎么动不动就脸红? 段又雪就站在萧明楼的身边,原本正与师兄说到解药快要研制出来,想要以此博得师兄的赞赏。结果话说到一半,萧明楼的注意完全飘到了祁昶那边去,根本没听见他说了什么。 他看见了萧明楼神色的变化,一时心情无比的酸楚。 偏偏萧明楼还回头瞪了他一眼,压抑嗓音:“看什么看,不许将你方才看见的告诉阿丑,听见没?” 段又雪梗塞:“……是,师兄。” 这是段又雪从未见过的师兄,会因为一个人失去镇定,会因为一个人而面红,露出小儿女般的情态。 见得多了,段又雪几乎都要麻木了。 “把你见到的都忘掉。”萧明楼眯起眼,道,“你方才都看见了什么?” 段又雪竟流利地开口道:“我什么都没看到。” 一定是被那个叫王骏的马屁精传染的。 没想到,堂堂擎云六杰,狐族小王子,隐藏在三大仙门至今身份尚未被发现的卧底,竟然也沦落到这般地步。 “很好!”萧明楼拍拍他的肩膀,“有劳师弟继续调配解药,现在你可以走了。” 段又雪头也不回地往自己的帐篷走,生怕晚一点又看见几欲刺瞎双眼的画面。 “主公?”祁昶还未见到人,却先因脚步声辨认出萧明楼来,转过身道,“你怎会在这里,不是说有事与贺老相商吗?” “早就谈完了。”萧明楼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已经到了用膳的时辰,怎么,你不想跟我吃饭?” “怎么会,能得主公邀请,属下倍感荣幸。”祁昶失笑,看了看萧明楼的脸色,露出几分疑惑,“不过……主公是不是身体不大舒服,怎么脸有些红?” “有吗?”萧明楼心虚地揉了揉自己的脸,目光漂移,“不会啊,可能是热的。” “让我看看。”祁昶自然地探出一只手,覆在萧明楼的面颊上,眉头微蹙,“烫得不太正常,不会是发热了吧?” 萧明楼正要说没有,就见祁昶又捏住了萧明楼的下巴,凑近仔细地看。 这手势,这姿势,若是放在别人身上,恐怕早就被误会是调戏了。 萧明楼略不自在地动了动脖子,下颌上的力道变得重了一分。 祁昶目光深邃,认认真真地盯着他看。 “……阿丑,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萧明楼终于忍不住道,眼底也多了丝丝的愠色。 “嗯?”祁昶神情未变,依旧是那般古板严肃的表情,“主公在说什么?” 可惜萧明楼正心虚着,没有听出祁昶那微微上扬的语调。 就在祁昶打算就此贴近对方,含上那双柔软的唇瓣时,段又雪的声音却突兀地插了进来。 “师兄……” 萧明楼一脸不满:“不是让你回去的吗,你怎么又跑回来了,解药做出来了?” 段又雪显然深受打击,用力眨了眨眼睛,未免继续被刺伤眼睛,索性将视线挪到了地上,声音闷闷的:“非是我要打扰你们的,而是有人要找你。” 他也并不想看到这样的画面好吗,刚走没多久,这两人就快亲到一起去了! 要找萧明楼的是刚从城外探查归来的栗磨。 他运气好也不好,出城没多久,就碰到了血焰派出的一队探子,将人全部抓了回来,可自己却中了毒,一回到营地便轰然倒下,吓得兵卒们七手八脚地将他抬去了段又雪的帐篷。 幸亏他中毒不深,段又雪手里又有解毒剂的半成品,虽说无法完全解开,但也能解个大半,余下残毒通过喝水发汗等排出体外即可。 不过由于中了毒,栗磨一时半会也下不了床,只能让人通知萧明楼,他有要事禀报。 一问之下,萧明楼才从栗磨口中得到了个不得了的消息—— 第252页 血焰军朝着苍河郡来了! 萧明楼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之人,又身为一军主将,当着众将领的面,镇定问道:“他们还有多久会到苍河郡?” 栗磨:“不出半月,最快十日。” 众将领不由纷纷倒吸一口气,因为萧明楼坐镇当场,所以惊讶归惊讶,到底没有过于失态。 涌桥距修好还有至少五日,即便修得好,大军也不可能舍弃苍河郡百姓于不顾,自私渡河。 血焰军可不会因为他们已经离开苍河郡而放过这里的百姓,天魔军所过之处说是寸草不生都不为过,并且,他们还有屠城的恶习。 即便苍河郡易守难攻,若是血焰一心强攻,也未必攻不下来。而苍河郡自古以来民风彪悍,从不妥协退让,想让他们举城投降,根本是不可能之事。 不战到最后一刻,苍河郡是绝不会服输的。 届时,苍河郡内定然血流成河,无一幸存。 “我们必须留下,要助苍河郡度过此关。”萧明楼重重地一拍桌子。 别人借桥给他们,哪怕是出于道义也该留下守城。更何况,血焰军本就是追着他们来的,即便早就盯上了苍河郡,若是他们不朝这个方向跑,苍河郡一时半会也不会遭此大祸。 其实萧明楼也早该想到,他抢了血焰这么多粮草,对方为了养活手下的天魔军,只能去抢别人,迟早也要找上苍河郡来。 “当务之急,必须将此事告诉城中长老,让他们尽快做好防御工事。”萧明楼一面派人去城中通知,一面让人到关押敌军探子的地方,不管用什么办法,也要撬开对方的嘴巴,写下供词。 两个时辰后,一叠厚厚的纸张放在了萧明楼的案头。 “这些全都是从探子口中挖出来的消息。”王骏拣着要紧的事情说,“血焰这次带领的人非但多,里面甚至还有工匠,能制攻城利器!” 看来,魔师臧离的野心并不小,这次集结大军,恐怕是早有预谋,以消灭朝廷军为名,灭掉沿途经过的所有城镇才是他的目标。 之前还想着苍河郡有地利优势,应当不难抵挡,如今看来,情况只怕是不能如想象那般乐观了。 萧明楼捏了捏眉心,眼底难得有几分焦虑。 他放下王骏呈上的情报,策马与祁昶前往城东查看防御事项,冷不丁战马因砸过来的石子受了惊,马匹嘶鸣着人立而起,高举前蹄,险些闹得人仰马翻。 亏得萧明楼骑术好,死死拽着马缰,冷喝道:“吁——” 好容易制住战马,人群中有人冲他恶声大喊:“都怪你们!若非朝廷军来此,天魔人又怎会循迹而来,兵临城下!” 人群中还夹杂着妇孺的哭泣声,人们看向萧明楼的目光陌生又警惕,甚至还有些许恨意,再不复此前的热情友好,从他们的目光中能够看出对战事的担忧与害怕。 萧明楼朝最初冲他叫喊的汉子看了一眼,默然地向人群抱了抱拳,随即策马离开,奔向城门。 检验防御工事后,祁昶在城外一处人少的岗哨顶棚里找到了萧明楼。 “少东家。”祁昶解下战袍,披在萧明楼的身上,“又坐在这么高的地方,当心着凉。” “放心,我如今的身体好着呢。”萧明楼转过头,冲他浅浅一笑,“你是来安慰我的?我不过是想来看星星,没事的,再难听的话也不是没听过。” “没事就不会笑得这么勉强了。”祁昶皱了皱眉,有些心疼地抚上他微凉的脸颊。 萧明楼眯起眼:“你是说我笑起来很难看?” “我没有……” “我看你是整日与我朝夕相对,觉得烦了,是不是?”萧明楼哼了哼,“这就开始嫌弃你少东家了。” 祁昶深深叹气,坐到他的身边,伸臂揽住萧明楼:“……如此顾左右而言他,看来的确是在意那些百姓的话。” 萧明楼:“……” “不论如何,”祁昶目光略缓,温柔地看着他,“还有我陪着你。” “我知道,我们永远也不会分开。”也的确是分不开。萧明楼心头一暖,脸上泛起一丝笑意。 他们二人的命运早已紧密相连,不可分割。虽然还未行誓约大典,但没人比他们更适合诠释“永结同心”这四个字了。 他们既是修士与本命剑,更是剑与剑鞘,只有两人在一起时,才是个完整的“一”。 萧明楼又看了看天,随后伸手捏了捏祁昶的耳垂,笑声轻快许多:“我坐在此处并非为了独自忧伤,而是夜观星象。”萧明楼笑容里闪过老谋深算的光芒,“正好,就在你来的时候,我想到一计。” 他拉住祁昶的衣襟,想让他凑过来,悄悄将计策告诉他。 却不想,祁昶在靠近时直接吻住了他的唇,把萧明楼要说的话都吞到了自己的肚子里。 ……大军即将压境,祁副将居然还有心思做这种事,被吻得气喘吁吁的萧将军决定,若有下次,定要军法伺候! 至于这次……就先饶过他吧。 谁让自己是个爱民如子的将军呢? 作者有话要说:  祁昶:爱民如……子? 萧明楼:你这是什么眼神,我是不会答应跟你玩父子play的! 祁昶:少东家想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但如果你感兴趣的话…… 第253页 萧明楼:阿丑,你学坏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萧明楼与祁昶自瞭望哨回到城中。 夜色正浓,城内却灯火通明,尤其是城墙附近,兵卒与城中青壮分几班倒,不分昼夜地加固城墙,装满砂石的麻袋一车又一车地从城西运过来,连修桥的人手都调来了不少。 毕竟城东若是失守,城西的桥修好了也没用。 先前一波混乱已经过去,不知是百姓们被城内官吏安抚下来,还是见将士们并未抛下他们,而是选择留守苍河郡,这回百姓们见到萧明楼策马而来,并未再露出之前那种敌对仇视的神情。 有认出他的人,还壮着胆子上前问:“萧将军,外界都传你战无不胜,你一定会有办法的,对不对?” 萧明楼闻言勒马停下,冲百姓展露笑颜:“自然,非是萧某人托大,而是这回就连老天爷都站在咱们这一边。” 银铠战袍在火光下熠熠生辉,萧明楼没戴头盔,长发随意束成个发髻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脸侧,随风扬起飘逸的弧度。 既有文人的洒脱,又有武人的傲骨。 再加上那句倍感亲切的“咱们”,百姓们眼中纷纷有了亮光,望向萧明楼的目光尤为热切。 “我就说将军一定会有办法的!你们看!” “萧将军言出必行,他都说没事了,咱们也不怕!” “将军,还有什么工事需要人手,尽可以来找我们,大伙都很乐意帮忙!” 萧明楼笑着在马背上朝众人拱手:“多谢,若有需要各位之时,定然会请各位帮忙的。如今大敌当前,大家尽量待在家中,莫要往城外跑,就已经是帮忙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保证绝对没问题,不就是不出城吗,他们平日里也很少出城,谁会闲着没事干跑出去给敌军抓,脑子被门夹了吗? 等到百姓散去,祁昶这才骑马靠近了些:“少东家夜观星象究竟看见了什么,对这一战如此有信心?” “秘密。”萧明楼俏皮地冲他眨眨眼,“谁让你当初不学,不过段师弟尚在营地,若是好奇,你可以去问他。” 苏苦身为博弈的当事人,萧明楼不建议他到前线冒险,因此这回绕路偷袭的行动并未跟来,要是他来了,夜观星象这种事也轮不到萧明楼去做。 观星可以说是修真者的必修课业,就连王骏也会一些,不过王骏的水平萧少东家实在是看不上,因此连提都不曾提到他的名字。 祁昶唇边扯开一抹苦笑:“少东家莫要说笑。” 一来是他根本不可能去找段又雪问这种问题,二来……当初萧明楼也没教过他如何去看星象。 非是他自己不想学。 但少东家既然这么说了,就算是黑的,祁昶也会睁着眼睛说成白的。 因此他摆出一副“我很愚笨,学不会”的表情,对萧明楼道:“既是如此,我还是等着看吧,少东家如此胸有成竹,想必得胜的契机不久之后便会出现。” 萧明楼满意地笑笑:“如此甚好。” 不是他不想告诉阿丑,而是气象这种事情,捉摸不定,萧明楼也并无十足的把握。 不过他早就想好了几条对策,正所谓狡兔三窟,应对各种情况都绰绰有余,只是与最简便的那个方法相比,却要多耗费些人力物力而已。 这边,萧明楼暗中吩咐下去,做好几手准备。 那边,城中却出了乱子。 “天魔军在河水上游下了毒,一旦大军围城,我们活不了几天了!” 萧明楼和祁昶带着段又雪及军中的大夫们赶到时,就听见有人嘶声大喊:“断粮尚且能多活几日,断水却会要了人命啊!” 城中一口石井边,人群乱哄哄,地上还躺着几个人,有的人脸上盖了白布,已经来不及救治了。 萧明楼微微蹙起眉头,祁昶却先一步挥手,让兵卒们上前,隔开石井周围,为大夫们腾出地方。 这般混乱的场面,如果不用一些强硬的手段,只怕百姓们会更加慌乱,耽误救人的时间。 水源被下了毒,百姓们慌张不已,中毒倒下之人的亲属更是挤在最前面,面色十分担忧,但摄于高大凶悍的兵卒,到底是不敢乱来,只好将目光投向萧明楼:“萧将军……我家阿牛不会有事吧?” “水被下了毒,这下我们该怎么办呀!” “听闻在城头上已经能看见天魔军了,天魔军是不是真的打算围城,要困死我们啊!” 萧明楼将众人看了一圈,许是因为他的目光极具威慑力,不少嗓门扯得比较高的人都逐渐安静了下来,有的人甚至低下头,不知何故,竟有些不敢与他对视。 “水被下了毒?”萧明楼嗓音清澈,如三伏天里的一汪冰水,透彻人心,“究竟是河水被下毒,还是井水被下毒?” 一时间,人群静默片刻,却又很快发出吵吵嚷嚷的声音。 有说井水被下毒,有说河水被下毒,还有说这有什么区别,河水被下了毒,流经此处的井水自然也遭了秧。 萧明楼听着听着,却忽然一笑。 百姓们面面相觑。 虽然萧将军笑起来很好看,可这种事情有什么好笑的? “苍河上游在峡谷之巅,天魔军纵然武功高强,想要爬到那么高的地方下毒岂是那么容易的事?”萧明楼笑着摇了摇头,“何况水流湍急,就算有毒,也早就被冲没了,怎么可能将这附近的水源全都感染一遍?” 第254页 祁昶也道:“何况井水取自地下水,山脉地下水系复杂,未必是苍河之水。” “井水有毒确是真的,不过并不是因为天魔军对苍河水下毒,而是城中有人在搅混水,往井水里投毒。”萧明楼一语道破。 段又雪整日与尸体打交道,本就很烦躁了,如今这城中居然还有人要给自己增加负担,更是气不打一出来,站起身道:“你们赶紧想一想,究竟是谁先散播出河水被下毒的话来的!” 若是被他找到,定要狠揍一顿。 打不过祁昶,难道还打不过一个下毒、造谣、妄图制造恐慌的小人吗?! 百姓们虽说先前被人煽动,情绪激烈,头脑难免不理智,但经过萧明楼与祁昶一番分析,连军中大夫都站出来说话了,这下就算再蠢笨的人,也明白自己是被利用了。 当下众人都十分生气,群情激愤,全都睁大了眼睛,要将最早那个口出谣言之人揪出来! “是不是你说的?!” “不是我,我也是听大毛说的!” “冤枉啊,分明是刘婶先说,我才跟着说的……” 众人你揪着我,我质问你,每个人都在拼命回忆自己是从谁那里听来的谣言,场面一度混乱。 人群中,一名貌不惊人的男子矮下身子往外钻,躲过了几条激动挥舞的手臂,眼看偷偷摸摸地就要爬出人群,却没有躲过祁昶的眼睛。 祁昶从身侧兵卒的腰间抽出一把朴刀,手上运劲,朝人群后方用力一掷。 只见空中划过一道森冷刀光,还未反应过来,便听见一阵破风声飕飕而过。那人刚爬出人海,尚未来得及站起身,耳朵就像是被刀锋割裂一般,刀刃擦着他的脖颈与肩膀,直接连着他的衣服钉在地上,那人直接吓得尖叫一声,□□里晕开一片水迹。 “噫……” 周遭百姓全都纷纷避开,本来因为这人放声大叫就下意识后退两步,再看这人被刀钉在地上,身上散发出明显的骚臭味,更是满脸嫌弃。 “等等,我想起来了,方才嚷得最大声的不就是他吗?” “是他,就是他!” 大家都认出来了,一开始说河水被下毒,大家都没水喝的人就是眼前的男子! “贺诚?”有人也认出了男子的身份,虽是姓贺,却是贺家的养子,为人心胸狭隘又好吃懒做,总被人拿来与贺重比较。久而久之,贺诚便对贺家,乃至对苍河郡心存怨念。 贺诚面红耳赤,拼命挣扎想要逃离,连衣服都顾不上,扯破上衣手脚并用地想要逃跑,却被祁昶先一步赶到,一脚踹在他的腰际,令他整个人重重倒下,脸砸到了地面上。 祁昶这一脚没有留力,因为他也认出来了,此人正是那晚冲萧明楼责难,挑起百姓怨恨,喊得最大声的人。 “找死。”祁昶冷冷地低下头,贺诚对上他的视线,差点没再次吓尿。 那眼神宛如天神发怒,雷霆万钧,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贺诚两眼一翻,直接晕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祁昶:竟敢算计少东家,我很生气。 贺诚:妈耶,吓死个人了! 萧明楼:……你不要这么说,阿丑明明那么和善。 段又雪:也就只有师兄会睁眼说瞎话。 第一百三十二章 “孽子!我贺家何曾亏待于你,竟做下如此阴损狠毒伤天害理的行径,累累罪行罄竹难书,你还有何脸面面对父老乡亲,万死亦难辞其咎!你……” 贺老一听说此事,便匆忙拄着拐杖赶到,事情闹得如此之大,他若不出面,恐怕城内会愈发混乱。 一见到被五花大绑的贺诚,贺老不顾匆忙赶路的气喘吁吁,指着他的鼻子就开始骂,却没想到长篇大论刚起了个头,就发现贺诚的模样有些不对劲,严厉斥责都卡在喉间,一时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原因无他,实在是这孽子缩成一团,抱头嘤嘤哭泣的样子太辣眼睛了。 以贺诚那小霸王的性格,做坏事被发现,只会愈发嚣张不知悔改。他从小闯祸都是如此,苦主前去报官,他还特地蹲守在官府前,套人麻袋狠揍一顿,甚至丢下一句“我爹是贺长老”,跋扈至极。 只是从前惹祸,到底没有伤及人命,贺老对他又是打过,又是骂过,甚至还关过祠堂,本以为有朝一日这孽子能幡然悔过,没想到收效甚微不说,还变本加厉,竟投毒谋害人命! 正如贺老的话说,万死难辞其咎。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就算天不收他,老百姓们和公义也不会放过他。纵然往日里对贺诚多有庇护,如今贺老也护不住他了。 看见贺诚头顶烂瓜烂叶,浑身脏污腥臭,满目凄惶抱头鼠窜的模样,贺老摇了摇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也不知是对贺诚说,还是感慨自己当初不该看他可怜而收养,若是将他送去普通却能安分守己的人家抚养,或许就没有今日的惨祸发生。 教子无方,贺老自认也有责任,转头向百姓们下跪,深深低头道:“是我教养无方,累得乡亲痛失所亲,这孽障罪无可恕,自是死路一条,老朽也没有脸面觍为郡内掌事!” “贺老怎能这么说!”百姓们纷纷慌张地上前扶起他,“能在乱世之中保住一份产业,都是贺老治理之功!” 第255页 “不错,贺诚屡教不改,又不是贺老的错!” 贺老虎目含泪,又是深深一低头,脑袋就要点到地上之际,被一双修长却有力的手稳稳托住。 抬头就见萧明楼目光温和地看着他,张口亦如沐春风,语气能够抚平人的心绪:“贺老德高望重,行事一向公允,如今天魔军兵临城下,一切尚有赖贺老调度,即便你欲引咎归隐,此时恐怕百姓们也不答应,何妨等到众人击退天魔军,守住苍河郡之后再说?” “对啊对啊,萧将军说得有理!” “如今苍河郡内岂能没有贺老坐镇!” 萧明楼面露微笑:“贺老,大家都这么说,您就别再推辞了。” 对方既然已经递出台阶,再推辞就不好说了,贺老心中暗叹一声,只好顺势被萧明楼搀扶起来,并向周围百姓道谢。 只是内心的苦闷,却相当难以言表。 这一局看来果真连老天爷都站在萧明楼这边,否则如何会在节骨眼上被贺诚拖了后腿! 与萧明楼等人回到议事堂,贺老望着堂内坐着的其他几位庸碌的长老,再回头看看年轻有为,隐隐威压的萧明楼,更是酸涩难耐——朝中人才辈出,苍河郡却固守一地,安乐已久,后辈毫无野心与手段,难当大任。 “诸位。” 萧明楼坐下来,哪怕不是身居主位,亦让人不自觉地将目光放到他身上,隐隐以他为中心,连身子都像是比他矮了一分。 萧明楼一开口,其余人就立马噤声,端坐地听他说:“城中出了乱子,虽说我们已经尽快处理妥当,但血焰军已经打到门外,城东数口井水也出了问题,现下正是采取萧某计策的最佳时机,如若运用得当,还能再还他们一份大礼。诸位,考虑得如何?” 其余掌事人又毫无主见地看向贺老,贺老承了萧明楼的人情,原本是最为顽固坚决反对的,此时却不开口了。 不开口即使默认,其余诸人顿时陷入一片慌张,低声讨论起来。 “弃守城东等于放弃祖地,若是将来赢不回来,那就等于背弃先祖,怎可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有人坚决反对。 “可如今井水已经被人投毒,城东百姓在井水恢复之前都不可能再饮用井水,为避免百姓误饮,迟早是要迁到城西的,与萧将军的计策不是不谋而合吗?”也有人选择支持萧明楼,形式比人强。 争论不休之际,祁昶站到那反对之人的身后,盯着他力争到发红的脖颈,慢悠悠道:“陈大人祖产皆在城东,所以不愿迁离,可以理解。但若是据守城东失利,城东迟早沦陷,到时想要再打回来可就不容易了。主动放弃,假意诱敌,与真正失去毕竟是两条截然相反的路,陈大人说是不是?” “是,是……”姓陈的掌事忙不迭点头。 不点头也不行,刀都架在脖子上了,他能说一个不字吗?! 还有没有王法了,萧将军与贺老也不管管吗! 贺老闭目养神,捧着一杯茶作世外高人状,实则这副态度明眼人见了就知道他已经选择退让,不再强加干涉。而萧明楼更是睁眼说瞎话道:“我们向来以理服人,陈大人能想明白真是再好不过。” 陈大人几乎要哭出来,这也能叫以理服人? 几个怀有私心的刺头被祁昶“以理服人”之后,也不得不点头,最后所有人都同意了萧明楼的计策。 议事堂从未有过如此众口一词的场面,连门口小厮都倍感纳闷。 往日里这些大人没有三五个时辰都商议不好一件事,如今竟是不到半个时辰就出来了,连第二趟茶水都没来得及给满上,就一副汗流浃背恨不得马上要离开的模样。 小厮奇怪地看了看天,虽是炎热天气,却也没到在屋内坐着都能热虚脱的程度吧? 这些大人的身子骨是不是太虚了点? 最后从议事堂内出来的是一派云淡风轻浅笑卓然的萧明楼,迈步跨出门槛时衣摆微微掀动,身姿挺拔如松,与前面的大人们形成鲜明的对比。 小厮看得快要呆了,正脸红着,就被祁昶冷冷地扫了一眼。 “嘶,突然觉得好冷!”小厮赶忙搓了搓胳膊,又郁闷地看看天,分明还是烈阳当空。 走出议事厅,趁着人少,萧明楼也对祁昶道:“你也不要老是吓唬别人,本来苍河郡内可用之人就不多,好歹给贺老留几个,别都吓坏了。” 祁昶默然地望着他,没开口,脸上亦无丝毫悔过之色。 要是不这么震慑一下对方,只怕那些骑墙派还要磨半天,少东家本就怕热怕流汗,还怕麻烦,如此一来正好清静。 “好啦,我也知道你看不上那些人。”萧明楼主动过去牵住他的手,大手掌心滚烫,萧明楼刚一碰到就有些后悔,感觉脖颈在微微冒汗。 孰料就在此时,祁昶默运内功,将内力收敛至丹田,外散的热力尽数转为丝丝凉意,萧明楼“咦”了一下,正要收回去的手又握紧了几分。 “阿丑,你什么时候学会这招的?”萧明楼眼睛放光,“能将内力切换得如此自如,你果真是天才!” 祁昶谦虚道:“少东家过奖,这大抵还是仙器的功劳,既然能将魔气化为灵气,想来在两种内功之间也能运转自如,是我沾了仙器的光。” “别这么说,你能悟出这招也已经很厉害了,像我,就没那么好的资质。”萧明楼叹了一声,不过倒也不介意,两人之中只要有一个是凉快的就行了,他还省去了运转内力的工夫,正好! 第256页 祁昶仍旧板肃着脸,嘴角却弯起一个极小的弧度:“是。” 萧明楼不由得又靠近他几分,还抱住了他的胳膊,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还很想整个人贴在祁昶的身上。 这堪比大夏天抱着一块冰,十分凉快舒爽。 祁昶也顺势将话题引向旁的地方。聊得久一些,萧明楼自然就能靠得久一点:“少东家,即便贺老答允,你觉得贺诚有可能胜任这个任务吗?” “他不能也得能,除非他不想要命了。”萧明楼嗤笑。 与贺重相比,贺诚差的真不是一星半点,好歹贺重还有牺牲自我的觉悟,贺诚却连敢作敢当都办不到。 “他若真能抗拒到底,我还敬他是一条汉子,如今他不过是被你吓一吓就涕泗横流,一看就是个贪生怕死之辈,只要摆明利害,他想减轻刑责,就只有一条路可选。”萧明楼声音转冷,显然是摸透了贺诚的本性。 祁昶沉吟:“还是要再找几个可信之人盯着他,贪生怕死之辈最易变心,若是有更大的好处摆在眼前,重新倒戈也不是不可能。” “自然,我打算让余老三他们兄弟几个跟着去,他们兄弟看似粗人,于大事上却能做到心细,有他们盯着贺诚,谅他有几个胆子也翻不出余老三的手掌心。”萧明楼道。 于是这天夜里,贺诚披上斗篷,在余青烟三兄弟的裹挟下,偷偷摸摸地从暗门溜出城池,来到不足三里外的血焰军营地里。 一路上贺诚哆哆嗦嗦差点没哭出来,他才明白为何狱卒专朝刁钻的地方打,留下一张好脸,原来是为了让他能够看上去毫发无伤,与血焰面对面! 然而他到底是不敢哭,因为身边三个西北大汉看起来格外的凶,说不准一言不合就要抹杀自己。 在朝血焰求救与听命行事之间犹豫片刻,贺诚只能欲哭无泪地选择后者,因为很可能他一张口,那三人就会利落刀举人头落,而血焰还很可能见死不救。 就算贺诚再蠢,也知道与血焰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他当初只是想出一口恶气,并未想过后果。如今看来,当时就跟中了蛊似的,头脑一热就犯下天理不容的罪过。 仔细想来,浑身冰凉,即便是贺诚也觉得不对劲了。 几人走过血焰军的营地,沿途所见皆是安静得诡异的士兵,而且周遭若有似无地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臭味,闻久了还会头晕。 余青烟见状,将段又雪提前准备好的解毒药给众人服下,然后又跟着领路的蛊人一道走向血焰的大帐。 血焰身长八尺,满脸红棕色的毛发,看上去如深山老林的野人,然而他双目泛着邪光,明晃晃地摆出算计之色,又能看出此人与心机狡诈的魔主有一定的渊源。 “你说因城东井水有毒,百姓打算退撤至城西?”血焰闻言大喜,用力一拍桌子,桌子四脚顿时有一截嵌入途中,吓得贺诚一哆嗦,把头埋得更低。 “是……是的,我亲耳听见义父他们在议事厅里商议。”贺诚抬起头,看向血焰的目光十分畏惧,“他们打算明天一早就撤离,后天就筑起新的城墙。” “哈哈哈哈,如此匆忙行事,防御工事与人手调配只怕是捉襟见肘,正是我们强攻的好时机!”血焰大笑。 他心情极好,拍拍贺诚的肩膀后,便急不可耐地前去召集将领,将贺诚几人抛到脑后。 余老三见状,清了清嗓子,将之前王骏教给他的一段话原样复述道:“看见了吗,血焰贪功冷酷,将你利用完只会一脚踢开,若是想起你来,只怕也没什么好事,说不定还会觉得留你下来耗费军粮,索性杀了省事。” 贺诚:“……” 别说了,他又想尿了! 作者有话要说:  补昨天的更新嗷~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一如萧明楼所料,血焰在听闻苍河郡要撤守城西的消息后,便加快进攻的步伐,原本带来的攻城利器还来不及完全组装,就被强行征用,仅仅使用一次后便宣告报废。 带来的匠人们也累得几乎吐血,没日没夜地伐木打磨组装,身体底子不好的已经倒下,还能动手的人却也满手都是水泡。 即便如此,血焰不曾下令让他们休息,似要将他们最后一滴价值榨取干净。 匠人们敢怒不敢言,打仗本就不是老百姓心中所愿,还要助纣为虐,伤害华族同胞,天魔军更是不把他们当人。 索性把心一横,在攻城器上动了手脚。 原本在萧明楼佯败之下不该出现大片伤亡的天魔军,不是从云梯上摔下来,就是被撞墙木砸死。在后方的将领眼中,这般伤亡反而显得此战激烈凶险,足以看出苍河郡守城力量薄弱,却还能负隅顽抗,可信度又提高几分。 待到鸣金收兵时,血焰军已经攻破城头的第一道防御,将营地挪到了内城门之外,牢牢把手内城的几道门。 血焰站在城头,遥望内城鳞次栉比的房屋,面露嗜血兴奋之色:“苍河郡已经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休整一夜,明日再行强攻,定要血洗苍河郡,杀光萧家军!” 萧明楼统领的征北军,也被一些人成为“萧家军”,是因为华朝除了他率领的军队,大部分都弱得不堪一击,而他却像是横空出世的神话一般,一支老弱病残的队伍交到他手中,转头却成了北方人人闻之而丧胆的强军。 第257页 随着名气在虚凡界渐渐变大,也令越来越多的人心生忌惮。 “杀光萧家军!”跟随在血焰身边的将领们也发出轻蔑的狂笑。 “都说传闻不可信,那萧明楼被咱们打得节节败退,什么战神,不过是吹嘘出来的!不出三五日,城西也会被我们攻破,到时属下定会为将军拿下此人首级!”一人道。 另一人则说:“就这么杀了多可惜,听闻这萧将军生得俊美如谪仙,何不生擒回来好好玩弄一番?” 这一提议立刻得到不少人的附和,仗还未打胜,便已经讨论起淫邪下流之事,可见蛇鼠一窝,能加入天魔军的,就算不是魔修,也是恶贯满盈邪恶阴损之辈。 贺诚悄悄缀在后头,听得手脚发凉。 这些人落入萧明楼的算计尚且不自知,还妄想对别人这样又那样,只怕到时候手脚是怎么没的都不知道…… 萧明楼摸准了血焰急功近利的心思,故意边战边退,让血焰军放松警惕,以为他是无力支撑,从而令血焰军愈发膨胀,还未做足充分的攻城准备就要强攻,无异于自寻死路。 偏偏他们还自我感觉良好,半点没有察觉。 贺诚握紧了拳头,与余青烟几人又悄然退下城头,找了个机会偷偷离开血焰军营地。 时候血焰听到部下禀告,也没当一回事,摆摆手道:“跑了就跑了,总归成不了什么大事,若是发现,直接杀了他便可,以后不用再向我汇报。” 这一晚,血焰在大帐中做着得胜而归,被魔师收为亲传弟子的美梦,可梦还没醒,天边隐约响起一道雷声,接着是如地动般的阵阵闷雷。 到了时辰天却仍旧未亮,天魔军中没有能够夜观星象之人,自然无法预见乌云压境,待到雷声渐大,反应过来也已经晚了。 大雨倾盆而下,将所有天魔军打了个措手不及。 反观苍河郡,从佯败撤离到提前避雨,一切都被安排得有条不紊,萧明楼前往涌桥处查看修葺情况,祁昶撑着一把大伞走在他身后,手臂虚扶在他的腰上。 “下雨路滑,小心。”祁昶道。 “无妨,这点雨还算不得什么。”萧明楼转头冲他笑笑。 身后是模糊的雨幕,仿佛将伞内与伞外隔绝成两个世界,除了眼前之人的声音,其余任何声音都听不见,除了眼前之人,其他人也都看不见。 鼻端除了浓郁的水汽外,还有眼前之人身上淡淡的药草香,清新宜人。 祁昶耳边继续传来萧明楼的话:“你忘了当初我在雨城待了多久,日日下雨,早就习惯了……阿丑!” 祁昶一个分心,脚下不慎踩到一块长满苔藓的石头,险些滑倒。然而便是在如此紧急的状况下,他亦将萧明楼放在第一位,手上的伞分毫没有挪动,另一脚往前跨出一大步,把萧明楼牢牢护在怀中。 萧明楼:“……” 泥水溅上了两人的衣摆,祁昶低头看着萧明楼:“抱歉,少东家,我没有站稳。” 萧明楼的腰被搂得紧紧的,胸口也与对方贴在一处,距离如此之近,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祁昶的体温与心跳。 萧明楼的心跳也莫名的有些快,目光艰难地从满眼温柔的祁昶脸上挪开,手不自觉抵在他胸口上:“……嗯,没事。” 周遭仿佛凝滞,萧明楼屏息而待,就在他以为祁昶低头要吻住他的时候,突然听见他开口问:“进入修真界前,我也曾听过雨城的传说,相传是两位大能斗法,余劲久久不散,才会终日下雨。如今想来,那位大能想来应该是你?” 萧明楼冷不丁被这个问题问得一呛,咳嗽了好几下。 祁昶体贴地在他后背拍了拍:“不急,少东家不说也没关系。” “其实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不错,雨城会下雨,都是因为我。”萧明楼挠了一下脸颊,若是仔细看,似乎面颊也有一点浅红,“不过不是因为斗法,而是布了阵法,可以隐藏我的灵力,叫擎云宗之人无法发现罢了。” “怪不得,当日赵九娘与兰儿去了城中什么地方,你都能知道。”祁昶别有意味地说。 萧明楼忙朝他摆手:“我不过是担心她们的安危,绝对没有什么龌龊的心思,阿丑你要信我!” “自然。”祁昶嘴角弯起一丝弧度,冷不防倾身亲了亲他的唇,厮磨道,“不管少东家说什么,我都信。” 萧明楼自知理亏,只好环上祁昶的脖子,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恰好雨幕模糊了两人的身影,没人能够看见他们究竟在伞下做了什么。 大雨连着下了三日,驻扎在城东的血焰军可谓是遭了秧。因为城东地势较低,雨水一下便会自西而东囤积起来,加之先前苍河郡与朝廷军加固防御,连排水口也被堵上,如今更是如水漫金山,帐篷全被淹了不说,连砍好的木头也都发了霉。 攻城器一时无法组装。 血焰气不打一处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待雨势变小之后,就立刻重新发起强攻:“大雨连下三日,不仅城东被淹,城西也定然好不到哪里去,何况他们的城墙是新筑的,在天魔大军面前如同蚍蜉撼树,众将士听令,随本将军进攻!” 如此一来,被抓来的匠人们倒是得到了喘息之机,十几名能工巧匠偷偷收拾好包袱,趁大半天魔军离开营地,壮着胆子将看守的蛊人放倒,拔足狂奔至山林中。 第258页 在约定的山涧边,余青烟等人早早便过来等候,十几名工匠在看见接应之人如约而至后,全都放下心来。 “事不宜迟,快带我们去河边!”待到远远离开天魔军营地,工匠们纷纷撸起袖子,已经迫不及待要为新主效命。 余老三扯了扯嘴角:“放心,一定会有诸位的用武之地。” 城西的防御比城东更不堪一击,雨后的第一场仗只打了一天一夜,晨光熹微之时,朝廷军尽数撤离,身后是早已膨胀紧追不舍的天魔军。 血焰骑着高头大马奔在最前方,一路行来虽然心中也曾疑惑百姓怎么都不在城中,不过不管这些人去了何处,总会被找出来的,苍河郡四面环山,百姓们只有两条腿,再跑还能跑到哪里去? 索性不去想这些,而是专注眼前的“败军”。 只要抓住萧明楼献给魔师,魔师一定会很高兴。 眼见萧家军越跑越往西,场地也愈发的开阔,从巷战移至荒野,对骑兵而言更加有利,血焰军纷纷狼嚎着狞笑着朝前冲刺,却在此时听见远处如轰雷般的巨响! 初时还以为是又要下雨,可天魔军抬头看天,却不见半朵乌云,再仔细一听,那根本不是什么雷声,而是滚滚的水浪之声! 马匹对危机比人察觉得更快,当即开始撒蹄乱蹿,没有思想的蛊人纷纷被抛下马踩踏致死,而如血焰一般的将领却也没好到哪里去,要控制如发疯般的战马并非易事。 而就在这人马拉锯之际,于苍河上游提前蓄洪的萧明楼等人下令开闸,随着爆破声响,滚滚洪水如奔腾野马倾泻而下,冲力几乎能将石头都破开,更何况是首当其冲的骑兵! 血焰脸上半点血色也无,头顶被洪水漫过的瞬间,他脑子里只有两个字—— 完了! 萧明楼与祁昶站在上游高处,目光专注地看向被冲得七零八落的天魔军。 银色战袍与黑色战铠在烈日下绽放光辉,如同坚不可摧的利刃,能够轻而易举地将敌人撕碎。 待战机来临,萧明楼举剑高喊:“我辈军人,自当披坚执锐,马革裹尸!护一方百姓!” “是!” 底下整齐划一地呼应,气势憾天! 远处的百姓们看见这震撼而又神圣的一幕,不自觉地跪下合十,恭敬低呼:“天神降临!我军必胜!” 混在百姓中看见两人并肩而立的段又雪,则浅浅呼出一口气。 有些事情,也确实该放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段又雪:闪瞎我的狗眼…… 第一百三十四章 洪水一泻万里,淹埋大半天魔军,无数战马受惊四散奔逃,蛊人兵卒全军覆没,剩余没被下蛊的将领们则有一个算一个,不是被淹死,就是被抓住。 血焰更是含恨死在祁昶剑下,与血刹一样,死后魔魂被吸收净化,成为天地间的一缕灵气。 苍河郡的百姓们则个个喜气洋洋,亲眼见证朝廷军大获全胜,而他们还有帮忙筑堤蓄洪,四舍五入也等于以自己的双手保卫家园,不仅高兴,还很自豪! 足以写进地方志内,将来流传百世,让子孙后代都能看见,当初自家先祖是如何与战神一般的萧将军并肩作战的。 萧明楼在苍河郡内又滞留了些时日,帮助乡民们重建被水冲垮的房屋,并留下那十几个擅于建造的工匠。 随后大军立即开拔,兵贵神速,他们当初绕路就是为了去伏击血兕军,虽说先遇上了更为强大的血焰军,无心插柳之下,将魔师臧离最锋利的一把剑给折断。 可萧明楼却也没忘记初衷,柿子挑软的捏,既然硬的都捏扁了,软的就更不可能放过了。 血兕军构成本就纷杂,既有天魔国的兵,也有从别的战败国中强征而来的兵卒,军心不稳,配合也无默契,萧明楼又是采用偷袭之策,在对方甫一察觉不对之际,就已经占尽先机,将血兕军也一网打尽。 何况,从苍河郡离开后,萧明楼的军队又扩充了不少,有贺老的首肯,又亲眼见证萧明楼用兵如神,城中青壮纷纷主动前来,请求加入朝廷军。 兵力更强,打败血兕军所用的时日,甚至比萧明楼当初估算的还要少。 “臧离现在搞不好已经被我气得吐血。”萧明楼嘴角含笑,在沙盘上随手划出几条线,“四魔将只剩下一个独苗苗,联合大军还未踏入华朝就已经被杀得七零八落,就算他插上鸡毛跳大神,也很难再有百姓相信他了。” 天魔军屡屡受挫,威名远不如前,连带着臧离这个国师的信誉也大受影响。 祁昶想了想,道:“恐怕不止是吐血。据说子蛊大片死亡,母蛊亦会受到反噬,臧离利用蛊毒操控千军万马,所受反噬定然不小,别说是跳大神,怕是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萧明楼丢开树枝,笑着趴在他身上:“都让你少跟小王学那些浮夸的话了,若是从前的你,最多就只有一个嗯字。” “嗯。”祁昶眼里泛上笑意,“少东家不喜欢吗?” “你不论是什么样子,我都喜欢。”萧明楼将头埋进他的颈窝里,抱住祁昶的腰,“况且我喜欢听你说,比之前闷葫芦的样子要好玩多了。” “是吗,那我日后要多说一些。”祁昶眼神愈发温柔,揽着他的肩膀,让他尽情靠在自己身上。 第259页 自从来到虚凡界,萧明楼不再病痛缠身,行走坐卧一派风风火火之态,像这般亲昵倚靠的姿势甚是少有,祁昶十分珍惜。 萧明楼倒进他怀里,还闷声笑了笑:“我想起初时在雨城,只要稍稍靠近,你便浑身僵硬,好似我是洪水猛兽。” “非也。”祁昶揽着他,让萧明楼躺得更舒服些,声音低醇如酒,沉绵微沙,“是我当时从未有过美人投怀送抱,生怕一时把持不住,将少东家吓跑。” 萧明楼笑着戳了他一下:“胡说,当时分明就对我警惕得很。不过你警惕些也是好事,修真界波诡云谲,十个虚凡界加起来都比不上,你若不是脑子够清醒,也不可能以凡人之躯一路走到雨城。” 祁昶轻轻抚着他的头发,动作极尽温柔。 当年自己失去记忆,对周遭一切人事物都心存警惕,保持距离,对于自己有救命之恩的施家也是如此,只想偿还恩情,毫不在乎对方的感受。 可是只有萧明楼是不一样的。 若非萧明楼的认真对待,全副信任,祁昶铁石般的心永远不会为任何人打开,而如今一旦装下了他,那么整颗心都是萧明楼的。 萧明楼被他摸得很舒服,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少东家可是累了?”祁昶轻声问。 回应他的,是萧明楼已经逐渐绵长的呼吸,与恬静的睡颜。 连日赶路,指挥作战,萧明楼纵然身体再好,也难免有些吃不消,难得在祁昶面前露出几分柔软模样,也不在乎会不会被人看见,倒在怀里就睡着了。 祁昶待他沉睡后,才将人放到床上,自己也和衣睡在他身边,帮他驱散扰人的蚊虫。 这一夜,不仅萧明楼饱饱地睡了一觉,征北军也在难得的战后闲暇中,得到了充分的休整。 次日一早,萧明楼就召集起将领谋士们,朝他们丢出个惊雷般的决定: “——我准备带上几人,乔装改扮,潜入天魔国。” 将领们一听,纷纷如炸了锅一般,将军大人莫不是在开玩笑吧! 可萧明楼神情半点不像开玩笑,甚至还颇有些严肃,虽然心里想要反对,但早已习惯了萧明楼的说一不二,将领们一时还真的不知该如何劝阻。 因为劝阻了也几乎没什么用。 萧将军决定的事情,别说十头牛,一百头牛都拉不回来。 况且,哪回他做的事会徒劳而返?民间称他为不败战神,将他传得神乎其神,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开口,唯有那愣头青小谋士好奇问:“将军为何要潜入天魔国?” “一来,是想看看天魔国国师情况如何。”萧明楼道,“二来,也是为将来攻打天魔国做好准备。” 众人不由得倒吸一口气。 攻打天魔国! 在此之前,这是大家想都不敢想的事。 华朝为何会迁都南方,还不是与强势崛起的天魔国兵力悬殊,说句不好听的,苏氏皇朝是被天魔国赶到南边来的。 可如今……萧明楼却当着众人的面,亲口说出要攻打天魔国,这仿佛做梦一般的事。 不过是一年不到的时间,朝廷军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前若是有人对将领们说出夷平天魔国这种话,众人只会嘲笑痴心妄想。可现在却不然,当萧明楼开口后,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心中除了忐忑,却还多了别的情绪。 片刻之后,每个人的脸上都透出兴奋之色,将领们摩拳擦掌,磨刀霍霍,谋士们则纷纷摆开纸笔,为萧明楼出谋划策。 朝廷军连战连捷,正是气势正盛之际,合该一鼓作气,继续向北推进,收复北方失地。 时至如今,攻打天魔国已经不是不可能的事了! 萧明楼失笑地看着神情亢奋无比的众人,摇头道:“我不过是告知你们一声,没说要将你们都带去,若是军中将领都不在,大军由谁来管?” 此时终于有人弱声道:“可是将军,你若是不在军中,军心岂非不稳?不然此事交给几位副将,将军亦不必冒险。” “不行。”萧明楼嫌弃地看了他们一眼,斩钉截铁道,“你们武功太弱,不是国师的对手。” 将领纳闷地问:“不是去打探天魔国国师的虚实吗?”没听说过打探消息还要动手的啊? 萧明楼冷静道:“若是有机会,顺手将他宰了也正好,大家也可以早日回家。” 早日回家这话可谓一句双关,对将士们而言,是回到故土,对萧明楼等人而言,是回到修真界。 祁昶唇角微微上翘,看来少东家不但是在军营里待腻了,连同这虚凡界也有点腻了。 早点回家也好,总归只要他在身边,去哪里都无所谓。 作者有话要说:  萧明楼(对部将):我要去打探消息。(严肃脸) 将领们:将军真是爱民如子,雄才伟略!(崇拜脸) 萧明楼(对祁昶):我想出去玩。(无辜脸) 祁昶:好好好,都依你。(宠溺脸) 第一百三十五章 天气越发炎热,南地湿气浓重,蚊虫泛滥,又不能用术法祛湿驱虫,着实让萧明楼吃了不少苦头。要不是有祁昶在身边,只怕他如今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皮。 所以当战事告一段落,且目前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早就被闷得慌的萧明楼便起了北上查探的心思,亲自走一遭,正好把未来的行军路线确定下来。 第260页 自然,还可顺便避暑和游山玩水。 当苏苦知道此事时,萧明楼早已经轻装简行,策马潇洒而去,与祁昶从月牙河出发,前往天魔国边界的狂风郡,将一应烦心杂事都丢给了别人。 看着桌案前堆叠成一摞小山的弹劾奏折,再看看萧明楼临行前留下的仅有一句话的字条,苏门主苦笑不已。 旁边的段又雪却冷哼一声,直白冷酷道:“打仗时许以高官厚禄,恨不得将公主嫁给人家,与苏氏皇朝牢牢拴在一起。如今战事告捷,又开始惧怕别人功高震主,威胁皇权,整日搞这些勾心斗角卸磨杀驴的手段,怪不得苏皇只能偏安南地,可见也不是什么有本事的人。” 苏苦捏了捏眉心,饶是段又雪说的都是实话,也未免说得太直白了些,令他不知该如何接话。 段又雪还在一边怒视他:“你怎么就投身到这样的地方,皇朝内忧外患,你还是个没实权的皇子,全靠有我师兄才有今日,怪道他打了胜仗就跑,可见早就知道长京是有去无回,宁可去北边暗探,也不愿回京述职!” 而且由于萧明楼跑得太快,以至于段又雪又追丢了他,只好随副将一同返回长京,顺带认真思考能不能一副药毒死苏皇,好让苏苦尽早继位,为师兄减轻负担。 苏苦:“……” 明知对方是迁怒,苏苦还不能说什么,只好温言安慰段又雪,并试图打消他一言不合就下药的念头。 苏皇确实庸碌了些,却也不是太离谱的皇帝,若仅仅因为猜忌功臣就被毒死,只怕朝中一时无人镇压,那些心比天高却是真正无能的皇子们为了那个位置斗得乌烟瘴气。 到时候,最累的还是带兵打仗的萧明楼。 “再给我一些时日,我已说服三成朝臣,手中有权,才更便宜行事。”苏苦道。 “你提前来到虚凡界,都这么多年了,才说服了三成朝臣?”段又雪目露鄙夷。 苏苦差点没哽住,三成已经算很多了,抛开扶持其余皇子的外戚与姻亲,以及忠于苏皇的朝臣,能拉拢他都已经尽可能拉拢了,剩下的无非是墙头草,且近来因为萧明楼连战连捷的缘故,已经明显意动。 段又雪依旧不买账,哼了哼道:“若是我师兄,搞不好一年就能收拢民心,三年改朝换代,五年一统天下。” “是,萧道友确实极有本事,也颇具个人魅力。”苏苦好脾气地笑笑。 段又雪满肚子窝火,想要找人发泄,却发现苏苦并不是个好对象,不管自己说什么,他都是那副不温不火的模样,着实无趣。 但他再一想,此人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起码他手中的天书是货真价实的。 段又雪心思转动,目光炯炯地看向苏苦:“你是天书之主,这天下万物的命运尽在你掌握之中,那你可曾看过我师兄的?” 苏苦轻叹一声,神色了然:“段道友可是想问萧道友的姻缘?” 段又雪没说话,紧紧地咬住了下唇。 “他的姻缘,早已与他的命运拴在了同一个人的身上。”苏苦道。 明知那个人是谁,段又雪还是不肯死心,语带期盼地问:“他们之间可有变数,还会不会再分开?” 苏苦摇摇头:“我看不清。” “看不清?”段又雪奇怪地看着他,天书所写俱是既定之未来,怎么会看不清? 苏苦道:“实不相瞒,整个修真界中,所有人的命运都可以是既定,唯有他们二人是一片空白。” “一片空白……”段又雪紧紧地拧着眉头,“这是什么意思?” 苏苦深吸一口气,空茫的眸中闪过一抹暗光,他低声道:“他们才是此间变数,已经超脱于天书之外。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苦心孤诣指引他们来到死晦沙漠,按照天书所写,此役若只有我一个人,则必败无疑。” 苏苦唇边泛上苦笑。 段又雪则睁大眼睛,倒吸一口气:“你……你怎能如此!如此……我要告诉师兄!” 连天书都说必败无疑,亏得苏苦还是萧明楼挚友,身为好友竟让他被搅如注定的败局之中,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苏苦赶忙拉住他,一脸无奈,语速飞快道:“冷静,段道友!所以我说他们是变数,有了他们,虚凡界才有胜机,修真界才有希望!” “当真?”段又雪本已经快要跨出屋子,闻言又把脚收了回来,惊疑不定地看向苏苦,“你别骗我。” “我何苦骗你?”苏苦也松了一口气,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几口压压惊,才道,“你仔细想想,他二人这一路走来,可是逢难必解,运气上佳?” 段又雪余怒未消:“那是因为我师兄聪慧博学,手段高明!” “那气运一事又如何解释?”苏苦反问,“在田口镇结下的善缘,一来成了封印朱雀的唯一条件,二来又助他们顺利得到苍河郡的帮助,一步步,一环环,冥冥中早有牵引。若是换成你我,你可有把握同时得到朱雀血脉的妖丹与苍河派的信物,得到之后又能留到关键时刻才用对地方吗?” 段又雪一怔,随即脸色微白。 他不可能办到。 身为妖族,得到一枚拥有上古血统的妖丹,第一反应便是吞下增长修为,至于印信,若是珍宝奇石,尚有可能留下来把玩把玩,但若是普通石头,只怕段又雪早就丢到一边去了。 第261页 他从小在狐族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潜入修真界后亦凭着美貌颇受追捧,对他献殷勤的修士数不胜数,段又雪怎么可能看得上一块破石头? 更别说,就他这副性子,能不能勘破获毅的阴谋拯救小宝一家都存疑。 苏苦自然也办不到。他真身尚在天机门,纵有天书在手,行动也处处受到限制,并不能时刻附身于他人身上。 况且也不是所有人都能附身,只有如余老三那般思想单纯,没太多杂念之人才比较容易附身,而这样的人……说句不好听的,怕是连真正的田口镇都进不去。 看似简单的一件事,却处处都有坑,换成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在任何一环出篓子,唯独萧明楼除外。 “所以你已经预见师兄能助你打败魔师臧离?”段又雪道,“你在天书上看到结局了?” 苏苦摇着头,神情却十分镇定:“没看见,但我对他有信心。” “也是,只要师兄想,便没有他办不成的事。有师兄在,你尽可以考虑该如何收拢民心了。”段又雪神色间也现出骄傲之色,同样端起一杯茶喝了起来。 “应该说是他们。”苏苦纠正他,“萧明楼与祁昶,二人早已视为一体,缺一不可。” “……”段又雪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 为什么要提醒他这件事,烦不烦人啊! 而此时的萧明楼,已经抵达远在万里之外的狂风郡。 臧离也懂一些经营手段,天魔国治下虽算不得富足,百姓日子虽是苦了点,却不至于过不下去。狂风郡内建有许多具有北地特色的房屋,每到初一十五,更有大型集市,往来商队络绎不绝,热闹不已。 萧明楼一路边走边看,还在集市上买了不少小吃,自己拎不过来的,都递给了祁昶。 他这模样瞧着再正常不过,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一对主仆,主人生得招人,仆人则冰冷不好惹,因此一路买买买,也没碰到不长眼色妄图调戏少东家的人。 待到一圈逛下来,萧明楼一手拿着烤串,一手端着碗豆腐花,吃得不亦乐乎,而身旁的人则两手提满了油纸包,胳膊还挎了一个大篮子,里面都是各色点心。 由于祁昶两手都是满满当当,萧明楼便笑眯眯地将烤串伸到他面前:“阿丑,张嘴,啊——” 祁昶微低下头,就见伸到自己面前的那串肉上有两道明显的牙印。 一看就是少东家嫌味道太冲,吃了一口就不想吃,又不想浪费,所以喂给他吃的。 不过祁昶还是甘之如饴地吃完了整条烤串。 萧明楼眼中笑意更盛,也不嫌手酸,又给他喂了一串甜腻腻的糖山楂。 糖山楂的糖皮已经被萧明楼啃掉了,剩下酸不溜秋的山楂,祁昶照旧吃得眉头也不皱。 萧明楼好奇问:“这么酸,你还吃得下去?” 祁昶摇摇头:“甜的。” “是吗?” 萧明楼将信将疑,趁着没人注意,拉着祁昶的头发让他低下头,将唇凑了上去,一番唇舌交缠。 “阿丑,你骗人!”一吻过后,萧明楼被酸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怨念不已地瞪了一眼祁昶。 祁昶摇头失笑,他是真的觉得甜。 因为只要是他喂的,都是甜的。 难得这趟出来只有他们两人,其余人马分布在其他地方探听消息,萧明楼乐得自在,又和祁昶逛了一阵,才打算找个落脚的地方。 刚巧,集市不远就有间客栈,抬头就能看见揽客的大幡。走近一看,更巧的是这客栈的门楣上挂着写有“锦鲤客栈”四字的牌匾。 “咦?” 萧明楼起了好奇之心,怎么这里也有锦鲤客栈,难道是重名? 作者有话要说:  萧明楼:我酸得牙都要倒了。 祁昶:好甜好甜。 王骏:你俩吃的是一个东西吗??? ==== 今晚木有二更啦,留到明天,么么哒! 第一百三十六章 虽说叫“锦鲤”的客栈也不少,天底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家叫这个名字,但碰巧遇到了,便没有不进去瞅瞅的理由。 何况同名的店还颇有亲切感,就像是回到家一样。 萧明楼拉着祁昶来到这间锦鲤客栈门前,还没进门,便见一位富商打扮的男子满脸笑容地回头冲身后之人道:“赵掌柜,多谢款待。今日恰逢集市,客栈人也多,你快去忙吧!” 富商迈步走下台阶,身后之人的模样也显露出来。 那位被富商口称赵掌柜之人,是个高大壮年,唇边留着一圈络腮胡,模样有些凶悍,一看便是北方人的长相。 萧明楼定睛看了看,喊住对方:“赵二?!” 赵掌柜顿时浑身僵硬,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朝萧明楼看去,半晌之后嘴唇发白,手脚亦开始哆嗦,最后竟是不顾满堂食客诧异的目光,拔腿就往后院跑去! 萧明楼张了张嘴,还未开口,祁昶便如猎鹰一般掠了出去,迅如破风,衣袂在空中猎猎作响,端的是身手高绝。 众人只见一道黑影在眼前闪过,而后便见前头之人被一脚利落踹倒在地,七八尺的汉子如同老鼠般抱头嚎叫,却还是被黑衣男子拎小鸡似的丢了出来。 看上去真是无比凄惨。 但不少爱起哄的食客们还是给祁昶鼓起了掌:“壮士,身手当真了得!” 第262页 “英雄,可要来喝一杯?” “公子这是在为民除害么……哎呀,这不是赵掌柜吗?!”之前还以为祁昶是在抓贼,众人一时只顾着看他干净利落的身手了,完全没注意到被他追着撵的人是什么身份。 这回才看清楚,原来竟是客栈掌柜! 食客们面面相觑,再不敢乱说话,有的还犹豫要不要去报官——毕竟尽管祁昶看上去正义凛然,比赵掌柜更像侠士,但后者在狂风郡里开客栈也不是一两天,信誉一向还不错,从不见赵二与什么人结怨。 反倒是被揍成猪头的赵二赶忙爬起来,笑呵呵地朝众人摆摆手:“没事,没事,是我许久不见的老朋友,见面打个招呼而已。” 众人纷纷震惊,这是哪个地方的风俗,怎么打招呼看上去就像打劫? 不过此时赵二已经拍拍身上的尘土,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弯腰鞠躬地朝门口的萧明楼走去,脸上还挂着笑容,已经看不出之前的惊惧与心虚了。 赵二压根没心情去理会食客们,无比忐忑地走向萧明楼,作揖时恨不得把脑袋怼在地上,低声道:“少东家。” “嗯。”萧明楼也不似之前那般惊讶,端起少东家的架子,淡淡冲他道,“一别多年,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语气很淡很淡,却令人无端心里发慌。赵二心下更加没底,心虚腿软,脚步踉跄,竟是左脚踩到右脚,冲萧明楼栽倒过来! 萧明楼架子还没端多久,本来想要再吓唬对方一番,没想到赵二比自己想象中的更不经吓,这才一个开场白就腿软了,眼看壮熊一般的汉子就要扑到自己身上来,他赶忙朝后退了一大步。 而后他发现自己完全是多虑,因为祁昶已经伸出一腿,旋风一般拦腰将赵二又挡了回去。 虽然是摔了个屁股开花,好歹没扑上前,赵二也很是为自己捏了一把汗,连忙忍痛爬起来,老老实实地站好:“少东家,此处说话不方便,不如到店内上房叙话?” “也好。”萧明楼将手背负身后,语气浅淡,“带路吧。” 赵二心道,少东家看上去比当年气势更盛,威严愈深,早知今日,当初说什么也不该背叛少东家,辜负他的一片好心。 又十分担心如此积威深重的少东家会如何对待背叛之人,细想之下手脚都开始冰凉。因为从他身边的随从看来,可见手段冷厉,说不定会将十大酷刑轮番上阵,略一想想,就连心肝脾肺肾都在颤抖。可那也是自己咎由自取…… 赵二在心中不断叹气,胡思乱想之际,三人已经来到楼上上房。 刚进门,就听见身后之人轻微的窸窣响动,赵二以为会兜头迎来一顿痛打,吓得差点抖成筛糠,结果转头一看—— 只见萧明楼淡定自如地朝祁昶胳膊挎的篮子里掏出一包糖炒栗子,捏碎之后往嘴里塞了一颗。 似乎觉得味道还不错,又捏碎一颗,往祁昶唇边凑,并小声道:“尝尝。” 祁昶张口咬住,舌尖有意无意地在萧明楼的手指上卷了一圈。 萧明楼眯起眼笑,眼神一扫,见赵二一脸见到鬼般的表情,不由皱起眉:“看什么看,没你的份。” 赵二:“……” 眼前的少东家,和他从前认识的那个,是不是有哪里不太一样? 赵二是最早跟随萧明楼开客栈的一批人,从他序号为“二”就可以猜到,至少已经追随少东家有好几年。 从雨城的赵大,到白沙城的赵九,全是无处可去身世可怜之人,能得到萧明楼的收留,不说感恩戴德,起码理应珍惜难得安稳的日子,除非脑袋进水,否则没人会想不开。 但赵二偏偏是个例外。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赵二之所以被门派追杀,也是为了一个情字,可惜先前之事还没令他吃到教训,又被女魔修迷住心神,竟心甘情愿为其屠刀,杀害了不少连灵气都没有的平头百姓,就为了给魔女炼制万魂幡。 当然,赵二的下场也并没有多好,他背叛正道坏事做尽,最后魂魄也被魔女生生从肉身剥离,祭炼阴邪魔器。 不过毕竟是能被萧明楼收留的人,品性如何且不论,意志倒是十分坚韧。 赵二在身死之后反倒清醒不少,始终咬牙坚持一丝神智清明,不知在万魂幡里待了多久,日日忍受刀刺火烧之苦,却始终没有被炼化,浑浑噩噩之际,竟被魔女带到了这虚凡界! 魔女尚且不知万魂幡里还有一魂没炼化,进入虚凡界便投身天魔国国师麾下,成为臧离的左膀右臂,为他出谋划策,做下不少伤天害理之事。 而赵二则早早远离魔女,想要找到离开此界的法子却毫无头绪,只好边想法子养活自己,边徐徐图之,在天魔国边界的狂风郡重操旧业,盖了这间锦鲤客栈。 这番遭遇与萧明楼所想的也差不多远,不过他在听后似笑非笑地看着赵二:“以你之前对魔女的迷恋,我还当你来到这虚凡界后,会再次对她动心。” 之前决裂之时说得如此决绝,好似全天下的美人加起来都比不上那个魔女,闹得萧明楼很是好奇,究竟是多漂亮的女子,能让赵二如此痴迷? 魅惑之术再高,能高得过魔主黑渊么? 若真是如此绝色,在成为凡人之后,赵二完全可以反过来制住对方,难道区区一名弱女子,还能比八尺大汉的力气大? 第263页 不提还好,一提起来,赵二眼泪滚滚落下,跪伏在地,痛不欲生:“那个魔……魔头,他,他原本竟是个男人!!” 萧明楼:“……” 祁昶:“……” 虚凡界可将一切特殊体质抹消,进入此界之人,会回归最原本的本真,正如鱼阳鱼阴兄妹,又如仅剩魂魄的姚老大何老二。 就连萧明楼缠绵病榻的身子也完全好转。 赵二是如此,魔女……魔头亦是如此。 修真界中魔功千万,也不是没有倒转阴阳的功法,但赵二显然万没想到,当年使劲浑身解数取悦自己,与他行鱼水之欢,娇羞柔媚温柔婉约的女子……真身会是个九尺抠脚大汉,浑身毛发比他还重,长相类猿。 真是想一想都会绝望,恨不得饮下整整一锅孟婆汤。 恶心得快要吐了,多看对方一眼都想把眼睛给挖下来。 赵二悔不当初,每每午夜梦回,都哭得不能自已,早就想过如果有朝一日再见恩人萧明楼,该如何道歉谢罪,如何弥补罪过。 不过待他真正见到萧明楼,之前所想的那些举动全都成了浮云,一个大男人瘫在地上痛哭流涕,既伤心又悔恨,还有见到亲人的欢喜与惭愧,哭得近乎要昏厥过去。 萧明楼不耐烦地踢了踢他:“好了好了,你嚎得整间客栈都能听到,别人还以为我们把你怎么样了呢!” 赵二这才收住眼泪,用袖子抹了抹脸,难堪道:“……让少东家见笑了。” “确实可笑。”萧明楼冷淡道,“当初还对我说你是求仁得仁,甘之如饴,如今有没有觉得脸很痛?” 赵二被噎了一下,随后认命地垂下头,当初少东家还愿意给自己机会,可他却不识好歹,如今换来冷遇也实属正常。 千错万错都是自己的错,唯独少东家是不会出错的。 尽管赵二背叛在先,他的想法却也与大多数人相当一致,对萧明楼崇拜到近乎盲目。 哪怕他还不知道萧明楼就是萧封。 可见萧明楼是凭本事得到尊重,而非倚靠自己身后的门派,仅是这一点,就超出其他闻名天下的修士一大截。 作者有话要说:  每个在萧明楼身边待过的人,都有很大几率转化为狗腿。 祁昶:又有危机感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少东家且先在此休息,我去给你们弄点热水。”赵二尽管离开多年,但还是很了解萧明楼的洁癖。 赶了一天的路,身上都是尘土,找到落脚之处后定是要好好洗刷一番的。 祁昶闻言,微微皱起眉头。 赵二毫无所觉,还想招呼祁昶这个“随从”和自己一道出去,莫要打扰少东家休息。结果刚一转头,就对上祁昶锐利如刀的目光,登时心下一咯噔。 先前身上被对方揍过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做什么这么凶! 他都如此诚心道歉,悔不当初了,照理说来都是少东家的手下,理应互相帮助手足情深,怎么还露出这副要吃人的样子。 也太不讲道理了。 赵二心里嘀咕了一阵,还想再开口提醒提醒对方,却见萧明楼将头埋进祁昶胸膛,懒洋洋地窝在他怀里,伸手享受对方的脱衣服侍,目光扫到满脸震惊的赵二,不悦地皱眉:“你怎么还在这里?” 赵二赶忙退出房间并帮二人关上门,心口怦怦直跳,敢情是自己误会了,那位老哥的地位要远远超过他们“赵”字辈,都混成少东家的枕边人了! 当真是人不可貌相,看起来如此沉闷不解风情,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本事! 而在屋内,祁昶板着一张脸,目光深邃地看向萧明楼。 由于他的眼神过于锋锐,以至于昏昏沉沉快要睡过去的萧明楼也察觉到不对,不得不强撑着睁开眼:“……阿丑?” 祁昶没有开口说话,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 “怎么了?”萧明楼见状从他怀里撑起身,抬手覆在他的面颊,“身体不舒服?热傻了?” “没有。”祁昶抓住他的手在唇边亲了亲,语气有些闷,“只是心里不痛快。” 萧明楼眨眨眼,还以为祁昶是在说赵二背叛自己,可他却对赵二没有太过斥责之事。 不由好笑地解释道:“我只是听了他的道歉而已,又没有原谅他,大错已经铸成,赵二即便能从虚凡界脱离出来,累累罪行亦很难让他渡劫重生,我跟一个将死之人置什么气?何况原不原谅,也不该是我说,而是死在他屠刀之下的人才有资格说话。” 萧明楼对好人会心软,对恶人却从不会多半分慈悲,哪怕恶人已经回头是岸,改过自新,已经背叛过自己一次的人,他不会再向对方敞开心怀。 祁昶还是没说话,只是目光略缓和了些。 虽然他介意的与少东家所说的不是同一件事,但能听见怀中之人主动解释,已经是极大的进步了。 祁昶心底柔软,萧明楼见他脸色好了点,又趁热打铁继续说:“何况,我也不是对每个捡回来的人都像你这么好的。赵二一错再错,我阻止他继续大开杀戒,却没有责任助他重回正途,如今他能悔过,是他自己的选择。” “但如果换成是你,我绝不会放任你堕入魔道,就算你嫌我烦,我也要手脚并用地将你拉回来。”萧明楼捏了捏他的腮帮子道。 第264页 啧,手感好硬,一点都不软。 祁昶眼底有些笑意,低声道:“若说不择手段还可理解,手脚并用是怎么用法?” “像这样?”萧明楼双手抱住他的脖颈,两脚轻巧蹬地,环在他的腰间,像八爪鱼一般将他牢牢缠住,“如此一来,你就算想去为非作歹也不方便。” 祁昶差点没笑出声,双手托住他的臀部将人抱到床榻上,少东家偶尔幼稚起来也很可爱。 可见他在没受伤时性情还是有点跳脱的,所以总能天马行空想出那些令人惊艳的主意。 越是深入了解,就越会被他深深吸引。 “我不会堕入魔道。”祁昶目光深沉而坚定,定定地看着萧明楼,“永远不会。” 萧明楼唇角微勾,眉眼弯弯地朝他点点头。 等待热水的时候,两人便坐在床边随意地小声聊天,间或由祁昶喂他些小零食,萧明楼边吃边昏昏欲睡,祁昶眼含笑意地用拇指擦去他嘴角的糕点屑,在柔软的唇瓣上亲了亲。 赵二抬着热水进门,正好看见这一幕,萧明楼轻轻推了推祁昶,嗓音慵懒而微哑:“痒。” “热水来了。”祁昶低低道。 “唔,我自己来。” 萧明楼攀着他站起来,整个人看上去软绵绵的,祁昶怕他走两步路就要软倒,索性帮他脱剩一件单衣,再抱进热水里。 萧明楼趴在桶边,冲他懒懒摆摆手,示意他不用管自己了。 祁昶确认水温刚刚好,不会将人热晕,又不会过凉,这才帮他把要换的衣服都摆好,随后挡在赵二的面前,冷脸将人撵出房间:“你还要看多久?” “啊,没,我不是故意的!”赵二赶忙用力摇头,他只是从未见过少东家这般依赖某个人,不由得好奇多看了两眼而已,眼前这位怎么这么凶。 真不知道少东家喜欢他哪点。 “出来,我有话问你。”祁昶冷冷对赵二道。 短暂见到祁昶与萧明楼相处的画面,赵二心知就算自己再被祁昶揍一顿,少东家也绝对不会帮自己主持公道,与其顽强抵抗后被揍一顿,还不如爽快答应,因此点了点头,关上房门后与祁昶来到后院。 赵二还以为祁昶要问的是有关魔女之事,毕竟在去烧水之时,他已经拍拍脑门想起南边战无不胜的萧将军的大名,并且毫不犹豫地与少东家联系起来。 看来此番两人出现在狂风郡并不是为了游玩,赵二心中既激动又升起一股浓浓的使命感,说不定自己苦守灵台不灭至今,就是为了等到少东家出现的这一天! 放眼整个虚凡界,也只有他最了解那魔头,说不定就能帮上少东家一臂之力。 赵二已经打好腹稿,准备把魔头的秉性与擅长的阴谋诡计都向祁昶和盘托出,却没想到,对方压根就没问他这些。 “将你跟在少东家身边时所发生的事都跟我说说,事无巨细,与日常行事有关的最好。”祁昶道。 赵二满眼茫然:“什么叫与日常行事有关?” 祁昶:“比如他喜欢吃什么,逢年过节喜欢去哪里玩,平时有什么小习惯,有没有触景伤情之事发生。” 赵二:“……” 都这么多年了,谁还记得清这些? 你是认真的吗? 但祁昶显然不是开玩笑,因为他当着赵二的面,松了松拳头。指节被捏得咯吱咯吱响,赵二的心也跟着咯噔咯噔。 “我说!我……尽量说。”赵二赶紧开口,生怕对方一言不合再将自己按在地上摩擦,虽说这里是后院,不会有食客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可这般武力碾压伤的不仅是他的身,还有他的心啊。 明明身形相差不多,为何自己毫无还手之力。 此人难不成是煞星转世吗? 赵二内心苦逼,却不得不绞尽脑汁将过往种种回忆出来,生怕漏了点什么,被对方胖揍一顿。 等到他把自己能回想的事情都挖出来后,整个人如同虚脱,满目凄迷地目送祁昶离开的背影。 路过的店小二见了,险些吓一跳:“掌柜的……您这是怎么了?” 赵二吸了吸鼻子,掩面痛哭起来。 不回想还好,一想起当初少东家是如何教会自己看账本打算盘,把冲动鲁莽的自己教成一名合格的掌柜,给了自己一条平稳安逸远离斗争的路,而自己却不知珍惜,狠狠糟蹋了这番心意。 他后悔,悔得想要将心剖出来。 祁昶问出了不少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心情还算不错,问完就立马回到了房间。 果不其然,萧明楼已经趴在桶边舒服得睡了过去,水凉了都不知道。祁昶好笑地摇摇头,轻轻将人从水中抱起,用柔软棉布帮他擦干身子,再为他穿好衣服,塞进被窝里。 萧明楼中途醒了一下,一见是他,便又迷迷糊糊靠在他身上继续睡,清浅的呼吸划过祁昶裸露的手臂,如羽毛般,不但令祁昶手臂一僵,连心口也似乎被轻轻挠了一下。 “少东家……明楼……”祁昶低念着他的名字,在怀中人额上印下一吻,“好好睡吧。” 方才从赵二口中得知木华香的用途,才知道萧明楼为何总在房中点燃这种香,因为他始终被病痛折磨,整夜整夜的睡不好,此香虽无催眠之效,反而能令人清醒,是因为萧明楼不想让自己痛到失去理智。 第265页 想到自己还未出现在他面前时,萧明楼是如何度过漫漫长夜的,祁昶心里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似的,难受得紧。 他换了身干净衣服后,也上床将人揽进怀里,轻拍着萧明楼的后背,声音小到微不可闻:“以后,我绝不会离开你。” 萧明楼在梦中弯起嘴角,微蹙的眉头也渐渐松开,脸在祁昶的胸口处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睡得一脸香甜。 作者有话要说:  赵二:我要向少东家告状,嘤嘤嘤这老哥太凶了! 祁昶:嗯? 赵二:(严肃)少东家,祁哥真是一个和善之人,对待我们如春风般温暖。 萧明楼:…… ==== “苦逼”这个词也是很早就有啦,可以追溯到东晋十六国时期,原本是个佛经术语,不过我用在正文里还是用的现代的意思哈。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一觉好眠。 前段时日萧明楼的确是累得慌,又是在山里行军作战,又是连日赶路偷袭,连个囫囵觉都没睡过。 此次难得借着探查的由头松散一番,懒得骨头都要酥了,恨不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被祁昶养成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纨绔子弟。 所以次日萧明楼自祁昶怀中醒过来时,不像行军时那样马上起身,而是抱着他家俊美无俦的店小二赖了小半个时辰的床,磨磨又蹭蹭,闹得祁昶起也不是,不起也不是。 明明北地气候凉爽,他却反而觉得更热了。 “少东家……该起床了。”祁昶面无表情地将他隔开些许,以免自己精神抖擞的某个部位被对方无意中挨蹭到。 但少东家显然不会理解他这番苦心,非但没有离得远些,反而不满意自己被推开,越发手脚并用地缠上来,甚至用上了行走江湖时从体修那里学来的巧劲,缠上便如游蛇一般,甩都甩不开。 “怎么样,服了没?” 萧明楼略得意地骑在祁昶身上,刚睡醒的双眸朦胧如染上一层雾,水光柔软,脸颊由于一番运动也是白里透红,肤若凝脂。 形状姣好的唇勾起一个诱人的弧度,似笑非笑,又像是在邀人品尝,说一句活色生香也不为过。 祁昶喉结微动,目光深沉地按住萧明楼的腰,咬着牙,语气压抑到极点:“别动。” 萧明楼听是听了,却下意识地挪动了一下腰肢,随后便触到被下一阵滚烫如铁。 于是少东家的身子也僵硬住了。 祁昶忍得额角都冒出了青筋,嗓音亦嘶哑到极点,强迫着将目光从萧明楼的脸上移开:“……少东家,可否先起身,我可以自己解决。” 一段静默之后,萧明楼还是没有动作,祁昶额角上都是汗:“少——” 话音未落,萧明楼便低身在他的唇上咬了一口。 祁昶呼吸一滞,倏然睁大眼睛,因为他的少东家除了这个吻之外,还将手伸进了被子里。 萧明楼动作生疏,脸上红晕越来越重,见祁昶满脸惊诧,恼羞成怒地瞪了他一眼:“看什么,莫非情人之间连这种事情都做不得?” 祁昶:“……” 萧明楼嗓子也有几分沙哑,听见自己险些不在调上的声音,水光潋滟的眸子又多了几分怒意:“还说喜欢我呢,结果却要将我赶走,自己一人解决这种事!” 祁昶哭笑不得,握住他的手直起身来,另一手揽着他的腰背,目光温柔得不可思议:“不是,我是不想让那种东西污了少东家的眼睛,也舍不得让少东家为我受委屈。” 本在气头上的萧明楼顿了顿,立时越发面红耳赤,能从不善言辞的祁昶口中听到这番话,当真是如浓蜜流到了心坎里去。 所以他又下意识加重几分力道,几乎令祁昶倒吸一口气,真是要了命了。 祁昶索性一个翻身将萧明楼压在身下,轻轻吻在他的眼皮上:“明楼能为我做这种事,我很欢喜……所以,剩下的还是让我来吧。” 低吟出声,祁昶动作极尽温柔,萧明楼本能地抱住他肌肉线条流畅完美的腰背,浮浮沉沉间,连自己都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耳边是低沉温柔的嗓音,轻哄着自己。 直到日上三竿,两人才算是梳洗完毕离开房间。 赵二这一上午已经上楼好几趟,回回面对的都是一扇紧闭的门板。 吃多了闭门羹,赵二不由在心里暗自感叹,以往少东家也不是没有晚起过,但也不至于如此缠绵床榻不肯起床,错过了早饭,连午饭的时辰都快过去了。 所以祁哥果真还是人不可貌相,生得和自己一般五大三粗,不过是比自己英俊了点,却有办法让少东家朝着昏君的道路发展。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 虽然很想向对方取取经,但考虑到对方砂锅那么大的拳头,还是只好将这危险的想法藏回肚子里,毕竟脸上的瘀伤都还没好。 好在萧明楼还记得正事,尚未到沉迷美色不事朝政的地步,让赵二将错过的早饭与午饭一起送到雅间,边吃边与他问话。 赵二结结实实地松了口气,幸好少东家问的都是正经问题,不像昨日的祁昶那般,要他挖空心思回想日常小事,说到自己嘴皮子都干了,脑门也阵阵冒烟。 萧明楼在祁昶面前毫无防备,但赵二在场时,又换上了那副不怒自威淡渺清冷的模样,就连进食的姿势亦十分优雅雍容,宛如出身贵族的风流名士。 第266页 不过,真名士可不会像他这般,看似吃得慢,却能在不经意间扫光一个盘子。 而赵二显然没有注意到,因为他还在严肃地汇报有关魔头事情:“……那魔头自称兰玉白,当然,此乃他男变女后的化名,真名如何我也不知。其人阴险狡诈不择手段,与魔师臧离沆瀣一气,作恶多端,性情也同臧离一样自负,尤其喜欢一石二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之类的计策,以彰显自己很聪明。” 先时下令让血焰紧追萧明楼至苍河郡的就是兰玉白,萧明楼当初还奇怪这支骑兵怎么会选择对自己最不利的密林山地作战,敢情是因为有个猪一般的队友。 不过兰玉白倒确实还有点本事,血焰军也不是没有给苍河郡带来威胁。买通贺诚,在城内散布谣言动摇民心,妄图使苍河郡内军民离心,自乱阵脚的计策,想必就是出自这个兰玉白。 “噗。”赵二后面的话萧明楼都没怎么仔细听,只是在听见兰玉白的名字时,想起赵二形容对方真身乃是个浑身长毛的抠脚汉子,就忍不住想笑,“这名字与其形貌也太不相符了吧,哈哈哈哈!” 名字听起来婉约精致如一朵幽寂绽放的白兰花,却想不到真身竟是完全相反的模样,也不知道魔师臧离面对兰玉白的时候,会不会如自己一般笑出声来。 真是太好笑了啊! 笑着笑着,萧明楼连眼泪都出来了。 祁昶无奈地摇摇头,动作轻柔地替他擦去眼角的泪,又淡淡地瞥了一眼赵二,示意让他快点继续往下说,以分散少东家的注意力。 再笑下去,怕是连饭都不用吃了。 赵二心里苦啊,兰玉白的名字又不是他起的,正好戳在少东家的笑点上又不关他的事,自己何其无辜,还要被祁昶警告。 赵二只好赶忙把连夜搜集回来的消息都倒出来:“少东家所料不错,据可靠消息,国师已经有好几日不曾上朝,天魔国主还特地把所有御医都遣去了国师府中,除了御医和大夫,国师府一概闭门谢客,只有少数心腹能够进出。” 萧明楼笑了半天,终于不笑了,此时诧异问道:“天魔国还有国主?” “是啊,说是国主,其实也不过是一个傀儡。”赵二摇摇头,道,“此界形成已久,乃是魔师精心之作,法则已与修真界十分相似。在魔师进入之前,虚凡界已经有了自己的历史,天魔国的建立也非一朝一夕,魔师就算想要执掌天下,到底缺乏来历,只能挟天子以令诸侯。” 萧明楼轻轻点了点下巴:“有意思,看来此界并非全然掌握在臧离手中,否则他不可能给苏苦安排一个皇子身份,自己却连皇族都进不了。” “少东家所言甚是。”赵二摸了摸头,对此也不太明白,只好接着道,“现在国师府内外都有重兵把守,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若是想要刺杀魔师,恐怕是不可能了。” 如果是修真界时的萧明楼,甭说有重兵把守,就算是藏进须弥芥子中,他也有办法将人倒出来,但虚凡界中会抹去所有的修为,贸然刺杀肯定是不行的。 萧明楼瞥了他一眼:“谁说我要去刺杀魔师了?” “那……”赵二被噎了下,“少东家有何打算?” “又是大张旗鼓地让御医进门,又是重兵把守,谁看了都知道他病重不起。”萧明楼轻笑了声,“若是真的病重,就不可能摆得如此明显,他这是在诱敌深入,明知是圈套,我又怎么可能会上当?” “啊?”赵二有些傻眼,觉得自己脑子有些跟不上趟了。 萧明楼道:“再去查,看最近天魔国可有什么其他异动,除了朝堂,地方上不寻常的消息也要搜集起来。” 赵二刚要点头答应,就见祁昶忽然看向外面:“恐怕不用你去查了。” 话刚说完没多久,风尘仆仆的王骏和余青烟等人已经来到了这间锦鲤客栈,进门前,众人看着头顶牌匾都皱了皱眉。 ……有种即将见到同类的预感。 在被店小二领到雅间后,王骏等人顿时就注意到了赵二,尤其是王骏,看见他手边整齐码成一摞的书册,心中危机感顿生,连茶都顾不得喝,赶紧把自己打听到的消息说给萧明楼听。 “天魔国内确实有异动。”王骏抹了把脸道,“前段时间朝廷曾下令在全国找工匠,市井乡间,但凡是称得上手艺人的,全部带回王都,若有不服的,直接抓走完事,闹得人心惶惶。” 不过匠人数目毕竟不多,一个村子里可能也就出一两名擅长木工铁活的,大部分老百姓没受到太大影响。 乱世之中能顾得上自己就不错了,所以久而久之老百姓们也都假装忘记了这回事。 只要不抓到自己头上,就当做不曾发生过。 萧明楼摇摇头,行事如此粗暴嚣张,就算有本事打下地盘,也不可能得到民心。 老百姓们时不说出口,不代表他们不会记在心里。 怪不得总是走旁门邪道意图对付自己,看来魔师臧离也很有自知之明,知道他比不上苏苦更得民心,所以便要折断他的刀锋,让他失去逐鹿中原的资本。 还想装病以苦肉计诱使自己前去暗杀,怪不得能做出把魔主手记交给血枭,借血枭之手探查手记真伪,结果把魔主残魂放出来的事。 即便当日修士折损了不少,但魔族亦没有讨到好处,被魔主吞噬的妖魔更是不计其数。 第267页 真如赵二所说,这魔师臧离与兰玉白一样,是个只会阴谋诡计之辈,缺乏正大光明决斗的气概。说句不好听的,魔主看起来都比他更能成大事。 不过…… “又是工匠?”萧明楼蹙起眉头,咬了一口手边的绿豆饼,“之前抓了那么多工匠充军,如今又抓工匠,魔师究竟在盘算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魔主:勿cue,谢谢,我也只会挑拨离间而已,还从没成功过。 第一百三十九章 “总归不会盘算什么好事。” 祁昶见萧明楼喜欢王骏面前的那碟腊肉炒酸笋,便直接端了过来,动作无比顺畅,好似已经做过了无数遍:“枉顾百姓意愿强行征召,匠人们心中不满,必有怨言。一两个人的声音尚且瞒得住,人数一多,总有掩盖不及的地方,到时稍加打听,总能现出端倪。” 王骏举起筷子刚要夹菜,炒得金黄喷香的酸笋便从自己面前消失了,顿时胳膊僵在半空。 他们一路风尘仆仆探听消息回来的容易吗,竟然连口菜都没得吃。 像是为了填补王骏桌前的空缺,祁昶随手又推了一道素炒青菜过去。 萧明楼掰开一个馒头,将酸笋腊肉夹在中间,酸辣汤汁被馒头吸收,一口咬下鲜香多汁,满口酸辣,更增进食欲。 他连着吃了大半个馒头,在满足地抬起头,不解地看向王骏:“你做什么举着筷子不夹菜?” 王骏:“……我觉得这道菜太香了,不舍得吃。” 萧明楼目光同情,这是多久没吃过一顿好吃的,居然看一盘青菜都能舍不得吃,也未免太惨了吧。 他随即拍拍王骏的肩膀:“吃就是了,不够再点,难道少东家我连一顿饭都管不起了?” “好……”王骏热泪盈眶地点点头,还没来得及将剩下的话说完,就见萧明楼又将一盆没滋没味的青菜汤放到他面前。 “青菜还有很多,不用舍不得。”萧明楼对他温和地笑笑。 王骏:“……” 他一时拿不准少东家究竟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但就这么看来,这两人果然是天生一对! 单只一人就已经令人心力交瘁,若是两人联手,只有被他们耍得团团转的份儿。 王骏十分同情即将要倒大霉的魔师臧离与兰玉白,虽说还不知该如何对付他们,但他相信,少东家一定会有办法。 只要少东家拿定主意之日,那绝对就是魔师倒霉之时。 哪怕自己被塞了两盘青菜,信念也不会动摇。 这就是狗腿的最高境界。 赵二尽管不知道王骏心中绕过的一道道念头,却只见王骏突然对着面前两盘绿汪汪的青菜下箸如飞,并且吃的一脸骄傲,还试图端起菜汤喝光光,顿时被惊到了! 在他叛离锦鲤客栈之后,究竟都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让他有种后浪推前浪,自己即将死在沙滩上的悲愤之感? 可惜少东家最不喜欢吃的两道菜已经被王骏包圆了,赵二只好顺着先前的话题,试图夺回自己赵字辈的地位。 “祁哥说得是,那些工匠都被抓了起来,即便他们有人看守,他们的家人朋友却是自由身,总会透露只言片语出来的。”赵二斟酌着说,“何况将人召集总不可能让他们吃白饭,不论是修筑还是造器,都会有动静,这些动静也是瞒不住的,除非是在地下。” “不错。”萧明楼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加上近来北地旱灾频频,许多田地颗粒无收,村里没有工匠修水渠造水车,更是雪上加霜。为民生计,魔师也不该冒着引起大片民怨的风险,在这个节骨眼上匆忙召集工匠……等等!” 萧明楼用力一拍脑门,只听清脆的“啪”一响,白皙的脑门上登时多出一抹红印。 祁昶看得既好笑又心疼,拉过他的手,替萧明楼揉了揉脑袋:“怎么对自己下手如此之狠?” “我激动。”萧明楼也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脑门上一阵火辣,不过发红的地方被对方轻柔地揉按着,倒是不怎么疼,只有微微的痒意。 他冲祁昶眨了眨眼,无需言语,便将内心的谢意与些许羞赧的情绪透露给对方。 在座诸人都对这两人时不时的亲昵习以为常,就连赵二,也从最初的震惊之后逐渐变得麻木。随后,萧明楼便正色道:“魔师之所以要冒这个险,是因为事态紧急,若非无计可施,他绝不会让天魔国陷入内忧外患的境地。而这也恰恰说明了两件事,其一,他的身体肯定还是出了问题,需要尽快安稳朝中上下,证明他的掌控力。” 祁昶:“其二呢?” “其二便是说明,他接下来要做的事,虽说初期会得罪百姓,但他有把握到了最后一定会得到百姓的赞许,只要功大于过,之前强抓工匠之事就足以抵消了。”萧明楼若有所思道。 “这……如今能让百姓赞许的事,最有可能的也就是和田地歉收有关了,但魔师要怎么做,若是大兴水利,不至于到现在还一点风声都没有。”王骏终于有机会抢在赵二的面前开口插话,感觉自己提的问题非常有意义,连胸膛都挺了挺。 赵二:“……”这真的是修真者吗,为什么如此沉不住气,将表情都写在了脸上。 显然人在看别人和看自己的时候目光都是不一样的,赵二俨然已经忘记了昨日那个险些抱着萧明楼的大腿痛哭流涕的自己。 第268页 余青烟三兄弟则默默看着两人在台面上斗法,低头将面前的炒肉和糕点一一扫进肚子里。 这才是闷声发大财。 粗中有细,沉默是金,丝毫没有给西北掮客丢脸。 萧明楼好似全然没注意到众人的小心思,歪头懒懒地看向祁昶:“阿丑觉得呢?” “不管魔师目的为何,起码如今我们已经推算出他此时一定很着急,人一着急,便容易露出马脚,不妨再等两日。”祁昶气定神闲,见他已经吃饱,便站起身为他取来干净湿帕擦嘴净手。 萧明楼全程仰着脸,乖巧地任由他在自己脸上抹来抹去。 和在众人面前那个冷淡疏离傲然独立的萧将军宛若是两个人。 “行了。”祁昶最后放下湿帕。 萧明楼也站起身,朝席间诸人道:“这几日再辛苦你们打听打听消息,如今有了方向,要收集消息也更为容易,就先找找有关秋收的消息吧。” 王骏等人自然没有二话,目送他二人身影消失在门口后,气氛骤然凝滞。 随后几日,赵二和王骏铆足干劲,使出浑身解数打听消息,生怕被对方给比下去。 别说,他们还真打听到了不少。 这两人连汇报消息也挑在了同一日,恰好又是饭时,萧明楼正在祁昶关切而又带着不容拒绝的目光下吃着一盘苦瓜,闻讯后立马就将两人放进来了。 ——苦瓜解暑是不错,但味道也太苦了些,不管大厨花多少心思,仍是避免不了苦味。 何况大夫说,苦瓜的苦味若是完全去掉,解暑的功效便微乎其微,所以祁昶硬是看着这些苦瓜过了一遍锅就装盘,可以说相当的原汁原味了。 如今桌上多两个人,正好能帮萧明楼分摊几块苦瓜。 而王骏和赵二也毫不意外地收获了祁昶寒冷如数九天的眼神,不约而同地后悔为什么要挑饭点的时候来。 还不是想着对方可能会先吃饭,所以抢先一步来找少东家。 结果好巧不巧,全撞上了。 心里的苦逼真是难以言表。 可少东家既然发了话,他们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汇报,顺带在少东家殷殷期盼的眼神下猛夹苦瓜吃,昧着良心说从未吃过如此美味的苦瓜,真是神仙滋味,很想再来一块。 于是他们就看见萧明楼愈发满意的神色,和祁昶快要杀人的目光。 “……” 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答案显然是不。 王骏抢先开口:“我打听到的最有用的消息,便是从王都城郊的官吏口中得知,国师欲重修祭王都郊外的祭坛。估计是为了弄些装神弄鬼的伎俩,让百姓以为有天神显灵,从而敬畏于他。” 如此一来,倒也符合魔师眼下想要安稳朝中上下的目的,再说重修祭坛,也的确需要工匠。 赵二则沉吟片刻,低声道:“我这几日都让人盯着兰玉白的行踪,打算从他身上找突破口。” 王骏立刻朝他投去揶揄与鄙夷的神情,初时还不知道此人的来历,如今他自然早就打听清楚了。啧啧,被一个男变女装的大汉骗身骗心,还如此关心对方,莫不是真的日久生情了? 赵二被恶心了一下,凶巴巴地瞪了眼王骏:“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过是觉得兰玉白乃是魔师心腹,追着他的行踪可能会得到线索而已!” 萧明楼不满地敲了敲桌子:“吵什么,唾沫星子都要喷到碗里了。赵二你说,后来打听到了什么?” 赵二忙用袖子擦了擦嘴巴,又小心地离桌边站得远了点,这才道:“我只知道他近日刚从漆风郡回来,漆风郡是天魔国内有名的温泉乡。” 王骏更加不解了:“这个节骨眼上,兰玉白还去泡温泉?” “我觉得不是。”赵二摇摇头,“他是秘密带着一批工匠去的。” 萧明楼饶有兴致地摸了摸下巴:“这样啊……” “好好吃饭,有什么话饭后再说。”祁昶淡漠地瞥了对面两人一眼,又温声哄着萧明楼,往他碗里夹了一块冬瓜酿。 萧明楼这两日确实有些上火,或许是因为事情迟迟未解决,或许是日日睡到三竿上,连嘴唇都微微有些肿,颜色比平日里更艳红些。 所以他也连着吃了几日的瓜,苦瓜冬瓜丝瓜……凡事能下火的瓜祁昶都给他吃了个遍。 因此不管大厨做得再好吃,萧明楼看见瓜就头疼,忙做出一副忧心家国大事的表情,吃完最后一口便坚定地放下筷子:“不吃了,咱们还是来说说魔师的打算吧,我已经有头绪了。” 作者有话要说:  萧明楼:不容易啊,办事效率这么高,都是被逼出来的。 祁昶:嗯? 萧明楼:(马上变脸)苦瓜真好吃,你们说是不是? 王骏:是是是,我们还想再吃! 赵二:谁抢我的苦瓜我跟谁急! 第一百四十章 为了能少吃几口瓜,少东家也真是拼了。 “还记得赵二之前说过,兰玉白最喜欢彰显自己头脑聪明,喜欢用一石二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之类的计谋吗?”萧明楼笑眯眯地问。 “自然。”祁昶和王骏都点了点头。 前者与兰玉白的仇恨自从苍河郡就开始了,在贺诚挑拨城中百姓将矛头对准萧明楼时,祁昶就曾一闪而过浓重的杀意,很想不管不顾当场将其一剑斩杀,根本不想去管此人对后续计划是否有用。 第269页 不过为了萧明楼,祁昶到底还是忍住了,能忍却不代表他不记仇。尤其是在得知为血焰献计的人正是唆使赵二背叛萧明楼的兰玉白时,新仇旧恨加起来,把兰玉白千刀万剐都不为过,自然也对他的特征品性十分在意。 而王骏会记得此人,除了名字着实奇葩外,也与祁昶一样,对能够让萧明楼吃亏的人格外注意,尤其是这人还骗过赵二的感情……赵二瞧着也不是个蠢笨之人,能够让他如此死心塌地,看起来确乎有些本事,必须好生警惕。 况且兰玉白还是魔师臧离的心腹,据说与臧离很是相投,不愧是魔族,物以类聚,蛇鼠一窝! “少东家既已知道他们在打什么主意,还请快快告诉我们吧,不然以我们愚钝的天资,想个三天三夜也未必能想出来,抓心挠肝很是难受啊!”王骏赶在所有人前面开口,目光无比真诚,为了讨好萧明楼,还夹走了一大块青翠的苦瓜! 赵二:“……”又慢了一步,可恶! 萧明楼被他这副狗腿的模样逗地一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难猜到的事,听见我方才形容兰玉白的话,你们就不曾想到什么吗,若是再与温泉联系在一起呢?” “温泉……”王骏苦思冥想,“水?” “洪水。”祁昶在他还模模糊糊地试图抓住一条线索时,马上想到了关窍,“少东家用水解决了血焰军,兰玉白见状,便也想用少东家的手段来击垮少东家。如此,方能显得他对兵法运用娴熟,智计百出,堪称诸葛再世。” 萧明楼抚掌大笑:“阿丑猜对了,就是水!之前天魔军败在水攻上,如今他自然也想用水来找回场子,不但要让我狠狠出一把血,还要以此巩固民众对国师的信仰。”他鼓舞地看向祁昶,“阿丑不妨再猜猜,他为何要去温泉乡?” 王骏已经习惯了这种商讨到一半变成萧明楼二人的小会,旁人想插都插不进嘴,见状干脆给自己舀了一大勺苦瓜汤,这玩意苦着苦着,似乎舌头也习惯了。 赵二则瞪着眼看向旁若无人的二人,心中疑惑不已,少东家为什么只问祁昶,而不来问他们? 虽然自己的确脑子不够聪明,但那也不能直接把他忽略了啊,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损伤。 祁昶沉思片刻,目光倏然一凝,道:“能被称为温泉乡,想必地下水系丰富,而今天魔国却遭逢大旱,国师又命人修筑王都外的祭坛,这两件事一结合,恰好符合少东家所说的,利用祭天一行笼络人心——若是在祭天之时恰好在祭坛附近涌出地下泉水,百姓们自然会以为是天神恩赐,而不会怀疑是有人暗中在地下修筑了一条引水渠。” 萧明楼笑得眉眼弯弯,语调都甜软几分,整个人没半点锋芒,将柔软尽数呈现在祁昶面前。 “阿丑真是越来越聪明了,长此以往,脑力和体力活都交给你做,我只管当个无所事事的纨绔少爷就够了。”萧明楼看着他道。 “别闹。”祁昶哭笑不得,“若非有少东家的提醒,我也不会想到这些。” “那也还是比一般人要聪明。”萧明楼指向王骏赵二,“你看,他们就没有想明白!” 王骏赵二齐齐埋头吃瓜。 他们这些“一般人”还是不要开口的好,谁知道下一刻少东家会不会再说两句戳心窝子的话。 抱个大腿也真不容易啊,总是被当成小情人之间增进气氛的铺垫,还要拿出来和祁昶那种妖孽做对比。 单拿出来,他们在修真界里也不是什么无名之辈好吗,沦落到这里却统一成了“一般人”。 祁昶摇摇头,道:“那少东家现在有何打算,此事必然要阻止,但温泉乡与祭坛有重兵把守,工匠都在魔师与兰玉白的手上,想要破坏工事,只怕相当困难。” “谁说难了,想要从中作梗还不容易?”萧明楼目光扫向正与王骏比谁喝得苦瓜汤最多的赵二,“喏,这不是有个现成修习鲁班之道的人么?” “他?” “赵二?!” 祁昶与王骏都很是惊讶。 也不怪他们误会,因为赵二的身形与谈吐都极为粗犷,很容易被划分为余老三那个范畴,都以为他是个体修,没想到是少见的鲁班之道! 鲁班之道与传统炼器还不太一样,炼器师炼制的都是法宝灵器,多数是小物件,最常见的就是刀枪剑戟,或者女修喜欢用的玉簪、玉环、仙衣仙绦等等。 而鲁班之道则多是大物件,比如马车飞船,又或是房子,其中又蕴含不少奇巧机关,阵法串联,纵然是大物件,却每一处都十分精妙,花费的心思不比小物件少。 就如萧明楼的锦鲤客栈,也是由赵二设计的。能够以木牌激起结界保护主人,可缩成一颗珠子随身携带,炼制还很方便,也是多亏了赵二。 即便虚凡界内无法使用灵力,众人如今所处的锦鲤客栈都是赵二自己一砖一瓦盖起来的,有他一个,顶得上十个工匠。 赵二鼻头一酸,想想自己从前干下的混账事,再想想如今少东家还愿意给自己一个机会,顿时用力地一拍胸膛:“少东家有吩咐,一切都包在我身上!” “只怕你一人还是慢了点,不如拨一队军汉给你打下手?”萧明楼摸着下巴盘算道,眼里泛着精明而狡猾的光彩,“既然水源和祭坛都有重兵把守,那就从中间挖,小王可暗中与那些工匠接触,想必天魔军也不会时刻盯着地底下的暗道,有的是机会暗中游说。” 第270页 王骏与赵二一块给魔师臧离捏了把汗。 把守得再好又如何,少东家能直接从中截断,除非他们都住在地下,时刻盯着工事。 说不准十天半个月后,地下的这些工匠都会被招揽过来。 萧明楼想了想,接着道:“既然都要阻断了,不如继续挖一段,将暗道挖到华朝疆土,把地下水引过来?天气干旱,华朝与天魔国接壤的几个郡县也不可能没旱灾,正好便宜了苏苦,让他也过来祭个祀,把魔师图谋的民心顺道笼络起来。” “嘶……”众人同时倒吸一口气。 不是说这个计谋不好,反倒是因为太绝了,令人不知该作何反应。 啥都不说了,还是同情魔师一波吧! 这才是真正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啊,魔师和兰玉白加起来都差得远了! “好了,大家都分好了任务,便各自去忙吧!”萧明楼一拍手。 饭吃得差不多了,桌上的瓜类也大多落进了王骏与赵二的肚子里,这番谈论不但分散了阿丑的注意力,将瓜类都消灭干净,而且还安排好了众人的任务,这才妥妥的是一石二鸟。 而利用完就被少东家无情踢出门的王、赵两人还不知道自己只是个吃瓜道具,领了任务后欢欢喜喜地去忙活了。 萧明楼也正打算继续去研究一下天魔国的地形图,却被祁昶按着喝了一整碗的茅根竹蔗水。 这倒是甜的,萧明楼并不十分抵触,喝完之后还舔了舔唇:“还有吗?” “这水寒凉,不可多喝,只要足够下火的量就够了。”祁昶把碗收好,道。 萧明楼闻言,郁闷地往桌上一趴:“阿丑,你实在不必如此……离开虚凡界后,我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身体,就算你在这里把我养得再好,也没用。” 祁昶摇摇头,低声道:“还是有用的。我问过苏门主,只要在这里养得好了,出去之后也能增进体质,毕竟虚凡界中的我们都是魂魄,魂魄强了,入体之后自然也能改善体质。” 萧明楼失笑道:“他乱说的,你也信?” “苏门主不会骗人。”祁昶看着他道,“否则你以为那些心高气傲的魔子为何会甘愿跟随魔师到这里来打天下,自然是因为,不论成败与否,他们出来后都得到大好处。” 魔类向来自私狡诈,魔子与魔师并无尊卑之分,这些魔子之所以愿意在魔师手下做事,也是因为虚凡界可以淬炼魂魄,在此界的所有经历与感悟,亦能带到现实中去。 只不过魔子们倒霉就倒霉在碰到了祁昶,他们身上沾染了魔主的气息,魔气与魔主同源,最终遭到净化,再也无法脱离虚凡界。 萧明楼托腮叹气:“即便有用,也不过杯水车薪,我的魂魄够坚韧了,否则也撑不住那样一副身体,再增益还能增益到哪里去?” 祁昶弯下腰,捧着萧明楼的脸,与他碰了碰额头:“能让你稍微好受一点,不管多麻烦的事情,我都愿意做。”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灼热,萧明楼脑子一糊,稀里糊涂地就“嗯”了一声:“……好吧,我都依你的。” 祁昶唇角勾出一抹浅淡的笑,是永远不会留给旁人的温柔。 萧明楼心跳骤然变快,即便已经见过许多次,他还是会被祁昶的神情所打动。 以至于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 于是他听见祁昶满意道:“很好,那从明日起,每顿饭再添一道凉拌苦瓜。” 萧明楼:“!!” 作者有话要说:  萧明楼:美色误人啊!!! ==== “道具”这个词也是古代就有的,和现在的意思差不多,见唐·严维《送桃岩成上人归本寺》诗:“道具门人捧,斋粮谷鸟衔。”(来自百度) 第一百四十一章 众人一切依萧明楼的计策行事,事情进展极为顺利。 两个月后,从漆风郡自天魔国王都的暗道之间,又有一条极其隐蔽的暗道,通向毗邻温泉乡的天风郡,而天风郡,正是在华朝的治理之下。 天气愈发炎热,过完中秋后旱灾变得更加严重,北边甚至还出现了蝗灾。成千上万的蝗虫乌压压过境,如魆风骤雨,所过之处,寸粮不剩,百姓民不聊生。 南地尚且能靠着朝廷这些年储备的陈粮勉强度日,北地却因连番征战本就粮草不足,年年苛捐赋税,国师只管打仗而不事经营,天魔国主又是个傀儡,再加上萧明楼从旁煽风点火,谣言四起。 一时间,天魔国内愈发怨声载道。 民怨越大,压在国师肩上的担子就越重,而臧离也就越发耽搁不起,原本需要至少三月的工事,硬生生提前一个月竣工。 负责督工的官员自然也就顾不上检查许多,只想尽快交差,也就没注意到这批工匠早就不满官员强压,已经暗中转投萧明楼为主,更为他们提供了暗道图纸,选定一条最佳路段进行第二条暗道的挖掘。 有赵二领着军中壮汉挖暗道,速度可谓一日千里。 届时不但可以从中截断地下水,还能在最快速度抵达华国境内,一旦挖成,还很难破坏,就算被发现,天魔国也无计可施! 这段时间所有人都忙成了陀螺,就连祁昶也去刺探国师府好几次了,唯独萧明楼还留在狂风郡的锦鲤客栈,听着小曲,喝着小茶,日子别提多滋润。 第271页 哪怕散布谣言,也是花钱收买人,根本轮不到萧少东家亲自出面。 这天,祁昶一身劲装从围墙翻下,一边拍着黑衣上沾染的露水,一边往院内走。 还没走近,便听到院内传来一阵咿咿呀呀的歌声,靡靡之音,如泣如诉,又含着少女怀春的娇媚。祁昶越是走近,脸也就越黑。 待来到院中时,只见一琴师坐在水池边抚琴,一歌女粉面含春地悠悠歌唱,少女动人的双眸像是粘在了前方软榻上的翩翩公子的身上,怎么挪都挪不开。 祁昶拧着眉走过去,挥手赶人:“都回去吧。” 少女还有些不甘不愿,被琴师使了个眼色,一把拉走。 没看前黑衣服的那位爷凶成什么样了,也不怕别人揍你,这种时候不走难道还要留下来看戏不成? 萧明楼正斜倚在软榻上,面前放着一盒多宝格装着的各色糕点,而他则撑着下巴闭着眼,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一般。 不过就在祁昶准备拿起毯子为他盖上时,萧明楼睁开一双还带着慵懒水光的眸子:“人家曲子唱得好好的,你怎么就给赶跑了?” “是吗,我并不觉得有多好听。”祁昶略有些吃味,所以歪曲事实道,“你随口哼的小调都比这好听。” “真的?”萧明楼眨了眨眼,睡意一下就少了,“阿丑若是喜欢,我再哼一个给你听。” 祁昶:“……” “别闹。”祁昶哭笑不得,伸手将他拉起身,“总是坐在院中吹风,也不怕着凉。” “天气热成这样,怎么可能着凉?”萧明楼抽了抽鼻子,凑近祁昶轻嗅了一下,皱起眉,“你受伤了?身上有血味。” 祁昶拉住他的手:“是别人的血。这一趟我去国师府碰到了个身手还不错的,与他过了几招,看其身形相貌,应该就是四魔将中仅存的那位魔子血戮。” 萧明楼不以为意:“我还当是兰玉白呢,你去了几趟,有没有见过此人?” “见是见过,也只是远远看到而已,这种阴险狡诈之徒最是贪生怕死,他要是敢与我对招还算是有几分胆识,只可惜本质也就是个懦夫。” 祁昶与萧明楼碰了碰额头,确定少东家并未发热,便将方才顺手从后厨拿来的冰镇西瓜以内力一掌拍碎,挑了块大的递给他:“不许再想兰玉白了,他哪里值得少东家如此心心念念。” 萧明楼吃了一口西瓜,甜得满足地眯起眼,闻言故意装作不懂地笑笑:“不想他,那你要我想谁?” “你说呢?”祁昶定定地看着他。 萧明楼轻轻一笑,放下西瓜,双手环住他的脖子,与他交换了个甜蜜带着西瓜甜味的吻。 魔师臧离使出苦肉计,在自己的府邸内设下陷阱,为的就是等萧明楼上套,若是不踩这个陷阱,臧离必定会疑心他早就识破自己的打算,还会出别的阴招。 所以他思来想去,决定还是要假装上钩,偶尔去踩一踩坑,让祁昶与府中魔修高手过过招,最后再佯装不敌退走。一来可以让祁昶练练手,二来好让臧离相信,他们已经上套,不会放弃攻入国师府。 “脏死了,快去把衣服换掉。”一吻结束,萧明楼扯了扯祁昶的衣服,一脸嫌弃,“不但有血,还有一股鱼腥味,难不成国师府没有新招了,打算拿鱼淹死你?” “不是……”祁昶摸了摸鼻子,“为了快点赶回来,抄近道走了鱼市。”顿了顿,又深深地看了萧明楼一眼,“若不是提早回来,又怎能看到少东家在听小曲,那姑娘目光灼灼,我就不信你没发现。” 萧明楼小声地哼了一下:“你管我?” “嗯,我是你的店小二,店小二不就是什么都管的么?”祁昶唇角略勾,轻捏住萧明楼的下颌,“以后不准再听了。” “不听姑娘唱歌,听老爷子唱总行……唔!”萧明楼话还没说完,便被祁昶打横抱起,大步走向房间,“阿丑!你的鱼腥味都染到我身上了!” “那正好,我们可以一起沐浴。”祁昶低头看他,“为少东家搓背,乃我分内之事。” 分你的头! 最近是越发蹬鼻子上脸了! 锦鲤客栈内真正忙前忙后的店小二刚将水送到房间,就见一身黑衣的祁昶抱着萧明楼进来,时机恰恰好,不早也不晚。 心想:真不愧是祁哥,连少东家需要热水沐浴都算得如此准确,看来跟着祁昶,以后升为掌柜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好啊阿丑,原来你是早有预谋!”房间内,萧明楼刚下地就看见了那桶热水,脸色由红转白又变青,“出去办了几趟事,胆子越发的大了。” “嗯。”祁昶一边脱下自己染血的黑衣,一边帮萧明楼宽衣解带,从后背抱住他,虚虚咬在那白皙的脖颈上,“离开几日,没有一日不想少东家,思念成狂,忍不住就做了逾矩之事,还望少东家见谅。” “嘴上说着见谅,手动得比谁都快……”萧明楼一句话刚说完,就倒吸一口气,因为就在他说话的当口,祁昶已经把他的裤子都脱了,而且还放在了不该放的位置上。 别问是哪个位置,总之是不能写出来的位置。 “嗯……”氤氲水汽中,萧明楼咬着下唇,唇瓣越发透着血红,面颊也染上了如同三月桃花般的颜色。 本就是容颜绝世,在祁昶一次次耐心的服侍之下更是活色生香,又添三分艳丽,祁昶目光一眨不眨地痴看着他,心脏搏动极快。 第272页 这样的少东家,只有他一个人能看见。 想到此处,他倾身靠向萧明楼,低头深深地吻住了他的唇。 两人一直待到水温变凉,祁昶才拿起一张布帛将人裹起并抱离浴桶,折腾了这许久,萧明楼原本的那一点困意变成了一大片,脑袋才沾到枕头就沉沉睡了过去。 祁昶替他盖好被子,也上床将他搂进怀里,与他同塌而眠。 比起锦鲤客栈内的温馨甜蜜,国师府的情形显然要沉重许多。 之前祁昶对萧明楼的说法是与血戮“交了个手”,可实际上却不只是交手这般轻松。 国师府侧院,十几个从宫里来的御医进进出出,若是仔细看,就能发现每个人脸上都是一片死灰,战战兢兢,连大气都不敢出。 与前些日子做戏给旁人看的时候完全不是一个表情。 而在侧院房间内,兰玉白陪着一名身形极为消瘦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两人一壮一瘦,对比相当明显。 兰玉白闻着一屋子的药味不适地捏住了鼻子:“国师,血戮大人既然已经重伤,那些庸医又治不好他,又何苦继续吊着他的命,让他白白受苦?” 被他称为国师的人,正是苏苦的对手,魔族的魔师,臧离。 但见此人不但身形瘦小,而且相貌亦是尖嘴猴腮,一看便是奸人之相,长得一点也不像是有天生魅惑之术的魔族。 可见魔族的魅力也不全是在外貌上的,有些人魔魅的天赋都长在邪门歪道上去了。 臧离不悦地皱起眉,张开一副公鸭嗓:“我决定的事,你有什么资格插嘴?” 兰玉白表情一僵,低下头:“是,属下知错。” “哼。”臧离摆摆手,看着床上汤药不进的血戮,也是一阵头疼。虽然知道兰玉白方才说的那番话没安什么好心,不过是为了与血戮争权夺利而已,可此时他身边也没人可以倾诉,索性耐着性子解释道,“四魔将仅剩一人,没了血戮,谁来替我打仗,你吗?” “这……”兰玉白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不由小声道,“属下虽然不会打仗,但天魔国内能人辈出,国师大可以再挑选其他几位将军出征。” 臧离转过头,定定地看着他,直把兰玉白看得头皮发麻。 “举国上下,你能找出一个打得过萧封的人吗?”臧离咬着牙,阴恻恻地问。 兰玉白恨不得把头埋得更低。 因为别说举国上下了,举整个魔族和修真界上下,恐怕都没人敢信誓旦旦地说自己能打过萧明楼。 作者有话要说:  萧明楼:当年魔主手下的都是些什么人哦!又是尖嘴猴腮公鸭嗓,又是男变女女变男,难怪魔主连自己人都坑。 魔主:……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不过……”兰玉白见臧离表情不善,讨好地奉承道,“国师大人高瞻远瞩,计定乾坤,祭天一行必定万无一失!到那时,说不定不用打仗,民心也会自然归顺,还用得着怕他萧明楼不成?” 这番马匹的确拍到了臧离的心坎上,魔师笑了笑,就连公鸭嗓也透出几分阴柔色彩:“说得不错,此事暗中筹备多时,为的就是能漂亮拿下一城。只会喊打喊杀又有什么用,剑修到了虚凡界,充其量也不过是个武夫罢了!” “是,魔师所言甚是!”兰玉白见状忙从地上爬起来,卑躬屈膝连声讨好。 魔师一面让大夫继续吊着血戮的命,一面亲自安排祭天大典事宜,还特地做了身白底银丝绣有仙鹤的长袍,越发显得仙风道骨,不似凡人。 一个连心肝都黑透了的魔头乔装仙长,还装得挺像模像样,只可惜那张脸再怎么修饰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所幸几天之时百姓们离祭坛都很远,根本不可能看清他的脸,只看他那身飘渺如仙的衣服,瘦骨清癯的身姿就够了。 于是到了祭天当日,从王都至郊外一片人头攒动。 城中主道两侧都有重兵把守,一行宝盖华丽的车队自王城缓缓驶出。前不久还传闻身体抱恙,重病在家的国师竟然面色红润地出现在车头,甚至还面带笑容地冲百姓们挥手,让不少蒙在鼓里的百姓们纷纷感慨:“不愧是国师,天降神迹,病一下子就痊愈了!” 魔师满意地收下百姓们崇拜尊敬的目光,心中愈发得意,连走上祭坛时脚下都飘然带风,好像真的成了个仙风道骨的国师。 百姓们心中敬畏神灵,也跟着一起跪下,默默祈祷着国师这次祈水顺利。 魔师在祭坛上装模作样地舞了一会剑,抬头看看日头,时辰将至,他给台下的小道童使了个眼色。 出发前一日,他们已经确定地下河水已经被引流到城郊,稍加推算,就能算到摸约在这个时辰便会从地底涌出,出水口恰好就在祭坛正前方! 臧离给小道童眼神,是让他假作呈上贡品,看准时机打开机关,让地下水喷涌而出。 小道童心领神会,端着满满一盘新鲜水果走过祭坛,伸脚在暗道机关上用力一踩。 咦? 踩了一下,地下毫无反应,小道童又跺脚似的又踩了好几下,脚底心都已经发麻,机关处还是毫无反应! 一只脚不行,小道童急起来索性两只脚都开始乱剁,远处的百姓看得直纳闷:“送个贡品也要跳大神吗?” “若是跳大神,这跳得也太没章法了,我见街边乞丐抓虱子的时候也是这个跳法……” 第273页 “你干什么?!”魔师气得差点没厥过去,眼下正是最关键的时候,最不该引人注意的那个,却吸引了所有百姓的目光,简直丢人现眼! 还很容易被发现端倪。 “师父!不关我的事啊!”小道童哭丧着脸,朝祭坛小声道,“那机关失灵了,不出水了啊!” “什么!”魔师这下也顾不上装模作样了,匆匆从祭坛下来,到机关处与那小道童一并查看。 被草皮掩盖,出水口其实已经打开,只是不知为何还没有水出来。 小道童抱着一盘祭品急出了汗:“现在怎么办啊,师父!” “闭嘴!”魔师的脸色也很难看,不过他到底是经历过大风浪的人,当即对小道童说,“你马上让兰玉白前去暗道查看情况,对外就说作法非一日之事,需要七天七夜才能上达天听。祈水嘛,滴水难得,合该祈得久一点,何况百姓们都旱了这么些天,不差这几天。” “是……”小道童心里没底,却不敢违背师父的话,放下祭品后小跑着出去传话。 百姓们跪到腿都发软了,听见作法原来是要七天七夜才能成,还不知道老天会不会将水赐给大家,顿时满心的希望就打了折扣,为何国师的病情能一夜之间好转,他们求水却求得如此艰难? 被问起来,小道童也只会丢下一句“那是因为你们心意不诚”之类的话,百姓们听后更加苦怨,他们日日在家中求神拜佛,到了祭坛前整日跪地不起,还要如何心诚? 而且国师之前每回祭天都能马上出现神迹,这次居然还要等足足七日,也是闻所未闻。 其实若是以魔师的自信,别说七天,七个时辰他都嫌多,但事关重大,还要等兰玉白那头的消息,所以他特地将时间往后推了推,好方便自己人多做一番准备。 只是他没想到,从温泉乡引来的水,已经中途改道南下,再也不会流经王都了! 兰玉白得知情况后,立刻快马加鞭到最近一个暗道入口查看情况。 顾不上三伏天里满身的汗水,一下马就进入了暗道。 暗道内还残留着丝丝水的气味,可地上却连一洼水都看不见,加上高温的天气将水汽蒸发,整个暗道又闷又热,人一进去仿佛进到了蒸笼里,汗流浃背。 “水……水呢?”兰玉白颤抖着开口,他举着火折领一群下属快步往里走,往前往后都没见到一滴水。 走了整整三个时辰,还是没见到水!前几日奔腾不已的水流竟完完全全消失了! 再往前便已经不是王都地界,兰玉白咬咬牙,先找了个亲信让人回去报信,自己领着剩下的人继续往前走。 当天夜里,魔师就收到了消息,捏着字条的手不断收紧,只能安慰自己:“或许是天气太热,水源不足,路上渗水严重,只能再等几日蓄蓄水。” 然而第二天、第三天回来的人也都没传来好消息,兰玉白在暗道里越走越远,可直到现在还是滴水未见。 魔师的脸色也一日难看过一日。 直到第六天一早,快马从远方奔来,兰玉白的手下一见到魔师便从马上滚落下来,一脸的惊魂未定:“不好了……兰大人被南军抓住了!” 此言一出,魔师再也没有忍住,两眼一翻气晕过去。 而在华朝天风郡,气氛则是热热闹闹欢欢喜喜,比过年还要喜庆。 因为方才三皇子以诚祭天,地下便涌出了源源不断的活水! 老百姓们喜气洋洋,纷纷称颂苏苦是受神明眷顾的贵人,可见老天爷还是保佑华人的。看看北地国师,祈水好几天连一滴雨都不下,但他们的皇子却求到了水! 在一片普天同庆的欢乐声中,一个被五花大绑的汉子被暗中送到了萧明楼的军帐前。 “这就是兰玉白?”萧明楼亲眼见到真人之后,冷不防倒吸一口气,“快,赶快带走,别让我再看到他!” 又馊又丑,还摆出一脸精明算计的模样,真是要多倒胃口有多倒胃口。 萧明楼转身捧起祁昶的脸:“还是阿丑好看!”甚至还抬头亲了亲祁昶的下巴,“让我多看你几眼,好忘记刚才那个丑八怪。” 祁昶:“……” 头一回感受到被少东家捧在手心里的感觉,祁昶既有些受宠若惊,又有些哭笑不得。 忍不住在心里考虑,若是能每日被少东家如此亲近,不如把兰玉白的性命再多留几日。 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因为想要兰玉白性命的人有太多太多了。 赵二自然是其中一位苦主,另外还有那几百名被残忍压迫的工匠,再加上苍河郡的贺老——养子被挑唆杀人,贺诚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当初挑拨的幕后黑手又怎么可能幸免于难? 贺老剐了兰玉白的心都有。 有了水,又有了民心,还白白得到了几百手艺娴熟的工匠,萧明楼整军数日后直接朝着狂风郡挺进,并暗中在地下修暗道通往狂风郡,在狂风郡守察觉之时已为时已晚,祁昶已经自暗道潜入城中,将郡守抓住。 狂风郡群龙无首,守军不堪一击,萧明楼几乎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了北地的第一座重镇! 此战之后,华朝军队在北地传得越发神乎其神,对比求不到水的国师,天魔国民心越发涣散,有不少百姓收拾包袱连夜南逃,也有不少城镇在老远看着萧家军的旗帜后便主动打开城门! 第274页 而在听到距离王都仅有三日路程的瑟风郡也被攻陷时,魔师臧离终于一口气没顺过来,失足从祭坛上摔了下去。 小道童眼中闪过一抹恨意,咬牙联合几位师兄弟将昏迷不醒的魔师捆了起来,趁着夜色快马送去了华朝军的营地。 平日里国师作威作福对他们动辄打骂,还要昧着良心去做助纣为虐之事,小道童早就想揭穿臧离虚伪的真面目,何况敌军兵临城下,为了让大家活命,将国师交出去或许是最好的法子! 萧明楼万没想到,前一刻他还暗中吩咐亲信潜入王都,务必看紧了魔师别让他趁乱跑掉,后一刻魔师居然就自己送到了他的面前。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看着被道童们捆成粽子眼神忿忿的魔师,萧明楼感慨道:“看来虚凡界的乱世将要提早结束了。” 连赌约一方都落在自己手中,剩下的势力自然也不足为惧,只要达成结束乱世的条件便能离开虚凡界,也不知道苏苦知道后会不会高兴得和当地百姓一块扭秧歌。 到时候他一定要多看几眼阿丑,因为那画面必定会十分辣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萧明楼:这给你。 苏苦:什么来的……秧歌培训班? 萧明楼:等我戴上墨镜。 苏苦:…… 萧明楼:好了,请开始你的表演。 苏苦:我没说要表演,而且你的眼睛在看哪边,祁昶都被你看到脸红了好吗! 第一百四十三章 华朝大军北伐大捷,攻陷天魔王都,天魔国主退位,其余各方势力亦在短时间内土崩瓦解。 华朝得尽天下民心,不论其余人怀抱何种野心,在老百姓们想要过上好日子的愿望之下都是螳臂当车,无法阻挡天下一统的脚步。 最终,萧明楼历时两年平定华朝版图周遭大小郡县,苏苦又推行仁政,减免国内三年赋税,广兴水利,使老有所养,幼有所依,壮有所用,百姓安居乐业。 当天下间再无战事之时,一个宁静安逸的夜晚,暮色渐重,所有人只觉身体无比沉重,只想沉浸在梦境里,久久沉睡。 绝大部分的人沉睡之后再未醒来,除了不属于此界之人。 自此,虚凡界,破! 与进入时同样出现一股强大的排斥力,身在此界又在规则之外的修士皆被抛出结界。 同一时间,虚凡界自无边虚空坠落,最终凝聚成一颗浑圆的混沌珠子,一掌便可托住,若是朝珠子的灰雾中看去,还能见到缩小的城池街道,山川河流。 萧明楼定睛看了一眼,便将珠子收拢于掌心,嘴角微勾。 对赌双方虽是苏苦与魔师臧离,但萧明楼才是在虚凡界规则之内以一己之力促成乱世终结之人,与他一同征战沙场并肩而战的祁昶自然也功不可没,或许是因为两人命运早已连结,所以虚凡界将两人视为一人,认了萧明楼为主。 微观之境,妙化无穷,只差一线便能成就仙器,可惜此界尚且无法孕育生灵,内中所有生命,都是来自修真界。 也不知这些生灵在虚凡界里被困了多少年,即便洗去记忆,仍然存留无法轮回的苦怨,萧明楼索性让界珠将无数灵魂释入轮回,留下空荡荡的一界,当个储物袋也绰绰有余了。 姚老大何老二在虚凡界中经过一番淬炼,因他二人对结束乱世有功,虚凡界亦给了他们不少馈赠,不但魂魄增强许多,而且投胎之后还能保留原本的记忆。 至于铸下无法饶恕的大错的赵二,也随之魂归天地。神魂消散前,他朝萧明楼深深一揖,长拜不起,直至身形变得越来越透明。 随后萧明楼将珠子收入袖中,与祁昶一块走向雪原结界。 来时他们正是在狐国的领地,狐族亡魂也得到妥善安置,段又雪让剩余还活着的妖修回到族地,自己则抱着那只雪白的小狐狸喊住了萧明楼。 “师兄!” 萧明楼顿感头疼,虽然在虚凡界后期他似乎没怎么纠缠自己了,但固有印象难以磨灭,何况一听见他的名字阿丑就要皱眉。 “何事?”萧明楼在心里一阵叹气,“可否长话短说?” 段又雪瞪了一眼祁昶,咬咬下唇,冲萧明楼道:“师兄,今后我再也不会来缠着你了,我将代替狐王镇守的通幽路一角,有生之年只怕我们师兄弟再难相见。所以,还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萧明楼立即道:“与私情无关之事我都可以答应,唯独感情不可强求,师弟你懂的。” 段又雪苦笑了下,他又不蠢,怎么可能听不懂,师兄这是又拒绝了他一次。 “这回真的与感情无关。”段又雪定了定神,郑重道,“我想请师兄代为照顾它。” “它?”萧明楼纳闷地看向那只小白狐,其实在虚凡界中他便已经见过这只小家伙,只不过那时还以为是段师弟随手捡来的爱宠,没想到他会如此郑重其事托付给自己。 “结界封闭之后除非我死,否则没有人能打开,它算是为狐族留下一条后路吧,必要时或许还能帮上师兄的忙。”段又雪低声道。 萧明楼看了一眼祁昶,祁昶脸上并无明显反对之色,显然没有连一只小狐狸都容不下的小心眼,于是他便从段又雪怀中抱起那只尚在昏睡的小狐狸,随手逗了逗:“毛光水滑的,被你养得挺不错嘛,它叫什么名字?” 第275页 “它……他是我爹,狐王段又情。” 萧明楼:“……” 祁昶:“……” 正好这个时候小狐狸似乎听见了自己的名字,迷迷瞪瞪睁开眼,丝毫不介意换了个怀抱,冲萧明楼呦呦叫了两声,还用雪白毛茸的脑袋蹭了蹭萧明楼平坦的胸口。 祁昶:“……”收回前言,这是一个连幼小狐狸都不得不警惕的世界。 祁昶捏住狐狸的后颈,将其提溜起来,随手捞住,免得它再去吃萧明楼的豆腐。 小狐狸顿时龇牙咧嘴,冲祁昶发出低低的咆哮,张牙舞爪地挥动四只小短腿,试图去挠祁昶两下。 然而回到现实之后,祁昶的剑意愈发精纯,只一息,小狐狸的四周便织成了一张剑网,只要稍微一动,剑光便会将它毛茸茸的尾巴削秃。 “呦。”小狐狸肉眼可见地失落,连耳朵都耷拉下来了。 段又雪:“……”好丢人啊,真不想认这玩意当爹。 “它现在与普通幼狐无异。”段又雪赶紧道,“父王的情况与朱雀王差不多,如今只剩一缕神魂不灭,至少得休养数百年才能重新化形。在虚凡界时还好,回到这里只怕没多少清醒的时日,所以一举一动野性未驯,全凭本心。” 祁昶面无表情:“所以狐性本淫,并非空穴来风?” 段又雪急道:“狐族只是对长得好看的人天生有好感而已,并非你想的那样!何况我父王这副身体,要如何去轻薄别人,别人不来薅他的毛就不错了!” “也是。”萧明楼摸了摸下巴,这种长相可爱的灵宠经常有被薅秃毛的,美丽高洁如碧波仙子,也曾抱着秃了毛的灵猫到擎云宗求助,被薅秃的灵猫悲愤之下一夜化形,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成了妖族鼓励后生化形的一个生动实例。 不化形就有可能秃毛,秃毛什么的,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好吧,这小东西我就先养着。”萧明楼道,“不过还是得它起个小名,若是直呼其名,怕是大半个修真界都知道它是谁了。” 段又雪对此很随意:“师兄随便起。” “就叫小青吧,贱名好养活。”萧明楼道。 段又雪没有意见,点点头:“挺好。” 小狐狸眼神幽怨地看向他,段又雪只当没看见,四方妖王之位不可长久空缺,他也没时间与萧明楼多叙话,抓紧时间将身上的法宝都塞给了萧明楼:“师兄莫要推拒,这些东西反正我也用不上,与其放在族地等发霉,不如交给师兄,也算是我感谢你当年没有告密之恩!” “这……”萧明楼嘴上犹豫,手上动作倒是很快,把好东西一把捞过转手让祁昶收好,“这怎么好意思。” “要的要的,此去我们师兄弟皆任重道远,不能互相扶持,留下这些法宝傍身也是好的。”段又雪顿了顿,又道,“师兄若是回到擎云宗,可要小心两位师姐。” 萧明楼唯一挑眉:“两位?” 众所周知,萧明楼的五师妹符湘梦乃是符道子的亲生女儿,被他师尊养出了几分刁蛮任性,与萧明楼也有一些误会,所以萧明楼会被她讨厌也很正常。 而三师妹郁思烟被外人敬称明筠真人,修为高深性情恬淡温柔如水,几乎是擎云六杰中最沉默寡言不起眼,也是最刻苦的一位。 池天华还曾背地里抱怨这位三师姐,年纪不大却像个老学究似的,板板直直,毫无情趣。 这样的人,从平日里的一举一动看,实在很难看出她会有什么野心。 段又雪如实道:“我说不清,是感觉,三师姐从好几年前就有些不对劲了。” “她发现你的身份了?”萧明楼问。 “那倒没有。”段又雪摇摇头,“我为了隐藏身份,一向十分小心。只不过……有一回我偷偷下山联络妖族亲信时,见到了乔装的三师姐。” 萧明楼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人家去会个情郎,被你瞧见了,也叫不对劲?” “不……不是啊!”段又雪惊讶于萧明楼的这一敲,宛如回到了多年以前练功不努力,被师兄教训的光景,不由有些恍惚,又有些感动。他吸了吸鼻子,定定神,道,“如果天机门的周安青她也看得上的话……那兴许就是会情郎吧。” 萧明楼眉头微皱:“你说谁?” 周安青这名字,听起来似乎有些耳熟? 祁昶在一旁提醒道:“仙府秘境,被血枭附身的那位。” 对,不但周安青被血枭附身,事后他们才发现原来血枭也被魔主附了身。 “没准三师妹就喜欢那种胡子老长的美髯修士……”萧明楼慢吞吞道。 段又雪目光复杂:“师兄,你认真的吗?” “行了,此事我自有计较。”萧明楼收起玩笑的表情,对段又雪认真点了点头。 段又雪释然一笑,冲他抬手抱拳:“此后山长水远,后会无期,还望师兄多保重自己。”又朝祁昶恶狠狠地瞪去,“你若是辜负师兄,即便我无法走出狐族,也会让妖子妖孙前去找你寻仇的!” 祁昶嘴角略勾:“放心,你不会有此机会。” 段又雪最后摸了摸小狐狸的脑袋,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去。 不敢回头再看一眼,生怕自己会失去前行的勇气。 作者有话要说:  狐王:我要看美人,呦呦! 第276页 祁昶:不给,美人是我一个人的。 狐王:啾啾啾啾! 祁昶:再叫,我就把你的毛削秃。 狐王:……为何本王活得如此没有尊严?? ==== 插播一下,狐狸幼崽的叫声是有点像鸟,嫩fufu的~ 第一百四十四章 “萧……封!” 就在众人即将转身走出狐国结界之际,一道褴褛人影从斜刺里踉跄冲出,浑身散发出浓重死气,身上亦是被灵器反噬造成的累累伤痕,他双目突出,死死盯着萧明楼的袖子:“把我的……我的界珠还给我!” 萧明楼抬手优雅地弹了弹衣袖:“魔师说笑了,虚凡界既然已经认我为主,自然就是我的东西,怎么能用‘还给你’这样的字眼呢?” 魔师臧离恨得眼睛都快滴血了,扶着双膝直喘气,肺音如拉风箱一般,像个患了肺痨病入膏肓的人:“若是没有你……萧封,萧明楼,我一定会赢苏苦!” 臧离选择的飞升之路与苏苦恰恰好呈矛盾敌对之势,两人注定是宿命的对手,一者为打破天道,而一者要维护天道,从臧离走上这条路起,两人之间明里暗里斗法不断,针锋相对,互有胜负。 甚至臧离还隐隐占据了上风。 苏苦真身被困在天机门,其中多半就有臧离暗中推动的功劳。 从田口镇的试验,再到拿四方妖王附国反复实践,臧离为造出一个脱胎于修真界的世界可谓是煞费苦心,精心筹划,小心算计,方得出一个已经初具规模的虚凡界。 任何人但凡进入虚凡界,都不会怀疑这是一个真正的世界,一个已经具有道法规则的世界。 就连创造它的人,身在此中也必须遵守虚凡界定下的规则。 臧离本可凭着这方小世界突破桎梏,飞升虚空之外,而苏苦连真身都不得出来,能凭什么阻拦他飞升的脚步? 可惜,千算万算,臧离还是输给了未知。 而萧明楼,就是那个未知。 他无法算出萧明楼自东南海域起就接连破坏他的计划,无法算出他的心血会被萧明楼一次次地摧毁,也不知萧明楼究竟有多少底牌,多少离经叛道又奇思妙想的主意,打得自己措手不及。 臧离痛悔自己一开始并没有把萧明楼的威胁放在眼里,以至于让他一步步地破坏自己的计划! 最终导致失败。 这就是一步错,步步错。 在虚凡界的最后几年,臧离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下水牢里,每天都在后悔,若是没有萧明楼……若是没有他们从中插手…… “就算没有我,你也一样无法凭借这拙劣的小世界突破天道飞升的。”萧明楼干脆直白地戳破道。 “你……你说什么?!”臧离目眦欲裂,浑身颤抖,气得猛烈咳嗽,“我的虚凡界是完美的,它怎么会拙劣!你胡说八道!” 萧明楼摇头道:“且不论你的小世界根本无法孕育生命,所有生灵皆是源自修真界,单说你为虚凡界制定的法则,根本就未超脱此方世界的框架,虚凡界其实就是第二个凡界,翻过望仙关满目皆是凡人国度,早有相似的景致,又谈何突破?” 祁昶就是自凡界出来的,闻言点头道:“凡界百姓无从修炼灵力,与虚凡界之人也没什么不同。” “那不一样!”臧离满脸忿忿,捂着胸口又咳出一口血,道,“虚凡界没有灵力,没有修士,没有仙人,已经与如今天道法则迥异,何况连天道都视我为敌,还不能说明我的虚凡界是完美的吗!” “这你可就错了。”萧明楼轻笑一声,“天道可没有将你的小世界放在眼里,它之所以要对付你,是因为你残害了太多生灵,有太多怨魂无法轮回转世,已经影响了生死平衡。” 臧离:“……” 见他还是一脸不信,强撑着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模样,萧明楼索性叹了口气,道:“你将一个新世界想得太过简单了,若仅是没有灵力便能迥异于修真界,也未免太过儿戏,只怕此界有无数修士都能破碎虚空,逍遥自在。 “真正的迥异,除了修行方式迥异,大到人文风情,小到日常琐事都需与此界有所不同。要维持一界运转,需要多少复杂的法则,恐怕凭你一己之力,穷尽一生都很难想得尽善尽美。 “好比凡人没有灵力也能在天上飞,在水中游,甚至手可摘星辰;没有王朝更替,百姓亦可商议与决策国家大事;无需传音符也能千里传音;无需亲自下地劳作亦能收获稻谷,没有男耕女织,织机也能自行产布;若是出远门,不必马匹代步,也能日行千里……诸如此类。 “既然要超脱此方世界,为何还要效仿相似的法则?天马行空才比较有意思,不是吗?” 萧明楼笑吟吟地看向臧离。 臧离听着听着,听到后面竟是泪流满面。 那样的世界,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这才是突破了此界法则的世界,光听萧明楼的描述,臧离就能判断出这一定是个完全迥异并且法则鲜明的小世界,若是真能实现,该是个多么美妙的世界! 臧离听得哑口无言。 他怎么就没有那个脑子呢! 他输了,完完全全的输了,输给了萧明楼,输在了想象上,输在自己的思维太过局限。 他输得不冤! 思及此,臧离既恨又羡慕地看向萧明楼,难怪符道子如此喜欢这个弟子,魔主与孟豫又如此忌惮此人,萧明楼的确是堪称当世修士第一人! 第277页 只恨自己没有那个脑子和天赋,愿赌服输,这回臧离终于心服口服,尽管又吐了一口血,嘴角却含着一丝笑意,永远闭上了眼睛。 魔师身死之后,魔气四散欲逃,被祁昶一剑横扫,化作点点金芒,散落于无边雪原之上,再无痕迹。 “可惜他与魔主并非同源,否则还能让你修为再涨两分。”萧明楼望着空无一人的地方惋惜道。 堂堂魔师,在萧少东家的眼中,竟然就只有给自家店小二涨修为的价值。 若是魔师听见,也不知会不会气到死而复生。 祁昶转过身,有若所思地看向萧明楼,低声问他:“少东家,听你方才与魔师的一番对答,你是不是……早就想过与魔师相类的飞升之路?” 萧明楼也不隐瞒,摊了摊手,往祁昶身上“虚弱”一靠,细雪微飘,落在他的发丝和面颊上,愈发衬得他肌肤如玉,体弱单薄。 眨眼间又从满口玄机的得道高人自如地转换成了懒洋洋的客栈少东家。 “嗯……是想过,毕竟飞升很难,谁不想要多几条路子?”萧明楼靠在祁昶怀里取暖,主动抱住他的腰,“但正如我之前所说,要维持一界运转,那得想多少条法则出来啊,全部凭空想象,能把我给榨干了。我懒得想,索性就给丢到了一边,没想到魔师倒还挺有毅力,竟然真给他捣腾出一个虚凡界来。” 祁昶帮他紧了紧披风,低头在他的额上碰了碰:“有一句话少东家说错了。”他将声音压得更低,仅他们二人能够听见,“只有我能榨干少东家。” 萧明楼:“……” 说正事呢! 萧明楼仰头看了一眼祁昶,后者神情专注,丝毫没有调情的自觉,甚至还无辜地看向萧明楼:“可是我有哪句话说得不对?” 其实哪句都没说错,但这种事情即便脸皮厚如萧明楼,也不好开口承认。 “走了走了,冰天雪地的有什么好待,赶快离开这冷死人的地方吧!”萧明楼拽住祁昶的衣襟,从他怀里退出来,又招呼王骏、余青烟与栗磨诸人,一块踏出北方狐国的结界。 就在他们踏出结界的瞬间,一股强悍的灵压如轰雷般自上方压了下来,所有人立时动弹不得,肩上如同压下了一座大山,脚下入土三分,想动都动不了! 熟悉的儒雅却又显得有几分疏离的声音自虚空响起:“叛徒萧封,还请你随我回擎云宗受审,如若不从,你身边的几位小友今日可未必能走出死晦沙漠。” 来人腾云驾雾,半晌自虚空步出,负手而立。 正是一直想抓萧明楼回去的擎云宗如今的掌门,孟豫! “想得美!”王骏居然是第一个冲出来挡在前面的人,他拔剑对着孟豫,手腕虽然颤抖,眼神却相当无畏,“少东家你们快走,我来挡着他!” 余青烟额角憋出青筋,不甘落后,竟也冲破了灵压的桎梏,赤手空拳哇呀呀地冲了上去,与王骏并肩而立! 就连才认识萧明楼不久的栗磨,也掏出了本命法宝,视死如归。 “你们都退下。”祁昶持剑缓步踏出,面色冷硬,一双深色眼眸蕴着浓郁的敌意,看向高空中的孟豫,“你的对手,是我!” 孟豫虽身处高位,却仿佛被祁昶的气势压过一头,在震惊的同时,内心更是生出无边的警惕。 才多久没有见到这剑修,初时只觉得他不过是有点天赋,如今再看,修为不仅更上一层,连剑气都精纯了几分,已然并非在碎珠群岛时见过的模样了! 心中愈发觉得此人不可留,孟豫冷哼一声,执剑而出,身法如惊鸿,轻盈而又迅速地朝祁昶攻了过来! 双方都是剑修,又是情敌,见面都有三分眼红,更何况孟豫此行是为了将萧明楼抓回去,祁昶更是招招不留情,在境界压制之下,竟也接住了孟豫挥出的第一剑! “唔!”祁昶虽接住了一剑,双腿不动却还是被剑气扫得退后三尺,嘴角也溢出了一丝血迹,他随手抹去,眼中斗意更盛,“再来!” “好,我欣赏你!”孟豫也激起了几分斗性,纵剑再出一招,此时剑气如漫天飞雪笼罩而下,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剑网,竟比祁昶运用得更为娴熟。 祁昶心知在如此强悍的剑网中想要脱身十分困难,可他仍咬牙一试,在自己极限之外又狠狠分出数千剑气,将孟豫的剑气一一抵消。 他到底还是没有忘记自己保护萧明楼的目的,在难得与孟豫形成僵持之势的当口,立马朝王骏等人吼道:“带他离开,快!” 王骏闻言正要使出浑身灵力将萧明楼送走,却听见孟豫再次冷哼一声。 接着,所有人只觉得丹田骤然一疼,半点力气都使不上来,连境界都开始不稳,才发现原来孟豫方才并未使出全力,他若想以灵压震慑,可以直接一招废掉在场所有人的修为! 归元期的修士如斯可怕,王骏等人脸色变得惨白。 实力如此悬殊,他们要如何与孟豫斗? 与此同时,祁昶也遭到了重创,孟豫食指一弹,将一道禁制打入剑网之内,便令他好不容易支撑起来的防护一夕摧毁,整个人被打飞数丈远。 “少东家……明楼……!” 祁昶连忙想要爬起来,却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浑身如同烧灼一般。 身上的疼痛还是其次,他艰难地抬起头,就见孟豫已经伸手朝萧明楼抓了过来。 第278页 不——! 祁昶目眦欲裂,死死咬着牙关,血从唇角流出亦不自知,眼睛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 孟豫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将萧明楼带上飞行法宝后,低头看着几个小修士急匆匆围在祁昶身边,眸色微暗,低声道:“留着此人,终究是个隐患。” 他随手一挥,无边毁灭之力潮涌而下,似要将整个雪原都完全抹消一般。 竟是毫不犹豫地打算杀死祁昶几人! “你不阻止我?”孟豫侧头看向从方才起就十分安静的萧明楼。 萧明楼一语不发,目光低垂,似乎毫不在意。 孟豫又扯了一下嘴角:“也罢,能做出叛教杀师之事,想来你对这些人也不过是表面利用而已。” 说着不再留手,一击之下便不再关心蝼蚁的生死,策动法宝飞向远方。 而就在此时,蹲在祁昶怀里的小狐狸倏然毛发炸起,警惕而凶悍地朝半空看了一眼,急促地叫了两声:“呦呦!”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就见自己被一股妖力裹挟,被雪原上的一阵强风吹送离开,而就在他们离开不久,方才待过的那块地已经整个被剑意摧毁,掘地三尺,露出终年被积雪覆盖的黑色土地。 远在虚空之上,萧明楼回头看了一眼,随后勾起唇角,靠在壁上,微微一笑:“你在说什么,我为何要阻止你,我还等着阿丑来救我呢。” 孟豫愣了一下,疑惑地看了他两眼。 他虽是讶异于萧明楼竟会回答他的话,可又有几分好笑:“莫说他如今已经死在我的剑下,就算他还活着,区区一个金丹,连擎云宗都上不来,又谈何救人?” “拭目以待吧!”萧明楼悠闲地抱起手臂,还有心情欣赏沿途的云彩。 孟豫只当他是死鸭子嘴硬,摇摇头,也不再说话,一路直朝擎云宗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祁昶:少东家,你希望我用什么方式榨干你? 萧明楼:……光天化日的这种事情怎么好随便说出来……(小声并快速)脐橙。 第一百四十五章 “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这冰天雪地的,上哪里去找大夫?你当我是东川宫主,不仅修为高深,还医术过人啊?能治好外伤就已经不错了,这些药还是从前我受伤的时候少东家给我的……” “姓王的,你到底行不行,别到时候祁先生的伤势越来越重,那我可就要对你不客气了!” “你问我我问谁,都说了老子没学过岐黄之道!余老三,你能不能别添乱!” “……” “够了,吵什么吵!”另一道略显稚嫩而又生硬的细嗓开口道,“他本体是剑,将你们身上用不到的法宝灵器统统拿出来,被魔气沾染过的更好,他如今昏迷无意识,身体本能会自己吸纳附近的金气修复自身,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 “真的啊?”王骏跟余青烟二人也不吵架了,赶忙将自己身上带着的金器制品全掏出来,余青烟甚至还想解下自己的裤腰带。 王骏惊恐伸手阻止了他:“你要干什么!疗伤而已,不至于……你让少东家知道你竟对祁哥抱有这样的心思,明年的今日兄弟一定不会去看你的!” 余青烟怒道:“你浑说什么,我这腰带是件法宝,里面加了洛山铁,可抵金丹期全力一击,是个好宝贝!你快些松手……”做什么扒得这么紧,老子又不是变态,没有当众脱裤子的癖好! 王骏:“……” 是我错怪你了,兄弟。 于是众人又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搜刮一番,连指甲缝都没有放过,除了本命法宝外,其余任何含有金气的法宝都被搜刮出来,密密麻麻地堆在祁昶身边。 祁昶面色灰败地躺在雪地中,身下是冰凉白雪,可他的身体却比冰雪更凉,那些含有金气的法宝一靠近,上面便都覆上了一层白霜。 人就更不用说了,就连靠近他一下连丹田都会打哆嗦,只有小白狐不畏寒,将一件件法宝叼到祁昶身边,并伸出小舌头舔了舔祁昶的侧脸。 王骏和余青烟齐齐倒吸一口凉气,这小狐狸胆子也忒大了点! 亏得少东家不在,否则这只狐狸恐怕明天就成了一条围脖。 祁昶双目紧闭,毫无所觉。 事实上,他五脏六腑都如灼烧般的疼,早已疼得神志不清。挨了孟豫一道剑气,寻常人此时早已咽了气,他虽勉强保住了性命,情况却也好不了多少。 原本有他压制,仙器上陵刀对魔主的封印十分稳固,加之魔主残魂接二连三地被灭,对封印内的魔主也造成了不小的损伤,可如今孟豫这一剑,隐隐撼动了仙器的封印,导致魔主的念头源源不绝地灌入祁昶的识海,有如魔音穿耳,字字诱惑,引人堕落。 祁昶不断催动丹田内的金丹抵挡,额头上渗出细小汗珠,汗珠刚冒出来就结了冰,已经在他的眼睫上凝了一圈冰霜。 小狐狸蹲在他身边,严肃地看着他的变化,眼里闪过一抹担忧。 而此时,祁昶的识海内,魔音依然不断: ‘——如今的你斗不过孟豫,想要将心上人抢回来,唯有你我二人联手,何况你脱胎自我,本也与我息息相关,若是修真界知晓你来历,只怕也会将你当做我,满界追杀于你,届时你与我又有何区别?’ 第279页 ‘——只要你解开封印,不仅天下间再无人是你的对手,就连魔域也尽在你的掌握,到时候别说是一个萧明楼,天底下所有的美人都是你的!你便是这修真界的主宰!’ ‘——你还在犹豫什么,再慢一步,你的心上人可就要成为别人的人了,别说你看不出那姓孟的对他怀有怎样的心思……哼哼……’ 祁昶咬紧牙关,生生扛住这些诱惑,顶着身心皆在最虚弱的压力,维持灵台一点清明。 “你……又错了!”祁昶化身在识海中抬起头,直视封印中那团如有实质的诡谲魔气,开口道,“我一心只有一个人,天底下所有人的美人加起来也抵不过一个他。正因如此,他不希望我做的事,我是绝对不会去做的!” 魔主正要再说话,又被祁昶打断:“他当初宁可祭出本命剑镇压你,身为他的剑,我亦死也不会将你放出,哪怕整个修真界都要追杀我,他也会陪我流浪到天涯海角,得他一人,夫复何求!” 祁昶越说,道心越是坚定。 他自诞生起唯一的信念便是守护萧明楼,入道的契机亦是深恨自己无力保护少东家。祁昶的修真之途注定与旁人不同,每每当他更加坚定自己对萧明楼的爱意时,他的修为便会更上一层楼! 如今亦然。 就在他话音落下时,祁昶丹田内蛰伏的金丹开始疯狂振动起来,如漩涡一般,将周遭所有的灵气源源不断地吸纳进来。 那些堆在他身边的法宝灵器顿时发出阵阵嗡鸣,似与之共鸣,又似是有灵之物在抵挡无尽命运。数息之后,法宝上的光芒逐渐暗淡下去,而祁昶身上的冰霜却开始融化。 吸纳而来的灵气先将祁昶体内的伤势逐一修复,加上萧明楼留给王骏的灵丹妙药,伤势只会好得更快。 眨眼间结痂蜕皮,肌肤光润如初。 紧接着,剩余的大半灵力以一股强悍之势冲入祁昶丹田之内,尽数汇入那枚金丹之中,好像要将金丹撑破一般,金丹振动逐渐变缓,表面上甚至还出现了道道裂纹! 整个过程看上去无比漫长,实际上只不过是几炷香的工夫,金丹表面上的裂痕变得越来越多,而天地间也隐隐传来一道肃杀之气,天边乌云聚拢,电光隐隐。 又是劫云! 又要晋阶! 王骏诸人对于祁昶这晋阶速度已经从最初的惊讶到了如今的麻木,只不知他是如何在受伤的时候还能突破心境的,寻常人哪个不是修为到了,心境却还差了一大截,始终无法突破的吗? 可他倒好,偏偏和一般人都不一样,想借鉴都没办法。 问起祁昶是如何突破心境上的桎梏,他只会铁汉柔情地诉说自己如何爱戴少东家的,简直听得人牙酸,还不如不问! 王骏等人一见劫云出现,便麻溜地收拾一下往远处雪丘上跑去,在背阴一面的雪坡上趴着,远远看着已经开始无意识散发出剑气的祁昶。 王骏小心地看了一眼蹲在面前昂首远眺的雪狐:“小狐狸,我祁哥这回不会有事吧?” 小白狐冷哼一声:“本王可是九尾狐,不是一般的狐狸,我既有办法救他,自然有把握他不会轻易死掉。” “九尾狐?”余青烟朝它屁股后面看了一眼,“明明只有一条尾巴啊。” “住口!”小狐狸恼羞成怒,“本王只是在虚弱期罢了!” 若不是孟豫的灵压将他唤醒,狐王意识尚且不会醒来,是强烈的危机感令他从沉睡中被唤醒,当时要不是他使出浑身解数将祁昶与三个草包一起卷走,只怕雪地里又要添三具尸骨。 饶是如此,小狐狸也很担心祁昶会挺不过这关,因为他心知这三个修为低微的草包身上也没有多少值钱的法宝。 所幸他那不孝子在回到狐族之前,把身上所有的法宝都给了萧明楼,而萧明楼又随手丢给了祁昶,祁昶将其收进自己的乾坤袋,这才有了那庞大的灵气疗伤,并冲击金丹期瓶颈,直上元婴! 段又雪毕竟是个高阶修士,又是妖王后继之人,身上的法宝等级亦十分的高,寻常一件都能令人修为大增,更何况是琳琅满目百八十件…… 想到这里,狐王又想感叹一句:生这个儿子有什么用,还不如生一块叉烧! 太败家了! 就在祁昶准备承受劫雷冲击元婴之时,远在陆地海岛之上,距离九天只隔一线的云海深处,一座巍然仙山高耸而立,山门上龙飞凤舞的遒劲字体霸气写着三个大字—— 擎云宗。 扶摇直上九万里,乘风擎云破天去。 孟豫自飞行法宝上下来,自有弟子老早守在山门口,见在他之后还有一人迈着悠然步子而出,顿时个个都瞪大了眼睛。 之前同往南海秘境的弟子们被魔主洗去了记忆,已经全然忘记了与萧明楼同行的点滴,而没去过的弟子也是后面进宗门的,自然也不知道传闻中的那位二师叔究竟是什么模样。 他们还以为会看见自家掌门拎着一个五花大绑头发散乱伤痕累累的阶下囚出现,却没料到,眼前之人不仅衣衫潇洒,身段风流,眼角眉梢更是清俊得令人不禁脸红心跳。 这哪里是阶下囚,分明是个出来游玩的世家小公子! “大师兄,我都说了不必铺张,你看你,为了欢迎我,还叫这么多弟子出来陪客,多不好意思。”萧明楼唇角带笑,唰啦打开一把八宝折扇,越发显得玩世不恭。 第280页 孟豫紧抿薄唇,十分见不得他这副悠闲自在的模样,黑着脸对弟子们道:“还不将人拿下?!” 擎云宗弟子们如梦初醒,赶忙拔剑严肃而立,只是还未结成剑阵,萧明楼便纵身一跃,踏着天罡步法越众而出,轻飘飘落在山门之内。 一声轻笑,若有所思:“宗门结界向来只允许本门弟子进出,看来即便师兄当了掌门后不欢迎我,这结界还是认我的。” 说着满意点头,像回家一般信步闲庭地就要朝自己曾经修炼的洞府而去。 “慢着!” 孟豫怒剑刺出,从后追上,咬牙切齿:“若非你偷走了镇派之宝,结界又怎会将你视作本门弟子,判教之罪死不足惜,你还以为你是从前那个风光的萧明楼吗!” 就在这一剑将要刺中萧明楼要害之际,萧明楼忽然一转身,衣袂轻飘,玉佩叮当,他将折扇收拢,潇洒而精准地挡在剑尖上。 孟豫惊觉自己即便用上全力,亦不能撼动他一分一毫! “你……”孟豫惊异而恐惧地看向他,“你并未重伤?!” “师兄想多了,我坠崖重伤,难道不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吗?”萧明楼轻轻一笑,伸出二指夹住剑尖,嫌弃地将其挪开,“可也没人规定重伤之人就一定会损伤根基修为,斗不了法,打打杀杀的多不好,咱们可是斯文人。” 萧明楼卸掉孟豫的剑气之后,玩笑般将剑推了回去,又拍拍他的肩膀。 孟豫被他这一拍压得几乎手脚都动不了,心中更是畏惧:“你……你根本不是……”根本不是被他抓回来的,而是假装虚弱,顺势跟着自己回来的! 一想到自己竟犯下如此大错,主动将平生最大的劲敌带回宗门,孟豫便感到眼前一阵阵发黑。 只是他还没说完,就被萧明楼一把捂住了嘴:“嘘,别说出来啊,若是师兄配合我将这出戏演好,回头我保证不抢你的掌门之位,还送你一份大礼,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朱雀王:(泪流满面)看吧!我说的没错吧!他留力了!他是个骗子! 祁昶:就算是骗子,我也爱他。 朱雀王:…… 祁昶:越爱他,我的修为就越高。 朱雀王:这是什么破世界,老子不玩了! 吞石:可你早就已经玩完了啊。 ==== 这两个月确实挺忙的,给大家带来不便真的很抱歉呀!五月份说好的补更我没忘记哒,已经安排上啦,本章每个留言的小天使都有一个小红包哦,么么哒! 第一百四十六章 本以为没有东川月,要从一群小喽啰中抓住萧明楼乃是手到擒来,可孟豫万万没想到,此前从未有一人见萧明楼出过手,据不少门派传话回来,还亲眼见到他在服药,这样的一个人,竟然能瞬间将自己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 孟豫咬牙切齿:“你真的是归元期?” 同境界之人,怎么可能实力相差得如此悬殊? 萧明楼像是哥俩好般搭住孟豫的肩头,远远看去,就像两个寻常亲密的师兄弟:“师兄难道不知,归元与归元之间,也有很大区别的。师兄这些年心思只怕都用在抓我这件事上,没有好好修炼,自然就落下了功课。何况师兄还收了那么多徒弟,打算找个代笔替你悟道,这怎么能行,师尊若是泉下有知,还不得跳起来打你屁股啊?” 孟豫:“……”说得好像你醉心开客栈就不是不务正业一般。 萧明楼嘴角噙笑,眉眼弯弯,清绝出尘,飘飘若仙,与孟豫并肩而立时,常人一眼先看到的是他,完完全全将孟豫比了下去。 “……你一定在心里嗤笑我吧?”孟豫暗自运劲,想要冲破体内桎梏,却毫无用处,恨恨地握紧拳头。 “师兄想多了,我从未笑话于你。”萧明楼淡淡笑道。 “我觍为师兄,皆是因当年排位你有意输给了我,所以每每听见你喊我师兄之时,都觉得羞愤难当。”孟豫低声道,“是以我日夜苦修不辍,只求一雪前耻,好不容易得师尊青睐亲口将掌门之位传我,可你偷走镇派之宝,亦有许多人不肯相信师尊会选我而不选你,所以都不信我!” 尤其是同为三大仙门的另外两派,东川月自是不用说,苏苦态度也十分暧昧,在掌门继位大典之上,两人均未出席! 苏苦还可以说是被门内长老钳制,可东川月却是早就看他不顺眼,不想来,只派了几个手下来观礼。 这掌门,当得真是无比窝囊! 所以这些年来,孟豫看似云隐,实则在全力搜查萧明楼的下落,可萧明楼同为归元期大能,一旦敛息与凡人无异,简直如大海捞针,滑不留手,若非他自己跳了出来,否则就连池天华都不可能发现。 “你究竟有什么目的?!”孟豫额角青筋突起,“以你能为,想要杀回擎云宗易如反掌,为何要等到现在?还有,你方才说演什么戏,送什么礼?” “时机未到,多说无益。”萧明楼又拍拍他的肩膀,替他解开禁制,柔柔一笑,看上去完全无害,“师兄本色出演即可,之后有什么打算按计划做就行。之前是不是说要将我押入水牢来着,水牢怎么走,还是老地方吗?” 孟豫一脸铁青,话从牙缝里挤出来:“不必了,你就待在原本的洞府里。” 事已至此,他哪里还敢乱碰萧明楼,更不可能将人押入水牢之中。 第281页 萧明楼似乎早就知道他会这么吩咐,所以只是笑笑,抬脚便要走,却又被孟豫喊住。 “这些年,你化名暗中在修真界开了这么多客栈,到底是为了什么?”孟豫低声问。 “自然是为了给风雨夜里无处落脚的异乡人一个温暖的避风港。”萧明楼流利回答,神色看上去真诚无比。 孟豫恶寒了一下,脸色更黑。 “你最好说实话,否则我就是拼了命,也不会让你在宗门里乱来的!”孟豫威胁道。 萧明楼不耐烦地捏了捏自己的耳垂,左右看了看:“对了,怎么一路走来都如此安静,平时听到消息,四师弟不该咋咋呼呼冲出来么?” “池师弟正在闭关,怕是不能出来与你见面了。”孟豫冷着脸道。 其实在东南海域时,池天华便与孟豫闹起了矛盾,还差点打起来,孟豫生怕他坏事,便将池师弟强行关进了密室,除非修为有所突破,自己打开石室,否则三年五载他都不会再出来吵吵嚷嚷。 萧明楼对此倒是无所谓:“也好,清净。” 孟豫走在他身侧,紧握剑柄:“你还没回答我先前的问题。” “你说那些客栈?”萧明楼回头道,“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捡几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回来罢了,想必这些日子师兄早该调查清楚了才是。” 萧明楼越是如此漫不经心,孟豫就越是感觉有一团团迷雾笼罩着自己,快要窒息:“……你别想糊弄过去,收留可怜人用得着在各个特殊灵地上经营客栈?” “师兄果真消息灵通,聪慧过人,居然这都知道。”萧明楼敷衍地恭维道,“真不愧是我们的大师兄。” “你!” 孟豫被他气得险些头晕,好在萧明楼还有些良心,没把他师兄气出个好歹来,主动解释道:“想必你也看出来了,赵三四五六七八都在修真界最易藏魔的地方牢牢盯着,若是魔主在,那些地方绝不可能如此平静,而既然他的残魂没有流落至其他地方,说明他还未离开擎云宗。” 孟豫睁大眼:“你是说……” “这才是我回来的目的。”萧明楼神秘笑笑,狡黠地眨了眨眼。 “所以当初师尊,真的被……”孟豫一想到有此可能,顿觉浑身冰凉。 若是当年封印减弱,师尊被魔主附身,而为了斩魔,师尊必定会令萧明楼一剑杀了自己,好过被魔主利用!可最终魔主还是利用了自己,他让自己正好见到萧明楼刺死师尊的一幕,从而认定了萧明楼是叛徒! 再细想一下,当年师尊仙逝之前的确有些不对劲,言语行径皆与平时不同,而那时师尊允诺将掌门之位传给自己,也很可能绝非出自他的意愿,而是魔主的挑拨之举! 这样一来,这样一来…… “别多想,我早说过了,我无意掌门之位,你既坐了,那就是你的。”萧明楼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又拍拍他的肩膀道。 孟豫不信道:“多少人想坐上三大仙门之首的宝座,你又怎么会不想要?” “人各有志,师兄。”萧明楼翘起唇角,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忽然笑开,“像我这样,每日吃吃喝喝,能躺着数钱,还有美人在怀,小日子不知多有滋味。” 孟豫脸色僵硬:“……美人在怀?” 想到祁昶那张刚毅野性的脸,和高大精悍的身材,孟豫心中虽妒忌二人的亲密,却实在很难将祁昶与美人二字联系在一起,甚至连原本的那点妒忌都化作了淡淡的同情。 他实在没想到,原来师弟的口味竟如此之重。 萧明楼乐得被他误会,也懒得去解释,踏青一般慢悠悠走过一个山头后,便转身对孟豫道:“我到了,师兄不必再送。” 孟豫险些又要晕——谁是来送你的?! 他是想从萧明楼嘴里打听他究竟有何目的! “等等,你还未说完,既然怀疑魔主还在宗门之内,你可有怀疑之处或是怀疑之人,魔主会藏在什么地方?”孟豫厉声问。 事关宗门安危,比他个人的荣辱重要得多,孟豫不知情便罢,既然得知,那是抓心挠肺,辗转反侧,必须打破砂锅问到底才行。 毕竟卧榻之侧,岂容歹人安睡? “这都十几年过去了,也不见有什么事,可见魔主残魂狡猾得很,一时半会是揪不出来的。”萧明楼懒洋洋道,“师兄且先安心回去,调整好心情,明日在众人面前,该怎么耀武扬威,就怎么耀武扬威。” 孟豫:“……”都这样了,他还怎么耀武扬威得起来? “如果……”孟豫拧起眉,艰难地开口,“如果魔主附身在我身上呢?” 将这些告知与他,不会破坏计划吗? 萧明楼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不会,因为我方才制住师兄之时,已经为你探过内息了。” 凭他多次与魔主的交锋来看,若是碰上了魔主残魂,萧明楼一定不会看走眼的。 孟豫:“……” 在这个天才师弟面前,他往往会觉得无力和无能,今日尤其如此。 回到从前修炼的洞府后,萧明楼果真做出了被软禁的样子,连续几日不曾出去,旁人还以为是孟豫在他的住处四周布下重重禁制,严禁萧明楼离开半步。 实际上,他每到夜里都会悄悄溜出来,跑到擎云宗后厨捞好吃的,大师兄的素斋,三师妹的燕窝,五师妹的玉豆乳……弄得宗门后厨一度以为是哪位大能洞府里的灵兽出来偷吃,又不敢去找人对峙。 第282页 至于四师弟,因为在闭关,所以辟谷没得吃,就此躲过一劫。 这日上,擎云宗弟子们就见他们的掌门一身煞气地踏入萧二师叔的洞府,还以为又是在严刑拷打,逼问镇派仙器的下落。 殊不知洞府之内,孟豫正气得往椅子上一坐,丢下一卷密告,难得头晕道:“你……你惹出来的事情,看你要怎么收场!” 萧明楼拿起密告一看,噗嗤一乐。 原来祁昶那日顺利渡劫,晋升元婴,不但不再低调行事,反而将萧明楼被抓之事散布出去,并声称自己体内就有魔主封印,若是萧明楼一死,则天下大乱,所以他联合各仙门,不日将要上擎云宗讨人。 那些修真门派,不管是曾经受过萧明楼恩惠的,还是真的担心魔主肆虐天下的,又或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都被煽动,纷纷朝着擎云宗而来,若非擎云宗隐于云海,只怕现在孟豫就将迎来热热闹闹的一大群人了! 孟豫得知消息时,脸色都黑了,更是悔得肠子都青。 没事他抓什么人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祁昶:有这么多人帮我一起讨老婆,我一定会成功的。 孟豫:我想哭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阿丑自从与我重聚后,果真长进不少,居然连这种法子都想得出来。”萧明楼不仅不理解他师兄的气苦,反而对祁昶将事闹大的举动大加赞扬,眼角眉梢都是喜色。 孟豫狠狠抹了把脸:“就这,还能叫长进?!” “那不然呢?”萧明楼晃晃脑袋,“初认识时,他一板一眼刚直不阿的,好没意思。” 刚直不阿还不好? 孟豫深深觉得,自家师弟虽说是无所不能,旁的本事也很强,但将人带坏的本事估计是最强的。 可想而知,若是祁昶没有认识萧明楼,绝不可能会闹出今日这样的大阵仗来。 根据密报所言,祁昶仅靠着几个不起眼的人手,就搅动了整个修真界,热热闹闹一大帮人正聚在擎云宗山下的春城,哪怕上不来,却大有要在山下住到过年的势头,不等到擎云宗给个解释出来,不会罢休。 以擎云宗门派之大,别说三年五载,就是三五百年不出世也能自给自足,无需与外界沟通。可擎云宗位居三大仙门之首,本就身负剿除魔患之责,根本不可能避开所有门派;再加上春城的百姓又何其无辜,仙门非但没有庇护附近的子民,反而令其受到滋扰,又怎么谈得上拯救苍生? 所以孟豫头疼到脑壳都要裂开了,深恨自己当初为何要将萧明楼视作一道必须攻克的执念,以至于变成自己的心魔,才导致他不顾一切地想要将萧明楼比下去。 如此一来,便给了魔趁虚而入的时机,致使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修为瓶颈过不去,还被点破想走捷径,利用旁人天赋,丢脸丢到了家;掌门之位摇摇欲坠,一番对质之后,非但没有证明自己的正统,反而还更加印证了自己的继位才是一场阴谋;千百年来擎云宗对外谢客,一派清净神秘,如今更是因为自己而打破了以往清幽,山下闹哄哄的犹如菜市场…… 怎一个惨字了得! 就如萧明楼所说,师尊和历任掌门若是知道,非跳起来揍他不可。 掌门当得如此窝囊,平生罕见。 萧明楼见孟豫脸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不由笑道:“如今山下盛况,师兄该高兴才是,为何如此愁眉苦脸?” “这还值得高兴?”孟豫郁气难解,说话亦没了往昔风度,变得有些冲,“擎云宗的脸面,只怕已经被你我给丢光了!” “面子又不能吃,要来何用?”萧明楼老神在在,替自己倒了杯茶,以指尖描摹杯身上精致的画,嘴角含笑,“师兄难道还没转过弯来,此事自然要闹得越大才越好。” 孟豫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若我猜得不错,藏在宗门内的魔主残魂已经是最后一缕,自然会比平日更小心谨慎。”萧明楼道,“事情闹得越大,我与阿丑的处境越糟,他也就会越耐不住,总会露出马脚。” 孟豫愣了一下,他到底不蠢,很快明白过来。 萧明楼唇畔的狡黠笑意掩都掩不住:“想明白了?如此一来,魔主非但不能让我们死,反而还要好好护着我与阿丑,光是想一想我都觉得无比舒爽。” 孟豫无语,光是想想,他都想替魔主吐一把血。 “我这般三番四次找你麻烦,甚至将你重伤,你还能不计前嫌,愿将自己的计划告知我?”孟豫心情复杂地看向萧明楼。 “师兄虽是悟性平庸了些,执念深重了些,脾性急躁了些,急功近利了些,易听信他人,爱装模作样……”萧明楼越往后数,孟豫的脸色就越是难堪,直至他话锋一转,眼眸清澈带着笑意道,“但师兄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能被师尊收为亲传弟子,总有过人之处。事关天下苍生,我相信师兄定会助我一臂之力。” 孟豫略有些失神地望着他。 从以前起,他这师弟就是这样,明朗豁达,才情横溢,加之那自信的神情与聪慧的头脑,天大的事情到了萧明楼这里都跟玩一样,令人不知不觉心悦诚服,从敬佩到仰慕,从仰慕至爱慕,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便成了深深的执念。 他说不清自己那股子想要将他抓回来的念头,究竟是源于内心不服输的胜负感,还是源于那难以开口的情愫。 第283页 只是孟豫深知,如今的他,已经没有机会再将它诉诸于口了。 因为他不配。 “好了,师兄还有别的事情吗,没有的话,我收拾收拾也打算忙我的事情了。”萧明楼端起茶盏送客。 “……”孟豫深吸一口气,咬牙道,“你还要忙什么,最近后厨被你闹得人心惶惶,能不能有点身为阶下囚的自觉?” 虽说管事之人不敢将此等小事上报掌门,但掌握整个宗门,孟豫总有他独特的消息渠道,尤其是在萧明楼回归宗门的这些日子,还要提防魔主会有的动作,盯得比平日还要仔细。 所以后厨的这点异常自然很快就落入了孟豫的眼中。 猜到能这般来无影去无踪,还对宗门如此熟悉,只偷美食而不碰珍宝的有且仅有眼前这人,孟豫简直不知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骂又骂不得,打也打不过,孟掌门真想找一块豆腐撞上去。 萧明楼半点没有被揭穿的窘迫,笑着道:“这回不同,我不是要去后厨。” 孟豫刚松了一口气。 “我打算下山一趟。”萧明楼道。 孟豫一口气差点上不来,险些厥过去。 然而萧师弟决定要做的事,别说孟豫了,就连他们的师尊都拦不住,于是身为掌门的孟豫,只好配合萧明楼暗中撤下宗门周围的禁制,将人放了出去,还要做出萧明楼仍在洞府内思过的假象,替他打掩护。 当真是苦逼极了。 不过想到还有一个比自己更苦逼的魔主,孟豫的心情便稍稍好了一些,果然幸福感都是对比出来的。 山下,春城郊外的某个小山村。 祁昶正挑灯夜读,手里握着一卷剑谱——托这次将事闹大的福,如九阳宗这些曾经受过萧明楼恩惠的门派都对祁昶真诚以待,不但表示会竭尽全力解救萧明楼,还将宗门内的藏书赠与祁昶。 毕竟祁昶可是萧明楼亲口盖章的剑道天才,不管临阵磨枪能学到多少,总归祁昶要是变得更强一些,对他们也是有好处的。 不得不说,这些正经宗门的藏书还是有其精妙之处的,与祁昶一路走来边战边悟的修行之法不同,书卷中录入的内容皆是循序渐进,自成体系,容易理解。 祁昶看到兴致之处,还会两指并作剑,与半空比划推演。 就在他看到正入迷之时,两指刚凝成剑气,面前的一豆灯火便突然跳动了下,房中突然多出了一道陌生气息。 祁昶眉头微蹙,将剑气化作实质,犀利刺向虚空,随即一拍桌面腾身而起,与他虚空黑影缠斗一处。 交手数百招后,祁昶擒住那人的腰,将他带下来,往床上放,捉住他的双手压在头顶:“你……” 萧明楼微微仰起头,眼神带笑,还冲他调皮地眨眨眼:“我乃山中精怪,专吸男子阳气,你见了我,居然不怕?” 朝思暮想之人如今就在身下,说话语气还是那般玩世不恭,祁昶气息粗重,面色越板越紧:“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少东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萧明楼便抬腿勾住了祁昶的腰,伸手以柔软指腹按住他的唇,抬起上身贴在他的耳畔:“嘘,快将你的元阳交出来,有话留后再说!” 祁昶又是心动又是好笑,搂在他腰上的手用力收紧,也跟着道:“可惜我元阳已失,早就被山中魅妖夺去,已非处子之身。” “唉,怎会如此!”萧明楼故作叹息,“事已至此,我也只有勉强凑合,好歹公子身强力壮,必然龙精虎猛,阳气极旺。” 祁昶温柔地在他唇上亲了亲:“不论如何,见你安然无恙,还有心思调戏,我便安心许多了。” 萧明楼也忍不住破了功,笑着抱住他的脖子,眼神清澈明亮:“嗯,让你担心了。” 分别仅是几日,却长得好似数年,祁昶真是一刻都不想再与他分开,恨不得将人揉进骨血之中。 “那就不要分开了。” 一番芙蓉帐暖,被翻红浪之后,萧明楼趴在祁昶胸口,卷起他一缕头发边道:“我都想好要带你到宗门内哪些景致极佳的地方玩了,譬如大师兄练剑的剑谷,三师妹的百花亭,四师弟的云桥,五师妹的怪山,六师弟的冰湖虽然冷飕飕,里面的鱼倒是肥美鲜甜,可以烤着吃……” 反正段又雪如今也回不来了,就是将他湖里的鱼都吃光也不知道。 祁昶与他额头相抵:“那你呢,你从前在哪里修行?” “云海。”萧明楼轻声道,“朝霞如缎,星辰为沙,天地间渺茫如烟,与九天最近之处,看似什么都没有,又像是什么都有。” “囊括无尽禅机,不愧是少东家的修行之地。”祁昶眼神无比温柔,专注而深情,“我想去看看。” 萧明楼因他低沉而动情的嗓音闹得耳朵微红,半晌点点头:“好,我带你去。” 作者有话要说:  孟豫:你们谈恋爱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旁人的感受,啊?! 第一百四十八章 擎云宗有几处十分知名的道场,俱是历任掌门与如今擎云六杰的修炼之所,不仅景色秀美,一草一木皆可入画,更有无尽道意,玄妙无穷。 唯独这云海,乃是宗门内外最常见的景色,常年立于云端之上,擎云宗弟子早就看腻了,即便初时沉浸在腾云驾雾的惊奇感中,过得几月便觉得无甚新奇,连看都很少会再看一眼。 第284页 然而萧明楼却独爱这无边云海,徜徉云雾之间,连神情都松快许多,染上寻常都难见到的眉飞色舞之感。 “快看,那朵云像不像千层酥?”萧明楼兴致勃勃,随手指道。 祁昶全身精力都专注于双脚之上,他头一次来到云海深处,云雾似有若无软如棉花,尚且做不到如萧明楼那般如履平地。 不由得悟出了一个道理——若想要活得潇洒自在,非得提高自身实力不可,否则就连赏景,都会成为一种考验。 不愧是萧明楼的道场,一来就遇到了难题。 不过掌握诀窍之后,祁昶总算不再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路了,也能跟上萧明楼轻快的步伐,与他并肩而行,顺势握住他骨节修长的手。 甚至还有心情与萧明楼调侃:“那片云说是像千层酥也行,说是云片糕也行,少东家莫非是饿了,怎么想到的净是吃的?” 萧明楼回身瞪了他一眼:“谁说的,我不过是刚好想到了而已。” 接着肚子就咕噜噜地叫了一下。 萧明楼:“……” 祁昶忍着笑意,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包在山下买的小吃,拆开油纸递给他:“先前少东家与我‘切磋’,确实耗费不少气力,合该多吃点,补回来。” 萧明楼轻哼了下,毫不客气地从他手里抓过两块糕点,张口啊呜一咬。 低头之时,颈侧还能看见“切磋”时留下的深红吻痕,看来的确消耗了不少精力,战况相当激烈。 祁昶目不转睛地看着萧明楼的侧脸,目光温柔。 刚咬了几口,萧明楼便眼睛一亮:“唔,好吃!这是春城有名的薄皮酥吧,百年老字号,要排很久队才能买到的。” “少东家若是喜欢,以后天天都能在家吃。”祁昶低声道。 “为何?” “因为我已经让余老三在春城开了锦鲤客栈的分店,做薄皮酥的师傅也被请来当大厨。”祁昶神情柔和,眸中带笑,“就猜到少东家会喜欢。” 萧明楼眨了眨眼,看了看手中几乎没有份量的糕点,又看看祁昶:“人家有招牌的,愿意屈就在一间小客栈里吗?”怕不是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才能将人招揽过来。 祁昶却摇摇头,道:“那位师傅是个深明大义之人。” 萧明楼略有些纳闷:“深明大义与在客栈做薄皮酥有何关系?” “因为我对他说,我便是体内封印魔主之人。”祁昶面色正经道,“若是吃不到好吃的薄皮酥,我家少东家便会郁郁寡欢,继而连我也会受到影响,若我哀毁过度,只怕魔主会轻易冲破封印,为祸苍生。那师傅顿觉责任重大,毅然决定关掉自家店铺,连夜来到了锦鲤客栈。” 萧明楼:“……” 你还敢不敢再扯一点? 祁昶唇角微勾,伸手将萧明楼唇边上的渣抹掉,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亲:“自然,上述之言不过是与少东家开个玩笑而已,好歹我的少东家出自三大仙门,总不能够做出这般无赖之事。” 哪怕有的时候少东家做事确实有些无赖,但少东家能无赖,祁昶却仍恪守底线,不会做得太过分。 那家店的糕点师傅其实是为了给烂赌的儿子还债,才不得已关掉祖孙几代经营百年的店铺,祁昶见他可怜,糕点又确实做得好吃,便随手替他还了债,买了许多薄皮酥。 后来师傅为了报恩,主动投奔新开的锦鲤客栈,还将自己的徒弟和秘方一并带了过来,祁昶也算是好人有好报。 之所以方才要这么说,也是为了逗一逗少东家。 萧明楼平时总是那副懒洋洋,好似凡事成竹在胸的模样,偶尔看看他呆滞得可爱的表情也不坏。 不如说,显得更加可爱了。 祁昶情不自禁地将人揽入怀中,低头轻吻。 眼看浅吻便深吻,甚至有如燎原之势火烧灼热,天边骤然一道流星划下,眨眼间便闪现在两人面前。萧明楼眼中情丝褪去,目光犀利,出手一抓。 化作流星的传讯符扑腾两下,躺在萧明楼的掌中。 传讯符内的意思简括如下——十万火急,师弟你人在哪里?!今夜有人要去你的洞府,为兄已经暂且托住对方的脚步,但你若是还不回来,只怕将来穿帮,届时我一定不会包庇你! 隔着传讯符,萧明楼仿佛都能看见孟豫那张心力交瘁的脸。 “……”萧明楼捏碎符篆,看了一眼祁昶,目光出现一丝犹豫。 “可要我先回到山下?”祁昶见他神色迟疑,主动开口问,“反正我与你见面之事,其他人还不知道,也该告诉王骏等人你平安的好消息。” 萧明楼略想了想,便摇头道:“不,说好要在一起的,我们小心些就是了。” 至于王骏余老三这些人,在少东家眼里不过是一枚传讯符的事,所有人加起来还抵不过一个祁昶。 分开的这些时日里,不光是祁昶没日没夜地思念他,少东家也十分想念的他的店小二。 “正好,可以带你去我的洞府瞧瞧。”萧明楼唇角上扬。 萧明楼的洞府与他的道场不同,倒是在一片山清水秀花团锦簇的地方,风光尤其俊丽,洞府前还有一条涓涓细流,夜里映着漫天繁星,就如银河一般。 洞府内也别有乾坤,桌椅摆件古朴又有雅趣,虽然不大,却布置得井井有条。不过有些东西一看就是新的,想来是萧明楼离开之后,此地被严密搜索了一遍,弄坏了不少东西,直至这回萧明楼重返擎云宗,才临时被孟豫布置起来的。 第285页 两人刚回到洞府,便都察觉到外面的禁制被人触动,萧明楼当机立断,开衣柜门,将祁昶塞了进去。 祁昶:“……” “待会委屈你一下,我很快便将他们都发走。”萧明楼低声道,又凑上去在祁昶的唇瓣上咬了一下。 关上柜门时,萧明楼还不忘抬手一抹,将里面的活人气息尽数抹消,更贴心地画了个天眼阵,让祁昶能够在关着柜门的情况下,依然能看到外面的事物。 祁昶:“……”为何与自己的心上人见面,搞得活像是偷情? 待萧明楼做完这一切,外面石门亦正好被人推开。 领头进来的自然是一身庄重长袍的孟豫,若不是隐隐看到他垂在身侧紧握成拳的手,连萧明楼都几乎无法察觉到他的紧张。 孟豫在见到萧明楼老实待在房中时,着实是松了一大口气,连带着语气也变得轻松不少:“二师弟,你看,是谁来探望你了。” 在他身后,一左一右地走出两名身段袅娜眉目清秀的女子,其中鹅黄裙粉丝绦貌若少女的明丽女子正是萧明楼的小师妹符湘梦,而另一位身着素色纱衣眉目清淡的女子则是三师妹郁思烟。 “二师兄。”两名女子一同看向萧明楼,面上居然都带着笑,根本看不出她们之中究竟谁比较可疑。 萧明楼眉头微蹙,疑惑地看了一眼孟豫——这跟说好的可不一样,他是要暗中调查宗门内的弟子,如今嫌疑最大的自然是两位师妹,可他这边还没行动,两位师妹居然联袂前来了! 孟豫也大感头疼,平日里也不见两位师妹感情有多好,如今倒是约好一起来见萧明楼,谁知道这里头会不会有魔主的算计! “师兄!”符湘梦年纪最小,从小便是符道子的掌上明珠,性情娇憨活泼,才刚见面便踱步至萧明楼身侧,如同少时一般把住他的胳膊,“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只要你与大师兄解开误会,我们还能如往日里一样弹琴赏月,对不对?” 萧明楼默默地看了一眼衣柜,将她的手从自己身上拿下来:“……我何时与你弹过琴赏过月,师妹莫要胡说。” “我倒是怀念师兄从前指点我术法的日子。”郁思烟也走上前,波澜不惊的眼眸中也少见地出现了几分羞赧,“也不知这些年里我有没有进步,师兄可会怪我不思进取。” 被这么一左一右地缠着,萧明楼简直苦不堪言:“你们两个究竟是来探望我的,还是来给我添堵的?明知我被软禁于此,还说什么赏月和修炼?” 符湘梦撅了撅嘴:“我不管,反正二师兄既然已经回来,那就等大师兄拿到罪证再定罪不迟,在此之前他不应该被关在此处,身为擎云宗弟子,他可以去宗门内的任何一处!” 孟豫故意板起脸:“五师妹,究竟你是掌门,还是我是掌门?” “我虽不是掌门,可你们都宠着我呀!”符湘梦笑嘻嘻道,“难道就不能听我一回么?” 郁思烟也道:“是啊,总归人在总门内也跑不掉,何况二师兄乃是有担当之人,既然来了,自然不会再一走了之,何必将他困在这小小的洞府之内?” 孟豫扶了扶额,像是说不过她们,心累地摆了摆手:“罢了,那就依你们的话,只不过萧明楼嫌疑仍未洗清,你们当与他保持距离。” “知道了!”符湘梦口中称是,神情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连郁思烟面上的笑容也变得更温柔了些。 两位娇俏可人的师妹陪着萧明楼又说了一会话,最后萧明楼实在被叽叽喳喳得有些头晕,便装作体力不济,伤势未愈,虚弱地表示自己要休息,这才将人送出了门。 临走时,两位师妹还频频回头来看,很有几分不舍。 萧明楼刚关上石门,一转身,便迎来了一个火热而猛烈的吻:“唔……” “我总算知道,为何你很少提起两位师妹了。”祁昶嗓音嘶哑,眸沉暗光,伸手细细地碾磨那双柔软的唇瓣。 就算是瞎子也看出,这两位女修看着萧明楼的眼神都不像寻常的师兄妹。 萧明楼捏了捏他的耳垂,哭笑不得:“你醋什么,五师妹都是有未婚夫的人了,她惯常喜欢撒娇,不单是我,就连大师兄四师弟也常常被她挽住胳膊。” “是吗?”祁昶微微眯起眼。 萧明楼用力点头。 “那我也要仔细验看一番才行。”祁昶眉头蹙起,还不待萧明楼反应过来,便将人横抱起,大步走向床榻。 萧明楼:“……” 才刚离开床没多久,又要上床,就算是修真者,双修有益修为,但依此频率,恐怕还是有点不妥的吧? 而另一边,女子提起裙摆,快步踏上一段幽静石梯,声音低不可闻:“我方才试探过了,他的确身受重伤,不可能负担得了我主封印,传闻封印在另一人身上,或许并非是假。” 作者有话要说:  祁昶:吃醋醋,生气气。 萧明楼:叠词词,恶心心。 第一百四十九章 让萧明楼离开软禁之地本就是他与孟豫早就商量好的,毕竟一直留在守备森严的洞府,有心之人想做什么都要顾忌一番,不便于引蛇出洞。 原本是想让祁昶借众门派之口给擎云宗施压,到时孟豫假装顶不住压力,便能名正言顺地将自己放出来。 第286页 如今有两位师妹介入,比集合各门派倒是更有理由,既能尽快达到目的,又不必大费周折。 何况全修真界都知道,符湘梦既是符道子唯一的掌上明珠,又是擎云六杰中的小师妹,几位师兄都宠着让着她,顽固如大师兄孟豫,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都会尽量满足她。 而将萧明楼放出洞府,也的确不算过分,毕竟天下人都知道他身受重伤,实力大打折扣,擎云宗又有绝强的结界,任他插翅也难飞。 另外三师妹郁思烟也是沉稳庄重的性子,既然将人放了出来,必然也会为此负责,不让意外发生。 然而若是孟豫一直如此讲道理,那便不符合他扮的恶人形象了,况且萧明楼也一直在催,要是阿丑不能光明正大地进入擎云宗,那他们岂不是每次见面都得偷偷摸摸的? 偷情的小情趣体会个一两次也就罢了,若是次次见面都如此麻烦,少东家便会不耐烦,指不定一剑指天,大杀四方,魔主还未为祸人间,少东家就已经将在场修士都坑了个遍。 真是想想都令人感到头秃。 于是孟大师兄只好趁着山下各门派还徘徊在春城之际,寻了个风和丽日的时辰,铺开排面摆开阵仗,前有童子漫天撒花,后有弟子抱剑而侍,生怕别人看不到似的,直闯锦鲤客栈与祁昶剑光四射地打了一场! 霎时只见剑影重重,杀机四起,煞气冲天,打得沙尘铺天盖地,人群四散而逃,灵压威力赫赫,直将人压得喘不过气。 最终祁昶一招惜败,故意不敌,剑锋狠狠插入地面,身躯几乎支撑不起,嘴角还溢出一丝鲜血。 孟豫淡漠地俯视道:“将此人带回宗门,听候发落。” “是,掌门!” 弟子们上前将祁昶扶起,用缚仙索将人捆了起来,却趁人不备在锁扣上留下个破绽,并未真正将人困缚。 而孟豫则转身背手,衣袂不沾半点云彩,待回到云海之上时,才捂着胸口闷哼一声:“……下手还真不留情面。” 明明说好是合演一场戏,祁昶却剑剑刁钻,招招凶狠,根本不像是个刚晋元婴期的修士,婴境非但运用自如,与剑招相得益彰,比在狐国时更为精湛,还能给他带来威胁,一个不慎便令他受了内伤! 境界相差这么远,竟还能被他的剑所伤,可见祁昶的潜力有多可怕。 并且还很记仇。 孟豫之前想要一招将他除掉,祁昶便还孟豫锋锐一剑,挡无可挡,避无可避,饶是孟豫修为高深,也要为这一剑难受好长一段时间。 不愧是少东家的男人,和少东家一样的有仇必报。 祁昶被“抓”回擎云宗后,没有萧明楼的待遇,按例被关进了水牢之中。 萧明楼得知后很不高兴:“你怎么将他关到了水牢里!” 水牢又冷又湿,还不见天日,那是人能住的地方吗? 孟豫:“……” 不关水牢,难道还要当座上宾不成,那样还演什么戏? 祁昶却笑着握住萧明楼的手,低声道:“我倒是觉得这里不错,是你住过的地方,故地重游,也挺有意思的。” 萧明楼这才顺气了些,拍拍他的手背:“那我也在这陪你。” “不必,你身子不好,还是回去休养,省得我担心。”祁昶俯身在他的唇上啄了一下,“好不好?” 被他如此温柔轻哄,铁石心肠都能被暖化,更何况一颗心早就落在他的萧明楼。 萧明楼哪里还会说不好,自然只有点头的份,一双秀目满是甜蜜,望着他笑。 祁昶索性将他揽入怀中,加深了这个吻。这可苦了守在一旁的孟豫,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转身望天,负手而立,远远看去仙风道骨,遗世独立,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实情究竟有多苦逼。 虽说在水牢里也只能偷偷见面,但好歹不用山上山下两头跑,想见面时就能见,少东家还算满意。 按计划,接下来在王骏等人的带领之下,众门派会要求进入擎云宗,共同商量如何对待萧明楼与魔主封印一事,事关苍生,三大仙门出面也压不住众人的要求。 况且不将人放进来,又怎能知晓究竟有多少人被种下魔种? 于是往后几日,陆续有修真门派进入擎云宗,多是三大仙门之下有头有脸富有底蕴的门派,至于其他小门派……魔主估计也看不上,因而擎云宗的客房没有他们的份。 不过王骏几人却能破例上山,因为他们已经被视为萧明楼那一边的人了。 能被划分为少东家的势力,王骏几人俱是与有荣焉,走路都昂首挺胸,丝毫不给少东家丢脸。 而萧明楼这些时日里也常常一人出来晃荡,形单影只,看上去亦是郁郁寡欢,愁眉不解,将被迫与情人分开的忧愁演绎得淋漓尽致,教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于是还真的有爱慕萧明楼的名门弟子怜爱不已,想要上去安慰一番,却被身边之人拉住,压低嗓音劝诫:“你不要命了吗!难道你忘了,水牢里还关着一位,若是被那位知道,将魔主放出来,你就成了全天下的罪人了!” 名门弟子果真脸色煞白,一腔热情如同被冷水浇透,只能远观美人而不敢靠近。 萧明楼铺开神识,远远听见这两人的对话,嘴角微勾。 眼下有关魔主的事,传得越乱越好。 第287页 若是从前有人将祁昶与魔主联系在一块,萧明楼还会生气,但如今却不同,要是有人能将祁昶视为魔主,那些不明真相的魔修与魔族怕是会一窝蜂地想要来营救,到时不说一网打尽,至少也能省去大半功夫。 而魔主什么都知道,却无法阻止,除非他自己跳出来。 那就更好了,无异于主动跳入陷阱。 萧明楼算盘打得噼啪响,趁没人之时收起满面愁容,哼着小曲绕到后厨,顺走了一盘烤得蜜香灿金的烤鸡,闻到香味的小狐狸忍不住跳到了他的怀里。 萧明楼笑着抱起小狐狸,接着轻车熟路来到水牢,招呼祁昶:“阿丑,快过来,我们一起吃烤鸡!” 水牢中响起一阵铁链叮当声,祁昶双手缠着寒铁链,却一点不妨碍行动,见萧明楼进来,便接过放着烤鸡的食盒,先放置一旁,随后紧紧拥住面前的人,深深吻下。 小狐狸也因此被挤得喘不过气,只能主动往地上跳,祁昶故意收紧手臂,快要将它的脸都压扁了! 小狐狸愤愤地瞪了一眼祁昶,而后忽然耳朵微动,浑身的白毛都炸了开来! “呦呦!”小狐狸扯着嗓子喊了两声,无奈那两人一直抱着亲,根本没人理它。 小狐狸又跳上石头凑近两人又叫唤几下,两人却越吻越火热,甚至还有宽衣解带的趋势。 小狐狸:“……” 都什么时候了,这两人居然都没察觉到危险就在身边吗?! 就在小狐狸神色绝望之际,萧明楼与祁昶目光同时浮现笑意,双唇分离之际,祁昶骤然腾空而起,将卷于双手的铁链射出。 寒铁内裹挟无边剑意,震得虚空之人猛地吐了一口血,人还未现身,血迹便洒落于地。接着,才有一团黑影自空中跌落,砸入寒池之中,看上去好不可怜。 祁昶收起铁链,皱眉上前拎起那人。 才中了两招,人就已经昏迷,也太不中用了点吧? 萧明楼抹了抹唇边水光,凑近一看,认出了那人被揍成猪头下的五官:“这……这不是五师妹的未婚夫吗?” 作者有话要说:  狐王:我好难,我好难,我好难难难难难。 第一百五十章 由于祁昶一铁链抽在对方正脸上,萧明楼辨认好半天才认出那位隐于暗中的“刺客”竟是符师妹的未婚夫——虽然仅有数面之缘,萧明楼还不至于忘记对方的长相。 未婚夫也是出身名门,相貌自然不会太差。他们定亲当年,未婚夫已是元婴后期,符师妹也刚晋元婴,正是郎才女貌门当户对令人艳羡的一对。 如今两人修为更加精深,婚事却一拖再拖,究其原因,萧明楼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还记得说书的当时是怎么说的么?”萧明楼捡起一根树枝戳了戳未婚夫的猪头脸,见对方仍没有要醒的样子,无聊地沾起泥巴在他脸上画乌龟。 “什么‘洞房花烛夜,良辰美景时,喜房竟成凶室,满室遍洒鲜血……’其实确有此事,却并非我与大师兄的合道大典,而本该是五师妹与未婚夫成亲的那日。” 萧明楼想起当日之事,唏嘘之余,又有几分好笑道:“那时师尊状况已不大好,在接过他敬酒之时不慎失手打翻,未婚夫便以为擎云宗是看不起他,非要讨个说法,连进行到一半的合道大典也被迫中止。后来我们师兄弟一查,才知道,他之所以当日语气如此之重,是想借此取消婚约,因为他又移情碧波仙子。结果此事被他宗门得知,未婚夫被他们掌教当场打到内伤吐血,算作是给擎云宗的赔罪,婚事却不肯取消。” 想也知道,能与擎云宗联姻在当时是多么可遇不可求的事,居然还有人傻到想要往外推,简直是脑子进水。 何况碧波仙子虽说是修真界第一美女,辈分却比符道子还要高,未婚夫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对她有什么想法,只是被揍到吐血还算是轻的了! 出了这种事,符师妹对此人不说百般看不顺眼,也是彻底对他死了心,本是要向他提出退婚的,可惜那阵正好碰上了萧明楼的所谓叛教弑师一事,擎云宗上下闹得人心惶惶,曾经被众星拱月般对待的大小姐,也在一夜之间成了地里的小白菜。 退婚一事,自也不了了之。 若非符师妹自己悟性也高,短短数年修为又有增进,将婚事一拖再拖,否则只怕她现在已经备受委屈地嫁给未婚夫,再将他的宗门闹得鸡犬不宁。 如此拖下去,竟也不知道到底对谁更有利一些。 萧明楼那时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又哪能管得了小师妹的事,只是这些年听了捕风捉影的传闻,符师妹与未婚夫关系不冷不热,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面,此时未婚夫又怎么会来凑这个热闹? 就在他与祁昶絮叨之际,未婚夫眼皮颤了颤,终于是悠悠醒转:“我……这是在哪?” “你连自己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萧明楼又用树枝戳了戳他,故意往肿块的地方捅,“那你总认得我是谁吧,未婚夫?” “我有名字的!”未婚夫一下认出萧明楼来,顿时眼神紧张起来,“我乃——” “谁要知道你叫什么名字。”萧明楼抬手打断他的话,“听我问话,你只需老实回答就行了。” 未婚夫:“……” 萧明楼问:“你为何要到水牢偷袭我们?是谁指使你来的?还有同伙没有?” 第288页 未婚夫一脸茫然,片刻之后,终于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忙不迭地说:“萧师兄,我当真不知为何会到这里来的!我只是方才突然有了个念头,唯有除去什么人才能与湘梦成婚,所以身体便不受控制地来到此地,我甚至不知萧师兄也在这里!” “当真?” “真的真的!”名门正派的弟子哪个没在年幼时遭受过萧师兄的指点,更何况是曾经有负于符师妹的未婚夫。 未婚夫一见他就下意识地夹紧了双腿,语速飞快道:“我本是与师门长辈一同上山,共商如何讨伐魔主一事,连湘梦的面都没见到。何况水牢重地,我又怎会不经允许擅自闯入!” 在符师妹的门派里袭击她最敬重的二师兄,他还想不想把人娶过门了? 萧明楼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眼:“你这些年,与我五师妹关系很好么?” 未婚夫闻言一愣,随即慢慢红了脸:“也……也不能说很好,但比之先前,湘梦待我已有所不同。” 萧明楼丢开树枝,摸了摸下巴,抬头看祁昶:“阿丑,你怎么看?” “得罪。”祁昶冷着脸伸手掐住未婚夫的手腕,猛一发力,疼得未婚夫凄惨嚎叫了半天,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淌,奄奄一息地瘫在地上。过得一炷香的时间,祁昶才略显嫌弃地松开手,看向萧明楼,“他体内也被人埋下了魔种。” “我就知道。”萧明楼轻叹一声。 “要么是符湘梦借他体内的魔种下令,借刀杀人;要么是有人想以他与符湘梦之间的关系,嫁祸给你的五师妹。”祁昶冷声判断。 “一定……一定是嫁祸……”未婚夫气喘吁吁道,“湘梦绝不会做出这种事!” 萧明楼眸光微闪:“那可不一定,上次在南海时,四师弟还提醒我要小心师妹,说她想杀了我。” 也是有趣,池天华要萧明楼小心五师妹,段又雪又让萧明楼小心三师妹。 这两个师妹乍一看哪个都没有问题,细思之下又觉得哪个都有问题。 “头疼死了。”萧明楼烦躁地把头埋进祁昶的怀里,懒洋洋地靠着不想动弹。 “那就不去想了。”祁昶捏捏他的后颈,替他捋了捋鬓发,温声道,“不如先吃烤鸡?少东家好不容易带过来的,凉了多可惜。” “你还有心情吃?”萧明楼在他怀里抬首。 祁昶低声道:“有你在,不管何时何地,我都有心情。” 萧明楼唇角微掀,心情也跟着明朗几分,他环顾四周找了一圈,最后在一块大石头上找到了食盒,食盒边上还蹲着一只望眼欲穿的小狐狸,差点就要用脑袋顶开盖子去偷吃里面的烤鸡了。 “喂!”萧明楼顾不上什么师妹不师妹了,赶紧过去提溜起小狐狸,“这是我要给阿丑吃的,不许偷吃。” 小狐狸讨好地冲他叫了两声,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看上去就与寻常的幼狐无异。 居然要靠萌混过关,若是传到妖族耳中,狐王的威名可就难保了。 而瘫在地上一身狼狈还又被打出内伤的未婚夫,闻着喷香的烤鸡味一边咽口水,一边欲哭无泪——你们究竟还要吃多久,我体内的魔种还管不管了?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端午节安康! 第一百五十一章 擎云宗既是三大仙门之首,后厨所选用的食材自然也非同一般。 别看只是一道烤鸡,鸡肉选的是饮山露清泉长大的灵雉鸡,肉嫩而不柴,油脂在火上一烤就滋滋散发香气。而烤鸡的木头也是选的百年松香木,与鸡油混在一处能更添香味;烧烤之火也是取自南离丙火,多少炼丹师做梦也想得到一缕,在擎云宗却成了给后厨烧火用的;至于香料,那就更不用说,许多香料在人间都闻所未闻…… 一道烤鸡不仅工序复杂,材料珍贵,关键是味道还很好,香飘数里,令人口舌生津。 萧明楼吃相斯文秀气,却能在顷刻间将半扇鸡吃掉大半,旁边的小狐狸馋得眼睛都要绿了,才终于被分得一根金黄肥嫩的翅膀,牙齿与爪子并用,吃得是满嘴流油。 “嗝……不吃了,吃不下了。”萧明楼用帕子擦了擦手,又抹抹唇上的油光,眨眼间又恢复一派清秀孱弱之感,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上仙。 与脚边堆成一摞的鸡骨头形成鲜明的对比。 祁昶将他吃剩的鸡腿接过来,面不改色地在有他牙印的地方啃了下去。 轰隆隆……咕噜咕噜…… 萧明楼将帕子收起,微微蹙眉:“什么声音,打雷了?” 还瘫在地上的未婚夫眼含热泪地看着他:“是我……”闻到这么香的味道,不饿才怪啊! 哪怕是已经辟谷的修真者,也会有口腹之欲的好吗! 而且吃就吃了,当着他的面吃是怎么回事,这不是成心让他难受吗,那么大一只烤鸡连一点肉渣都没留下,看得见吃不着,未婚夫深深觉得这也没比被揍成猪头好多少。 “对呀,差点把你给忘了。”萧明楼朝他看了过来。 未婚夫眼泪几乎掉下来,可算是想起他了,不容易! 他抽了抽鼻子,望眼欲穿地看向盛放烤鸡的盘子,用情深不寿般的目光表达了一下自己对烤鸡的渴望:“在下上山之后正好也没用过饭,不知可否……” “想吃?”萧明楼蹲在他面前,玩味地看了看未婚夫,“那你可要想好了,是吃肉重要,还是你体内的魔种更重要?” 第289页 未婚夫愣了愣,忍痛含泪道:“……还是魔种更重要,不知萧师兄可有办法驱除魔种?” 要不是萧明楼身后的杀神目光太冷,未婚夫还很想握住萧明楼的双手,以示感谢。 但如今他只能端正地跪坐在一边,双手老老实实地放在膝盖上,以免被祁昶误会他要出手伤人,到时候只怕就不是被打吐血这么简单了。 可以说是相当苦逼了。 一根鸡毛都没捞到,还随时有吐血的风险。 到底是哪个天杀的王八蛋,竟在他不知不觉中就种下了魔种,细想之下未婚夫冷汗涔涔,还不知道在自己毫无知觉的时候究竟被魔族利用做了些什么事! 见他面露后怕之色,萧明楼出言安慰道:“别担心,若我猜得不错,你这魔种乃是第一次被触发。” “这……从何得知?”未婚夫呆呆地看过来。 “因为以你们掌门的性子,自从你与五师妹婚事延期之后,他必定时刻紧盯着你,以防你又出什么岔子。而今你既然能随师门一同上山,就说明在此之前你没做过什么出格之事。”萧明楼道。 未婚夫可算是松了口气。 萧明楼又淡淡地说:“不过很快,你就会因刺杀我与阿丑而扬名,届时你家掌门说不定会气晕过去。” 未婚夫:“……” “萧师兄!”未婚夫恨不得以头抢地,“我真不知自己为何会被种下魔种,以至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我是无辜的啊!你方才不是还答应要帮我的吗?” “魔种我自会让阿丑帮你驱除。”萧明楼拍拍他的肩膀,“但既然来都来了,不妨再演一场戏,帮帮师兄我如何?” 未婚夫全然不知自己一脚一个坑,满脸茫然:“演什么戏?” 萧明楼冲他露出如花笑靥,差点晃花对方的眼,未婚夫连思考都忘记,只傻愣愣地点头。 这人虽然品行十分一般,但这傻不愣登的样子还挺逗乐的,萧明楼正要再逗他两下,却被祁昶捏住下巴转过头来:“少东家,嘴角有个芝麻。” “啊,快帮我弄掉。”萧明楼顺势仰起头。 少东家人虽懒,但还是很在意自己仪容的,毕竟这张脸平时还挺能唬(惑)人,若是粘了芝麻,岂不是会威仪大减? 祁昶冷静抬起他的下巴,附身在他唇角亲了亲,将那并不存在的芝麻粒舔去后,嗓音微哑道:“好了。” 萧明楼耳根微热:“嗯。” “以后别对旁人这么笑。”祁昶一本正经认真道,“有损少东家威严。” “真的?”萧明楼立刻板起脸,“那这样呢?” “这样好,就连魔主见了也会被吓到腿软。”祁昶道。 未婚夫:“……”你们是认真的吗,就萧师兄那张脸,怎么都跟把人吓到腿软扯不上关系吧,若是说祁昶还差不多。 不想让萧师兄对别人笑还要想出这般难以言喻的理由,未婚夫不仅觉得胸闷气短,还很想去揉一揉眼睛。 可惜他不认识王骏等人,否则必定很有话题,能聊上个三天三夜。 萧明楼与祁昶凑在一块小声嘀咕半天,就在未婚夫已经饿过气的时候,终于将一应细节商量完毕,一齐朝他看了过来。 未婚夫浑身一寒,直觉想要拔腿就跑,奈何他还没来得及跑,就被祁昶按住了肩膀,顿时肩上有如千钧重,未婚夫欲哭无泪。 半日之后,有关未婚夫暗闯水牢,疑似被魔蛊惑并打伤萧明楼的传言传遍擎云宗上下。 孟豫本在藤萝殿与众仙门来人说话,得知此事后一怒捏碎了一只茶杯:“欺人太甚!就算二师弟弑师一案尚未厘清,那也轮不到别人来伤他!” 而未婚夫的掌门则一如萧明楼所言,乍一听到差点没气晕过去,随后立马起身赔罪并说:“让我去将这孽徒拿下,必定会给擎云宗一个交代!” 水牢之外,天地一片昏暗,阴云密布,魔气冲天,灵气与魔气交缠不休,东风难压西风,更显得混乱而危险。 水牢内隐隐传出压抑的怒吼声,像极了因为心上人身受重伤而情绪不稳,犹如困兽,险些压抑不住体内魔性之人。 修为低一些的人根本就不敢靠近,光是灵压与魔压就迫得人喘不过气来。 而在一派混乱黑暗之中,萧明楼正小声冲祁昶道:“行了行了,喊两声就好,别把嗓子喊坏了。” 祁昶摇摇头,眼中浮现笑意:“既然要做戏,自然要逼真一点,否则背后那人如何会信?” “可是我会心疼。”萧明楼看着他。 祁昶在他脸侧吻了吻:“费不了多少嗓子,何况用不了多久,很快便会有人来。” 萧明楼只好点头,又托腮道:“你觉得就凭未婚夫的身手,能将我伤到什么程度?待会若是有人来,我要装几成伤重?” 祁昶略一思索:“不能太轻,但也不能太重,否则你若伤重不起,以我对你的心意,心智应当十分动摇,魔主早就该冲破封印。” “也是。”萧明楼往嘴里塞了一枚易容丹,顿时脸色白了几分,身形更为单薄,他做了个西子捧心的手势,假咳两声,“这样应该就差不多了。” 未婚夫:“……” 为何听他们这么一说,显得好像自己很废物似的? 未婚夫还想据理力争一番,奈何此时众门派之人已经赶到水牢,他刚摆出一副入魔之态,就被自家掌门一巴掌抽飞,内伤未愈不说,背上又添数道伤痕。 第290页 自家人下手甚至比祁昶更重。 真是有苦难言。 作者有话要说:  祁昶:少东家,嘴角有芝麻。 萧明楼:是吗,快帮我拿掉! 祁昶:又偷亲到了,嘿嘿。 第一百五十二章 “孟掌门,”未婚夫的掌门在一掌拍飞他之后,便回身拱手严肃道,“这孽徒犯下此等大错,自然只能交给擎云宗处置,不管掌门要杀要剐,我等绝无半句怨言!” “咳咳……”未婚夫一口血刚吐出来,又差点把五脏六腑也咳出去。掌门未免也太冷酷无情了点,到底还是不是亲掌门了? 若是孟豫真的一怒之下将自己捅个对穿怎么办? 好歹也怨言一下啊! 可惜自家掌门不为所动,大有一副壮士断腕六亲不认的架势,好似只要孟豫一直不答应,他拱起来的手就绝不放下。 未婚夫内心郁卒。 所幸孟豫压根没心情去追究他的过错,他如临大敌般将水牢内部结界加固一层,释出五成灵力凝聚剑意制造剑笼,将无边魔气大力镇压下来,而后便急忙赶到萧明楼身边,将他扶坐起来——因为事发突然,他并不知道这是两人的计划,还真当祁昶体内的魔主要冲破封印,情势紧急! 只是没想到,他的手才刚碰到萧明楼的后背,就见他师弟嫌弃地扭了扭身体避让开来。 萧明楼脸色虽然苍白,一双漂亮的眼睛却灵动无比,冲他眨眨眼,又用传音入密对他道:“配合点,演个戏。” 孟豫:“……” 若非孟豫早就练就一副面瘫的本事,只怕此时早已破功,并且很想揪着自家师弟的衣襟问问——连戏本都没有,就让我配合你,也不说明该如何配合,真当我是神仙吗?! 怕是连神仙都办不到吧。 有这么一个师弟,真是令人头疼不已。 不过既然说了是要演戏,那至少说明萧明楼并不是真的受了伤,或者哪怕是受伤也不会太重,否则不可能与自己说这么多话,更不会有余暇躲开自己的手。 既是演戏,还要假装被伤,孟豫本想将他抱起送去疗伤,却被一道阴冷视线牢牢盯住,视线来自水牢深处,魔氛中心,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碰一下都有这么大的反应,要真的抱起来,没准魔主隔天就能横扫天下了…… 孟豫万幸自己是个修真者,灵丹妙药不计其数,否则头一定会秃掉,因为这两个不省心的人。 于是他只能半扶不扶地让萧明楼靠坐在一块岩石上,摆出一派肃穆之色,背手吩咐底下弟子:“我在此地守着,你们将二师叔带回去,好生替他疗伤。” “是!” 弟子们倒也没有太多疑惑,毕竟掌门一向如此清冷,何况似乎还与二师叔有嫌隙。 很快,萧明楼便被送上飞行法宝,由法宝护着送回洞府。不出半个时辰,孟豫也耐不住过来了。 “你们这回又想做什么?”孟豫没有绕弯,单刀直入地问,因为他心里很没底! 根本不知道这两人又在玩什么花样,孟掌门生怕自己把戏演砸了。 萧明楼正坐在床头吃一碗黑乎乎的汤汁,乍一看还以为是疗伤药,其实已经被后厨偷偷换成了乌鱼莲藕汤——不敢不换啊,否则那个黑面神般的余老三就要拿刀子架在烧火弟子的脖子上,特别不讲道理。 擎云宗后山冰湖由于高处云天之上,所以湖水皆为无根之水,无根水不含杂质,养出来的鱼也是细腻鲜美,搭配莲藕一起熬汤,不仅味美鲜香,对身体还有滋补之效! 一碗下肚,萧明楼满意地打了个饱嗝:“怎么,你在水牢里待了这么久,没有问过阿丑吗?” “水牢附近还有那么多门派盯着,我怎么好去问。”孟豫差点怒而掀桌,“何况他还一副要吃了我的样子!” “这句不对,阿丑要吃也只能吃我。”萧明楼冲他摇了摇手指,又笑了笑道,“原来是吃醋了啊。” 孟豫脸色更黑:“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打情骂俏?” “我哪里打情骂俏了,一个人要如何打情骂俏?”萧明楼故作诧异道,“至少得把阿丑放出来,我才有机会和他打情骂俏,到时候师兄再教训我也不迟。” 一句话里有这么多个打情骂俏,弄得孟豫都快不认识“打情骂俏”这四个字了! 他这师弟天生就是来讨债的吧?! “还说不是在想那种事,如今整个水牢魔气笼罩,还怎么可能把他放出来?”孟豫皱眉。 原本魔气未出现之前倒是还有可能,但眼下就连孟豫都不知道祁昶是否可控,还怎么敢将他放出。 “放心好了,这些魔气都是假的。”萧明楼神秘地笑。 “假的?”孟豫一惊。 凭他数年与魔道交手的经历,祁昶身上所释放的魔气浓郁浑厚,比一般魔修还要纯正,这怎么可能有假? 魔气还能作假? “当然能了。”萧明楼眸光清亮,笑容里满是骄傲,“阿丑早已与上陵刀融为一体,仙器之所以是仙器,自然不可以寻常思维揣度,既然能净化魔气,自然也能将灵力自如转为魔气,以假乱真。否则若是真正的魔气,当时在场那些修为低微的弟子岂不是早就被魔蛊惑了?” 就像仙府秘境时落入迷阵中的各门派弟子一般,连自己被魔气侵袭都不知道,就已经被种下了魔种。 第291页 孟豫先是震惊,而后松了口气:“你是说,如今的魔气是演戏的一部分,而非出自魔主?” “那不成你还希望魔主能跑出来?”萧明楼斜眼望去。 孟豫摇头:“自然不是。” 只是心底仍旧有些疑虑。如今看来,镇派之宝是不可能要得回来了,而且还得帮着他师弟一同解决魔主封印,孟豫忧虑的事情自然也就更多。 萧明楼看了他一眼,道:“你是不是在担心,阿丑有一日会压制不住魔主的封印?” 孟豫脸色尴尬,默不作声也是默认。 萧明楼却笑笑:“那你大可不必担心,若是出了问题,我替你担着就是了。” 他让孟豫凑过来,低声耳语一番,才说到一半,孟豫已是异色连连,脸都快板不住了。 “当真?!”孟豫倒吸一口气。 “自然,我骗你做什么。”萧明楼不屑撇嘴,“所以今日这场戏,便是做给有心人看的,他们既是想用未婚夫来试探我们,我便引他上一条南辕北辙的路!” 孟豫顿觉后背渗出了不少汗,然而归元期的修者体质极佳,根本不会出汗,虽然只是错觉,却亦能说明此时心里有多不平静。 还好,还好自己识时务,没有与他师弟硬碰硬,否则自己怎么被坑死的都不知道。 又过数日,水牢上空的魔气被擎云宗七十二名精英弟子结阵彻底消除殆尽,而孟豫也当众做出一副极度苦恼挣扎之态,还是决定将祁昶从水牢放出来。 “不然,我怕真的控制不住魔主……”孟豫忧心忡忡,“师弟受伤卧床,不能下地,而他二人又情比金坚,恐怕再见不到我师弟,身为魔主宿主的祁昶会发疯。” 其余掌门也知道他的难处,虽然心中同样很担心将祁昶放出来会惹出什么岔子,但眼下稳定祁昶的情绪至关重要,在场之人都亲眼见证魔气冲霄的壮观之景,这还没破出封印就已经如此可怖,要是真的将传闻中的魔主放出来,那还得了! 于是当日下午,祁昶就从水牢出来了,手脚上的寒铁链也尽数摘除,换上一身清爽衣衫,光明正大地来到了萧明楼的洞府。 “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啊!”萧明楼惬意地躺在祁昶怀里,端着一碟灵果,一边自己吃,一边喂给祁昶,好一派纨绔子弟纸醉金迷的场景。 祁昶失笑地低头看他,顺手替他擦掉唇角的汁水,拇指轻轻擦过柔软唇瓣,祁昶眸色微暗,俯身吻住了萧明楼的唇。 唇舌柔软甜美,还带着灵果的甘甜滋味,加之分开数日着实想念的紧,祁昶这一吻便有些失控,边吻边将他压在榻上,伸手搂紧他柔韧纤细的腰肢。 萧明楼双眸覆上水光,显然也有些情动。 “嗯……” 就在少东家用力扯开自家店小二衣襟之际,孟豫的声音又在外面响了起来:“青天白日,你们二人能不能注意点影响!” 萧明楼黑着脸坐起来:“既是知道我在养伤,不见外客,你怎么还在外面偷听我们的墙角?” 还有没有一点大师兄的榜样! 孟豫气结,大步走了进来:“哪有你这样装病的。”把什么都丢给他,自己则抱着情人日日寻欢作乐,简直每天都让他操碎了心! 萧明楼忙把衣衫拢好,又去整理祁昶的衣服,祁昶微仰着头任他摆弄,虽然依旧面无表情,却能从他眼中看出几分宠溺。 孟豫深吸一口气,很想转身就走。 谁想看果着的祁昶,他对高大汉子根本一点兴趣都没有好吗,他师弟居然还一副生怕自家肥肉被人叼走的表情。 孟掌门心情无比复杂。 偏偏萧明楼还在催他:“究竟有什么事,快点说完,我好继续方才未竟之事。” “……”孟豫又深吸一口气,这才道,“如今外面都在传,一旦你身死,魔主封印也会不复存在,原本大家只是将信将疑,如今亲眼见证,怕是不信也得信。” “很好,想必潜伏在擎云宗的魔主残魂也知道了此事。”萧明楼摸了摸下巴道。 “所以你近日更要小心,魔主必会想方设法取你性命。”孟豫道,“只怕各种手段层出不穷。” “知道了,还有别的吗?”萧明楼不耐烦,已经摆出要赶客的姿势。 孟豫:“……” 他真的是个开客栈的吗,为何耐心非但没有比之前要多,反而还更少了? “还有一事。”孟豫看了祁昶一眼,不知是不是错觉,祁昶发现他眼中闪过一抹幸灾乐祸,“两位师妹吵着要见你。” 作者有话要说:  祁昶:少东家只负责收钱和享受美食,开客栈这种事不用少东家费心。 赵大二三四五六七□□:费心的是我们啊! 第一百五十三章 萧明楼心知自家阿丑不可能会喜欢两位师妹,更加不喜欢看见两位师妹瞧着自己的神情,于是耍赖将头埋进被子里:“不见!” 堂堂归元期的大能,做出这般幼稚举动来倒是熟练得很,显然以前没少这么做。 孟豫一脸无语,祁昶则摇头叹气,将人又从被子里挖出来,伸手理了理萧明楼凌乱的头发:“见。” “见什么见,有什么好见的?”萧明楼嘟嘟囔囔,抱着被子坐起来,神色因为祁昶的举动而略有缓和,不错眼地盯着祁昶,“我去见她们,阿丑不生气?” 第292页 祁昶失笑:“我为何要生气?” 因为你会吃醋啊。 萧明楼心里哼哼,嘴角却微微勾起。 “迟早都要见一面,晚见不如早见。”祁昶表情认真,这是早已商量好的,计划的一部分,总要让有心人看见萧明楼是真的受了伤,才会让魔主那边的人更加放心地去进行下一步。 否则以魔主的谨慎,能在擎云宗蛰伏许多年而不露马脚,想要引他出手甚至现身,谈何容易。 祁昶平日里吃醋归吃醋,到了关键时刻却从不会掉链子,更不会因一己之私坏事。 萧明楼十分喜欢他这一点,唇角的笑容更盛,当着孟豫的面就支起身子在祁昶的脸上亲了一口:“好,那就依你。” 孟豫:“……”多看几遍也就麻木了,他完全不想说话。 好在萧明楼还知道收敛,没有与祁昶缠绵太久,便识趣地躺回床上,还用灵力将自己的脸色弄得惨白些,唇色亦是浅淡的粉红,任由谁见了,都会觉得床榻上是个纸片般脆弱的病美人。 总归他体内旧伤未愈,确实有伤在身,再是精通岐黄之术的人,也不可能看得出他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萧明楼脉象紊乱,丹田像是破了好几个洞,半点灵力都储存不了,内视时一片混沌无序,三师妹郁思烟皱着眉松开搭在他腕上的手,半天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五师妹符湘梦着急道:“如何了,你快说呀!搁这打什么哑谜?” 郁思烟叹了口气,道:“二师兄伤势不轻,我亦无能为力,恐怕只有东川宫主才有办法。” “那还等什么,大师兄快派人去请七情宫宫主啊!”五师妹大叫。 “去了也是没用。”萧明楼躺在榻上缓缓出声,“东川月正闭死关,除非有所突破,否则绝不可能踏出闭关之地一步。” 五师妹眼眶都红了:“那可如何是好!” 萧明楼轻轻一笑,虚弱又显得温柔,却别有一番豁达风度:“总归现在一时半会还死不了,生死有命,全凭天意吧!” “这可不像二师兄你会说的话。”五师妹闷闷地说,一张水灵秀美的小脸也皱成一团。 三师妹也安慰道:“这些时日我会去藏书阁翻遍古籍,说不定就能找出对症之法来,五师妹别担心。” 五师妹闷闷不乐地点点头,而后眼神一凛,掐住掌心道:“那我便去问问那个谁,一定要将背后指使之人问出来,给他捅个十剑八剑的,以消我心头之恨!” 萧明楼躺在床上默默地同情了一下未婚夫,却没开口阻止。 做戏嘛,自然要做全套。 何况未婚夫被人利用,确实不够谨慎,让他吃点苦头记住教训也好。 不过…… 萧明楼若有所思,瞧那未婚夫死心塌地的模样,还以为五师妹与他感情不错,如今看来,只怕是未婚夫一厢情愿。 由于这些时日里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相信魔主封印在祁昶体内,而祁昶稳不稳得住,尽系于萧明楼一身,所以各门派也有了常驻擎云宗的迹象,都自觉留下来保护萧明楼,顺便也想着碰碰运气,若是能得大能指点一两招,就更好不过。 人一多,自然难免有纷争、流言与各种猜忌。 尤其是不明真相的修士,只听说符道子亲手将魔主封印,却不知是封印在仙器之内,且彼时仙器已经快要镇压不住魔主,最终由萧明楼的本命灵剑重新封印的……只知道仙器上陵刀为擎云宗无上法宝,向来只有掌门能够继承,而萧明楼传闻正是因为盗走上陵刀才被击落悬崖,魔主封印如今又在与他关系亲密无间的祁昶身上,自然有人难免多想。 孟豫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掌门之物与只有掌门才能控制的封印都在萧明楼手上,而孟豫空有掌门之名,却无掌门之实,他的正统性自然也遭到了质疑。 平时孟豫高高在上,修为高深说一不二,自然没人敢把话说到他的面前来,但此时诸多门派驻扎擎云宗,人一多,胆子也跟着变大,仗着人多势众,还真有人敢朝孟豫开口的。 “孟掌门,不是我们多管闲事,而是此时因以稳定人心为上,及时扼杀流言,方能凝结一心,共同抗魔。” 那人言之凿凿,神色中却有几分隐秘的快意,能将三大仙门之首的掌门从高位拽下来,掩在袖中的手都兴奋得颤抖。 修真者多要修心,轻易难以被拨动心绪,然而此事关乎重大,丑闻一旦传开,甚至可能从此令三大仙门不再具有号召力。 将三大仙门压下去,其余修真门派自然会趁势而上,到时英才汇聚,不仅能将大把修真资源握于手中,更不愁宗门内无人飞升。 擎云宗不就是因为有弟子飞升,才能掌握如此众多的仙器与资源吗? 越想越是心热,再薄情寡欲之人,也难抵如此巨大的诱惑,纷纷道:“是啊,孟道友若真得了符掌门的亲令,自然能拿得出掌门信物吧,这又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是让大家伙瞧一眼而已!” 其余年轻些的修士跟着起哄,而高阶修士们则各个笑而不语,面色颇有深意。 孟豫的脸色十分难看。 “我还当是走错地方了,各位道友咄咄逼人的模样,令我想起菜市场的泼皮无赖,就差动手掀翻屋顶了。” 萧明楼半依偎在祁昶怀里,一副弱不胜风的姿态,说出来的话却毒辣得很,令在场之人一时都有些难堪。 第293页 萧明楼见众人不言语,又轻笑一声,神色略带鄙夷:“我擎云宗的事,还轮不到外人来干涉,况且就算师兄非是正统,我亦可勉为其难当当这个掌门。难为各位对萧某如此热心,待我当上掌门之后,自会亲自登门拜访答谢!” 脸色难看的轮到了众位修士。 大部分人心里都在想:谁想要你登门答谢啊!我们才不是为了你开口质问孟豫的好吗! 这可是曾经一人就能横扫整个死晦沙漠的传奇剑修,别看如今一副病猫的模样,他发起威来比猛虎还要可怕。 在场一些曾与擎云宗有过来往的仙门,但凡是萧明楼到访过的,其掌门并长老没有一个能逃过萧明楼的魔爪,在切磋之中被萧明楼打得灰头土脸,抱头鼠窜,往事简直不堪回首。 都是泪。 这么一想,好像孟豫继位也没什么不好的。 何况孟豫当了这么多年掌门,除了在萧明楼的事情上,其余并无任何过错,对其余宗门也是客客气气的,前些时日还帮着追查潜伏在各派的魔族卧底。 要是换成萧明楼……众人打了个哆嗦,没敢再往下想。 当即就有人打起退堂鼓,打着哈哈道:“我们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孟掌门切莫放在心上!” “是啊是啊,符道子临终前究竟属意哪位弟子,还是擎云宗之人最为清楚,我们又何必枉做小人!” 就在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想要将此事揭过之际,一名黑衣人突然从自人群中悄然蹿出,利剑直取萧明楼面门,速度快如闪电,势如破竹,竟连一旁的孟豫都来不及回身阻挡! 祁昶反应极快,将萧明楼拉至自己身后,抬手以剑意裹住手臂,挡下致命一剑。 只听震耳欲聋的“当——”一声,火花四溅,灵力冲撞。 祁昶咬牙顶在前面,而黑衣人步步紧逼,蒙面之下,是一双充满恨意的双眼。 那双眼太过熟悉,萧明楼眉头微蹙,刚要开口,就见孟豫已经反应过来,长剑出鞘,从旁助祁昶一臂之力! 而后郁思烟也闻讯赶来,在孟豫一剑洞穿刺客肩膀之际,将后退的刺客抓住,并一把扯下对方的蒙脸布。 蒙面下是一张陌生的脸,郁思烟却犹不放心,抬手洒下一把药粉,将易容丹的效果完全洗去。 露在众人面前的真容,令郁思烟倒吸一口气:“五师妹?!” 黑衣人的真面目,竟是五师妹符湘梦! 孟豫气得上前:“五师妹,你为何要刺杀你二师兄?平日里,你不是最仰慕他的吗?” 符湘梦却咬紧牙关,将头扭到一边,不说话。 此事发生得太过突然,在场许多修士都看到了符湘梦的脸,自然不可能私了,孟豫大感头疼,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郁思烟一边帮她止血,一边面上闪过愧疚与犹豫之色,还是叹了口气,道:“师妹或许不是受魔蛊惑,而是为了师尊当年的秘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让大家久等啦! 第一百五十四章 符湘梦本准备打死都不开口,咬牙认下被魔主操控的指摘,却没料到郁思烟会说出那样一句话来,顿时神色中出现些许慌乱,急道:“没有的事!师尊当年坦荡磊落,行事问心无愧,没有任何秘密!” “当真没有任何秘密?”郁思烟像是早有猜测,又像是好奇道,“师尊当年传位大师兄的确有许多细节模糊不清,若是其中没有猫腻,师妹又怎会前来刺杀二师兄,难道不是为了维护师尊的名誉吗?” 符湘梦见状松了口气,虽人跪在台阶之下,脖子却梗得直直的:“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为我主送命,早在堕入魔道之时就已有预料。” 萧明楼看着这样倔强的符湘梦,叹了口气,摇摇头。 小师妹,你还是太天真了。 还傻乎乎地掉入别人挖好的坑里。 “师妹,你根本没被魔主附身,又何必……”郁思烟轻叹着,眉头微微蹙着,一副对她既心疼又遗憾的模样,“其实我都听到了,当年你在水牢里与二师兄说的话。” 祁昶在背后捏了捏萧明楼腰侧软肉,萧明楼倒吸一口气,忙回头道:“你别误会,当年我们说话时隔得老远呢!”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祁昶低头咬着他的耳垂。 萧明楼咻咻吸气,敏感之地被对方的犬齿折磨半天,幸亏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两位师妹身上,否则若有谁分心朝他们这看一眼,可能破坏精心设下的局不说,魔主愿不愿意出来都还是个问题! “别闹!”萧明楼抓住那只搭在腰侧仍蠢蠢欲动的手,“阿丑,凝神听她们要说什么。” 祁昶却并不如他意,仗着身形高大,将萧明楼半环在身前,胳膊紧紧箍着他:“总归局已经布下,他们爱演,就让他们演去,我们可以做点别的。” 萧明楼哭笑不得:“阿丑,你学坏了!” 以往都是一身正气凛然的阿丑让他别闹,现在却轮到这家伙不老实了。 “男人不坏,你便不爱。”祁昶低声在他耳边轻轻道,“不喜欢我变坏一点?” 萧明楼闭了闭眼,好半天才压住回身狠狠堵住他嘴巴的冲动。 或许是养伤这些日子纵容太过,也或许是魔主就在附近,令祁昶有所感觉,所以片刻都不想与他分开。 第294页 方才与符湘梦斗法一场,祁昶气力有所耗损,为了稳定道心,他还真的需要这么“坏”。 谁让这个男人修道的目的如此不纯,又如此纯粹,自始至终,都是为了萧明楼这个人。 萧明楼没有办法,只好随他去了。 那边厢,三师妹哀然又道:“我都听见了,你想杀了二师兄,是因为你亲眼见到师尊死于师兄之手,而师尊彼时被魔主附身,已经快要镇压不住封印。” 到这里,五师妹还以为她知道的只有这些,所以毫不犹豫地承认:“是,那又如何?为师尊报仇我又有什么错,何况他还是我的父亲!” “他真的是你的父亲吗?”三师妹哀婉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诡异。 五师妹这才隐隐察觉到有什么不对了。 而此时台阶下方的修士们也早就炸开了锅。 这顶级仙门的八卦可真是一波比一波劲爆! 萧明楼弑师不假,可弑师是为了阻止魔化师尊为祸苍生,算得上是件功德;而符湘梦在得知真相后却依然选择颠倒黑白,就为了维护符道子一世英名,不惜劝说宗门将萧明楼关入水牢,还已经潜入刺杀了他一遍! 这还没完,如今萧明楼又回到擎云宗,她居然表面各种关怀,背地里又来刺杀他! 萧明楼是有多倒霉,才摊上这样一个师妹。 如今再听郁思烟的话,符湘梦的身世也有所秘密,莫非她并非符道子的亲生女儿,而是另有身份? 符湘梦终于慌张起来,她死命想要挣脱缚仙索,可擎云宗的缚仙索连孟豫这样的归元期大能都挣不脱,又何况是她? 情急之下,她纵身扑向郁思烟,张口就要咬:“你住口!你住口!别说!” 郁思烟却不如她这般狼狈,两道法术打出去,一道将人推开,另一道清理自己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埃,她如水中仙子般高雅又淡漠:“原本我也不愿说,只是若不将真相大白,恐怕还有很多人会误会师兄。” 她怜悯的目光从符湘梦身上挪开,带有一些热切地看向台阶之上的萧明楼。 她想象过要揭穿这一段肮脏丑陋的过往会让二师兄露出惊诧、震愕、厌恶等情绪,却没想到,此时的萧明楼,面上非但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些神色,反而露出些许无奈。 萧明楼拍拍身后人的脑袋,忍着笑意:“阿丑,别闻我脖子,痒痒。” 祁昶如大狗一般将脑袋埋在他的颈边,深深嗅了一下他身上的木华香:“少东家身上好闻。” “越来越没规矩了。”萧明楼轻斥。 “你也并非死守规矩的人。”祁昶道。他的少东家要是遵守规矩,也不会将妖界闹得天翻地覆,把魔族杀得铩羽而归。 两人目光对视,其中自有淡淡温情流露。 郁思烟攥紧手指,决定不再卖关子,直接道:“五师妹,你肉身的确是师尊的女儿,可你的魂魄却是师尊的一生所爱,碧波仙子的妹妹——碧清仙子!” 这混乱的关系,让本就错愕不已的众人再度惊掉了下巴。 原来当初符道子与碧清仙子定情,合道大典虽然未成,两人却是两情相悦,他们一同修行,一同历练,更是一同走遍修真界大好河山,体验人生百味。 也曾经一同对抗魔主。 确切说来,魔主是碧清仙子与符道子一同封印的。 原本这封印千百年稳稳当当不会有任何闪失,然而意外出现——碧清仙子怀孕了。 修真者子嗣艰难,尤其是高阶修士,越往上走,就越难拥有自己的血脉,怀孕更是凶险,碧清仙子一身修为被压制,几乎与凡人无异。 而千百年来魔主亦不曾放弃,觑准碧清仙子正虚弱时,以魔音诱惑,蛊惑着她打开封印。 碧清仙子虽及时回头,封印却还是破裂了一条缝,情急之下,她将自己余下的修为与灵力全都扑在了这道封印上,根本顾不上自己的性命与肚里的孩子,自己的错误必须自己承担。 符道子闻讯赶回,就见到妻子倒在血泊的一幕,魔主重新蛰伏回去了,可他却失去了自己的妻子与尚未出世的女儿。 悲恸之下,符道子心魔催生,明明心知不该这么做,却还是在妻子魂魄消散之际,用秘法将残魂融入仙子肚里的死胎之中! 回过神来,大错铸下,这是符道子一辈子最大的污点,也是绝不能开口对别人提起的过去。 只是看着那小小婴儿青紫的脸色慢慢变得红润,啼哭得那样有力,眉眼生得与爱妻如此相像……符道子不忍心将她重新送入轮回,便以父亲之姿将她重新抚养长大,把对亡妻的思念牢牢地锁死在心底,对她不流露半分情绪。 符湘梦好几次对他发火,为何父亲从不提母亲半句,也不曾留下她的遗物,甚至连她的一幅画像都不肯挂上,符道子冷酷决然甩袖而去,从不回答,让她气得直跳脚,却只以为是父亲修炼的是无情道,修为越高越无情,冷心冷肺。 其实符道子哪里是心冷,他是怕她了解越多,越接近真相,也就无法接受真相! 若这件事随着符道子身陨道消而湮没就好了,可惜隐患早已埋下,封印能冲破一次,自然也能冲破两次,何况符道子已有心魔,即便天纵英才,想要彻底拔除也不是短短时日可成的。 于是魔主再度撕破封印,这回直接顺着符道子的心魔附身于他,小心翼翼潜伏,直到他情绪再次失控,便一举得手,险些灭掉了整个擎云宗! 第295页 而那令符道子失控的那件事,正好是符湘梦任性地提出要退婚的事。 若非那时萧明楼察觉得快,凭一己之力力挽狂澜,先诛魔,后封印,稳住整个擎云宗,魔主恐怕真的会冲破封印,重回修真界! 可惜萧明楼二次封印魔主时,由于自身修为比不上初次封印的符道子与碧清仙子,虽想尽办法封印了大部分,却仍遗留了几缕魔主残魂,那缕残魂不甘被再次封印,想尽法子作妖。 趁萧明楼付出本命灵剑体虚之际,勾动孟豫的权力欲,给他安上弑师叛宗的罪名,又附身于符湘梦,将她身世告知并以此为要挟,命她去水牢刺杀萧明楼…… 若非当年的段又雪良心未泯,在水牢里动了手脚,令萧明楼抓住时机逃了出来,否则他真有可能在被魔主弄死之前,先死在自家师兄弟妹的手上。 “这些年我只是略有猜测,直到悄悄找到天机门的一位长老进行推演,才终于确定师妹亦是师娘。”郁思烟叹息道,“师妹你怎么如此糊涂,身世并非你可选,秘密总有一天会大白,为何要将无辜的师兄牵连进来?” 事已至此,不但证明了魔主附身在符湘梦体内,更解释了郁思烟当年为何会与天机门的周安青见面。 小师妹双目失神,俨然已经是默认了她说的所有。 “师妹,你……”孟豫脸上闪过一抹不忍,既同情她的遭遇,又无力挽救她的命运。 虽说布局已久,也早有准备,可他在划破手指滴血激活阵法时,仍是感到无比的惋惜。 “没事,一人做事一人当,魔主确实在我体内,你们现在就将它逼出来吧!”符湘梦此时倒是很平静。 “慢着。” 在此之前一直未曾参与进来的萧明楼慢吞吞地走下台阶,看那走一步晃两下的姿势,越发显得身子单薄,弱柳扶风,好些人忍不住就想伸手去扶他。 结果当然是扶不成,因为他身边还有个祁昶。 萧明楼的目光从符湘梦慢慢挪到了一旁的郁思烟身上,他神色淡然道:“烦请三师妹也一并进入阵法。” 郁思烟脸色一变,随即很快镇定下来,面露不解:“师兄这是何意?” “字面上的意思。”萧明楼看着她,缓缓道。 郁思烟柳眉微蹙,嘴唇轻轻颤抖,似是大受打击:“师兄一直在怀疑我?如今真相大白,我竭力为师兄争取清白,锁定魔主残魂,师兄还是不信我?” 萧明楼毫无怜香惜玉之心,直白道:“对。” 哪怕是如花似玉的师妹,也无法从萧明楼这里得到他对待祁昶的万分之一好。 郁思烟:“……”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碧波仙子才是贯穿全文的核心人物啊! 仙子:……老娘全文都没露过脸,你跟我说核心人物? 又是修真界第一美人,又养了毛茸茸,还是符道子的大姨子,简直人生赢家! 【温馨提示:碧波仙子将对你发动一次毁灭性攻击,请问是否迎敌(是,我要迎敌/否,溜之大吉)】 第一百五十五章 “师兄你……为何从未信任过我?”郁思烟本就是稳重矜持之人,即便因不被信任而受伤,仍然隐忍压抑,挺直背脊,如傲骨不屈,似冰雪之中傲然挺立的梅,孤苦却难掩风华。 修真者越往高阶体内杂质越少,只要不是往死里折腾自己的魔修,肤白貌美者不计其数,没有几个长得差的。 而郁思烟容貌虽不是上乘,却因修为高深而显得气质过人,淡然的眉眼此时染上哀色,不似符湘梦那般梨花带雨,反而愈发令人心生怜惜。 有人忍不住就想为她开口说话:“明筠真人身上并无魔气,何况她方才还帮忙制住了魔主附体之人……” 萧明楼却连看都没看那人,只是淡淡扫了一眼郁思烟:“三师妹,既是问心无愧,何不进阵法一试?” 郁思烟苦笑了下:“好,师兄不信任我,我便证明给师兄看。” 她抬脚跨入微微发亮的阵法中,同在阵中的符湘梦额间已经浮现出一缕黑色印记,那是被阵法逼迫而不得不显现出来的附身印记。 郁思烟站得片刻,身上没有任何反应。 就连擎云宗的弟子们也不禁面露喜色,他们虽非郁思烟的弟子,却也不希望一日之间折损两名长老:“三师叔果真是清白的,快把三师叔放出来吧!” 然而变故亦在此刻。 郁思烟身上虽无魔种,亦没有魔气,可她藏在乾坤袋内的一样东西却未经主人意愿便被阵法揪了出来。 “魔主手札!”孟豫一眼就认出了那本薄册,确切说来,这是魔主手札的一部分,上面附有魔主残魂,既是残魂容器,亦记载了魔主领悟的无上魔功与修真界的许多秘辛。 当年符道子封印魔主之时,连同魔主手札也一并封印在仙器之内,萧明楼再度封印时,这本册子便连同魔主残魂一并狡猾逃逸。 本以为这本手札跑回魔界,辗转落入血枭手中,却没想到,此手札与当初血枭手中的那本,并不是同一本! 难怪郁思烟能将自己隐藏得这般好,甚至不惜用自己的小师妹来做掩饰,一来残魂已经附身在符湘梦身上,二来有这本手札在,她即便修炼魔功,也能完美掩盖! 当年魔主之所以能在修真界蛊惑那么多人,凭借的就是他即便靠近对方也不会让对方发觉魔功的敛息之法,闹得人心惶惶,人人自疑,也更加吸引了一批狂热的魔修追随。 第296页 电光火石间,郁思烟也明白过来了:“二师兄,你设下这个阵法,并非是为了勘测魔种与魔魂,而是追踪魔主气息,引出与魔主有关的一切物事?” 原来她是被误导了。 从孟豫开放擎云宗起,宗门内设下的测魔阵法全是出自萧明楼之手,他巧妙地将“追踪魔主气息”的阵法替换为“检测魔种与魔气”之法,让人以为这就是擎云宗能拿出的最好的阵法。 毕竟,当世还没有人能将阵法细化到如此程度,连加了禁制的乾坤袋都能探知。 当然了,这其中也有天机门主苏苦的功劳,萧明楼早在虚凡界时就与他暗搓搓地捣鼓出这个阵法,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用上。 至于作为阵眼的魔主气息,换做旁人肯定无法捕捉这虚无缥缈的一缕气,但可别忘了,祁昶体内的封印里全是这玩意,别说一缕,十缕八缕都没问题。 反正在仙器的消磨下,魔主会日渐消散,最终化为祁昶灵元的一部分,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想明白的郁思烟终于卸下了哀婉的伪装,面容冰冷得无情:“是我棋差一着,不管如何努力,终究是比不上师兄。” 她垂下手,似乎已经放弃挣扎,却不想,就在孟豫念口诀以缚仙索要将她困住时,郁思烟抢先一步,反手释出魔功凝聚一团黑气直攻向孟豫面门! 说时迟那时快,郁思烟打断施法,并抢过那跟缚仙索作为法器,灌注灵力之后拧成一把绳剑。 她信手拈来,功法自如运转,身手更是不凡,眨眼间便从阵法中脱困,反借阵法反噬重创孟豫,也将自身实力暴露在众人眼下——往日里郁思烟低调平淡,谁曾想,她竟已经是炼虚期大成,尽差一线便能问鼎归元! 郁思烟冷笑一声,见孟豫怒目圆睁提剑而来,抬手将强弩之末的孟豫扫开,冲萧明楼刺了过来! 当是时,所有人都以为萧明楼必死无疑,郁思烟这一剑异常锋锐,几可撼动天地,而且她很快,太快了! 哪怕是孟豫调息再战,亦无法阻拦! 然而变故再起,剑风扑面而来,却只是将萧明楼的一缕发丝切断,剑尖快要抵上咽喉时,郁思烟忽然提剑调转,纵身跃过人群,趁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便要冲出护山大阵,逃离擎云宗。 铮—— 只可惜,人还未出结界,一道冷芒打断了她的去路。 谁也没看清这一次对招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见势如破竹所向披靡的郁思烟竟如纸鸢般飘摇坠地。 “谁允许你,拿剑指他了?” 祁昶踏着冷风而来,目光森冷暗沉,看着郁思烟的眼神宛如修罗地狱,比魔主更令人心生震慑,肝胆俱颤。 郁思烟冷不防被剑气入体,一面惊骇于祁昶的剑术精湛,一面又惊恐于他竟能对自己破防:“你……你不是元婴期?!” 元婴期根本不可能对炼虚期大成造成如此伤势。 祁昶并不回答她的话,而是抬手挥剑,再她身周设下一层又一层的剑阵,剑气轰然如潮水,压根没有半分留手,也不管郁思烟是否真的受伤虚弱,滔天的灵力便是他的怒气! 这个男人,强得太可怕。 若是半个时辰前,郁思烟根本不会将他这个后辈放在眼中,听闻他入道也不过短短数年,虽资质颇高,却还不够火候,连对抗符湘梦时都需要她来助阵。 所以郁思烟从始至终警惕的只有大师兄孟豫,萧明楼在她眼中更是个孱弱需要人照顾的角色。 却没想到……原来连祁昶展现的实力也是她师兄设下的局! “这不可能……”郁思烟死死盯着祁昶,嘴唇颤动,“他从不死城出来的时候,分明只有金丹期!” 即便后来晋升元婴,也不过是受了刺激,缺少积累,境界还可能不稳。 萧明楼缓缓走过来,正好听见她呢喃的话语,不禁一笑:“果然是你在暗处通风报信。我就说,怎么这么刚好大师兄知道我们在死晦沙漠。” 郁思烟眼角泛红,像是没有听到他话一般,还在念叨“不可能”。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阿丑资质过人,本就不能以寻常修士视之。”萧明楼道,“何况,我好歹也是归元期,若是与我双修后不得进益,那才是有鬼了。” 祁昶始终面无表情,仿佛谈论的不是自己,与少东家待在一块,若是脸皮不够厚,也无法长久留在他身边。 祁昶手指掐诀,将剑网逐渐收拢,以剑光将郁思烟钉在地面上。 郁思烟脸上的神色终于保持不住,尽显失态:“双修?……师兄居然真的……喜欢他?” 她的眼中充满了绝望与痛苦。 她天资聪颖,修炼勤奋,悟性极高,是在萧明楼之后被符道子收入门下的。那时,郁思烟是擎云宗唯一的女弟子,她不以自己的特殊恃宠而骄,反而付出了比别人更多的努力,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追上那惊才绝艳的二师兄。 她要用实力证明,女子不必男子差,她也可以成为擎云宗的第一人! 然而当修为越高,瓶颈也越难跨越,郁思烟终于明白,她恐怕此生都无望追赶上萧明楼,甚至连孟豫的修为也比她更高一线。 庞大的痛苦与不甘逐渐腐蚀着她的内心,随着五师妹的出世,机缘巧合之下,她得到了魔主手札。 看着上面精妙绝伦的无上功法,郁思烟凭借自己的悟性将它改造成适合自己的功法,从此越发低调,修行更加刻苦。假以时日,她有信心能够超越两位师兄,成为当今第一个进入渡劫期的修真者! 第297页 符道子修改天道,牺牲所有修士的飞升之路去镇压魔主,妄图趁此之际找出彻底消灭魔主的方法。 可郁思烟不在乎,哪怕打破平衡后令魔主也能飞升,从而毁掉整个修真界,只要她在魔主之前飞升,又有何妨? “我从不觉得女子会比男子差。”萧明楼似是明白她的想法,叹息着道,“可你走错路了,师妹。” “错?”郁思烟笑着咳出一口血,“我何错之有?” “你不顾苍生大义,道心蒙尘,是为不仁;构陷同门,勾结魔道,是为不义。心都不正了,天道又怎么可能让你飞升?”萧明楼摇摇头,道,“况且莫非你忘了擎云宗的训例,借他人之势,终非己道,并非真正的自立自强。其因不纯,其果自然不佳,若你执迷不悟下去,届时只有身陨道消的下场。” 说到这,萧明楼又瞥了一眼孟豫,大师兄顿时噤若寒蝉。 郁思烟似是明白了什么,又似是犹有不甘,最终咬着下唇,不再挣扎。 魔主手札在众目之下被金乌真火烧毁成渣,从此世上再也没有无上魔功。 符湘梦体内魔种与残魂皆尽拔除,不过她被魔主附身时日太长,神识受损严重,如今身心皆疲,需要静养。 闹哄哄的除魔大业便如此草草收场,众门派颇有些不舍,还想留下帮忙,名为帮忙,实则是看热闹。 但孟掌门积威仍在,一言不发地启动护山大阵,将所有外人驱逐出去,毫不留情。 赶走了那帮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门派后,擎云宗再度清净下来。 萧明楼难得与孟豫一同走在梅林之中,看落英缤纷,师兄弟平心静气地谈了会天。 孟豫看着不远处隐隐护卫着萧明楼的祁昶,眉头微蹙,道:“有一事我还不太明白。” 萧明楼懒懒地撩起眼皮:“嗯?” “祁昶如今究竟是何境界?”孟豫问,“虽说之前与他切磋之时,我已经略有猜测,但那日他在对阵三师妹时,实力比先前切磋还要强上几分。” 萧明楼白了他一眼:“你心爱之人差点被伤了,你不生气,不愤怒,不想狠狠揍对方一顿?” 孟豫:“……” 扎谁的心呢,明知自己已经无望,孟掌门还是要面子的。 萧明楼又道:“人在盛怒之下,实力也会暴涨几分,有什么好奇怪的?”他顿了顿,嘴角微勾,“更何况,没听说过宝剑入鞘再出,蓄势而发,锋锐强过先前?” 说完,他不再与孟豫废话,快步走向祁昶,一头扎进对方怀中等对方抱他。 孟豫跟在后头琢磨半天,直到二人联袂而去,才闹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想明深意后的孟掌门脸都绿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孟豫:又被狗粮糊了一脸! ==== 打一波广告,突发的预收文《我在修真界直播带货》: 谭坛穿越了,来到仙侠世界。 本以为能在修真界仗剑纵横、遨游太虚,没想到…… 他穿到了个没钱、没资源、没实力的三无门派。 门派里一共就三个弟子,大傻小傻,谭坛就是那个饿货二傻。 大傻空有武力没智商,遇事只会哇呀呀冲上去,然后被揍得满头包。 小傻屁孩一个,除了一张包子脸可以揉揉,啥也不用指望。 至于他们师尊,那就是个炼器狂人,生活基本自理不能。 谭坛45°望天流泪:终究是我撑起了整个门派。 是师尊攻,慢热文哦~ 第一百五十六章 过得几日,孟豫又来问萧明楼:“昔日在东南海域被魔主残魂篡改记忆的弟子们都恢复了记忆,可见五师妹身上的残魂已是最后一缕,你究竟打算何时回你的雨城?” 萧明楼的锦鲤客栈遍布修真界各地,但若说他扎根最久的,仍是与凡界望仙关遥遥相对的雨城分店,是以孟豫还以为萧明楼喜欢雨城,将那里当做老巢。 实则哪里是因为萧明楼喜欢,而是不得已为之。 如今祁昶就在他身边,去哪里都一样,雨城不过是其中一个落脚点而已,不过萧明楼并不打算对大师兄明说,让他误会也好。 萧明楼歪在美人榻上,乜他一眼:“我本就是擎云宗弟子,如今更是得以正名,为何不能留在宗门?” “你看你这样子,哪有半分擎云宗弟子的风采?”但凡见面不是躺在椅子上,就是躺在祁昶腿上,再不然被祁昶抱着走,孟豫基本上就没见过他用两条腿走路,做人懒成这样也是没谁了! 萧明楼轻哼:“这不是拜师兄所赐么,我这一身重伤,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痊愈,又谈何风采?眼下我不过是留下养养伤,师兄还要赶我走了?” “得了吧,你这话骗骗别人还行。”要不是早就和他交过手,孟豫也差点要信了。对上他,孟掌门总不免有些泄气,“我也不是要赶你走,只是我们从小一块长大,纵有诸多误会,我对你也并非不了解。宗门从来就困不住你,从前一有闲暇,你哪天不是往外跑的,还有自愿留下来的时候?” 换句话说,赖到此时还不走,莫非还有什么缘由? 萧明楼摊摊手,状似无奈,眉眼却染上浅浅笑意:“其实不管留下还是离开,我都无所谓,但难得来一趟擎云宗,我还没带阿丑走遍宗门内风景秀丽之处,就这么离开难免可惜……更何况,还有随我一同回来的几个小辈,机会难得,索性将他们丢到后山历练一番,增进修为。” 第298页 孟豫这才想起,之前在妖界寻到萧明楼时,身边还跟着几个人,只是那时他一心只想将萧明楼抓回去,二来那几人修为实在太低,无法引起他的注意,因此还真不记得他们来到擎云宗后又去了哪里。 怪不得他如今每次过来,都能看到萧明楼二人黏黏糊糊,敢情是早就将碍事者丢到后山去了! 擎云宗的后山,与一般宗门为弟子们提供的修炼之所不同,那里可是镇压着无数穷凶极恶的妖魔。 因擎云宗地势特殊,上接九天,下通凡界,灵力贯通天地,阵法极其强悍,仙门中无数前辈历练时封印的妖魔,都被镇压在此处,经过阵法千百年来的消磨,许多妖魔实力已经不足鼎盛时的十分之一,但放在修真界,仍是极具威胁。 擎云宗内有规定,未至金丹,不得入后山。 而萧明楼身边的那几个,明显连一个金丹都没有,修为最低的王骏甚至还只是个筑基期! “你……你竟让他们都去了后山?”孟豫拧起眉头,头疼不已,“就不怕他们出事?” 萧明楼抬眸,眼里闪烁着细碎的光亮,透着淡淡的自信:“跟在我身边这么久,若是连个后山都闯不过,那他们还是被妖兽一口吞了的好。” 且不说有狐王在他们身边指点一二,单就这些时日走南闯北的历练,不论心性还是经验皆有成长,王骏等人修为早该有所提升了。 何况要真是个愚钝的,萧明楼何必将人带在身边? 听他这么说,孟豫也不再问,正要转身走开,又想起一事,咬着牙根转回身:“你与你那店小二,不管要去何处赏景嬉闹,我都不拦着你,但切莫再到我的剑山来了!” 本来修炼得好端端,突然回头看见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旁若无人地亲昵,任谁都修炼不下去好吗!他真怕自己一剑砍歪,从两人中间直直劈下去…… 萧明楼慵懒地应了一声:“知道了,我们不去就是。” 孟豫深吸一口气,这才拂袖离去。 免得待久了又看到不该看到的。 简直心累。 不过孟掌门也不是没想过给他师弟添堵,他自己是不成,但换成宗门的小弟子,萧明楼多半是不会拒绝的。 萧明楼喜欢指点后辈,但凡是对他有几分了解的人都清楚这点,何况是他的师兄孟豫? 于是萧明楼还没来得及与祁昶赏遍宗门内的美景,就开始不断有小弟子上门请教了。 而擎云宗如今只有孟豫才收了一大堆弟子,虽说经历了这么多事后,孟豫已经不再执迷,让这些弟子全都修回了自己的道。 可孟豫是个剑修,当初为了勘破瓶颈,他收的弟子也是清一色的剑修,这剑修碰上了剑修…… 正好让被打断的祁昶狠狠发泄了一通。 小弟子们常常被祁先生揍得满头包,但骨子里的好战本性又令他们不甘失败,一次次地前来挑战。 孟豫见状满意点头,自己的日子不好过,师弟也别想过得太舒服。 何况有祁昶的磨砺,这批小弟子剑法也是突飞猛进,好几个都隐隐有了突破的迹象。 却说小弟子们尽管大部分都喜欢去找祁昶“切磋”——名为切磋,实则是单方面的碾压。但也有个别不合群的。 譬如此时恭敬地仰望萧明楼的人。 “二师叔,还记得我吗,我是张舸啊!”这名同在迷雾林中有幸听萧明楼讲道的弟子神色间掩不住的高兴,同时也有几分羞愧,“只可惜当时我们太弱,竟连被魔主控制也不知晓,还忘记了与师叔在迷雾林里共患难的那段日子。” 萧明楼坐在一张太师椅上,遥遥看着场中祁昶与人切磋时剑气万丈英姿勃发的画面,不觉勾唇一笑。 随即像是才听见对方说话一般,淡淡道:“你不必在意,那本也不是你们的错。” 张舸却是叹了一口气,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感到遗恨,片刻后,又抬起头:“师叔,我可以向您请教阵法吗?其实自从迷雾林听你讲五行道法之时,我便想过将阵法融入剑法之中,如今也算有些感悟,不知师叔可否指点一二?” “好啊。”萧明楼像是对此也很有兴趣,“你说来听听。” 张舸略显紧张,手心里全是汗,因激动而又靠近了萧明楼一步:“我是这样想的……” 话音未落,“张舸”眼中的恭敬变成了阴沉与怨毒,如毒蛇一般盯紧了萧明楼,出手迅如疾电,眨眼便掏向萧明楼的心口! 而萧明楼亦一改方才的惫懒之态,眸光清正而凌厉,右手一拍太师椅,纵身而起。 “张舸”愣了一下,显然对萧明楼的反应之快感到惊奇,再看他那如行云流水的身手,运转自如的灵力,霎时生出不祥预感。 不欲与他久战纠缠,更忌讳远处的祁昶与不知在何处的孟豫,“张舸”出手狠辣,招招致死,势要将萧明楼一举拿下! 然而萧明楼嘴角一弯,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抬手自虚空招来一柄无芒之剑,使出两招看似绵软却又蕴含无上奥妙的剑招。 如风如光,如云如雾。 飘渺似不可寻,柔弱而不脆弱。 “张舸”顿感不妙,在这电光火石间心头主意已定,竟是不再纠缠于萧明楼,转身欲逃! 却为时已晚。 在此之前,擎云宗的弟子们没人见过萧明楼出手,皆以为他因重伤气力不济,即便出招也不过是勉强为之。 第299页 但在见到萧明楼如今周身的风华之后,不仅是附近的弟子们,就连天地都仿佛为之失色。翻手为云覆手雨,他手中的这柄剑,便如妙笔一支,挥洒中绘一幅恢弘绝美的江山画卷。 青年英姿写意风流,衣袂翩飞,神采飞扬,如羽化登仙。 这般神态,这般剑意,天上天下,唯他一人! 萧明楼出剑看似不快,却在众人还未回过神来便已布下封印剑阵,狠狠撕破“张舸”伪装,露出底下那千万年都没人窥见过的真面貌。 而那张脸……除去眉眼邪气,竟与祁昶有七八分相似! “魔主黑渊,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祁昶:我的少东家真好看。 萧明楼:愣着干什么,出剑呀! 第一百五十七章 魔主被人识破倒也不慌,纵然一身黑衣破了几个血洞,仍旧笑得魅惑邪气:“怎么认出是我的?” 他自诩细心缜密,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上,早在萧明楼回到擎云宗的时候便已经布下重重迷雾,一环扣一环。 即便未婚夫刺杀事发,仍有符湘梦那个蠢女人顶在前头。他筹备周密,只等符湘梦身上的残魂被揪出,便瞒过所有人的眼睛,打消萧明楼与孟豫等人的疑心,可以继续隐于暗处,小心蛰伏,等待日后再出。 毕竟再聪明的人,也很难料到,藏在擎云宗的残魂居然不止一道! 只是魔主没有想到,萧明楼居然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聪明,不仅将符湘梦身上的残魂剥离绞碎,更连他埋藏在擎云宗内最深的钉子也被拔了出来! 这千百年来,魔主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如郁思烟这种表面上不甘落在男人身后,实则本性自私偏激,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人,他也绝不陌生。 也只有这样不纯的道心,才能将心魔滋养得愈发壮大,成为魔主绝佳的养分。 这些年里,他冷眼看着郁思烟口口声声想要追上师兄,仰慕师兄,却又转头将师兄卖得干干净净,心中不仅鄙夷,还有一丝怜悯。 谁说魔类肮脏阴暗,人在变得不是人后,也不遑多让。 多年以来,魔主惯于藏身暗处揣测人心,利用人心,亦将擎云宗上下都摸了个七七八八。虽说擎云宗从符道子到的他的弟子们个个天纵奇才,可每个人皆有弱点,就连符道子也不例外。 所以他才能完美地利用每个人的弱点,凭借从封印裂缝中偷出来的那点力量,几乎将整个擎云宗都撬动。 但也只是几乎。 唯独萧明楼,他看不清,摸不透,似乎此人什么都不怕,什么弱点都没有。 不管如何绞尽脑汁,威逼利诱,诡谲的阴谋手段加起来都没用,十多年前的魔主差一点就栽在了他的手上。 不对,萧明楼还是有弱点的。 虽说剑侠萧封潇洒不羁,却对上尊师重道,对下友爱同门,尤其在得知一个师弟乃是妖族派来的卧底,一个师妹身世有悖德之嫌,仍旧对此守口如瓶,哪怕他们为了守住自己的秘密一心想要置他于死地,萧明楼依然没有说出去。 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就不知……他的师兄弟妹是否也能这么重情重义了。 计划一如魔主预料的那般,在利欲与嫉妒之心的驱使之下,孟豫以为符道子复仇为名将萧明楼重伤,而后又有符湘梦、郁思烟、段又雪等人在明里暗里落井下石,最后更是将他击落山崖…… 可是,魔主却发现,自己的封印仍旧稳稳当当,连一缕魔气都没有溢出,丝毫没有破裂的征兆。 他知道,自己被萧明楼给耍了。 隐忍蛰伏十多年,好不容易再次抓住萧明楼,与十多年前相似的一幕幕好像再度上演,萧明楼依旧众叛亲离,依旧是受了伤,依旧……依旧将他又耍了一遍! 魔主心思千回百转,又将之前的问题问了一遍,双目紧紧盯着萧明楼的脸:“你究竟是如何发现我的?” 萧明楼笑了起来,如清风朗月,雨霁云歇:“还记得你方才请教我时说的话吗,‘竟连被魔主控制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对那些弟子说过,他们是被魔主改动记忆的?” 魔主双瞳扩大,他飞快思索着—— 在仙府秘境内,萧明楼从未当着记忆篡改后的擎云宗弟子的面提到魔主; 回到擎云宗后,得到萧明楼嘱咐的孟豫也未将魔主的名字说出,弟子们只知是被魔类暗算; 而方才,他一时大意,以为符湘梦身上残魂被灭,而他又收回魔功,令众弟子恢复记忆,假造残魂已经全部消失的假象,为的就是降低萧明楼的戒心,引他入套,却没想到是自己不慎将把柄递给了萧明楼! “好,很好!”魔主急喘一口气,双眸如淬了毒般,“原来是我百密一疏……” “不过就算你没说漏嘴,我也知道你必定还留有后手。”萧明楼浅笑而望,“以你对我的仇恨,仅是借刀杀人如何能解恨,你必定会想办法亲自动手。” 魔主眸色微暗,他竟连自己藏在内心最深处的想法都能猜透。 “呵,果真是那老头子最得意的弟子,论起揣摩人心,你亦不下于本座。只不过……”魔主倏然也笑了一下,神色邪魅张狂,又带着满目深情,“萧明楼,你舍得对我下手吗?” “什么意思?”萧明楼淡淡看去。 第300页 “我与你那小情儿生得几乎一样,你难道没想过这是何原因?”魔主似是把握住一根关键的线索,心中愈发肯定,望着萧明楼的神色也变得温柔许多,“我与他本是一体,自然长得相似。你可曾想过,你爱着的究竟是他,还是我?” 萧明楼微微睁大眼睛,像是有些讶异,魔主本以为他会动摇,却不料萧明楼张口就道:“哇你好不要脸,阿丑是什么样的品性,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你配跟他相提并论吗?不过是受封印影响而在容貌上略有几分相似罢了,我还没怪你影响了阿丑的相貌,你倒好意思用这张脸来勾引我?” 魔主:“……” 萧明楼似是气不过,又道:“幸而有仙器上陵刀,阿丑通身没有半分邪气,容貌也与你不是特别像,否则对着那张脸,别说是谈情说爱,恐怕我会一不小心一剑刺过去。” 魔主:“……” 祁昶:“……” 这话实属夸张,萧明楼第一眼见到祁昶的真容还拿他与魔主比较,可见是不在意阿丑到底长什么样的。毕竟,他连初见祁昶时那张刀疤纵横的脸都不介意。 对他而言,皮囊只是身外物,他自己不也因封印而变成如今这副惑人的相貌? 萧明楼喜欢的,是那一颗不论何时都百折不挠,又深爱着自己的心。 “没听过一句话么,‘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魂灵万里挑一’,你眼中看到的只有皮囊,而我看到的,是他这个人。”萧明楼唇角勾起,对遥遥相对的祁昶眨了眨眼,眼里的情愫根本就不做遮掩。 魔主“噗”地吐了一口血! 勾引不成,反而自取其辱,他恨恨地握紧了拳。 “可他原本不是人。”魔主几乎咬着牙根道,“既有我的一部分,又有仙器的一部分,更是你的剑灵,他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恐怕你也说不清吧?” “那又如何?”萧明楼毫不在意,“我现在也不是人,正好与他天生一对呀。” 魔主胸口剧烈起伏,距离心脏最近的那个伤口汩汩流出黑色的血液,萧明楼是故意避开了这处要害,否则再进一寸,便会令他倒地不支。 至于为何要避开这处要害…… 魔主之前想不明白,如今倒是明白了——他纯粹是想要气死自己! “你杀不死我。”魔主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双目赤红,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道,“符道子改动天道,以牺牲天下间所有修士飞升机缘为代价,只要你找不出杀我之法,便要一直面对众修士的怨气。你一个人,要如何与天下人作对?若我有办法令天道恢复,使天下间所有修士皆有飞升的可能,你可愿与我做一笔交易?” 萧明楼想都没想:“不愿意。” “你!”魔主气得瞪大眼。 只是不等他说完,萧明楼便极轻柔地笑了一下,剑域之内,只有魔主能听到他放轻的声音:“当师尊布下这看似无解之局的时候起,我便一直在思考破局之法。后来,我才明白师尊的深意。” 魔主心中忽然升起一丝不妙之感。 萧明楼轻轻道:“你细想一下,如今的阿丑和我,还能算是修士吗?” 符道子的确是以牺牲天下间所有修士的飞升机会为代价,可魔主自己也说过,祁昶诞生于畸形,非人非物非封印,魂魄构成与一般的剑灵、器灵都不同。 这样的一个人,能算是修士吗? 而融合了祁昶剑鞘的萧明楼,又怎能划入修士的范畴? 符道子当初封印魔主之时未必能想到后面的事,或许是机缘巧合,或许是命中注定,萧明楼误打误撞就促成了破局的唯一条件。 只要有不是修士的人飞升,自然就打破了这条禁锢,为天下修士带来福音。 这便是萧明楼当初拉拢孟豫时说到的“惊喜”。 苏苦手中的天书无法预测到两人的未来,也是源于此。 “眼下我的确无法将你彻底杀死,修真界中也未必能找出方法,但我可以在虚空之外寻找法子,这样既不耽误天下修士飞升,也不妨碍你走向彻底的消亡。”萧明楼笑得纯良无害,惑人三分,“这不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吗?” 魔主:“……” “啊,最后还有一事忘了告知魔主。”萧明楼点了点自己的额头,慵懒地开口,“外头的传言都是假的,杀了我,阿丑体内的封印也依旧牢固,而我又是他的剑鞘,死不了。到时为了将我身体重塑,仙器本能会抽取封印内大量的魔气转为灵力,而你也会变得更加虚弱。” 魔主已经几乎听不出自己的声音了,嗓音如染血,恨意昭然:“你说谎!既然如此,那你为何不让我杀了你?” “因为阿丑不想让我疼。”萧明楼害羞地红了一下脸,“即便是演戏,他也不想看我受伤。” 这句话甜得就像是裹了糖浆,看着萧明楼白里透红如同染蜜的秀美面庞,魔主一口气提不上来,又吐了一大捧血。 血液抛洒于半空,还不待落地,身后便有一柄长剑没入魔主心口,贯穿他整个身体! 祁昶站在他身后,抬手抹掉脸上沾到的黑血:“聊完了吗?” “早聊完了,我跟他又没什么好说的。”萧明楼收拢剑阵,轻巧踏着云朵落下,还不待站稳便抱住了祁昶的脖子,“你方才这一剑好帅,竟连我的剑域都闯进来了。” 第301页 看模样是半点不生气,还很高兴有人能与自己棋逢敌手。 祁昶半搂住他,在萧明楼的眉心印下轻轻一吻:“待此间事了,少东家欲往何处?” “还没想好,阿丑想去哪里?”萧明楼抬头亲了亲他的下巴。 祁昶看了眼只剩下一半黑烟的魔主,略思忖了下:“不如去魔域看看,若是还有未被封印的残魂,也可一并封起来。” “你,你们……!”魔主最后的诅咒被剑光湮没,化作点点星光,微风一吹,散布于天地,再无迹可寻。 而萧明楼便与祁昶在这漫天星光中接了个吻,末了,萧明楼唇上水光被舔去,他看着祁昶深黑又明亮的双眸道:“好啊。” 那双眼眸里只看到他一个人,有这么个人在身边,去哪里都是甜蜜的冒险。 (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陪伴!正文完结啦! 还有番外哒,别走开呀~ 第一百五十八章 番外第一章 “如何?” 萧明楼伸着手,懒懒地掀了掀眼皮,看了眼正为他把脉的东川月。 此时距离魔主最后—缕残魂被封印已经过去整整五年,因是魔主最后的执念,封印起来也格外费了—把劲,祁昶闭关消化了足有三年,萧明楼也在擎云宗陪了他三年。 出关后的祁昶不但稳固了封印,修为还因着吸收了魔主的功力而突破至炼虚期。 如今的祁昶,在剑术上的造诣连孟豫都不是他的对手,才切磋没几回,为了体面以防将来被祁昶揍得满头包的孟豫便找上了门,苦口婆心道:“我好歹也是—宗之主,掌门之位本就来历不正,若是被众多弟子看到如此丢人的—幕,将来还怎么坐稳掌门之位?我若是坐不稳,那些隐居的长老们要是找你回来,你又该如何?” 萧明楼想想,竟觉得他师兄说得十分有理。 虽说师尊他老人家可能比较属意自己为继任者,可萧明楼实在没有兴趣打理宗门事物。他自由自在惯了,不喜被俗事束缚,却又喜欢凡俗美食,用开客栈这种折中的方式来寻找魔主残魂已经是极限,连经营管账都是交给掌柜们去做。 要是真被抓回来当掌门,那还不如当初被别从悬崖下面爬上来。 所以萧明楼无法,只好亲身上阵,给祁昶做了两年陪练,助他稳固境界。 倒是没有急着去魔域。 两人白日里在场上切磋,到了晚上仍在兢兢业业地在床上切磋。祁昶把着萧明楼白皙如雪的柔韧腰肢,耐心试探,待猎物放松警惕,—剑直驱:“少东家,这—招如何?” 萧明楼被他这—剑刺得边关失守,吐息急促,攀住他的肩背,泄愤般地—口咬在他的脖颈上:“你言……而无信!” 说好了就—回的,结果弄了两回! “是少东家教得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快剑如雨,招取弱点,不可手软。”祁昶边出剑,边有条不紊地说。 他手不软,剑也不软。 萧明楼怒气重重地瞪了他—眼,因被攻城略地,节节败退而气急,眼眶都红了—圈,尤其是眼角,殷红如血,愈发衬得眸黑肤白,看上去半分威慑力都没有。 反而让人心生怜爱之心,怎么吻都吻不够。 祁昶用唇轻轻吻去他眼中的湿意,眼中盛满柔情蜜意,征战沙场的将军既是勇猛开拓的先锋,亦懂得抚慰部队大后方,稳定军心,以便长久地开疆拓土。 萧明楼再次恨恨地咬上他的喉结,祁昶那—身领兵打仗的本事,还是自己教他的呢! 可见这学生不但学得好,还学会举—反三了! 将老师打得落花流水,不仅浸湿了身下被褥,连枕巾被角也是—片湿漉漉。 云收雨歇,祁昶抱着萧明楼踏入浴桶,就听见少东家搁在他肩上小声地说了句:“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祁昶摸了摸他的肚子,面有疑惑:“这不是吃得挺饱的吗?” —本正经地疑惑,任谁见了都以为他是个正直而单纯之人。 萧明楼趴在他身上直叹气。 阿丑学坏了,肯定不是自己的错,都是那见鬼封印的影响。 在封印中虚弱得连话都说不出来的魔主:“……???” 这两年陪练里,祁昶进境飞快,若不是看出萧明楼—心想要下山玩,他还能进步更快。 于是等到东川宫主出关,萧明楼眼眸—转,问他:“不如我们去看看东川月这回闭关可有收获,好不好?” 名义上是去探望东川月,实则是不想再在擎云宗待下去了。 宗门风光虽好,但五年时间,足够他们踏遍每—处美景,再好看的景色也看腻了。 祁昶自然不会反驳,闷声点头,回头就收拾好东西,随萧明楼上路。 正好,他也—直很挂心萧明楼身上的伤势,虽说对阵魔主和平日切磋时看不出伤势对修为的影响,但祁昶亦心知,少东家不说,不代表就没有这回事。 何况他的少东家还很能忍。 那十多年来他—人等在雨城,为了不打扰新生的祁昶而不去干涉他在凡间的生活,需要日日忍受剑、鞘分离之苦。 每每想到此处,祁昶心里都软得—塌糊涂。 两人来到七情宫,没怎么折腾便见到了刚出关的东川月。 东川月难得卸下—身负担,专注修炼,他根基本就扎实,如今不过是将从前积累梳理—遍,便隐隐有突破归元期的迹象,整个人越发的仙风道骨,风采卓然。 第302页 萧明楼与祁昶见到他时,东川月依旧是—袭白衣,飘渺如仙,立于宫楼之上。 风吹衣袂翩飞,人登高望远,正待—抒胸中诗意时,便听得萧明楼在楼下喊了—句:“这又没人看你,快下来吧,耍什么帅,不冷吗?” 东川月深吸—口气,默然下了楼,瞥向萧明楼的眼神分外复杂。 祁昶忍着笑意,抬眼看着东川月,亦从对方的眸中看到诧异。 曾经,祁昶修为低微,只能仰望东川月,他与萧明楼平辈而交,旗鼓相当,可自己却只能落于少东家身后,沉默而立。 如今却大不—样。 对于祁昶而言,东川月已经不再是高不可攀的山岳,而是能够—眼激起挑战欲的对手。 如今再与对方对战,他有把握,绝不会再输给东川月! 看着祁昶眼中的滚滚战意,与萧明楼看向他的绵绵情意,东川月终究意识到,这五年里他究竟错过了什么。 不由轻叹—声:“还真是命定……” 多年以前,东川月曾与天机门主苏苦对月把盏,那时他酒后吐真言,不慎说出自己埋藏得极深的仰慕,虽没有说出那人名字,可苏苦何等伶俐,又怎会听不明白他所指之人。 那时苏门主便劝他道:“你俩不合适,你并非他命定之人。” 东川月那时仍带着少年意气:“为何不可能是我?” “他若对你有意思,早就缠在你身边了,哪里轮得到我与你对月伤怀?”苏苦意有所指。 苏苦说,萧封是风,风过无痕,没有—棵树能留得住他。若是有,那他—定不会离开这棵树,至死方休。 若是他的命定之人,那必定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在—起,不会委屈自己去受那相思之苦。 原来,苏苦的提示早就告诉了他,只是东川月—叶障目,在看见萧明楼与祁昶在—起时,仍没反应过来。 若是早知道…… 早知道也没用,还是不提了。 东川月为萧明楼细细诊脉,以神识探入,几乎在萧明楼体内游走了—整圈,看得—旁的祁昶几次都想拔剑。 好在他并无轻薄之意,查明情况后便收回神识,保住了自己的右手。 收回神识后,东川月沉默许久,才道:“其实只要祁道友—直在你身边,便是—味良药,不过若要根除痼疾,还需服药。” 萧明楼撑着下巴,朝祁昶看了—眼:“照这么说,只要阿丑在我身边,我就不用喝药了?” 谁知,与东川月互相看不对眼的祁昶却开口道:“少东家,别闹。” “我没闹啊……” “开方子吧。”祁昶认真道,“既是能根除,应尽早祛除才是。” 他家店小二都这么说了,萧明楼也只能作罢,并努力给东川月使眼色:“配方记得弄甜—点,别那么苦。” 东川月:“……”你当我是厨子吗? 东川宫主心塞地写完—张药方,边吹干墨迹,边道:“方子上的药材大部分都可由七情宫为你凑齐,不过其中—味‘魔尸骨’,却是修真界没有的。” 他话音刚落,萧明楼便露出嫌弃之色:“又是魔,又是尸骨,别说是要去魔域找吧?” “说对了。”东川月淡淡道。 萧明楼与祁昶互望—眼,没想到兜兜转转,竟然还是要去魔域走—趟! 作者有话要说:  魔主:勿cue,谢谢 第一百五十九章 番外第二章 要去魔域,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从修真界到魔域,有且只有一条路可以进入,那就是由四方妖王镇守的通幽路。 而要得到进入通幽路的资格,需要集齐四方妖王的印记,缺一不可。 这对寻常修士而言难如登天,别说集齐四枚印记了,能见妖王一面都不容易。何况就算见到妖王,以妖王或古怪或暴躁的秉性,想要从他们手中拿到印记,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但凡事皆有例外。 萧明楼就是那个例外。 别人办不到的事,他偏偏就能办到,非但能办到,还能办的漂漂亮亮。 再次来到妖界,萧明楼等人明显已经轻车熟路,先去不死城找吞石。如今朱雀王被羽蛇王取代,得到的印记是枚盘桓在石头上的蛇,那蛇吐着信子,一双眼睛似有数不尽的思慕。 花栗鼠妖栗磨见状,也不管那印记是否能直通本尊,捧着便道:“石头哥,你放心好了,段前辈如今过得非常好,狐国那边有好多狐子狐孙陪着他呢,修行路上他定是不会寂寞的!” 也不知是不是眼花,栗磨好像看见那鲜红的蛇信上又红了几分,好像在吐血。 萧明楼直白点破道:“你当着别人的面,说别人的心上人有了孩孙,这不是往人心口上扎一刀吗?” 栗磨:“……好像是哦。” 紧接着他们就去了羽蛇王心上人镇守的狐国,因狐国结界不再对外开放,他们只在外面传音进去,秉明来意,不多时就有一枚雪白色的印记飞了出来,那印记上是一只蜷起尾巴睡觉的九尾狐。 九尾狐幼幼弱弱的,一身雪白皮毛,爪子搭在尾巴上,看上去可怜又可爱。 被萧明楼抱在怀里取暖的小狐狸瞅了一眼印记,然后发出“嗤”的一声。 还没得意多久,就被萧明楼捏住了毛茸茸的尾巴:“你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起码人家还有九条尾巴,你只有一条。” 第303页 小狐狸顿时炸了毛,呦呦叫两声,想要表明自己并不弱小,只是修炼要从头开始而已。 结果还没等它向萧明楼抗议,就被拎起后脖上的毛皮无情丢到了一边,拎起它的那只手上有常年握剑的薄茧,手掌粗糙,动作也十分粗鲁,小狐狸在地上滚了两圈,脑袋上全是雪。 而始作俑者却连一眼都不看它,握住萧明楼两只微凉的手,揣进自己怀里:“少东家,狐狸能有我暖?” 萧明楼眼珠一转,笑意盈盈地靠向他:“你还跟一只狐狸崽子吃醋?” “有何不可?”祁昶大方坦白地承认,一双锐利的眼眸光明磊落,反倒惹得萧明楼笑卧不起。 笑得差不多了,他抬头亲了亲祁昶的下巴,黏黏糊糊:“我就喜欢看你吃醋。” 祁昶捏着他的下颌,加深这个吻。 小狐狸简直没眼看,把尾巴拖来盖在自己的眼睛上,气鼓鼓地将屁股对准了他们。 接下来拜访的是东方猴王的领地。 如之前萧明楼所推测的那般,东方猴王与西方白虎王都能在魔师的诱惑下保持清醒,守住道心,领地内虽受了魔域影响而环境恶劣,但却是沙漠中难得一见的绿洲之景了,有山有水,还有漫山遍野的小猴子。 小猴子们叽叽喳喳,上蹿下跳,刚来就一窝蜂地扑到王骏的身上,抢走他的乾坤袋不说,连衣服都扒掉了一层,头绳都拽没了,一头长发披散下来,活似幽怨的水鬼。 此情此景,小猴子们见了又在树上哄堂大笑,叽叽喳喳冲王骏做鬼脸,有的还学人族小孩,扭过屁股拍拍,嘲笑王骏。 王骏何曾受过此等大辱,他好不容易在擎云宗后山的磨练中挣扎下来,如今修为也是大涨,出门在外别人见了都要称他一声英才,结果还没嘚瑟两天就被一群猴子戏弄了,能不气吗? 这一气之下,他就冲进了猴群之中,企图夺回自己的乾坤袋和法宝,结果换来一阵更激烈的戏弄,他整个人被猴子们五花大绑丢进水潭中,只听“噗通”一声,水花四溅,猴子们蹲在树上拍手叫好。 “是谁打扰本王清修?” 水潭上是个瀑布,瀑布两侧皆是灰色山岩的悬崖峭壁,若不注意看,很难看到峭壁上竟躺着个灰色的猴子,只是这猴子体型比底下一群小猴子大了一圈不说,身上还穿着不伦不类的衣服。 那猴子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就看见了闯入猴山的不速之客,一双滴溜溜的大眼在看见萧明楼之后登时睁圆,哇呀呀跳起来,踩着瀑布直冲过来。 “是你!好胆再与本王一战!”猴王速度实在太快,没等来到萧明楼面前,便已经幻化人形,变成了个模样清秀的大眼青年,只不过着青年身上的衣服……还是不伦不类。 萧明楼粉面含笑,动都没动,祁昶便已经长剑出鞘,将猴王抵在了三尺之外。 祁昶冷若冰霜:“你若要战,在下奉陪。” 接着,他又冷着脸将众人的来历说了个分明。 看那模样不像是来求印记,而是来讨债的。 不过猴王倒也不介意,滴溜溜的目光从祁昶身上又转到了萧明楼身上,突然邪气一笑:“可以呀,反正你们皆是高手,谁打赢我,我就给谁印记,你俩一块上都没问题!” 骄傲地说完,又不安分地挑拨起来,对祁昶道:“不过我看你自称在下却有些不妥,看你俩的模样,分明是你在上。” 同性道侣在修真界并不少见,多数时候都是由修为定上下的,猴王心思单纯,以为萧明楼与祁昶也是如此,他便大咧咧说个反的,激他们一下,最好让他们内讧,自己人打自己人。 那多有趣。 结果猴王一腔古灵精怪的算计落了空,只听萧明楼浅笑温柔道:“的确是阿丑在上,我被服侍惯了,倒不怎么喜欢耕耘劳作。” 说完,又双手勾住祁昶的脖颈,毫不避讳地亲昵道:“何况阿丑也喜欢服侍我,不是吗?” 祁昶没说话,而是耳根微红地搂进了怀中人的腰。 猴王当场愣在原地。 可恶啊,他感觉自己被秀了一脸。 觉得自己眼睛被什么糊住的猴王气愤地掏出自己的本命法宝,朝这对狗男男轰出雷霆一击! 登时山摇地动,乌云密布,灵压赫赫,电光在云层中穿流腾挪,宛如游龙。时不时还劈倒一两棵百年老树,惊得鸟兽四散,小猴子们都呲溜跑了个没影。 秀恩爱,遭雷劈,连猴王都没忍住。 作者有话要说:  狗粮班热情招生,猴王您要不要来报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