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多与利亚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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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侠魔幻] 《维多与利亚的秘密》作者:春非【完结
文案:
步步为营疯批没心肝真反派女主vs偏执深情高岭之花科研大佬男主
女主心是不可能有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有的。男主一路从修罗场到火葬场再到乱葬岗,一条龙服务齐全。
女主:七岁那年,她亲手杀死了她最爱的人。
男主:他从没想过,会对一个人一见钟情,如浮光掠影。
李维多感染了一种病毒。
病毒侵占了她的神经元,她的细胞无限增殖,无法真正死去,也无法真正活着。病毒甚至重塑了她的繁衍和时间感知方式。只要有一丝养分,病毒连同她的DNA就会再度复活,重新复制出一个“她”。
她不老不死,她无限复生。
直到病毒彻底控制她的身体,把她变成在地上蠕动的、看不清面目的巨大肉块。
……李维多决定死得其所,在临死之前,利用这份力量复仇。
她步步为营,十年为局,终于一个个手刃仇人,甚至不惜杀死爱人,埋葬至交好友……
却发现,那个被她亲手用刀捅死的爱人,再度出现在她面前。
男人指尖把玩着她的长发,却在话音落时用力一拽……她被人按在脚底,余光里,看见男人的手杖静静立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淡漠的嗓音,一如初见时,不带一丝感情。
“如你所愿,我不再爱你。”
片段:
“我可爱吗,陈利亚。”
“可爱。”
“如果我在你床上吃薯片呢?我也可爱吗?”
“可爱。”
“那如果我尿尿不冲马桶呢?不冲马桶也可爱吗?”
“……可爱。”
“那我要是杀了人呢?你还觉得我可爱吗?”
“……”
陈利亚听见自己对她叹息,对她妥协、投降,对她不够似地吻上去,背弃归途地吻上去。
他仿佛看见自己的灵魂坍塌了,空白的地方填补上她的灵魂。他终于认输,被她打败,为她跪地、弯下脊梁。
“可爱。”
内容标签:豪门世家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维多┃配角:李鹤年,陈利亚┃其它:密码、悬疑、犯罪、恋爱、春韭、科幻、智能
一句话简介:他的火葬场又大又圆
立意:相信真理,相信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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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白炽灯明晃晃地照着人的眼球,房间里摆着两条凳子。
李维多双手兜在袖子里,腕上手铐带着锈迹,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
她皮肤状体很差,神色疲惫厌倦,眼神却很清醒。
对面警察冰冷地看着她:“这么说,爆炸发生之前,你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没有。”
“爆炸发生前你在做什么。”
“做.爱。”
“在你母亲跳楼去世的当天晚上?”
“是的。”
“你丝毫不为你母亲的死感到悲伤?”
“我们关系不好。”
李维多抬起手臂,衣袖就顺着她的小臂滑下:
“我的手背、手臂、全身上下,都有被我母亲烫伤的痕迹,有些时候是开水,有些时候是烟头,有些时候是开水加烟头。她死了我很抱歉,但我有点高兴。”
“你恨你的母亲。”
“我不恨她。”
李维多向后靠在椅背上:
“我只是为她的死感到高兴。”
警察审视地看了她一会儿。
“那你的未婚夫呢?同一天,你的母亲跳楼自杀,你的未婚夫因为一场爆炸葬身火海,民政局有你们有预约领证的记录,你们正打算结婚,可你好像也不为你的未婚夫伤心。”
“不,我的未婚夫死了,我很难过。”
李维多舌头舔了一下嘴唇:
“我未婚夫非常愿意为我花钱,他被我随便扔到垃圾桶里的戒指,都是有市无价的古董。他死了我真的难过得要哭出来,但我觉得人要向前看,既然你能找到第一个眼瞎的富二代,那你就能找到第二个。”
“也就是说,你们只有金钱和肉.体的关系?”
“我前未婚夫说过恩格斯说,婚姻就是长久的卖.淫,不仅我,你和你太太也是金钱和肉.体的关系。”
警察:“……”
然而他觉得并不是,他才比较像卖的那个,他太太分明是嫖.客。
但他也不大好直接反对恩格斯,于是他转而问道:“在爆炸发生之前,你为什么离开?”
“我去尿尿。”
“就这么巧,你刚好离开,你未婚夫的位置就爆炸?”
“就算我这种外行,也知道这肯定不是巧合。与其说是我尿尿来得太巧,不如说是凶手还有点良知,会等我离开再杀人。”
“洗手间距离爆炸点只有十五米,期间你一点打斗声音都没有听到?”
“我戴了降噪耳机,我在听双截棍哼哼哈兮。”
“……”
“不信给你看听歌记录,网易云有年度听歌账单里有每天最晚听歌到几点,你们对接一下数据,应该可以查到我在几点几分听什么歌的吧?”
“……煤气铺满整个房间至少要二十分钟,你解一个小手离开了二十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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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子上厕所很麻烦的。”
李维多比划了一下:
“你们男人只要拉拉链、掏出来,两个步骤就可以尿,但我们女人要尿尿,还要先把头发绑起来、裙摆撩起来、内.裤脱下来,护垫撕掉装起来,然后那个马桶有点脏,我还要先用纸巾把马桶圈缠起来,再……”
“……”
“够了,你不必再狡辩,证据已经非常充分,三个月前那场凶杀案就有你的痕迹。”
警察说神色冷清:
“承认吧,李维多,三个月前的凶手是你,而三个月后,同一天里,也是你连续杀了自己的母亲和未婚夫,对吗?”
李维多长久地看着警察英俊的面容。
然后她笑起来:“你猜?”
……
时间回到三个月前。
“我们分手吧,壬羡。”
这是九月的清晨,七点还差一分。公司楼下咖啡馆里的猫还没起床,彭博机前已经坐满了早起看资讯的年轻人。男人一手端着咖啡,一手拿着ipad,懒洋洋地说:
“另外,你那个项目审核,银行函件都不全,怕是过不了。”
他本职卖方分析师,兼职掮客,线上还帮人经营一家P2P平台,算是狡兔三窟。金融行业局势朝不知夕,不管哪个领域崩盘,他都能随时急流勇退。
对面女人闻言顿住,抬头瞥了一眼他的ipad,又伸手慢吞吞地发了两条短信,也不知是发给谁,好一会儿才漫不经心地问:
“为什么?”
“能为什么?你是客户经理,简称银行柜员,而我已经是VP,这样披露信息不对等的交往让我良心很痛,已经不是爱情能治愈的了。”
男人一口不大标准的港普像男版舒淇,忧郁又深情:
“何况最近的行情让我无心恋爱。那边P2P连环爆,这边股市大盘跳水,我客户天天追着我喊跳楼,威胁我偿付本金。我说你跳,你快跳,你不跳不是男人,他们又成了缩头乌龟——说起来也是好笑,就像你吃坏东西,却找筷子拼命。我小小平台又没有偿付义务,连规则都不懂就敢来放款,不杀你杀谁?”
“不不,分手我随意,我问的是你为什么要看这个。”
女人从他手里抽出iPad,水晶粉色指甲点出他方才看的页面:
“万盛,香港保险公司,你早把意外险重疾险消费型储蓄型都买完,就等着哪天出点意外大额套现,好让你儿子继承遗产了,现在又看这个做什么?”
王元把iPad拿回,笑意不动:
“我看什么,和你有关吗?”
“没关啊。”
何壬羡笑了一下,端起咖啡杯:
“只是我凑巧听说,贵司近期似乎在做外汇保单AB仓对冲?这又是外汇保单,又是对赌,又是香港。哦豁,境内缴保,境外变现……王元,要不是我知道你人品好,还以为你在帮人,洗钱呢。”
洗钱这种骚操作,在金融行业实在司空见惯。就像女人的性.器官,人人都知道有,人人都想把手往上面放一放,却非要装作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所以她也没指望诈出什么。
只不过就这么被人甩掉,像甩开一袋垃圾,实在掉份。恰好她朋友给了她一点小道消息,便随便胡诌两句,挽尊而已。
可男人喉结滚动,眼中闪过怯懦。
这下连何壬羡都惊诧了起来——他们居然真的在洗钱,挑的还是王元这样沉不住气的男人。
之前还算让她迷恋过的皮囊,在这一瞬间,忽然变得乏善可陈。
不过如此。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好巧,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女人刷得长长的睫毛,在清晨阳光中微微一扇,一派无辜:
“我只关心,我那个据说’银行函件不全’的项目,到底能不能过?”
“……”
她已然胜利。何壬羡微微笑了,起身想在男人脸上印下一个吻,目光却似忽被窗外某个景象吸引,瞳孔陡然睁大——
我客户天天追着我喊跳楼,威胁我偿付本金。我说你跳,你快跳,你不跳不是男人,他们又成了缩头乌龟,没一个敢来真的。
2018年9月13日,7:11分。
一个身影从落地窗外飞快掠过,随着“砰”一声爆.炸巨响,红灰色脑浆崩裂,像新鲜剥出的小鸡肠子。半只手臂涂在她面前玻璃墙壁上。
惊呼声、尖叫声、水声、杯子破裂声混成一团。
那具尸体,隔着透明玻璃看着她,半张脸已经没有了,嘴角却带着一点细微的弧度。像在笑。
血从他身下流出来。
……
她又死了。
李维多慢慢睁开眼睛。
窗外的天空不甚明晰,也有可能是窗户太斑驳。顺着铁轨穿过长长的树林,就是她现在住的地方,天地间一片白茫茫。
这是九月的清晨。树岔间飘荡着雾气,她躺在床上,神经还没苏醒,私人手机已经涌进好两条短信,发送时间是七点零二分,都来自何壬羡。
“Amazing!我竟然被男朋友分手啦!哭哭哭哭哭哭哭哭”
“……”
“请立刻通知你朋友圈所有适龄单身男青年!!让他们立刻朝我下手!!!立刻!!!”
“……”
执行难度太高,懒得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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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伸手往一边拿香烟,可烟盒空空如也。地上散落着衣服、烟头,一团一团断掉的头发,还有几个空酒瓶。她光脚穿过狼藉,从灰色床单夹缝里抠出一根没抽尽的烟头,抿进嘴里,点火,吸了一口。
灰色烟圈从她浅淡的眼眸边散逸开来。
清晨7点05分。
美股凌晨结束,10点港股开盘,9点30分轮到大陆。那些还在梦里没醒的人,不知道市场即将动荡,A股即将腰斩。今天凌晨四点五十,陆家嘴所有大楼都收到紧急通知,抢在开盘之前,把所有顶层楼层通道都锁上。
珍爱生命,防止跳楼。
浴缸是她从二手市场拖来的,地上榻榻米也是。她站在浴缸边放水,工作手机叮叮当当狂响,她随手扔进积了一周的脏衣篓。又把地上空瓶残酒勉强残凑成半杯,慢慢抿了一口。
劣质香烟,劣质红酒。
飘窗下是斑驳浴缸,窗外生长着大棵桂花树。花渐渐地落了,几朵飘落在池水上,她盯了一会儿,用手指夹香烟去烫,花瓣被烧得蜷曲起来,又“噗嗤”一声灭了。
李维多闭上眼,陷在温暖热水里,不愿动弹。
人和人的差距犹如天堑。凡人用浴缸,只能泡澡。可叙拉古的国王要测量纯金,阿基米德看到浴缸里的水随着身体下沉涌出,就发现了浮力定律。
楼上噼噼啪啪,住的是个复古青年,她从没见他上班,只知道他每天上午七点准时打开胶片机放老式迪斯科,乒乒乓乓踩地板,跳踢踏舞。这首歌已经连续放了一个星期,五十年代的沙哑嗓音,大男孩在唱,“oh carol,说你不会离开我,说你再也不会离开我”。
淡蓝烟丝温柔拂过眼睛。
她刚放松下来,就听一声震耳欲聋的——
“乓!”
楼上有谁被重重绊倒,什么东西从窗口“哐当”落下,伴随一声惊慌失措的“嗷”,又是一阵稀里哗啦噼里啪啦,动静大到好像有人把大楼都倾倒。
她头顶上簌簌掉下几撮灰,像灾难片前奏。
她刚睁开眼,就眼前一黑,一条短小布料破空飞来,正好盖在她眼睛上,被烟头烫出一个小坑。
李维多:“……”
她慢慢伸手拿下脸上布料。
一条蓝色条纹、轻薄短小还透气的……男士内裤。
没洗的那种。
她闭了闭眼,随便拿一条白色浴巾围在身上,从窗口探出半张脸,朝上望去。
正对上一张年轻的脸。
秋日天空是很高很高的蓝,黄色银杏叶子从半空中落下。何珣抱着条腿跳到窗户边,一低头,就看见逼仄胡同楼,一盏深胡桃色小窗台上,伸出了一段细细的手臂。
紧接着,半张带着水汽的小脸,从窗后纱帘中露出来。
屋檐下漏着一丝丝日光,女人只松松围一条白色浴巾。雪白皮肤,红色嘴唇,乌木似的长发顺着纤细的蝴蝶骨骼,一路蜿蜒进深处。
她很瘦,瘦到连春光乍泄都带着几分无辜。
却无端有种惊心动魄的、发育未完全的美。
她肩上带着一点褐色的烧伤的疤痕,手上涂黑色指甲油,一双细长眸子却是浅茶灰色,带着一丝暮霭的蓝。就这么斜倚在木头窗框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被她眼眸怔住。
或许是天空的颜色。他想。
像起《艺伎回忆录》里的小百合。
可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见小百合微微动了动手指,一团深蓝色布料在她手心抖落,羞耻地挂在她白皙的中指上。
何珣:“!!!”
他张口结舌。
隔着几米的距离,小百合微微笑了一下,声线是有点喑哑的软糯:
“你的?”
“……”
“你叫什么?”
“何、何珣。”
“寻找的寻?”
“不。”
他一时没想起怎么解释这个字,生硬地科普道:
“《淮南子》里,’有医无闾之珣玗琪焉’的那个珣。”
小百合看不出听懂还是没听懂,又问道:
“你电话号码?”
这么直接?这是又被搭讪了吗?
何珣看了看镜子里自己的倒影,谈不上男人味到惨绝人寰,但也算是清新型校园帅气小直男。
看了看自己的腹肌,虽不太明显,但重要的是排列整齐、色泽匀称、青春洋溢、美观大方。
又看了眼手上没来得及摘的手表,欧米茄经典款,饿了半个月咬牙买的,有点小贵,虽然谈不上名表,但也很好辨认。
他一下子觉得索然无味。
但想起方才刹那间,胡桃色窗框,细到有些伶仃的手臂,那双带着暮霭颜色的灰蓝眸子,天光、云影,一朵茶灰色小百合……又鬼使神差地说:
“132xxxxxxx。”
“哦。”
小百合点点头。
然后他就看见她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只信号笔,把那条内裤令人羞耻又脸红地展开,他看见自己的内裤被她纤细的手指铺平,然后在正面要紧的地方刷刷刷写上:
“何珣,1301户,132xxxxxxx。”
何珣:“???”
又翻了一面,在内裤背面宽阔的地方又补了一句:
“全套包夜800块起。”
何珣:“!!!”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却差之毫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孩手伸出窗台,把那条他还没来得及洗的内裤,轻轻一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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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裤在半空中静止了一下,然后悠悠落进……楼下居委会大妈的院子里。
何珣:“……”
人生的大起大落,真是太刺激了。
他愤怒地看向那朵茶灰色的,不,黑心的小百合,却见对方别说是看他的腹肌或手表,她根本已经不再看他,合上窗子,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好我这个宇宙无敌小可爱回来啦:)
食用之前请注意以下事项:
1、作者投资一路亏出血妈嗨,没有盈利过,文中如有相关叙述,都是胡扯,千万别当真
2、如果有不那么胡扯的,全当抄写真人案例或《微观经济学》
3、我要能自己创造商业案例,我就不写小说了
4、已经毕业二三年,有些东西是脑海里跳出来,我也忘了出处在哪,如果记得,一定标注,如果实在不记得、查不到,我尽量标注,也劳烦各位机警的仙女提醒我啦趴
5、毕竟我年纪大了,记忆力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
6、我的记忆力真的在消退,如果剧情有衔接不上,请好心人务必、重复、感叹号、提醒我,谢谢
7、工作有点忙,无法像以前花大量精力在写文上,也许久没有时间大面积阅读,知识储备基本为零了,如果写得粗糙,请轻轻地告诉我,但不要伤我的心,它很脆弱,越老越脆弱
以上,阿里嘎多裹扎一码事。
第2章
李维多披了件宽大的灰格子衬衫,赤脚走到客厅。
衬衫是男款,很旧,和这间公寓一样旧。这是他们三个合租的房子,位置偏到十万八千里,除了便宜一无是处,连气味都带着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味道。
猫咪看见她,冷漠地从老式电视机上跳下来。
衣柜上方空荡荡摆着几条黑色长裙,柜底垫着几双黑色高跟鞋、几本旧书。书页已经泛黄,带着一点奇异的香气,懂行的人能从中分辨出檀香、芸香和印度奇南香。
抽屉里放着三只手表,西洋流回来的中古款,已经停产。
她不喜欢重复的东西,也不喜欢重复的时间,因此每只手表时间都不同,有三分钟差异。她选了最早的那只,戴在手腕上。
7点16分。
酒精在胃里发酵。她坐在桌边,把最近开支一项项列出,字迹毫无章法,如同黑色藤蔓随意攀爬,细到一块一毛。
三餐可以不要。维生素片比水果便宜,可要可不要。糖和碳水化合物不得不要。烟和酒是她维持生命的东西,前面都可以划掉,这两个不能不要。
还有这几个月拖欠的房租、水电费、雷贝拉唑……
不行,雷贝拉唑太贵了。
她拿起老式诺基亚手机,刚想查一下胃溃疡有没有更便宜的替代药,却看见unknowjunk一栏,多出了一条信息。
陌生号码,发件时间3分钟前。
她点开。
清晨的朝霞从窗扉中漏出一束,将餐桌分割成泾渭分明的两半。老房子不知哪个角落飘来的味道,馊,又有点腥。好像婴儿的奶粉和屎尿烂在了某个角落,与钢筋水泥混杂在一起,最终渗进她的皮肤,变成她的气息。
她对面收音机还在絮絮“中小私募已经开始进行初步建仓和布局,医药股未出现惯性下跌”……可光线这头,她坐在那里,年轻、苍白、面无表情,是一个独立的、割裂的空间。
时间静止。
只有屏幕上黑色字体,端端正正地写着:
“何双平已死,速回。”
……
抽烟有什么错?
人类从文字出现之前就开始喝酒,从信仰出现之前就开始抽烟。烟草每年给政府贡献6%的税收,养活的是医疗、教育、住房还有航空母舰。而吸烟者平均比健康人少活十年,就意味着,平均每个吸烟的人都会少领近四十万养老金,这些钱,就是他们对世界无私的爱。
她活着,就是在源源不断贡献税收。
她死了,也是在为医疗体系做贡献。
毕竟没人生病,哪来的行业?所以抛开伦理,单从经济角度,每个吸烟者都是折断翅膀的天使、行走的活雷锋、最可爱迷人的反派角色。
他们公寓三人合买了一部二手别克。活雷锋李维多抽完最后半根烟,一边和法务部电话确认何双平目前的公司邮箱、大楼权限、OA账号,甚至商务号码都已全部注销清除,一边把油门踩到了底。
飙到公司时,堪堪踩在九点十七。
大约是之前中兴跳楼事件热度未散,门口除了警车,还有不少记者蹲守。
LCC是租的办公楼,黄金地段占三层,30楼全是交易员。每间办公室都是落地玻璃墙,每条走廊都有监控直达总裁办。每个人面前都摆着两到三部电话,每个人都忙得团团转。每个人都在说差不多的话,做差不多的事。
没有人有隐私,没有人能偷懒,也没有人有“我”。
每个人,都像一台机器中的一个小小螺丝钉。
她站在许尽忱专用玻璃电梯往下看,这个螺丝钉,和那个螺丝钉,没有任何区别。
几个会议室里,一群实习正瑟瑟发抖地做深度分析报告,即便隔着厚厚玻璃,也能听见LCC首席之一贾沈在怒吼:
“DCF估值居然没有Working Capital?!拜托,你在和我见鬼吗?”
“都21岁的人了,连跳空、逼空、踏空三个概念还分不清,你怎么不走到公司楼顶,对着黄浦江一脚踏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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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人谈上亿的生意,就和他用’下个project预算不能cover’这种垃圾水平英文?你六级过了吗?你好歹能给我冒出一个budget啊我的天哪。”
李维多:“……”
做到到贾沈这个位置,还愿意每天对着实习生怒吼的,实在是少之又少。
“舅舅,她是谁?”
漂亮实习生转头看到她,小声道:
“她看起来好小啊,为什么能乘总经理室电梯?她也是经理么?”
“说了别在公司里喊我舅舅。”
贾沈按下怒气,抬起清秀的、几乎有些书生气的脸,朝她手指方向看去,“呵”了一声,嘲讽道:
“经理?你不知道能进军营的,除了主帅和军师,还有第三种人吗?”
实习生:“抱歉,舅……不、不是很清楚。”
贾沈:“打杂的啊,不然你让将军自己洗碗扫地做家务吗?”
实习生:“……”
“知不知道东汉末年,为什么会群雄并起?”
实习生:“……不、不大知道。”
“就因为私设小朝廷,用中层架空高层,让打杂的人做丞相的事,怎么可能不崩溃?”
实习生:“……”
看来她舅舅真的很讨厌打杂的。
贾沈冷冷地望着那个走远的背影,拍了拍漂亮实习生的背:
“LCC是一个畸形帝国,根基不正,上梁也歪,权利架构混乱,类似东汉末年。你如果想留下,就要记住,谁都可以得罪,唯有三个人,不管他是高层中层,哪怕是基层,都要夹着尾巴做人。”
“哪、哪三个?”
“IPO刘梃清,MA何双平,还有一个例外,就是刚从你面前经过的那个打杂的。”
他眯起眼睛:
“这三个人啊,就是LCC的李世民、尚书令、节度使……说不定还有卫子夫,能打杂,还能做皇后的那种。”
……
小打杂李维多刚出三十三层电梯,就见秘书长秦宋柯正哭丧着脸,委委屈屈扒拉着她的门缝,转头看见她,第一秒热泪盈眶,第二秒就撸起袖子要和她加油干:
“我早上给你发了一百条短信!一百条!打了八百通电话!八百通!我们这么一大家子人嗷嗷待哺等你拯救!你那个破烂手机是高位截瘫了吗?!”
李维多:“……”
她真不想承认这是她同事,修辞实在太辣眼睛。
秦宋柯已经年过三十,说是秘书长,但整个秘书处,大概只有他真的在做秘书,没什么权利,也没什么能力——LCC三十三楼的秘书处和别处不同,它囊括着几个最核心部门的“后起之秀”,都是总裁许尽忱亲自招的人,就像这家公司第二个决策中心。一个多余的、畸形的心脏。
在这个心脏里,许尽忱最不需要的,就是有威慑力的领导者。
威慑即统治。
领导即分权。
秦宋柯大概也习惯了这种夹缝中的生活,有时被90后VP当着整个办公室的面骂到狗血淋头,他也只是低垂着眼,脸上找不到一点锋利的、对抗的东西。
他没等她开门就急哄哄地来拉她:
“走走走,依做做好事救救阿拉可怜人。许总今天姨妈大爆发,44cm超长夜用都不能防止他侧漏了,早上知道你又不在,他发了一上午的火,还发得格外与众不同,时而慈祥和蔼,时而暴跳如雷,冰火两重天,连刘梃清都被他吓出来了。”
“刘梃清被骂,是那两个线上教育公司借壳上市出问题,和我打不着边吧。”
李维多头也不抬:
“我是特助,又不是你们秘书处的,休假来公司拿个东西,还巴巴跑上去找骂?”
“可许总喊你了。”
“他在哪喊我?”
“在他的心里。”
“……”
“马屁千万条,加班第一条,员工一偷懒,老板两行泪。你工作七八年没请过一天假,这一请就是五六天,许总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能高兴吗?虽然工资就那么点,但他这心的呼唤,呼唤你爱的奉献,你听不见吗?”
“……”
这呼唤还有点玄幻。
李维多录入了指纹,又扫了一下虹膜,这才打开了门。她翻开桌上黑色皮质笔记本,等了一会儿,没听见离开的脚步声,一抬头,秦宋柯还猫腰扒拉着她的门缝,眼睛红彤彤地看着她,像一条小土狗。
李维多:“……你还要怎样?”
秦宋柯脸上透露着渴望:
“维多,我们老板真的很可怜的。今年大头都在并购,何双——你昨天没来,老板坐在办公室里都没人泡咖啡,只能喝点冷开水。好不容易等到周一,你又消失了,老板又只能喝冷开水。”
法务部在何双平跳楼后五分钟内已发了内部通告,禁止在任何地方谈论此事,秦宋柯不敢多言,控诉道:
“你还是个人吗?”
“……”
她真想回一句,不,我不是。
是办公室里其他人都手折了,还是公司楼下星巴克倒闭了?
但……
李维多合上本子,直起身。
有某个瞬间,秦宋柯觉得那双眸子与寻常大相径庭……可再仔细看,李维多只是像往常一样,朝他微微笑了一下:
“走吧,去拯救你。”
……
如果是雾气弥漫的清晨,三十三楼的高度,会给人伸手能触摸到云的错觉。巨大落地玻璃窗被帘幕半掩了光晕,空阔客厅中央,摆放了一台钢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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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许尽忱的办公室,再进去,就是他设在公司的私人住所。李维多一半人生都在这里度过,熟稔如同自己的家。榛子糖左边木柜,咖啡壶右边吧台,她煮了半壶端在手上,轻轻敲了敲他的门。
宽大的黑色胡桃木桌子后,年轻男人低头翻阅文件。
秋日天空湛蓝如洗,窗外停着几只鸟雀,他金边平光眼镜映着云朵的影子,四周寂静无声。
如果不是深知此人本性,她几乎都要忘了——
他如今,已经是真正的商人。
完全冷血的利益至上者,从无更改的套利人。
他不许员工上班时间坐飞机出差,不批准休假,他要求超额劳动,明明9点上班,却会在8:30往公司任意岗位打电话。甚至他在美国的分公司不允许在周五下午发工资,只因他不想支付银行周末产生的额外利差。
没有人比他更暴躁,没有人比他更冷酷。
也没有人比如今的他,更像个君王。
……
窗外起了风。许尽忱正检查损益表,忽然察觉到一丝冷冷的视线——转瞬即逝,无法捕捉,像某种冷血的动物。某次他收购一家沙漠动物馆,一只黑色蜥蜴趴在沙丘上,也是这样注视他,仿佛注视着一种死的、没有生命的东西。
一种食物。
可他抬起头,只看到自己的小助理正背对着他,轻轻拢上门。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三更哦
我怕是有点帅
(第二次更新是修改)
第3章
许尽忱收回视线,装作没有察觉她到来。
看到她,紧绷了一天的心情才终于松下,像冬天枝头的雪,终于尘埃落定,又像呼出了一口憋了太久的气,方才幻觉般的违和感,很快被他抛到脑后。
李维多端着咖啡杯站在那里。许尽忱工作时格外不喜欢被打扰,于是她不敢出声。
但君王就像把她忘了,笔尖沙沙磨过纸张。把她晾在角落里。
咖啡杯没有把手,也没有杯垫。一分钟,两分钟,十几分钟过去,她握着壶身的手指被烫得通红,对面的男人也没有一丝抬头的意思。
她终于撑不住这种过分灼热的冷遇,走上前,主动替换了他手边冷掉的咖啡。
许尽忱抬起头,冷着脸就要发火:
“我让你动了——”
他话音未落,瞥见她烫得通红的手指,声音就消了。下意识想放下笔,拿点冷的东西给她降温。
可他手动了动,最后却只是垂下眼睛,在眼前文件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知道自己错哪了?”
“我不应该随意休假。”
“还有呢?”
“我不应该不及时回您信息。”
“还有呢?”
“……”
还没完?
三秒没听到他小助理的声音响起,许尽忱停下笔。
李维多心里一凛,求生欲使她福至心灵:
“抱歉,我起点比别人低,本来应当把工作当做我的生活,把您当做我的爸……跋涉的终点,我这么随便请假,实在是辜负了您的栽培。”
“什么请假。”
许尽忱的脸色终于缓和一点,却还不放过她,只慢条斯理地笑了一下:
“李维多,你长大了,都敢翘班了?”
“……”
不是,怎么就忽然从请假到翘班了?
她把那句“我七年来第一次休年假”咽进喉咙:
“是我的错,但我一周前已申请,曹总批准了,刘总签字了,OA走完了,工作交接了……也和您报备过了。
“哦,和我报备过了。”
许尽忱点点头:
“我签字了”
“……”
“我没签字,也敢叫请假?还是你是觉得刘总签字就够了?那在你心里,到底刘总是一把手,还是我是一把手?”
“……”
这个问题太可怕。高层权利倾轧,行政规定年假只需主管和人力批准,她除了按规矩办事,能怎么办?
好在许尽忱没有和她纠缠太久,又问道:
“你预备请多久?”
“三天。”
“太久了。”
他冷冷地说:
“我只批这么久的产假,明天就要难产的那种,你的申请我驳回,现在立刻开始上班,迟到的钱在你工资里扣。再来一次,你就等着全勤奖泡汤吧。”
“……”
李维多觉得自己的发量从十三岁起就逐年稀少,不是没有原因。
许尽忱不再看她,合上手里的文件,下巴微微一抬。
看文件title,是一家叫汤普森艺术概念公司的分析报告。李维多立刻从他身后书架里找到相应资料,翻开放在他面前。
她翻书的动作,有种行云流水的漂亮,中指轻轻勾住一页,纸张就轻轻压过。
许尽忱看着她的手指,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
“念。”
“……”
并购是今年公司的大头,何双平人一死,许尽忱根本管不住。门口记者都堆成堆了,他却在这里检查她的英语作业?
但她什么也没说,只依言念道:
“……This Gows an almost but not quite horizontal lower boundary line,suggesting an dis……discending triangle……”
“Des。”
“什么?”
第7页
“Descending,不念discending,我让你学英语,你就学成这个鬼样子?”
许尽忱扯了扯嘴角:
“我说过,本科考不上没关系,只要你雅思过了7,我就可以送你出国镀金,但就凭你现在这口英文,李维多,你是打算让我把你送去印度镀金?”
印度大概是英文最不标准的……英语通用国家。金融老实说做的不差,十年漫长牛市,涨幅赶英超美。但只涨不跌的市场其实很危险,尤其阿三高度依赖投资,制度混乱,银行坏账率已经高到11.7%。之前首席分析师贾沈推荐了几只孟买的股票,许尽忱嗤之以鼻,所以才会嘲讽“送她去印度镀金”。
但平心而论,她学的很快,发音还带着一点伦敦街头雾气蒙蒙的腔调,配着她微微沙哑的声线,还有点性感。
可离他想要的标准,还是太远了。
许尽忱食指抵着眉心: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3.75加6.91加4.5加7.31等于几?”
李维多:…”
“企业并购最基础工作就是计算贴现现金流,连十以内的加减法都不熟练,李维多,是彻底爱上了端茶倒水,打算给我打一辈子杂?”
许尽忱闭了闭眼。
“出去。”他说。
李维多乖乖端起桌上冷掉的咖啡残渣。
“……回来。”
他把厚厚一叠处理好的文件推到一边,似乎不甘心就这样放过她。
又或者,只是不甘心好不容易把她召回来,这么快又不能再看见她。
“如果我是一位个股投资人,和我分析一下今天上午的股市情况。”
李维多顿了顿,开始复述今早FM电台播音:
“美联储加息,外围市场下跌、人民币贬值,香港资金撤离,随即港股下跌内陆联动。到今天上午,深指跌6.07%,上证跌5.22%,破16年最低,出现放量的大阴线。美股下跌了百分之三……三点几,暂不建议盲目抄底……”
“你在和我背书吗?”
许尽忱打断她,抬起头:
“什么叫美股下跌了百分之三点几?到底是3点几?”
李维多端详了一下杯子上三条小金鱼:
“3点……3?”
“三条鱼就是3?那我要养四条鱼,是不是整个股市大盘都要抖一抖?”
他手里的笔终于抗拒不了地心引力,“啪”一下被他摔在她脚边,几滴墨水溅到了她苍白的脚背上。
“你是垃圾吗?”
“……”
李维多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垂着眼。
“滚出去,通知研发开会,再把《证券分析》前二十章手抄一遍。”
“……是。”
李维多看着一片狼藉的地面,不敢去他面前拿纸巾,又穿着及膝裙,只能半跪下来,用手指慢慢抹干净了地上的墨水。又把他昂贵的钢笔套好,放在桌角。
这才微微躬身,从办公室里退出来。
一转身就看见整个总裁秘书办的人,都在看着她。
其实秘书办人也就四五个。但恰好有几个实习生上来跑腿拿文件,一眼望去居然有十来个。此刻个个状如鹌鹑,战战兢兢,生怕被扫到台风尾。
毕竟刚才办公室里许尽忱总冷冷的声音,真是……太吓人,也太丢人了。就连时常被骂得狗血淋头的秦宋柯,也觉得总裁一句“你是垃圾吗”,比别人骂一个小时还难堪。
只有和她稍熟一点的张纯朝她笑了一下,蔻丹手指点点自己袖口——张纯是最常见的那类金融民工,没半点背景,胜在神仙努力,不仅硬生生在半年内从小分析师做到了associate,居然还拿下CFA。
李维多低头,看见墨点沾在袖口,微微渗开,像一个小小的黑洞。
估算了下许尽忱今天的行程和会议可能的安排,李维多说:
“半个小时后开会,公关和研发,十五人左右,加两个会议笔录。”
秦宋柯看了看会议室安排:
“可以,但大会议室被警方借用问话,只有七号空着。”
“行。”
她身影消失后,一个实习生小声和另一个实习生说:
“可怕,我要是被人当面骂垃圾,这工作肯定干不下去了。”
另一个正是之前被贾沈骂的那个。她斟酌了一下,没好意思说“打杂”这个词:
“听说这位小姐姐只负责一些……特别简单的工作,学历也不是很高,才会这样的吧。”
“这话你听谁说的?你舅舅贾沈?”
张纯看着电脑,闻言头也不抬道:
“他是不是还和你说,李维多是个高中没毕业、大学只读了函授、连本科都考不上、靠后门才进LCC的小打杂?”
实习生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么小声说话也能被人听见,一下慌乱:
“不是学姐,我没这个意思。”
“谁管你有几个意思,我只管我理解到了几个意思。”
张纯敲完电脑上最后一个句号。她本就长得好看,穿GUCCI新一季希腊风白色连衣裙,细长眼线勾勒眼尾,抬眼时无端多了几分妩媚:
“只是看在你舅舅的份上,提醒你一句,李维多是这里资历最老的人,她跟许总的时间,比公司成立的时间还久,否则首席分析师按小时计价,许尽忱总时间按分钟计价,你以为谁都有这个资格,被许总花半个小时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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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校、海龟毕业生在LCC一抓一大把,没什么稀奇的。
相反是这种……
这种……
这种看似不声不响、不争不抢,一消失,却能让总裁连茶都喝不下去的女人。
李维多没学历、没背景、不交际,甚至不说话,她刚进LCC时,也曾一度以为,她是个小打杂。
直到半年前,总裁第一次单独派她出差。
那次她出差了几天,低气压就持续了几天,她一个下午就被训斥了三回——还不是被许尽忱,他根本没空管她是谁。
从那以后,李维多再没单独出过差
许尽忱就像把她和他绑在一起,去哪都带着她。她偷翻过她的备忘,发现她除了上班,还要帮许尽忱整理卧室、搭配衣服……
这哪是一个单纯工作助理的职责范围?
一点聪明、九分人脉才是成功。只会拼搏的人,永远比不过既会拼搏、又会躺赢的人——这不是歧视女性,而是男女皆宜,不是现今如此,而是古今如此。
勾践为了让夫差高兴,连夫差的屎都吃。妓.女出卖她的身体,勾践出卖他的食道,性.欲和食欲,都是人的基本欲.望,凭什么分高低贵贱?
勾践,比妓.女好多少?
所以李维多,她是不一样的。
张纯垂下长长的睫毛,微微笑了一下,言尽于此,不再说话。
……
茶水间背靠落地窗,从这里往下望,车流、橘灯,庸庸碌碌的行人,都是小小的点。
李维多拢了长发,站在盥洗台边洗杯子。水流哗哗地流过她的手指,咖啡的残渍旋转着流进下水道。
她把洗净的杯子放在一边,准备稍后拿回许尽忱办公室。
许尽忱没什么洁癖,但有点莫名其妙的占有欲,但凡是他的东西和他想要的东西,都要放在眼皮子底下。
比如杯子
比如钱。
又比如她。
倒不是说她多重要,只是这个男人的习惯,从小莫名其妙。
盥洗台上的水龙头没关紧,滴滴答答流着小股水流。她站了片刻,忽然把刚收好的杯子重新摆开,又泡了一壶红茶,连着十几个小空杯子,一起用托盘端在手上。
有些公司开会,茶杯方向都有规定,许尽忱不讲形式,茶水还是要备的。
从这里到会议室,正好要经过警察占用的房间。空阔走廊,长长一排都是落地玻璃,阳光洒进来,剔透光晕,犹如水晶。
她一眼就看到那个男人。
他坐在所有人中间,一身浅茶色针织长衫,黑发微长。窗外天空高阔,屋檐漏着一丝丝日光,他修长身形被窗外光晕拉成剪影,模模糊糊,虚虚实实,风与云一起流转。
他有一只,非常漂亮的手。
即便背对着她,看不清脸,但一只手就已足够。有些过于漂亮的东西,无需去认识它的全貌,就像有些诗句,读半阙就能使你疼痛,就像冬日苇花落下,只要看一眼,已经让人神伤。
她很快移开目光。
作者有话要说:好啦,小可爱们晚安趴。
虽然我们都没有性生活,也祝单身节快乐。:)
第4章
走廊地上铺着厚厚地毯,她走路本来就轻,此刻就像猫一样没有声音。屋里七个警.察或坐或站,其中一个缀三枚三角形肩徽,背影莫名熟悉。还有两个外聘的大学法医系分析员,一男一女,戴着姓名牌,均面色肃然。
所有人都制服严整,除了那个坐在中间的男人。
他衬衫别着精细宝石袖扣,手边放着黑色胡桃木手杖,脚边还安静地伏着一只毛茸茸大狗,清淡闲适得不像是在案发现场。
所有人坐的都是LCC的椅子,除了那个那个坐在中间的男人。
他不知从哪搬了一张胡桃木扶手椅,椅背上还雕刻《赫格索墓碑》浮雕,身后还恭敬地站着一个穿燕尾服的眼镜男子,差一顶假发就能客串女王的管家。
不是,燕尾服???
他以为这是什么地方???
法国大革命路易十四凡尔赛宫cosplay现场???
一般自杀或谋杀,一般都是先由片警出面,再根据情况移交案侦大队,这次怎么会带了个用手杖的怪咖?这案子还有破的希望吗???
这条走廊有监控,她不敢放慢脚步,端着托盘,一侧身拐进隔壁的洗手间。
装修时她天天被许尽忱带来监工,清楚大楼构造。这扇墙与七号会议室相邻,是用土壤、沙子和秸秆压制的合成墙板,隔音性弱了很多。她轻手轻脚把杯子空的一侧贴在墙上,实心面贴在自己耳朵上,房间里男人说话的声音顿时清晰可闻,像山间松林被风吹过,松针轻轻落在耳畔。
很轻,但每一个字都非常清楚。
尤其是声音,好听得让人怀孕。
……不对,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现场警.察意见好像产生了分歧,那个特别好听的声音,正淡漠地说:
“也就是说,朴警.官,你们让我帮你们破解密码,却不想把密码全文给我?”
“不是不给你,而是何双平的身份,远比你想得更复杂。”
会议室里,朴浦泽双手撑在他面前的桌子上,还没等他接近男人,男人脚边的大狗一下站起来,威胁性地龇了龇牙,一副“我超凶”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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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朴浦泽收回手:
“何双平头和手都炸得不成样子,这个密码是他死时身上唯一带着的东西,还是贴着胸口放,牵连绝不简单。我上头也有上级,上级还有上级,人微言轻做不了主,请你谅解。但陈教授,你是最好的密码破译专家,我们都知道,哪怕只有一部分,你也可以破解,只要你别犯懒。”
“懒?”
男人眼帘低垂,修长手指慢慢把玩着一个空可乐罐:
“的确比不上你半路拦我的车、遣我的管家、踢我的狗,还把我绑架到这里来得勤快。”
朴浦泽:“……”
不是,什么叫他拦他的车?他就把车停在国道线边等他,这也叫拦车?还踢了他的狗?他那条狗看着温顺,干架时凶得连獒都比不过,他才靠近它主人半步,它就扑过来要咬断他的喉咙,事后还蹲在一边摇尾巴装无辜装乖巧,他除了给它一个爱的回旋踢,还能怎么办?
“我们没有绑架你,我们是邀请你。”
“那你邀请的方式有点特别。”
“我也没遣走你的管家,是你说你不坐在熟悉的椅子上就没有灵感,也是你说不喝可乐你的大脑就不会转动。”
朴浦泽在会议室里来回踱了两步,气笑了:
“我们光给你找椅子买可乐就花了半个小时,你还为了没事找事,故意不喝百事可乐或者可口可乐,明明这两种可乐楼下就可以买到。”
“我没有故意不喝百事可乐。”
漂亮男人平静道:
“我本来就不喝百事可乐。”
……这不是重点!
“而且。”
说到可乐,男人才勉强表现出了一点兴趣:
“零度是一种无糖标志,不是一个牌子,百事和coca都有零度可乐,就像它们都有香草和樱桃口味。”
“……”
朴浦泽说:
“陈利亚,我发自内心地说一句,我并不是真的想和你聊可乐。”
“是你先提的可乐。”
“是我先提的可乐,但我的重点不在可乐。”
“既然重点不在可乐,你为什么还要和我提可乐?”
“那是因为我的重点在可……”
OK,OK,他又被他绕混了。
真棒。
朴浦泽硬生生忍住了把自己这个发小从33楼扔下去的冲动,靠着多年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鞭策和□□理论精神的深刻指导,最终艰难地维持住自己身为一个警.察的涵养和体面:
“算了,都是我们的错,何双平不应该随便在一个不卖零度可乐的地方自杀,我也不该不小心踢到你的狗,我和你的狗道歉,请它原谅我,可以了吗?”
大狗听到自己的物种,开心地:“汪汪汪!!!”
陈利亚:“它说不可以。”
朴浦泽:“……”
涵养逐渐消失。
其它警.察也是一脸菜色,对世上居然有还这种奇葩存在,而感到肩上责任愈发沉重。
而陈利亚坐在椅子上,从头到尾,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抬,似乎觉得手里这个可乐罐,比整个房间的人加起来都有意思。
“就算你不是密码学出身,也应当明白,密码破译靠的不是灵光一现,而是数论和概率论,密码指纹的提取靠的也不是学识,而是词频位移。”
阳光落在他低垂的眼帘上,长长睫毛染成碎金。
他就用这张美好的脸,平静地说:
“就是最简单的凯撒密码,只要稍稍改动这种公元前58年的加密方式,光一个常见单词freak,可能出现的加密组合,就能高达12000000种……我是哪根脑神经搭错了线,要给自己揽这种苦差事?”
“……”
朴浦泽呲着牙,觉得腮帮子一跳一跳疼起来。
“再者。”
他终于放过手里可怜巴巴的罐子,抬抬手,身后燕尾服Cosplay男子立刻取过,又转身去拿新可乐。
“我不喜欢接调查方向明显存在错误的案件。”
这话一出,在场警.官都看向了他。
朴浦泽:“这话怎么说?”
陈利亚:“你刚才说,死者是谁?”
朴浦泽:“何双平。”
陈利亚:“死因?”
朴浦泽:“自杀。”
漂亮男人笼着双手,斜靠在椅子上,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你看,所以我不接这个案子。”
朴浦泽:“???”
这句话是几个意思?难道他们的关键点没一个对?死者是不是自杀,确实有待商榷,可不是何双平,还能是谁?
洗手间没开暖气,也没开灯,李维多藏在黑暗里,眼皮微微垂下,像一尊静默的像,看不清脸上神情。
“陈、陈教授,死者不可能不、不是何双平。”
第一个分析员吸吸鼻子,有点天生结巴:
“我们不仅取了死者的组织切、切片和何、何双平父亲的血液,还提取了何、何双平儿子的DNA,前者的RCP值在、在99.78,后者是99.81,都、都可以排除非父关系。”
陈利亚:“因为两人之间的RCP值在99.81,可以排除非父?”
分析员:“对,单、单从基因序看,哪怕同一个人的、的两个细胞也会存在基因差、差异,那剩下的0.19基本可以忽、忽略不计,不可能不是非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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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利亚:“因为不可能不是非父,所以说明他们是父子?”
分析员被他绕进去:“是、是的。”
陈利亚:“他母亲?”
分析员:“死、死了。”
陈利亚:“你会长寿。”
分析员:“???”
李维多却不合时宜地想起某句惊鸿一瞥的话:因为活下去的诀窍是,保持愚蠢,又不能知道自己有多蠢。
下一秒,男人摩挲了一下手里黑色鎏金的手杖,双眸微敛,神情淡漠:“因为愚蠢而不自知,是最好的长寿秘方。”
警.察、分析员、李维多:“……”
这一定是巧合。
也真难为他了,能把讽刺的话说的这么寻常,寻常得,就像在说明天早晨要起床。
燕尾服男子终于把可乐拿来了,可他拿的不是一瓶,而是七瓶,整整齐齐摆在陈利亚面前,连商标都完美朝向一个方向,令强迫症感到非常舒适。
男人并没有直接拉开易拉罐。
他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精致的银制小刀,慢慢沿启瓶口割开。
二氧化碳顺着他的刀尖,像在烧红的烙铁上浇水,又像烧烤架上贴上猪牛羊新鲜的皮肤,伤口滋滋作响。
朴浦泽看着他赏心悦目的动作。
修长手指,清透日光。
明明是漂亮极了的画面,他却无端觉得头皮有点发麻。
“母亲去世,不代表母系消亡。”
陈利亚脸上没有什么情绪,甚至没有什么表情。他非常耐心,直到平整地、毫无豁口地取下那一小块铁皮,才端起可乐,轻轻抿了一口。
“你们是否有对比过,死者和何双平母系线粒体DNA?”
作者有话要说:标注一下灵感出处:男主喜欢喝可乐是因为巴菲特,只喝零度可乐是为了让他保持身材引诱女主,只喝零度樱桃可乐是因为我男朋友裘花只喝樱桃可乐,在此感谢我男朋友裘花在情人节给我带来的美妙一天:)(我们一定会幸福的):)
第5章
——母系线粒体DNA。
男人和女人繁衍,子代细胞核DNA是两人的重组,但细胞液却完全继承自母亲。哪怕几千年过去,这两个人的后代已经多的可以拼出一个印度,他们所有人,也都拥有相同的线粒体DNA。
这或许是另一种生物进化方式。
生命起源之初,好氧菌被厌氧菌驯化,变成线粒体,和真核细胞共生。从此,只要物种不灭,它就不灭,只要物种繁衍,它就繁衍,更可贵没有任何天敌,简直是碳基界的马云爸爸,真核界的阿里巴巴。
这场42.8亿年的自然进化竞赛,线粒体或成最大赢家。
因为没有真核生物能消灭线粒体。
除非,先消灭它自己。
……
“可以,但没、没必要。”
第一个分析员结结巴巴道:
“要两、两个不同的个体,同时和父代、子代的基因匹配,只有同、同卵双生的兄、兄弟才行。何、何双平有完整的出生证、证明,并没有登、登记在册的双、双、双、双……”
“……双胞胎。”
第二个分析员听得太难过了,忍无可忍道:
“当时计划生育还没开始,如果有双胞胎,他的家庭没有任何理由要隐瞒。父亲和儿子的DNA同时符合,父母妻子也都来认领过尸体,身份99%确定是何双平无疑。”
第一个分析员结结巴巴地附和他的女朋友:“对、对啊。”
陈利亚没有反驳,也不赞同,他仍是低垂着眼,长长的黑色睫毛,静如古井,没有一点颤动,似乎所有人都不在他眼里。
第一个分析员还想说什么,朴浦泽伸手阻断,看向年轻男人:
“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陈利亚:“手。”
朴浦泽:“手?”
“死者的手没有了,脸也没有了。”
他慢慢把已经喝空了的可乐罐压瘪,又把压瘪的地方复原:
“这个巧合,巧合到有点刻意。基因会被污染,指纹却难销毁,哪怕物理磨去指端表皮层上的指纹,真皮层中的乳突纹线也依然存在。炸弹拿在手上,却只炸碎脸,除非刻意让□□远离胸口。跳楼自杀的人,不会在意尸体完整,除非是想留存一些信息,或破坏一些信息。”
留存的,比如胸口的密码。
破坏的,比如死者的身份。
他这句话没说出口,但在场所有人都想到了。
“什么指纹?什么乳突纹线?难道您比我们更了解乳突纹线?”
第二个分析员素着脸,起床气明显:
“我们不是没有测指纹,陈教授,案发现场的指纹与何双平完全一致,更别提死者死前没有任何挣扎,身上只有撞击和爆炸留下的伤痕,头部和颌肌只有略微僵直,也没有腐败现象,死亡时间不会超过三小时,与跳楼时间基本吻合——你们懂的,上海早高峰堵得和便秘的大肠一样,我们赶到现场已经是两个半小时后了。”
陈利亚淡漠地抿了一口可乐:
“恕我直言,温度,湿度,微生物群,甚至空气含氧量密度,贵专业判断死亡时间的不可控因素,实在有点多。”
“话是这么说。”
第二个分析员冷冷地说:
“可我们再不可靠,也比历史学这种不讲究逻辑、也不创造价值的学科好。法医判断不是只靠尸体,还靠现场。那天晚上监控只拍到何双平一个人上楼,楼顶相当于一个密室,难道有人能隔空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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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分析员又结结巴巴地附和他的女朋友:“对、对啊。”
陈利亚:“可以理解。”
女分析员表情有所缓和。
李维多:“……”
可能是她错觉,这语气不知怎的就让她想起王尔德那句:因为一个蠢货,往往会得到一个比他更蠢的家伙的仰慕和赞美。
下一秒,男人十指笼在细长眼眸上,遮挡住窗外日光,似是终于对这种没营养的对话感到厌倦:
“毕竟同类,总是要互相仰慕和赞美。”
警.察、分析员、李维多:“……”
这种心有灵犀,这个叫陈利亚的男人,应该跨时代去和奥斯卡王尔德在一起。就单凭他一个侧影的美貌,估计就没美男子波西什么事了,再加上他智商光环的加持,王尔德也不至于因同性恋入狱,王子和王子会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全剧终。
而且他是真的懒。
就连讽刺人的时候,他的声线都没有丝毫变化。从头到尾,他用的音量至少比旁边人低三度,却又因自带气场,但凡开口,就连那两个和他唱反调的大学分析员,也会自动安静下来。
果然,女分析员这回真的生气了,刚张嘴想反驳,就见陈利亚放下了他的可乐罐,十指交叉,平静地坐在椅子上。
女分析员:“……”
算了算了,今天有点累,下次再反驳。
“刑侦里,错误会导致的不是错误,而是悲剧。出于人道,我建议你们对比完死者的母系线粒体DNA,否则造成的恶果恐怕会超出想象——当然,这只是建议,采不采纳,是你们的事。”
他见过那半张密码。
正是那密码上零星几个符号,使他如今还坐在这里,忍受这些毫无意义的讨论。
这是谋杀,毋庸置疑。
甚至,不仅限于谋杀。
这是,一场屠杀。
阳光从手指间细碎落下,他皮肤白得像瓷器,修长手指整理了一下袖口,声音和神情都冷冷清清:
“毕竟,如你所见,我只是个考古学家。”
朴浦泽:“……”
这真是睁着眼说瞎话的典范。
如果他真的相信他只是个考古学家,那他就需要一点眼药水来治疗眼瞎。
他这个发小,在对生物“失去兴趣”之前,是真正厉害的生物学大师——这么说其实不够准确,因为只要在他涉猎的领域,他似乎都是大师。
而他涉猎领域极广。
哲学家维特根斯坦有个狱友叫诺伊格鲍尔,曾在奥地利和德国学习物理,而后学了数学和数学史,不知为什么居然还懂古巴比伦文和古埃及文,简直是神一般的跨界奇才。
陈利亚,就是诺伊格鲍尔。
平常人能在一个领域做出成绩已经不易,偏偏他每个领域都是天才。
——Man of Genius。
但天才,往往也就意味着,疯狂、离群索居、偏执、古怪。
可这些特质,他全都没有。
从三岁开始,他就没看过这个男人有大的情绪波动。就算是小学一年级,他把他当成漂亮女生堵在走廊上告白时也是这样——他似乎不会愤怒,也好像没有喜悦,除了零度樱桃可乐和一点洁癖,他没有任何执念。
他的眼里,看不见他们。
他不知道那双漆黑眼眸里,到底装着什么,也不知道他沉思时,到底看向何方。只知道,当他说“免谈”,那就真的是“免谈”。
他行踪不定,没有留下过任何电话或者email,也因此他没办法走正常程序,只能用动用私人情面,半路拦车,把他“请”到这里。
他们此生本不该有交集。他是个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普通人,普普通通的家庭,普普通通的成绩,这个男人却是真正的天才。所以他至今都不明白,陈利亚小时候,为什么会和他出现在一个幼稚园里。
又为什么在不久后的某一天,彻底从他的世界消失。
真不知道这样的人,如果哪天陷入爱河,会是什么样子。
他觉得无奈,又有点好笑,还有点操蛋的缅怀感,毕竟哪怕他是个钢铁直男,也很难对着这么一张脸生气,更不用说他还曾是他的初恋女神……呸,黑历史划掉划掉。
他沉吟了好一会儿,终于怀着一种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的心情,大手一挥:
“小刘,密码给他。”
“曹品,账号给他。”
朴浦泽:“账号?什么账号?”
陈利亚:“银行卡账号。”
朴浦泽:“……”
他的豪气没有了,不仅没有,还不禁地想起了他的蚂蚁花呗。
“我们之间难道是需要银行卡账号的关系?”
“否则我们之间还能有什么关系?”
陈利亚修长十指交叉,靠在椅背上,仿佛闭目养神:
“第一,我说了,我对连方向思路都没有的案件没兴趣,给小学生指路太浪费我的时间。第二,我的钱又不是喝东南风喝来的,请我办事,一向明码标价,价格与我的兴趣成反比。第三,我从不对活人打折。”
朴浦泽:“……”
缅怀感没有了,他只想打死这个龟儿子。
而李维多只觉得这个男人的用词简直神他妈非常准确。
俗语会说“喝西北风”,是因为西北风来自西伯利亚,使土地贫瘠,而东南风来自热带洋面,带来降水,使粮食充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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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小哥不情不愿地把死者胸前藏的密码复印件拿出来,叠好递到漂亮男人身边,男人却连手都懒得抬,是他身后那个始终沉默的管家样男子,替他接过纸条。
警.察小哥:“……”呵呵,从未见过如此装逼之人。
“等等,陈教授。”
朴浦泽拦住他,表情吊儿郎当,眼神却锐利如秃鹰,“不经意地”挡住大门方向:
“还有个问题。”
“你当我是超级市场促销,买一送一?”
朴浦泽神情不变,当没听见:“死者上半边脸被破坏了,但死时嘴部的表情,我总觉得不是很正常,先不管是自杀还是谋杀,这个你怎么看?”
陈利亚:“牛顿。”
他脚边的大狗一下睁开眼睛,爬起来。
“……”
朴浦泽迎着大狗虎视眈眈的目光,咽了一口口水,没几秒败下阵来,屈辱地移开身体:
“钱好说、好说,我会按价付账的……你先让狗趴下,快趴下!”
男人淡淡地看了大狗一眼,凶悍大狗立刻变身萨摩耶,摇摇尾巴。
“那不是怪异,正常人死后肌肉会逐渐松弛,不会留下表情,只有两种情况例外,虽然不明显,可你还看不出来吗?”
他伸出手,管家男子拿起一边黑色胡桃木手杖,恭敬地递到男人修长的手指间。
“死者,他在笑。”
作者有话要说:我怕是有点帅。
第6章
“笑?”
在场的警.官神情微变,分析员看向他,连朴浦泽也皱起眉:
“可这分明是龇牙咧嘴……”
“那只是现代人的审美。”
陈利亚并不看他们:
“见过良渚出土的玉钺么?”
“良煮?”
朴浦泽转头问一边的警.察:
“那是什么?类似关东煮那样的东西吗?”
李维多、陈利亚、其它警员:“……”
不,这并不代表他们局的基本文化素养。
为不学无术的头儿落下了被拖后腿的泪水。
李维多蹲在洗手间马桶上,脚麻到极点,无声无息地动了动脚。
茶杯口被她手指带动,轻轻挪了挪,裙子上缀着的小颗白珍珠擦过马桶抽水盖,一触即离。
细微得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
可男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慢慢转身,漆黑眼眸,隔着浮光碎冰,望向李维多藏身的墙壁:
“这堵墙后面,是什么地方?”
李维多:“……”
警.察小哥不明所以:“洗手间吧,怎么了?”
洗手间。
洗手间这个高度的陶瓷制品,只有马桶。
不同材质的东西,音色不同。琉璃的声音,近乎金属,陶瓷的声音,比玻璃沉。贝壳有气孔,而珍珠表层是碳酸钙和蛋白质形成的特殊结晶,与陶瓷摩擦,像风沙。
方才隔壁墙面上,一是陶瓷的东西摩擦粉状物质,近似乳胶涂料。二是陶瓷和珍珠互相碰撞。两者发生在不同位置,却出现在同一时间。其中前者的声音,贴着墙面。
所以,是有人身上上缀的珍珠,碰到了马桶盖。
同时,她的陶瓷杯子,在墙上轻轻移动了一下。
“有人在洗手间,通过瓷器杯子放大声音偷听,这一带监控全覆盖,又都是会议室,能光明正大端着杯子过来的人,不是行政秘书就是保洁。”
男人摩挲了一下拇指上的祖母绿戒指,似乎觉得这个小插曲比之前的谈话和案件都有意思。
这是个老手。
她太镇定,镇定听到自己暴露,居然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那柄黑色手杖在他手里,一直没有丝毫用处,像个孤儿装饰品,此刻终于派上用场。他站在那里,眼帘微垂,有种与生俱来的高高在上,白皙手指握着鎏金的黑木,敲了敲墙壁另一端。
咚,咚,咚。
像在敲打人心,又像在敲开一扇门。
“这么乖,还不跑?”
他俯下身,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对墙壁轻声说:
“再不跑,就来抓你了。”
墙壁:“……”
不,她是不可能动的,现在动她就输了。
她僵在那里,不知道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绽,打定主意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屏住——又忽然意识到,如果现在不动,等到警方进来,就真的坐实了偷听。
于是她站起来,伸手按了一下抽水马桶。
哗啦啦的水声传来,毕竟是女厕,在场的大老爷们都有点尴尬。
只有男人垂眸,微微勾了勾唇角。
聪明反被聪明误。
这么自我暴露的掩饰,她是怎么做出来的?他敲另一侧墙壁,是为了判断隔音效果,他放轻声音和她说话,是为了二次确认。这么低的音量,如果不借助器具,根本无法听清,她只有在偷听,才能如此“巧合”地做出反应。
这只偷听的小老鼠,不仅有点乖,还有点单纯得可爱。
不过再如何,也是偷听警方消息,和他没有什么关系。
男人放下手,管家样男人立刻跟上,左手抱着所有他剩下没切开的可乐,右手还拎着一只破破烂烂的玩具熊。
大狗摇着尾巴,讨好地想蹭蹭他裤腿,还没靠近就被手杖准确地拨到一边,屈辱地在地上打了个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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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狗:“……”
委屈巴巴。
朴浦泽半晌反应过来,冲到门口喊:
“路上小心!注意障碍物!给我留房间!我晚上再来找你聊!”
哦漏,夜聊哦。
背后一二三四五六个警员们神色奇异,脸上有点暧昧,有点激动,有点老母亲的欣慰,还有点熊熊的八卦的渴望。
朴浦泽一转头,对上了一群狼的目光:……
朴浦泽:“都想什么呢?我晚上是去找他问案子,刚才不是被打断了么?他家太偏不留房间难道我睡地上?……不是,你们这是什么表情?我特么是直男!”
方才给陈利亚递密码的警.察小哥耿直道:“或许并不是很直,头儿,上次警花专门来我们所叠被子,你都没提醒人家路上小心。”
第二个分析员已经不生气了,不仅不生气,还感到爱的野火在燃烧:
“其实生物学意义上并没有直男,动物之间普遍存在同性行为,比如雄性海豹会跨物种和雄性企鹅交.配,又比如雄性鸭子,什么都能交.配,饥渴的时候强.奸另一只雄性鸭子的尸体简直不要太正常。”
第一个分析员继续结结巴巴地附和他的女朋友:
“所、所以,男男孩子一个人在、在外更要保护好自、自己。”
警员们:“……”
朴浦泽:“……”
没想到你们是这样的分析员。
“我让他路上小心是因为他眼睛看不见,没发现人家带着导盲杖和导盲犬吗?”
朴浦泽一人赏了一个爆栗,冷冷道:
“有这个闲心八卦,还不赶紧去逮人?立刻把厕所里偷听那个给我抓来,当成嫌疑人认真严肃审!”
李维多:“……”
不是,她到底哪里露馅了?
蹲个洗手间都能蹲成嫌疑人,那个男人的八字,是和她犯了什么太岁?
……
同一时刻,黄浦江畔,外滩。
乘坐舱前的多功能吧台上,违和地摆着一只酒杯、半罐可乐、还有一只破破烂烂的玩具熊。
车流和行人潮水般向后涌去,车灯璀璨如华灯初上。
陈利亚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驾驶座上,赫然蹲着一只毛茸茸的棕色大狗。
它像人一样两爪搭着方向盘,转得不亦乐乎,而副驾驶座的曹品脸色发青,紧紧握着一边扶杠,神情如高岭之花,内心疯狂弹幕,生怕这条狗子一不小心把车按成手动档,更怕无人驾驶程序忽然崩溃、车毁人亡——他家少爷因为嫌弃这个无人驾驶系统太智障,无法顺畅地聊天,居然顺手把自己用惯的智能系统内、嵌、了、进、来。
他当这是什么神仙二次元世界?机器人总动员吗?
一辆跑车,会跑就行了,为什么还要会、聊、天!
他家少爷是很厉害没错,但再厉害,那些代码也是盲打!盲打!盲打!谁知道内嵌过程会出什么恐怖bug?他简直在用生命践行着一名大上海名管家的忠诚!
大上海名管家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
“少、少爷,要么还是让我来开车吧。”
“怎么,你不信任伽利略么?”
陈利亚用银制小刀裁开警用证物密封袋,从中抽出一张复印纸条。
正是何双平死时,贴在胸口的遗言。
复印纸上黑迹斑斑,每一个黑点曾经都是一块血迹。有人用黑色钢笔,在纸上画了半个王冠、一个三角形、一只咬着绳子的鹰,一个残缺不全的公式’=v(1+e)^l[(1+e)^l/t1]/[(1+e)^l1]’,还有一首残缺不全的诗。
陈利亚修长手指拂过纹理,细密睫毛垂落,漆黑眼眸像盛着河流,又像什么都没有。
“伽利略。”
他忽然说:
“你看出了什么?”
“抱歉,我的A33神经仿生芯片还没有学习到这一块上。”
吧台上那只破破烂烂的熊说道:
“但是你可以去问问我的兄弟伽利雷,古密码学这一块是它的菜,听说它花了半辈子学习人类各种解密方法,就差把自己的加密方式破解啦。”
陈利亚:“你没有兄弟,你只是我写的代码。”
“我有的。”
玩具熊说:
“世间万物一旦被创生,就有正面和反面,就像物质有正物质和反物质,电子有正电质和负电子,那么根据狄拉克方程,我也应当有’正我’和’’反我’,因为’我’的逻辑一旦创生,必然创生另一套相反的逻辑。”
“狄拉克方程未必能站得住脚。”
陈利亚随手把沾满血迹的纸条扔在吧台上:
“能量项不能降级就引入泡利矩阵?荒谬。搜文献用内网去论文库搜,百度是不可信的。”
“……哦。”
曹品和牛顿一人一狗意志消沉地坐在前面,完全参与不了对话,不禁觉得和彼此是同一物种。
玩具熊的语气也有点消沉,它扫描了一下纸条上的内容,说:
“画很烂,字很差,诗也不怎么样,奇奇怪怪的。”
曹品回过头:“什么王冠?什么诗?”
玩具熊没说话。
陈利亚抬了抬下巴。
“一首莫名其妙的英文童话诗。”
玩具熊这才开口,它似乎觉得这首诗的水平非常侮辱它的智商,屈辱地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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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石场的敲击声哐哐哐哐,
六个木钉走在路上,
一道篱笆横在前方,
篱笆说,嘿,勇士们,我只有门,没有窗,
你如果妄想经过,
我的两条皮鞭会将你灼伤,
还会把你扔到采石场哐哐哐哐。”
作者有话要说:伽利略在这里应该没什么重要戏份,安心
我只是想借这个AI,把上本书我本来想写但忘记写的一些东西交代一下
第7章
“……”
曹品跟着陈利亚,稀奇古怪的事情见多了,也觉得这首诗确实有点辣眼睛。
他转头,看见纸上字迹毫无章法,如同黑色藤蔓随意攀爬。
“把你扔到采石场哐哐哐哐?这是什么意思?”
玩具熊百度了一下。苹果最新发布的神经仿生芯片是A12,每秒运算速度已经高达6000亿次。它是A33,可还是耗费了足足0.1秒,才艰难地从一大摞无用广告和推送中筛选出关键信息,试探道:
“大概,和’把你扔到床上啪啪啪啪’是一个意思?”
陈利亚、曹品:”……”
“对了,少爷。”
曹品从怀里拿出一个叠成小团、用保鲜膜缠得紧紧的东西:
“牛顿似乎发现了什么,它从案发现场回来后,给我叼来了这个,因为身边一直有警察,我没机会给您。”
陈利亚靠在椅背上,阖着双目,没有一点要接的意思。
曹品已经习惯了自家少爷这种连呼吸都觉得多余的懒惰,自己伸手拆开,血腥味一下弥漫出来。
……等等,血腥味?
陈利亚食指抵住太阳穴,对前面的一人一狗道:
“你们又把别人的原件偷出来了?”
桥豆麻袋!!!这是居然是死者证物原件???
曹品张口结舌地看着手里的东西,随即迅速镇定地推卸责任:“不干我的事,少爷,都是牛顿的主意。”
牛顿一爪子踩在油门上,骄傲地:“嗷呜!”
曹品:“……”
“真了不起。”
陈利亚抬起眼:
“一只狗都能给你出主意?我是不是该把你的工资给它?”
曹品立刻肃然:“虽然都是牛顿的主意,但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首先,据我推测,牛顿是把朴警.官当成了大老鼠,两者的气味都有点馊。其次,我不该总是训练它抓老鼠,以至于它形成了条件反射。虽然牛顿在抓老鼠方面的确非常有天赋,老宅邸里老鼠也的确太多了,您又不让养猫,按照一只大母家鼠三个月即可受孕,每胎平均出生10只小鼠计算,10只小鼠三个月后即可几何倍数生出100只小鼠,那么总共就有111只小鼠,111只小鼠三个月后……”
陈利亚:“……够了。”
这种完全抓不住重点的叙述,和彻底错误的几何倍数计算方式让人难以忍受。
“我不关心责任在谁,我只关心谁承担责任。”
两边街道飞快逝去,他展开纸条,神情不动:
“《刑法》第307条第二款,帮助当事人毁灭证据,情节严重的,可以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你们两个自己讨论出结果,再告诉我解决方案。”
大狗摇摇尾巴,开心地:“汪!”
曹品:“……”
让他和一条狗讨论解决方案?
难道真的要去拘留所几日游吗?
不是,拘留所条件那么差,让他怎么忍受?他们被单质量好吗?太粗糙会不会伤到他娇嫩的脸?他们的WIFI速度够快吗?不够快他的Dota怎么办?
曹品被这可怕的前景吓到了,内心慌得一批:
“难道您就这么不管我们了吗?”
“不管。”
清透日光渗过车窗玻璃格档,落在他修长无节的手指上:
“为了一只狗、和一个能被狗牵着走的管家去和警方交涉,让我觉得匪夷所思。”
曹品、牛顿:“……”
陈利亚不再管他,慢慢抚摸过纸张纹理。
眼睛是多余的。事实证明,只要推理足够严密,仅凭剩下几种感官匹配的线索,一样可以满足日常生活所需,甚至,破案所需。
比如这张纸。
两边毛口,手感松软、纤维疏松。是再生纸,却比市面上贩卖的要粗糙,纸张内里也凹凸不平。长宽尺寸分别是52.5和74.25mm,基本确定这是把一张A4尺寸纸张对折两次后裁下的四分之一。
不过……
四分之一?再生纸?
“国王戴着半只王冠,老鹰叼着蚯蚓飞。”
玩具熊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说:
“这可真是个血腥的爱情故事。”
“这么多东西摆在眼前,你却只能看见爱情故事?”
陈利亚把纸张凑到鼻尖,仰头轻轻嗅了一下,像嗅一朵玫瑰花:
“一封信件可以透露的信息,远比内容本身呈现的多,如果你没能发现什么,只能说明你的代码逻辑还需要完善。”
“……哦。”
玩具熊又开始消沉。
这时曹品的手机振动起来,他不敢打断自家少爷的思路,小声接起电话,半晌,脸色发白地转过头来:
“是朴浦泽警.官的下属小刘,大概是问证物失窃问题,少爷,您要听吗?”
求不听求不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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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话音未落,手机里陡然窜出朴浦泽的声音,大得连陈利亚这边都听得清清楚楚:
“你以为我在和你开玩笑?洗手间是敞开设计,我们刚好看见你拿着杯子从隔间出来,千万别再和我说洗杯子,谁洗杯子会到隔间去?难道你用马桶水洗?”
陈利亚抬了抬眼皮,曹品立刻把公放打开,同时敲了敲电话示意小刘别作声。
“我已经在配合你们了,警.察叔叔。”
下一秒,一个像被烟熏过的嗓音,带着与生俱来的、沙哑的氤氲,穿过几公里的距离,在狭小空间里响起:
“但女厕所我不能去?这条走廊我不能走?”
“可你作案了。”
朴浦泽也是审问的老手了,没什么不好,就是一遇到女人就有点外强中干,此刻正和蔼地吓唬道:
“小姑娘,你们玩金融的,能没案底就没案底。何况,死的是你的同事,你难道就不关心?”
李维多:“不关心。”
朴浦泽:“……”
“不仅是我,你可以问问整个公司,谁关心?”
她没有半分惊慌,甚至听得出一点笑意:
“何双平是公司元老,是CFO,还在MA做了七年MD,说起收入,可能比许总还高。而且MA你们懂的,一年到头脚不粘地,他老婆在产房里生孩子,他还连夜赶去L.A谈LBO,他父亲病重在床,他还在熬他的空壳并购,差点和他上了法庭。至亲尚且如此,更别提我一个小小的MD私助,一年见到他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实在谈不上关心。”
朴浦泽:“……”
投行的人都是这么说话的么?
但就算他大学英文差点没过六级,也知道,这种show off自己vocabulary quantity的行为,只能说明她的professional level is not high enough,否则有本事把verb tenses一起带进来啊。
隔行如隔山,他敏锐地从一堆完全听不懂的英文缩写里找到重点:
“你的意思是,何双平和你们许总的关系不怎么样?”
“我只知道他和我关系不怎么样。”
李维多面上滴水不漏:
“剩下的,我不清楚,如有需要,请咨询我司法务。”
“你司法务正在被审讯,没空管你。”
朴浦泽微微笑了:
“我都听说了,你们许总半个月前在会议室,当众和何双平吵过一架,还让他回家吃软饭,对不对?”
“我不清楚。”
“你最好清楚。”
朴浦泽慢条斯理地倒了杯水:
“别人清清白白,你可有案底在我手里。”
“哦,案底?”
李维多神情无辜:
“你吓到我了,我有什么案底?”
“等我把证据拿出来你就凉了,小姑娘,窃听公安机密是可以被扣留的,明白吗?”
明白吗?
好久没人这么和她说,明白吗?
女人似笑非笑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会儿。
不知为什么,她这样盯着人看的时候,眼睛让他想起某种蜥蜴。哪怕笑着,也莫名有点瘆人。
而这种感觉,非常熟悉。
他却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
“那麻烦先拿出证据,再来和我谈’明白吗’三个字。”
下一秒,她向后靠在椅背。
黑色眼珠,雪白皮肤。她眼妆很淡,是落日的颜色,眼尾轻轻扫过,无端有种天真的妩媚:
“明白吗?”
“……”
谁都知道,金融业和律所的人最难搞,一个个滑如泥鳅,使人头秃。偏偏对方还是个半大小姑娘,弄哭了他还得自己哄,太麻烦。
“洗手间隔间没有盥洗池,口大底小的杯子可以把声音放大。你随身还带了一只气球,我猜是想增加杯底和墙壁的接触面,只是没来得及用。”
朴浦泽盯着她:
“越是小罪,越容易定罪。当然,这点破事我不能把你怎么样,让你去派出所两日游还是做得到的,人活着就图个无病无灾,你为什么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临时审讯室里,李维多漆黑长发垂落,盯了他一会儿,忽然又笑了起来。
朴浦泽被她笑得有点头皮发麻。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此时此刻,他分明只看见她蜷缩在椅子上,小猫一样,换个场合,还有点可爱。
“所有发生在洗手间隔间的事,都是很私密的,非常私密。”
李维多换了一个姿势。
她穿着黑色长裙,这样双腿交叠而坐,脚踝就从黑色裙底微微露出一截,像风信子细长的茎:
“警.察叔叔,你确定想知道,我在洗手间隔间里,对一只粗柄杯子,做了什么?”
朴浦泽:“……”
陈利亚:“……”
朴浦泽的手下小刘隔着窗户气笑了:“这女人欺负我们头儿年少不更事呢。”
二十九岁年少不更事的朴浦泽,迟钝一秒才意识到她在隐喻什么,脸色一下爆红。
陈利亚没说话,只摩挲了一下拇指上的戒指,微垂眼眸倒映着车窗外流走的街灯,隐约间居然给人一丝带着笑意的错觉。
不,这可不是单纯的欺负。
先偷换概念,再转移视线。她说的那段关于何双平的话,满是破绽,刻意到,简直像在故意剥开给警方看。
怕是连朴浦泽“刚好看见你拿着杯子从隔间出来”,也是她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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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不是朴浦泽在给她下套,是她在给朴浦泽下套。
他抓住了她,而她反过来利用他。
小骗子。
作者有话要说:批评使我成长:)
如果我说我其实超级怀念第一本下面一边倒把女主骂出血妈嗨的情景,甚至能在床上看得哈哈笑出来,会不会显得有点鬼畜的帅气:)
第8章
可现在,她的目的已经完成了。如果他猜的没错,有了这样放飞自我的铺垫,她接下来随便抛一个理由,就能把这位不擅长对付女人的警.察绕进去,再拍拍屁股离开。
“抱歉,我开玩笑的。”
果然,下一秒,女人抬起头,收起一开始刻意表现的锐利和尖刺,莞尔:
“你不会真相信了吧,朴sir?”
“……
不,他真相信了。
“气球是便利店过节送的,带杯子是因为我低血糖,怕吐,要漱口,才提前用杯子接了水带进去,如果你不信,现在就可以测。但如你所见,我有个领导跳楼了,留下一地烂摊子,所以我现在很忙,非常忙,你找我聊15分钟,我就少睡15分钟的觉,你再不放过我,就只能和我律师谈了。”
“……”
说话时,她身子微微前倾,松散领口滑下一截,她也不在意。
不是那种天生放.荡的不在意。
而是,她根本不在乎坐在她前面的人是男是女。他之于她,就像一片落叶,是另一种东西。
那种眼熟的感觉又来了。
他在哪里见过这个女人。
或许不久之前,或许很久之前。
但他一定见过。
朴浦泽盯了她的眼睛几秒,她回视,眼底坦然分明。
半晌,他移开视线,朝一边挥挥手:
“带她去测血糖。”
……
朴浦泽看着女人纤细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LCC面向黄浦江,落日时候,是一格一格的影。她于是也像走进了白天与黑夜的交替,一会儿黑暗,一会儿光明。
他摸了摸鼻子,接过手下手里的手机,说:
“这个女人说的话,你听见了?”
“从头到尾。”
“你怎么看?”
“真假参半。”
“真在哪里?”
“低血糖是真的,但也有可能是提前服用了阿司匹林或其它含水杨酸的药物,伪造出低血糖症状。”
“那假的呢?”
车里氤氲着淡淡黄连木的香气,陈利亚捻着指尖一点染上的墨水:
“她偷听了。”
怎么说?
“空间大小不同,空气振动频率不同,所以杯子边沿和杯底碰到墙壁的声音不一样,缓慢贴着摩擦的声音,和偶然碰撞发出的声音,也不一样。”
车里,两边景物潮水般退却,清清冷冷的光拢着他的侧脸:
“但是,如果我猜的没错,她在故意给你透底。”
朴浦泽皱起眉:“透底?”
“如果不是为了透底,她完全可以直接说出低血糖的事,可她至少绕了你十分钟。她那几段话,看似在撇清自己,实则暗示了三层意思。”
“这又怎么说?”
“第一,何双平家庭关系不睦,妻子父亲皆有伪证可能。”
朴浦泽对陈利亚的话没有任何怀疑,立刻招手,让身边警员去重审死者妻子的证词。
“第二呢?”
“第二,何双平人际关系淡漠,也因此,公司大部分人都不具备杀人动机,除非利益相关者。她最后强调自己因何双平的死,很忙,可MD私助分属行政,而MA分属业务,一个业务主管死亡,行政秘书为什么要加班?”
细碎光芒落在他眼底:
“她暗示的是,她上面的人,就是死者的利益相关者。”
“真棒。”
朴浦泽说:
“虽然我完全没听懂,但我刚才就想问了,那些个什么MA,什么MD,还有VP,到底是什么意思?”
陈利亚:“……”
朴浦泽面不改色:“术业有专攻,哥们儿。”
陈利亚按了按太阳穴:“伽利略。”
一个元气小可爱的声音立刻从一边传来:“MA是Mergers and Acquisitions,企业并购,VP是Vice President,直译副总裁,但在很多公司其实只是个中层岗,MD是董事总经理,最高的title,但有资历深浅之分,MA是并购部门,CFO——”
朴浦泽:“这个我明白,是首席执行官。”
陈利亚:“……”
玩具熊:“……是首席财务官。”
朴浦泽毫无愧色:“对对,我的意思就是首席财务官。”
陈利亚:“……所以,她从头到尾每一句话,都在暗示,这家叫LCC的公司,权利倾轧严重。而这家公司的总裁,是何双平死亡的最大受益方。”
这也是这个女人特别强调她是CEO MD,也即总裁助理的原因——是只小狐狸,还特意改变说话习惯,试图弄出一个虚荣、愚蠢、肤浅的人设,既能增加爆料可信度,又能降低被怀疑的风险。
可惜,做的痕迹还是太明显了一点。
朴浦泽踱了两步,目光慢慢凝重:
“你的意思是,她想告诉我们,许尽忱是杀死何双平的凶手?”
告诉?
为什么不能是“嫁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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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并没有说话。霓虹浓郁的光晕,一阵阵流转过他精致的眼皮。
“不,我没有下任何结论。”
他说,细长双眸阖上:
“如你所见,我只是个考古学家。”
朴浦泽:“……”
他信了他的邪。
他皱起眉,刚想开口再问两句,就听陈利亚说:“刚才我说了几个字?按字计费,账单给他打过去。”
玩具熊:“好哒。”
朴浦泽:“……”
贫穷使他硬生生地换了个话题:“我的密码原件是不是在你那里?”
“是。”
陈利亚靠在黑色皮座椅上,就着曹品的手,对手机那头淡漠道:
“我的管家曹品和我的狗合谋偷了你们的重要证物,你过来取时顺手把他们一起带走,关押还是拘留随意。但我只有三天后有时间,逾时不候。”
曹品、朴浦泽、狗:“……”
“顺便,还有一件事。”
“等等。”
已经收过一次账单的朴浦泽立刻警惕:
“你这个’还有一件事’,也是按字计费?”
“你可以不听。”
“……”
朴浦泽摸了摸自己干瘪的钱包,高冷地笑了一声:
“那你长话短说,简洁为上,敢多说一个字,那……那就打扰了,我自己走。”
陈利亚:“13天,4个人。”
朴浦泽:“……这就简洁过头了哥们儿。”
……
车里小吧台上点着小水晶吊灯,散淡灯光落在他下巴上。
——
一封信件可以透露的信息,远比内容本身呈现的多,可惜少有人重视这个道理。
纸上字迹如黑色藤蔓攀爬。陈利亚修长的手指,摩挲着那张带血纸条。他睫毛那样长,黑得像浸湿了墨水,又在阴影里氤氲开来。
“我说,这不是一场谋杀,这是一场屠杀。如果我没猜错,下一个死者,会出现在13天后。”
……
LCC的心理咨询室就有血糖仪,李维多测了血糖,立刻就被放了,那个叫朴浦泽的警官还特别紧张地给她买了牛奶、巧克力、大白兔奶糖,甚至还有点想搬担架,生怕她下一秒就休克死在他们警车前。
没别的,这血糖低得太吓人了。
低得让人怀疑她为什么还活着。
李维多回到办公室,转开扶手,顿了顿,才走进去。
刚坐下没两分钟,刚打开笔记本,就听门“砰”一声又被撞开,秦宋柯火急火燎地跑进来,一把抓住她的手。
一张小纸条,随着她的动作,从笔记本里滑落出来。
材质像再生纸,又比MUJI卖的再生纸粗糙一些,上面印着一串杂乱数字,两个一组,斜杠隔开,没有小数点。第一行前半段是21,53,54,54,12,54/21,53,54,54,12,54,后半段逆着光。
边上还手写着一些草稿,不像报表,也不像股价数据。
字迹错乱,像黑色藤蔓攀爬。
……
秦宋柯只瞥了一眼,抽出她手里的黑色钢笔,拉着她风风火火往外冲:
“快快快,今天上午行程变了,许总马上要出发和安泰的周川总见面,现在正是滚石上山、爬坡过坎的关键时刻,功成不必在我而功力不必唐捐,算你帮帮我,跟着他去吧。”
“……”
她被秦宋柯拉着往前跑:
“这个项目不是交接给了张纯?”
“不行,许总把她赶出来了,说她的香水像猴子的粪便在路上走。”
李维多:“……”
这个比喻确实非常许尽忱。
“徐生呢?”
“嗨,别提了,我看他脸色发白、印堂发黑,从许总那出来后就开始掉眼泪,一路哭到洗手间,现在正抱着马桶边哭边背会计准则,这个状态怕是跟不了。”
李维多:“……”
秦宋柯叹了一口气:
“你就当帮帮我吧,我等会儿还要去警.察那儿被问话。大不了我把我上个月进的股票割几只给你啊,你回家烧香拜拜马云、索罗斯和巴菲特,说不定就涨了一个亿呢。”
李维多:“……”
并不是很想要这一个亿。
这是秦宋柯发现的秘密了:他们的总裁独特的撒娇方式,就是花样召唤李维多。
当他这个不要那个不要的时候,潜台词,就是让李维多赶紧滚过来。
傲娇总裁,在线撒娇。
只是他撒娇的表现形式有点诡异,非嘲即骂。李维多就像万能灭火器,只要看到她,许总的火就不会再发到他们身上,因为全转移到李维多身上去了。
这也是为什么,李维多每天和许总出双入对,也不会有人觉得他们有暧昧。
如果一个男人,每天按三餐把自己心爱的女人骂出血妈嗨,那么他可能就有点问题了。
“去吧,李卡丘。”
秦宋柯想着,脸上就不禁露出慈祥如老母亲般的微笑,把她往总裁办一推:
“任务是艰巨的,决心是伟大的,报酬是没有的,奉献是必须的,我们是靠你的。”
李维多:“……”
作者有话要说:写
文
真的
好
花
时间
怎么
这
么
花
第18页
时间
一天
两
个
半
小时
都
可以
养
个
孩子
了
:(
第9章
她没有近视,但大概是电脑看多,眼睛见光会刺痛落泪,某天发现戴黑色隐形使症状减轻,后面就一直戴着。
李维多走到总裁办公室,没看见人,又转到办公室后他的私人房间,又看到那架钢琴,停在空旷大厅中央。
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年轻的套利人,十九岁之前对金融一无所知,他父亲请来金融教授一遍一遍重复,他也弄不明白为什么股价跌破10日均线,行情就会变坏。他有钱,却厌倦资本,他只学得一手不怎么漂亮的贝多芬,却幻想成为巴赫,要朝这条道路的巅峰而去。
然后这条路坍塌了。
十九岁之后的他,仍然在弹钢琴。
只不过是,强迫自己把黑白色琴键,换成了股票和债券而已。
许尽忱站在落地镜,修长手指正扣上最后几颗扣子,眼睛盯着镜子里的她说:
“怎么又是你?”
“……”
“不是让你今天都别出现在我面前?你就这么喜欢往我眼前窜?”
“……”
他把所有人都骂走了,除了她倒了血霉,还能有谁?
没一小会她就把文件按签约顺序依次摆好,分门别类放在黑色小手提箱里。他扣扣子的间隙,她已经从衣帽间挑出颜色匹配的鞋放在他脚下,连角度都分毫不差。
许尽忱整了整领口,李维多立刻双手递上领带。
他看了她一眼,并不接,只是仰起下巴。
连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她是一个好用的手下。他只要一个眼神,她就能明白他未说出口的话——这不是什么长年累月培养出的默契,而是天分,从他认识她的第一天起,她就具备领悟他的天分。
大到决策时的配合,小到翻一页钢琴谱的动作。
如此契合。
就仿佛,她天生为他而生。
……
他身高还算可以,李维多抬起头才到他鼻尖。她绕到他面前,格纹领带缠绕在她的手指,慢慢变成一个漂亮的领结。他眼角盯着她熟门熟路地拿出他惯用的香水,两根手指沾了一点,点在他袖口,抹到手肘。
乳香和黄连木。
还是她被迫跑了十五公里去一个沙龙小店里帮他挑的。他要买香水,却又不说要哪支,她只好凭自己喜好来。为了符合他自恋的性格,特地挑了一支没什么知名度还偏贵的。
结果买回来后,许尽忱不、报、销。
这是什么神仙周扒皮老板?早知这样,给他买瓶100块钱的CK one打发了就好了啊,反正他也不是真的很讲究香水。他只要不臭就行。
许尽忱看着她就这么转身去拿手提箱的背影:“你除了工作不上心,脑子不好使,现在连打个领带也这么敷衍吗?”
“……”
她一点脾气没有地转过身,靠近他,重新把已经很完美的领结摆正一遍,又用两根手指压着布料,顺着他的胸膛,把不存在的皱褶压平,这才看着镜子对他说:
“这样可以么?”
她的手指离开他,像一片落叶离开枝丫。
许尽忱好一会儿,才差强人意地“嗯”一声。
“勉勉强强。”
……
许尽忱临时改换的地方非常偏僻,李维多跟着导航,一路开进山林好几公里还没到达目的地。道路两旁是郁郁葱葱的树林,一路延伸进不可知的深处。
天气预报说,今天会起风。
两旁的树叶沙沙响,这已然不像一个商业会谈的地方。厚厚落叶间散落着好几十尊石雕佛像,破了一半的释迦摩尼、绿度母和摩诃萨七歪八斜,已是断壁残垣。但看石头被抚摸出的光洁程度,少说也有百年。
更奇特的是,这些佛像明明地处长江以南,却都身量精瘦,就连“摩诃萨”,也就是俗称的“弥勒佛”,也不见垂乳和肚腩。
这是藏传佛教的特征。
有不大靠谱的说法,佛像垂胸露乳的风气源于唐,武则天承袭皇位后,想统合皇权和神权,刻意弱化了神明的性别。
这几乎是在深山老林里了。
李维多眼观鼻鼻关心,并不多问。她方才到山路三分之一时,路边有特勤逐一核对身份证和车牌号。她没带身份证,好在许尽忱是vip,勉强放行。车启动时她眼尖,不小心看见特勤腰上挂着一个枪.袋。
真是个惹不起的山主人。
但说稀奇,也谈不上。她以前接待某个行长,警卫员就配枪。资产或人,如果的确重要到需要保护,可以申请特批枪支。前几年甚至有保安公司也提能供配枪保镖服务。
“再开十分钟,有个茶馆,在那停。”
许尽忱坐在她后面,神情带着不耐烦:
“这山是私人占用,山顶是主人居所和私藏馆,今晚有一场小型私人古董拍卖。”
——哦,古董。
古董和艺术品,对于资本,不过是规避风险的另一种手段。
这个市场可没有什么证监会、银监会,就算把它炒高几千倍,也不违反任何法律。别觉得几千倍很夸张,曾有龙陵出土的黄龙玉,八年被炒到一万倍,上万亿的合法洗钱泡沫资产,稀释的都是底层社会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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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监管空白的市场。
某种程度,比金融疯狂。
许尽忱的父亲是个失败的古董收藏夹,许尽忱本人对古董没有偏好,但在套利人眼里,古董只是另一种债券,没有喜好之分,只有盈亏之别。眼看大盘就要撑不住2500个点、连房价都开始断崖式下跌,他总要给自己多备几只会下蛋的鸡。
狡兔三窟,虫有百足,才能死而不僵。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在帮人洗钱。
毕竟古董是太容易的洗钱手段,容易到都没什么含金量。明成化斗彩鸡缸杯再好看,贫穷文人也掏不出2.8个亿把它摆在家里。炒高它价格的不是文化,是资本,给它掏钱的也不是历史,是商人。
所以历史和文化,从来不是古董的本质。
古董的本质,是用古董洗钱,不违法。
……
李维多笑了一下,神情与平时别无二致,明知故问道:
“许总,您什么时候也开始玩泥巴了?”
“谈不上玩,保命而已。”
许尽忱摘下眼镜,用领带擦了一下:
“这次我入场券只拿到一张,你不用和我上去,开车就行。”
“好。”
她太了解他,他此刻语气虽然平静,其实是不高兴的——“只”这个词,透露出他曾想帮她拿一张可没成功,说明这场拍卖会虽“小”,但至少比他许尽忱高端,让他自尊心受挫了。
她早两年还会揣摩他的心思顺毛,但现在,什么都懒得做。
“那等会儿,我在会场外等您?”
“等我?”
他咀嚼了一下这两个字:
“怎么等?坐着等?躺着等?”
李维多:“……”
直觉告诉她,这道题怎么答都是送命题。
于是她谨慎地选了一个看上去比较艰苦的:
“那我站着等?”
“然后你就可以浑水摸鱼?”
果然,他“呵”了一声,开始指指点点地给她布置家庭作业:
“我付你工资是给你干站着用的?到时候你自己找块石头当桌子,把《证券分析》前二十章用手抄完,抄不完不要见我。”
李维多:“……”
……
她之前跟着许尽忱去过几家开在山里的店,有市无价。但这家开在山里的茶馆颇有点不走寻常路,后院居然还养着几只鸡。
隔间只有蒲团,没有椅子,李维多跪坐在许尽忱身边,想到那本厚厚的《证券分析》,难得有点生无可恋。茶艺师上来为两位大佬泡茶,刚把茶叶罐端上来,就听许尽忱说:
“你下去。”
茶艺师:“???”
“我的助理很会端茶倒水。”
他冷漠的脸上透着不耐烦,朝李维多扬了扬下巴:
“还不过来?你也只会端茶倒水了。”
李维多:“……”
这使唤丫鬟的语气,连对面安泰老总周川都有点看不下去了。他带的美艳女秘书同样跪坐在他身边,但整体氛围就比他们这边好太多,至少人家能自由拿起手机接收信息,还能和自己上司开开玩笑。
而当李维多拿起手机,想回复一下秦宋柯工作问题的时候,许尽忱就冷冷地看过来:
“上班时间玩手机?”
“……我在和秦总汇报工作进度。”
“我就坐在你身边,你却要和秦宋柯汇报进度?”
他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
“他是一把手,还是我一把手?是不是我也要和他汇报一下进度?”
李维多:“……”
正巧窗外的鸡咯咯咯地叫起来,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还好周总和许尽忱是旧相识,要是来个不认识的,指不定今天的生意就谈不下去了。这都是什么神经病啊。
许尽忱接过李维多泡的茶,凉凉地睨了她一眼:
“我有一个做VC和MA的客户,需要筹集资金,但他债务太高,不能得到投资评级,我想公开发行一种高收益原始债券,帮他融资,你干不干?”
周川稀奇:“你公司也有这个业务吧,自己不能做?”
许尽忱撇掉茶叶里她没撇干净的浮沫:
“资金不够,行业严冬,比不上你们有靠山。”
“你要喊穷,谁敢喊富?我记得你刚把一批不良贷款打包成A级债券卖出去,空手套白狼,等风声下来,多少人一夜破产,他们亏多少,你就挣多少。”
周川被他逗乐了:
“许尽忱,人血馒头咬在嘴里,你居然还敢说穷?”
“不良贷款?”
许尽忱有趣地笑了一下,又看向李维多:
“周总说,我们把不良贷款打包成A级债券,吃人血馒头,小李,你怎么看?”
第10章
小李:“……”
不是,她是行政助理,会端茶倒水就好,这种专业问题和她打什么边?为什么突然cue她?
她全程微笑:“二位还要加茶水吗?”
许尽忱:“除了泡茶,你别的都不会了是吗?”
李维多:“……周总和您说笑呢,债券评级是评级机构评的,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产品千万条,合规第一条,市场怎么定价,我们就怎么卖。LCC口碑一向良好,品牌价值可比违规收益值钱多了,许总才不会做这种亏本生意。”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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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她帮他说话了,维护语气还算明显,勉强合格,许尽忱这才放缓了神色。
但还是生气,开玩笑,他可是许尽忱,他培养她一个花了多少力气?员工要多少有多少,他并不缺一个还算优秀的手下,可她为什么不能主动一点?非要他鞭打一下,她才肯往前走一步——她就懒成这样?
“得了,评级机构就是金融家门下走狗,走狗门下有什么好狗?”
不是评级机构和金融机构联手,故意抬高评级让散户买套,美国次贷危机也不会到后来那种规模了。
周川笑了,朝她举杯:
“我不信评级机构,我只信金融家,我也不敬评级机构,我只敬金融家。”
李维多眼里漾起笑意,刚要以茶代酒和他碰杯,许尽忱一伸手夺走她手里的杯子,自己一饮而尽,冷冷地看着周川:
“你是来谈生意,还是来敬酒?生意还没谈成,你就敬酒?”
周川、女秘书、李维多:“……”
院子里的鸡再一次咯咯咯地叫起来,场面又一度十分尴尬。
好在周川总是一个有气度的人,很快打圆场:
“你想我做什么?帮你承销?”
“你给我几个点的承销费?”
“2。”
“4。”
“2.5。”
“2.5我人工费都不够。”
周川抖抖烟:
“许尽忱,人血馒头大家吃,你不能总想着一个人挣钱。”
“那就3个点。”
雪茄烟量大,包厢很快烟雾缭绕。李维多自己烟抽多了,闻到这种极品雪茄,嗓子里就有烟瘾慢慢上来,忍不住皱了皱眉。
可她忍的很好,从不在工作时抽烟,以至于连认识她多年的许尽忱也不知道她会抽。
许尽忱瞥了一眼她的眉头,伸手把周川的烟抽出来,在木桌上按灭了。
周川:……抢他的钱,还抢他的烟?还有没有人和人之间基本的尊重了?
他磨了磨后槽牙,想再争取一下。
毕竟坚持就是胜利,坚持就有曙光。刘强东那百分之四还是多少的股份,不就是在京东上市前五分钟还是一小时拿到的么?
“许总,我爸后天出殡呢,你不给我爸刷个火箭、礼物什么的,多给点抽成总要吧?”
“是你爸出殡,又不是我出殡,和我有什么关系?”
然而许尽忱并没有给他任何机会:
“3个点,你爱做不做,你不做,我后面还有的是人排队等。”
“……”
话谈到这就谈不下去了。但这毕竟不是一笔小钱,周川忍不住想去口袋里摸烟。想起方才许尽忱掐他烟的动作,又作罢。
“3个点就3个点。”
半晌,他把熄灭的烟头咬在嘴里,用牙齿磨了一下,烟草的气息扎进咽喉,苦味弥漫开来:
“但是这半个月不能做,我爸刚过世,葬礼事情杂,家里乱成一锅粥,一下腾不开手。”
闻言,许尽忱“呵”了一声:
“你爸爸过世,和你挣钱有什么冲突?”
“这是什么道理?”
饶是周川也瞠目结舌:
“我是他儿子啊。”
“儿子又如何?”
许尽忱神情没有一丝波动,语气中也没有半分哀恸,只淡漠地抿了一口茶水,手向后虚虚搭在她肩膀上方:
“周川,你是个套利人,不是殡仪馆职员。半个月,就按5个点算,损失也在千万。你好好掂量一下,哪个爸爸,值得这么多钱。”
……
去世的毕竟已经去世。往好里想,他父亲的尸体至少曾有机会比肩千万资产,小门小户则更加悲哀,多的是为闹一点钱,把亲人尸体横在单位门口,六月天里慢慢腐臭,一生辛苦、一生尊严,比不上,几万块钱。
上帝说错了,贪婪不是原罪。
贫穷才是。
签字不过一杯茶,小周总告辞,许尽忱看着他美艳的女秘书婷婷袅袅站起来,身上某大牌希腊祭司风裙子把身段衬托得一览无余。而她的眼睛看着小周总的时候,就像初秋的潭水,盈盈带着三分情意。
他忽然转过头,冷冷地望着自己的小助理。
后者正在见缝插针地悄悄给秦宋柯回消息,一个眼神都没分出来给他。
还以为他没、看、见。
突然感觉身边空气凉了的李维多:“……”
不是,他又哪根筋搭错线了?
她的老板许尽忱,保持着这种让人害怕的眼神快半分钟后,终于高冷地开口:
“你平时定制衣服的是哪一家寿衣店?”
“……”
李维多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黑的装扮:
“就是随便一家小店,您对寿衣有兴趣?”
“不。”
许尽忱站起来,自上而下看着她每天如出一辙、明显没花一点心思的黑长发黑长裙黑鞋子,和苍白的小脸。
很好,很好,她在他面前居然敷衍到连腮红都不打了?
他不用她像别人家的秘书那样,知冷知热识情知趣,懂得把水杯喂到他嘴边而不是他手上,懂得把菜夹到他嘴里而不是他碗里——她是他的特助,怎么能对他这么不上心?
还有没有一点基本职业素养?
许尽忱沉下目光,眼神不善,大步从她身边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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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兴趣。我只想去把它收购了,然后让它永远做不成寿衣。”
“……”
他们谈的时间稍微超过了一点预计,这边结束已近黄昏。许尽忱自己开车上去,她留在后面开增值税专用□□。
虽然她的穿着刚被老板diss,但凭心而论,衣品不差,至少当她这样站在窗前,两层青山、一抹夕阳,淡薄光晕落在她侧脸,就有一点遗世独立的味道。
今天风有点大,西面暮色沉沉。
李维多穿着单薄长裙,寒气从皮肤侵入。这里实在偏僻,茶馆结账系统简陋得像超市收银机,收银员要一个一个地输信息。就在李维多百无聊赖地等待时,他们头顶的木质吊灯忽然闪烁了一下,紧接着“啪嗒”一声,不知哪里的开关跳了闸,整个大堂一下子黑下来。
茶馆老板娘是个老太婆,大概有两百岁,扭着竹竿身躯朝楼上喊:
“这天杀的空气开关又跳闸了吗?!!”
“么四哟!!!”
楼上的老爷爷带着一口浓厚的方言,像农业时代隔着田野比嗓音般,朝楼下扯着喊:
“你个居头,是线烧掉了哦!!!”
两人开始中气十足地吵架,很恩爱地样子。
李维多看了一眼手表。拍卖会时间不长,她要提前把车开过去等待她的处女座老板,实在没时间等他们完成爱的互动。
“我来不及了,先报价,我留个地址给你,你明天把□□顺丰给我。”
“也行。”
收银员是个半老徐娘,头上斜带一顶毛毡帽,面上一点淡妆,眉目美得让人忘记她的年龄。她边听着身后两个老人的骂战,露出一点有趣的笑容,拿出计算器,边按嘴里边念叨:
“四杯白毫,一杯185,优惠乘0.85,一盒鹅梨帐中香,357,九五折,两碟桂花茶饼,一碟68,一碟水晶凤爪76,抹茶茶点两盒,一盒96块,珍珠糯米鸡四份,69.9一份,促销九五折,玫瑰焦糖酥48,不对,是49,所以总共是……诶,iPhone不能单个删除的吗?”
她按了一个C,结果把所有数字都清除了。抱歉笑笑,正要重新计算,就听身边一直在垂眸发信息的李维多,头也不抬地说:
“1686.77。”
“诶?”
“我说,总价是1686.77。”
女人直起身来,老人这才看清她的面容。
年纪看着比她孙女还小一些,脸只有巴掌大,非常瘦,伶仃得像没福气的样子。
眼白干净,瞳仁被隐形放大,黑得可怕。映着窗外喷薄的日落,不显热烈,反而带着一点不清不楚的、臆想般的距离感。
她随手扯了一张餐巾纸,写下公司保安收发室的电话号码。现在快递隐私保护太烂,留名时顺手写了“李可可”。
她家猫的名字。
“我先把钱付了,你之后核对要是不对,再来联系我,好吗?”
老太太还没想明白她为什么能算得这么快。
黑裙女人已经提了自己的包,转身走进窗外绯红的薄暮里。
……
她付账时已耽搁,车又被许尽忱开走,按阶梯上山估摸着要半小时,要是他出来时没看见她……算了,这个场景有点血腥,还是不要多想。
李维多看一眼脚上细跟高跟鞋,转身往树林深处走去。
从这往上,似乎有一户人家,青石小径上有行走的痕迹,十有八九是佣人抄的近路。
满山的桂花。
每走一步,桂花就被揉碎在她脚底。
她不知走了多远,绕过一丛巨大的橡木,忽然出现一堵坍圮的围墙,青灰砖缝里青苔交织,攀爬大朵英国月季。
李维多抬起头,看见一间古朴庭院。
墙高过她肩膀,只面有一座小屋,杂草丛生,满树金黄山桂下是一张石桌,上面摆着一杯冷茶、半副棋盘。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写快一点,不要被打字浪费时间,我已经开始通过iPad讯飞输入法全语音输入写文了,真正的效率神器,感谢讯飞,感谢科技,感谢四个现代化,感谢改革开放,感谢辛亥革命
第11章
这样斑驳荒芜,却又这样……美。
她好像走进张岱的《夜航船》,南窗下安放着古怪的太湖石,庭院里种满秋海棠、西溪梅、西番莲和大牡丹。
或许是花香太浓郁,明明是只个不起眼的老房子,她却停驻了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
会在住在这么偏僻地方,大概是这户了不起的山主人的哪个精致的老佣人吧。
李维多敛下睫毛,转身离开。
可就在这时,她包里手机,细不可闻地震动了一下。
她忘记今天起风了。包又大又深,她干脆把东西都倒出来,刚找到手机,一阵清风忽然拂过山岗。
许尽忱和周川今天签的合同,和银杏树的叶子一起被风高卷而起,她伸手去抓,薄纸却从她指尖掠过。
她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许尽忱的合同,轻飘飘落进墙那头的庭院里。
李维多:“……”
这个院子自成一派,她转了一圈居然没找到入口。
如果许尽忱知道她把合同弄丢了……
算了,这场面更血腥了。
李维多看了一眼手表。
山脚下有持枪警卫,但一个佣人房……应该没有这么严格?毕竟她刚才转了一圈,都没找到监控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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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盯着那堵人高的砖墙,忽然踢下脚上高跟鞋,后退两步,向前跃起,双手撑在粗糙墙顶,正要帅气越过……然后被银杏树挂了一个踉跄,狼狈翻落在厚厚落叶上。
棋子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丛林里几尊摩诃萨和绿度母,静静地看着她。
……
书房窗子开着,博古架上零零总总摆着一些古董,不仅有唐宋的瓷器,还有西域的佛头、希腊的杯盏,和文艺复兴时期的画作。
大概都是赝品。
因为她认得这些东西,如果全是真的,那这个房间光摆设的总价值,就可能比许尽忱半家公司还高。
拜托,谁会在房间堆着这么多钱,还能让她这种弱鸡一□□翻过来?
合同被窗前一根枝丫挂住,比她高了一臂距离。她踮脚去取,耳畔忽然传来一阵清晰而缓慢的——
笃、笃、笃。
手杖的声音。
她一惊,刚想躲起,就听“吱呀”一声,窗门正对的一扇木门,被一只修长的手,缓缓推开。
那是一只,非常漂亮的手。
胡桃木制的黑色手杖放在手边。屋里点着黄连木的熏香。
李维多心脏差点停跳,以为被抓了现行,却见进来的男人,视线只是清清淡淡地掠过她,然后就像她不存在似的,自顾自在壁炉边坐下。
他垂下眼眸,翻开眼前的书。
这是……
李维多难以置信地看着男人用手指一点点触摸纸上凹凸不平的文字。
这是……上午发现她偷听的那个盲人?
他从进来开始,手中的木质手杖就像摆设,走的每一步没有任何迟疑。
连手杖每一下敲击地板,都仿佛教堂钟声,一下一下,敲打在人心。
他坐下、端茶、翻开书,动作行云流水,举止间隐隐带着的从容不迫,反倒像一个中世纪或晚清的古老贵族。
金融行业毕竟一半是服务业,挑员工时对相貌多少有点苛刻,尤其是许尽忱,苛刻到他哪天金融做不下去了,可以直接把公司当白马会所开,要扫黄打非煮鸭子的那种。
但她仍旧从未见过这样漂亮的侧影。
她捏着合同,抬脚,打算悄悄撤退。
可她步伐还没落下,甚至根本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就听男人极淡极轻的声线,在万籁俱静中响起:
“谁在那里?”
李维多:“……”
她好像明白了,在卫生间里,他为什么能发现她。
这德国黑背犬一般的敏锐,使她僵在那里,不敢再动,可男人已经放下书,拿起手杖朝窗边走来。
他终于抬起眼。
清风拂过山岗,落日正浓艳。寂静的、寂静的山林,李维多穿着一身黑裙,赤脚站在一丛金色桂花下,猝不及防地抬起头——
就这样,直直撞进一双漆黑的眸子里。
……那是一双,怎样的、怎样的眼睛。
她从未见过这样凉而深的眼神,仿佛天生比常人少了几分七情六欲。
落进他,像落进一池深秋的潭水,又冷又清。
他站在窗边,身影修长,本来只与她隔着几根手指的距离,此刻又垂下眼眸,似乎是在满室的桂花香中分辨什么气息,一点点凑近。
鼻尖几乎碰到她的鼻尖,唇角几乎碰到她的唇角。
这种姿势……仿佛不是要寻找她,而是要亲吻她。
他和她离得太近了,近得她能看清他每一根睫毛落下的青灰,能看清深深浅浅的薄暮,是怎么样随着他的动作,一点点倒映进他漆黑的眼眸。
浓郁的澧艳。
像毛笔蓄满墨水,满得承载不住,要滴落在她脸上。
李维多怔在那里,下意识屏住呼吸。
风从山谷那边吹拂而来,满树桂花簌簌而落,她赤脚站在那里,手心都是汗水,眼看就要“亵渎”到这个漂亮男人,他的动作却忽然停住。
房间里老式的发条钟“咔哒”一下转过整点。
七点了。
他单手扶着窗台,从上面拈起一朵方才落在他手上的桂花,垂眸站了一会儿,随意把花拂落。
房门合上,他转身离开。
李维多:“……”
一切发生不过几分钟,她看着落在自己裙摆上的一朵小桂花,又看了一眼合上的房门,这才发现自己背后已经湿透,凉飕飕的。
可她到底是怎么骗过他的?
他都听到声音了,为什么还会到底是怎么发现窗外有人?
丝丝缕缕的熏香散逸出,她翻开手掌,忽然明了。
是黄连木。
Lentisque。
他不是听见她的声音,而是闻见她的气味。她给许尽忱挑的香水,是Phaedon出的一支叫Lentisque的小众香,烟熏感的黄连木。早上她用食指点了一些抹在许尽忱袖口,于是香味停留在她指尖,被他察觉。
但这只香水的香气,和他房间的熏香实在太像,他无法确认……她第一次这么感谢自己当年没有真的买一瓶ck one水打发许尽忱,否则今天还如何拯救自我。
但这种逆天的嗅觉和听觉……
果然是稳坐警犬第一把交椅的德国黑背吗?
她凭着之前一瞥的稀薄印象,隔着袖子,尽力把棋子复原。一路飞奔,抢在许尽忱出来前赶到地点,刚换好车里备用平底鞋,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从庄园里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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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何壬羡的男友,王元。
王元也看见了她,脸色一下变得苍白。他定了定神,想要朝她走来,步履却有些不稳,似乎在极力遮掩紧张。
……紧张?
看见她而已,他为什么要紧张?
还有,连许尽忱都没有办法帮她多拿一张邀请函,他一个小小VP,居然还能从拍卖会里面出来?
可还没等她细想,许尽忱已经一脸阴沉地来到车前,他脚下带风,“嘭”一声关上车门,戾气重到她的天线都在颤抖。
树叶受到振动,簌簌落下。
他还没坐稳,就盯着他的小助理,阴沉沉地说:
“《证券分析》前二十章手抄稿抄完了吗?”
李维多:“……”
她今天是过不了这个梗了是吗?
明显感觉到饲主心情不佳,李维多乖巧地夹紧了尾巴:
“开□□花了一点时间,我明天早上就抄好拿给您。”
“明天?明天你居然来上班?”
他掀起眼皮,凉凉地说:
“这可不得了了,你不是很厉害,要翘班要闹革.命还要翻天吗?怎么,怂了,不翻了?”
“……不敢翻了,现在只想跟着您学习。”
她想了想,补了一句:
“学习使我奋进。”
许尽忱:“……”
李维多生怕她这个奋进学习的劲头,会让许尽忱再说出什么“那就把《证券分析》后二十章也抄完”之类的话,赶紧转移话题:
“今天的拍卖会好玩吗?”
好玩?
许尽忱“呵”了一声,没接这个话题,只闭眼遮住眼底的嘲讽。
古玩和艺术品市场,不过是金融的衍生品,是圈钱的另一种形式。他这个单纯到连十以内加减法都做不熟的小助理,怕是完全不能了解,看似简简单单的古董交易,到底能黑暗到什么程度。
晚上短短一个小时,类似密封递价式拍卖,现场投递、开标,都在无声中进行。他坐在那里,就按起拍价,流转过的成交额就几乎抵得上他一半身家。
更别提暗里。
但没有人知道,那些钱,是从何方来,又会流向哪里;没有人知道,那些所谓的藏品,到底是真是假;也没有人知道,那些拍的人,到底买的是古董,还是钱币本身。
更没有人知道,这个山主人哪来这么多珍藏,一个个流水一样摆出来。而如此大额的成交量,他甚至都没有露面,只派了一个二十多岁的、毛还没长全的管家样男人出来盯场。
仿佛这一切,对他都不重要。钱流进又流出,都是过眼烟云。
真是……让人难堪啊。
流转的车灯一阵阵晃过他的面孔,车里寂静,没有人说话,他的小助理专心地看着前方,方才乖乖许诺了他,明天要来上班。
真的乖。乖得不行。
让人心都忍不住软下来。
许尽忱看着她的侧脸,下巴尖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方的路况,配上一身黑裙子黑鞋子,有一种马上要参加葬礼的肃穆感。
他勾了勾唇,今天一晚上没能达成目的的戾气,好像也慢慢化解开来。
许尽忱就这么看了好一会儿,半晌,用手拨了拨她长发的尾巴,轻声说:
“你到底为什么会这么穷?”
她的长发又软又凉,握在手里,像一条丝缎。
“难道是背着我,买了别人家的股票?”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写不动了
本来想让他们聊个天的,但既然你们强烈要求让他们见面,和同框,那我就让他们见面啦,还弄了个窗户把他们的脸框在一起,是不是很棒
第12章
李维多:“……怎么会。”
“不许瞒着我买别人的股票,我必须是你的信托方。”
许尽忱长腿叠在她身边,懒散道:
“这样你买亏了也没关系,我会帮你兜底。你也不必在意股市下跌多少,投资的思维必须要转变,维多,只盯着眼前的涨跌是没有前途的,就算你持有的股票下跌35%,但如果市场下跌了40%,你的相对收益还是赢了。”
李维多没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他又拨了拨她的头发:
“真的很想休假?”
李维多睡意一波波涌上,眨眨眼,让自己清醒,配合他表演:
“不想。”
“说真话!”
“……有点想。”
他坐在车的阴影里,看着她的背影,向来非骂即讽的语气,难得地带了一丝温柔:
“想去哪休假?”
她哪都不想去。
旅行这么奢侈而有负罪感的事,很多年前已经和她没有关系。
“我想去的地方超多的。”
李维多弯起眼眸:
“哈塞克斯坦啊,吉尔吉斯斯坦啊,乌兹别克斯坦啊,塔吉克斯坦啊,巴基斯坦啊……”
许尽忱:“……”
巴基斯坦你个头啊。
“算了,你还是闭嘴吧。”
……
同一时刻,城市另一头。
山间的秋天来得比山下迟,夜晚凉得却早。小庭院里,窗檐下挂了一盏银灯。棋盘还是那副棋盘,银杏还是那株银杏,只是树下坐着一个人。
一个男人。
对面却坐着一只破破烂烂的玩具熊,看上去分外不协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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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升上上岗,他半披着一件轻薄长衣,坐在桂花树下,面前放着一盏茶,一副棋,正在自己和自己……打扑克。
是的,他无聊至极的时候,会自己和自己打扑。
还只打德克萨斯扑克,一份两张起手牌的组合列表,三分钟一局,每局至少五十次博弈,左手和右手下注。
曹品每次看见自家少爷开始打牌,就觉得心情十分难以描述——因为他不光是打,他是真的下注,左手要和右手要算钱的那种。
都是什么可怕的鬼习惯。
花间里还有零星几只流萤在飞,不知哪里的草动了一下,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又杂又乱,惊得半只山雀从树里飞出来。
来人吊儿郎当地在他面前坐下,顺手把玩具熊拎起来,扔到地上,又拿出一个方形的木盒,放在他面前。
玩具熊:“……”
您的伽利略需要抱抱。
“你要的东西,秋平衍让我帮你带来的,我今天在我小区遇见我偶像朴浦泽了,他还和我打了招呼,说让你把什么证物让人送到他那儿去……怎么,又有人死了?”
在知道朴浦泽幼儿园时居然敢把陈利亚这个大杀器当成女神告白,这个人民警察就成了他心中永垂不朽的偶像。
斗士!这才是真正的斗士!
武松打虎都不带这么勇敢!
石桌上黑白棋子交替,扑克牌散乱落在棋子间。男人抬起一直未动的指尖,李现这才看清,他指下是一瓣落下的桂花。
他指尖慢慢摩挲着那朵小小的花苞,不答反问:
“检查报告出来了?”
“出来了。”
李现说:
“不过这几年你还没摸清规律么?你这是奇葩性失明,开心它就会好,不开心它就不好,你要一下开心一下不开心,那它就一下好一下不……”
陈利亚扔下一张牌。
“……”
李现尾巴逐渐乖巧,迅速严肃专业道:
“你的中央动脉栓塞已经在溶解,按近期恢复情况,短则一两个月,长则四五个月就能完全恢复……虽然我觉得,这个医生并不知道你失明的真正原因。”
不只是这个医生。
动脉栓塞不过是搪塞,他的失明没有病理原因。
可若说是心因性导致,他的心理测评也同样完美,连一个已不再出诊的心理泰斗都曾评价,说再没看过比这更强大的灵魂。
更奇怪的是,他自己并不急。
除了刚失明那几天,他不知为什么老想着飞越疯人院……不,医院,之后他就一副冷帅遗世独立拽要和导盲犬solo一辈子的样子,五感各种开挂,逆天得不行。
但“开挂”这个词,其实并不准确。
因为他从未靠运气,获得一切。
一种感官丧失后,其它感官会出现弥补性增强,却并非突破性改变。但人的听嗅觉本身是被低估的,可以区分的气味,以万亿计算,哪怕只有几个分子也能闻到,只是,进入不了认知加工系统。
但通过大量枯燥、重复的练习,可以强迫自己尽量降低感知阈限,通过双耳效应和嗅觉线索,重建一套视觉之外的定位规则。
所以,他与其说是靠感官存活,不如说是靠推理存活。
他用推理替代眼睛。
陈利亚把桂花夹进书页,目光终于落在李现带来的盒子上。
方盒里是一个小小的玻璃杯子,古罗马四世纪鸟笼杯的风格,杯体上用阴雕的手法刻着一个女人,夜色暗淡,他只能大体上看出是一个女孩。
眼皮微微垂下,双手交叉胸前。
纤细、苍白又弱小。一种发育未完全的美。
李现无端觉得这双眼睛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但无奈那个时代的雕刻艺术实在太抽象。他家就有个类似的古罗马土陶,他父亲的藏品,上面刻着埃涅阿斯奉与腓尼基女王狄多相恋,却为复国抛弃狄多,女王挽留不住爱人,自焚而死。
这个杯子,到底有什么吸引了他,值得他花这么大代价?
毕竟,他的朋友陈利亚,真是他短暂人生中见过的最聪明也最难伺候的男人。上天给了他正常人五倍容量的大脑,也给了他正常人五倍可怕的挑剔。
陈利亚漫不经心的动作,让李现看得胆战心惊,恨不得用手在他下面捧着,生怕这个价值千金的杯子一不小心就成了渣渣。
那他就不止愧对他还没死去的爸爸了。
他还愧对一带一路和世界命运共同体。
拜托,这杯子可是国宝中的国宝。国宝到卖方不肯卖给他,他就能开拍卖会,把卖方存放在他这的艺术品一件一件卖出去,卖方什么时候肯卖了,他就什么时候停下。
大概是早先的委托合同不够规范,有漏洞可循。
这种威逼真的是,非常爸爸了。
但陈利亚爸爸是不可能给他倒茶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李现只好委屈巴巴地给自己倒了一杯。
“你明明看不上古董,为什么还要花这么大代价,买下这个杯子?”
为什么?
陈利亚修长手指,从少女的脸颊上轻轻滑过。
山间挂着一轮月亮,满室香气里,他抬眸望向小花园人高青灰色的围墙,半晌,端起杯子抿了一口:
“你见过幻觉吗?”
李现一时没听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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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说话间,一个二十八九岁的男人忽然无声地从一边浮现,接过陈利亚手里的杯子。李现一抬头看见曹品的脸,惊得一口水差点喷出来,顺便就忘了自己正在问的问题。
“明天在这个院子旁边安上针孔监控器。”
陈利亚移动一张牌:
“每个角落都不要放过。”
“……是。”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的少爷原先坚持不让在自己的书房旁边设监控,那么多珍宝毫无保障堆在这里,简直让他愁白了头发。
曹品躬了躬身,压制住喜极而泣的心情,看到陈利亚放下杯子,才又轻声说:
“少爷,今天拍卖会上,有两个代理人把一尊琼肯三世唐石灰石雕彩绘菩萨立像价格炒高两倍,支票当场交付,我觉得不妥,回头查到其中一笔银行流水显示,钱款5流向一家灯具公司。”
菩萨立像?灯具公司?
“这不是我的东西,你会特别和我提出来,说明这家公司的营业报表或账户出了问题。”
陈利亚扔出第二张牌,也不看他,只淡淡道:
“曹品,你放别人的古董,进我的拍卖会洗钱?”
“是我的过失。”
曹品这回不敢把责任推给狗子了:
“我追踪了这家灯具公司名下相关户头,发现它在香港和几内亚都有账户和存单,但并没有几内亚相关业务。这件东西是李现少爷姑妈拜托,她上月刚回国,专业与金融无关,那两个代理人也是收到我给她的邀请函才能进来。”
“什么叫我的姑妈?我什么时候有姑妈?”
李现一脸茫然道:
“不是,我居然有姑妈?”
曹品说:“……上周还和您一起打了两场麻将。”
“她是我姑妈?”
李现笑容渐渐消失,脸色逐渐苍白:
“天啊,我以为她是哪个夜店公主,童颜□□胸大腰细,和我已经从良订婚的初恋情人井空姐姐长得很像,我还摸了她一把腰……我居然差点嫖了自己的姑妈???”
陈利亚、曹品:“……”
李现恍恍惚惚:“暧昧使我受尽委屈。”
……虽然这么说有失管家的风范,但他还是要说,这要是他孙子,他早掐死了,根本不会留到现在增加这个世界的碳排放量。
曹品咳了一下,继续说:“那两个代理人,一个叫王元,一个叫……”
陈利亚落下一枚棋子:
“这种小事,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不需要告诉我。”
“……是。”
……
小庭院终于回归了寂静。
嘈杂声随脚步远去,这才是他所习惯的世界。永恒的寂静。在这个世界里,山是倒立的,水是沸腾的,棋子是冰冷的,纸张是割裂的,真实和不真实交织错乱,从未有过真相。
茶水丝丝缕缕的烟雾,在月色下浮起,带着未散尽的温度。
多么无趣。
冷的东西,热的东西。
活着的东西、死去的东西。
多么无趣。
可他也曾见过幻觉。那幻觉如此逼真,逼真到就像那丝香气,那丝除了院子本身气味和黄连木,还存在他鼻端的,第三种香气。逼真到他以为自己终于遇见了所谓的“真相”,遇见了“光”。
不是他盲,是世人皆盲。
而一旦你见过了“光”,眼里就再也看不见其它。
他执起一枚棋子,落在棋盘上。
他的记忆从不出错,这个位置,原本应该是空的。
可是他的棋子,却落在了另一枚棋子上。
冰冷棋子相互碰撞,空旷山间有风而过,月光疏疏落落地流淌在他指间,黑白棋盘停止厮杀。
他垂下眼眸。
一朵小桂花,今天第三次落在他手指上。
作者有话要说:熬夜使我秃顶
第13章
在A股收市已经跌破2016年最低点的时候,许尽忱的丧心病狂已经跌破了底线。他们晚上十一点才回到G市,他居然强迫她跟他去吃了一顿凌晨的日料,然后接到了一个券商项目临时抽资,她又被迫跟着他回家,通宵工作三个小时。
而第二天要出差,所以她还不得不回家收拾。许尽忱坚持要她开着他的王健林款迈巴赫6敞篷版豪车回她破败的、逼仄的、根本没有停车位的家,然后……然后第二天早上七点再开车来接他。
李维多:“……”
做人好难。
院子门口被堵了,她从窗边桂花树上翻过去。小公寓灯火通明,音箱里放着震耳欲聋的死亡摇滚,她的朋友何壬羡穿着灰狗大拖鞋,踩在沙发上,披散着一头海藻长发,正白素贞化形一般狂乱地扭动着腰肢。
而她另一个室友郑阿二坐在餐桌边,正在放英国民谣。
小客厅就像左边和右边打擂台,左边克里斯加诺轻轻唱“山坡上的小盒子小盒子啊小盒子,一模一样的小盒子”,而右边在用破嗓子声嘶力竭地呐喊“死亡是永恒的宁静,而生意味着战斗。”
李维多:“……”
做人真的好难。
到底有没有人记得,现在是凌晨两点?
她在门口站了两秒,又看了看手表,最后走到柜子边拿出一瓶上次喝到一半的酒,灌了一大口,才压下把这两个活宝都从窗户里扔出去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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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一晚不睡,其实还好。许尽忱工作狂躁症发作的时候,她陪他连续加班60个小时都是家常便饭。
只是她一天没吃东西,胃在冰冷中隐隐作痛,却没有任何食欲。
酒精顺着食道往下滑。
没有烟了。
客厅很小,她咬着食指关节,从何壬羡的手臂下穿过,何壬羡终于注意到她,带着点醉意扑倒她身上。她左手拉着她,右手拉着郑阿二,开始在整个客厅踢踏着转圈圈。
李维多:“……”
郑阿二:“……”
郑阿二是一个作息混乱的医学生,和何壬羡一样,人前高贵冷艳,在家十足闷骚,骚到你难以置信。她认识他多年,无论上不上班,他的精神都在太阳升起时开始睡觉,太阳落山时开始复活。
此刻正生无可恋地踩着节拍,一脸“我在哪,我是谁,我在干什么”的模样。
“你怎么才回来,我等了你一晚上了。”
何壬羡靠在她手臂上,有点委屈,像受伤的小狗:
“我今天被甩啦,你不回来,二狗也不陪我,哦豁,我真可怜。”
“你和王元分手了?”
李维多把手臂从她怀里扯出来,被她抱住,又扯出来,又被抱住,掰都掰不开:
“何壬羡,我不喜欢别人挂在我身上。”
郑阿二:“没用的,你回来之前她还试图挂在我身上。”
李维多:“那你怎么把她掰开的?”
郑阿二:“我朝她放了一个屁。”
李维多:“……”这个难度有点大。
“今天就让我抱抱你趴。”
李维多身上有香烟的味道,何壬羡在烟草味里蹭了蹭她的脖子,难过地小声说:
“王元他不爱我啦,人啊,如果你在他身上看不见爱情,那就走吧,告诉你自己,走吧。”
郑阿二面无表情道:“抱歉,可我不觉得王元’爱过你’,他顶多’爱上你’。”
“……”
何壬羡:
“10万年了,我好不容易伤感一回,你就不能给我一点面子?你就不能配合一下我的表演?我当然知道你在赞美我的□□,但是你贬低了我的灵魂,我现在很不开心,你知道你再多说一句就会被殴打吗?”
“不,我没有贬低你,我在赞美你,性是对爱情的升华。”
郑阿二面无表情道:
“爱情至上只是饮食男女俗套的误解,追寻真爱只需张开.双腿,美好肉.体却要舍弃海底捞小龙虾泡芙才能获得,比前者付出的实在多太多,所以真爱来来去去,唯有肉.体永恒,只有肉.体永恒。”
“……”
何壬羡一把把郑阿二推在倒地上,先用拖鞋踹了两脚,想想又换了只尖头高跟鞋上去踢他:
“你一个连上都没上过的处男怎么有这么多话讲?”
“这有什么?”
郑阿二在地上四肢并用地拼命躲避她的高跟鞋:
“你一个连上的工具都没有的女人还每天夸夸其谈呢。”
……
李维多坐在沙发上,眼里带着笑意,撑着下巴看他们两个自相残杀。
这次她站郑阿二。
爱情,那是什么鬼。
何壬羡踢解气了,又回头抱住她。李维多比她小,此刻摘了隐形,灯光下灰茶色眸子带着一点蓝。像幅画。
何壬羡下巴搁在她肩膀上。
她不能说出真相。
她不能说,她只为了通过一个小小项目的审查,就当着王元面爆出他洗钱的事——如果王元以为她手里有相关证据,涉事金额又够大,她很可能就会有危险。
虽然比起真实的生活,这更像一部电影开头。
但王元洗钱,确实是李维多告诉她的内幕消息。
但一开始,她真的只是说说而已——她知道这个男人的懦弱。他追她之前,真正想追的人是李维多,可是她只是随便一试,他就成了她的。
早上她也只是随口一诈,就诈出了实锤。
“我想和你庆祝单身,可等你好久你都不来,我就去把你的房间收拾干净了……真的可干净啦,衣服洗了,垃圾倒了,地也拖了。”
她蹲在地上仰头看她,带着点酒气,委屈地嘟囔道:
“你都不表扬我的吗?”
李维多再次掰开她的手:
“你喝醉了。”
“我没有。”
她看着她,忽然把她的手抬起,自己伏下身去,把头放在她手心,闭着眼向上蹭了蹭,像一只乖巧的小茶杯犬:
“你要这么表扬我。”
“……”
这真是醉得过分了。
李维多隔着衣服,伸手搀住她。
何壬羡不疑有他,下巴搁在她肩膀上,温顺地跟着她走。
然后李维多把她带进她的房间,用被子把她卷成一条热狗,再抽了一条丝巾把她捆住,一把推到床上。
何壬羡:“……”
她在黑暗里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似乎不敢相信她会这么对她。
李维多走回客厅,克里斯加诺还在唱:“一模一样的小盒子,这间是绿的,这间是粉的,这间是黄的,这间是蓝的,住在里面的人,全都去了大学,然后又被放进小盒子,一模一样的小盒子……”
她“啪”地关掉音箱。
垃圾桶里空空荡荡,连抽剩的烟蒂都没有。她咬住舌尖,抬头看钟,已经凌晨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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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要七点到许尽忱自己的家门口,她就得四点出发。车停的很远,还要避开堵车,还要化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连化妆不仔细,也会惹许尽忱不高兴。
难道是他终于受不了她,想换个助理?
她最近好像无论做什么,他都不满意。
李维多怕睡得过沉,随意拿了条毯子裹在身上,开了一瓶新酒,蜷缩在扶手椅里。
皎白月光落在她身上。
郑阿二抬起头,就看见她坐在月亮下,仰着头喝酒,黑色长发铺散下来,深黛色的天空几乎要把她融进夜色里。
他垂眸继续写医疗事故报告,打了两行又停下,摘下降噪耳机站起来,走过去,抽走她手里的酒瓶。
“明天要开车,还敢喝这么多?”
“这么点,测不出来的。”
她抬眸:
“这是我的酒,你怎么能抢我的酒?”
他拍开她抢酒瓶的手,在她身边坐下,也不擦瓶口,一仰头把她剩下一点都喝完:
“见者有份,李维多。”
李维多:“……”
郑阿二是她难得熟悉的男性朋友,这个丧病的名字是他本名。他母亲生下他那天,独自抱着他走在山路上,遇到一片乱葬岗,里头有个墓主叫郑阿二,于是他从此就叫郑阿二。
“说起来,你不该姓郑。”
李维多看了他一会儿,就转头看窗外:
“古代的姓氏和现在是不一样的,姓者,从女,从生,是母系社会的遗物,而’氏’是以男子为传承中心的宗族,《春秋》里最早的姓只有二十二个,像黄帝不信黄,姓’姬’,炎帝不姓炎,姓’姜’,又像秦始皇不姓“秦”,姓“嬴”,都是女字旁……不严格来说,如果你母亲想给你取’姓’,你应该叫苟阿二。”
……所以他“二狗”的绰号是这么来的?
简直丧心病狂。
“你也说是母系社会的遗物了。”
“可现在也谈不上是父系社会吧。”
“我们一定要在凌晨三点谈母系社会和父系社会吗?”
他一个抛手,酒瓶落进垃圾桶:
“说点现实的事吧,我近几年攒了一点余钱,如果想投资股票,你有什么建议?”
“如果你希望一个人死于非命,你才应该教他炒股。”
李维多笑了:
“想不开可以跳楼,可以上吊,还可以吃安眠药,你们这些年轻人,为什么这么想不开,非要玩股票?”
作者有话要说:这样剧情进度会太慢吗?
慢说明我开始加班了;)
今天出差赶了六个小时高铁,其中三个小时我都在抱着iPad那个收音孔非常小声地自言自语,旁边大爷看我的眼神都不对了:)
第14章
她没有烟也没有酒了,仿佛被全世界抛弃了。李维多拔了一根何壬羡养的香草,放在嘴里慢慢的咬:
“说真的,二狗,如果你真想投资,不如去朝鲜投房地产。”
“……”
“搞装修也行。”
“……”
“真的,朝鲜改革开放了,他们现在不缺房子,但缺装修的人,因为他们没有商业,一套房装修后价格能反几番,空手套白狼。你再对比一下十年前的深圳房价和现在的深圳房价,能想象朝鲜要是改革开放成功,房地产后面会有多大的杠杆吗?”
“……”
不,搞装修开挖掘机这些东西,并不是很适合他的气质。
“真不教我怎么炒股?”
“知道吗?我认识的两个超级厉害的MD。就今天上午,一个跳楼了。”
“另一个呢?”
“出家了。”
“……”
“还专门挑了一个已经上市的庙,我觉得他怕是打算和佛祖solo一下。”
“……”
金融界的生活,令人费解。
“可股市已经跌到了底,大家都说现在正是抄底的最佳时机。”
“大家都说?”
李维多笑了:
“前段时间,大家也都说区块链、比特币能一夜暴富,但你用眼睛看看,你身边真正玩这两个挣钱的,有几个?”
郑阿二没有说话。
“玩比特币能挣钱是真,可当连你这个圈外人都知道比特币能挣钱的时候,它的钱早被挣光了,还有套利空间给你?阿二,金融一场资本和信息的战役,可问题是,你一是个穷逼,二没有信息。”
身边的男人沉默了半晌,忽然转身,长臂越过餐桌,拿起他电脑旁的ipad,调出一个文档。
“那如果,我有呢?”
李维多强撑着睡意,随意瞥了一眼,然后被上面的信息惊出了冷汗。
“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她夺过他手里的iPad pro,一页页往下翻——这是一份收购合同。有家公司不知道脑子发什么疯,一夜间忽然抛售大笔债券,股票几近崩溃。而另外一家叫汇融的投资公司,愿意以每股128的价格,收购它180万股。
合同看起来普普通通,并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但李维多只觉得越看越心惊——这分明就是她上午被训时,许尽忱正在看的文件。
汤普森,难得的艺术概念上市公司,总部在纽约。这几天k线已近底部,起起伏伏,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仍是一个有规模的艺术品概念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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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色的电脑光线映入她的眼睛。
她拿起手机,发了一条信息。
很快对方回复过来,快得像一个晚上都没睡似的。
但短信只有一个数字——0.48。
“这是个假消息。”
她把信息删掉,合上电脑:
“现在汤普森的价格是41美元,股价是32美元,如果协议成真,它至少会有33%的上涨。如果汇融购入1800万股,不算持有期间获得的现金股利和股票股利,再让出去3个点的佣金和交易税费,许尽忱也只有1471万3324美元的收益,按今天6.8895的汇率,就是十亿零一千三百六十七万四千四百五十六点……”
郑阿二:“……求求你千万不要再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了谢谢。”
李维多:“……九分八毛。”
郑阿二:“……”
他认识她已久,但哪怕是多年过去,当他再次目睹她心算,也如第一次见到般震撼。
可很奇怪,他小时候见到她时,她数学明明差到一批——其实她现在数学也差到一批,她只擅长加减乘除和平方,你如果和她谈微积分、线性代数、概率论什么的,她能把你活生生气死,再硬生生气活。
所以她聪明是真的,考不上大学也是真的。
她就像二维生物,永远理解不了几根线条在平面上怎么就组成了一个正方体,一个高中几何就能把她逼死。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天亮之前的风有些凉,她缩在扶手椅里,冷似的,从毯子里伸出手来拿酒:
“许尽忱大半资金都押在何双平的项目上,他控制不住何双平的项目,何双平一死,那些项目就废了,所以要借做空这家公司回本——但按他资金规模,近期明面上不能有太大笔的交易,否则会引起证监会注意。”
而这是许尽忱手里仅剩的资金。
何双平的死,于他是一场地动山摇的海啸,只是他尽力表现得举重若轻,而已。
“他只在汇融持有了4.8%的股份,这根本不是一家正儿八经的投资公司,而是一家避税公司。”
“避税公司?”
“就是为了规避个人所得税,以公司名义,把私人财产转化为公司财产。”
“个人所得税不是比企业所得税低?”
“个独税率不一样,注册地不同税率也不一样,许尽忱在国内、香港和纽约注册了不下二十家公司,就是为了方便转移定价。”
她闭上眼睛,不再看他,身前还拥着被子,是小小的一团,思路却清晰得可怕,就像已经有人在她脑海里画出了许尽忱的思路图,她只是复述了出来:
“许尽忱是野兽打法,他会先用虚假利好消息推升股价,接着暗中开大批空单,然后高位出货,大量放空,也顺便把这家避税公司甩开——所以你不仅不能买进,如果已经持有,还要全部卖出。”
郑阿二看了她的背影。
“助理?”
良久,轻笑了一声:
“你这样的人,居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助理?许尽忱把你放在身边,晚上睡觉不会做噩梦吗?”
“他睡得很好,不劳你操心。”
“穷到酒都买不起,却宁愿做几份兼职,也不碰股票。”
他抬起眼,再次拿走她手里的酒瓶:
“李维多,你到底是什么人?”
……
凌晨的风拂过空旷的工业区,晨光已经熹微。
“能拿到许尽忱的内幕消息,看来你也不是那么的普通,我有没有问你是什么人?”
李维多背对着他,在夜色中睁开眼睛:
“保持沉默,阿二。聪明人让我厌倦,甚至恐惧。你仍是多年前我认识的那个普普通通的小男孩,我也仍是那个高中辍学一事无成的兼职生李维多……我不干涉你,你也不要干涉我,不好吗?”
……
同一时刻,山间。
月光从窗口淌入,远处青山已经浮现出青灰剪影。桌上零零散散地铺着十来个白色实验碟,上面散落着一些奇形怪状的石头和骨骼,一个男人正俯身,用手指仔细地感受骨骼的形状。
他眉眼低垂,敛下目光,似乎闭着眼。
“25万。”
房间另一头,曹品狼狈地从一大堆仪器中探出头来,一手拿着一块石头,一手拿着一份打印报告,平常用发胶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也乱糟糟的:
“我按您说的,用锆石裂变径迹法检测了石器层上的火山灰沉积,显示这个遗址的时间是25万年前……但25万年前地球上就有人类或前智人或猿人能造出工具这种事,我想都不敢想。”
“这只是考古禁区的一个例子。人类文明远比你想象得长久得多,现在人们还一直以为玉器是周、汉的东西,其实五十年代就发现了史前玉器,没人敢认而已。”
因为史前没有金属器,没有金属,就不能琢玉。
院里子桂花一丛一丛的香气溢进窗棂,男人慢慢挑拣完桌上的石器,忽然说:
“今天晚上,也没有人来偷古董?”
曹品:“……”
为什么他觉得他的小主人,似乎很希望有人来偷他的古董?
这是什么神仙毛病?
他已经被问了很多次,利亚少爷眼睛刚刚看不见的时候,也没见他对自己这么上心过,弄得他都有点不好意思再继续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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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少爷。”
“上次的调查结果?”
“我盘问了当天的警卫,拍卖会当天共来了43位女性,其中12位是30岁以下,但因为山上并不是所有地方都有监控,无法辨别她们是谁去了后山,又是谁潜进了您的书房。”
男人脸上没露出什么神色,只是有点淡漠,似乎早知如此,因此不抱希望。
曹品犹豫了一下:
“但那天迟一点的时候,秋平衍来了,还伪装成了茶馆的收银员。据她说,那天有个’超可爱萌哒哒软绵绵还嘴唇起皮的小可怜’在茶馆喝了1686.77块钱茶。她结账时停电了,没办法出账拿增值税□□,所以留了地址和姓名。”
那家茶馆是他父亲的恶趣味,开茶馆的是位老渔夫,和秋平衍关系莫名其妙很好,据说是他父亲的“soulmate”,几年前还救过他的命。
所以他还不能把人直接赶出去。
陈利亚抬起眼眸:
“这个人是因为什么引起她注意?”
曹品:“可能是因为她嘴唇起皮?”
陈利亚:“……”
曹品:“抱歉,我想起来了,是因为她数学很好,尤其十以内加减法,据秋平衍说,当时他们买了很多东西,价格都包含小数点,还分别打了几种不同的折扣,但这个女孩几乎几秒钟就计算出了结果。”
“她叫什么?”
“李可可。”
“地址?”
“是一家公司的收发室,但那家公司并没有一个叫李可可的人。”
曹品说:
“而且很有意思,我顺手查了这家公司的财务报表和最近的消息,发现他们十天开了十二场发布会,估计是在用利好消息推升股价,就和当年的乐视一样,靠发布会和PPT维持公司,资金链怕不是很稳。”
陈利亚:“乐视是什么?”
曹品:“……”
抱歉,忘了他的少爷和人类世界有所脱节。
“就算是假名,那天她签字的笔上,一定留了指纹。”
陈利亚直起身,把手里古7000年历史的苏美尔人的骨骼举起。清冷月光落在他眼里,像散开的细碎光点:
“去查她。”
“……是。”
作者有话要说:我现实里,是哪怕见男友,也会计算一下,爱情愉悦感+叫鸭子的平均成本见他的时间成本是否大于0的人
所以,千万别把微博里的人当成我:)
第15章
“还有,按研究所交给我的mtDNA,苏美尔并不属于闪米特人或印欧人,这不符合之前的结论。”
曹品内心浮现出不详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他轻慢地把手里骨骼扔回盘子:
“今天晚上再测一遍。”
“……”
考古学使我质壁分离。
曹品大上海名管家定制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裂缝。他顶着一头乱发,目光呆滞了好一会儿,试图和陈利亚解释清楚他并不是一个什么都能管的老妈子:
“少爷,我是伯克利大学政治经济学毕业的。”
“所以?”
“所以我觉得您迫切地需要一个专业的妻,不,助理,兼具考古学和历史学背景还很会理财的那种,这样我就可以专注于管家婆……管家事业,在专业领域内尽心尽为您服务。”
“不。”
陈利亚转身朝外走去:
“我讨厌房子里有陌生的东西,忍受你和牛顿已经是极限。还有,我听见你喉咙发出了声音,如果你想哭的话,麻烦离我的石头远一点,眼泪对这种石质有侵蚀性。”
“……”
心碎.jpg
但为了能从此摆脱可怕的考古,也为了尝试一下完成上任管家留下的伟大遗命,他鼓起勇气道:
“讨厌陌生的东西,那您就永远不结婚了吗?一个男人,总要接受另一个陌生的女人,不是吗?”
“……”
这大概是曹品第一次有胆子这么和他说话,陈利亚停住脚步。
“婚姻。”
半晌,他说,神情淡漠:
“用这个国家通行的理论,婚姻的本质,是为了保存和继承财产,和卖.淫无异,妻子和普通娼.妓不同之处,在于她不是像雇佣女工计件出卖劳动那样出租自己的□□,而是一次永远出卖为奴隶。”
这个国家通行的理论?
“马克思?”
“恩格斯。”
“……”
不不,他就是学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长大的,怎么不记得恩格斯还说过这么丧病的东西?
“所以男人和女人,不该产生关系。”
露水在叶子上凝结起来,山里起风了。
陈利亚转过身,不再看他,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就像卵生的鱼类,将卵直接产在水中,父亲和母亲却可以互不相识。就像雄性的蓟马卵螨,受精后就慢慢死去,雌卵啃食完母亲的身体出生,又去寻找下一个雄性。”
月光下,男人侧脸淡漠犹如古希腊的雕塑,似乎这世界上没有什么能使驻足,也没有什么能让他动容。
“进化从来没有创造过爱情,进化只创造过繁衍,曹品。这个世界本没有婚姻,也没有爱情,卵螨是这样,人类也是这样。”
……
呵,爱情。
李维多在六点四十七分赶到许尽忱楼下,本来想去附近唯一有早餐的星巴克买份牛角包,想想账单,又作罢,给自己定了个五分钟的倒计时,靠着车门,争分夺秒休息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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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钟响起,她睁开眼,看到许尽忱背对着漫天霞光,朝她走来。
她直起身:“许总早。”
“你怎么这么苍白,生病了?没休息好。”
他皱眉看着她腮红也遮不住的脸色,边走边整理手表:
“不是让你尽快搬出来?你家离我太远了,上次我发给你的那间公寓,离我只有八百米,一个月只要六千,为什么不要?我每个月可是给你发了两万五的税前工资,维多,钱都被你煮熟吃了?”
“……”
她绕到后车座,为他打开车门,用手抵着车顶防止他碰头。然后自己坐上驾驶座,也不知道这算不算疲劳驾驶。
许尽忱坐在车后,望着她的背影。
呵,真是个胆小鬼。
他把机会放在她门口,她不敢捡,他把机会送到她手边,她也不敢握。
李维系好安全带:“现在不堵,我们出差是飞机还是高铁?”
“不,今天不出差。”
他勾勾唇:
“你不是想休假?塔吉克斯坦就算了,我没这个巴基斯坦时间。你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我们乘上午的飞机去澳门。一个是就近选苏州或杭州,我可以陪你一起看歌剧,或者你想购物,我也不介意陪你逛一天。”
李维多:“……”
不,她选择死亡。
她终于明白昨天他问她“真的很想休假?”“想去哪休假时?”时,她那种全身乱起鸡皮疙瘩的恐怖感是为什么了——这分明就是她的身体在用本能反应告诉她,不详的预兆已经来临,大魔王今天丧心病狂,要陪她去、休、假。
李维多看着前方:“可是我的证券分析前二十章还没有抄完……”
许尽忱双目微闭:“明天再抄。”
李维多:“我手里账本也没轧完……”
许尽忱脸色沉下:“财务是干什么的?秘书处是干什么的?地球没你不会转了吗?”
李维多还想挣扎:“可是我……”
“没那么多可是。”
许尽忱阴恻恻地说:
“刚好你上次出差的通行证还在我这里——哦对了,你的户口本和身份证恰好也在我这里。”结婚都够了。
“您给我请的是年假吧?”
李维多的心里只有金钱:
“还有旅行的机票费……”
“当然是自费。”
许尽忱看着她黑色柔顺的长发,勾起嘴角,佯装冷漠道:
“你是我的什么人?妻子还是女友?难道我还要给一个普通基层员工报销出去玩的机票,还帮她请年假?拜托,我是做慈善的吗?”
李维多:“……”
这是和她有什么仇什么怨?
好一会儿,她才重新开口:
“许总,如果这次不是年假的话,这个月工资就去七分之一了,我能不能和您预支一下下个月的工……”
“哦?你准备去租离我公寓八百米远的那套价格只要六千的公寓了?”
“……并不是很准备。”
“那免谈。”
他冷冷的看着她,像看一只不争气的仓鼠:
“既然不打算搬到我身边来,我非亲非故、无缘无故为什么要给你预支工资?”
非亲非故,无缘无故。
她坐在前面,意料之中地闭嘴,不再说话。
……
她最后当然选了杭州,毕竟省下了机票和高铁钱,他们走沪昆高速和杭甬高速,恰好经过她母亲的疗养院。
他们九点半到达西湖,许尽忱从八点开始电话就没停过。何双平一死,他简直忙炸了,也不知抽什么疯,非要来、逛、街。
李维多随意找了一家杭帮菜馆,此刻正和许尽忱面对面坐着,他打电话,她看着一桌子菜,一筷子一筷子把菜夹进自己盘子里,间或喝点白开水。
好一会儿,许尽忱挂了电话,她已经熟稔地准备好了记事簿,拿出黑色钢笔。
“通知贾沈对华盛汽车进行利空洗盘,跳水式打压,然后抽出资金用于下一步抬位。”
“好。”
“恒天电子预计下周会耗资十六个亿回购6.7%的股份,总计630万股,让他们赶紧建仓。”
“明白,可是我们的资金流……”已经断了。
“把昨天和周川谈的那笔钱先挪过来,你立刻email一封给纽约包子公司的乔……”
不,不该是这样。
他忽然意识到,今天是他带他的小助理出来散心的。因为她这段时间的脸色太苍白了。因为这么多年她第一次请年假、第一次离开他两天以上,这一切都让他心烦意乱。
对,心烦意乱。
他不是带她出来加班的,他失去了她两天时间,他要把这两天时间补回来。
“算了。”
他从她手里抽出记事本,前所未有地把手机关机了了,重新坐下,看着面前已经被扫了一半的菜,和她满满当当一片狼藉的盘子,放缓了语调:
“这么喜欢这家?你等下想去哪玩?”
李维多:“您……”
许尽忱又阴恻恻道:“你要敢说’您做主’、’您随意’或任何一个类似词,年终奖就没有了。”
李维多:“……”
她从一堆食物里抬起眼,忽然瞥见餐厅旁边有对杭州良渚文化的宣传介绍,灵光一闪:
“要么我们去,良渚古国遗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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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渚?”
许尽忱瞥了一样招牌,挑起眉,居然很熟悉这个:
“如果你想去良渚博物馆,那很方便,但如果你想去的是良渚古国正在开发的遗址,那就有点异想天开,据我所知,从北面天目山脉一直到南面大熊山中间的河谷地带已经被列为保护区,没有一点关系,你估计是看不到现场的。”
对啊对啊,所以就让她坐在这里,安安静静地喝一天白开水吧。
然而天不遂人愿,许尽忱摘下眼镜,慢条斯理地擦了擦:
“看你那张失望的小脸,难道我在你眼里,只是个没有关系的男人?”
“……”他哪只眼睛看到她失望?
“别忘了我父亲是怎么发家的,又是怎么败家的。太平洋文化圈那个表面不是很出名但跺跺脚考古学能抖三抖的秋平衍曾是他的结拜兄弟,穿一条紧身裤的至交好友。”
他把眼镜放进衬衫口袋里,伸出食指朝她摇了摇:
“快,把你前面这两盘菜吃完,然后让我这个有关系的男人,带你去良渚古国。”
“……”
她当然没有吃完两盘菜。
余杭和杭州差了一个高铁站的距离,她被命令弃了车子,十分荣幸地和许尽忱总一起挤了一次中国的地铁。
淹没在人流中的许尽忱:“……”
他感觉他决策错了,但是他坚决不说。
等车间隙,又电话进来,是一个姓陈的客户,年近五旬,保养得当,产业一般,隔三差五打来电话,今天给她分享一首谭咏麟,明天给她发点骚话毒鸡汤,大致内容类似“震惊!美女享受了爱情的滋润,承担起家庭的责任”,或是“致挚爱:你若不离,我定不弃”……
她的三观受到了极大的荼毒。
却应对得难得耐心。
许尽忱站在灰尘扑扑地国道线边,全程听完了他们的对话,皮笑肉不笑道:
“又是那个陈老板?他想追你?”
不,顶多想睡她。
“没有,都是业务交流。”
“业务交流不找业务部,找你一个总裁特助?”
许尽忱“呵”了一声,随手拔了一片叶子,语气嘲讽:
“陈老板的妻子是模特,腰围57,胸有36E,你一个A cup都撑不起的跑马场,你说,他看上你什么?”
李维多:“智慧?”
许尽忱:“……”
这话连许尽忱听了都想打人。
远处湖边有沙鸡扑棱着翅膀,飞来飞去,许尽忱看了一会儿,忽然不经意般问道:
“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有一个有钱人看上你了,这个人很有能力,也……还算有魅力,颜值和身材谦虚点说都……算OK。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领导能力突出,投资能力爆表,就是后期工作重点会在MA上,可能陪你的时间不会很多……你怎么看?”
作者有话要说:哦,我的朋友都不爱看我的书。:)
我给她们发全章都不看。
还有今天才看见网页旁边的霸王票一下上升了2万名……什么鬼哈哈哈哈哈哈,谢谢几个肥肥的小可爱。:)
第16章
她怎么看?
颜值身材OK,工作重点在MA,能力强,还有兼具个人魅力。
李维多:“你是说何双平总?”
许尽忱:“……”
手里的叶子被他一不小心,捏出了汁水。
“这和何双平有什么关系?身材好有魅力你就只能想到一个何双平?”
他气笑了:
“就你这个眼光,幸好不敢炒股,否则我的公司还能存在?早被你败光了OK?”
真稀奇,她炒股为什么会败光他的公司?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李维多用排除法想了一圈身边的男人,有点勉强的说:
“难道是秦宋柯?”
许尽忱:“……”
不,他回去就免了秦宋柯的职,然后把他调离33楼——不行,不仅仅是三十三楼,他最好永远不要再出现在这栋大楼里,他再也不想看见他了。
不过,刻薄归刻薄,这算是何双平出事后,李维多第一次听到他提及他。
何双平是他父亲留下的旧部。最初许尽忱家中变故,一贫如洗。正如所有卑微的开头,当年许尽忱第一次成立基因公司的时候,全部员工只有三个人,他自己是交易员,何双平是研究员,而她是打杂的秘书。
可当何双平死在早上7点11分,许尽忱7点13分得到消息,她昨天7点19分打电话给法务时,何双平所有内部权限、内部数据都已经转移,私人号码都注销,指纹账号都被抹去。
比她预备做的更加彻底,也更加寒心。
……
这里实在太偏僻,他们等了十几分钟车才来,先是穿过尘土飞扬的国道线,又改成人力三轮车,七拐八弯,终于到了一处建设十分幽静的宅院。
宅院不大,但极其精细。地面白沙铺就,四面遍植湘竹,据说曾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考古学家长居的地方,他的理论涉及了中东、小亚细亚等几个横跨全球几个大陆的考古源头,他划分的中国考古板块,至今仍在沿用。
不知道秋平衍教授和他,是什么关系。
不过……湘竹啊。
李维多抬头看着风中摇晃的竹叶。很少有人知道,这种平凡植物不仅出现在中国,四千年前,也曾出现在美洲玛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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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消失的、会用十八进制和二十进制、使用三维文字的古老石器文明,在“玛雅中国连续体”假说中,和中国根本来源于一个祖型文化,不仅和同期中国良渚文明同为玉器崇拜,还曾大量种植中国神话中出现的湘竹。
全世界的古代,都崇拜黄金。
只有太平洋,崇拜玉。
把这种植物种在良渚古国的遗址上……总觉得房子的原主人,带着那么点恶趣味。
但庭院的守门人却非常接地气,许尽忱与守门人述说来意时,这个赤脚老伯操着一口浓重的方言,沧桑道:
“福建福建,煤雷堵油塞盖梗离烟地武松泥绳呃啊,拉铁色离。”
许尽忱:“???”
李维多:“……”
许尽忱耐着性子重复一遍:“我来拜访秋教授。”
老伯敲了敲自己的旱烟斗:“呃啊婷刀部雷,但系雍泥高朽摸洗干,有别过菊耀南在。”
许尽忱:“……你是觉得我的时间很廉价?还是你听不懂人话?请立刻进去通报,不要让我发火ok?”
老伯把烟斗像挥指挥棒一样挥来挥去,很愤怒的样子:“呃啊油磨叽笼色,工烟抖森聚胎塞。”
许尽忱:“……”
眼看许尽忱已经重新戴上他的金边眼镜,暴躁君主人格一秒上身,第三次世界局部大战千钧一发,李维多赶紧拉住他:
“我猜他的意思是,每天都有很多像我们这样的人想拜访秋平衍教授,所以需要帖子他才能通报,而且教授现在正在接待……其他人,没有时间接待我们。”
“……”
许尽忱转头看着他的小助理,眼神锋利而探究:
“我记得你的户口在G城,你听得懂?”
“他的话和我以前一个朋友的方言有点像。”
其实是他的方言和古越语、古楚语还有吴语都有一点相似之处。浙赣交界处的住民,以塞音和塞擦音为标志,全浊声母无论平仄,统统都是送气的清声母。
十分钟后,许尽忱和李维多站在泥泞的乡间车道边。前者穿着阿玛尼手工定制的西装长裤白衬衫,后者一脸不敢说话。
直到一辆具有后现代抽象主义历史感的拖拉机,从他们面前“啵啵啵啵啵啵”地开过。
许尽忱:“……”
李维多:“……”
他许尽忱光鲜亮丽的一生中,从没发生过这样骇人听闻的事,还是在他的小助理面前,这简直是他人生履历中不可磨灭的污点。
就是这么个偏远的小山村,他亲自大驾光临,这户人家的主人不仅没有放着鞭炮,捧着鲜花来迎接他,居然还不、让、他、进、门。
秋天的日头越升越高,四面荒无人烟。李维多不知哪里搬来一条废弃长椅子,放在一丛湘竹下,用餐巾纸擦干净。
“许总,先过来这里休息一下吧。”
许尽忱:呵呵,让他把他这条满溢着金融市场艺术感和谈判感的西装裤,和那种灰不溜秋的下等长凳摩擦摩擦?
他嗤笑了一声,刚想拒绝,就见他的小助理站在几杆萧疏的碧绿竹子下,红色长椅,雪白皮肤、黑色长裙。
乡间天空碧蓝如洗,地上开着蒲公英。
许尽忱捻了捻手指,下意识地去口袋里摸烟盒。
又忽然记起,他在她面前从不抽烟,甚至连烟盒斗不带。
因为她每次闻到烟味,都会皱眉。
半晌,他慢慢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竹影在两人身上流淌,他在手机上看了一会儿股市行情,却什么也看不进去。他想和她的小助理说说话,却想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找到几个和工作无关的话题。
“以后不要穿这种裙子,你腿这么短。”
“……”
“你今天的妆是闭着眼化的吗?眼线都画到眼皮底下去了。”
“……”
“你是不是又偷偷减肥了?我警告你,你再减就不是缺乏女人味的问题了,而是缺乏器官的问题。”
“……”
没有人回应。
他转过头去,看到他的小助理已经罕见地没经他批准就睡着了。她靠着一堵坍圮的青灰色墙壁,婆娑竹叶在她脸上留下晃动的剪影。
他脱下眼镜,长久地看着她冷冷清清的侧脸。
烟瘾慢慢从喉咙里泛上来。
像是痒,又像是在完成一个多年前他就该完成的仪式。他伸出手,像怕惊吓到什么,慢慢地、轻轻地把她揽进怀里,吻了下去。
蒲公英被风吹起。
……
她醒来时,许尽忱已经不见了,身边空空荡荡,只有几杆竹子在风里晃。
已是夕阳西下。
整晚的失眠和一天的滴米未进让她头疼欲裂。她渴,却没有食欲。每当她想到食物,尤其是肉类,就有粘腻的触感顺着食道滑上来。像一尾细长的蛇。
李维多随手从头顶摘了一片竹叶,放进嘴里。虽然不知道许尽忱为什么没有叫醒她,但她睡过了约定时间这么久,按这个男人的性子,大概不会等。
真渴。
这里荒无人烟,他们来一路居然没有看到小卖铺。李维多从长椅上爬起来,慢慢地走回秋平衍的院子,想讨一碗水喝。
可大门口居然没有人。
门是关的,可围栏却不高。院子空空荡荡,只有不远处窗子下有个水龙头。此时日轮逐渐沉下山岗,澄澈水液在薄暮绯红的折射中,像水晶摔碎了崩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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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维多别的本事没有,爬墙本事一流。
很快,她就翻过了那堵矮墙,走到水龙头边,把嘴凑过去,就着深秋一点凉意,小口小口地喝。
或许是她刚醒来不够警惕,又或许是这些细节太微不足道。
以至于她没看见,她头顶那扇窗户,正被一双修长的手,慢慢推开。
……
那种香气又来了。
他不应该没关紧窗户,以至于风过窗而入。他本正伏在案前,但当那阵香气散入鼻尖时,他手中的钢笔,划破了纸张。
他不应该匆忙起身,这样一切都不会发生。
院子里熏香还燃着,袅袅的烟丝缠过他的手指。那种香气又来了。和那天一样,是除了院子本身和黄连木,还散溢在他空气中的,第三种香气。
灰尘、书页和桂花。
芸香、檀香和奇南香。
这是他尘封的幻觉。早年通过焚烧香木和干花来保存古籍,好的奇南香,只用檀香木根,香气十几年不散,穿越厚重时光,从荒荒旷旷的神话里走来,从虚虚实实的觉醒里走来。
如此熟悉,如此荒谬。
荒谬得仿佛从未从在。又如此真实,真实得就像一种先知、一个预言、一段历史。
他推开窗。
……
李维多一抬头,就看见一个男人,正站在窗边,垂眸望她。
他们离得那样近,秋天的天空又那样轻,蓝得像直接用颜料挤在苍穹上。
他眼睛是深不见底的黑色,一点臆想般的蓝沉在他眼眼底,沉静得她能清晰地,在他深秋潭水一般的眼眸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李维多:“……”
这是何等的孽缘。
上次许尽忱的合同被风吹走,她随便翻了堵墙,就闯进了他家。今天她只不过想在这荒郊野外喝口自来水,仍是随便翻了一堵墙,又莫名其妙闯进了他家。
不是,他到底有几个家?
李维多还记得他看不见。慢慢伏低身子,脱离他目光的掣肘,想像上次那样,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
可还没来得及抬脚,就听头顶的男人说:
“凑近一点。”
李维多:“???”
“我知道你在这里。”
男人冰雪般的面容望着她,似乎猜出了她的心思,声音很轻,像山上树木被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
“我也知道你想偷偷溜走。但从这里到门口有133米,就算飞奔,也要15秒。大门的远程遥控器此刻就在我手里,你可以试试看,在跑到门口之前,它有没有合上。”
李维多:“……”
实际上他手上并没有任何遥控器。
但那种强大的、仿佛掌控一切的气韵,使人不由自主就要去相信,或者臣服。总之,不敢赌。
“过来。”
李维多站在那里,没有作声,男人又重复了一遍:
“凑近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来自灵魂的拷问:剧情真的不会慢吗?
第17章
李维多沉默。
半晌,她慢慢走近一步。
男人很高,她就算站起来,也与他有一段仰视的距离。可此刻他微微俯下身,这段距离又变得有点太近。他像在一团混沌交织中辨别什么,鼻尖几乎从她脸颊掠过。
秋天的落叶和她一起落进他的眼眸,高阔天空和粼粼秋水在那双清淡眼里交相辉映,居然带着一种,交响乐般恢宏的潋滟。
这个人的眼睛里,有维尔瓦第的音乐流淌出来。
像《四季》里的《冬》,不太快的快板,是拉得极细的弦,清晨的雾气,清澈又恢宏,琴声和天空一样高阔。
可她没有见过这个男人,她确定。
从前没有,未来如果不出意外,估计也不会再有。
就在她思索应对方式时,男人说:
“你住的地方有桂花?”
李维多:“没有。”
她嗓子小时候被火熏伤过,有点沙哑,谈不上好听。可男人顿了一下。昨日电话里那句嘲讽的“警.察叔叔,你确定想知道我在洗手间隔间里,对一只杯子,做了什么?”,从他脑海漫过,像一张卡了螺纹的黑胶唱片。
是她?
昨天偷听的女人?
男人微微垂下眼眸,摩挲了一下拇指上的戒指,神色如常:
“你去过古旧图书市场?”
“没有。”
“你家有古籍?”
“没有。”
“你出过国?”
“从未。”
“你懂古董?”
“完全不懂。”
“宗教?”
“一无所知。”
“你喜欢撒谎?”
“我从不撒谎。”
……
他的眼睛现在已经能看到一点光,但仍是一片昏暗,无法辨别任何东西。
她在他面前,就是一团模糊的影。
男人不置可否,直起身,用那双看不见的眼眸注视着她,忽然说:
“三天前你在我家山上,溜进我的庭院偷东西时。是怎么知道,我把值钱的古董都放在整个庄园最偏僻的地方?”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李维多神情镇定:
“我经过过很多院子,但我从没有溜进过什么庭院。”
“哦?”
他微微垂眸“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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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量比她高得多,即便俯下身,她的头顶也才刚刚到他的下巴。
“高明的谎言,是留有余地,吹过头了的气球,下一步就是被戳破。一个摆满文物的地方,你觉得我会没有做任何安保措施?”
他神情如冰雪,又像逗老鼠的猫:
“多罗上装着针孔摄像机,我随时可以把你的脸,作为证据交给警方。”
李维多蓦地想起她□□而过时,那些在森林里静静望着她的佛像。
她手指微动,神色却不变:
“什么古文物?三天前我确实经过了一个院子,但我没有偷任何东西,如果那些菩萨上装了针孔摄像机,你就把我的脸交给警方好——”
话没说完,她心里一凉。
不对,她上当了。
私闯民宅偷几千万甚至上亿的古董是太严重的指控,以至于她被转移了注意力,没意识到,“多罗”两个字才是陷阱。
多罗就是度母,度母就是菩萨。
可这不是她该熟稔的。中原汉文化几乎没有对度母法门的信仰,这个称呼一般只出现在古印度和藏区——正常人辨别度母,主要靠赤橙黄绿青蓝紫各种丧病的颜色,在褪色残破的情况下,很难一眼就分辨出一个灰不溜秋、性别莫测的石像是哪路神佛,何况应该对这些“一无所知”的她?
这个男人根本不关心她有没有偷他的古文物。
他只关心,她懂不懂所谓“宗教”。
更可怕的是,她刚信誓旦旦说她“不懂宗教”且“从不撒谎”,这简直是□□裸的当面打脸、公开处刑。
果然,男人放下杯子:
“现在你是不是要和我说,你有个长住长江以南,却长年信仰藏传佛教的奶奶?”
李维多:“瑞典离西藏很远,但瑞典也有很多信奉藏传佛教的人,美国离西藏也很远,但布拉德皮特也关注了达.赖.喇嘛的facebook,长江以南怎么了,难道我们南通人就不配在佛祖面前拥有姓名吗?”
“……”
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性子。
撒谎被当场抓包就算了,再次被拆穿后,她要借着顺便混淆一把自己的籍贯,以阻碍他找到她真实身份。
但她是不是忘了,南通,在长江以北?
陈利亚长久地“看”着她,久到她以为他眼疾都要恢复了,他忽然单手抵住前额,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亘古的、冰雪般的容颜,也因这短暂的笑意掀起涟漪、带起波澜。
然后,他朝一边偏了偏头:
“和我来。”
……
被一个盲人带着往前走,大概是她今年遇见过的最奇幻的事情。
但走着走着,她就会忘记他是一个盲人。他带她穿过了一个摆满器具的餐厅,大概是临时作为一个古董仓库。满地的落地花瓶和雕花椅子,每一个东西的摆放都没有确定位置,他看不见,却能准确的在这古董森林里穿行。
这条路太难走。
甚至在她不小心绊到椅子腿的时候,这个盲人居然能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转身、抬手——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力气,直接用他的手杖准确挑开椅子。
她失去阻隔,一个踉跄摔在柔软地毯上。
李维多:“……”
男人手臂稳稳把那把至少百斤重的椅子放下,也不知道那个木头手杖到底是什么神仙材质:
“克里特迈西尼文化遗物,请不要随意用你的骨骼来试探它的硬度。”
李维多:“……”
不是,迈西尼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正常人谁会把一把1550年历史的椅子,放在餐厅坐着吃饭?
陈独.秀都没有他一枝独秀。
男人走下阶梯,把她带进了一个类似个人藏书室的地方。狭窄漆黑的长廊像墓室的甬道,两边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图腾,有些是青铜,有些是黄金,有些是玉器,还有些是玉石或青铜雕刻的人面,每一个人面都在笑。
笑?
她想起何双平。
这个男人说,何双平死时在笑。
他黑色的手杖敲击在黑色大理石的地面上,一下一下,像《教父》里维托出场,又像教堂里钟声回响。她看着他从柜子里拿出一架单反,背对她说:
“你叫什么?”
“李可可。”
“李可可。”
他重复了一遍,抬起相机。
她以为他真的在问她的名字,可下一秒她就知道她错了,他根本没指望从她嘴里听到真名,他让她出声,只是为了确定她的方位而已。
盯着自己的照片从一边高清打印机里洗出来的李维多:“……”
他又看不见,要她的照片做什么?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本翻得很旧的黑色硬皮本,把她的照片夹进去,双手修长无节。又拉开一个书架,李维多愕然看见,在老得仿佛中世纪得木制书架背后,居然是一个超级现代化的人体三维扫描仪,还有尸体支撑架。她小时候看到过类似的东西,他们用这个来采集古代尸体的体型数据,建立尸体表面精确的3D空间模型。
男人说:“站过去。”
“……”
李维多说:
“我可以配合你去警方做笔录,但是我不会配合你采集我的身体数据。”
男人“看”着她,半晌,合上书架。
黑色手杖被他白皙修长的手指握着,显露出一种强烈反差的美感。他就这样一步步走到她面前,站定,又执住她的手指,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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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脉搏跳动在他手指下,手腕内侧肌理,不可思议地细腻。
那一瞬间,她感觉到他手指又顿了顿,也不知道在顿什么……然后,他握着她的大拇指按在一个小巧的方形珐琅泥盒上。
她的指纹干涸在黑色粘土上,形成一个永久的形状。
李维多:“……”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他微垂着眼帘,却仿佛能感受到她的目光:
“现在可不是在侵犯你的隐私了,花园水龙头把手、你扶住的桌子、握住的门把手,到处都留了你的指纹,我不过是在简化提取程序而已。如果想保留秘密,你还不够小心,李可可。”
李维多:“……”
指纹已经提取完,他“看”手里的另一只手,隔了一秒才放开,转身把珐琅泥盒也放进和她照片同一个抽屉。
李维多:“……我们以前打过交道?你要我的指纹做什么?”
男人合上抽屉,打开电脑。他输入得非常快,屏幕蓝色光芒一层一层掠过他的面孔。像水的波纹折射。一种无机质的凉薄。
他眼睛看不见,手指却能以眼花缭乱的速度在键盘上穿梭,甚至李维多觉得,眼睛不是阻碍,而是解放了他的打字速度。
她安静如鸡地站在一边。
“你在一个叫许尽忱的人手下工作?”
指纹都被人提取了,她也没有什么好否认:
“是。”
“他和你是什么关系?”
“上司。”
“你三天内请了假?”
“没有。”
“因为生病?”
“不是。”
“职业?”
“行政助理。”
“行政助理。”
他重复了一遍,淡漠地评价道:
“你没有任何特质适合这个职业——朝九点钟方向走半步。”
李维多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下意识走了一步。
他把电脑转了一个方向,举起,屏幕高度准确正对她的眼睛,上面满是她看不懂的代码和文字,也不知道他在看不见的情况下是怎么输入的——然后光线一闪,她看到自己的虹膜数据,被录进了电脑。
李维多:“……”
他到底要多少她的身体数据?
不是,他到底要这么多她的数据做什么?
男人很快就给出了答案。
“你的天赋完全不在管理。我已经把你的虹膜和指纹数据录进了我的安保系统。当然,为了方便身份核验,个人信息用的仍然是你的原名’李维多’。”
他打下最后一个回车键,抬眸望着她。
浓郁的、午后的眼光在纱帘中漫溢,每个栅格都落满了光,风里轻轻晃,映衬得他的侧脸,像一幅画。
“为了你的职业生涯,辞职吧。”
下一秒,她听见油画中的男人这样说:
“然后从明天起,做我的管家,李可可小姐。”
李维多:“……”
李维多:“…………”
作者有话要说:您的小可爱已经懒得想剧情。
第18章
今天的人生有点玄幻。
她本该说声“谢谢赏识”,但在她浅薄而贫穷的大脑中,“管家”这个职位基本和“家政保姆”等同,不是说对后者有什么偏见,而是社会工种确实存在差别。
那些外表西装革履、内里如履薄冰的套利人,三百六十五天无休和高薪的确让他们显得不可或缺,但这不过是一个谎言,一个自我欺骗的障眼法。
毕竟在平台里,你是什么,都是假的。
脱离了这个平台,你还是什么,这才是真的。
然而,即便她脱离了这个平台就一无是处,即便她每天做的事并不比家政阿姨更有技术含量,在社会刻板的偏见中,她也仍旧比保姆好。
她本该问声“为什么”,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没有必要。
这只不过,是个陌生人罢了。
还是个第一次见面,就把她的指纹三围虹膜录下来,还试图给她建个3D身体模型的迪迦奥特曼型陌生人。
李维多垂下眼:
“谢谢,但我对我现在的领导非常满意,暂时没有跳槽打算。如果你不打算追究我误闯你花园的事,我想先回去了,还有人在等我。”
他打字的吓人速度停下了:
“谁在等你?”
“我上司。”
“那有什么可担心?”
他重新开始打字:
“反正你马上会辞职。”
“我说了,我不会辞职。”
“不,你会。”
他终于停止了输入,抬起头“看”着她:
“你会,因为你缺钱,李可可。”
“……”
“你很穷,你裙子袖口缝线有磨损痕迹。你涂指甲油,但不是为了美,而是为了掩盖你长期缺乏钙质和维生素形成的坑洞。你衣服上有轻微消毒水气味,不是个别,而是全身,你在医院或疗养院呆了很长时间,却没有生病,只可能是照顾近亲……母亲?父亲?”
他手指放在桌上:
“哦,是母亲。”
李维多:“……”
她的神色慢慢冷下来。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因为我现在看不见,一些细节无法获得,所以也有可能你把钱用在了别的地方。我没兴趣浪费时间探听隐私,但你一紧张就抠桌子的声音实在太明显,我很难装作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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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冰雪般的面容,没有露出任何表情,只是把电脑扔回桌子:
“另外,你该洗被子了,如果我嗅觉没出问题,它们有点发霉。”
李维多:“……”
其实他得到的信息,远不止这些。
他只说了三分之一。
男人坐在扶手椅上,甚至姿势都没怎么变化。而她站在那里,明明是她在俯视他,她却觉得,是他在俯视她——好像她是一只蚂蚁,或是一部电影,要么被他捏在手里,要么被他看在眼里。
总之是一种客体。
男人指尖在扶手上摩挲了一下,又轻声重复了一遍:
“李可可,你缺钱,而我能提供给你的收入,远高于你现在的老板,你没有理由不到我这里来。”
“远高?”
“嗯,远高。”
“远高是多高?”
“你想有多高?”
“我没有什么野心,只想先定个小目标,比如先挣它一个亿。”
她弯起眉眼:
“一个亿我是不是太小家子气?对了,你们发二十五险十一金吗?”
“……你不能坐地起价,李可可。”
他倒是可以让她坐地起价,但这会让她引起警惕——就这么一会儿,她已经至少五次试图给他下套了。
陈利亚十指交叉,靠在椅背上,看着她:
“这样,我承诺提供比你现在高70%的薪水,其他的,但凡你原来公司有的,你现在也会有。”
“却只要我帮你管家?”却只要她做他的保姆?
“对,但要24小时和我呆在一起,当我有需求的时候,你要随时出现。”
“你有需求的时候?”
李维多说:
“哪种需求的时候?”
陈利亚:“……”
不,这是个预设之外的问题。
他罕见地沉默了一下,看着眼前那团小小的、模糊不清的影子。空气里桂花香气甜得发腻,伴随着酒精和福尔马林。
他慢慢摩挲着扶手,好一会儿才说:
“正当的需求。”
李维多弯弯唇角,走到男人面前蹲下:“我确实穷,也急需用钱。我不知道您为什么想聘用我,但我只知道,天上从来没有馅饼可以掉给我吃,这个价码我很满——”
她眼眸垂下,忽然在书桌与书本的夹缝间,看见一张纸条。
一张,带血的纸条。
材质是再生纸,比市面上卖的都粗糙,上面用黑色钢笔写着无稽的诗句,第一句是“采石场的敲击声哐哐哐哐,六个木钉慢吞吞走在路上。”
字迹弯弯曲曲,如黑色藤蔓攀爬。
李维多慢慢站起来。
有某个瞬间,她漆黑的眼眸里似乎什么都没有,又似乎什么都掠过了。
云影、天光在她眼里,是一点灰色的蓝。
她望向眼前的男人,银杏的叶子落在他漂亮的侧脸,桂花和黄连木的香气氤氲在他指尖。他漂亮又危险。他的漂亮在于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有多漂亮,而他的危险,在于他抽屉里有一张带血的纸条,写着采石场的敲击声哐哐哐哐。
但怔忡只是瞬间,她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刚想回答,藏书室的门忽然“砰”一声打开。
一个年过半百的美丽女人,头上斜带一顶毛毡帽,脚下生风地走进来。
李维多:“……”
看到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她忽然涌出一阵不详的预感。
果然,茶馆“收银员”看到李维多,惊讶地说:
“咦,你不就是上次来喝了1686.77块钱茶的那个超可爱萌哒哒软绵绵还嘴唇起皮的小可怜吗?我寄过去的增值税□□你收到了吗?我真怕我把’陆家嘴’打成’陆家咀’,古地名里的’咀’和’嘴’是一对异体同义字。”
她也不管她有没有回答,走过来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胸脯压在她身上,让她一阵窒息:
“你的嘴唇怎么还在起皮?你要做好保养维多小可爱……利亚,你知道吗?苏州白毫4乘185再乘0.85加上鹅梨帐中香357乘0.95加桂花茶饼68加水晶凤爪76加抹茶茶点2乘96加珍珠糯米鸡4乘69.9再乘0.95再加48,她居然能直接心算出1686.77!还没算错!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小可爱!”
李维多:“……”能把这么多菜都背下来,您也是个不可多得的小可爱。
但这个男人说的没错。
她留下的破绽,太多了。
何壬羡和阿二是她的例外。或许会偶尔抢抢对她有好感的男性同事,权当朋友间无伤大雅的情趣,却绝不会为外人背叛。
可她怎么就能觉得,一个山里偶尔遇见的女人,茫茫人海中,她不会再遇见第二次?
她怎么就能这么轻易地,为了赶许尽忱的时间,就把破绽露出来?
那个叫“利亚”的男人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似乎猜到她此刻小脑袋里会转的念头,并未接这个话题。
他黑色手杖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地面,在窗边扶手椅上坐下:
“这么说,你其实知道那天来我家的’小偷’是谁?”
老女人一脸无辜:“对啊,服务生听见她老板喊她’维多’了。”
“可却和我胡扯了一通,然后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
“难得看你有头疼的事情,还正好发生在你眼睛瞎了无法分辨谎言的时候,我怎么能轻易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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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走到他对面,双手撑在书桌边缘,灰白长发盘起,深邃眼睛带着天然妩媚:
“拜托,利亚,难得有挑逗你的机会。”
李维多:“……”
她还没从“挑逗”这个词带来的冲击力中恢复过来,就见女人伏下身,凑近他,脸上带着有趣的笑意,食指指尖隔着布料,一点点抚过他胸膛上均匀覆盖的肌肉。
这件衬衫,如果脱下来,他的身材,一定像希腊雕塑一样完美。
看他的父亲就知道了。
这是血统的厚待,他们天生如此,就算到70岁,仍是拉孔奥。
那一瞬间她的侧脸,连李维多也不得不承认,有一种年龄沉淀的美感。
她并不遮掩脸上的皱纹,可哪怕连这样也很美。
“要知道,如果我能再年轻十岁,一定不会去找你父亲谈恋爱——小利亚,这样的脸,这样的智慧,这样的身材,只做你的母亲,真是太可惜了。”
李维多:“……”
信息量大得她有点站不住。
然而男人却像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面,他眉目清冷,甚至连神情都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用铅笔把她的手指挡开。
“就算再年轻十岁,你也六十五了。”
他平静地说:
“秋平衍,你一定要拖着你七十五岁的身躯,来和我打情骂俏?”
秋平衍:“……”
李维多:“……”
这个看上去顶多五十多岁的女人居然有75了???不对,这个已经有75岁还要挑逗自己继子的女人,居然就是国际最不著名的太平洋文化圈考古专家、却连她父亲当年都要夸赞一句“风骨天成”的秋平衍???
岁月都对她的风骨做了什么??
感谢她领导多年来练就了她一身不动如山的本事,不然她现在的表情一定十分精彩。
但还好许尽忱不在这里。他不是说“太平洋文化圈那个表面不是很出名但跺跺脚考古学能抖三抖的专家秋平衍曾是他的结拜兄弟,穿一条紧身裤的至交好友”?还兄弟?
老板啪啪啪打脸,最后承受怒气的都是她。
秋平衍“哼”了一声,直起身。
“真没意思。小利亚,想约会却把女孩子带到尸体建模室是没有前途的,你好歹找个能放避孕套的地方好吗?”
她扶住自己的帽子,脸上露出谜之微笑:
“毕竟,要是在一个专门放尸体的地方备避.孕.套,你这个人可能就有点问题了。”
陈利亚:“……”
李维多:“……”
门“咔哒”一声关上,这个女人来也像一阵风,去也像一阵风,身上的香水,居然是皮革的香味。
陈利亚抬起头,看着她。
李维多这才想起,她还有一份offer没有处理。
“……这个价码我很满意,但谢谢你,这份工作我拒绝。”
她礼貌地点了点头。
说完,提起手袋,就要离开。
却在转身时,手腕被人握住。她挣脱了一下,但男人没有一点放开的意思。那双修长的手指,力道甚至令她感到疼痛了。
“我不明白。”
他清冷的眼眸望着她,像在望一阵快溜走的风:
“我不明白,李可可。既然满意,为什么要拒绝?”
作者有话要说:可能写小说于我更像一个消遣吧,和逛淘宝是一个性质,只求爽感,不求突破,所以,这种一见钟情、高智商的病娇套路……
请让我再写十年:)
写到我移情别恋:)
因为我真的很吃这一套哈哈哈哈哈哈,毕竟我的偶像是富江:)
第19章
你不明白归你不明白,你拉着我做什么?
李维多又挣脱了一下,但这个男人小时候可能不是喝蒙牛奶粉长大的,力气和他的美貌完全不符:
“因为没理由同意。”
“可是你说了你满意。”
“满意和同意有什么必然关系?”
“既然满意,为什么不同意?”
李维多:“……”
和这个男人交流怎么这么费劲?
“那如果我只要一半的时间呢?”
他牢牢握着她:
“如果我只需要你晚上的时间呢?合同可以商量,我可以和你签短期三个月的合同,三个月后如果你不想要这份工作,可以离开,工资我照常付给你。”
“那我也拒绝。”
她转了转手腕:
“我不会因为路上随意一个陌生人就辞职,你看,我现在都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望”了她许久,最终,慢慢松开手。
是他操之过急了。
他本不应该犯这么明显的低级错误。
陈利亚松开她的手,却又从抽屉里拿出一支钢笔,半强制地在她手腕上写上一串数字,和一个名字。
“陈利亚。”
他重复了一遍,像要把这个名字刻进她心里:
“我叫陈利亚……记住这个名字,我等你到明天上午九点,如果你改变主意,就按这个号码找我。”
……
门“咔嚓”一声关上,书房又陷入寂静。
他独自坐在宽大橡木长桌背后,没有动。窗帘半掩,菲薄天光从一格一格的亚麻间透漏而下,半边明亮,半边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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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架上一册一册的藏书,像没有尽头的小型世界。
世界整整齐齐排列在这里。
他手边有半杯黑皮诺葡萄酒,香气和书房长年累月的熏香掺杂在一起,浓郁得快把人吞没。
他却回想起方才闻见的气味,桂花、故纸,香烟,红酒……
他回想起方才,他没说出口的东西。
他的设备经过改造,他并没告诉她那是人体3D空间建模的仪器,可她却一眼认出。
她今天没有吃任何东西。身上明明有饭馆浓重香料留下的气味,可当他在窗前低下头,与她脸颊不过两厘米,却只在她唇角闻见劣质香烟,和掺杂酒精的兑水葡萄酒味道。
抽烟、酗酒、厌食症。
还有……乙酸乙酯和丙酮含量严重超标的指甲油。
他坐在宽大胡桃木色桌子后,落日跟着幽暗的霓虹,铺陈在他修长的手指间。
“伽利略。”
半晌,他忽然说:
“她长什么样子?”
“稍等,伽利略正在计算数据。”
伽利略的喉咙被挂在宽幅油画后,闻言开心地说:
“她身高1.65m,包括衣服鞋包的总体重41KG,严重营养不良;按RGB颜色查询对照表,她的发色是#030303,头发长达1.13m,五官比例大致均匀,发际线到眉毛,眉毛到鼻子,鼻子到下巴的比例为1:1:0.9,脸的长度和宽度比例为1:1.3,,眼睛到嘴巴占脸长的37%,肤色饱和度很小,已经接近#F5F5F5……伽利略猜测,她可能是生病了。”
“什么病?”
“需要更多数据。”
“她的眼睛是什么颜色?”
“黑色。”
陈利亚没有说话。
澄澈的高脚杯在他指尖慢慢地摇晃,粼粼波光落在他眼底,猜不透他此刻在想什么。
伽利略顿了顿,小声问:
“小主人,你陷入爱情了吗?”
爱情?
这是这周第二个人,在问他爱情。
可这真是有意思,爱情是什么?婚姻是长久的卖.淫,而爱情是两个蠢东西追来追去。
“会问这种没有必要的问题,不是我把你修好的意义。”
陈利亚用刀裁开一只可乐罐:
“人生有限,才应当把有限的时间投向增值品而非消耗品。”
“爱情就是消耗品吗?”
“不,它连消耗品都谈不上。”
他抬起头,眼眸里映着落日:
“进化诞生爱,也消灭爱,爱却不能拿进化怎么样。如果让我选,我宁愿去研究进化论,伽利略。”
“那您为什么要接近她?”
“因为她是一起谋杀案的嫌疑人。”
“仅仅因为她是一场谋杀案的嫌疑人?”
……
地下室浮动着淡淡福尔马林的味道,这种味道在他鼻腔里,就像爱情,甚于爱情。
爱情只是三个月的激素效应,福尔马林却能一生一世。人类的爱.欲和猴子等级森严的社会没有什么两样,无非是寻求庇护,或者妥协。
“对。”
半晌,他轻声说:
“否则,还能有什么原因?”
……
伽利略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了。陈利亚按了按桌子边上一块颜色较深的木材。一分钟后,门被人礼貌地敲了三下,曹品站在门口,恭敬地鞠了一躬:
“已经按您的吩咐派人盯紧李维多小姐,按传回来的消息,她已经和另一个男人一同踏上返程,交通工具是出租车,车牌号是……”
陈利亚打断他:
“那个叫许尽忱的人,等了她多久?”
“不久,按监控反馈的时间,他在偷偷亲吻了李维多小姐后,就一直绕着庄园转圈,动作表现有点焦躁,还十分紧张,刚刚才回来。”
……偷偷亲吻。
男人脸上没有什么神情,浓黑的睫毛垂下:
“查她。”
曹品顿了一下:“他还是她?”
陈利亚抬起头。
曹品:“……好的明白,都查。”
“再收拾一些必备物品,明天我要搬去陆家嘴的公寓,然后准备好尼古丁贴片、安非他酮、植物性指甲油、低酒精含量红酒、衣服首饰和必备……算了这些都不用,你准备一份管家聘用合同就好。”
“……好。”
他家少爷东西多到不可思议,这句轻描淡写的“收拾些必备物品”,就意味着他们今天晚上有近一万册藏书、三卡车衣服鞋子袖扣首饰熏香茶具插花碗碟摆件挂画纸笔棋盘扑克牌,和大约一个博物馆的殿堂级古董要押送……
曹品还没从这个可怕的噩耗中醒过神,马上又被随后一长串彼此毫无关联的吩咐弄得心情玄幻,尤其是那个“指甲油”……
他有生之年,居然能等到他仿佛得了性冷淡一般的少爷,主动、亲自、自愿给一个女人准备衣服首饰和必备女性用品?
虽然立刻撤回了,但……还是一个用指甲油的女人?
天啊,难道利亚少爷的春天终于来了吗?难道他终于不用天天在小少爷身边看到那些把自己活成化石的女考古学家了吗?
从概率学上说,这个女人还能正常排卵的可能性非常大!
对他少爷这样的人来说,四舍五入这就等于原地结婚了啊啊啊啊啊!!小少爷的结婚礼服要什么款式?他的第一个孩子叫什么名字??他的第二个孩子上什么幼儿园???天啦噜,他终于无愧于上一代老管家的重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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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品不禁为自己的脑补留下了感动的泪水。
他一丝不苟地把所有东西记在小本子上,黑边眼镜冷酷又冷静,哪怕内心的“Oh my god”已经突破天际,也要把大上海名管家风范发挥到底。
搬家、尼古丁贴片、指甲油、红酒,管家聘用合同……
等等,管家聘用合、合同?!
名管家风范没有了。
他张着嘴,手里的笔“啪嗒”一下掉在地上。
……
这么偏远的地方实在很难叫到车,李维多足足叫了三次,第一次来的是一辆货箱型车,许尽忱秉持着富二代绝不将就的精神拒绝乘坐;第二次来的是一辆黑色起亚,许尽忱认为它底盘不稳易出事故,秉持着家产绝不能为他人继承的精神拒绝乘坐;第三次……
李维多直接把他拽上了车,并赶在他发飙之前转移话题:
“抱歉,许总,你百忙中带我散心,我还不小心睡着。”
没想到许尽忱没有接茬,也没有发火,只是看着她,又转头看向窗外。
李维多从镜子反光看见他舔了一下嘴唇,就给他递了一只水杯:
“我醒来没看见您。”
许尽忱:“我去平复一下心情。”
李维多:“……”平复心情?平复什么心情?大盘跌下2500点他还兴奋地笑了,能有什么事让大boss去平复心情?
“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发誓她只是本着一个助理的职责随口问了一句,但随后她就震惊地发现,狂帅酷拽的许霸总的脸,居然慢慢地、慢慢地……红了起来。
李维多:“……”
不是,她到底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能把许尽忱的脸给气红了?
今天的许尽忱,有点不正常。
而且每当她朝窗户玻璃看,就能发现那个装作闭目养神的男人,视线是落在她身上的——虽然他又会很快把视线移开。
这么反反复复几次,她终于忍不住:
“许总?”
高冷地:“嗯?”
“您是不是想和我说什么?”
“……”
许尽忱的脸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像是渴,又像是有小簇的火苗在他心里慢慢地烤——他在紧张。哪怕人生第一次去和人谈生死攸关的项目,他都没有这么紧张。
他想起,他亲吻她时的感觉。就像亲吻一朵棉花糖。
醒过来。
他对自己说。
醒过来,许尽忱,然后说出来。
反正,她又不会拒绝他。
她暗恋他那么久,怎么可能拒绝他?
这份肯定,不是因为自信,而是因为从他认识这个她开始,她就没有和他说过“不”。
当他生在巅峰,再无理取闹的要求,她也会去做;当他人在低谷,负债累累,焦躁至极时把杯子直接砸碎在她身上,她也只是重新给他换上热的咖啡。
那时他身无分文,所有人,甚至连父亲都从他生命中蒸发。
可她还在那里。
从始至终,只有她,仅有她,在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福尔摩斯夫人日常有第二期广播剧了!!大家要是ios系统下不了荔枝fm,可以荔枝fm网页版官网里搜一个叫“豆沙”主播,下面会有福尔摩斯夫人日常两期。
主cv们声音好听!!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迷乐世微那个丧病cv哈哈哈哈哈哈哈
细节处理得很好了,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我当年为什么会写这么羞耻幼稚的对白……念出来简直是公开处刑……我简直想用碎纸机了……
还有谢谢长评,:)
第20章
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人比她更契合他的心?
哪怕她的能力,离他想给她的位置,的确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他也不得不承认,再没有比她更好的助理了。她泡的茶完全符合他的口味,她整理的表格最符合他的美学,就连她翻琴谱时的手势,都是他最喜欢的。不然当初那么多个候选人里,他也不会单单挑她做他的小琴童。
所以说出来。
说出来许尽忱。如果这不是爱,世界上就不再存在爱。
许尽忱食指摩挲着大拇指,伸手把金边眼镜摘下,望着她,微微启唇,又顿住。
不是,他可是许尽忱,让他先告白,他不要面子的吗?
明明是她先喜欢他,为什么要他先告白?他给了她那么多靠近他的机会,亲自给她加任务,亲自扣她工资,亲自下场骂她以促进她成长,甚至她每次加班,他都在楼上等她……他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可她仍然无动于衷,甚至都不愿住到他身边来。
不,他不能这么轻易就处于下风。
于是他决定缓和点,有个铺垫,也给她一次主动的机会。
当然他也不会太为难她,只要她表露出一点点意思,他就立刻顺水推舟答应她。
——他就答应她。
许尽忱舔了舔牙齿,找到了突破口:
“你当时为什么不走?”
不走?
什么不走?
看她一脸不明所以,他又舔了舔牙齿,忍住扣她工资的欲望,说:
“就是我父亲破产,我房子没了,公司没了,从大少爷变成穷光蛋,所有人都走了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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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觉告诉她,这个问题非常重要。
按理她应该像抓紧机会表忠心,以期下季度再加一波薪。
但是对上那双眼睛,暗沉、期许、黑得没有光亮,她又有一种隐隐的预感,如果她真这么回答了,一切都会走向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一个她不想走向的方向。
于是沉默了一会儿后,她微微笑起来。
“哦,你说那个时候。”
正好有短信进来,她拿出手机,边敲边说:
“大概是我觉得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我的学历,在哪混不是那个工资,但要是我成了抱住骆驼腿的最后一个人,后面说不定能跟着你鸡犬升天呢。”
许尽忱:“……”
不,这不是他预想中的告白。
“你脑子里除了鸡犬升天就不能有点有出息的东西?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你这点胆量都没有,以后怎么去接项目?怎么做决策?怎么在下属面前树立威信?”
他想拿烟,但是忍住了,暗示道:
“胆子大点,李维多。”
李维多:“……”
不是,她为什么要去接项目、做决策,还要在下属面前树立威信?
她只是个行政助理,她又不管公司。
窗外树木飞快掠过,已经快入夜了,远处高耸的摩天大楼亮起灯,一盏一盏,山脉一样绵延。
她手机叮咚一下,是何壬羡的短信:“你和阿二借钱,却不和我借钱?我和你关系好还是他和你关系好?爸爸要生气了。”
然后是她自己头像做的表情包:“快来快来和本大佬借钱。”
李维多忍不住笑了一下,抬起头,许尽忱还在看着她。
李维多:“……”
难道她还没有回答完吗?为什么她会觉得霸总的眼神有点可怜,还有点眼巴巴?
太可怕了,这一定是她的错觉。
他们已经快到G市,此刻道路正经过她母亲的疗养院。她想起昨天撤资的那家券商,之后必然又是密集的加班,说不定她连睡觉的时间都不会有,更别提去见她母亲了。
何况今天,她本来就是“被”请假。
“许总。”
“叫我尽忱。”
“……尽忱总。”
她在他压抑期待的目光下,说:
“我顺路有点事要处理,能不能先下车?”
“……”
许尽忱脸色“唰”一下黑了。
按李维多对他的了解,此时他身体里的霸王龙人格正努力压抑着怒气——虽然她仍旧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生气。
“我让你回答这个了吗?我是在给你机会告……告诉我当时你留下的原因,你居然还有时间思考你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小事?”
“但我真的有重要的……”
“停车停车!”
他暴躁地往前踢了一脚,司机虎躯一震,战战兢兢地停了车。
他走下去,绕到她这边打开车门,一把把她从车里抓出来,扔在灰尘扑扑的国道线上。
他隔着半截车窗望她,眼神冷峭,眼底却藏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他那么小心翼翼,他给了她那么多暗示,她怎么可以对他这么敷衍?
和他说话,她不认真就算了,居然还敢上班时间玩手机!!
“不会有下一次了,李维多。”
车缓缓启动,他从口袋里摸出香烟,眼神冰冷地撂下狠话:
“你将永远不知道,你错过了什么。”
李维多:“……”
她的确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还莫名其妙被熏了一脸尾气……按理她应该战战兢兢找原因,但许尽忱是喜怒无常处女座,这种事情她实在经历太多,多到她已经不以为意。
反正,她会呆在他身边的时间也不多了。
他离去的车屁股也是起亚,底盘估计还没有上一辆稳。她望了一会儿,微微笑了,裹紧身上单薄的黑色绒线长裙,沿着国道线慢慢往回走。
道路两边枯衰草连天。
她在旷野中行走,像行走在一首灰尘扑扑的古诗。不多时,她绕进一旁小路,偏僻山地没什么人烟,只有几排自建房,屋主零零散散卖点杂物百货。
水果摊前一只土狗正卧着睡觉,下巴搁在爪子上,听见脚步,耳朵晃了晃,并不睁眼。
四周炊烟四起。她买了一些苹果,又用口袋里剩下的钱,买了一小箱牛油果。
再转一个弯,一座华丽白色疗养院出现在山林之间,与四周景色格格不入。门口看门大叔笑着与她打招呼,她递交了身份证,走进去。
这间疗养院不仅照顾老人,还治疗他们,因此费用还算高。她母亲张秋住在十三楼一个独立房间,两面都无邻居,对面视野开阔,有群山环绕。
谈不上特别好的疗养院。但也算是她一个月不吃不喝,也拿不出的规格。
她一层层阶梯往上爬,脚步越来越慢。
到十三楼,她母亲正坐在房间门口的轮椅上看夕阳。
一场事故毁了她的双腿,她已经很多年不能行走。此刻她侧脸沉在夕阳的余晖中,长发小卷小卷铺散在身后,身上穿着湖水色针织一字裙,长指甲握着灰色长绒披肩,带着一种上个世纪的静谧感。
听见响动,她偏过头,笑了:
“来啦?”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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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以微笑,把水果放在厨房小台子上。房间不大,一张长桌上摆着她父亲的遗像,眉眼清隽,灰白底色上微微笑着,温和又安静。
她没多看,转身在她母亲身边摆了一张小几,把西柚切成小块,盛在小碟子里递给她。
小碟子也很漂亮,落着海水纹。她母亲喜欢日本的瓷器,时常托人去带。
“最近工作忙吗?”
“还好。”
她母亲噗嗤一声笑了:“你真和你父亲一模一样,每次他回家,我问他,最近工作忙吗,他也就是两个字,’还好’,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她眉眼很深,漂亮似九十年代香港影星,把长发撩到耳后后时,能看见微微上挑的眼尾,一湾清水的弧度。
她自己勉强算好看,远不及她母亲。如果她将来老去,她的老也不令人惋惜。可她的母亲,每个见过的人都会说,“美人迟暮”。
“还在那家投资公司?”
“嗯。”
“你不该做金融。”
张秋挑了一块橙子,慢慢放进嘴里:
“你继承了我一半脑子,又继承了你父亲一半情怀。你的思维是分裂的,心和身,不在一条路上,这种人,最容易一事无成。”
“……”
“而且你的老板,太年轻了。”
她的母亲抿了一口茶水,神色温暖而安详:
“我看了你们最近的几个动作,做的大多是现金流项目,不看估值,目光短浅却野心太大,打法又乱,明显自成两派。你的老板,选了太聪明的员工,已经开始撑不住。”
她想起最近动作越来越肆无忌惮的贾沈,还有明里帮许尽忱做私募、暗里却在借他的生意洗钱的刘梃清……
有时她不得不承认,她母亲眼光的毒辣,她再学十年也未必学得上。
“没想过跳槽?”
她母亲每次看见她,都会问她“打不打算跳槽”,李维多已经习惯:
“暂时不。”
“最近缺钱吗?”
“缺。”
“缺多少?”
“一个亿。”
“你手里有多少?”
“十万。”
“那你一点都不缺钱,维多。”
张秋美丽的眼睛看着她:
“金钱的本质,就是虚构,把一个一千万的交易,虚构成一个亿的市场,那多出来的九千万,都是幻想。”
浓稠的落日里,她母亲微微笑起来:
“从10万到100万很难,从100万到1000万却很简单,而从1000万到一个亿,只需要让所有人做同一个梦而已。如果我的女儿,连这点都做不到,那维多,我就白教了你这么多年。”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那个婚姻是两个蠢货追来追去,是王尔德的,前半句卖.淫是恩格斯的
恩格斯真有趣:)
第21章
那她的确是白教了这么多年。
股票就像几何,她心算是快,逻辑却差,就算纯数字分析技术面,也顶多就是贾沈的水平,要是让她分析信息……那还是让她死吧。
李维多没有作声。
“算了,知道你不爱听。”
张秋抬起头,推了推她,带着成熟女人的孩子气。
“快,去给我洗个苹果。”
李维多起身拿了两只苹果,放在水龙头下冲洗,她母亲隔着窗户看她,微微笑。
“开点热水。”
她说,眼角鱼尾纹那样温暖,就像一个真正的母亲:
“要入冬了,拿冷水冲手多冷哪。”
她于是伸手把热水旋钮转了一半,温暖水流冲刷过她的指尖,温度刚刚好。
“再转一点。”
她母亲坐在窗前,双手捧着一杯热茶,细长眼眸看着她:
“把苹果也泡一泡吧,泡热一点。”
“……”
她于是又转了一点旋钮,此时水已经非常滚烫,灼烧得她皮肤都开始泛红,手腕上留着的墨水痕迹也几乎被冲刷干净——她都快忘记这件事了,哪怕刚刚发生。有个非常漂亮的男人,在她手腕上留下了一行非常漂亮的字,还想给她提供一份薪水非常漂亮的工作。
她看着字迹慢慢消失,化成黑色水流,并不遗憾。
白皙皮肤逐渐出现烫伤痕迹。她疼得微微发抖,手指却纹丝不动,放在热水下,似乎在等一道指令,等一个刑满释放的讯息。似乎她不说停,她就真的不会停。
她真的没有停。
高温血管收缩,不会出血。
这是一种缓慢的、疼痛的腐蚀。她父亲的遗像在她身后,朝她微笑。那是他二十多岁时的年华,还年轻,以为未来未至,人生漫长。以及,刚刚爱上她的母亲。
过了许久,她也计算不出是有多久,她的母亲终于笑了笑,一如她幼年温婉,慢慢说:
“洗那么久做什么?差不多了。”
她的手指因为疼痛难以弯曲,只能用手腕一点点蹭着关掉水龙头。缓了缓,又把苹果也切成小块,盛在碟子里。做完这一切,原本白皙的手背上已经满是水泡。
她转过身,想把碟子递给她母亲,却看到她母亲正坐在窗户外面,温柔地看着她。
她背后是父亲的遗像,可她现在觉得,她的母亲也是一副遗像。窗框把她的母亲框成了一副墓碑上的画,上半截身子在画像上,下半截身子却不见了。
第42页
她仿佛是把一半身体和她父亲一起埋葬,只剩下一半,留在尘世间看着她。
老大哥在看着你。
李维多不知怎么想到《1984》里这句话。她垂下眸子,看着自己的手,微微笑了一下,也没去找药,因为这里不会有这种东西。
她把碟子端到母亲面前,母女两人共同分食了一只苹果。
直到天色完全沉下,她才离开那些白色小洋楼。此时她口袋里只剩下20块钱,连打车的费用都不够。支付宝是空的,花呗欠到天际,阿二的账还没还清,可许尽忱还要扣她请假的钱。
离家还有7公里多一点。
她看了一眼脚上高跟鞋,慢慢朝外走。手上水泡破了,细胞组织液沾在她衣袖上,粘腻的触感,比九公里更让她觉得不适。
没有血,这种程度的伤不至于出血,只会让她疼而已。
她母亲的分寸把握得很好,从小到大,从未让她流血。
可是她刚走出疗养院,就看到霸总许尽忱在深秋季节里戴着副墨镜,正冷酷地拎着两只红塑料袋装的香蕉苹果,像没见着她似的,与她擦肩而过。然后又“不经意”地一回头,“意外”地发现了她,并“惊讶”地摘下墨镜:
“好巧,你也来医院看望朋友?我也是。”
李维多:“……”
他展示了一下手里的水果,随即扬起一抹罕见的亲切笑容,朝守门大爷走去,并握住大爷的双手,像特朗普会见安倍晋三一般热情地摇晃起来:
“好久不见,朋友,你好吗,朋友。”
不知所措的守门大爷:“……”
李维多:“……”
完了,她老板身体中的智障人格逐渐突显。上一次出现智商下降的情况,还是在他父亲破产、母亲跳楼、老宅人去楼空的时候。
那时她年纪还小,他也还没成为霸总,大年夜一个人发高烧,孤零零躺在床上,身边连倒杯水的人都没有。她怕他烧坏脑子,留下喂药,整个晚上,他一开始是死死抓着她的手,后来是死死抱着她的腰,她一动,他就立刻睁开眼睛,烧的迷迷糊糊手臂还能像铁钳一样箍着她,弄得她连洗手间都不能去,只能单手把药丸塞进他嘴里。
可问题是,他一边抱着她不放,还要一边恶狠狠地说:
“你快走啊,走啊。”
“你怎么还不走?我告诉你,你不走就是小狗。”
“我不需要你,我不会看上你这种又没脑子又没胸的女人,你不要以为抱抱我就能引诱我,我是不会这么轻易就屈服的。”
“你污染了我的眼睛,你快走快走快走。”
李维多:“……”
怕不是脑子已经烧坏了。
此刻的景象和许多年前的少年身影重叠。可现在的许尽忱,已然是另一个人了,她再没在他身上看见过“柔软”或“梦想”这类词汇,他建立了一个还算成功的小帝国,虽然一直摇摇欲坠,成为了一个还算合格的暴君,虽然总有人想夺权。但这或许才是他真正应该成为的样子。
毕竟他的父亲,是那样的人。
他的母亲,也是那样的人。
李维多微微垂下眼眸。守门大爷受到了惊吓,可他寻思这或许是现在年轻人表达友好的一种方式,虽然神经病了点,但他还是非常理解地回握住许尽忱的手:
“我很好,朋友。”
许尽忱立刻直起身,一秒回复到霸总状态,朝李维多说:
“我的朋友看完了。”
李维多:“我的朋友还……”
许尽忱:“也看完了。”
李维多:“……”
许尽忱:“既然都看完了,那么身为你的领导,我必须秉持着人道主义精神把你送回去——你别以为我很想送你回去,我一点都不想送你回去,但这种无论愿不愿意,只做对的事的精神,就是我创业成功的秘诀。”
李维多:“……”
他长腿朝前跨了两步,见李维多走得很慢,皱着眉又折返两步。
他比她高得多,低头能看见她白皙的脖颈,和漆黑的、被美瞳覆盖的眼睛。他忽然开始厌恶这种颜色,它遮盖了这双眼睛原本的样子。
“还愣着做什么?跟上。”
他装作一脸不耐烦的样子。下一秒,却毫无预兆地牵住她的手,转身就大步往前走。
胸腔之下,心跳声汹涌地涌了出来。
可是身后人一个踉跄,被他扯得差点摔在地上。他回头一看,就见他平时连二手烟都不舍得让她闻的女人,正疼得小身子都蜷缩起来,苍白的脸上渗出冷汗,连手指都微微发抖。
等等……手指发抖?
他低头一看,就见他握在手里的那只手,已经伤得不成样子。整个手背都是泡,被他一抓,整块表皮都移动了一点,像大面积溃烂后遗症,恶心又可怕。
水泡液浸透了他的掌心。
他却因为紧张,没有察觉。
许尽忱站在那里,双目被伤痕刺痛。
他已经许久没有这种恐慌的情绪,好像一下回到多年以前,他练完钢琴回来,就看到空空如也的家,来来往往的警.察和医生,还有担架上满脸是血的母亲。
“怎么会这样?”
他不敢碰她,又想去抱她,她脸色这样苍白,他也觉得自己的心脏像被什么箍住,墨镜被他摘下扔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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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带你去医院。”
李维多还未来得及拒绝这笔多出的医药费,已经被他打横抱起,大步朝滴滴车走去,那架势,仿佛她是一个得了脑溢血的垂危病人。
李维多:“……”
拜托,她伤的是手,又不是脚。
比起她,她觉得她领导今天的脑子可能伤得更严重一点。
许尽忱不知怎么换了一部豪华版玛莎拉蒂滴滴车,后座空旷,他小心翼翼地把她放进去,坐进来后又把她抱进怀里,托着骨折病人那样托着她的手,长腿朝前一踢:
“开车去最近的医院,立刻。”
……脸真大,还敢使唤上了是吧。
滴滴司机笑了,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内地话:“哇哦,许总,办公室恋情?”
李维多:“我们不是……”
许尽忱:“我们是不是办公室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
李维多:“……”
这被环在怀里的姿势,使她尴尬且手疼,她动了动,想从他怀里爬出来:
“这样你不舒服,放我下来吧。”
“你给我闭嘴,我是领导还是你是领导?”
他冷喝了一声,低头看她血肉模糊的手,竟觉得喘不过气,只好松了松领带:
“疼不疼?”
“不怎么疼。”
“说实话!”
“……有点疼。”
“知道疼就好,不疼你不长记性,我才离开你多久?你脑子是不是有坑?为什么不原地等我?到底是谁把你弄成这样?”
他又扯了扯领带。半晌,又把她好不容易缓下来的伤手从怀里硬□□,放在唇边吹了一下,戾气爆棚道:
“我去弄死他。”
李维多:“……”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作者不在
第22章
他这杀气腾腾仿佛下一秒就要去杀猪的架势,李维多哪怕已经疼到没力气,也非常想按太阳穴:
“没有谁,我自己开水烫到了。”
“你不说?好。”
他腾手拿出手机,噼里啪啦打了一串数字,一边冷峻地看着她,一边对电话那头说:
“喂?邱律?……对,立刻帮我准备一份诉讼书……是的,我要以故意伤害罪起诉沪昆高速路边上的一家鬼知道是医院还是疗养院的院长……”
李维多:“……”
他来之前她只是手疼,现在她手不仅更疼了,连脑袋都疼起来。
“许尽忱,我去医院,你别乱来,好不好?”
“哟,不叫我许总了?”
许尽忱“呵”了一声,冷冷地说:
“去不去医院我说了算,你以为我是为了你?别自作多情李维多,你受伤影响了我的工作效率,我工作效率会拖慢项目进度,项目进度会影响下季整体收益,考虑到我想做空香港那几家私募基金巨头已经很久,这极有可能导致一场席卷金融圈的商业战争。”
李维多:“……”
滴滴司机:“……”
好巧哦,我就是香港那几家私募基金巨头之一,微笑:)
李维多这次真的按住太阳穴了:
“真的没人弄伤我,就是我自己不小心。”
“李维多,敷衍我也要有个限度,你觉得这话我会信?我一定要知道是谁弄伤了你。”
“……”
他是她的老板,又不是她爸爸,和他有什么关系?
李维多沉默了一下,不想再浪费时间和他僵持:
“我母亲。”
“什么?”
“我来看望我母亲,弄错了热水把手,才烫到。”
她母亲?
他愣住,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又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当然会有母亲。
……
李维多签字的时候有点生无可恋,许尽忱这才明白她为什么不想来医院。身为他身边真正得力的员工之一,他的小助理口袋里居然连500块都拿出不来,医保卡里一分钱都没有,居然还要微信和人借钱……
他站在她旁边是死的吗?
她到底有没有把他这个老板放在眼里?
她居然敢不和他借钱??!!
此时他浑然忘了,她上午已经和他借过钱,却被他拒绝了。
也浑然忘了,不是她不在原地等她,而是他把她抛在荒郊野外,自己走了。
出医院的时候,许尽忱一直保持着低气压。开车的仍然是玛莎拉蒂滴滴司机,许尽忱打开车门,罕见地发挥了一千年一遇的绅士精神,手抵车框,请她先进。
李维多受到了惊吓,抖了一下。刚弯下腰,就远远听见有人喊她名字,许尽忱跟着她抬起头,就见一个大约三十来岁的年轻警.官,正从医院大门走出。
腰背挺拔,麦色肌肤,眼神锐利如秃鹰。
正是昨天审讯她的朴浦泽,听说家里世代都是警察,是真正警察中的战斗机。
那种熟悉感又来了。
他身上有点脏兮兮的警服,他身上带着的铁锈味道,他正经中那微微的哈士奇气质,都令她感到似曾相识。
此时见到他从远处朝她走来,背后是老医院的白墙青瓦,她忽然有点了悟,她到底曾在哪里见到他。
李维多微顿,又从车里爬出来:
“朴警.官。”
朴浦泽走到她面前,扫了她手臂一眼,皱起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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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受伤了?又是低血糖?”
又?什么叫又?难道李维多以前还瞒着他低血糖过?
这对年龄还算相当的男女,仿佛很熟?
许尽忱觉得牙根有点疼,爱像一道绿光笼罩了他。
而更让他连神经末梢都疼起来的是,这个男人居然抬起他助理的手腕仔细看了看,而他的助理居然……居然也没拒绝?
她还敢不拒绝!!!
年轻警.官只是略微看了看就放下她的手,语气并无特殊,对任何一个人民群众他都是这样:
“这几天避免接触花椒生姜这类东西,酱油可以吃,不用迷信。”
“这个我们会听医嘱的。”
许尽忱伸手把李维多往后拉了拉,似笑非笑地看着年轻警.察:
“天色晚了,我们就不打扰公务人员了……警.察叔叔。”
“……”
朴浦泽冷峻地瞥了许尽忱一眼,随即决定不理这个智障,朝李维多点点头:
“那我先走一步,下次有机会聊。”
李维多也点点头:“好,路上小心。”
许尽忱:“……”
还敢路上小心?!!她以为她是送丈夫出门的好妻子吗?!!
等着吧,等着明天他和她告白,等她同意之后,看他怎么教训……算了,看他怎么教育她。
教育员工,是他身为一个领导义不容辞的责任。
他一脸戾气地坐到她身边,“砰”一下关上玛莎拉蒂车门。
滴滴司机冷漠道:“兄弟,我虽然让你上了我老婆,但不代表你可以虐待她。”
许尽忱没理会,他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会儿手机,终于没忍住:
“那个男人是谁?”
“一个警.察。”
……我他妈知道他是一个警.察。
许尽忱第三次扯了扯领带: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好奇,我天天和你呆在一起,你到底是怎么挤出的时间去认识这样的青年才俊?有好方法也教教我。”
“很久之前认识的,好几年不见了。”
她顿了一下:
“也是刚刚才想起来他是谁。”
“很久之前是多久之前?好几年具体是几年?”
他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
“时间?地点?发生事件?”
“……”
这个语气简直太像捉奸在床的丈夫,醋味大得连前面坐着的某香港巨头之子兼职滴滴车事业的司机小哥都受不了了。
他这个发小,做生意是聪明,感情上……甘既系概十三点扑街。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母亲卷入了一起谋杀未遂案件,时间我记不清了,是这位负责的调查。”
“谋杀?”
许尽忱手指微微一紧:
“谁杀谁?”
谁,杀谁?
她困倦似的靠着沙发,细长眼眸此刻微微抬起。她笑起来很甜,眼睛很大,美瞳是一种浓重的黑,一动不动盯着人时,就有点瘆人。
晃动灯影一阵一阵落在她眼底,她看着他,忽然笑起来:
“我母亲,谋杀我啊。”
……
李维多回到家以后,直接趴在床上,骨头都像是散了架。她昨天本来就没有睡,早上开了一上午车,手里还有一堆数据没清洗,本来是打算边出差边完成,但如今看来都要通宵整理。
还要借钱。
她和她母亲撒谎了,她手上根本没有10万,方才又多花了一笔医药费,现在连1万都没有了。本想计算一下手头盈余的现金,却发现她的财务状况如此简单明了,明了到根本没有数字可列。
她不是能省钱的那种人,她的钱大概是活的,不管她每个月如何吃糠咽菜,她的钱都会像长了脚一样,自己从她钱包里走出去。
那就只能借。
可是借多少?和谁借?她朋友不多,能借钱的更少,她已经把阿二借空了一次,实在不好意思再开口,不知道何壬羡那里还能借到多少。
好在用咖啡还能保持清醒。晨光熹微前她终于赶完前天请假留下的工作,向后靠在椅背上,给自己点了一只烟。
她皮肤因为长期不健康作息有些暗沉,黑眼圈也突破天际。猫喵呜一声跳到桌上,绕着她的电脑走了两圈,在她手边趴下。
天要亮了。
李维多用手指梳了梳它的毛发,慢慢把脸靠过去,贴在它皮毛上。
她想起自己的母亲,又想起许尽忱的母亲。
这个女人跳楼自杀时,她就在对面。那时她还没成年,看着血从她身体里流出来,看着她死前在梳妆台前画眉与自己告别。
天空是明亮的底色,阳光从未如此耀眼。
看着她与她隔着两扇暗蓝色玻璃,对视。
然后看着她,像一只蝴蝶,从九层楼上,一跃而下。
血流了一地,却没死成。只是脸却永远地毁了。高位截瘫,不能跳、不能哭、不能微笑。她仍然痛苦,却连再次自杀的能力都失去。
从此,她将躺在病床上,浑噩一生。她的孩子,失去双亲。她的丈夫,生死未知。
大厦已倾,家破人亡。
说的大概就是,这样的下场。
……
此刻窗外天色未名,客厅没有开灯。猫咪在一边扒拉笼子里的三只小鸽子,那是何壬羡母亲寄来给他们补身体的,结果这两个没一个敢杀,她又忙到懒得动手,就一直养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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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只毛茸茸的小鸽子挤在一起,对着猫咪瑟瑟发抖。
猫咪扒拉了一会儿,觉得无趣,过来蹭了蹭她的手。
她手指夹着烟,笑了,握住它的爪子吻了一下:
“认识这么久,你叫什么名字?”
猫:“……”
“不是他们给你取的名字,是你自己的名字。”
猫:“……”
“没名字?”
猫:“……”
“那算了吧。”
她意兴阑珊。随手把烟头掐灭在指尖,走到客厅小吧台边,烧了一壶热水。
沸腾声渐渐响起来。她又走到笼子前。初生的雏鸟那么小,连喙都是嫩黄的,乌黑的眼珠一团天真,像漆黑的玛瑙。
她看了一会儿,打开笼子。
它们脖子被她单手夹在指缝里,也不挣扎,温顺得不行。大概把她当成了同类,或母亲。上次笼子不小心被猫挠开,它们也不走,反而一路小跑地跟着她跑。哪怕差点被她踩断了稚嫩的脚,也要扑棱扑棱跟着她跑。
盥洗池忘了打开水阀,已经蓄满了半滚烫的水。
李维多一手夹着香烟,一手懒懒地把那三只小毛球拎起来,顺手就压进水底。
淡蓝色烟丝,拂过她的眼。
那是一种冰凉的平静。没有笑意,没有温度,甚至,缺乏表情。
像某种蜥蜴。
水面沉静了一会儿,随即开始剧烈地翻腾,像底下有火在烧。它们这么小,爪子细得她一根手指就能碾断。可它们挣扎得又如此剧烈,剧烈得让她的手心都有了疼痛的感觉。
这是生命消失的痛感。
一个灵魂消亡,一只蚂蚁死去,一朵花枯萎,都是这个痛感。
死了,就像火消失在火中,就像水消失在水中。
凌晨天空晦暗。这里是城市边缘,沸腾声在万籁无声中更显寂静。三具小尸体孤零零地漂浮在水面上。她用布擦干净手,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垂眸望着杯子里晃荡的白色泡沫,又轻声重复了一遍,带着一分尘埃落定:
“算了吧。”
不知是在说名字的事,还是在说其他事。
她走回电脑边,开始打辞职报告。
作者有话要说:标: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中。马尔克斯
我已经极其敏锐地意识到,比起破案你们似乎对男配或男主开车这件事更感兴趣。:)然而想到上本118章改了五遍还没过审……(手动再见)
第23章
何壬羡在早上六点醒来,难得的是郑阿二今天居然没有昼夜颠倒。两人先后推开房门,看见李维多居然在吧台边做早餐,空气里除了一种奇异的臭味,居然还有炖鸽子的香味,脸上都情不自禁地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我是手艺不怎么好,煮螺狮粉还是会的吧。”
李维多围着叮当猫围裙,嘴上却斜叼着一根烟,看上去贤惠中带着一点社会:
“你们露出这个表情,是想找死么?”
郑阿二一脸菜色:“吃你煮的东西也和找死差不多吧,你的手艺基本上和图坦卡蒙的诅咒是一个级别的,上次我把你煮剩的饺子给李可可,然后何壬羡把它带去宠物医院挂了三天水,你忘了?”
何壬羡在脸上拍水:“什么诅咒?一点都不社会主义。那是坟墓里面有留存的古细菌,像HIV一样,人类对它没有抗体,所以那个叫卡特的才会一进图坦卡蒙陵墓就死了。”
李维多:“他没死。”
何壬羡:“看我说的没错……咦???”
李维多:“没有什么诅咒,也没有什么古细菌。陵墓打开后卡特还活了十七年,最后去世只是因为剃须刀割破了蚊子咬的一个包,如果这真是图坦卡蒙的诅咒,那图坦卡蒙的办事效率也太低了一点。”
郑阿二、何壬羡:“……”
原来这才是历史谣言的真相吗?
他有点震惊,也有点发现真相后的无趣——历史就是这样,隔着《三国》看孔明,你会觉得他多智近妖,但若真的在他身边,你就会意识到,原来孔明也要拉屎,拉完屎也要用竹片刮一下了事,更可怕的是这片竹片还是公用的,因为三国那个时候还不用纸,他们上厕所用来擦屎的东西,叫厕筹。
就为了这个,他也坚决不穿越。
但无论多震惊,他却对李维多说的话没有一点质疑。
何壬羡也一样。大概是从小到大,李维多这方面总有各种奇奇怪怪的论调,实在给他们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
李维多微微笑了一下,斜叼着烟,端着一锅臭爆了的螺狮粉走过来,还贴心地加了两个煎糊了的溏心蛋:
“所以,螺狮粉吃吗?”
郑阿二、何壬羡:“……”
何壬羡努力装作没看到,最终败在她的眼神下,认命地端过来:
“说真的,你和阿二是世界上除了铃木一彻外我最佩服的人了,一个能把西红柿炒蛋做成毒药,一个和我这种尤物同居多年,居然还能坐怀不乱小鹿不撞。不是上半身女扮男装,就是下半.身尺寸不man。”
“抱歉,长不长和man不man是两个不同的学术概念。”
郑阿二咬了一口溏心蛋,面无表情:
“还有,你怎么知道我小鹿没撞?哪怕撞的不是地方。虽然你乳腺增生胸扩下垂外加腹腔大网膜过厚,但真爱使我情不自禁,一想到你,我这张man到惨绝人寰的脸上就忍不住泛起油腻的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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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壬羡:“……非常令人作呕。”
李维多:“……有点丧心病狂。”
李维多擦擦嘴,把面前只搅拌了几下的螺狮粉倒在垃圾桶里。她一向胃口不大,汤又刻意煮得稀,以至于没人发现她几乎什么都没吃。
“壬羡等会儿不要忘记吃药。”
她拿了包,走到门边,又想起什么回过头:
“对了,早上九点前,千万别忘了把借我的钱打过来,感恩大佬,好人一生平安。”
何壬羡乖巧挥手:
“好的妈妈,路上小心妈妈。”
郑阿二明显还没睡醒,抬起头,跟着附和:
“好的妈……妈你个头啊。”
“你不觉得我们这个样子,很像一家三口?”
何壬羡指指李维多,指指自己,最后指指他,嫌弃道:
“贫穷漂亮妈妈,美艳大佬爸爸,脑瘫智障儿子就不要提了吧。”
郑阿二:“……”
李维多在楼梯上听到乒乒乓乓郑阿二追着何壬羡打,还有何壬羡说“儿子,快叫爸爸”的声音,一直到大门口,眼里还带着笑意。
然后她笑不出来了。
一辆她万分熟悉的迈巴赫6敞篷版豪车停在她破败的院子里。而一个她万分熟悉熟悉到有点膈应的男人,正靠着车门,静静看着她。
“是我工资发低了?公司里怎么从没见你这么开心?”
许尽忱抬起头,不知为什么今天穿得分外人模狗样,连鞋子都擦得锃光瓦亮。
他想起车后备箱里摆放的满满的玫瑰花。
他原本预备一见到她就和她告白。
但不知为什么,看见她朝他走来,他的脚就像被502黏在地上一样……直到她已经走到车边,他才微微动了动僵硬的手指,冷酷道:
“笑够了?笑够了就给你个机会,陪我吃早餐。”
李维多:“……”
……
这种荒凉工业区自建房附近是不可能有什么上档次的地方的,许霸总还非要去她平时最常去的早餐店。李维多七拐八弯,好不容易把许尽忱带到目的地,一看手表,正好九点整。
似乎昨天那个男人给她留的期限,就是今天上午九点?
李维多笑了一下,并不在意,与许尽忱面对面地坐在一个……卖鸡蛋饼的大叔摊里。
生无可恋的一天,从和老板一起吃早餐开始。
不过还好,她今天交辞呈。
这种生不如死的折磨,也没几天了。
许尽忱脸色阴沉地看着老板用刚收完钱的手,直接拿着香菜往他的鸡蛋饼里撒:
“你每天就吃这个?”
“嗯。”
“还吃什么别的?”
“没了吧。”
这种一问一答是他们的常态。他一直以为他们有无穷无尽的话题,因为他们从不曾冷场。可有一天,当他走下飞机,突然发现,所有话都是他在说,她只间或附和,就好像她和他说话只为工作,再无其他。
拜托,他可是许尽忱,明明是她想亲近他,她凭什么不想和他说话?
他想听她喋喋不休地在他耳边说她喜欢的东西。但他引以为傲的谈判才能,在这一刻忽然失了效,他只能眼神阴郁地看着他勤快的小助理,把他面前的桌子擦得干干净净。
但是……她喜欢的东西?
两秒钟后,许尽忱冷冷道:
“你觉得,这家鸡蛋饼怎么样?”
李维多:“……”
霸总正在语气冷酷地问她这家鸡蛋饼怎么样,这又是在考核什么?企业现金流?
可一个卖鸡蛋饼的,他还要她怎么样计算企业现金流?
“其实这对面还有一家鸡蛋饼,两家的竞争类似一种……嗯,寡头市场,从不打价格战,以频繁更换鸡柳牌子,不,是以优化成本结构作为主要寡头策略,味道都差不……都严格遵循霍特林法则。”
她又困又累,摸了摸包里的辞呈,干脆放飞自我,自暴自弃道:
“和肯德基和麦当劳一样,明明是竞争对手,却总是挨在一起开。他们公众号目前粉丝五万人,每月广告费预估也在25000左右,这正是边际效益递……”
身边传来一声轻笑,卖鸡蛋饼的老板儿子给戴着棒球帽,痞帅痞帅。
“告诉你一个秘密,维多。”
他摆上鸡蛋饼,神秘道:
“我们不打价格战,是因为对面那家鸡蛋饼——也是我们的。”
李维多:“……哦。”
许尽忱似乎也被她不着边际的阐述取悦,眼里带着未散尽的笑意:
“你看过我平时这么分析问题?我让你读亚当斯密,不是让你把自己读傻。还每个月广告费收入25000?李维多,你这是在提醒我给你涨月薪呢。”
“那您给我涨吗?”
“……做人只盯月薪,和咸鱼有什么两样?”
许尽忱说:
“你要把眼睛放在年薪、放在股权,放在你身边真正有价值的核心竞争力上,维多。”
她用小刀帮他把饼切开,敷衍道:
“我身边潜力最大的核心竞争力,那是什么?”
许尽忱慢条斯理地擦擦手,然后指指自己:
“你身边,难道还有比我更有潜力的核心竞争力?”
李维多:“……”
她面无表情地吃了一口蛋饼,还没来得及腹诽,口袋里手机振动一下,何壬羡慌慌张张地打了一个电话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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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接到银行电话,说我上次境外消费有翻倍套现嫌疑,所有信用卡已经被停用。我正准备证明材料,但提交了也要24小时审核,肯定赶不上你的deadline……不止我,二狗的信用卡被人恶意多次挂失也给冻结了。”
她说:
“维多,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
上午九点零九分。
他背后是一整面的山水,笔意虚静,类似宋代《华灯侍宴图》。面前摆着的却是密密麻麻用阿拉伯语直接刻出来的版书,而他随手写在一边的草稿,既有英文,也有西班牙文。
可他此刻却什么也没做。
文书边放着一只手机,老式,键盘已经被磨损得褪色。陈利亚背靠扶手椅,阖着眼睛,像在等待什么,又似乎只在闭目养神。
曹品的本质是个话唠,可这会儿战战兢兢地站在一边,大气不敢喘——已经很少有人能让他的小少爷等这么久了。别人或许不知道,但他从小陪伴陈利亚到大,没人比他更清楚,这个看起来从不发火的男人,真的生起气来有多可怕。
那是他刚刚失明的时候,还二十岁不到,不知为什么非要离开医院,去一个地方。但当时他的眼睛不能见光,他父亲就差派一个雇佣兵团来阻拦他,还差点没拦住。
他不需要眼睛。
因为他光凭脑子,就胜过太多有眼睛的人。
而更可怕的是,他生气也是不声不响的,像沙漠里静伏的蛇王,你永远揣测不出他的底线在哪,也永远不会知道,自己为什么死在这一分这一秒。
甚至他可以不在乎对方是谁。就在他被拦下锁住并打了大量镇定剂的第二天,他自己家的疗养院被人用碳.酸.钠和稀盐.酸炸.掉了所有变压器和整整一栋楼,所有电子设备都被瘫痪,一切违规信息都被披露,他可怜的老父亲焦头烂额,冲到他病房,要找自己儿子算账。
却只看见他盘腿坐在病床上,脚上好端端地拴着链子,正淡漠地垂着睫毛,一只一只地叠千纸鹤。
可怜的老父亲:“???”
他们查了半天,至今没找到是他干的证据。
也就只能不了了之。
“李维多小姐如果现在没有打电话,怕是不会打电话来了。”
曹品看着他平静的神色,抖了抖,半晌,还是忍不住说:
“她身边能借款朋友的账户,我已经全部封闭。但很奇怪,她母亲好像自己就挺有钱的,李维多小姐的工资在普通人里也还可以,为什么会缺钱到饭都吃不起?还要大量和自己的朋友借钱?”
陈利亚:“你在问我?”
曹品:“……”
哦,他忘了,他家少爷回答问题,向来按字计费,从出生起就没给人打过折。
秒针嘀嗒一声,又越过一个分钟的整点,陈利亚睁开眼。
“再等她一分钟。”
他说,眼里像藏着山水:
“一分钟后,山不来就我,我来就山。”
作者有话要说::)
第24章
曹品站在一边。他有一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强迫症,一知半解就如百爪挠心。忍了又忍,终于又忍不住问道:
“可您亲自打电话过去,她不就知道是您在她朋友账户上做了手脚?”
“她朋友的账户本来就有问题,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做了手脚?”
她交友的眼神可能不大好。玩得熟的不过两个,一个叫何壬羡的,何止翻倍套现,名下十七张信用卡,十三张是虚假身份骗领,两张是伪造营业执照申领。她用这些信用卡做的事,他要全部曝光,她可以直接入狱。
另一个叫倒是稍微正派一点,但明显缺乏脑子。他刚发生一起医疗事故,赔偿了一大笔钱,正傻乎乎地把所有资金往一只注定会沉没的股票上转移,他此刻冻结他的信用卡,简直是在用行动拯救他的下半生。
“可是您到底是为什么,一定要换她来做您的管家?”
曹品的职场竞争欲开始翻腾:
“难道她身上有什么管家的能力,是我没有的么?”
“我没有想掉换你,我只是需要她。”
庭院里桂花落在竹制的地面,木窗被支起,纱帘外花草葳蕤。
陈利亚站起来,走到窗边。
他手垂在身侧,看也不看地开始盲打一串号码。桂花的香气一丝丝渗进他的皮肤,像多年前卷土重来的幻觉。
“只是需要她……帮我确定一件事。”
……
电话嘟了三声,被接听。一个带着点沙哑的、和他记忆中截然不同的声音,从远在一百公里外的转接台,传到他耳中。
而等这声音走过这一百公里,他好像已经等了一百年。
可他在等什么?
“好巧。”
女孩清晰冷漠的声调,跨过150年前麦克斯韦的电磁波,在他耳畔响起:
“你好,那个陈什么先生。”
……
李维多在许尽忱老鹰盯小鸡一般的目光中走到侧边打电话。然后,她再次听见了那个男人的声音。
有某个瞬间,她想,如果秋天有声响,大概就是这个味道。
男人语气没有波澜,似乎并不在意她念错他的名字,只是又重复了一遍:
“我是陈利亚。”
“我记得。”
第48页
“所以,你的答复,李可可?”
“陈先生冻结了我朋友的银行卡?”
“是。”
“什么时候可以解除停用?”
“取决于你。”
“……”
李维多气笑了:
“取决于我的意思,就是我去做你的保姆?我知道家政行业缺口很大,但不知道居然大到这个地步。”
“是管家,李可可。”
他平静地说:
“如果你不喜欢这个称呼,我可以把它更改成任何一个你喜欢的职位。如果你真的喜欢金融,那么我也承诺,在我身边你能操作的资金会是你现在公司提供给你的三倍。如果你还不放心,我也可以只和你签署三个月合同,如果到期你仍旧不愿留下,也大可自行离开。”
“……”
“当然,这是双向的,你或许愿意留下,但我未必愿意留你。”
“……”
李维多换了一只手拿手机:
“从我身上,你到底想得到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得到,李可可。”
他垂下眼眸,难得把手机放到耳边。以他的听力原本不需要这样:
“只是我的管家刚成为父亲,缺乏时间,理财师不巧出了车祸,正需要一位兼具金融、行政,又对考古学或历史学不陌生的人。”
忽然被成为爸爸的曹品:“……”
远在千里之外,忽然就被出了车祸的李现:“……”
这真是睁着眼说瞎话的典范。他是眼睛不好,但马上就要恢复了。还有行动不便?他什么时候行动不便过?
李维多:“这是三个领域,你为什么不能分别聘请?”
陈利亚:“我讨厌陌生人。”
李维多:“我也是陌生人。”
陈利亚:“一个总比三个好。”
李维多:“就算如此,你为什么要采取这么极端的方式?”
“哦?”
男人轻笑了一下:
“我采取了什么极端方式?举报本身就有问题的信用卡,谈不上极端,李可可。我只给你一句忠告,不够谨慎的交友,就像自断手臂,稍有不慎,就会被拉进泥淖。”
男人声线没有任何变化,又轻声问道:
“所以,你的答复,李可可?”
“……”
李维多站在那里,屋檐下阳光是斜斜一角,落在她鞋面露出的半截脚背上。
这叫答复?她怎么敢不答复?他那句“举报本身就有问题的信用卡”已经给了她如此明显的暗示和威胁,她除了乖乖就范,还有哪条路可走?
她想起昨天在他书房看见的那张纸条,沾着何双平的血,上面有六个木钉走在路上,采石场的敲击声在哐哐哐哐。
这不是她想把他牵扯进来。
这是他自找的。
他自找的。
远处有灰色鸽子停在木窗上,静静地看着她,羽毛和天空都是陈旧的颜色。
她握着的电话,良久,一言不发地挂了电话。
……
电话另一头。
陈利亚坐在院子里,面前是一副棋,几片落叶,和一份厚厚的报告,报告中包含了李维多的出生年月,家庭住址,学业,工作、朋友、账单……她生平所有能查到的记录,都在这里。
他垂眸“望”着被挂断的手机一会儿,忽然食指抵额,低低地笑起来。
“曹品,在我隔壁,准备她的房间。”
然后他转过身,深潭般的眸子,如覆盖冬天幽深苔藓:
“她今天晚上,住进来。”
……
李维多一和许尽忱在一起就会被他拉着出差,可事情处理完,他却不让她走,非要她和他一起回公司。彼时已是晚上九点,大楼灯火通明,李维多坐在办公室椅子上,看着打印机慢慢吐出辞职信,有种尘埃落定的不真实感。
十年。
她已经和许尽忱认识了十年,人生有几个十年?
这十年间,她几乎没有一天没和他在一起。他管她的工作,还要管她的生活,到后来连学业都管。她生活中的所有重大决定,都由他一手敲定。
这不是帮助,这是围困。
而她到最后,居然也开始习惯这种围困。
李维多把辞职报告夹在透明文件夹里,推门离开。
因着何双平的忽然死亡,这一楼都在加班,晚上九点,居然没有一个人离开。
她推开许尽忱的门,看见自己平时泡茶的茶具放在木制茶几之上,他从七年前起就再未碰过的钢琴,孤零零地矗立在这禁区。
没有什么有变化,一切都和昨天一样。一切都和十年前一样。
只是不知为什么,今晚房间多了很多花。雏菊、洋桔梗、风信子和迷迭香,大片玫瑰铺在亚麻沙发上,一边桶里盛着冰块,里面铺满香槟。
李维多:“……”
这是什么西边升起的神仙太阳。
许尽忱并没有吩咐她去买花。
不是,许尽忱居然亲自去买了花?
大朵大朵的粉色玫瑰铺在地上,像凭空出现的一张地毯。她忽然不大确定是不是要继续往前走。毕竟这是许尽忱在公司设的私人休息空间,有床的那种。
就算这么多年也没见过他开荤什么的,但……她不会打扰他的好事吧?
就在这时,卧室门被“吱呀”一声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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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束玫瑰像黑夜里燃烧的野火,被许尽忱捧在手里,烧到她的眼睛。
许尽忱:“……”
他立刻把花背在身后:
“你偷偷摸摸在这里做什么?我让你上来了?不是让你等我的电话?你除了连十以内加减法都不会,现在连人话都听不懂了吗?”
李维多没去瞥那半掩的门缝里有什么人,握着辞呈转身:
“抱歉,那我等您电话再上来。”
“……等等,谁让你走了。”
他已经许多年没有这么狼狈,还有种措手不及的恼怒,先是把花拿在手里,想想觉得欲盖弥彰,又把花拿在身侧:
“你上来也好,我正要和你说一件事。”
他指指铺满玫瑰的沙发上,自己也坐上去,又从一边拿起香槟,给自己倒了半杯,又给她倒了半杯果酒,似乎在整理措辞,半晌才问:
“你之后有什么职业规划?”
李维多:“……没什么规划。”
许尽忱冷笑一声:“没规划?李维多,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什么都不规划,我推一步你就动一动,我不推你就原地修仙,你是想做什么?还真想就抱个大腿等鸡犬升天……”
不,不对。
他心里想说的不是这些话。
只是看到她那张无动于衷的脸,就有某种莫名的怒气自他心里升腾。他想看她哭,想看她笑,想看她紧张,还想看她像他这样忐忑不安,甚至痛苦不堪——总之什么表情都好,只是不要再这样无动于衷。
他受够了她的无动于衷。
许尽忱扯了扯自己的领带,这才发现手心里都是紧张出的冷汗。
“没规划也没关系,正好我帮你想了一个新职位,维多。”
许尽忱试图把声音放温和一点,可却发现自己一时竟做不到——他早已习惯了颐气指使对她说话。
毕竟,世界上所有人都有可能离弃他,只有她不会。他已经无数次验证过这一点。
这就够了。
暂时够了。
“你做什么都非常认真,维多,这种认真给了我错觉,让我总想着成全你,让你慢慢成长,总有一天能成为站在我身边的人,但现在我发现……我发现……”
接下来的话似乎十分难以启齿,他费了好几次才说下去:
“我发现,你或许,是不喜欢披荆斩棘的……这样的人,比起商场沉浮,大概更适合做一个全职太太。”
她不喜欢,那就不做。全职太太在他这里,不是贬义,而是他想给她的自由。
晃动的香槟,浮着冰块,溶溶宴宴。
他抬眸望着她灯光下苍白的小脸,修长手指紧紧握着冰凉玻璃杯,慢慢说:
“李维多,你或许,可以做我的太太。”
作者有话要说:大盘又往上升了,我不去炒股,我居然在这儿写文……期权涨了192倍,虽然回落了但万一祖坟冒青烟我出手很及时呢?万一祖坟保佑我了呢???1万块就是192万啊啊啊啊!!!……我不去搞期权,我居然特么在写文……枯萎疗……
第25章
李维多走出公司大楼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半点了,一批实习生整理好自己所有的东西,抱着箱子,正要离开。
他们已经度过三个月的实习期,拿着廉价工资,做一些狗都不愿做的工作,但没有一个能留下来。
而这是预料之中的事。
整个公司的人都知道这个结果,除了他们自己。行业严冬,经济类毕业生价格严重缩水。广发证券前两天刚开例会,把机构佣金从万八调整到万二,还从基金公司管理费中列支,不仅降薪,年终奖也要大幅砍。各行各业的机构都在裁员,她手里合同编制都压着不敢放,人力怎么可能招人?
稀缺的从来是人才,不是人。
公司只想要暂时的廉价劳动力。未毕业的实习生简直等于白送不要钱的高知分子,培养一下就能上手,还温顺单纯好操作,随便安个管培生名头,他们就信以为真,兢兢业业为你奉献劳力。
她看见那个传闻是贾沈“远房亲戚”的女孩子,也在辞退的人当中。
据说,贾沈亲自在她的考核结果里打了“D”。
……但这些都和她没什么关系了。
她站在路边葱郁树木下,刚想穿过街道等网约车,一辆黑色路虎就“唰”地掠过她身边,车辆尾气喷了她一脸。
李维多:“……”
这个男人,真是十年如一日的幼稚。
她想起一小时前。她被许尽忱忽然而来的告白惊呆了,坐在那儿半晌没说话,反应过来时,许尽忱已经自顾自地帮她做出了决定,扬着下巴高冷地看着她,高冷得一点都不像方才告白的人是他。
“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他把那束玫瑰塞进她手里,又皱着眉把沙发上的玫瑰花瓣收起来,似乎很不习惯做这种事,看左看右,就是不看她:
“虽然我其实是希望你能与我比肩而立的,但如果你不喜欢,那就算了……撒花瓣这种事是谁发明的?真是太傻了,腐烂了没有细菌吗?对了,你明天把东西收拾一下,搬到我公寓去,你现在住的地方离我太远了。”
李维多:“……?”
“还有。”
他又转过身,这回终于正眼看她了,还破天荒第一次主动拎起她的包:
第50页
“我现在的财务状况可能不适合立刻结婚,对你不利。如果你介意非法同居,我可以三个月后和你去领结婚证——反正我们已经认识了这么久,也不在乎再多认识三个月。”
李维多:“??”
“我理解。”
他看着她回不过神的小脸,了然地点头:
“突然梦想成真是容易让人难以置信,尤其是你已经喜欢我这么多年。”
李维多终于找回声音:
“……结婚?我们?你和我?”
因为太震惊,她连“您”都忘了说……不是,她到底是哪里给了他误会?
她又不是脑子有坑,会去喜欢一个每天把她骂出血妈嗨的人?
“不然呢。”
他又松了松领带,尽量表现出他谈判时的精英风范:
“我难道不是你最好的选择?我们都认识半辈子了,维多,除了我,你还能和谁结婚?”
“……”
她慢慢从这种恐怖的荒谬中缓过神。手指握着冰冷的果汁,半晌,站起来。
“许总……”
“叫我尽忱。”
“……尽忱总。”
她把攥了许久的辞职信,慢慢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认识十几年,论熟悉度确实适合闪婚,但……我没这个想法,也没有闪婚的打算。许总,你是一个让人敬佩的上司,但这不是敬慕,你是一个很好的朋友,但这不是爱情。”
许尽忱看着桌上雪白信封上“辞职”两个字,慢慢把她的包放下: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来辞职的,许总。”
“辞职?”
他听不懂这两个字,重复一遍:
“你来辞职?”
“是,我来辞职。”
“别闹了,你怎么可能辞职?”
“我为什么不能辞职?”
“这并不好笑,维多。”
他笑了:
“你真买了别人家的股票?被套牢了?”
“不是……”
“要么你是借了别家的高利贷?还不起了?拜托,我手里的资金再紧张,给你还个高利贷还是没问题的。”
许尽忱想走过去握她的手,却被她下意识避开:
“我承认我缺乏安全感时容易发火,但既然你已经在我身边,我保证,以后都不会这样,我既然能做一个很好的商人,那也能做一个很好的男……”
李维多在灯光下抬起头。
她此刻摘了隐形,细长眸子是浅茶灰色。
许尽忱的声音慢慢消失。
他终于看清她的神色。他终于开始明白,她不是在开玩笑,她居然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她居然是真的要舍弃他们十几年的情谊,弃他而去。
“为什么?”
他盯了她半晌,眼底狠意慢慢泛上来:
“为什么?我对你哪里不够好吗?”
“……你说的对我好是哪样?”
李维多靠着墙壁,终于有点疲惫:
“是七年来不管我做的好坏,从不给我加薪,是每天压榨我的劳动力,让我凌晨回家,还是按三餐骂我是垃圾?”
“……”
不,不是这样的。
他骂她是想让她看一看他,他不让她下班,是想让她陪着他。
真相不是这样的。
心里的恐慌慢慢溢出。他强撑在那里,在脑海里竭力搜寻他对她好的证据。可他居然真的什么都没找到。她对他的陪伴太过理所应当,以至于他从未想过,她会离开。
甚至他公司上市以后,连新员工都派了股权,他却从来没想过给她半点——可他为什么要“给”她?这间公司本来就属于他和她,既然他们永远在一起,既然他们永不会分离,那这些不就都是她的?
就连他的那份,都是她的。
但这些,他从来没有和她说过。
从来没有。
金边眼镜下,他眼眸看似漆黑而镇定,睫毛却在微微颤抖:
“我……我知道你不喜欢闻烟味,所以从没让你吸过烟。”
他终于想到了什么,说:
“这一行有谁是干干净净滴酒不沾?李维多,你扪心自问,我哪次让你喝过酒?”
李维多看着他。
半晌,她走到他抽屉边,成排雪茄里挑了一只,点燃,抿进嘴里,灰色烟圈从她浅淡的眼眸边散逸开来。
点打火机的动作,娴熟而漂亮。
就像她每一次为他翻琴谱时,一样漂亮。
许尽忱盯着她。
他眼圈有点红,在灯光下并不显眼。可只是这么看着她、和她对峙,他已经狼狈得像一条丧家之犬。
是的,他是丧家之犬。
他的家,不要他了。
她不要他了。
许尽忱喝酒的度数都不低,李维多又从一边桶里拿出一瓶未开的香槟,对着瓶口,粼粼夜色下,直接仰头灌了进去。
琥珀色酒液,顺着她白皙的脖颈流淌下来。
“辞职申请我已线上提交,工作交接也已经物色好人选,我会继续工作两周,作为交接缓冲。这段时间,多谢照顾,是我没做好自己的工作,让您费心了。”
她在许尽忱死死的目光下,一个抛物线,空瓶落进垃圾桶:
“不是恋人,也是下属,好聚好散,许总。”
第51页
……
然后……
然后,许尽忱的八十八个人格就都炸了。
她从没见过他炸得这么厉害,光是收拾残局就让她心力交瘁。
网约车app定位不稳,方才还离这里只有三公里,一下又变成四公里,反反复复,她索性把订单取消了,沿着河道慢慢往地铁口走。
她陪许尽忱走了一天,脚跟到小腿都隐隐作痛——还不能不穿高跟鞋,因为许尽忱认为这是缺乏职业素养的表现。
还好,到此为止。
这一带最高的楼是一对双子塔,许尽忱占据了其中一栋,地铁口则靠近另外一侧。李维多穿过马路,拐进小巷,就见一辆低调的、看不出牌子的黑色老爷车,慢慢停在路口。
后车门缓缓打开。
一只金黄色狗腿,曼妙地伸了出来。
李维多:“……”
就在这时,她的私人手机叮咚一下,一条短信进来。
语气简洁冷淡至极:
“上车。”
李维多:“……”
她站在那里,而他隔着玻璃与她对望。夜色弥漫,她的裙摆在月光下,像个熟透了的影子,随风轻轻晃动,要脱离这肢体。
但这种抗争,是无效的抗争,她与那辆车对峙了一会儿,就想起何壬羡和郑阿二的信用卡还握在他手里,还有……终是败下阵来,自己走过去,上了车。
狗腿勾了勾车门,车缓缓开动。
李维多坐在后车座上,狗早就十分自觉地自己爬回副驾驶座,车后只剩她和那个男人,黑色手杖被他握在手里,无声地横亘在两人之间。
婆娑树影从他脸上晃过。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他微阖着眼,靠在椅背上,神情冷淡而矜贵,侧脸映着窗外幽暗霓虹,精致不似真人。
她等了一会儿,终于受不住这无言的气氛,开口:
“你要带我去哪?”
她身上的香气带着车外的寒意。
男人闭着眼:
“去你夜晚工作的地方。”
“我是接了你的offer,但我没说从今天就开始工作。”
“恰好,我给了你offer,也没说你能不从今天开始。”
“可我什么都没有收拾。”
“你什么都不用收拾。”
“我们还没有签合同。”
“那么现在签。”
男人抬抬下巴。
前面开车的管家样男人,一直悄咪咪关注后方动态,此刻顿时有种被抓包的尴尬,立刻从车前抽屉里取出一份合同,递给狗。
狗叼着合同,朝她摇摇尾巴。
“……”
李维多气笑了:
“你大半夜在这里堵我,就是为了骗我签合同?”
堵?骗?
“第一,我没有骗你,合同摆在你眼前,你可以选择不签。”
车缓缓停下。
两边景色异常眼熟,她这才意识到,他们方才一直在往回开,开过她走过的每一步,直到,停在了双子塔另一座大楼前。
“第二,我也没有堵你。”
男人终于微微睁开眼睛。
那双幽深如苔藓一般的眸子,映着车窗外车流如织、灯火璀璨,看向她:
“是你正好站在我家楼下,李可可小姐。”采石
作者有话要说:开始降低写文质量来追求字数了。瘫倒_(:_」∠)_
第26章
他住双子塔最顶楼。
正好是许尽忱办公室对面那一栋。只区别是许尽忱是租的,这却是他自己的。
李维多跟着穿黑色西装的管家,看着电梯楼层一点点往上升,最后进入云层,停在一个几乎纯白的房间前时,仍觉得荒诞。
与那个山间庄园截然不同的风格,前者是装满古董的山间鬼宅,后者是后现代主义科幻丧尸片。
总之都不太正常。
管家一脸高贵冷艳不可侵犯,朝她微微躬身:
“请允许我先带您去您的房间。”
李维多:“你能不能像个正常的地球人那样和我说话?”
曹品:“……”
他屈辱地直起身子:“那你自己去你的房间,你的房间在顶楼拱门进去五十米后向北转再向南直行一百米再左转后再向北经过阿基米德雕塑再向东南方向曲折行进三十米后的东边第二间。”
“……”
她选择死亡。
李维多径直走向大厅中央坐着的男人。
狗子被关在门外,正在刨门,不知被谁拉住,呜咽了一声。顶层的电梯是另外定制,只能到他这一层楼。很多网红或明星居住的小区也有这样的设置。这个房间应该是他的书房,只是把所有纸质书都换成了全息投影。
她在男人面前坐下,陈利亚抬起头,漆黑眸子“看”着她。
李维多:“合同呢?”
陈利亚抬了抬下巴,曹品立刻把纸质版合同奉上。
“决定好了?”
“决定放过我的朋友了?”
“是他们自己不放过自己。”
“这就是了。”
她语气里没有半点嘲讽,说的话却全是嘲讽。大概是觉得在这个男人面前,她想藏也藏不住,一边核对合同一边说:
“先说好,我只给你工作三个月,只上晚班,只负责辅助你工作需求生活需求括弧不包括生理需求。”
陈利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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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品第一个听不下去了。他可以容忍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莫名其妙代替了他一半的管家职位,却不能容忍一个女人,一而再再而三挑战他少爷的美貌:
“维多小姐多虑了。我们少爷上一位约会对象,父亲是诺奖的提名人,母亲是三次获诺奖提名的纪实类文学家,她本人更是容貌出众如奥黛丽赫本,身材窈窕如海蒂拉玛。可自从少爷某天偶然路过麻省的长廊,就一直对少爷念念不忘,每周至少两封邮件,隔日至少一束鲜花。”
陈利亚:“……不,我没有约会对象。”
可或许是他声音太轻,又或许是曹品已经被“震惊!少爷颜值第一美貌王道的地位竟被质疑!?”的怒火彻底占领,注意力破天荒地没在他的小主人身上,只恭敬朝李维多躬身:
“……难道您的美貌能与之媲美奥黛丽赫本吗?务实是一种美德,小姐大可放心,以您的条件,少爷是不可能对您产生任何生理需求的。”
陈利亚:“……”
他早该打断这愚蠢的对话。
然而李维多丝毫没有接收到曹品的挑衅,眨眨眼:
“父亲是诺奖提名人,母亲被提名诺奖……所以你想暗示这两者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抱歉,我的思维可能比较中式,尤其是现在打虎拍蝇反腐倡廉这么厉害,我不得不怀疑他们没有握紧反腐的方向盘、系好廉洁的安全带。
曹品:“……”这不是重点!!
李维多弯弯唇:“其实如果你心里实在觉得不平衡,可以设想这条条款是在保护你家少爷,毕竟他长得这么好看,眼睛又看不见,万一我哪天起了歹念把他绑在床上呢?强.暴男人又不违法。”
陈利亚:“……”
不是,他到底是为什么还不打断这个对话?
果然,曹品再次被气到失去理智:“维多小姐可能对我家少爷的武力值可能有什么误解,我家少爷格斗水准极度专业,十几个彪形大汉也无法与他媲美,怎么可能会随随便便被人绑在床上?”
“那可说不准,我就不能提前用点□□什么的吗。”
“那您对我家少爷的博学恐怕也有所误解,少爷对各类药品和化学药品如数家珍,您难道觉得您能瞒过他的眼睛吗?”
“为什么瞒不过他的眼睛?”
李维多又眨眨眼:
“他又没有眼睛。”
……
不是,上一任管家有那么多子孙,他当年怎么就挑到了现在这个?不仅能被狗随随便便带着跑,现在连一个女人,也能牵着他的鼻子走了?
眼看话题越来越离谱,已经逐渐从探讨“怎么把他绑在床上”发展到“下哪种药能把他绑在床上”的可行性论证……陈利亚单手支着太阳穴,终于出声把他们偏到十万八千里以外的主题拉回来:
“曹品。”
曹品还在义愤填膺:“少……”
陈利亚:“再多说一个字,你就和牛顿换个岗位。”
曹品:“……”
可怜巴巴憋回眼泪。
“还有李可可,与其花心思研究怎么给男人下药,不如在有限的框架内,实现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她虽然是脱口而出,却选得非常准确。□□蒸汽麻醉能触动无意识时的神经,换句话说,可以帮助男人产生生理反应。而酒精过度会抑制神经中枢,未必能起到她想要的效果。
看来她以前,多少研究过过各类麻醉方式的副作用。
可她为什么要研究麻醉?
她又要麻醉谁?
陈利亚漆黑的眼眸,看不出任何神情。只双手拄着手杖,眼都不抬道:
“你还有什么要求,不妨一次性说出来,我不喜欢重复浪费双方时间。”
“一周工作五天。”
“可以。”
“每天至少六小时充足的睡眠时间。”
“好。”
“薪水在现基础上再上调15%。”
“我已经给你上调了70%。”
“都9012通货膨胀了,价格当然要变化。”
李维多砍价眼都不眨:
“你做投资的时候,不计算人民币贬值的吗?”
陈利亚“看”了她一会儿。
“人民币增值了,李可可。”
“……”
哦,是吗。
那真是稀奇。
李维多面不改色:
“那就再上调13%。”
“5%。”
“12%。”
“5%。”
“……”
李维多匪夷所思:
“不是,我就没见过你这么砍价的人,一砍砍到零头?你以为你是什么?倚天屠龙刀?”
“彼此,我也没见过你这么开价的人,开口就是翻倍。”
“现在是卖方市场,老板,搞清楚是你想让我为你工作。”
“李可可,在我这里,没有卖方市场,也没有买方市场。当你的把柄握在我手里的时候,我就是规则和市场。”
他的语气是如此的爸爸,竟让她无法反驳。
但他不能轻易做出退让。这才是一个正常的雇主应有的表现。他面对的是一只喜欢自作聪明的小狐狸,但凡他露出一点退让,她立刻就会怀疑他的真实意图:
“不仅如此,你三餐要回到这里吃饭,我只签署无固定期限劳动合同,截止时间延续到我复明。”
第53页
“不,我不和你一起吃饭。”
“你要的。”
“我不要。”
“……”
陈利亚语气平静,却无端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李可可,你要的。”
“……要是你眼睛要是一辈子不好,我岂不是一辈子给你打工?”
“无固定期限劳动合同不是包身工,李可可,你随时可以依法解除。”
陈利亚抬起眼眸。
他眼睛的感光能力正在恢复,大概是真相就要来临。可她却仍然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像影影绰绰中的一团雾气。
“诊断书可以给你,不出意外,我复明不需要三个月,这也是为了防止你届时不愿离开,引起争执。”
这真的想多了。
但正因如此,她反倒放心了一点。
虽然合同她已经仔细审视了一遍,应该没有问题,但不知为什么,她总有点怪异感,似乎自己在被人牵着鼻子走。
陈利亚慢条斯理地摩挲了一下手上的袖扣:
“身为一个公民,对洗信用卡套现这种不合规的事……”
“……7%,不能再少了,我三餐可以过来但你不能计算伙食费,还要给我补贴。再不行我就不干了,你去抓我朋友吧。”
李维多来不及想怪异感在哪了,立刻合上合同:
“毕竟他们长大了,该成熟一点,学会自己坐牢了。”
“……”
陈利亚看了她两秒,在曹品“活久见”的目光下,平生第一次做出让步,轻声说:
“好。”
又抬头:
“伽利略。”
“这里!”
一只被扔在角落里灰扑扑的玩具熊开心地说。话音未落,打印机立刻自动吐出一张修改过的合同范本。
李维多:……她到底是来了一个什么神奇的地方?
陈利亚听着她在合同上签上自己的名字,沙沙、沙沙,像摘下一朵花。茶水氤氲的雾气,模糊了他的神情。
随后,他微微笑了一下。
像风在湖里掀起的波澜,转瞬即逝。
李维多按下最后一个手印,站起来,似笑非笑地伸出手:
“那么工作愉快,陈利亚先生。”
天光落下,云朵升起。
他看着眼前阴翳中那个模糊的剪影,慢慢回握住那些纤细的手指,像握住一束水仙细长的茎。
久违的香气弥散开来,从她的指尖,滴落进他的掌心。
“工作愉快,李可可。”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广发证券那一小段是借朋友圈看到的一张微信截图。
想不出剧情,水一章
第27章
这是她十几年来,睡得最好的一个晚上。
她递交了辞呈,她告别了许尽忱,就像告别了一个延续十几年的蛮荒故事。清晨从故事中醒来时,阳光正透过灰色麻布窗帘,落在沙发上。
那个男人说“不用收拾”,她还真是什么都不用收拾。昨天晚上懒得去看,今早闲下来才发现,洗手间早已备好新的洗漱用品,奇异的全都没有任何香气。抽屉里放着各色植物指甲油,衣柜里整整齐齐罗列着满满的衣物。
可能是出于他那位中世纪管家的直男品味,准备的都是裙子,茶歇裙赫本裙还有……萝莉裙???甚至还有几条出席宴会用的高定礼服,可惜一点都不性感,无一例外都是保守到可怕萝莉到不行的款式。
不是,这是不是对她有什么误解?
她看起来难道像是走萝莉路线的人?
柜底也专门辟出了一个空间,放鞋子和包,不算多,各种场合都够用。化妆品和水乳看不出什么牌子。一个玻璃盒里摆着日常和非日常的首饰和手表,像古董,这价格她就不知道怎么计算了,但每一件看上去,都很有天分和品位。
更神奇的是,她的化妆台上不仅放了满满十几只一模一样的黑色润唇膏,还放了十几盒一模一样的除疤膏。
有钱人的日子令人费解。
李维多站在镜子前潦草地刷完牙,已经六点十九分。她打仗一样穿上衣服化好妆,乒乒乓乓踢上高跟鞋,正一边满世界找钥匙,一边近乎淡漠地想,公交又赶不上了,OK,没关系,有缘无份是她的常态,她习惯了,她很好,OK。
一抬头,看见对面高耸在雾霾里的国金中心。
李维多:“……”
哦,是她忘了。
她现在可不是早上要通勤两个小时的小可怜了,她此刻住在黄浦江畔,离LCC五分钟距离。只要走两步到窗边,就能俯视上海一半的金融界。
……
一墙之隔。
陈利亚从一片繁杂的光屏里抬起头。
他允许这个女人住在他隔壁,绝不是出于什么暧昧的念头。他的听力经过训练,比一般人灵敏,因此为了隔绝噪音,他房间的墙壁非常厚,填充大量吸音物质,哪怕他在房间里活体解剖一头猪,外面的人也绝对听不见。
只有他隔壁除外。
或者,准确地说,这不是他隔壁,这是他卧室本身。只是中间用一堵板墙,临时隔成了两个空间。
整个公寓,只有这里,他的听觉毫无遮挡。
清晰得,但凡她稍微发出一点声音,他就能察觉。
也因此,他知道她昨天晚上半夜打字到深夜,知道她凌晨三点还在接电话谈绩效考核,知道她居然胆敢做出不洗漱不换衣服就直接裹着他的被单睡在他的沙发上这种令人发指的事……他甚至知道她睡前连鞋子都没有脱,因为他没有听见鞋子落地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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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把他这里当成了快捷酒店?
还是每天有人给她换被子消毒的那种?
卫生习惯真是一言难尽。
九次。她半夜醒来,先是惊醒,随后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期间四次她走到窗边,有一次他听到鞋底踩在铜制围栏,不知是她想吹风,还是想跳楼。
不过跳下去也死不了,她的窗户正好对着水塘。一个人淹死平均需要23分钟,有些人甚至能坚持到十分钟,足够他从容地开机、拨号、让曹品救人。他不care她会不会跳楼,他只可惜他新栽的一池睡莲。
三次。她给自己倒了水,伴随药盒打开、药片摇动、药盒关上、药片数量没变。
两次,她只是枯坐在床上,他听见了打火机不断开合,像一种强迫症。
而其它时候,她几乎没有声音。
走路安安静静,连呼吸声都很轻,放杯子时也会习惯性用小拇指垫一下杯底,看得出教养良好。
不像大部分生物,存在就是源源不断的噪音。她独处时,发出的每一种声响,都带着一点与生俱来的克制和隐忍,像在监狱里住了太久的人。又像一个谜。解谜的乐趣抵消了被反复打断的戾气。她住进来后的负效应,的确比他预想的好。好太多。
唯一让他无法忍受的是,她找东西的逻辑,简直是一场灾难。
她的钥匙不可能落在阳台,只可能落在床底,因为他清楚地听到她一脚把钥匙向西踢出了三米远,最后撞击到右边墙壁,可她一直在完全相反的位置打转,方向感之差比她的卫生习惯更让人一言难尽……
而且,大概因为她大部分时候的安静,他会下意识追逐她的声音。
比如现在……
她开始洗澡了。
陈利亚:“……”
她还会乖乖洗澡这件事,莫名其妙让他松了一口气。陈利亚拿起手机,在手里转了一下,漆黑的眼里没有任何情绪。
这不是一套公寓,这是一个森林。他在上海最繁华的地段,种了整整一层楼的小株桂花。叶子深绿色,金黄花朵一攒一攒,四季盛放。他能闻见云层深处传来桂花香气,与她靠近他时,如出一辙。
他盯着光屏,半晌,发现自己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于是挥挥手,所有屏幕瞬间像融化的光子,消散在空气之中。他又戴上降噪耳机,可是毫无作用。最后他坐在沙发上,打开了黑胶唱机,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听力和推理能力,的确是好用得有点过了头。
好用到,他能通过声音,辨别出她现在可能在做的每一种动作。辨别出她此刻到底是在洗头发,还是……
这已经不是一场被迫的偷听,而是一场被迫的偷窥。
不知过了多久,那边的水声终于停了。李维多围着浴巾,赤脚走到窗边,把窗帘拉上,房间里顿时陷入一片昏暗。
城市很少有鸟能飞这么高,于是四周寂静无声。于是他又被迫听见她发丝上的水珠,融化在她皮肤,又滴落在地面上。像夏天的雨水,燥热又潮湿地嘀嗒,嘀嗒,嘀嗒……
然后滴落声停止了。
一阵清晰、短促的连续电杂音,传入他的耳朵,随后伴随着长长一串悉悉索索,像老鼠在啃食报纸。
陈利亚慢慢停下唱片机,抬起眼。
这是……
电波,和纸?
……
她新的雇主有点厉害,还有点变态。而她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人性,如果揣测错了,那就再揣测一次。
微型摄像头的图像传感器晶振,会产生固定频率的电磁波泄漏,可以在收音机短波段检测到。
李维多不知从哪掏出一个小小的多波段收音机,绕着房间,慢慢走了一圈。
在确定整个房间确实没有针孔摄像之类的变态东西后,她才坐下,从随身的小黑包里抽出一张揉成团的字条。
赫然是秦宋柯上次看到的那张字条的复刻。
原件不知什么时候遗落了,于是她自己手抄了一份。光滑纸张上,她黑色字迹如藤蔓攀爬,写着一串莫名其妙的数字——
21,53,54,54,12,54
21,53,54,54,12,54
12,24
51,43,23
35,11,32,32
……
半个小时后。
十年来,她第一次没有化妆就出门,素颜的感觉就像裸奔。
到楼下时,陈利亚已经坐在餐桌边吃早餐,手边放着几张文件。大金毛蹲在他身后,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只一下一下晃着尾巴。而管家曹品正如一位19世纪的忠仆,手执一把精致英式茶壶,正悄无声息地为女王……倒可乐。
茶水氤氲间,饶是她,也忍不住单纯为那张侧脸惊艳到一下。
而且他又换了一枚袖扣。
她见他这么多次,每次他的袖扣都不一样,每件衣服都精细得不行,而且袖扣不仅要奢华要低调,还非要和他的衣服保持同一色系。
讲究得,不像个活在真实世界的人。
男生,就是要偶尔抠抠脚才显得可爱啊。
“早,陈先生。”
她自顾自拉开一条椅子,盘腿坐在上面,与他打招呼。
陈利亚顿了顿,没抬头。倒是她非常自来熟,先是从他的茶壶里匀了半杯茶,又从他面前的炖菜盘里划拉出一点,最后拿了他的樱桃酱,分到自己的盘子里,乒乒乓乓开始吃饭,叉子刮过盘底,声音毫不遮掩,和她独自一人时的模样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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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品倒茶的动作停住了。
大金毛摇尾巴地动作也停住了。
一人一狗看向她,眼神出奇一致,都带着怜悯——已经二十七年过去了,上一个敢在他们少爷面前发出这么多噪音的人类,至今还不敢过来拜年。
李维多对对面曹品的眼神视而不见,绕过桌上的肉类,蝗虫过境一般,飞快地吃完自己那一份,用食指擦擦嘴角,也不打招呼,端起一片狼藉的盘子,就要走。
“站住。”
陈利亚头也不抬地轻声道:
“回来。”
李维多:“……”
明明他的语气里,根本没有任何语气,比起许尽忱日常的咆哮,他说话不带任何情绪上的威压。
但她就是觉得,他比许尽忱危险多了。
许尽忱和他比起来,简直是个小可爱。
李维多转过身:
“我吃饱了,陈先生。”
“不,你没吃饱。”
陈利亚手从一边拿起餐巾纸,擦擦嘴,又轻声重复了一遍:
“坐下。”
“……”
李维多端着盘子,想走,腿却像被什么攫住,扣在地上。
半晌,她一言不发地坐下。
陈利亚抿了一口茶,眼帘半垂:
“你的厌食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厌食症?”
“你在这里坐了三分半钟,可除了碗筷碰撞,我没有听到任何咀嚼食物的声音,你知道我听力很好,于是刻意把吃饭的动静弄得很大。”
他轻声说:
“你根本什么都没吃,李可可。”
“我只是今天胃口不好。”
“是么?”
曹品惊恐地看着他连喝水都希望能发明一个自动喂水机的小主人,亲、自、夹、起、桌上一片奶香熏鱼,放进她面前的盘子。
又亲、手、拿、了、一双干净的筷子,塞进她指缝。甚至他小少爷修长精致的金贵双手,还碰到了那个女人肮脏的、撸完狗后都不洗的手指。
“如果没有厌食症。”
陈利亚漆黑的眸子“看”着她。他眼里有一种天生的潋滟,哪怕清冷如秋水,也会无端给人专注的错觉:
“李可可,不妨帮我尝一下新菜品。”
“……”
作者有话要说:就是那个“呼吸的声音也很轻”,我本来是想写“尿尿的声音也很轻”,然后男主听见她“尿尿”的声音,就“膨胀”起来了……但我特么怕过不了审……嘤嘤嘤我巨想写这种情节……
P.S我们周日休息一天好吗:)
第28章
她被逼着做过太多事。比如看K线,比如不去爱,比如十以内加减法。每一次逼迫都像迟来的凌迟。和她父亲一样,她天生无法做自己不想做的东西,如果非要做,那就要先把骨骼一点点敲断、磨碎,再重新把自己拼凑起来。
她是一个被拼凑的人。
她被拼凑过如此多次,以至于她身上已经没哪块骨头是自己的。以至于世界上任何一种勉强,道德的,非道德的,强制的,非强制的,真的,假的,好的,坏的,在她这里,都是恶。
都是恶。
李维多放下筷子:
“我不爱吃鱼。”
“那你爱吃什么?”
“陈先生,我只为你工作三个月。”
“我知道。”
“那我爱吃什么、想吃什么、能吃什么,和我的工作,又有什么关系?”
“的确没什么关系,只是你饿死在这里,我还要多付一笔赔偿金。”
男人拿起一边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方才碰她的那只手,然后抬抬下巴,曹品立刻端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营养餐,是一种搭配了热量,粗纤维、维生素、钙质的稠状物。
“只有甜味。”
他说:
“不含肉类。”
李维多没动,他也不催促,就这样静静坐在那里,十指交叉,“看”着她。
对方气场过于强大,这场无声的对峙以她失败告终,她慢慢拿起勺子。曹品端来的是奶昔一样的糊,甜味是葡萄酒的甜,好歹没有牛奶那种恶心的、□□的腥味,算在她接受范围之内。
只是她许久没有吃过能饱腹的东西,没吃几勺,已经觉得吃不下。
陈利亚这次倒没再逼她。
曹品上前把盘子撤下。陈利亚拿起方才一直放在手边的几页纸,自带血迹。李维多起身,终于看清他手里拿着何双平死时身上那首童话诗。
薄绿色窗帘垂落在一侧,窗外是厚重的云层,和织金的阳光,有飞机长长地拖过,像一条尾巴。
采石场的敲击声,哐哐哐哐。
李维多转过身。
有某一个瞬间,她茶色的眼眸像某种无机质生物,脸上却带着一点天真的、软糯的新奇,轻声问:
“陈先生,这是什么?”
一个躲在洗手间里偷听了他们全部对话的女人,在问他这是什么?
陈利亚微微勾勾唇,甚至侧过脸,让她看得更清楚:
“你觉得这是什么?”
“一首诗?”
“只是一首诗?”
“应该不是,上面有血。”
“真了不起,居然还能看出上面有血。”
李维多:“……”
陈利亚索性把纸张摊开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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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张纸的尺寸,是一张完整A4纸的四分之一,你知道四分之一是什么意思么?”
李维多:“……大概就是1除以4的意思?”
陈利亚:“不,四分之一的意思,是’王子’。”
李维多:“???”
陈利亚端起茶杯:“那你知道,再生纸又是谁吗?”
李维多:“……再生纸不是一种纸吗?”
“不,你错了。”
陈利亚抿了一口茶水,沉静眼眸掩在袅袅雾气后:
“再生纸,是海神波塞冬的后代。”
李维多:“……”
明明每个字她都听得懂,但组合在一起,世界忽然变得有点难以理解。
“这可能有点深奥,你能说点我听得懂的吗?”
“这就有点强人所难了,李可可。”
“……”
李维多决定不和一个瞎子计较:
“其实我见过这张纸。”
陈利亚微微笑了:“哦?”
“你们的保密措施做的太差了,我在洗手间不小心听到警察和你说话,听说何双平死时,带着一张遗书?这张纸条就贴在他心口?”
心脏是死后的天平。
李维多用指甲戳了戳那张纸。她刻意装作可爱的时候,像只猫:
“可这字不大像是何双平的。”
“嗯,所以呢?”
“所以这是谁写的?”
“这就要先问,’何双平’是怎么死的。”
陈利亚头也不回地转了转手里的笔,他身后的空气亮起,似凭空出现一个光屏投影:
“他投资失利,身负巨额高息债务。当晚凌晨一点下飞机,凌晨两点半独自打车赶到公司,凌晨3点左右死亡,4小时后抱着黑火.药从大楼落下,死因小脑损伤,与撞击大体相符。”
“所以这是一起恐怖式自杀案件?”
“自杀?”
陈利亚向后靠在椅背,细长铅笔轻轻抵着指尖:
“单从表面上,的确像是自杀。”
“’表面’?”
“想知道?”
“有点想。”
“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陈利亚食指微曲,抵着太阳穴,撑着手肘看她:
“你既不是警.察,也不是案件相关人员,最重要的是,你甚至穷到付不起我哪怕一句话的开口费,那你凭什么,让我开口?”
不是,他都已经开了那么多口了,居然还要和她计较开口不开口?
李维多觉得自己刷新了一些对“任性”的认知。这是随心所欲的葛朗台,他想撒钱就撒钱,想催债就催债。可怕的是他是垄断经营,垄断到连警察都要付费买他说的每一句话。
桌上纸条被血液浸湿,字迹像黑色藤蔓肆意蔓延。有些字微微化开,但从化开的程度,可以判定不是油性笔记,而更接近碳素钢笔墨水。
“领导,我刚和你签了劳工合同。”
“可你现在还谈不上是我的员工。”
陈利亚接过曹品递过来的新可乐:
“你自己定的入职时间,一分钟前。”
“一样一样。”
李维多笑眯眯地说:
“领导,既然我吃住在这里,早迟都会知道,何必和我计较什么费用不费用?”
“装可爱以蒙混过关这一招,对你的现上司许尽忱或许有用,但在我这里,就不必了。”
陈利亚端起可乐,抿了一口:
“兰花螳螂将自己伪装成花朵,是为了诱捕蝴蝶,雄束带蛇伪装成雌性,是为了躲避追捕。拙劣的伪装,只会暴露意图,李可可,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大可直接开口,不必旁敲侧击。”
“那就算了,大不了我不听了。”
李维多把叉子“哐当”一声扔到盘子里,把他面前的红豆饼整盘端了过来。
又起身,在曹品惊恐的目光下,握住他的手,掰开他的手指,笑眯眯地从他手里拿走他的可乐,往自己杯子里倒了一点,还不知自己死期将至,胆敢无辜地说:
“我看这里可乐只有一瓶,领导,不介意分我一半?”
“……”
陈利亚慢慢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空空如也的手。
而曹品站在一边,已经被惊呆了,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他出生快三十年了,还没见过如此勇敢的人类,居然敢明目张胆地从他的小少爷手里……抢可乐。
不是,他的少爷为什么没有反抗?一个孱弱得像蝼蚁一般的女人,居然能近他半米之内,手居然还没断?
他又想起多年前他少爷只用简单的碳.酸钠和稀盐.酸毫无逻辑就把自家疗养院炸掉的恐.怖过去……
完了完了,要切克闹。
他少爷要是为了一瓶可乐把上海市中心炸.了,那……
他就差喊伽利略赶紧去开启防爆系统了,可他等了半晌,只见他的小少爷慢慢收回手,不仅没生气,居然还勾起唇角,微微笑了一下:
“装没教养以降低对方戒心这一招,对朴浦泽或许有用,但在我这里,也不必了。”
曹品:“……”不,这不是故事应有的走向。
李维多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朴浦泽”指的是上次审讯她的警.察。
没等她继续套话,陈利亚已经拿了一张纸巾,擦了擦嘴,看也不看她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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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刚才的话题。从另一位员工刘梃清的证词,当晚,除了何双平,贵公司负责人许尽忱昨晚凌晨一点也回了公司,前脚让秘书长把顶楼锁上,死者后脚就上了楼。但那天晚上,只有一趟电梯通往顶楼,电梯里,只有何双平一个人,死亡现场,同样只发现了何双平的皮屑DNA。另外,警方没有发现任何撬锁痕迹,死者一路畅通无阻,直至走向死亡。”
曹品:“……”不,说好的“你凭什么让我开口”呢?
少爷,您的flag倒了。
李维多对陈利亚的性格没什么了解,因此没觉得哪里稀奇。但这件事她也知道——半个月前许尽忱曾在会议上大发雷霆,当着所有人的面,让何双平滚回家吃软饭。
何双平的妻子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说起来,可能一个何双平一个许尽忱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一个何太太。
这一切都佐证了何双平是自杀的结论。可陈利亚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不知是觉得案子无趣,还是觉得人性无趣。
李维多咬了一下指甲:
“可黑火.药是违禁品,何双平哪里来的黑火.药?”
“真聪明。”
陈利亚颔首:
“完美避开了所有重点。”
李维多:“……”
她刚拿出手机,想百度一下“黑火.药”,就见陈利亚随手把书扔在桌上,食指抵着太阳穴,淡淡道:
“黑火.药出现在九世纪末,爆.速500米每秒,爆.轰气体体积280升每千克,而且制作简单,只要硝.酸钾、硫.磺和木炭的比例恰当,谁都能做出来。更重要的是,三种原料也随处可得。硫磺和木炭不用说,硝酸钾是复合肥料的主要材料,不仅化肥厂能弄到,只要有蝙蝠的地方就能提取,最早的硝酸钾,就是古人从蝙蝠粪便里弄出来的。”
桌上细长玻璃瓶里插着鲜切的淡紫色桔梗,窗外雾气涌动,他抬起眼睛,她才看清他眼角有一颗小小的泪痣。
“你想搜索的东西,我已经告诉你了”
这个男人像脑海里长了一个知网,看着她,平静地说:
“那么你的结论呢,李可可?”
“我……我觉得制作黑火.药,或许不用这么麻烦。”
李维多顶住他目光的压力,尽量专业地胡说八道:
“我刚才看了,淘宝上就有现成的,现在的物流系统谈不上规范,硝.酸钾又不是违禁品,警方几乎不可能追踪到。”
“很好。”
陈利亚又点点头:
“再一次完美避开了所有重点。”
李维多:“……”
可重点在哪,这个男人却不提示,也不说话,就这么垂眸淡漠地看着她。
她坐在橘黄色灯光下,只有小小一团,是一块灰色的马赛克,不说话的时候,安静得不像话。
他看不清她的脸,料想她应该正缩在椅子上。
就这点体积和重量,如果她可以被他切成小块,放进塑料袋,那他猜,他一只手就能把她拎起来。
李维多从头到尾回想了一遍他方才说的东西,最后发现她的大脑,大概只适合用来做十以内的加减乘除法。
于是她眼巴巴地看向他,像个小可怜:
“大佬,好人一生平安。”
陈利亚:“……”
曹品:“……”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肥遗和那个离+一个我不大认识的字的小可爱的弹,无意中点开了什么细节页面,发现第一页全是你们两个互相扔炸弹哈哈哈哈哈
继续来自灵魂的拷问:感情线会慢吗?剧情线会慢吗?
我写着写着觉得不对,我怎么十万字了还在写这个……我后面还想写海难孤岛绑架求生剧情什么的,就这速度,我……
还有大家不要等我,第二天再来吧
第29章
这招曹品看了都想打人。
继装可爱、装愚蠢失败后,她现在又开始装可怜了?真是研发人设不要太勤快。
幸好他的boss是不可能吃这一套的。他家少爷对一切可爱和可怜的东西免疫,只会为真理倾倒。哪怕是在眼睛完好的时候,拉斯维加斯最可爱性感的妓.女,也无法令他掀起一丝波澜。
“重点不是黑火.药的做法,而是类别,李可可。”
下一秒,他的小主人修长手指执着笔,又在光屏上连上一个箭头:
“假设是你被你的上司背负莫须有罪名,不堪大笔赔偿,是你心怀怨愤,不甘不明不白,死前还要以自己为饵,引.爆炸.药,你会以什么方式引.爆?又会怎么选择炸.药?”
曹品:……等等,这种博士后手把手教小学生的温馨场面是怎么回事?
“我会选择我能买到的最强烈的炸.药,和最炫目的死法。”
李维多笑了:
“然后走进许尽忱的办公室,关上门,用手机公放一首他最讨厌的死亡摇滚,让他在音乐声中和我一起上天。”
“……”
这个画面感有点过于强烈,陈利亚想起那位叫“许尽忱”的男人,曾在他的花园外亲吻这个女人。
他垂下眼,指尖慢慢摩挲着戒指:
“你对你那位前上司,情绪很激烈?”
什么叫情绪激烈?
“他还不是我的前上司,我还没有离职。”
“你很讨厌你那位前上司?”
“谈不上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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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讨厌,却愿共赴死亡。”
他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语气平静一如往常:
“李可可,你喜欢他?”
“……”
不是,这都是哪和哪?
李维多想到她和许尽忱相爱,然后许尽忱每天早上用咆哮叫她起床的可怕场景,忍不住抖了抖,转身对曹品小声说:
“曹品,你家少爷,是不是对’喜欢’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突然被cue的曹品:“……”
他脑海中排演的“高冷少爷俏管家”及“少爷,别这样”之八十集大型悬疑连续剧,正自动进行到他们步入婚姻殿堂的片段——真不是他脑补功力过高,而是这么多年了,他们家少爷第一次主动和一个正常排卵期的女人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小少爷居然还没觉得无聊!这是何等巨大的进步!!这四舍五入就等于一生一世海誓山盟了好吗!!!
届时他也会一如既往地站在他的小主人身后,陪同他等待新娘,以防他的小主人因为觉得婚礼流程太无聊而直接离开婚礼现场。
嗯,没错,这是一个管家崇高的职责。
曹品看了他差不多已经把“注孤生”三个字写进人生进程的小主人一眼,不知哪来的勇气,也附在李维多耳边,悄悄说:
“他觉得,婚姻是一种卖.淫。”
李维多:“……”
“他还觉得,家庭是一种计件的组合,一夫一妻制和企业的运营管理没什么两样,谈恋爱不如去读进化论。”
李维多:“……进化论?”
曹品找到共鸣:“对对对,就是进化论,气不气人?”
李维多:“太气人了,为什么是进化论?进化论是很精妙,但那么多地方站不住脚,为什么不能去读点别的?”
曹品:“……”这不是重点!
他张嘴想把这个蠢女人偏到十万八千里的主题拉回来,最好能通过女性的可爱温柔善良大方,立刻教会他的小主人什么是上帝的禁果,就听陈利亚淡淡地说:
“我是不是呆的不是地方?或许我该让开,以免打扰你们共同探讨哲学和婚姻的价值观?”
曹品:“……”背后莫名生起一丝寒意,并且忽然有点为自己的职业生涯担忧。
但陈利亚没空去关注他,整个餐桌边也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在为爱热血沸腾,两个当事人都非常冷静。
身后光屏黯下去,桌上热汤还在冒热气。
他漆黑眼眸,从头到尾,只落在她身上。
回到黑火.药point——
这种唐朝就面世的东西,能有多大危害?如果何双平的目的,是报复社会,就不会让□□只在半空爆炸。而如果何双平的目的是拖累许尽忱,那也最不可能用黑火.药。
毕竟半空爆.炸,再强烈□□也不会波及无辜的人,却会成倍增加社会舆论。
以何双平的财力,弄一个TNT或□□简直不要太轻松,后者的爆速是70008000米每秒左右,也就是说,十几吨黑火.药才比得上一吨普通□□,何双平脑子进了什么水,才非要用最难找,爆炸威力还最小的哪种?
除非让“何双平”怀里抱着□□去死的人,根本不是“何双平”。
所以……
“凶手怕暴露身份,不敢走特殊渠道买,只能通过自己组装火.药的方式,掩盖痕迹。”
半晌,李维多慢慢放下手指,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
“这是谋杀,而非自杀。”
“很好。”
陈利亚十指交叉,今天第三次朝她点了点头。
李维多心里立刻涌起了一阵不详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就听他再一次以平静的赞许口吻道:
“一个管家的必备条件,就是能迅速领会我没说出口的意图。虽然你逻辑基本没有、推理能力极差,但至少娱乐到了我,也不算毫无可取之处。”
李维多:“……”赞许你妈哦赞许。
这话连李维多听了都想打人。还娱乐他?他全程就没笑过!她怎么知道她哪句话踩中了他的神仙笑点?
她拿起复印件,放在阳光下仔细看了一下:
“我记得你刚才说,这首童话诗不是何双平的字迹,那就是凶手留下来的咯?就像《达芬奇密码》一样?”
“你很想听?”
“当然。”
“可免费问答时间已经结束了。接下来让我回答问题,是按字计费。看在我们的雇佣关系上,我可以给你打个七折,但也会在五分钟内清空你这三个月的工资。”
陈利亚看着她:
“还想听吗?”
李维多:“……”或许也并不是非常想听。
“那不如这样。”
他靠在椅背,十指指尖相抵:
“我再给你省一笔钱,你来推理给我听。如果你的推理哪怕能有一点娱乐到我,那么作为回馈,我可以免费给你修正观点,毕竟推理这么无聊至极的事,娱乐是它唯一价值。”
“娱乐?”
“对,娱乐。”
“接这个案子,只是你的娱乐吗?”
“如果夏洛克福尔摩斯愿意把精力放在科研而非推理上,电力或许会提前一百年出现,那他能拯救的就不是个别客户,而是整个社会了,李可可。”
他站起来,拿起手边的可乐,转身朝书房走去,狗和管家立刻摇摇尾巴跟上:
第59页
“我不缺钱,但我缺时间,不是出于仅剩的一点人道主义,我根本不会接这个案子。”
身后光屏随着他的脚步一帧一帧地黯淡,光子消散在空气中。他走到书前,忽然微微顿住,在曹品莫名其妙的、难以置信的、复杂难辨的、喜极而泣的目光下回过头,轻声说:
“那么晚上见了,李可可?”
“……晚上见了,陈先生。”
……
李维多离开没多久,曹品就接到了什么消息,五分钟后,他回到第三十三号书房最里面的房间,陈利亚和玩具熊面对面坐着,正用小刀慢慢把可乐罐的切开,一片片裁成蝴蝶的形状。
每当他思考问题的时候,就会这样。
不是叠千纸鹤就是切易拉罐。这到底是什么神仙鬼习惯?
曹品神色有些凝重,双手把一张小小的纸片递给陈利亚。
“少爷,这是林妈打扫良渚公寓时,在餐厅找到的,她不认识上面写的东西,因此不敢擅作主张。”
陈利亚抬起头,接过纸条。
指尖触到的刹那,就明白了曹品脸色为何会凝重。
这不是他惯用的纸质,是再生纸。却又比市面上卖的粗糙一些,不像机器批量生产的成品,反倒像是寻常人自己制作——毕竟自制再生纸,只要一个果汁机就能办到。
更重要的是,这张纸,和何双平尸体上找到那张密码纸,材质如出一辙。
而那天,除了他和曹品,经过那个餐厅的人,只有秋平衍和……
李可可。
没错,是她。
她似乎喜欢走路想问题,他的餐厅临时运来了太多古董,她不小心被椅子腿绊了一下,摔在地上。
这张纸条,怕就是那个时候,从她身上掉落下来。
……
一个和死者关系浅淡的女人,不仅用熟练手法窃听警方的机密,花了半个晚上套他的话,还随身带着和死者一模一样的纸片?
陈利亚把可乐慢慢倒进另外一个杯子里,和酒液混合成澄透的咖啡色液体。
他眼眸那样黑,黑得像个漩涡。
半晌,他挥退了曹品,轻声对坐在对面的玩具熊说:
“这张纸条上,写了什么?”
“是一串数字。”
玩具熊扫描了一下:
“分别是21,53,54,54,12,54;21,53,54,54,12,54;12,24;51,43,23;35,11,32,32。”
“是否分行?”
“分了五行。”
玩具熊顿了顿,说:
“Leah,你从不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可你今天套了一晚上的话,难道,你是在怀疑这个女孩是……”
陈利亚:“我说过了,不要随便给我取英文名,我是Liya,不是Leah。”
“那你的英文名取错了。”
玩具熊坚持道:
“你是Leah,不是Liya。”
“……”
他恐怕是需要给他家电脑杀一下病毒了。
但这串数字,的确有点意思。纯数字加空格的组合,不可能是摩斯电码。分五行,长短不同,或许又是一首短诗,而数字两两一组,这种格式他非常熟悉,如果他没判断错,更像是……
坐标?
陈利亚抬起头,望着那扇始终没有发出关合声音的门:
“你也中病毒了?不是让你去把我卧室那层窗台的围栏全部改成密封?为什么你还在这里?”
“少、少爷……”
曹品扒拉着门缝,给自己打了一会气,顶着自家少爷淡漠的目光,终于勇敢地把诉求说出了口:
“我只是想请、请示一下,我、我、我、我现在能开始着手给您准备婚礼了吗?”
陈利亚:“……你哪只眼睛看到我需要准备婚礼?”
“两、两只?”
“……”
作者有话要说:写夏洛克的时候我还年轻,觉得爱情是甜的,现在我老了,觉得爱情是烦的
这大概也是我从上本书开始,感情部分逐渐套路的原因吧
自己写作的局限性,一回头其实就看得很清楚。
如果我不会爱,那我的书也不再会爱
还有,这本书三十章要入v了,谢谢陪了我这一个月的朋友,谢谢包容我文笔的罗里吧嗦。这是七百二十分之一的生命,四舍五入就等于一生一世。做好互相告别的准备,我也已经做好了准备。
希望还能在别处看见你。
偶尔有时间的话,也记得回家评论一下,让我知道你还在。
第30章
李维多一进公司,就听见一个程序员、一个审计和一个HR在隔壁玻璃门后聊天。程序员神情恍惚:“我也想知道为什么股市一波动程序就出bug?如果这周还出bug,我自己拿我自己祭天——别说了,我已经把祭坛都准备好了。”
HR冷漠道:“不需要你准备,我已经帮你准备好了。”
程序员:“……”
李维多:“……”
审计神情恍惚,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要了,我只想年审能平安度过、客户积极配合,上司神经正常、底稿全部刀完、全re都tie、不挤不放、按时出数出调整、顺利清老板Q……以及,不被delay。”
HR露出一个失去人性的微笑:“抱歉,你想得太多了。”
审计:“……”
李维多:“……”
第60页
虽然她非常讨厌股票证券P2P,讨厌一切杠杆交易,但玩金融和IT的这群年轻人,其实很有意思,也很可爱。和外界猜想不同,够年轻的金融公司,办公室斗争极少——一方面是大家都太年轻,年轻到无法领会斗争的乐趣,一方面是工作累到根本斗争不起来,没什么误会是一局dota无法解决的,如果不行,那就再来一局。
她微微笑了一下,推开自己的办公室门。
下一秒。
李维多:“……”
她现在转身去来一局Dota还来不来得及。
许尽忱躺在她的椅子上,正有一页没一页地翻着她的工作备忘,阳光懒懒地落在他的白色衬衫上,天高云淡,纯净得不可思议。
就是衬衫有点皱巴巴的,与他精明干练的霸总形象十分不符。
“你长大了,李维多。”
他听见响动,回过头微微笑了,气度满分,除了有点咬牙切齿:
“不过提出辞职第一天,都敢迟到了?”
还敢不化妆了?
李维多看了一眼挂钟,正常他们九点上班打卡,现在八点半都不到。
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走到一边,像往常一样给他泡茶。许尽忱看着他的小秘书脱下风衣,背对着他弯腰倒水,黑色西装裙束着她的腰肢,只有纤细的一束。
她穿着昨天离开时的衣服,可头发上的香波味道却换了。
一个女人,一个晚上没回家,没换衣服,却洗了澡,这意味着什么?
许尽忱手指僵硬,爱的绿光穿透了他。
昨天晚上搂住她吻她时的触感,又回到他怀里。他伸手把领带扯开一些,强迫自己把目光重新放在备忘上:
“你昨天晚上,没回家?”
李维多:“……您昨天去我家找我了?”
否则怎么知道她一晚上没回家?
“别误会,我找你只是为了交代工作。你一个可有可无的总裁特助,或许曾因为方便,让我动了结婚的念头。但我现在清醒了,没有你,还有大把的名媛等着我挑选,没有你,我的人生只会更加蒸蒸日上风云再起。”
他何止去她家找她了,他就差把上海翻遍了……许尽忱扯了扯一夜没换的衬衫,从头到尾都盯着手上的备忘录。撂下狠话后,话锋一转,又回到了原点:
“你昨晚一夜没回家,去了哪?”
“朋友家。”
“你的朋友就那几个,难道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人?”
“……”
“男性朋友,还是女性朋友?”
“……”
李维多把茶水双手递给他:
“许总,是我的工作出了什么纰漏?”
她递水时弯下了腰,于是他闻见她衣领处另一种香味——清冽又冷淡,不是她身上常用的八月桂花香。
她身上,有别人的香水味。
不是,才和他辞职一天,她难道就去找别的狗了?
她真的不是因为买了别人的高利贷才去卖身?
她怎么可以这么对他???他昨天才和她求婚!!!
许尽忱觉得自己又要原地有丝分裂了,他一想到她昨天晚上,可能已经在灯光昏暗的房间里,脱下过那身紧紧包裹的、禁欲的黑色裙子,让别的男人看过连他都不曾见过的美景,让别的男人亲吻过她玫瑰花瓣一般的嘴唇,让别的男人从背后握住她纤细的腰,就像他想象过的那样,然后……
他握着杯子的手都有点发抖。
不,不可能的。
没人比他更清楚,他的小秘书很讨厌别人动手动脚,他出差时拿行李箱,“不小心”握住她的手,她都会迅速不动声色地脱开,这么个半点风情都不懂的女人,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和别的男人过夜?
所以不可能的。
冷静点,许尽忱。
冷静点。
半面秋光映在玻璃桌面上,他转过身,在房间里绕了两圈,终于忍不住这委屈和怒火,手里杯子“啪”一下砸在她脚边:
“你翅膀硬了,还敢鬼混了?说,你昨天晚上做了什么?和谁在一起?那个男人是谁?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这种苟且关系?发展到什么程度了?李维多,我们认识十多年,你就为这么个陌生男人要辞我的职??你怎么敢!”
“……”
瓷片在她脚边碎了一地,几片溅在她脚背上。
李维多没有回答,只是半蹲下来,用纸巾把瓷片一点点清理干净,又转身重新给他泡了一杯茶:
“我会尽快物色好下一位总裁特助,做好工作交接,但许总……”
“尽快?什么叫尽快?你就这么急着走?”
许尽忱又开始扯领带了:
“李维多,是谁瞎了眼,想高薪挖你?”
……还真有个瞎了眼的在高薪挖她。
“是我没给你升职加薪?”
“是我能力不足。”
“那是怪我让你工作太忙,没有个人空间?”
“金融业都是如此,不是您的错。”
“那你为什么要走?”
她为什么要走?
“纵使我对你有点苛刻,可你问问自己,以你的学历,在哪里能拿到这么高的薪水?”
许尽忱从她手里端过新的茶水,一遍遍告诉自己,她不可能这么快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才勉强把心底横生的戾气压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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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维多,不是我许尽忱离不开你,而是我懒得再培养一个熟练的秘书。如果你留下,我可以再上调你的薪水;如果你觉得工作太忙,那你以后不需要再加班;如果你觉得上班太远,我可以给你派车,甚至,如果你实在不愿意住我旁边那间公寓,我也可以在公司附近拨一间给你,产权写你的名字。”
有房有车,升职加薪,上海黄金地段通勤时间十分钟,她还能有什么不满意?
大不了,他的房子不住了。
他来迁就她,他来住在她身边。
许尽忱盯着她,觉得嗓子像一条绷得过紧的弦,或是一尾冻得太硬的鱼,拼命想从水里挣扎到岸边:
“这样,你还走吗?”
“……不是因为这些,许总。”
李维多伸手笼好茶几上的新鲜送来的虞美人,垂眸道:
“离开,只是因为我想安定下来了。”
——安定。可安定不过是平庸的借口,是自我懦弱建筑起的藩篱。
没人比她更明白,世界上根本不存在“安定”这条出路,只有幻觉。就像世界上根本不存在出路,只有幻觉。
“我想换个清闲点的行业,许总,你知道的,女人到了一定年纪,总会想结婚生子,回归家庭。”
……那就和我结婚。
那就和我结婚,生下我的孩子,回归我。
许尽忱的嘴唇动了动,话几乎已倒了嘴边,又想起昨天她拒绝他时的决绝……
他闭上眼。
“不,你走不了,李维多。”
他把领带扯出来,扔在地上,另一只手还紧紧握着她端来的茶杯:
“我想要何双平离开,他不走,才落得这个下场,而现在,我不想你走,你却偏要走……你们一个一个,为什么非要和我对着干?我决不会放手的,李维多,你当我这里是菜市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因为他工作起来总是忘记喝水,她给他倒的茶水都偏烫,他自己却浑然不觉。李维多淡漠地看着他的手,也不提醒,直到那双手被茶水烫得通红,她才慢慢走过去,往他的杯子里倒了一点凉水。
“员工辞职只履行通知义务。”
她放回水壶:
“意思就是,如果我想辞职,只要提前三十天告诉你就可以了,并不需要您的批准,许总。”
“那也有三十天。”
许尽忱站起来,随手把她的工作备忘本扔在地上,金边眼镜后的狭长双眸,没有丝毫笑意:
“去通知公关部,把何双平出轨、贪污,最终被公司开除的新闻放出去,并召开新闻发布会,借这个热度炒作题材,通知我们即将和纽约的BZG公司达成战略合作,并成立我们自己的风投,然后趁这波利好拉高股价,质押股权。”
李维多怔住,随即垂下眼:“许总,这……我们已经没有资金做新项目了,何双平总也……没有出轨。”
“什么才叫资金?怎么才叫出轨?”
他一步一步地从她的备忘本上踩过,直到单手撑在她脸颊边:
“人的本质,不就是被利用?活着的时候自己被利用,老了生下孩子让他继续被利用,现在何双平死了,与其直接烧成灰,不如让我延续他生前就在做的事情——生命不就这点价值?”
“……”
“所以李维多,这三十天,你一天也不能少,一分钟也不能少。”
他盯着她的眼睛,自己的眼睛却慢慢红了,语气发狠:
“在你的价值耗尽之前,我绝不放手。只要这三十天后你还能走得了,那么李维多,我放你走。”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好:)
开头那段“不挤不放”那句有一部分是在朋友圈里看到的抱怨,两个朋友发了类似的,接连看了两次,找他们要来了
第31章
许尽忱离开后留下了一大堆报告。
两天两夜做不完的那种。
这还真是要耗尽她的价值。
李维多盯着那厚厚一叠,半晌,决定去茶水间醒醒脑子。只是没进去一会儿,茶水间的门又被推开,一个长发及腰的漂亮女人走进来。
她神情恍惚,眼下青影很重,眼角鱼尾纹被粉底液覆盖。幽魂似地从她身边经过,眼看头就要撞上柜角,李维多一把拉住她,护住她额头:
“刘梃清总?”
VC项目组长刘梃清抬起头,乌黑地眼珠望着她,轻轻颤抖,似乎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李维多甚至觉得,她下一刻就会在这里碎裂开来。
“我看见了,我真的看见了。”
她打开水龙头洗手,忽然用手捂住脸,崩溃一般,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何双平没死,没死,他跳楼后五分钟我还看见他了……他怎么可能死在五分钟之前呢?”
“……”
李维多盯着刘梃清的眼睛,好一会儿没说话。
半晌,她泡了一杯温茶,递过去,轻声说:
“这件事,您和警方说了吗?”
“没……”
刘梃清接过,喝了一口,颤抖身躯逐渐镇定,再看向她,忽然醒悟自己和错的人说了错话。
面前这个人,并不是什么无足轻重的小职员。
她是许尽忱的特助。
甚至,她是许尽忱本人。
“小李,这件事,大概是我看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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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梃清慢慢冷静下来,又变回她的上司,冷冽目光落在她身上:
“案子警方会查,如果真有什么问题,专业人员也会鉴定,但是这件事,我们牵涉越少越好,许总也不希望横生枝节,明白了吗?”
“……明白。”
李维多看着她转身离开的背影,眼眸漆黑。
许久,她忽然慢慢地,笑了一下。
……
李维多办公室磨砂玻璃墙外,就坐着张纯。大概是在门外偷听到她和许尽忱说到辞职,方才大大方方走进来,问她以后能不能代替她去给许尽忱送材料。
——她真是喜欢这样的人。
目的明确,果敢决断。
虚荣,但从不遮掩自己的虚荣,努力,也从不掩饰自己的努力。
反正她想抱许尽忱的大腿,李维多索性把上传下达的任务都交给她,又按惯例把这个月各小组的绩效指数做成动态表格。刚做十分钟,门又被推开,张纯踩着新一季miumiu的黑色钉子高跟鞋,抱着几乎一个头高的文件,艰难地从门缝里挤进来。
“许总说,以后再敢让别人帮你送文件,就是这个下场。”
她幸灾乐祸地把文件铺在她桌上,笑得直抖:
“这一叠,都是近期的行政账目和合同草案,许总说明天凌晨四点前,要你把所有金额都核对完,你要审不完他来陪你审完。”
李维多:“……”
张纯:“维多姐,且活且珍惜。”
李维多:“……”
张纯其实还比她大几岁,她毕竟少读了四年大学,整个公司没有年纪比她更小的人。但胜在资历老,就连首席分析师贾沈,刚进公司时也要恭恭敬敬喊她一声“维多姐”……但后来这个幺蛾子翻天了,这是后话。
张纯交完报告,刚走出办公室,那副笑容立刻如潮水一般,从她脸上垮塌下去。
刚才许尽忱从她办公室离开时,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她看见了。
李维多是不一样的,和他们所有人都不一样。
她一直知道这一点。
她静静看着那扇关上的门,好一会儿,才低下头,重新看向手中无穷无尽的报表、估值、分析报告。
……
某种程度上,LCC各个部门的划分非常含糊,甚至,你很难说清许尽忱的主营业务是什么。
他是追逐风口的人,基本上,什么挣钱他就做什么。以至于她的工作范围杂到可怕。李维多从早上九点十五分开始高强度工作,核对最后几份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半。
手机叮咚一下,又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上面只淡淡地写了一句:
“中餐补贴已扣。”
李维多:“……”
没隔两秒,短信又接连来了两条:
“晚餐补贴即将扣。”
李维多:“……”
她一看挂钟,离她和陈利亚约定的时间只剩一分钟。她居然完全忘了,按合同,她还肩负着陪同某殿堂级考古学家吃三餐的艰巨任务。
可还有一分钟呢,她的新雇主这么急不可耐地就要对她进行资本主义剥.削了?
她放下手机,一分钟很快过去。就在秒针“嘀嗒”转向“12”的同一时刻,手机分秒不差地又振动了一下。
招商银行:您尾号为3326的号卡被扣款1100元整,余额为0.72。happy:)
李维多:“……”
不,这么准时并不是她认识的招商银行。
今天许尽忱像疯了一样给派事做。她整整九个小时没有动过位置,中饭和晚饭都没吃。
她把手机扔到沙发上。她沉回工作海洋,就不再理会别的,别人需要计算机一个个输入数字,她全程心算,手指敲击速度之快,让人眼花缭乱。
直到门锁转动“咔哒”一声传来。
她的动作戛然而止。
张纯转着椅子,手里抱着一束绣球,在门缝边露出妩媚的半张脸:
“我刚才敲门你没听见,维多姐,刚才花店的人来了,有人给你送了一束绣球花和……竹子?”
她低头看了一眼,困惑道:
“这绣球还没全开呢,还夹着一张卡片,写着,咦?35,43,12,41……后面还有一长串数字,这是什么意思?”
“可能是有人恶作剧吧。”
李维多没理会,又开始打字。黑色美瞳映着一行一行飞快闪过的数据,在海量数据中无法自拔,像个没有感情的杀手:
“你工作做完了?花扔在沙发上就好。”
“好哦,这里有一份文件要你签字。”
李维多瞥了一眼,不是什么重要的文件。她习惯性伸手拿起桌上黑色碳素钢笔,刚想写,又顿住,换了一只黑色水笔,一板一眼签上自己的名字。
“哦,对了。”
张纯歪了歪头,刚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
“维多姐,许总那边说十分钟后开会,叫你把茶叶带上去泡茶。”
李维多头也不抬:
“不去。”
“……哦。”
没隔两秒,张纯来敲敲门:
“我说你在工作,可许总让你把工作带上去做。”
李维多盯着电脑,手速快到飞起:
“说我病了。”
又隔了几分钟,张纯像打地鼠一样又冒出一个头来:
“许总问你病给谁看,还说只要没病死,就请你拖着病体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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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维多姐你就去看看吧,我看许总就快砸杯子了。去年他可一个电话都没给我打过,今天一下午他来来回回就给我打了二十多个电话。他惦记的不是工作,是侬好伐?还莫名其妙下来巡楼了好几次,每次都特地从你门口经过,结果你头都没抬一下……”
这语气就有点意思了。
李维多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随后拿起一边座机,打通秦宋柯的电话,又按了公放键。
两秒钟没到,秦宋柯轻快的声音已经传来:
“怎么,一下午不见,终于意识到我怕是有点帅?”
“……”
李维多没理他的间歇性自恋,把刚才对张纯的话重复了一遍。
“包在我身上。”
秦宋柯立刻说:
“就他扔给你那堆东西,那是两天两夜的节奏,阿拉革命情谊在这儿呢,我让谁猝死也不能让你猝死啊,我就说那个保险黄老板又来找你聊业务了,一时腾不开手,直接让徐元气上去替你,泡茶又不是泡妞,谁泡不是泡。”
他说着语气又低落下去:
“许总也太莫名其妙了,我又没做错什么事,为什么要把我调离33楼啊。”
徐元气,就是那个微信小号已经有自杀倾向的海龟徐生。
可惜他平时表现的实在太元气满满了,连自杀都是元气满满的自杀。
李维多挂了电话,又看向张纯:
“听见了?”
“……”
“我知道你早上听见了我和许总的对话,知道我即将离开。可如果你现在就是许总的特助,许总要你推掉一个会议,这么简单的事,你也要三遍走进他的办公室,让他手把手教你怎么做?”
“我不是……”
“我喜欢你,张纯。”
李维多看了一眼手表。
她打完最后一个字,按下邮箱“send”时,墙上分针正一分不差地越过七点。
“急功近利不是贬义,是美德,但急到露出破绽,就是愚蠢。同样,想越级抱老板大腿,这不是功利,是高明,但为了一次不确定溢价扔掉已经长期持有的股票,就是愚蠢。”
若目标不能一击必中,就应该继续隐忍。
尤其是LCC还有个制度,从LCC辞职的人,如果职级到一定程度,可以推荐自己的继任者。
“我很喜欢你,但你太急了,张纯。人一急,就会只记得做事,忘记做人。”
李维多抱起沙发上的花,按灭房间灯,就要离开。
“……维多姐。”
张纯站在黑暗里:
“你喜欢我?”
“嗯。”
“你现在还喜欢我吗?”
“为什么不?”
“就算你已经知道我势利、虚荣、捧高踩低?”
“就算我一直知道你势利、虚荣、捧高踩低。”
落日铺满长廊,她站在落日与阴影之间,脚步不停。
一点笑意像蜻蜓点水,掠过她嘲讽的唇畔:
“世界上最可怕的恐怖小说,叫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张纯,纵观历史长河,善良的都被屠尽,只有虚荣,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
作者有话要说:喘口气,女主不是百合
第32章
这么多年了,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太阳落山前下班。站在熙攘大街,她第一次对这落日有一种陌生感。明明每天隔着窗户也能看见,明明出差时见的也是一样的长街,可她就是觉得,今天的落日,和以往的不一样。
李维多拿着曹品给她的卡,走进一街之隔的摩天大楼。
雪白电梯灯光打在她脸上,她脸上没有表情,看着楼层慢慢上升。
目的若不能一击必中,那就应该继续隐忍。
仇恨若不能一次消散,那就应该把仇人圈养起来。像养山上那些雪白的绵羊,给它们草,给它们饲料,让它们壮大,让它们繁衍,让它们儿孙绕膝。
直到它们,都忘记了欠下的债,再一只只捉来,当着它们父母的面剥去毛皮,活生生放在火上烤。
这才是切肤之痛。
不像死亡,轻描淡写,爱与痛都不到骨头。
……
七点十一分,李维多用指纹打开门锁。为了符合自己管家的人设,她还专门挑了厨房那个方向进。结果连脚跟都没站稳,一只人高的长毛大狗就一下把她扑到地上,毛茸茸的脑袋在她怀里拱,蹭着她不停地摇尾巴。
李维多:“……”
这狗的表情居然有点像十几岁时的许尽忱。太吓人了。
“牛顿,快回来。”
曹品吓得丢下手里的锅铲就来抱狗。
可他一介文弱管家,别说抱了,连拖都拖不动,只好冷着脸威胁道:
“要是被少爷看见,你这周就逃脱不了阉割的命运了,知道吗?一个是你身体的一部分,一个是跨物种的爱,你自己选一个。”
牛顿望了望她,又望了望曹品,似乎在蛋蛋和她之间艰难地取舍。
最后它生气了,用屁股对着曹品。
曹品:“……”
他捡起锅铲,又回到了高冷管家的样子,朝她扬起下巴:
“您的时间观念太差了,少爷等了您一中午,又等了您一下午。为了配合维多小姐的时间,我们还特意调整到晚上七点三十分用餐——如果小姐的良心还会痛的话,请移步第十三号书房,少爷在等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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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维多看着面前三条长廊:“第十三号书房是……”
“抱歉,但恕我直言,第一时间把新雇主方圆百里之内的所有地图背熟,是一个合格管家必备的基本素养。”
曹品倨傲道:
“第三十三号书房在C1区,您向南直走52米后再左拐前进21米看见维特根斯坦画像就再向西走55米右拐顺着地球仪东经95°指示方向左右拐弯前行79米,少爷的书房就在您东边。”
李维多:“……”
她选择死亡。
“说起来,我职责和你一样,曹管家,你不用叫我小姐。”
“要叫的,维多小姐。”
曹品握着锅铲,语气矜持高冷:
“少爷的日常事务非常庞杂,因此管家有严格的审核标准,除了最基本的管理才能外,金融、法律、财务、国际商务知识缺一不可。”
李维多:“所以?”
曹品:“我是伯克利加州大学毕业,双硕士,小姐。”
李维多:“……”
算了,打扰了她自己走。
但她实在对他那位少爷没什么兴趣,巴不得赶紧被炒鱿鱼,也懒得去走那条会耗死她高中肄业生脑细胞的书房之路,索性坐在桌边,笑眯眯地看曹品炒菜。
哦,不对,是烹饪美食。
但等到曹品开始处理生牛肉时,她坐不住了。血淋淋的肉片被放在平底锅上,“滋”地升腾出一阵白烟,烤肉香味散溢出来。
“哐当”一声,李维多的手机掉到地上。
“在少爷居住的地方,您最好不要发出这么大的噪音。”
曹品背对着她,做贼似地把牛肉翻了个面:
“在这里工作的第一原则,就是不要有存在感,第二原则,还是不要有存在感,第三原则,只有少爷需要你有存在感的时候你才能有存在感。譬如抢少爷可乐这种存在感过强的行为,危险系数五颗星,严重威胁了长江三角洲一带物种的生存,我希望不要再出现了。”
“……”
大概是灯光太明晃晃,她脸色有点苍白,额头上还有点薄汗,却笑了一下:
“你刚才说,你们少爷的书房位置在哪?”
“在C1区,您向南直走52米后再左拐前进21米看见维特根斯坦画像就再向西走55米右拐顺着地球仪东经95°……”
“……”
李维多撑着桌子站起来:
“你们这里就没有室内导航APP什么的?”
“那有点困难,毕竟您之前,这里还从未有哪种生物方向感差成这样。”
曹品对着锅里的牛肉,露出一个姨母的笑容:
“但是您可以和少爷申请共享少爷的GPS定位,维多小姐,这样少爷不管在哪个房间,您都可以随时随地找到他了。”
“……”
那她还是选择死亡吧。
她在厨房里呆不下去,误打误撞居然走到了陈利亚不知哪个藏书馆。房间门没锁,阴郁的橘黄色灯光,顺着门锁的缝隙淌出来。
她推开门。
四面巨大的书架,盘旋蜿蜒向屋脊最高处,架子上密密麻麻都是手稿和书籍,步入其中,如同步入海洋,知识的空阔令人震撼。
这震撼,就像小时候,她慌不择路翻进一面陌生的墙,第一次看见藏书馆时的感觉。
仿佛整个世界都藏在这里。
多么渺小。知识。这里每一架、每一排、每一行,都有几本这样的大部头,或许在历史上被禁多次,或许耗费许多人的一生去完成,一字一句都斟酌。
可放在书架上,也不过只是沧海一粟而已。
你的人生,不过是,沧海一粟而已。
……
书籍深处,陈利亚手边放着一盏灯,在散乱的故纸堆之间,抬起头。
或许有纸质书的地方,都带着一种故去的陈旧。就像你一踏进光碟店,世界就回到90年代,你一踏进老书摊,时间就回转到十几年前、几十年前、一百年前。
她穿着黑色裙子,披散着黑色长发,一不留神,就走进他珍藏的兔子洞。
可兔子却看不见了。
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陈利亚摘下耳机,慢慢站起来。
书籍上方的罅隙中,映出她的眼睛和手指,那双眼睛应该很美,那双手指又长又细,可在他眼里,都只是一个模糊的剪影。
他与她隔着一个书架,追着她的脚步,慢慢地、一步一步往前走。
走过毕达哥拉斯,走过德谟克利特,走过苏格拉底的遗言,走过阿基米德被三尺之剑杀死的尸体。
他透过书籍的缝隙,看着她,哪怕她只是一个残缺不全的影子。
但没关系,她本来就活在幻觉里。
李维多顺着一排一排的书籍,走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走到尽头。尽头不是墙,而是一扇光滑的门,微微开着一条缝隙,昏黄光线流出来。
像法国那个蓝胡子的血腥童话。
蓝胡子有一扇走廊尽头的门,里面装着他所有的前任妻子。他故意把门钥匙交给新婚的小娇妻,如果她按捺不住好奇打开这扇门,就会被他杀死,成为这里新的尸体。
李维多伸出手。
她指尖刚触到门面,书架之间,忽然伸出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
这昏暗的灯光给人错觉,李维多下意识后退一步,眼看就要撞到书架,那只手向前一拉,她踉跄一步,撞进一个染着清香的怀抱。纸莎草、树莓花和土耳其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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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一朵月桂,终于落下枝头。
而他站在树下等了许久,终于等它落进他的手心。
……
李维多惊魂甫定,抬起头,就看见陈利亚站在她面前,一只手还握着她的手腕,神色难辨。
四周静谧到不可思议,他看着这朵自己撞到他怀里来地小桂花,手指微微握紧。
紧到她觉得有些疼痛了,开始挣扎,才听他轻声说:
“李可可,你真的没有出过国?”
“我真的没有出过国。”
“不要和我撒谎,你撒不起。”
“……我真的没有撒谎。”
“我会查出来。”
他看着她,目光深得,似乎要把她从那团模糊的光幕里拉扯出来。
他那双美丽的眼睛,像藏着迷雾,只是这样对视,就有醉生梦死的味道。
又轻声重复了一遍:
“李可可,我会查出来。”
“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她终于忍不住,弯折手腕想从他手里挣脱出来。
可她微小的力量,就像螳臂当车,不管怎么挣扎,他都纹丝不动。
“我没出过国,这辈子都没有,祖上三代都没有。不信你可以去公安边检出入境办事处随便哪里去查我的出入境记录……陈利亚,你说我随时可以辞职,现在还做不做数?”
“做数。”
他盯着她,好一会儿,终于慢慢放开她,她这才看见他另一只手上还拎着一盏灯。
不是,一个瞎子,为什么走到哪还要拎着灯?
“但你不会辞职,李可可。”
李维多气笑了:
“你又知道了?”
“嗯,我知道。”
他恢复了平时的神色,清冷而淡漠:
“我以你的朋友为筹码,算是得罪了你。而你是我见过的,报复心最重的人之一,不把我的价值榨干,不会轻易离开。李可可,你答应来我身边,不单是为了阻止你室友入狱,就凭几张信用卡,我还威胁不到你。”
“你说清楚,我报复心怎么就重了?”
“你都把’走着瞧’3个字写在脸上了,还需要我怎么说清楚?”
“……”
李维多又被气笑了:
“你是不是高估了你自己?你还没重要到能让我报复你,陈利亚,不是你用信用卡威胁我,我现在怎么可能在这里?难不成是图你的美貌?”
“何双平。”
他说话很轻,却如玉石落地,从容且笃定:
“你是为了何双平。那天你在洗手间里偷听,知道我正协助警方做密码破译,你为了探听警方调查何双平的第一手信息,才答应来到我身边。”
李维多抬起眼,阴郁灯光,晦暗不明。
“我都不知道,我和何双平居然有这个交情。”
“目的我暂且不清楚,但我听过你的声音,李可可,就在你被朴浦泽审讯的时候。”
陈利亚转身朝外走去,手中灯随着他的步伐,居然几乎不晃:
“否则你以为,良渚那天,我为什么要把你带到地下室?”
“……”
“你的指纹,早就留在你最初签字的那只笔上,你的身体数据,伽利略就可以获得,我何必多此一举?当然,其中也包含着我偶尔喜欢亲自来的部分,但这不是主因。”
“……”
“所以李可可,别太得意。”
木制隔板割裂灯光,他的背影穿过一道一道的光和影,轻声说:
“我可以被你利用,也可以被你当做棋子,但你至少要知道,是谁在将军。”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已卒
第33章
你见过殷商之前的神吗?
神的每一双眼睛,都朝外凸出,神的每一张脸,都似笑非笑。
……
李维多一直到吃饭的时候都没有说话。
陈利亚的晚餐非常丰盛,但居然比早上还素,唯一的肉类是两条鱼和一道贝类。李维多经过狗的房间时才发现,那块牛肉是煎给牛顿的。
隔着宽大长桌,他面前林林总总摆着数十道漂亮菜品,而她面前,孤零零地摆着一碗……糊。
看着委实有点凄凉。
她端起杯子的时候,不知触摸倒了什么,看了一眼自己的指尖。在他的目光下,勉勉强强吃了五分之一,已经有点生无可恋,陈利亚这才抬了抬手。
曹品给予她谴责的一瞥,不情不愿地把菜都撤下。
“为什么不说话?”
他拿起纸巾擦擦嘴:
“你不是很喜欢制造噪音伪装人设?”
“不敢吭声。”
李维多坐在椅子上,有点乖:
“你的想象力太丰富,我怕又被你抓住把柄,然后再故意带我去看什么何双平死时留下的纸条,东搞西搞降低我的戒心,专门给我一个杆子让我往上爬,结果还反咬一口变成是我在给你下套,最后,哦豁,还要被你将军。”
陈利亚:“……”
算了,颠倒黑白是她的本性。
“但我和何双平祖上八代真的半毛钱关系都没有。许尽忱刚组建公司那会儿,我打印个文件都能被何双平骂成狗。说来有点恶毒,但我的确偶尔希望他意外暴毙,胜过希望他长命百岁,怎么可能为了这么一个人把您当做棋子?您人这么好,我又不是有眼无珠。”
李维多小口喝着水,大概是习惯性把他当成了那个在他窗外亲吻她的老板。随便给他点甜头顺顺毛,就能让他忘记自己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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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一会儿,她似乎又觉得决心表得还不够:
“为了证明我的清白,我必须立刻向您辞职。”
“……”
顺毛手法太熟练,一看就是已经在别人身上练习过千百次,现在又在他身上如法炮制。
陈利亚有点冷淡地拉开一罐可乐,没接她的话:
“既然对他没兴趣,那你应该也不想知道,何双平死时留下的纸条是什么意思了?”
“不想。”
李维多说:
“是不可能的。”
陈利亚:“……”
算了,出尔反尔也是她的本性。
“正常人总有好奇心,可你强势而我弱势,万一我娱乐到你,你不想认账,怎么办?”
她那个“办”的尾音拖的又长又糯,像棉花糖长长的糖丝,一圈一圈绕在空气上。
但这个手法,她也用过很多次了。被审讯时,每当她想给朴浦泽下套,尾音也会变成这样。
小狐狸。
还是懒到连脑子都不愿动的那种。
綡玘整理“这个问题问得真有价值。”
陈利亚抿了一口可乐,灯光下,五官淡漠精致不似真人:
“如果我不想认账,你能怎么办?”
李维多:“……”
半晌。
李维多放下杯子,淡淡道:
“何双平是被谋杀,谋杀人是我老板,许尽忱。”
“杀人动机?”
“功高震主。”
“你前上司,是如何凌晨两点把死者骗到楼顶?”
“项目上市问题。”
她说的很快,似乎怕再拖一秒,这些话就无法说出口:
“许尽忱无法插手何双平的MA项目,甚至连他的资金流都不清楚。于是他从三个月前开始着手风投,却选错了负责人,刘梃清做VC的路数都是别人玩剩的东西——广撒网,多处押注。就像当年红杉资本,既投资美团,又投资饿了么,既投资聚美,又投资唯品会,然后坐山观虎斗,谁赢都稳赚不赔,实在两边斗到要把钱烧光了,就让他们合并。”
就像美团和大众点评。很神奇的两家公司,居然选在2月14日合并,推手还是阿里巴巴,她简直可以脑补十万字总裁文来描述这三个CEO之间不得不说的凄美故事。
可问题是,许尽忱没有钱了。以他的财产,根本支撑不起这样烧钱的投资法。
所以——
“所以一个月前,许尽忱把名下两家最大的线上教育平台借壳上市,名义是增发股份圈钱,实际上,是想趁何双平在国外,置换资产架空对方,何双平听到风声,半夜匆匆回过,急于找许尽忱理论,才被引上顶楼。”
“接下来,你是不是想告诉我。”
陈利亚修长手指握着可乐罐,漆黑眼眸,宛如塌陷的黑洞:
“何双平死的那天,正是这两家壳公司上市的时间?”
“……”
哦,不好意思,她刚想说这个。
有逼格的话都被他讲完了,敢情她铺垫了这么久的气氛,都是为了让他耍帅?
“不是告诉,而是事实,两件事都发生在2018年9月13日。”
“可如果许尽忱的杀人动机是夺权,如何解释何双平死前没有任何挣扎?”
“我看了监控曝光的照片,他死亡时头朝下,颅骨基本粉碎。高坠案件法医能鉴定的本来就不多,如果是许尽忱出其不意,从后面击杀了他,两次撞击时间相差不长,分辨不出来也有可能。”
“现场没有凶器。”
“许尽忱带走了。”
“监控没有拍到他下楼,但没有拍到他带凶器下楼。”
“窗户。”
李维多说:
“三十三楼的窗台向外凸出,从楼顶可以直接爬回许尽忱的办公室。而许尽忱的窗户是上锁的,那天在场的人里,只有他自己有窗户钥匙。”
她伸手在腰间摸到打火机,想想又收回,折了餐桌上一朵土耳其玫瑰,放在指尖慢慢地碾。
“所以,能在凌晨两点神不知鬼不觉杀人越货,再凭空蒸发的人,只有许尽忱。”
——不对,还有一个人。
陈利亚垂下眼眸,想起在之前的审讯里,她那位冒失、幼稚、缺爱、反智、以及每时每刻都想炫耀她的前上司,在警方申请去他办公室私人区域搜索证据时,曾不小心说漏嘴,不小心让警方知道,除了他自己,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人有资格进他的私人区域,也只有一个人有资格拿他所有的钥匙,包括卧室钥匙”。
那个人,叫李维多。
一个女人,包里随时放着另一个男人卧室的钥匙,这意味着什么?
而如果,这个女人同时费劲心思暗示警方,这个男人是一个杀人凶手,又意味着什么?
他慢慢摩挲了一下大拇指上的戒指,修长手指仿佛笼着光。
“那你怎么解释,何双平死时,在笑?”
哦,她差点漏掉了这个。
何双平死的时候在笑。李维多忍不住想起,她在这个男人的良渚公寓,看见的那些古代面具。
那些面具,也在笑。
双目突出,似笑非笑。
这是远古的符号,早在有文字记载的历史之前,这些符号就存在。从古蜀的金沙、三星堆,到长江中下游的良渚,从石器文明的蛮荒,到商周的玉器文化,都沿袭了这个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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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想起,她躲在洗手间里偷听时,这个男人说话时的样子。他天生有一种笃定,只可惜是一个历史学家——在学术的歧视链里,学社会学的歧视学文学的,学文学的歧视学社会学的,学物理的歧视学生物的,学金融的歧视学贸易的,学哲学的歧视一切,但他们都歧视学历史的。
可这个学历史的男人,没说错。
她有时觉得,这个男人洞悉的,远比他说出的多。
他只是再等。
可他在等什么?
李维多指尖扒拉着桌上的蕾丝:
“我查了电脑,人在两种情况下会出现笑面尸体的情况,一种是冻死,一种是后脑勺哪个部位受损,何双平伤的就是后脑勺。”
“很好。”
陈利亚单手支着下巴,今天第三次对她露出赞许的目光。
李维多心里咯噔一下。
果然,下一秒,他微微勾了勾唇角:
“李可可,你是怎么做到,每一句话都完美避开重点,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李维多:“……”
“何双平指纹被毁,你不提。顶楼只发现何双平的皮屑DNA,你不提。他怀里藏的诗句,你不提。他的死亡时间与跳楼时间吻合,你不提。而他跳楼的时候,你的前上司根本不在顶楼,他在三十三楼的拐角,七次想给你打电话又按掉,最后只给你发了一条信息——你更是只字未提。”
他抬起眼眸:
“你不是在讲故事,也不是在说真相。李可可,你在误导我。”
在误导他,在试图让他相信,许尽忱是凶手。
可她却不知道,那天晚上,许尽忱是去了楼顶,却有完整的不在场证明——因为他一路都在和鲜花店的现场打视频电话,打了整整半个小时。因为他觉得顶楼的星空很美,站在那里,向下,是半个上海的灯火璀璨,向上,是手可摘星辰,恐惊天上人。
所以,他想在那里,向一个女人求婚。
一个,想置他于死的女人。
越是接触得久,她越是表现得正常、任性、可爱,他就越是觉得,她是一副画皮。
在这画皮之下,她的每一寸骨骼,都是扭曲,每一寸血肉,都在腐烂,她连五脏六腑,都是偏执和苟活。
李维多下巴搁在手背上,听完他的话,“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头埋在臂弯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连他都忍不住怀疑,他是否真的说了一件很好笑的事。
“你让我说故事,我就说故事,你是我的领导,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不是凯撒大帝,我也没有布鲁塔斯,但我不反驳,也不抵抗。”
她撩起裙子,从裙底抽出一根细长香烟,叼在嘴里。
又懒得拿打火机,就把头顶枝晶吊灯的灯泡拧开一个,烟头与钨丝碰了一会儿,青灰色烟雾就袅袅地升起来。
胆敢在这座公寓里抽烟的人,这是第一个。
或许也是最后一个。
“可如果你想要干货,我倒真的有一个。”
她抬起头,对上他沉黑的眼:
“你知道何双平,有个保险箱吗?”
保险箱?
“我也只是听说。”
她用三根手指夹烟,:
“何双平指纹被毁,其中一个可能就如你所说,凶手想混淆何双平的身份,而另一个可能,是何双平的指纹具备更大的价值。我和何双平认识多年,听过一点传闻,说何双平有一个藏了十几年的保险箱,里面存放着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而且,只有他的指纹能打开。”
“是么?”
到目前为止,案情似乎有点意思了。可他神情却不像是对案情感兴趣,只是用那双看不见的眼睛盯着她,似乎她比所有这些更来得有趣。
陈利亚微微前倾,凑近她。他的脸沉在影影绰绰的帘影,手指修长无节,像笼着薄光。
“可是现在,我对这些不感兴趣了。”
雾气像慢动作的电影,一帧一帧拂过,带着某种荒诞的美感。他又想起那个向她求婚的她的前上司,又想起她被求婚时,可能会有的神情。
那个天真的男人,大概永远不会知道,他在向谁求婚。
又或是,在向一个什么样黑心肠的东西求婚。
陈利亚慢慢从她唇间抽出那只细长香烟,按灭在蕾丝桌布上。
“因为比起无聊的谋杀故事,我更想知道,你是谁,李可可。”
作者有话要说:我开始胡扯了……
谢谢炮和液,然后给我推荐歌吧,我听什么就会写什么,你们想看什么样的情节,就给我推荐什么样的歌
还有有人私信给我发图哈哈哈,《日常》乐视微广播剧的cv是个超可爱的小正太!
阿姨但凡再年轻十岁……==
第34章
他在试图问一个不存在的人。
她出生在1995年,那一年萨达姆还权势在握。伊朗的字典里终于有了“离婚”两个字。大陆人口还没到达13亿。世贸组织刚刚成立。东方明珠塔正准备建成。而她诞生在1995年的愚人节。父亲不详,母亲成谜。
她从未读过幼儿园,小学成绩平平,初中成绩倒数,高中干脆肄业。
她是李维多。
曹品反馈回来的信息里,包括她从小到大所有还存档的试卷。她化学知识基本为零,语文素养他勉强给她打9分,满分100。她似乎永远无法理解为什么六条直线就能在二维平面上组合成一个四面体,也永远无法理解为什么,数学里总有个奇葩商人要把鸡和兔子关在一个笼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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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小学二年级一道鸡兔同笼题里,她花了近两千字的篇幅,详细论述了鸡兔同笼是非常不科学的,首先,鸡是白天活动,而兔是昼伏夜出,两者作息完全相反。其次,鸡和兔的肠道都可以寄生球虫病,容易使疽疫病原体互相传播。
陈利亚:“……”
很明显,她的小学数学老师并没有做好任何引导。
她迫切地需要他给她把鸡兔同笼这道题重新讲一遍。
而此后,她在炸鸡店当过店员,在音像店当过打碟,在酒吧做过DJ,在琴行当过翻琴谱的琴童。她似乎很喜欢这种生活,并且乐在其中。
直到她遇见许尽忱。
遇见许尽忱是她此生的巅峰,她从此有了稳定的收入。而从她那个每十秒钟就忍不住炫耀她一次的前上司的言辞里,当时有一排琴童等着他挑选,可他一眼就看中了她。从此每天午后她来陪他练习两个小时钢琴,为他煮咖啡,陪他写作业,看他做鸡兔同笼的算术题。她连倒茶的姿势,都是他最喜欢的姿势。
她就像,天生为他而生。
……天生么?
细长的香烟像细长的手指。陈利亚慢慢把它碾碎在桌上,烟丝散开来,一根一根像女人私.处的毛发。幼小的,坚硬的绒毛。幼小的、盲目的坚贞。
“你的养母,是中国最早做证券的第二批人,原本前途无限,23岁时却忽然放弃一切,嫁给了一个普普通通的文员,没隔几年,又忽然在同一年离婚、丧子、残疾。她很快收养了你,自己却因双腿残废,长住疗养院。”
她口脂的颜色沾在烟嘴,又从烟嘴沾在他指尖。粘腻膏体,凝脂一样细滑。
“那一年,你发生了什么?”
——
那一年,她发生了什么?
李维多弯了弯唇,从他手中抢救下那根已经被他蹂躏到不行的香烟,重新把烟丝卷起:
“我认识的考古学家可不是你这样的。你是不是有什么隐形身份,联邦调查员?碟中谍?神盾局特工?”
“……李可可,你不能每天抽这么多烟。”
“你如果不喜欢闻烟味,可以出去。”
“这是我家,你却叫我出去?”
“你也可以叫我出去。”
她重新点上烟:
“或者,别雇我。”
他不该管这件事。她抽不抽烟和他有什么关系?就是她最后得肺炎死了,也不是他出殡葬礼。
陈利亚抬起头:
“你平时对许尽忱也这么说话?”
“不,我不这么对他。”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你姓许?”
“……”
当想从他嘴里撬出东西时,她可爱又可怜,现在她觉得他危险了,就过河拆桥了?
他目光渐冷。这次动作直接得多,把她的烟折成两半扔进垃圾桶:
“一天只能一根,李可可,衣帽间柜子靠窗第三排下面第三个抽屉里有电子烟和尼古丁贴片。”
但显然,那些东西,她看都没看。
烫伤膏也没有用,化妆品也没有动。在他的藏书馆,她撞进他怀里的那刻,他就知道她根本没穿他为她准备的裙子——他的世界里,没有质量这么差的织物。
陈利亚敛下目光。
“还有,转移话题是没有用的,李可可。但凡我想知道的东西,我总会知道,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这包香烟是她最贵的了。两次被人抢走,连佛都会发火。
烟丝熏过她的眼,她面色冷然,没有情绪——人有所求,或有负疚,才会卑微,可她为什么要顾及他?这个世界上只有许尽忱能让她一遍一遍又一遍地退让。可陈利亚?她巴不得立刻被他辞退。
木桌、鲜花和烛台隔绝了他们。她微微俯下身,丝绒红色的唇凑到他耳边。
“你这个人可真有意思。管这么宽,不累吗?感情观像个孤儿,很缺爱吧?不如让我来问你,那一年,你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让你失去了卖.淫的能力?”
她还记得他说的那句,“婚姻就是卖.淫”。
婚姻可不就是卖.淫?妓.女是绮艳鎏金地卖.淫,妻子是蓬头垢面地卖.淫。前者男人钱付得心甘情愿,后者男人盼着梅开二度中年丧妻。
李维多的唇几乎贴着他的耳朵,嗓音天生被烟浸过,突然而来的反叛和迤逦,像黑夜里迸发的火星,一路烧进他的大脑。
一种隐晦地目眩神迷。
“领导,挖人的隐私,好玩吗?”
“……”
她离他太近了。
他几乎闻见她领口潮湿的皮肤的气味。她像一块温热的糖,在他鼻尖下融化,香气陌生又熟悉。熟悉的是檀香、芸香和印度奇南香。陌生的是烟草,竹子,和□□花。
山间桂花从她衣领上凋零而下。
可她为什么每天都能收到这么多俗套的求爱礼物?他认识她才两三天,不是有人给她送吻,就是有人给她送卧室钥匙,这还没几个小时,又有人给她送花了?
他莫名觉得那丝陌生香味碍眼至极,像打破了他固有的领地。陈利亚抬起头,在她就要离开他时,握住她的手腕。
“李可可,如果我是你,就会把今天收到的花扔进垃圾桶。”
他盯着她模糊的面容,轻声说:
“你不知道,没完全开放的洋绣球,从根尖到枝条,全株都有毒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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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有毒?
可这种花不是到处可见?李维多抬起头:
“陈利亚,你怎么知道我收到了——”
她话音未落,门被急匆匆地敲了两下,曹品慌慌张张地推门进来:
“不好了,少爷,您在NYC那家汤普森……”
曹品:“……”
他微微张开嘴,一时震惊得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不是,他是不是打断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他生人勿近的、拉斯维加斯最可爱的妓.女都无法触摸到的小少爷,正亲自抓着一个女人的手,呼吸交缠,还差点鼻尖相抵?
曹品立刻觉得自己要说的东西都不是那么重要了——这四舍五入就是白头偕老一生一世的节奏啊!不行,他立刻要去准备全市所有幼儿园和幼师的资料,为小小少爷挑幼儿园这件事已经迫在眉睫。
陈利亚松开李维多的手腕,顺手把她被他弄乱的衬衫袖口抚平。
李维多:“……”
OK,她现在知道曹品说“我们家少爷有点强迫症”的“有点”,到底是指什么程度了。
她收回手时,已经恢复了平时的谦卑和恭敬。
“那我先回房间了?您有事直接呼我就好。”
“不。”
陈利亚说:
“我的灯,落在了十三号书房,你去帮我拿来。”
“拿到这?”
“拿到我的卧室。”
他抬起眼眸:
“但不要进我的卧室,也不要进十三楼尽头的房间,明白么?”
“……明白。”
她躬了躬身,像对许尽忱那样,转身合上门。
……
同一时刻。
陈利亚:“晚上已经不再是你的工作时间了,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曹品想起他为了支开自己给他安上的“父亲”身份,不甘道:“李可……”
陈利亚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曹品:“……李维多小姐并没有经受过完整的管家训练,也不会操作您那些专业设备,我要是走了,您需要我的时候,该怎么办?”
陈利亚:“我自己不会操作?”
曹品:“可是……”可是饭谁来做?狗谁来带?牛顿每天都要吃煎牛肉,这个谁来准备?
他感到深深的威胁,和职业竞争力正在不断流失——毕竟他是不可能和他的小主人呼吸交缠、鼻尖相抵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没有可是,你来之前,我也生活得很好。”
他来之后,不是和狗一起偷东西,就是试图给他组建家庭,他的麻烦反而变多。
陈利亚没有给他再争取的机会:
“你到底有什么事?”
曹品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眼看少爷已经失去耐心,拿起手杖准备离开,他立刻从怀里掏出了一份充斥着红绿、光是配色就和整个房间格格不入分析报告:
“您还记得,您在纽约名下有一家叫汤普森的艺术品公司吗?”
陈利亚:“那是什么?”
“……就是您之前因为想买那个古董茶杯,手头缺了点钱,就随便挑了一家公司,然后’不小心’把人家债券抵押到破产的那家。”……那家倒霉鬼啊!
经理人都快和他哭死了!!
他跟在陈利亚身后,抛开了失业焦虑,总算是恢复了一点大上海名管家的风范:
“这家公司最近正被人做空,现在股价已经跌破底价,还不能跌停,您的亏空已经达到了……”
“这种事去找李现,为什么要和我说?”
因为这是你的公司!!!你的啊!!!
曹品忍着腹诽,恭敬道:“代理协议是有上限的,这么大笔的资金操作他无法擅自做主,我的金融素养也不足以胜任,还请您……亲自定夺。”
“那就把上限去掉。”
陈利亚无动于衷:
“我付给你们报酬是做什么用的?这种小事也要找我?”
“可、可是……”
曹品想到他刚才看到的画面,破釜沉舟道:
“可是正在做空您的人,叫许尽忱。”
……
陈利亚慢慢停下脚步。
果然爱情使人成长。曹品差点为自家小主人迟来的懂事和成熟喜极而泣。
“他买了多少?”
“1800万股。”
“那就放出信息,说我们即将破产。”
……咦?
“让股票跌到底,看他会不会加购,如果不加购,就再传出内幕消息,说我叔父的那一家金融控股即将收购汤普森,再找另一个熟悉的公司参加竞价,抬高股价。”
“假收购?”
“真收购。”
他边说边往外走:
“然后请人申请股票评级,改成强烈建议买入,等到回升33%,再第二次放出汤普森要破产的消息。”
“假破产?”
“真破产。”
陈利亚脚步不停。他走得很稳,身影修长,白皙手指与乌木手杖形成强烈的反差。
如果不知道他眼睛看不见,倒会以为,这是一个中世纪的贵族。
曹品:“可如果被收购,我们没有理由再申请破产……”
“如果收购人破产了,我们怎么可能不破产?只许别人做空我,却不许我做空自己?其人之道还施彼身,有没有内幕消息,和用不用内幕消息,是两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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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利亚走到门边,手放在门把手上:
“当然,我不用内幕消息也能嬴。”
“……”
真的是一个世纪没有看到少爷有这样的胜负欲了……有人想做空他,他就做空自己、挤空对方,最后甩掉这个已经是空壳的公司。
曹品笔停在半空,被这无耻的玩法惊呆了:
“然后许尽忱的钱,就是你的了?”
……陈利亚又想起那个吻。
想起她单手点烟时他无法目睹的迤逦。想起那把藏在她包里的卧室钥匙。想起这个男人,差点向她求婚。在上海最繁华顶楼,手可摘星辰。
原来她不是没有脾气。原来抢她的烟,就会让她生气。
“嗯。”
他漆黑的眼眸里看不出任何情绪。陈利亚推开门,头也不回地走进夜色,似乎觉得这种钱挣得非常无趣,只有夜风送来他的声音:
“我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又怎么可能想到,这章是蹲在一个小车站垃圾桶旁赶出来的
没错,如果你们碰到在垃圾桶旁边蓬头垢面吃泡面的那个就是我
周日照常请假宝贝们:)
第35章
她极少在凌晨一点前休息。她非常忙,但她的生命没有意义。做金融这行的人会明白她的意思。跌宕起伏的是《华尔街之狼》,枯燥无味的是华尔街。那些刚入行的所谓的分析师,手里拿着二十万起步的年薪,每天做的工作无非是把数据录入,再把数据导出。数据这头的人不知道他们在录入什么,数据那头的人也不知道他们在分析什么。
因为数据是个谎言。
非显著性差异、显著性差异、欺骗性平均值、相关性和因果性的混淆……类似障眼法的小手段她能说出一百条。分析标准换来又换去,结果无非是把你忽悠去买股票而已。
百分之二十的人握着百分之八十的资源,剩下百分之八十的人活得毫无价值,不如一条代码有尊严。
这就是金融。
她大概是上辈子杀了人放了火,这辈子才会不得不做金融。
说是雇她来帮他“管家”,可陈利亚大部分时候并不需要她做什么。半个小时前他让她泡了一杯茶,半小时后她去书房收茶具,发现他几乎没动,只好又把茶水原样端出来。
不是,连许尽忱那种挑剔的公子哥都觉得她茶泡得不错,他是哪里觉得不对了?
她不敢浪费他的茶叶,把他弃之不要的茶水匀了一点出来,尝一下就知道原因了。他的茶叶和市面上不同,他不讲究成本。陆羽的《茶经》在现代已经够讲究,但在古时候还叫“草茶”,是下品,因为陆羽讲究成本。
真正的好茶,千夫雷动撷银牙,露水散了后选最细的,先蒸青,再浮选,还不能用手指,只能用指甲。现代三十多万一公斤的老班章,比不上人家宋朝一饼茶的加工费。
这种茶,是不能像她这样直接拿开水泡的,讲究什么一火二火三火。
这么麻烦的人,居然活到现代,还没灭绝?
李维多在茶桌前站了一会儿,最后决定别给自己找麻烦,给他拿了一瓶矿泉水进去。
陈利亚:“……”
他神情莫测地“看”了那瓶矿泉水一会儿:
“你对你的前上司,也这么敷衍么?”
“不敢。”
李维多说:
“我的另一位上司喝农夫山泉就饱了,但我给您拿的是最好的矿泉水——最好的哦。”
陈利亚:“……”
她以为她加个可爱的语气词,他就会妥协降低自己的标准了么?
他没喝过瓶装水,他的水都是曹品倒在杯子里后端给他的,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不会开矿泉水瓶了。
陈利亚从抽屉抽出一把小刀,正要把矿泉水盖切下来,李维多无声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从他手里拿过瓶子,拧开,放在他面前。
陈利亚:“……”
“您有吩咐,再喊我。”
李维多没有躬身,反正他也看不见,转身就要离开。
陈利亚:“等等。”
李维多停住脚步。
陈利亚指了指桌沿一叠材料,神情淡漠:“你不是说自己喜欢做金融项目?这是近一周我的资金变动和财务账目,原本是理财顾问的工作,但既然你喜欢,就都由你负责。”
李维多:……她上辈子可能不止杀了人放了火。
但这话的确是她说的。李维多盯着那堆报告,有点生无可恋。但陈利亚看不见她的神色,只能听到他新上任的临时管家干脆地抱起那堆材料,声音清冷又软儒,好像很欢喜:
“好的,您什么时候要?”
“不急。”
陈利亚抿了一口矿泉水,顿了一下,又说:
“你去哪?你要把我的材料拐跑到哪里去?”
“我房间。”他又没给她办公室。
“这种机密文件,你搬来搬去,如果出了纰漏,谁负责?”
他又抿了一口矿泉水,仿佛随口道:
“李可可,就在这里做。”
李维多:“……”
他们两个房间就隔了一堵墙,她从这个隔壁搬到那个隔壁,到底能出什么纰漏?
李维多站了一会儿,实在懒得再抗争一次,转身拿了iPad,在他卧室的角落里找了个小小的角落,蜷在地上开始办公——还自觉地把自己盘成了一个小球,因为她记得曹品说过,在这里工作的第一要义,是不要有存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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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她对这种孤男寡女半夜三更一起工作的场景习以为常,并不尴尬。比起许尽忱拉着她以床为桌研究股市走向,陈利亚靠谱多了。至少他们坐的地方,和他的床用屏风隔断,比起卧室,更类似于书房。完全性冷淡的装修格调,无形中也冲淡了暧昧和不详。
她很快进入工作状态。
陈利亚:“……”
她这就没有声音了?
他祖辈留下的产业五花八门,“家族企业”是古老叫法,其是更像是早期的生态链,涉及内容极其庞杂。她难道不应该先问问他、和他探讨一下长期资本管理思路,再开始么?
可他等了一会儿,他新上任的小管家好像真的沉迷于事业无法自拔了。她是如此敬业,甚至为了减少噪音,专门用iPad打字,还戴了口罩——他现在连她打字和呼吸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可他没有任何话题能和她聊。
他不能询问她的故事,因为她对自己的经历闭口不提。她对他不感兴趣,因此他也就对她乏善可陈。
一瓶矿泉水,为什么这么多?
这是浅秋的夜晚,危楼高百尺,夜风吹不入寓舍。她身上的香气慢慢朝他涌来,桂花又开始在她衣领上盛开。
他没有烟瘾,此刻却觉得自己染上了烟瘾。时间慢慢过去,他终于翻完了手里的刻版书、喝完了桌上的那瓶水。抬起头,刚想开口,他坐在角落里的小管家不知从哪儿掏出一瓶可乐,头也不抬地放在他桌上,还麻利地收走了他的空水瓶,俨然是一位合格的管家了。
陈利亚:“……”
她一个晚上,到底要他喝多少东西?
于是他又垂下眼,翻开一页刻版书。自鸣钟在一边自顾自地走,时间叠加,时间累积,时间过去。但时间的度量其实没有任何意义。当你觉得岁月难熬,时间就加倍拉长你的痛苦,当你不想时间过去,它就匆匆流走,不给你一点喘息。
秒针“咔哒”一声,划过十二点。
陈利亚的黑色睫毛,像蝴蝶细长的脚,细微地颤了一下,在水面划起一丝涟漪。
李维多站起来,有点疲倦地按了按晴明穴,把厚厚一叠资料放在他面前,她非常自觉地把自己定位成了曹品的下属,也非常自觉地,把他的卧室定位成了另一种办公室。
“我已经把所有资料都看完,财务报表也全部核对了。至于其它专业方面的问题,我已经整理出来email给了曹总……曹管家,等讨论出最后结果,再由他反馈给您,可以吗?”
“……”
曹品的邮箱账号,是该被盗了。
陈利亚坐在暖黄色灯光下,神色淡漠,头也不抬地说:
“好。”
李维多照常懒得躬身,转身就要离开。却又在转身的那刻,看见他桌上一份英文收购合同,被厚厚的文献录挡住了大半,只露出了签名和抬头首段的部分。
签名字体非常美,是陈利亚的英文名。
而抬头部分,赫然是“纽约汤普森艺术概念公司”。
这不正是许尽忱在做空的公司?
因着何双平的死,许尽忱手头的资金不多,正想借做空这家公司回本。郑阿二前几天还不知从哪弄来了许尽忱的内部资料,以为许尽忱要抬高这家公司的股价,想趁机入股,被她阻止。
她英语阅读速度非常快,只一瞥开头,已经大致明白,这应当是有公司想收购这家“纽约汤普森艺术概念公司”。
许尽忱要做空的,是陈利亚的公司?
她想起她刚才看过的那几百份资料,陈利亚名下,的确有很多艺术品公司。他或他家里的人,似乎对艺术和古董情有独钟。
一会儿没听到响动,陈利亚抬起头:
“还有事?”
“……没有了。”
李维多立刻回过神:
“我是在想,晚上是不是还要给您准备一点水或可乐放在这里?”
陈利亚:“……”
所以那个问题又回来了,她一个晚上,到底要他喝多少东西?
而就在李维多离开十分钟后。
四面无声,陈利亚的门,不知被什么轻轻挠了一下。风吹动窗帘,晃晃悠悠。
陈利亚拉开门。
一只长毛大狗乖巧地坐在门口,尾巴刮雨器一样左甩一下,右甩一下。嘴上还叼着一只小小的信封。
这是一只会偷东西的狗。
何双平那封遗书,只因被血液浸湿,它就能循着尸体和血液的气味,趁扑倒朴浦泽的机会,把遗书从他身上扒拉出来,藏在身下。它受过训练,知道偷东西不能被发现,作案后还懂得一动不动蹲在那里,等曹品来抱它。
而此刻,它像猫咪给主人送死老鼠做礼物,把信封用嘴推到陈利亚脚边,还讨好地想用头蹭蹭小主人的裤腿。
陈利亚捡起信封,手杖冷漠地把它拨到一边,关门。
牛顿:“……”
嗷呜呜呜呜呜。刨门!必须刨门!
……算了,不敢。
室内灯光半明半寐。陈利亚随手拿了一把匕首,裁开信封,两张同样小小的纸条从信封里滑落。
——李维多的纸条。
他立刻就明白了,牛顿为什么会把这个信封偷出来。
因为其中一张纸条上散发的墨水香气,和何双平死时贴在胸口的纸条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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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上面写的内容,与曹品之前在良渚公寓捡到的数字纸条,也一模一样。
大概是李维多发现这张纸条遗失了,又凭着记忆自己重写了一遍。而至于她之前那封,为什么会用和何双平遗书一模一样的再生纸,现在这份,又为什么会用和何双平遗书一模一样的墨水……
这能说明什么?
再生纸未必是她的,这种碳素墨水警方也已经找到了源头,市面上随处可见的老板牌墨水,四块钱就可以买到,谁都能买。
所以这什么也说明不了。
说明不了。
陈利亚坐在宽大胡桃木书桌前。他不说话的时候,就像坐在漆黑的夜色里,无处探究,也无法猜测。
只有耳机里玩具熊的声音,把两张纸条上的数字,连在一起,困惑地,缓慢地念出来:
“21,53,54,54,12,54
21,53,54,54,12,54
12,24
51,43,23
35,11,32,32
,
35,43,12,41
51,43,23
22,11,53,54,23,41,51
12,22
51,43,23,21
11,32,32……
少爷,这又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日更这种事吧,不大符合我们的风格,我们毕竟是缘更少女俱乐部,有自己的道路要坚守,有自己的荣光要坚持
所以我们不如一周休息两天吧
周三和周日怎么样?:)
那下一章,请大家周三晚上二十四点过后来看哦
今天也要为了彼此做更好的自己:)
嘻嘻
第36章
金融是没有周末的。客户休息的时候,他们休息,金钱休息的时候,他们死亡。华尔街夜未眠,财富是欲.望的本身,他们是欲.望的出口。
可盲目的从来不是金钱,盲目的是股民,小股民。大股民长生不死,小股民前赴后继地死。
李维多清晨醒来时,天还没亮。她恍惚听见六百三十米高的层楼上,有人在唱歌,唱路易十四御驾亲征受伤而亡时的安魂曲。路易十四从死亡中醒来,说,我还没死,扶我起来,来人!来人!法比安!法比安!
安息,永远的安息。
可朽之身,火焰和洪水无法让人永生。
她翻了个身,闭上眼,还没醒,却有眼泪从眼角滑落下来。
又过了两分钟,她从床上爬下来。她知道歌声是她的幻觉,可耳边一直有人在唱歌,于是她学着不再理会。水声响起,她像往常一样吐出泡沫。因为她缺乏各种维生素,泡沫里有血。
她面无表情地把血冲掉。
一墙之隔。
陈利亚坐在书桌前,听到响动,慢慢睁开眼。
他睡眠时间极短。凌晨五点五十七分。平时这个时候,曹品早已把茶水、可乐、工作资料、文献书摘准备好。
可现在他手边什么都没有。水壶沸腾声起,他自己给自己煮了一壶茶,没多久,香气就袅袅地升腾起来,和李维多昨天晚上泡的那壶唰锅水,完全是两个等级。
他听着她潦草地刷完牙,听着她打仗一样穿上衣服化好妆,听着她乒乒乓乓踢上高跟鞋,门锁转动了一下,她刚想出门,脚步一顿——又冲回来满世界找钥匙。
陈利亚:“……”
不是,她能不能有一个早上不丢钥匙?
顺便,能不能哪怕有一次,找对方向?
李维多整个人趴在沙发下面,正艰难地想把头探进去,她的私人手机忽然响了一下,拿起一看,是一条简洁到有点性冷淡的短信:
“钥匙书架下。”
李维多:“……”
她转头去看书架的缝隙,果然钥匙在那里。
可她现在没时间想这个隔壁的男人是怎么知道的,把钥匙扔进包里,又开始兵荒马乱翻箱倒柜。
可又没两秒钟,她的私人手机忽然又响了一下,语言仍旧简洁得让人难过:
“工作手机床头柜下。”
李维多:“……”
OK,偷窥这件事等她上班回来再和他计较。
她匆匆忙忙用脚关上门,嘴里叼着半包餐巾纸,就要往楼下冲。
可还没冲几步,她的私人手机,今天第三次振动了一下,哪怕没几个字,也非要锲而不舍地强调它的存在感:
“今天周末。”
……
哦,周末。
可周末和她有什么关系?她是许尽忱的特助,周末这种东西对她来说就是鬼,只听过,没见过……
不,不对。
她递交了辞呈,现在是预离职状态,所有工作都慢慢交接下去,她已经不用这样没日没夜地加班,完全可以休周末,如果许尽忱大魔王不高兴——不高兴让他把她辞了呀。
人如无所求,一切枷锁也都跟着不复存在。
所以,她有周末了!
男默女泪!
可这个男人真的是恶趣味,他如果想提醒,一开始就能提醒了。他不是说他每句话都很贵,还要按字计费?现在发短信就不按字计费了?
李维多看了一眼那扇紧紧关闭的门,最终什么都没问,也懒得去确定他是怎么知道她钥匙掉哪。反正他们只相处三个月——三个月,用手指都能数得出时间流逝,只要房间里没有安装针孔摄像,其它一切都和她没关系。
三个月,这就只是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再无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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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门后,陈利亚听着她关门的响动,微微勾起唇。
……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奇葩的协议,非要规定人一起吃早餐?
他们的早餐时间规定在七点半,李维多走到楼下时,正是早上七点二十九分。餐厅反常地安静。陈利亚坐在餐桌边,面前摆着一个空盘子。
李维多内心涌起不详的预感:
“……曹管家呢?”
“出去了。”
陈利亚神色自若:
“他新诞生的后代出现了一点早产并发症,他正在陪同它抢救,这两天恐怕都没有时间过来。”
李维多惊讶:“他的孩子是早产儿?”
“人算不如天算。”
陈利亚平静道:
“这就体现了科学妊娠的重要性。”
被发配到十公里外的、忽然接到一条冷酷短信让他这几天都不要出现的、正陷入巨大职业恐慌的曹品:“……”
他还没出生就被迫早产还要被抢救的后代:“……”
We are fine,thank U。:)
李维多也感到了一丝恐慌:“那我们的早餐……?”
陈利亚抿了抿唇:“你要我下厨?”
哦对,让一个瞎子做饭,这太残忍了。
李维多还想抢救一下:“那我们叫个好点的……外卖?”
陈利亚轻声重复了一遍:“外卖?”
“我做饭,可能不是那么的好吃……”
“我不介意。”
陈利亚看着她:
“食物的价值在于营养,李可可,我的字典里没有’外卖’两个字。”
可、可她做的饭,可能比外卖更没营养……
她是真心实意在为他的身体健康着想,但陈利亚自动把她的沉默,理解成了她不愿意为他下厨,垂下的眼眸有点凉:
“也不用做太复杂,时蔬一两道,主食一两道,甜食一两道,布丁水果燕麦、日本可乐饼都可,还有,我早上不吃芝士厚片之类的高热碳水化合物。”
“……”
他是不是对“不复杂”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她秉着仅剩的良心还想劝劝,然而陈利亚格外冷淡地一槌定音:
“你做饭,我付账。”
“……”
……
妈妈快看,这里有个勇敢的人类。
可有人付钱找罪受,她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李维多系上围裙,怀着收入再度增加的欣喜,也怀着一点担心自己可能会不小心谋杀了雇主的隐忧,走进了厨房。
陈利亚手里拿着一卷书,静静坐在餐厅。
一切都像往常一样。厨房一开始寂静无声,像在酝酿什么大招,随后他听到小仓鼠悉悉索索搬运粮食的声音,她好像把整个冰箱都搬了出来,又搬了回去……又随后,是一声巨大的“砰”,巨大得连趴在一边颓废的牛顿都惊得跳起来,背后毛发树立,如临大敌。
陈利亚:“……”
她到底是在搬厨房,还是在炸厨房?
厨房门缓缓地打开一条缝。
终于确认自己的极限就是西红柿炒鸡蛋的李维多,从门缝里,小心翼翼露出半张灰扑扑的脸。
“领导。”
“嗯。”
“你早上,吃螺狮粉吗?”
“……”
……
一街之隔。
一个杯子“砰”地摔碎在徐元气脚边,许尽忱脚搁在桌面,一脸戾气地半躺在老板椅上。秘书秦宋柯正站在一边,战战兢兢地捧着一条冷敷布,却不敢给他换上。
大概是心情跌宕使他虚弱,许尽忱从早上起开始低烧。昨天下班时,他找遍了整个大楼,却没找到他的李特助,好不容易忍了一晚上没给她打电话,今天五点半就来到公司,看到凌晨办公室里居然没人在加班,大发雷霆,所有部门总全部被从清梦中喊醒,六点十分整整齐齐在大楼下排成方阵,齐声合唱……合唱司歌《LCC,我为你骄傲》。
秦宋柯:“……”
许总的脑子,怕不是被李特助一起带走了。
而许总苦熬到八点半,才终于有穿高跟鞋的人来敲总裁办公室的门。他眼睁睁地看着许总在一分钟之内,迅速换了一件衬衫一件外套还给自己喷了一点香水,完美实现了从猿人到人的进化,淡漠地坐在椅子上,翻开一本《经济学人》,头也不抬地说:
“进。”
张纯笑盈盈捧着李特助的工作簿,走了进来。
许尽忱:“……”
秦宋柯……秦宋柯生平第一次恨李维多为什么没有在许总脖子上套一条狗链。张纯从头到脚被批驳得体无完肤,直接被骂哭了,跑回工位上边抽噎边打辞职报告,徐元气劝了她好久,又出于对漂亮同事的特别的义气,义告奋勇帮她交报告。
然后……然后……
然后就被许总一个杯子砸了出去。
秦宋柯目不忍视地遮住眼,看着这个身高快一米九的汉子,又一路哭到洗手间,现在正抱着马桶恍恍惚惚地背《会计学原理》。
这就是没有李维多的日子。
这世界上,不可能存在比李维多更经骂的人了。而能忍受许尽忱脾气的,还能让他冷静下来的,恐怕除了她,也不再有别人。
但他今天早上怎么都联系不上她。语音提示音也不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而是“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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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维多到底去了哪?
许尽忱骂完人,终于安静下来,不声不响坐在椅子上,手垂下来,活像一条被人抛弃的大狗。
办公室灯都没有开。
昂贵的黑色钢琴立在天空的阴影里,沉默得像个笔直的背脊。冰凉的海水慢慢从他脚底漫上来,漫过他的老板桌。
他的钢琴抛弃了他,他的狗抛弃了他,他的父亲母亲抛弃了他,如今,李维多也不要他了。
……
秦宋柯站在离他十几米的地方,手里拿着新的冷敷布,没有再靠近。
他冷冷地看了一会儿,半晌,转身走了。
……
许尽忱需要的不是冷敷布,许尽忱需要的也不是他。
李维多的工位乱到令人侧目。据说之前许尽忱想学日本企业实施6s管理法,就因为李维多每天都收拾不整齐,每天都在被扣钱,许总实在看不下去,才终于放弃这个念头。
秦宋柯翻了半天,终于在一盒用塑料袋套起来的、长毛的牛奶下面找到了一张银行客户经理名片,上面写着,何壬羡。
他记得这个人。似乎是李维多的闺蜜,以前隔三差五来找她,因为这种女人间“过于亲密的关系”,还差点和许总产生了冲突。
如果别人不知道李维多在哪,这个何壬羡,一定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统一回复一下:
现在是工作忙的问题吗!现在难道不是要被抓起来的问题吗!!瑟瑟发抖,慌得一匹,wykl,嘘
还有,我自己觉得写文又开始话唠了,但具体话唠到什么程度,需要小可爱提醒!不然我会越来越话唠的疗(丧)
我真的超爱螺狮粉的:)
第37章
何壬羡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疯狂地忽悠一位老伯——毕竟银行客户经理的本职之一就是忽悠,有钱的就忽悠人授信,没钱的就忽悠人还钱。每天一起床脑海里只有三个词增量!增量!增量!每天一闭眼脑海里也只有三个词存款!存款!存款!
她百忙中夹起电话:“侬哪位?”
秦宋柯:“我是秦……”
何壬羡立刻热情:“是秦总啊,侬好!我老想念侬额!侬搿抢身体好伐?长远伐见,阿拉不和你掼浪头,侬要短期存款长期存款?阿拉基金信贷保险……”
秦宋柯木着脸:“……我是LCC总裁秘书长秦宋柯。”
一听是许尽忱那个渣街boy的门下走狗,何壬羡瞬间冷淡:“忙着呢,有屁快放。”
秦宋柯:“我是想来问问你,你知道李维多特助现在在哪么?”
何壬羡:“我怎么会知道李维多在哪?她在哪不得问你们么?我昨天给她打了一天电话了,她就没接过,我和你讲,你叫你们那个许总别有事没事一天二十四小时二十小时缠着我们家维多,认识久怎么了?他有我认识维多认识得久么?”
“……”
秦宋柯实在是怕和这种女人打交道,只想速战速决:
“也就是你不知道李维多在哪?提示音是不是不在服务区?”
何壬羡“呵呵”了一声:“你看看你们许总做的好事,做什么业务要做到信号都没的地方?你让他赶紧把我们家维多放回来,真的,我从十八岁起就看不惯你们许总……”
秦宋柯赶紧结束谈话:“这事儿我管不了,但是何小姐……”
他看了眼李维多的桌子:
“今天有人送了一个信封过来,说要转交给维多,但我们联系不上她,你公司离着就几步路,要么你……”
“哟,原来给我打电话是喊我做苦力?”
何壬羡水晶指甲敲打键盘,眼看这个老伯是忽悠不上了,又“呵”了一声:
“现在没时间,傍晚找你。”
……
十五分钟后。
李维多顶着身后淡漠目光的巨大压力,正小心翼翼地……切胡萝卜。
胡萝卜这么可爱,为什么要把它切开?而且她只是在煮饭,又不是在炸卫星,他为什么非要这样坐在她身后,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难道是她刚才不下心炸了蒸汽锅,让他有了心理阴影?
他明明看不见,但她每次转身,就会发现,这位少爷的目光在跟着她走。弄得她下刀都有点战战兢兢,老觉得自己切的不是胡萝卜,是他的血肉。而她本身业务不熟,一心二用的结果就是,锋利的小刀从她指甲上轻轻斜了了一下——
陈利亚立刻分辨出不同的声音:
“你切到手了?”
“没有。”
“没有”
他声音凉淡,却一把拉过她,修长手指没有摸到血迹,这才确认她只是切到了指甲。
李维多:“……领导?”
陈利亚:“……”
他慢慢放开她的手,漆黑眼底看不出任何情绪:
“你该庆幸你的甲油还在手指上。把这些重新切一遍,李可可,如果我在汤里喝到你甲醛超标的指甲油,事情就不会这么简单翻篇了。”
李维多:“……”
于是她重新拿了一条胡萝卜。陈利亚听了一会儿她歪歪扭扭的切法,终于叹了一口气,从她手里取过刀。
“看着,李可可。”
他按住那只不听话的胡萝卜。
“我只演示一遍。”
“……”
李维多意外地看着他修长无节的、看着就不像做过事的手,以一种外科手术般的精致感,两刀去掉不必要的部分,抽出胡萝卜芯,切成大小完全一致的方形小块,甚至他还刻意放慢了速度——如果按他正常的手速,她就看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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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他十三岁时,就能在三分钟内完整揭下一张皮。
他修长睫毛垂落,把她自己选出来的所有根茎类、球类植物全部切完,才走到盥洗台边,仔细地清洗了手指。
“你已经浪费我近二十分钟,李可可。”
他抬起手,李维多立刻关水,又奉上了一块软绸手帕。
他等了两秒,她没有任何动作。陈利亚垂眸看了她一会儿,最后自己擦掉手上的水,轻声说:
“如果你再愣着,我们就只能直接吃中饭了,你猜你会扣多少钱?”
李维多:“……”
抱歉,她一点都不想猜。
他就这样单手支着额头,坐在餐厅长桌上,看她煮饭。秋天阳光浓厚,她的影子从这里走过,这里的光就晃一晃,从那里走过,那里的光就暗一暗。
锅里的水沸腾了,揭开盖子,白色雾气柔软地蒸腾,像个虚晃的旧影。陈利亚看着她麻利地端起他方才切好的东西,很有大厨范地一样一样……全都倒进了一个锅?
但他没有干涉别人烹饪的习惯,这可能是她特殊的煮菜方法……没等他做完自我说服,就见她拉开一个易拉罐,往锅里倒了一罐可乐???
陈利亚:“……”
胡萝卜煮可乐?
她是不是对“可乐鸡翅”这种菜做法的普适性有什么误解?
陈利亚按了按太阳穴。
“算了。”
他微不可见地叹了一口气,站起来,黑色手杖像拨大狗一样,把她拨到一边。衬衫袖口往上折了两折,露出一截修长手臂。
“人类的早餐我来。”
他从她手里接过刀和调料,朝一边的小煮锅扬了扬下巴:
“你去负责狗的早餐。”
李维多:“……”
……
他本身是一件艺术品。
他做菜时也是。
除了在处理鸡蛋时,他有一瞬间的延迟,似乎在思考一只鸡蛋到底该如何弄破,从头到尾,他的姿态都如此令人赏心悦目。但这种艺术感,反而降低了共同烹饪的亲密,就好像顶级大厨在电视里表演。她只看到他手指精巧如掷骰,没一会儿,桌上已经零零散散摆了七八道。
李维多……李维多沉默地把一盘炒糊了的小白菜,放在牛顿面前。
牛顿:“……”
陈利亚:“……”
牛顿用爪子震惊地拨了拨碗里的青菜。
它的肉呢?它的煎牛排呢?不是,它从今天开始要成为一只吃素的汪了吗?
李维多在毛茸茸的大脑袋蹲下,小心翼翼地说:
“你能闻到,这个青菜,它是用蚝油炒的吧?”
“……”
“四舍五入,就是蚝了,对不对?”
“……”
陈利亚又按了按太阳穴。
牛顿匪夷所思地看着她,刚想展示一下什么叫万狗之王的傲气,抬爪要把面前的青菜踩翻,就感受到一道熟悉的目光,淡淡扫过它的背脊。
牛顿:“……”
抬起的爪子硬生生转了个方向,扒拉了一根青菜塞进嘴里。
嗷呜呜呜呜呜!它是世界上最可怜的汪了!
不知是不是李维多错觉,她仿佛在这只狗脸上看见了“生无可恋”四个字。
但没办法,她做不到煎牛排,或处理任何的肉类。
听说法医有一种分离骨肉的方法,就是把人骨放在汤里慢慢熬,熬成奶白色,骨头和肉自然就分开。
不知道这些法医平时,喝不喝得下筒骨汤?
人和猪的基因只差1%,吃猪和吃人,到底有什么区别?
陈利亚坐在长桌后,李维多自觉化身女仆,走到他身后,先给他乘了一碗汤,再帮他摆好冰镇零度樱桃可乐,最后还恭恭敬敬地把餐具递到他手边。
陈利亚看着她。
李维多:“???”
“可乐没开。”
他说:
“刀不在我手上。”
李维多上辈子一定是个绝世好管家,她听完立刻噔噔噔跑到楼上,把他平时用的匕首送到他手边。
“……”
陈利亚神情莫测地看着那把刀,好一会儿,才接过,两刀切开了可乐罐,冷淡地抿了一口。
今天没有平时的营养糊了,美食这种东西,无论多好看对她都是折磨。李维多有一下没一下地扒拉着眼前的菜:
“真奇怪,我今天都没有收到电话或短信。”
“你已经提交了辞呈。”
陈利亚垂眸:
“或许他们已经做好了辞退你的准备。”
“可能吧。”
李维多舀了一勺蜂蜜馅饼,刚沾到嘴唇,又放下,盯着那点蜂蜜说:
“您说,如果扼住一只蜜蜂的脖子,它多久会窒息而死?”
“多久都不会窒息而死。”
他的刀法如此漂亮,甚至抹茶上点缀的一颗红豆也被从正中完整切开,头也不抬道:
“蜜蜂的呼吸器官在腹部和皮肤,不在头,李可可。”
“……那要是把蜜蜂扔在水里呢?”
“那要看是什么蜜蜂了。”
陈利亚刀尖挑起蜂蜜饼,抬起眼:
“比起蜜蜂,人类更脆弱,蜜蜂对缺氧环境的耐受力,是人类的五到十倍。但你确定要和我聊一早上的蜜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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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维多又叉起一片青菜叶,正要吃进去,又忽然离开唇:
“您学过做菜?”
她这句话是信口一提,没想到陈利亚说:
“没有,今天是我第一次做菜。”
也是第一次给人做菜。
做菜这种低级技术的东西,不需要学习,但在此之前他的确从未想象过他这辈子居然还有为人下厨的一天——虽然完全是因为对方烹饪技术太可怕,他实在忍无可忍。
陈利亚切开一根皎白:
“所以,你企图没话找话蒙混过关的行为,是不可能成功的。”
“……”
“厌食症可以克服,既然让我开了先例,就要遵循用餐的基本礼貌,李可可,试菜和恭维是必备程序。”
陈利亚睫毛颤动了一下,眼眸漆黑如潭:
“我不要求你吃多少,但我做了几道,你就要尝几道,一道都不能少。”
李维多:“……”
……
这是和她有什么仇什么怨?
有时她根本感觉不到一天的流逝,没完没了地应付完几个客户,一天就没了,短得仿佛她的生命从未存在。
时间一转,已近黄昏。何壬羡路上给自己买了杯摩卡,鞋跟细得像一根长钉,在林荫小道上健步如飞。这个点车流一向不大,可今天不知前面出了什么交通事故,连人都过不去。她站在红绿灯前,看了眼时间,最后叹了一口气,转身抄了一条近道。
生活是一种缓慢的生不如死。
后工业时代,各行各业都一样。
生也没有价值,死也没有价值。
这条路,一面是商业区的施工地,还没竣工,几辆垃圾车停在路边,冷冷清清。LCC大楼和他们银行只相隔两条街,其中一条,还是她前男友王元的所在地。
何壬羡戴上降噪豆。
她穿过无人的施工大楼,耳机里,一个不知道是西班牙语还是意大利语的烟嗓女歌手,在反反复复地唱: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如此爱,然后恨,如此活着,但我已死。
走廊幽暗如甬道,她已经看见前面光亮。冷不丁一双手把她向后一拖,她愕然对上一双凶狠发红的眼睛。
下一秒,她脖子被人扼住,慢慢收紧。
“你这个女人,你这个女人……”
王元跪在地上,掐着她,神色狰狞如困兽:
“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她置他于死地?
这从何说起?
男人手劲太大,她摸到手机,想给李维多打电话,还未挣扎身体已脱力。脑中一片茫然,茫然自己为何要死。茫然自己为何今天就要死。
长廊另一头的光亮如天堂,她侧头望着,耳机里,意大利女歌手还在唱,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如此爱,然后恨,如此活着,不如死去。
下午五六点钟的光景。
她的眼神慢慢僵硬,手落在一边,不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想把自己的头砍下来挂在树上吹吹风
加班使我沦丧
第38章
下午五六点钟的光景。
她的老板陈利亚并没有像她想象得那样,就此发现自己对美食的热爱,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成为新东方烹饪学校的中流砥柱。
相反,他忽然成为了一名懒散的老师。
中午他又“浪费了十五分钟推动科学进步、促进社会发展的时间”,给她演示了一遍如何才叫“把水烧开了才能放菜”。当晚,李维多就积极主动地围上围裙,向他热情讨教、学深悟透、学以力行,将理论和实践有机统一,成功煮出了一盘她有史以来第一次没破皮的水饺。
没别的动力。不过是因为,但凡陈利亚煮的东西,她不仅要被迫一道道尝过去,还非要一道道点评(恭维)才算完。
男人见了要沉默,女人看了要流泪。
算了她还是动手煮吧。
水饺煮糊的香味溢出来的时候,陈利亚微不可见地叹了一口气。
但他神色不动,就着桌上半盏浓郁灯光,与她面对面地,居然慢慢吃完了。
李维多吃不了,又无法从他的表情判断自己的学习成果,就试探地从自己盘子里分了一只给牛顿。
牛顿咬了一口,呆住。
半分钟后,它嗷呜一声,用力用头撞了两下墙,顺着长廊跑远了。
李维多:“……”
令人费解。
明明还可以啊,陈利亚这么挑剔的人都吃完了,这狗的公主病比它少爷还严重。
他们少爷不知怎的没有回上面书房看书,就坐在客厅小吧台上,摊着笔记本打paper。他的paper据说一字千金,贵重到她洗碗都不敢发出太大声音,生怕打断他思绪。而且她还不能用洗碗机——因为陈利亚讨厌机械。她洗七只碟子洗了半个小时,全程手洗、杀毒、烫干,最后还要把手熏香——因为陈利亚不喜欢闻见人身上有油烟味。
都是什么神仙王子病。
还好她就熬三个月——不,现在是两个月零二十八天了。
度日如年。
李维多拍拍裙子,乌龟一样从他身边经过,踮脚慢慢爬上楼梯。陈利亚连眼角余光都没给她,就像她不存在一样。
但就在她身影消失在楼梯尽头。
陈利亚打字声音停下,慢慢看向她离开的长廊。
……
她休周末的经历有限,也就无从判断这是不是正常。但这的确是她多年来第一次,整整一天没有接到LCC的消息,连给秦宋柯打电话,也一直显示不在服务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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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宋柯又得罪许尽忱了?
要不他一个宅男,能去什么不在服务区的地方?
她把手机扔到一边,躺在床上,闭上眼,又想起昨天傍晚,她无意中闯进十三号藏书馆时,看到的那扇走廊尽头的门。
陈利亚拉住她时,她的食指已经触到门沿。现在回想起来,那扇门,不大对。
冷,而且湿。
冬天外面寒冷,内里窗户就会凝结水滴。当时她的手指,也碰到了水,就像那扇门里,藏着一个巨大的冰柜,以至于门上的水蒸气液化成水。
可什么冰柜,要藏在书房里?
楼下传来轻声说话的声音,那是陈利亚在视频他的网友——不,是在视频会见一位据说在生物学领域首屈一指的老教授。
这种学术讨论,一时半会儿应该结束不了?
她盯着天花板,半晌,把鞋子脱了拎着手上,循着记忆,轻手轻脚地沿长廊走去。
……
长廊里。
不知过了多久。
何壬羡手指动了一下。
下水管道水声滴滴答答,她像茧中的昆虫在虚弱挣扎。好一会儿,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眼眶猩红,却没有眼泪。把自己撑起来又摔倒,跌跌撞撞地爬到一边,拿起已经摔裂了的手机。
幸好,还能用。
她颤抖地从通讯录里翻出李维多的号码。她标注过姓名的号码寥寥,第一个就是她。急切地按下拨号键。
“嘟——嘟——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她嘴唇因为被扼杀而发青,脸色因为缺氧而苍白,脖子上前男友的红色手印,一种隐晦的血淋淋,像一个过于用力的爱抚,又像一个畸形放大的吻痕。
她又拨了一遍。
“嘟——嘟——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她一遍一遍地拨,一遍一遍都是这个声音。
何壬羡呆呆地看着手机上自己的倒影。靠在冰凉墙壁上,半晌,忽然用力把手机砸在地上,神色狰狞可怕,一下一下,直到她的影子完全碎裂。
她的眼泪流下来。
……
秦宋柯晚上七点才看见何壬羡。
这个女人妆容精致,衣服却有点凌乱。他走到楼下大厅时,她正坐在巨大水晶吊灯下,对着一个崭新手机,慢慢地涂口红。
鲜红色。
和她脖子上的掐痕如出一致。
秦宋柯咽了一口口水,觉得这是个有故事的女人,一下没把住嘴:
“……您脖子上这是?”
何壬羡合上口红,朝他嫣然一笑,刻意把脖子上的掐痕展露得明显。
“情.趣。”
秦宋柯:“……”
何壬羡:“秦秘书长想试试看吗?”
秦宋柯:“……贵圈的生活有点高端,我怕我撑不住这个热情,阳.痿早.泄。”
他拿出一个包裹,咳了一声:
“这是托您转交给李特助的包裹。”
何壬羡接过包裹,发现包裹上还贴着一条条胶布:
“这是什么?”
“我没打开过。”
“谁要你转交的?”
“我是电话接到的信息,这个东西是直接快递来的。”
“打电话的是谁?”
“没说姓名。”
“那我为什么要帮你转交?”
何壬羡种过睫毛,眨眼的时候就像芭比娃娃:
“万一里面是什么危险物品,手铐皮鞭蜡烛油之类的……”
“……不是谁都玩五十度黑好吧。”
秦宋柯黑线,不再奉陪,站起来。
他穿深蓝色西装配球鞋,不耍宝的时候,居然有点像工藤新一:
“我们每天收到的包裹不计其数,别担心,您转交就好。”
……
长廊里。
在黑暗中走路,天然带着一种腥风血雨,好像下一秒就要走入一本恐怖小说。可恐怖小说有什么可怕?人死后不会下地狱,人本身就在地狱里。
人间就是地狱。
陈利亚是个瞎子,也因此这里所有的长廊晚上都不开灯。李维多脚步轻得像一只猫,转过米开朗琪罗的油画像。哲人巨大的眼睛注视着她,一种默认。
13号藏书馆仍然没有锁,古籍、书册、珍宝被人毫不珍惜地扔在这里,像一群孤儿。
这里厨房有监控,客厅有监控,地下室存放了一些贵重文件,也有监控。但她发现了,陈利亚非常不喜欢这种设备,因此只要他经常去的地方,比如书房,就没有。
她在迷宫里穿梭,好一会儿才找准方向,慢慢地推开门。
故纸堆的气息扑面而来。尽头的那扇房间漏出一点光亮,也没合拢,她眯起眼睛,只看到门缝里零碎反光一晃而过,像有巨大的玻璃缸,耳畔突然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她甚至感觉到气流拂过她的脖颈,让她寒毛一根根立起来:
“你在找什么?”
“……”
李维多猛得转头,对上一双近在咫尺的眼。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正要靠到身后的门,男人闲闲地一伸手,锁“咔嚓”一声合上,她重重撞在门板上。
哦,不对,是他的手上。
她心脏激烈跳动,看着陈利亚,没说话。
书房漆黑,只有窗外月色泄下菲薄天光。
陈利亚两只手虚拢着她,微微勾起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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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看什么,李可可?”
“我来找一本书。”
她很快镇定,语气平静。陈利亚向下看了一眼她的脚,虽然看不见,但也能想象,那双踩在木头地板,小小的,他大概一只手就能把她两只脚捧起来——刚才,他的鞋子划过了她的脚沿,尺寸就出来了。她指甲蹭过了他的鞋子,长度就出来了。
柔软得像只刚出生的鸽子。
但她是不是一年没剪脚趾甲?
他收回目光:
“找书为什么不穿鞋?”
“我怕吵到您。”
“你不会吵到我。”
陈利亚轻声说:
“把鞋穿上,李可可。”
“好。”
李维多说:
“但您能不能让一步?您这个姿势,我有点喘不过气。”
“……”
陈利亚慢慢放下手。
李维多从他侧边溜出来,手臂蹭过他的衣摆。他平静看着她,半晌,忽然微微一笑:
“这个房间里有一万零三本书,摆放毫无规律,位置全凭我的脑子记住,你不找我,怎么知道你要的书放在哪里?”
李维多:“不敢打扰您,我来碰碰运气……您不是在进行视频会议?”据说还是个很重要的会议,身为会议主要发言人,开会不好好开,居然擅自离席?
还好他不是许尽忱的员工,不然这样的随心所欲,工资大概被扣到负数了。
“会议中场休息。”
陈利亚没提会议场上所有人还在等他,听着她悉悉索索地把鞋穿好了,才说:
“要找什么书?”
“什么?”
“你不是要找书?”
这问题大了。
李维多斟酌了一下,她平时塑造的也不是会看《阿格西拉于斯》这种艰涩书的形象,索性报了一本自己被许尽忱罚抄最多的书:
“我来找《证券分析》。”
“……”
陈利亚神情莫测:
“你觉得我这里会有这种书?”
“……其实还有一本,叫《罗马共和国的衰落》。”
陈利亚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朝后走了几步,停在一架书架边。
她觉得这种“似笑非笑”很违背他一贯的人设,但他的眼睛确实在笑。甚至因为这丝笑意,他的整个气质都潋滟起来,又清冷,又醴艳,又矛盾,又漂泊。
也不知他怎么做到的,明明看不见,在一片书籍的汪洋大海里,准确地找到了她要的一只小小沙粒,评论道:
“写得差强人意,不适合细读。”
“哦。”
反正她也没时间看,管它细读不细读。
她知道她的小把戏瞒不住他。但别说他们只相处三个月,哪怕他们要相处三年,她也压根不在乎在他心里留下一个“窥私癖”的形象。只要他不捅破窗户纸就好——不,他捅破了更好,她刚好辞职。
最好她能抓住他的把柄,她就可以提前离开了——她有那么多事要做,她忙得不得了,为什么要在这个危险的男人身边耗三个月?别说探听消息,经过上次的“讲故事娱乐他”,她现在根本不敢在他面前提“何双平”三个字。
“多谢。”
李维多垂下眼:
“那我先走了?”
“好。”
陈利亚漫不经心地抽出书架上又一本书:
“下次不要随便乱逛了,李可可,也不要不穿鞋。”
“……好。”
“随便乱逛,会被杀掉哦。”
“……”
李维多难得在这个男人口里听到语气词,只觉得毛骨悚然。明明是开玩笑一样的话,可他连语气词也用这样漠然平静的语气说出来,她就觉得,他说的,大概是真的。
就像蓝胡子。
多么痴情的蓝胡子。娶几个妻子,杀几个妻子。
陈利亚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身后书架上,一只破破烂烂的玩具熊忽然说:
“您爱上她了?”
陈利亚翻了两页书,语气无动于衷:
“为什么这么说?”
“她煮的水饺很难吃,可您吃光了。”
“食物只具有营养价值。”
他又翻了一页:
“至于口味,那是世人的偏见。”
“您在她身上花了很多时间。”
“如果你身边有一个人,既是一个爱耍小聪明的小骗子,又可能是写出高级密码的连环杀人犯,既可爱又冷淡,既乖顺又反叛,既不可理解又不可理喻,而且或许几天后就会杀死下一个人,你也会愿意在她身上多花一点时间,毕竟这么有意思的事,并不多见。”
他淡漠地轻声说:
“你难道不想知道,她会怎么在我眼皮子底下继续杀人吗?”
……不,这种恶劣的趣味并不是它这么乖巧可爱懂事善良的AI会有的,它是个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的人工智能。
“可您的身体苏醒了。”
玩具熊说:
“您一开始就发现她了,也知道她想干什么,却没阻止她,反而跟着她绕了三遍弯路,您以前从未浪费过这种时间。刚才您发现她没穿鞋时,手臂往里侧上抬了4公分,是下意识想把她抱起来。而她在您怀里说话时,您的肾上腺素增加了——肉眼或许看不出来,但我可以检测到,如果她再在您怀里呆一会儿,您或许就有反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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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女人,我是男人。”
他合上书,漠然地抬起眼:
“我二十七岁了,身体不苏醒,是生理疾病,有什么问题?”
“……”
竟无法反驳。
“而且,伽利略,好奇和反叛,是最危险的两样东西,引诱人偷尝禁果,打开不能打开的盒子,推开不能推开的门。”
他把书放回书架,转过身,微微笑了一下。
月光落下来,覆盖在他身上,让他那双黑色眼眸看上去更加冷寂又冷清,精致五官被光影切割,一面亮、一面暗,无端让人心惊:
“你又怎么知道,我是真的想阻止她,而不是欲擒故纵,想引诱她打开我的门呢?”
作者有话要说:好,不杀
晚上别等更,早点睡,第二天再来
这次更新是修改,那句,既不可理解又不可理喻,是李敖的
第39章
有时她觉得建筑是活的。
废弃的城市,像废弃的躯体。南京经历过三次屠杀,白骨成聚如丘陇,他们杀的不是人,他们杀的是南京。白人登陆了美洲大陆,2500万人死于种族灭绝,他们灭绝的不是印度安人,他们灭绝的是美洲。
这个世界上,没有哪种动物,是人这样可怕的东西。
狼会留着羊繁衍,羊会留着草栖息。只有人类,互相灭绝。
……
陈利亚好像很忙的样子,藏书馆之后就再没看见他。地上铺着长毛地毯,李维多半躺在上面,慢慢翻着那本《罗马共和国的衰落》。窗外上海灯火通明。一个死去又重生的城市。道路像巨大的欲.望的管道,从南至北,从东到西。
晚上九点,她例行接到壬羡的电话。这个美人说自己正在美容院做海藻面膜,因为脸上“又有了一条干纹”,而且她的睫毛松了,想再种一次,她的皮肤不明亮了,要再做一次。
“钱够么?”
李维多漫不经心地戴着耳机,对何壬羡和郑阿二,带着对常人没有的耐心:
“不够,我提前把上次的钱还你。”
“不急。”
何壬羡说话声音不知怎么有点含糊,还有点沙哑,情绪却很高的样子:
“你怎么还不回家呀?”
“我在出差。”
“在哪出差?”
“公司附近。”
何壬羡“哦”了一声,半晌:
“那你不能和我一起脱毛啦?也对,你身上本来就没有什么毛,连下面都没……等等,你是不是瞒着我做了全身激光永久脱毛?说好一起的呢?”
李维多:“……”
她什么时候和她说好了这种事?而且她下意识觉得,在这个房间里谈“下面”毛不毛的问题,有点危险,容易放出什么不得了的怪兽。
但隔壁不至于听到她耳机里的声音吧。曹品说过这间公寓里的所有墙壁都是隔音的,她还特意选了隔音好的降噪耳机。
“我可真羡慕你。”
何壬羡半真半假地抱怨道:
“一旦成为完美主义,就会在所有方面成为完美主义。抗衰,减压,塑形,美容,没完没了,我连拉屎都时刻准备着香水和眼线膏。有一段时间,因为王元说我的毛色太黑,我每次做.爱前都要用蜜蜡给下面脱毛,哪怕我心里知道我不仅不爱他,还有点看不起他……真是作孽,你知道蜜蜡脱毛有多疼吗?”
李维多:“……”
不,她不想知道。
“可你就不用。”
她声音忽然轻下来,大概是按摩师给她按得太舒适,她快睡着了,前言不搭后语,语气越来越低,像她平时喝酒后的梦呓。
身边还有细微的风声,也不知道是在哪家按摩馆:
“你不用,维多,还记得我们十几岁的时候,学校春游住帐篷,我帐篷里有蛇,跑来抱着你一起睡么?那时天气太热啦,你带我去河边洗澡,衣服一件一件脱下来,就像金针菇一样,又细又白,在月亮下发光,连胸都是……”
“……”
李维多手抖了一下,明智地扯开这个话题:
“你声音不大对,好像哑了,喉咙不舒服?喝酒了?”
“没有。”
何壬羡嘟囔着说:
“深.喉了。”
“……”
“超爽哦,就一点点疼,想试试看吗?”
“……”
不,她错了,她就不该和何壬羡扯任何话题!
一墙之隔。
他卧室的长毛地毯是定制的,过长的毛容易缠结,过短的毛不够柔软。把卧室一分为二以后,他的地毯也一分为二。
陈利亚坐在地上,手边是一张实木的小几。茶水咕噜噜沸腾,他平静地翻过一页书。
背后玩具熊看着他的侧脸:
“Leah,你在想什么?”
“格拉古兄弟党争苏拉独裁和马略改革。”
他侧脸淡漠似雕像:
“不然呢,你以为我在想什么?”
玩具熊:“金针菇?”
陈利亚:“……”
玩具熊:“或者喉头菇?”
陈利亚:“…………”
玩具熊:“您的肾上腺素又增加了,和刚才一样,为什么?想吃金针菇又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如果我能吃火锅,我也会觉得烫金针菇很好吃。”
“……我是不是最近给你的数据量太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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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利亚抬起头:
“如果你实在闲着没事干,与其浪费内存,不如去把所有藏书都按照现有位置编号做一个查询系统如何?”
“好的。”
玩具熊说:
“可是为什么呢?老宅857362册藏书,你都可以轻而易举地记下每一册的位置,现在这间公寓不过十三万册,您根本没理由要特意建立一个查询系统,除非……”
它恍然大悟:
“除非是为了方便李可,不,李维多小姐找书吗?”
“……”
陈利亚放下书,就这样席地而坐,靠在床沿上,按了按太阳穴:
“我的祖父,一生有几十位情人,我的父亲,八十岁了还在谈恋爱,我的血统里也应该没有痴情两个字,伽利略,你到底为什么非要我陷入爱河不可?”
“不是我要你陷入爱河,Leah。”
玩具熊说:
“而是你已经在河里,你都快溺死了。”
“……”
他们说话间,隔壁的闲聊也进行到了尾声。李维多生性谨慎,后半段就跑去阳台上说话了。不知电话那头那只讨厌的澳洲巨型乌贼说了什么,他只听见李可可叹了一口气,居然说,好吧,好吧,我现在过来。
现在过来?过到哪里来?
过来做什么?
脱毛?
夜风使人清醒,他却觉得无比荒谬。现在已经快十二点了,她居然要丢下他这个失明的残疾人,半夜去赴别人的约?
他给她付工资,她却要去照顾别人?
没一分钟,李维多在门口轻轻敲了敲门,大概是想和他请假。陈利亚平静地靠在床沿,又拿起那本书,冷淡地翻了一页,像没听见。
李维多敲了两下,没人回应,料想他是睡了。可壬羡醉得太厉害,她到后面才听出来,她根本不是在什么按摩房,现在正一个人醉醺醺地躺在附近公园的长椅上。
还好是附近。
她给曹品发了短信,告知自己要出去二十分钟,想了想,又给陈利亚发了一条。
他手边的手机,无声地亮了一下。
陈利亚:“……”
不是,她还真敢把他一个人撇在家里?他渴了怎么办?饿了怎么办?哪怕只有二十分钟,万一他找不到人,摔倒了怎么办?
选择性忽略了他哪怕看不见,认路也比她强的事实。
李维多收起手机,刚要转身离开,身后的门忽然被人打开了。
男人头发微乱,像刚沐浴过,漆黑眼眸还带着一点水汽,就这样清清冷冷地站在木制门畔,淡漠道:
“怎么了?”
“我想请二十分钟假。”
李维多说:
“我的朋友喝醉了,就在附近,我把她带去最近的酒店,马上回来。”
“位置。”
“什么?”
“我问,你那个朋友现在的具体位置。”
男人看着她,轻声道:
“上海治安很好?这点小事也值得你半夜跑出去?你就不会给我打个电话,让我派人去安顿她,非要舍近求远?”
李维多:“……”
可上海治安本来就很好啊,这点小事也值得她专门和她的老板打个电话,让她的老板专门半夜派人出来这么大动干戈?
她想说不用,可男人根本没给她说话的机会,转身走到书桌边,拿出电脑,手指随便操作几下,已经把她方才打电话时的GPS定位截取调出来,发出去,没两分钟,一条短信加一张照片已经发回到他手机里。
照片里正是喝醉的何壬羡。
“派出去的人已经接到她了,她现在醉的不省人事,住宿地点安排在这里楼下的酒店。”
“……哦。”
他朝里走了几步,见她没跟上,又回头。
“还愣着做什么?”
他说,隔着三步的距离和一扇门,眸色像几点冰雪,落在她肩头,如墨浓稠:
“进来,李可可。”
“……”
窗外是没有笙歌的夜,楼上是素未平生的月,楼下是四下无人的长街。李维多慢慢走进他的门,门自动在她身后“咔嚓”一声关上。
陈利亚把手机扔进她怀里,她险险接住:
“现在确认你朋友的安全了?”
“确认了。”
他从书柜上取下一套刀具,在书桌上展开。半晌,垂下眼眸,又问:
“你们关系很好?”
“还行。”
只是还行么?
陈利亚眼里映着一点灯和刀的影子,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伞膜乌贼。”
“?”
嗯?嗯嗯?玩具熊立刻百度了起来。事实经验告诉它,生物学的比喻黄,历史学的比喻骚,生物历史学合璧,打的比喻又黄又骚。是以陈利亚的话虽然向来隐晦,但它也从不敢掉以轻心。
可李维多没在意,她看了眼挂钟:
“您还有吩咐?”
“有。”
陈利亚转过身,坐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李维多不明所以,在他身边坐下。
“把袜子脱了。”
李维多:“……”
李维多:“脱袜子?”
“你的指甲,李可可。”
他用酒精慢慢地擦了擦手里用惯的匕首,半张面容精致淡漠,手指修长无节,关注的却是与他气质截然不同的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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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还好,但现在我知道了。让一个指甲这么长不剪的人躺在我一墙之隔,我会因为强迫症发作睡不着觉的,李可可。”
李维多:“……”
作者有话要说:水一章。
评论区要求达成,请查收
然后顺便问下,这种程度的水,你们能感觉到在水吗:)
第40章
秋日的晚风从云里漏出来。李维多坐在那里,只觉得这是她这一整年来遇见的最神奇的事,比许尽忱和她告白求婚还令人匪夷所思——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手指修长,养尊处优,拿着一把小刀,要给她剪脚、趾、甲。
拜托,他又不是她爸爸。
李维多按下直接逃离这间房间的冲动,慢慢往边上坐了一点:
“抱歉,我没有……让人给我剪脚趾甲的癖好。”
“刚好,我也没有给人剪脚趾甲的癖好。”
陈利亚用酒精擦完刀刃,又拿出一盏银制打火机,把刀烧了一遍。神情专注得,好像下一秒就要把她解剖开来再缝上:
“袜子,李可可。”
“……”
李维多脚往里缩了一点:
“我的意思是,我自己可以剪脚趾甲,您不需要……”
听见她小仓鼠一样悉悉索索往一边挪动的声音,陈利亚终于抬起头,正眼看她:
“你带了指甲剪?”
“……没有。”
“那你带了剪刀。”
“……没有。”
“好巧,我这里也都没有。”
他俯下身,明明看不见,手指却准确地抓住了她的脚踝,晚上一提,她的脚就落在他膝盖上。
他按住她,像按住一只不听话的猫。
“李可可,再说一遍,我没有给人剪指甲的癖好。但这里仅有的工具,就是匕首,如果你能自己用匕首把脚趾甲削掉,那你现在就可以带着我的匕首离开了。”
“……”
那她大概只会用匕首把自己的脚趾削掉。
李维多捂住自己的筒袜,起身就想往外跑,脚踝却被他牢牢握在手里,怎么都挣不开:
“我可以明天去办公室剪……”
“那我今天晚上就要为了你的指甲一夜不眠?”
陈利亚看着她,慢慢地、毫不留情地把她的手掰开:
“李可可,在我失眠和你失眠之间,秉着一颗善良的心,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牺牲你。”
“……”
这都是什么魔鬼癖好?
她平时没有穿袜子的习惯,现在完全是为了在房间里走路的时候,不会发出声音吵到他,因此选择的是宽松版。他一拨袜子就掉下来,那双小小的、白皙的脚,就被他握在手里。
小小的,柔软的。
像菌类小小的伞。
就像他之前预测到的一样,他一只手,简直可以把她两只脚都包在一起。
就是太凉了。
凉得像一片雪花,落在他手心,又慢慢融化开,消失不见。
桂花一季季地开,又一季季地谢。那个时候,那个黄昏快要过去的时候,那个天上飞鸟从南边飞回来的时候。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看见了幻觉?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看见了不真实的荒谬?
玩具熊高坐在书架上,觉得自己的网络系统受到了惊吓,有点乱码。
可这实在太荒唐了。
李维多趁他转身拿匕首,用力踢开他的手,四脚并用地爬到沙发顶上,陈利亚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居然就这样被她挣脱开来。然后……然后她意识到自己爬错了地方,沙发顶就像一个孤岛,她四只脚蹲在那,哪都爬不过去了。
一转头手里就空了的陈利亚:“……”
他“看”向沙发顶,平静道:
“下来。”
“不要。”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李可可。”
陈利亚朝她走了半步,她立刻往后挪半步,他也就只好停下:
“你知道你的脚趾甲已经快5厘米长了吗?”
“……那我也不剪。”
剪脚趾甲那么难过。
人的脚趾不如手指灵活,带着一点天然的弯曲,她一想到剪脚趾甲要把脚趾全部伸展开来,尤其是中间那根脚趾,就觉得全身都不好了。仅次于让她吃他煮的东西。
这个男人怎么总是这么讨厌?
她吃不吃东西,和他有什么关系?她脚趾甲多长,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李维多隔着裙子抱住自己的膝盖,与他谈判:
“你不剪,我就下来。”
“……”
陈利亚看了她一会儿,像是放弃了,把匕首放到桌面上,又投降一样抬起手,后退一步向她展示他的手上空无一物。
“好,你下来。”
李维多这才舒了一口气。
可还没等她这口气舒完,她的手腕忽然被人捉住,向前一拉。
她整个人被拉起,裙摆被风吹得鼓胀,还未来得及落下,她人已经落进他怀里。他抱着她转了半圈,坐回沙发时,那把匕首也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到他手上。
裙子散在他膝上,像黑色大丽花。
李维多惊魂甫定地坐在他腿上。
她的脚缩在黑色丝绒裙摆里,是小小的一截兔子尾巴。
他握住她的脚,觉得自己像在给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猫修理爪子,匕首一点点修剪出的轮廓,竟然比用剪刀还要准确整齐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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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了她苍白的脸一眼,抿了抿唇,轻声说:
“你很害怕?”
李维多摇摇头。
“那你躲什么?”
“因为变态。”
李维多脸色依然苍白:
“你不觉得这太变态了吗?”
“……”
她的发带刚才散下来了,现在黑绸缎一样垂在他脸颊旁,带着一种悉悉索索的凉。
“太变态”的陈利亚又剪下她一根指甲,慢慢意识到,让她坐在他腿上或许是个坏主意。她挣扎时挣扎得很剧烈,不挣扎时又有一种认命的可爱。他剪到她第三根脚趾时,她整个人在他怀里瑟缩了一下,像一片羽毛在他怀里挠了挠。
陈利亚:“……”
他又抿了抿唇,加快了速度。
不然他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可能就不仅仅是“太变态”三个字能说清的了。
但这能说明什么?
她是女人,他是男人。他二十七岁了不是七岁。他没有任何疾病。
情.欲是杯中影、锦上花,是可有可无的点缀。他不管有什么样的反应,都是正常的。性的历史,比爱情久远,比人类久远,甚至比物种久远。
所以,这根本不能说明什么。
一只水母和另一只水母交.配,就说明它爱上了另一只水母?
拜托,它们连大脑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李维多觉得这三个度日如年的月都要过去了,陈利亚终于抬起手,李维多立刻从他怀里爬起来,手脚并用地从他手臂下钻出来,然后挑了房间里一把离他最远的椅子,站在椅子后面。
陈利亚:“……”
他把匕首用一块软绸手帕包起来,神情淡漠,看不出任何情绪。
李维多:“如果您没有其它东西要剪的话,我想回去睡觉了。”
陈利亚站起来,拉开一个抽屉,随手把匕首扔进去,背对着她:
“我没有拦着你,李可可。”
……
门“咔嚓”一声合上。
她离开了。
陈利亚没有表情地翻开桌上一份文献。侧脸映着半面灯光,如隔明暗的断层,连细微的弧度,都觉得惑人。
可越是美丽的生物,越是不需要伴侣。
美丽不是引诱,美丽是拒绝。自然界会知道,美丽是危险的证明。
玩具熊坐在书架上,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了一遍和昨天一模一样的问题:
“你陷入爱河了吗,Leah?”
“我没有、也不会陷入爱河。”
细碎光点晃过他细致的眼帘。他看着自己的指尖,又像什么都没看:
“伽利略,还是那句话,你到底为什么非要我陷入爱河不可?”
“不是我要你陷入爱河。”
玩具熊同样回答道:
“而是你已经在河里。”
“可如果我正在河里,我自己为什么会不知道?”
“如果一个人,此前从未见过水。”
玩具熊说:
“Leah,那他怎么会知道自己此刻,是在河里?”
……
第二天上午,李维多准时去上班了,这件事是如此喜大普奔,以至于秦宋柯看见她时,喉头一泡眼泪几乎从鼻子里流了出来。
秘书处的人泪眼婆娑,依次过来和她拥抱。
李维多:“……”
秦宋柯用力擤了擤鼻涕,在徐元气上来和她拥抱的时候,特别拍了拍这个大小伙的肩,眼泪吧嗒吧嗒掉:
“维多,你知道吗?你没来的时候,最惨的就是元气了,我算了一下,我们秘书处,平均每人每天被许总用杯子砸1.75次,只有元气!用稚嫩的肩膀承担了两倍炮火!每天都被砸到哭着跑去洗手间背《会计学原理》!但他从未退缩!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年轻人!”
李维多:“……”
恕她并想不出这么个一米九的汉子,一路哭到洗手间的样子。
秘书处是许尽忱的小朝廷。除了老人张纯,新来的两个,一个叫孙留,原本在证监会创业板发行监管部打杂,被猎头猎来后,直接就是SVP,一般名校毕业生,至少要三四年才能熬成他的下手。
另一个就是徐生,财务规划师,伦敦大学硕士,回国后才猛然发现海外学历贬值得可怕,至少在金融、营销、咨询几个行业,英国一年制研究生,偶尔还不如普通的985和211。
他又恰逢行业严冬。毕业后先进招商,但股份银行任务太重,重到容不下他孤高不屈的灵魂。他又靠留学背景进了花旗,但国内的外资企业限制太多,多到容不下他勃勃腾飞的野心。
但他仍然每天元气满满,一点看不出他微信小号近期发的朋友圈,已经有自杀倾向。
——没错,许尽忱让她伪装成“附近的人”,用陌陌、soul、微信、微博等各种渠道,私下统计公司所有员工动态中对公司的不满情绪。
所有人的动态。
她觉得自己像个变态。
……
李维多在办公室里坐了一会儿,临近九点时,才恍然觉得哪里不对。
她居然到现在,都没接到许尽忱的电话。
她没接到就算了,这一层秘书办公室也没人接到,她甚至在路过茶水间的时候,看到一个员工在刷微博——那个会每天早上提前半个小时挨个查岗的霸道总裁呢?许尽忱怎么可能允许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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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巧秦宋柯在分发一款游戏slogan的收集册,李维多喊住他:
“许总呢?”
“诶?许总?”
一向对许尽忱的行踪了如指掌的秦宋柯居然卡住了。
半晌,他转转头,看了看徐生又看了看张纯,见后者都把头埋进了电脑,没人来拯救他,只能干巴巴地笑了一声:
“对啊,许总呢?”
“……”
“哈哈哈哈哈哈……许总可能去出差了吧?”
“可能?”
“不不,我记错了,就是去出差了。”
“许总的行程是我提前一周负责安排的,他今天有没有出差,我不清楚?”
李维多看着他:
“宋柯,许尽忱到底去了哪?”
“……”
秦宋柯见瞒不过去,深吸一口气,壮士断腕般附在她耳边悄悄道:
“许总,去会.所了。”
李维多:“……会.所?”
秦宋柯:“就、就是那、那种会.所。”
李维多:“……”
办公室里几个人,头低得更低了。
不是,许尽忱这么大一个人,去个会所,他们紧张什么?
李维多摸摸鼻子,说是不紧张,也下意识地放低了声音,小声咳了一声:
“他什么时候去的?”
“半小时前。”
李维多:“……”
她下意识抬起手表看了看,现在是九点五分没错……所以许尽忱是早上八点半,跑去逛妓.院?
这真是个天赐的奇才,他以为妓.院是和他们一样,朝九晚五,还要上班打卡的么?
她怀着一种不详的预感,又多问了一句:
“他去哪家会.所了?”
秦宋柯摆摆手:
“白.马会.所。”
李维多:“……”
她以为自己没听清:
“你说哪家会.所?”
秦宋柯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对自己在说什么一无所知:
“白.马会.所啊,我帮许总网上搜的,不是说上海很有名吗。”
李维多:“……”
饶是她,现在也有点目瞪口呆。
这到底是什么状况?
所以许尽忱,就这样在他单纯无辜秘书长的误导下,在早上八点半开着他的迈巴赫,跑去逛了一家上海最有名的……GAY所?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不要等,第二天来,我加班没定数的,放十二点后就是为了方便熬夜时间充裕点
还有感谢弹炮液
第41章
许尽忱一个上午都没有露面,随着时间的流逝,秘书处的气氛越来越诡异。
他们的老板,已经在Gay吧呆了一个上午没有回来。
钟表“咔嚓”一声指向中午十二点。张纯面色扭曲地看了李维多一眼,李维多面无表情地看着电脑,徐生双手捂住嘴,脸色憋得发红,好像下一秒就要吐出来,孙留望了望天,又望了望地,脸像面条一样扭动。
下一秒,不知被谁带动,大家终于撑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徐生无声地笑出了眼泪,李维多也忍俊不禁,秦宋柯拿起手里已经用得有点弯曲的iPhone,有点伤感地感叹到:
“还是iPhone易掰弯啊。”
“这话说的。”
徐生擦擦眼角:
“三星不容易掰弯么?”
“iPhone是文质彬彬的雅痞,看似冷清无欲,内心却阴暗病娇占有欲爆棚,不动声色之间把你慢慢掰弯。就算你哪一天背叛了他,他表面上,也只会微微一笑,私下里却会不疾不徐地把你肢解,因为被盯上的猎物,哪怕死了,也是属于他的残缺。”
张纯拿出化妆镜补妆,边扑粉边说:
“但三星就不一样了,三星是炽热地掰弯,霸道总裁那挂,雷声大雨点大,压抑久了,一不小心,直接爆.炸。”
徐生、孙留、秦宋柯:“……”
这些都是什么鬼?
秦宋柯震惊:“现在女孩子的三观这么扭曲的吗?张纯你居然吃这挂?”
“我才不吃这挂。”
张纯修长双腿伸出椅子,香奶奶的鞋,酒神的包,小萝卜丁的口红——不怕牌子俗气,只怕你辨认不出这俗气。不怕口红掉色严重,不掉色,她怎么随时随地拿出来补妆,让所有人都知道她用的是哪一款?
奢侈品的意义,就在于奢侈,和品没关系。
每个月,挣多少,花多少。所有心血和时间换来的金钱,她都交给虚荣,通通交给虚荣。自我和自由不能使她永生。虚荣使她永生。
张纯看着镜子里年轻精致的眉眼,不知想起什么,抿起唇甜蜜地笑了:
“比起病娇和霸总这两挂,我更爱吃,蓝色丝绒的月亮。”
蓝色丝绒的月亮?
这又是什么鬼?
秦宋柯吃不懂现在小姑娘的脑子,也懒得吃,转头问李维多:
“那维多呢?你的梦中情人是哪一挂?”
“我?”
她一天没来,办公室门开着通风,眼睛从头至尾没有离开电脑,敷衍道:
“我吃你这挂啊。”
秦宋柯:“……”
“为什么露出这个表情?”
李维多头也不抬地微微笑了:
“钱不多,人偏傻,颜值中等,不算下不了口,放在人堆里也不会有危机感……这种男人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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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男人,不好吗?
只有不上不下的人,才能源远流长,只有不温不火的爱,才能白头偕老。
美丽不是引诱,美丽是毁灭,是毒,是贪欲。越是夺目的东西,越是脆弱偏激,连上天都看不过去,要把妲己投入灰烬。
秦宋柯:“……”
这特么真的是在夸他?果然只是在开玩笑而已吧。
李维多站起来,整理了一下桌面,看着他一脸吃了狗屎的表情,终于忍不住笑了:
“怎么,梦中情人,要和我一起去领物料吗?”
……
领物料的地方非常偏僻,正是何双平跳楼必经的长廊。大概是因为许尽忱最近做的项目太多太奇葩的缘故,很多策划都要重新做,很多物料都来不及准备,凌乱地堆在地上。
宣传册旁边居然放着合同单,合同单旁边居然还摆着几只灰扑扑的密封大储物柜和小冰箱。都是茶水间替换下来的旧品。
这是顶楼斜面隔出来的三角间,要不是东西实在没地方放,李维多又刚好想起,他们都快忘了,还有这里。
秦宋柯毕竟是男人,在前面抱着所有东西,李维多空手走在后面,也不觉得抱歉。
“最近警察来得少了,就昨天,那个叫朴什么的警官,又来找了我一次,一审就是一个小时。”
长廊上没有开灯,黑漆漆一片,他终于忍不住抱怨道:
“说真的,何双平跳楼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昨天晚上许总忽然来公司,我陪着加班到凌晨两点,收到大盘会崩的消息,立刻就上去把顶楼都锁上了。”
他说完,又困惑道:
“我真的锁上了,那是防盗门啊,何双平自己一个人,又没有钥匙,怎么会从那里掉下去呢?”
李维多顿了顿:“是啊,为什么呢?”
“难道他死前去偷了我钥匙?”
秦宋柯换了一只手抱箱子,想了想:
“可我钥匙锁在办公室抽屉呢,抽屉也是锁的,没人动过,监控也查了。”
“保安室那里有钥匙备份的吧?”
“不可能,所有监控都被警方查过了。你知道吗?我听保安室的人说,监控里,从电梯去顶楼的只有何双平一个人,还是他自己按的电梯,按理楼顶没有别人,对吧?他却在楼上呆了好几个小时才自杀,而且……而且两只手都被炸没了,和见鬼了一样。”
李维多走在他身后,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是么。”
秦宋柯:“是啊,真可怕,你不觉得可怕吗?”
李维多:“不太觉得。”
秦宋柯:“……”呵呵,这个毫无气氛的女人。
他穿着黛蓝色西装,白色球鞋,走在灯光昏暗的长廊里,边说边觉得毛骨悚然,忽然又想起一件事:
“等等,不对。”
“又怎么了?”
“顶楼不是只有保安有钥匙啊,维多。”
他在玻璃反光里看了她一眼:
“你那不是也有一把吗?”
“……”
李维多垂下眼:
“我带回公寓了,我住的地方离这里开车都要两个小时,凶手怎么可能拿到我那把?”
“那凶手是怎么办到的?”
反正这条走廊监控不多,秦宋柯好像陷进了侦探游戏,谈起自己相处了多年的老同事的死亡,有点稀松平常的兴致勃勃:
“香皂呢?凶手会不会提前用香皂什么的拓印了一个钥匙模?”
“不可能,这种方法只对老式锁有用,钥匙形状简单才能轻易复刻。”
这条走廊走的人少,李维多一路把不用的灯都关了:
“以前的锁都是美国人发明的弹子锁,一根弹簧几个弹子,但顶楼不是,楼顶的钥匙是一根有凹槽的圆柱,那些凹槽就是密码,只有乱码全部归位才能开门。更何况就算有钥匙,顶楼数据库也没有录入何双平的虹膜。虹膜的范围就更杂,行政、物业、保洁、保安、职员,不同职业的权限都不一样。”
两人走在长廊,李维多半边脸沉在暗处。灯光半明半晦。
秦宋柯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小声说:
“我更害怕了,维多,你怎么对这些了解得这么清楚?”
他穿着白衬衫卡其长裤站在那里:
“你想想看,昨天是你七年来第一次休年假,何总恰好就在这天出事了,你又是对公司最了解的人,甚至这些开门的权限最早都是找你签字的,按一般电影套路,你不会就是……不会就是……”
李维多走在他身后阴影里。
不知是无语还是什么原因,总之,她没说话。
秦宋柯他看向一边的落地玻璃,影影绰绰的倒影在两对面的玻璃间反复复刻,无止无尽,像有一千个他,也像有一千个她……
下一秒,他一个箭步冲到玻璃前,借着暗淡灯光惊恐道:
“妈耶!妈耶!大事不妙了维多!!我脸上居然长了一个痘痘!!”
李维多:“……”
秦宋柯:“工作使我容颜憔悴。”
李维多:“……”
话题转得太快就像A股跳水,她也很憔悴。
他伸手搭住她的肩膀,成功被痘痘打岔,浑然忘却之前话题,清秀的小脸急切地凑近她,几乎要怼进她的眼睛里:
“不行,维多,你帮我看看,这是粉刺还是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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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不知世界上,为什么总有这么凑巧的事,凑巧得让人以为这天空之上真有天意,这人心之中,也真有神明。
就在秦宋柯脸离她最近的那秒,长廊上的灯光,陡然亮起。
李维多被晃倒眼睛,用手挡了一下,才逐渐适应,睁开眼。
然后,她就看见许尽忱,衬衫随意解开两只扣子,正站在离她十米远的地方,后面跟着好几位西装革履的男人。她辨认出其中一位,是保安组组长周前。
金边眼镜后的眼睛,只冷漠地瞥了她一眼。
随后,那束目光就转移开来,似乎她只是一粒灰尘,和这旁边零散摆放的桌子、椅子,是一种东西。
总之,根本没把她看进眼里。
李维多微微躬身,和秦宋柯一起喊了一声“许总”,像LCC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职场员工那样,姿态恭敬又谦卑,饶是许尽忱身后那位以严苛出名的服务前台张经理,也挑不出任何错处。
说话的正是保安组长周前,他还想说什么,就听许尽忱说:
“够了。”
他没有看她,她也没有看他。
他与她擦肩而过。
作者有话要说:玩手机道十一点才意识到今天是榜单deadline,然后一个小时写了三千字……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随便看吧
第42章
他的李维多消失了。
或许是她已经一天18小时陪在他身边,以至于许尽忱从未想过,她剩下的6个小时在做什么。如果不是这两天她玩忽职守,不仅胆敢按时上下班,居然还胆大包天,连周末都敢不加班了,他也不会这样跟踪——呸,关心她的去向。
以至于他忽然意识到,他对她的认识是如此之少。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独自来到郊外的一个疗养院,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缺钱,更不知道她消失的周末去了哪、和谁在一起。
她消失了。
他掌控着的、熟悉着的那个李维多,不见了。
今天上午,他凌晨四点无法入睡,开了两个小时车赶到她破破烂烂的公寓底下。可就在清晨半明半寐间,他却看见,一个穿老派西装的斯文男人,带着一条大型犬,慢悠悠地从她公寓里走出来。
赫然是何双平跳楼那天,那场古董拍卖会的主理人。
爱的绿光再度笼罩了他。
他气到心口发疼视线模糊脾脏破裂——这是他第一次发现,愤怒真的能让人失去理智。等他回过神来,那个男人已经不见了。他冲上楼梯,敲她的门,敲到手指发麻,始终无人回应。电话也一直显示不在服务区。
她和她的朋友,居然没有一个人在家。
他这才慢慢清醒。
连楼下居委会大妈都被他吵出来了,带着眼镜,气势如虹,院子里的鸡被她惊得四散开来,严肃地教育了他半个小时——,她要是知道他一分钟的价格比她年薪还贵,不知道还能不能说得这么唾沫横飞。
可就在他终于插上嘴,问她,这户人一般什么时候会在家的时候。
大妈终于闭了嘴,探究地看了他一眼。
“女朋友?”
“……”
这是她今天说的最有水平的一句话,简直代表了她此生谈话技巧的高峰。许尽忱金边眼镜后,细长的眼眸闪了闪,矜冷道:
“嗯。”
“嗯啥嗯?侬有眼啥个事体?介小事体,有啥好纠葛嗰。”
大妈打着手里的毛衣,从开始教育他到现在,毛衣都快打好一个领子了:
“搿个人家一个号头就几天了了窝里,上额礼拜就周末两天在。”
“……晚上也没回来?”
“么回来。”
……
上个礼拜,李维多只有周六和周日在家?
可她七年来第一次请了年假,一天而已,她大晚上能去哪?
“出轨”、“开房”四个血淋淋的大字在他脑海里浮现,又立刻被他划掉。他终于模模糊糊意识到哪里有点不对,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他遗漏了——可还没等他拨开这片迷雾,刚出电梯,一抬头,就看见昏暗长廊里,四面玻璃澄澈,他的秘书长慢慢凑近他的小特助,鼻尖几乎凑到了她的鼻尖……
许尽忱:“……”
爱的绿光再度笼罩了她。
刚才那群经理在他耳边说了什么来着?县级城投债?中支费用列项?奖金递延支付?厕所翻新?
他只觉得大脑嗡嗡作响,心脏眼睛脾脏又开始发疼——她在做什么?她为什么要离他的秘书长那么近?她难道不知道他去了红.灯.区吗?她明明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看在眼里,可她为什么不来质问他?还胆敢离他的秘书长那么近!
原来她之前求他把秦宋柯调回三十三楼,是这么个用意?
她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
她为什么不看他一眼?
许尽忱看着他的小助理恭恭敬敬地低着头,喊了一声“许总”,姿态礼仪完美得让他眼睛发酸。
周前走到他面前,还想说什么。
“够了。”
他听见他自己说,像在一个空荡荡的谈判桌上,扔下自己永远得不到回应的标书。
够了,他不想再看下去了。
他大步从她身边走过。
她没有抬头,他也没有低头。
像两条直线,交错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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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时刻,双子塔另一座。
曹品戴着白手套,恭敬地把一张张照片摆在桌上。阳光是熟透橘子的那种黄,陈利亚坐在桌边,黑发黑眸,白皙手指执着一杯可乐,神情懒散。
而他对面,朴浦泽捡起桌上一张照片。
朴浦泽:“……”
半晌,他语气奇异:“利亚,你把我喊过来,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些垃圾堆的照片?”
曹品:“……这些是李维多小姐的公寓照片。这间公寓建设于三十九年前,属于小产权房,还有一年到期,目前是三个人居住,两女一男,小时候在孤儿院认识,但是李维多小姐只在孤儿院呆了一年,随后就被张秋女士收养。公寓的真正户主十年前已经移民纽约,暂时没有联系上。”
纽约。
陈利亚眼眸微深,按了按耳上耳机——朴浦泽军.队出生,音量太大,他要戴着降噪耳机,才能和他顺畅交流:
“还有呢?”
“还有,李维多小姐的卧室粗看没有可疑的地方,但衣柜上安装了密码锁,里面存放着几本古籍,市价每本在十万左右,希腊的中国的都有。林妈打开衣柜后,发现衣柜角落里安装了针孔摄像头,且底部设有夹层,夹层里又设置了物理机关,粗略判断和厨房煤气管道打通,如果贸然把衣柜底部撬开,煤气管道就会漏气。”
——煤气漏气。
那么试图盗窃的人,只要在这间房间里稍微再呆久一点,就会死于一氧化碳缺氧。
古籍放在那里,是为了掩人耳目,如果是普通窃贼,偷到这里就会收手,这就意味着,那个衣柜夹层里,一定还有更重要的东西,以及其它用来拖延时间的机关,因为煤气要一定时间才会起作用,让人昏迷死亡。
真聪明。
小狐狸。
陈利亚微不可见地弯了弯唇,差点闪瞎了对面朴浦泽的眼。
不是,是他幻觉了吗?
陈利亚对他笑了!而且他为什么会觉得陈利亚的神情,带着一丝微不可见的……柔和?
朴浦泽有点惊恐地眨了眨眼睛,看到那丝可怕的仿佛宠溺的柔和感消失了,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东西暂且放着。”
她领地意识那么重,像只凶猛的小猫,要是发现最重要的东西被动了,大概就更不会好好和他学习了——是的,他正在进行他人生中最艰难的一次教学任务,身为一个管家,她怎么能不会烹饪?
她必须要学会给他煮饭。
陈利亚慢慢抿了一口可乐:
“她的衣柜里,是什么气味?”
咦?
曹品愣了一下,他还真没注意这个。
不,与其说是没注意,不如说是他闻不到,他和林妈两个人是有任务分配的,他守着客厅和门口,林妈负责进入李维多小姐的卧室查看。虽然知道林妈是曾经是非常厉害的雇佣兵退役,在探查方面的确比他专业……但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安排怪怪的。
可能是因为少爷亲自安排的缘故吧。
他们家少爷,什么时候操心过这么小的事?
朴浦泽看看陈利亚,又看看曹品:“所以,谁行行好来和我解释一下,这个女孩的房间,到底和我们今天探讨的主题有什么关系?”
“Leah,你在河里。”
耳机里,玩具熊说:
“停下,你会溺死的,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后悔?可他为什么要后悔?他只做自己该做的事,他此生从未后悔。
后悔不过是愚蠢者的自辩、伪善者的独白。爱情也不过是一种多巴胺,是荒谬,是深渊,是不可理喻。
伽利略说错了,他不会后悔,因为他不在河里。
她是他的幻觉,不是他的河流。他的人生里,没有河流。
陈利亚垂下眼眸,又抿了一口可乐。他看向窗外,桂花已经有了凋落的迹象。
秋日的风,挟裹着鎏金的香气,慢慢溢过他的鼻尖。
半晌。
他听见自己漠然地说:
“因为从目前的证据来看,李维多,是杀死何双平的最大嫌疑人。”
……
当年,契科夫写信给他的编辑说,当今俄国有两座不可企及的高峰,厄尔布鲁士山顶峰和我。
当今,金融界也有两个不可企及的黑洞,一个叫A股,一个叫许尽忱。
就在李维多和秦宋柯前脚刚把物料全部归位,后脚许尽忱就让办公室下发了《关于坐班行政管理制度变革的重要通知》,其中第一段,第一条,用标红的大字,明确写道,“为保障工作效率,提升工作质量,LCC严禁办公室恋情,如发现感情萌芽者,女方本月绩效值减半,男方做直接清退处理,如发现感情成熟者,女方绩效值清空,男方做直接清退处理。望各部门严肃整顿,引以为戒。”
李维多:“……”
他又在发什么羊癫疯?
法务部捧着通知的手都在抖——禁止办公室恋情,哪家公司会大喇喇写在通知里?“禁恋令”涉嫌干涉婚姻自由,是违法的啊!
李维多开始认真考虑,她要不要真的来一段办公室恋情。
但没几秒,她又失笑。LCC最低学历都是研究生,她一个没文凭、没技能的高中肄业生,想在这里发展恋情,唯一可能的对象,大概就是许尽忱本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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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风,带着九月桂花的香气,溢过她。
她下班,回双子塔另一边依法陪人用餐。电梯门刚打开,就听一道熟悉的嗓门,不可置信地说:
“陈利亚,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越过没有关紧的门扉,清晰得连她在电梯这头都听得清清楚楚:
“李维多,是杀死何双平的凶手?”
作者有话要说:天啊,我怎么能连剪个脚趾甲都剪三千字,后面的荒岛求生感觉要完
赶车要疯,今天也是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的一天
第43章
李维多站在电梯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白色灯光落在她面上,一半亮,一半暗。形容似佛陀。
她听不见陈利亚的声音,只依稀听到朴浦泽的大嗓门还在断断续续地说——
“同居?!!”在自家卧室发现史前巨兽式震惊:“我脑子里可能有屎不清醒……陈利亚,和一个女人,同居???”
“就算为了调查案件,也不用牺牲美色到这个份上吧……”伦勃朗式小心翼翼:“你们睡了几次?”
“不吃肉?”维也纳分离式持续震惊:“狭义的肉还是广义的肉?……不,我不是暗示那个肉,我的意思是厌食症的人多了去了,这和何双平的死有什么关系?”
……
电梯开了一会儿,无声合上。
李维多没有动,也没有走出来。
她按下一楼按钮,半晌,微微笑了一下。
……
朴浦泽沉浸在“陈利亚和人同居”的震惊中,好不容易才把警察的脑子换回来。
“李维多为什么要杀何双平”
“何双平,有个保险箱。”
曹品说道。这件事在李维多告诉少爷之前,少爷早已安排他分别从三个渠道确认。
“李维多从头到尾,一直在试图转移警方的注意力,想让我们把重点放在她的上司许尽忱……”
陈利亚原本一副懒散的样子,此刻忽然头也不抬地打断他:
“前上司。”
咦?
曹品以为他记错了,弯腰在他耳边小声说:“可维多小姐的离职报告还没批下来,许尽忱现在还是她的……”
陈利亚漫不经心地转了转戒指:“前上司。”
曹品:“……哦。”
陈利亚摘下降噪耳机,不知为什么瞥了一眼时钟。
随后,他眼眸低垂,又转了一下戒指。
曹品没办法,直起身继续道:“……想让我们以为她的前上司许尽忱是凶手,但许尽忱有完整的不在场证明,因此,少爷让我去调查了许尽忱的家底,发现许尽忱的父亲许尽山失踪前,也有一只保险箱,后来不知所踪。”
何双平不是许尽忱的属下,何双平是许尽山的旧部,两人算是生死之交。
“你的意思,许尽山失踪前,把这只保险箱交给了何双平?”
朴浦泽慢慢理清了思路:
“所以,李维多真正想让我们调查的,不是许尽忱,而是想让我们顺藤摸瓜,调查许尽山的保险箱?”
“应该是这样没错。”
那许尽忱呢?
这个男人,只是她随手抓来,又随手丢弃的枉死鬼?
太可怕了。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这个女人,真是太可怕了。
朴浦泽觉得心底一片冰凉,甚至有点狡兔死走狗烹的叹息。他还记得他看到的资料,李维多和许尽忱,几乎相处了半生。这个大男孩,帮她抄过作业,帮她打过群架,帮她在数学考试上作过弊,结果两个人都记了大过……他是她的朋友、雇主,甚至一度相依为命,亲密如家人。
她从小颠沛流离,几乎就是靠着这个大男孩的庇护,才得以安稳长大。
这么小的年纪,又没有经历过死别生离,怎么就有这么狠毒的心?
“两件事,利亚。”
朴浦泽在房间里走了两步,说:
“保险箱我会尽快安排人调查,但还有一个,就是何双平留下的密码,你……”
他话音未落,陈利亚转戒指的动作,忽然停止了。
他抬起头,望向背后空无一人的长廊,轻声说:
“她回来了。”
她?
“她的电梯还有一分钟到达。你九点钟方向有门可以走,十二点钟方向有墙可以爬,六点钟方向还有窗户可以跳,距离地面101米,窗户中轴线下七公分的地方有攀岩绳。”
朴浦泽还没反应过来,陈利亚已经站起来。他莫名觉得他脚步平静里带着点雀跃……可这一定是错觉吧,“雀跃”这么不华丽的情绪,有生之年怎么可能出现在陈利亚身上?
陈利亚没走两步,又回过头,看着一动不动愣着的他和曹品,似乎对这个行动力感到费解:
“你们为什么还在这里?”
“……”
“消失,Okay?”
“……”
……
最后,曹品和朴浦泽屈辱地从牛顿平时用的狗洞里爬了出去。
身为一个爬过雪山草地、越过枪林弹雨的警察,这简直是他职业生涯中最屈辱的一笔,没有之一,必须灭口。
朴浦泽一下勾住曹品的脖子,力道大得他趔趄了一下:
“兄弟,你一定没有尝过我们局门口的长沙榴莲臭豆腐摊吧?”
……不。
“仅此一家,绝无分店,闻臭吃香,老少咸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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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容拒绝地扣住他的手,标准擒拿犯人的手势,笑得和蔼:
“来,兄弟,走起。”
穿着燕尾服头发一丝不苟身的大上海名管家管家曹品:“……”
不是,他现在选择跳窗,还来不来得及?
……
李维多回来的时候,陈利亚正一个人坐在厨房的长桌边,开着电脑,不知道在打什么。
“你怎么坐在这儿?”
她把包放在椅子上:
“就你一个人?”
“不止我一个人,还有伽利略。”
他手指飞快,并不抬头看她:
“你比平时晚了七分钟,你做什么去了?”
“看到楼下商场里有卖樱桃可乐,就买了几瓶。”
她晃了晃手,易拉罐的声音乒乓作响,像一串钝钝的风铃,和窗外的秋阳一样暖。
陈利亚打字的声音停下了。
他看了她一会儿,随后,矜持地朝她伸出手。
简直像只大猫在伸爪子。
李维多忍不住笑了,拿出一罐,拉开易拉环,又插.上吸管,才递到他手心里:
“世界上怎么会有人爱喝樱桃可乐?苯乙酮和茴香醛合成的味道就是芳香烃溶液本液,也太难喝了吧。”
“那是你没有认真喝。”
“我有很认真地在喝。”
“那就是你缺乏喝可乐的天赋。”
陈利亚抿了一口:
“就像我也不能理解,世界上为什么有人明明脑子已经很不好使了,还喜欢抽烟喝酒?李可可,你别以为你晚上偷偷抽烟,我就听不见了。”
“……”
“还有,你以为你把偷偷运进来的酒瓶藏在牛顿的狗窝里,我就找不到了么?”
“……”
李维多立刻转身走到灶台边:
“今天想吃什么?”
“这个话题转得可真理直气壮,李可可。”
她一背过身,他就抬起头。
他看不见她,可她的身影是一格一格的光栅。像粒子永无规则地衍射,又像海森堡测不准定理。不知是人的动摇,让物理世界动摇,还是物理世界本身就在动摇。他永远不知道她下一刻会在哪里。
“Leah。”
玩具熊在他耳边说:
“你那么讨厌油烟味,你为什么要坐在这里?”
“……”
陈利亚慢慢喝着她给他的可乐,轻声说:
“好像我点了菜,你就能做出来似的。”
……OK,这天又聊死了。
李维多不再搭理他,自己从冰箱里拿出胡萝卜和小茴香。而他听见她切胡萝卜的声音,就忍不住按太阳穴:
“李可可,你要让我吃几天的胡萝卜?”
“……”
李维多粗略算了一下,她好像确实已经让他吃了五顿胡萝卜了,像在虐待动物,有点不够人道主义。
于是她又把胡萝卜放回去,想也不想地拿了一根白萝卜出来。
陈利亚:“……”
萝卜到底怎么得罪了她,她要这么对待萝……不,他到底怎么得罪了她,她要这么对待他?
“Leah,你在追逐她的身影。”
耳机里,玩具熊说:
“你有没有发现,从她出现起,你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她?”
……
陈利亚摘掉耳机,扔进垃圾桶。
她切菜切得很慢。明明性格里看不到一点光,却能在切萝卜的时候切出一点乌托邦。她好像怕萝卜会疼,总是用刀按在上面,先试探着划一划,然后飞快切下一片,又如法炮制,切下另一片。
这要切到什么时候?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从她身后走过去,抽.出她手里的刀,又拿过她手里的萝卜:
“算了,你去洗菜,这里我来。”
“……”
李维多退到一边,看他修长手指如艺术品,在茶米油盐间翻飞。连收刀的动作,都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漂亮。
可这明明是人间。这样的场景容易让人产生幻觉。幻觉这里除了怀疑和试探,还有爱。
“你这样,我们以后怎么办?”
陈利亚解开一颗袖扣,头也不抬地伸出手,她就帮他把袖子往上折了两折,看这个漂亮的男人眼眸低垂。阳光下红色番茄块慢慢变软。
他又说,声音清冷里带着一点无奈:
“以后曹品要是都不在,难道我们要一直一直吃胡萝卜?”
以后?
可他们哪有什么以后?他们剩下相处的时间,连三个月都不会到。这个男人太危险了,不管用什么方法,她一定要提早离开。
她站在一边,一边帮他洗菜叶子,一边在心里对自己重复了一遍。
一定要提早离开。
……
下午,李维多又忽然多了非常多的工作,许尽忱好像把整个公司的活都压到了她身上,多到她哪怕拔下一根汗毛,吹出猴万个也做不完。
他说要让她走不了,还说得那么狠,到头来就用这种幼稚办法?
李维多看着堆积如山的报告,就觉得有点生无可恋,又有点好笑。可他打错了算盘,她现在是一个巴不得被辞退的员工,工作是她的情.趣,迟到早退是她的责任。
她索性连卡都不打了,跑到壬羡那借了车。烟瘾上来,天桥下的流浪歌手和她很熟,分了她半根抽过的香烟,又匀了她半包碾碎的罗汉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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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人就算身无分文,也能活得很好。
到底是多高的工资,才值得你出卖自己的半辈子?
她就这么叼着别人的二手烟,开车回了公寓。彼时已是夕阳西下。她还没到她破败的小院,就见路边,他们的居委会大妈,一手揪着一个不知所措的年轻男人的耳朵,一手大幅度地晃着一条……黑色内裤???正恨铁不成钢地教育道:
“小赤佬有手有脚,干啥不好,开火腿店?做阿飞?还敢给阿姨留电话号码?还全套包夜800块起?当阿姨是啥人啦?啊?”
“……阿姨,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年轻男人被她揪着耳朵,一边疼得满地跑,一边还要较真道:
“火腿店不是这么用的,火腿店指的是俄罗斯妓.女,我是男孩子……男孩子,好吗?你只能说我做公关或做鸭子,但你不能说我开火腿店,这是对我人格的侮辱……靠,阿姨,轻点!轻点!”
“轻点?阿姨今朝脱伊爷娘帮亲清理门户!还轻点!轻点!轻点!”
阿姨说一句“轻点”,就敲他一下头,一下一下居然很有节奏感。打完还无法排解现在年轻人长歪的气愤,转头朝后喊:
“老头子,侬到厨房间里一把榔头脱我拿来!”
“……”
李维多慢慢停下车。
她隔着车窗,看着被大妈打得满地逃窜狼狈不堪的年轻男人,又看了一眼居委会大妈手里异常眼熟的黑色内裤,不久前的记忆,一点点回归脑海。
有医无闾珣玗琪。
全套包夜八百起。
这个男人,说他叫什么来着?
珣……何珣?
作者有话要说:我真羡慕那些能把写作当梦想的作者
像我,我今天脑海里刷了一晚上的“你赶紧去磕个瓜子吧,你赶紧去看个美剧吧,你写个哈麻批哦写”==
是条没有梦想的咸鱼了
第44章
世界上战斗力第一强大的生物,叫大妈。如果非要用另一种生物来比拟,那就是居委会大妈。
无限的教育热情在她们身上澎湃体现,何珣被扫把追得四处躲散。狗汪汪汪地吠起来,院子里几只鸡被惊扰,扑棱着翅膀,鸡毛散了一地。
鸡飞狗跳间,一个白胡子老大爷拿着一把榔头冲出来,四处张望:
“榔头!榔头来了!你要榔头做什么?”
李维多:“……”
这都是什么梦幻社区。
她平时早出晚归,以至于从没见过这么刺激的场景。何珣瞥见她车窗里露出的半张脸,雪白皮肤,红色嘴唇,乌木长发……一下子像找到了救赎。居然劈手从居委会大妈手里抢下黑色内裤,向她百米冲刺而来。
李维多:“……”
她脑袋上一排黑线,立刻想去踩油门,但奈何他们买的二手车实在太破,居然关键时刻熄了火。她正重新点火,何珣已直接拉开车门坐了进来。
他面对榔头的可怕威胁,淡定地和她挥了挥手上的内裤,想想觉得不大对,又换了一只手:
“劳驾,快开,开到哪里算哪里。”
李维多:“……”
靠,她就说不能贪便宜,这车门居然上不了锁!
……
一直开到两公里外,她要和他分道走了,李维多才单手把车停在某个没来得及拆除的电线杆下:
“下车。”
“……哦。”
何珣还有点惊魂甫定,闻言乖乖拿着内裤下了车,关上车门才反应过来:
“不是,你就把我扔在这?荒无人烟?渺无踪迹?”
“不把你扔在这,难道把你扔在那?”
这里本就是城市边缘,附近就是垃圾处理站。李维多朝不远处几个烟囱扬扬下巴:
“从这往那些烟囱走五百米,有个废纸收购站,站长有一辆永久牌28,你可以和他借一下,然后骑回去,不过两公里。”
永久牌28是什么鬼?
“你让本少……你让我穿着拖鞋,骑两公里自行车?拜托,我这事儿还是你弄出来的呢,那个大妈追我打了三天了,你还有点人性吗?”
“人性?”
李维多面无表情地发动汽车:
“那是什么,好吃吗。”
“……”
何珣死命扒拉住她,这才发现自己慌不择路间,拖鞋还跑掉了一只,此刻正一脚深一脚浅,一只手还拿着内裤在晃。
他看她软硬不吃,立刻改变策略,把内裤踹进口袋,转身靠在她车窗上,风流倜傥地一笑:
“姑娘,你这么好看,一定是出生时菩萨显灵了吧?”
“……”
“人美腿长释迦心肠,唐僧看了要取经,甘地看了要颓唐。你只要往那一站,就是心灵的小保健、情感的大学堂,你但凡微微一笑,鱼也窒息了,雁也不飞翔……”
要不是他现在头顶稻草狼狈得不行,还真有点二世祖的味道:
“你看,善恶不我相随行,顺路送我行不行?”
“……”
她盯着他,半晌,也笑了:
“不顺路也可以送,医院先去行不行?”
何珣笑容不变:
“我又没有得病,欧尼。”
“那可说不准,毕竟这个,我都闻到了……”
她眨眨眼,半身越过车舷,从他口袋里扯出那露出地半截黑色布料,晃了晃,细长手指慢慢塞进他卫衣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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勾起的唇角,天真又妩媚:
“……有异味呢,欧巴。”
“……”
何珣的淡定撑不住了,脸“轰”一下爆红。反应过来时,只看见她的车屁股,远远消失在道路尽头。
不是,她这就走了?
何珣领口塞着一条内裤,光脚站在初秋的冷风里。
可他原本还想告诉她……她家,似乎被人安了微型录音器。
……
晚上七点十五分,李维多像一条死狗一样赶回了双子塔A座,一开门,就看见陈利亚神色冷峻地坐在客厅中央。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陈利亚端着可乐,淡漠地抿了一口:
“你身上有地沟油的味道,垃圾厂的味道,很久没洗澡的猫的味道,还有鸡粪便的味道……气味层次有点过于复杂,你去了哪?”
“我回去了一趟,喂猫,然后拿换洗的衣物。”
李维多晃了晃手里的袋子,然后想起他看不见。她随手把包放在沙发上,又把另一只手里的便当袋揭开:
“吃晚餐吗?”
拿换洗衣服?他准备的衣服有哪里不对?她为什么不穿他给她准备的衣服?
他抿了抿唇,走近她:
“你哪里来的晚餐?”
“何壬羡做的。”
牛顿消失了一个上午后终于回来了。一闻到正常的饭菜香,立刻眼巴巴地迎上来,摇着尾巴围着她转。
李维多把便当盒一个个铺开,好几次差点被它扑到,也就没注意陈利亚脸上的表情:
“就是上次你锁了她信用卡还想把她投进监狱的那个人,她手艺比我好多了,我说我和同事在一起,她就给我做了双份,全是素菜,口味我问了曹品,都是按照你喜欢的来的。”
她把筷子递给他:
“尝一尝?”
“……”
让他尝那条伞膜乌贼做的菜?
陈利亚高深莫测地看着筷子,半晌,接过,放在一边:
“她经常给你做便当?”
“嗯。”
“晚上我要在这里开会,用餐油烟味太重,我们换个地方。”
陈利亚淡淡地瞥了牛顿一眼,随即站起来,破天荒主动收拾了碗筷,还把她那份一起收好端在手里,朝餐厅走去。
可他刚走到垃圾桶旁边,牛顿就不知道发了什么疯,一下朝他扑过去——还没敢真的扑到他身上,畏惧似地在离他手臂1公分处停了下来。
陈利亚手被“撞”得一歪,何壬羡准备的便当就正正好好地……滑进了垃圾桶。
“这真是个悲剧。”
他拿出一块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一下自己根本没沾到油的手指:
“看来牛顿不怎么喜欢这个便当的气味。”
李维多:“……”
一只狗,能把这么大个便当盒,投三分球一样准确地撞进垃圾桶?
别以为她没看见,牛顿根本没碰到他!
她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半蹲下来把地上油脂擦干净:
“那我给您做晚餐?”
这个姿态太恭敬了。
她好像一直都是这么温温顺顺的样子,她怎么不朝他发火了?他想起上次他抢走她的烟时,她生气的样子。
她偶尔反叛的时候,像黑夜里迸发的火星,有一种缭绕的孤注。
可她安静的时候,又像春天的雨水落进湖面,还没发出声音,就消失了。
陈利亚垂下眼眸,站起来:
“不用了。”
他神色薄凉冷淡,像她第一次看见他时的模样,眼里除了星空、万物和真理,看不进任何人。
他没有河流。她也不是他的河流。
她只是过客。因此他不会后悔,也不会回头。
……他不会回头。
他顺着螺旋楼梯上楼,还没走到拐角,就听她的手机长久振动起来……陈利亚立刻停下脚步,甚至还回头走了两步……他的听力是如此之好,连电话那头男人带着醉意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维多。”
他听见电话里,男人像是情难自禁似地,又喊了好几声:
“维多,维多,维多。”
陈利亚:“……”
……
这是许尽忱和她告白后,第一次和她打电话。
他背景音嘈杂,像在酒吧,身后DJ电子音震耳欲聋,她几乎分辨不清他的声音,只听到他一声声地喊,维多,维多,维多。
然后他说,声音冷漠,却莫名带着点委屈:
“维多,你长大了,你居然敢翘班了?”
“……”
李维多一手收拾桌布:
“许总,你喝酒了?”
“我没有喝酒。”
“你在哪?”
“酒吧。”
“……”
这真是连谎都不会撒。
他听到她的声音,终于不再反复喊“维多”,冷冷地问道:
“你《证券分析》后二十章,抄完了吗?”
“……”
不是,她是这辈子都过不了这个梗了吗?
为什么许尽忱在酒吧喝醉了还会想着这种事?
“您喝醉了。”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看了一下手表:
“您稍等一下,我看下定位,让王师傅过来接您。”
“我不要王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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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他的脚有一种过期鲍鱼的味道。”
“……”
“而且为什么是他接我,为什么不是你?晚上又不是王全的上班时间。”
他声线都不大稳,却一副毫不在意的霸总模样:
“你别误会,我不是在暗示让你来接我,我只是在强调各司其职的重要性,这就是我创业成功的秘诀……而且我已经去过红灯区了,今天晚上也会在这里过夜,你不知道吗?我可是许尽忱,没有你,也会有成群的人排着队等我。”
……您去的那是□□区。
Gay吧,还成群的人?她的老板今天到底经历了什么丰富多彩的事情?李维多摸了摸鼻子,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八卦问道:
“白.马会.所感觉如何?”
“很好。”
许尽忱毫不犹豫道:
“非常好,下次带你来你就知道了。”
李维多:“……”
完了完了,她的老板不仅要弯了,还敢带着员工去嫖.娼了。
DJ大概情绪上来了,身后舞池音乐声骤然high起,许尽忱的声音被埋没在喧嚣乐声中,忽然就低了下来:
“你看,维多,我已经有别的女人了。我和你求婚,是我弄错了我的定位……我是许尽忱,我会有更好的女人,不会惦记着你,以后……近期也不会再纠缠你,所以你……”
所以你,可不可以,先不要辞职?
至少,先呆在他身边,不要离开……不要这样头也不回地离开。
更不要去勾搭什么秦宋柯,他已经把他彻底调离三十三楼了……说真的,那个十三点扑街,到底哪点比他好?
可DJ的音乐声太大了。
舞池晃动,光影错乱,像另一个世界。李维多还没听清他最后几个字,手机忽然被人从手里抽走。
陈利亚一言不发地站在她身后,按掉了电话。
李维多吓了一跳:“……领导?”
“你还记得我是你的领导?”
陈利亚把她的手机关机,轻声道:
“李可可,现在是你给我的工作时间,你却和你的前上司打电话?到底我是你的上司,还是他是你的上司?我有事找你的时候,你是先处理我的事,还是先处理他的事?”
李维多:“……”
她瞥了一样被他放在手里把玩的手机,小心翼翼道:
“那您现在喊我,是有什么事?”
“……”
陈利亚微顿了一下。
但也只是一下。
他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大脑,没有什么能难到他。因此,哪怕他们的专业没有任何交集,他也能立刻找到共同话题——而且这个话题是如此完美,以至于一定能引起她的强烈共鸣,并成功完整占据她一个晚上的时间,让她再没有任何机会,去接任何其他乱七八糟的男人的电话。
“李可可。”
陈利亚在她对面坐下,说:
“我来和你讲解一下,鸡兔同笼的问题。”
“……”
作者有话要说:事情爆炸多,明天晚上一定会加班,所以明天可能要请假……明天不要等……如果能更我会尽量更的……但是不要等……下一章写剧情或感情进展吧,今天顾不过来……天啦噜,剧情是啥(头秃)
第45章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别人的日子,是越过越红火,而她的日子,是越过越匪夷所思?
李维多看了一眼手机,现在已经晚上七点四十五分。从十五分钟前起,她就坐在陈利亚的卧室里,听这个学识横跨几个领域的真正大师,用一种极其专业的语气,和她说道:
“……现在,撇开鸡和兔子养在一起到底会不会因作息相反而导致肉质减产的问题,我们来总结一下这种题型的解题思路,先算出假设下脚的数量,再将所差脚数除以2,算出鸡的数目=(每只兔脚数×兔总数实际脚数)÷(每只兔子脚数每只鸡的脚数)……”
李维多:“……”
她今年确实是23岁没有错吧?
那她为什么要坐在这里,听她小学三年级的数学题?
“李可可,你没有认真。”
陈利亚指尖敲敲桌子,把她的思绪拉回来: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答错了你就别下课了。假设地上鸡+兔=8只,鸡腿+兔腿=20条,鸡有几只?”
李维多:“……”
她手指在面前的白纸上扒拉了几下,看上去非常难过,活像个在位置上坐不住的小学生,脚动来动去。可陈利亚一副她说不出答案就不许她走的架势……她绞尽脑汁算了好一会儿,抬起头:
“这些鸡,是醒着的,还是睡着的?”
“……这和你解这道题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
李维多觉得自己考虑的没毛病,还拿纸认真给他划拉计算了一下:
“您想,鸡会独立啊,鸡睡着的时候,为了减少热量散失,一只脚是勾起来的,那地上不就少了一只脚了吗?”
陈利亚:“……”
不,他错了。
世界上再也不会有比她更顽固不化的学生了。她的小学数学老师,到底是怎么教她这么多年,还能保持神智清醒不崩溃的?
陈利亚盯了她一会儿,终于挫败地叹了一口气,在她对面坐下:
“我上一次发言是在日内瓦,那里可没有谁像你这样忽视过我,不认真就算了,还上课玩手机,上课玩手机就算了,最后还学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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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给他们讲的,一定不是鸡兔同笼吧?”
“……”
不,他这辈子就没给人讲过这种小学生题。
如果不是她,下辈子也不会有。
陈利亚伸出手,她就拉开一只可乐罐,递到他手里:
“我给他们讲的,是数学史。”
“数学史?”
“古埃及人盛产几何。”
陈利亚抿了一口可乐,侧脸精致不似真人:
“他们知道圆柱体积公式,会用几何建造神庙、构筑天文。7000年前就知道按天狼星轨迹把一年记作365又1/4天,每年12个月,每月30天,每四年内加插一天……这就是数学史。”
李维多:“索特周期?”
陈利亚抬起眼:“你还知道索特周期?”
李维多笑了,拆了一罐他的可乐:“以前有一个人和我说过,如果埃及人没有在每四年内加插一天,他们的民历就会慢慢落后于季节,要经过1460年之后才能重来一次。”
这段时期,叫索特周期,因为在埃及人眼里,掌管天狼星的神叫“索特”。
可告诉她这件事的人,已经死了许多年,许多得仿佛一个索特周期那么漫长的时间。漫长到埃及人都已经忘了他们的神,她怎么还记得这个人?
“还有呢?”
李维多盘腿坐在茶几下,黑发用一根铅笔盘起。
“数学史,还有什么?”
如果他能看得见,就会发现,她此刻的神情,和方才他讲鸡兔同笼时截然不同,和她面对他时每一次也不同。她从未这样认真地看过他,没有一点敷衍,没有任何欺骗。只有求知,仅有求知。
她是真的感兴趣,想知道后续。
眼睛都在发亮,像黑色葡萄珠。
“还有古巴比伦人,盛产计算。”
他视力已经恢复了许多,看着她毛茸茸像个球似的身影。
“我在伊拉克找到了他们公元前3000年的纸草书,上面有原始期票、信用卡,还有会计账目。他们十进制和六十进制混用,乘法读作ara,意思是’去’,会用平方根,会用代数,会解特殊高次方程……当然,也一定会做鸡兔同笼。”
“……你能不能放过鸡兔同笼?”
“你什么时候做出来了,我就什么时候放过它。”
陈利亚淡淡道:
“你做出来了吗?”
“……”
“还有,李可可,你终于不说’您’了?”
他放下可乐:
“真是个难得的进步。”
“……”
这是他们气氛最好的一次。
今天,离凶手留下的十三天期限只剩三天,一张残缺的密码是无法得到太多信息的。如果他现在眼睛完好,那么一切都很简单。可他没有,身边又缺乏能完备叙述细节的人,因此他只能试探。试探她。
他面前的小姑娘,或许是个杀人犯。
他有太多信息,需要从她身上得到。比如她和许尽忱父亲的关系,比如她为什么要暗示他发现何双平的保险箱。如果她不是凶手,何双平身上为什么会有她的亲笔密码?可如果她是凶手,又为什么会如此愚蠢,故意把自己的笔迹留下?
没错,发现何双平遗书,与李维多用的是同一种再生纸和墨水后,他就让伽利略做了笔迹分析。
何双平尸体上的遗书,是李维多写的。
亲手写的。
但这件事,他没有对任何人说,甚至连再生纸的细节,他也对朴浦泽隐瞒——怀疑她是凶手,是一回事,但如果有确凿证据证明她是凶手,又是另一回事。
她会被抓起来的。
那他的小管家刚上任,就要卸任了?他不要员工培训成本的吗?派出所里的床又冷又硬,她这么小小的一团,要是被派出所的床谋杀了,他岂不是白签了一份合同?他什么时候做过这种赔本的生意?
还有,她那个前上司。
正常人类的行为模式里,拒婚后,难道不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老死不相往来?
为什么她的前上司,还能这么理直气壮地给她打电话?
几缕碎发落在他额前。
他望着她模糊的影子,慢慢转了一下拇指上的戒指。
从方才许尽忱电话后,就开始莫名其妙的焦躁,又开始在暗地里滋生。像藤蔓,起初只是小小的叶苗,缠紧后,却能令大树干枯。
“你……”
你和你的前上司,现在到底算什么关系?
可他没能问出口,因为李维多的手机,再度锲而不舍地响起。
陈利亚:“……”
他神色冷戾地看着他的小管家接起电话。
没人说话。手机那头只有模糊的争执声传来,混杂着DJ音响,听得不是很清晰,大致是谁要砍谁手之类。李维多也听到,面色大变,起身就走。
陈利亚拉住她的手:
“你要去哪?”
“酒吧。”
“这么晚,你要一个人去酒吧?”
他的手握得很紧,黑眸紧紧地盯着她:
“你已经递交了辞呈,他只是你的前上司,我才是你的上司,李可可,你现在是要抛下我,先去处理他的事?那在你心里,到底我是你的上司,还是他是你的上司?”
“……那你把我辞了吧。”
什么上司不上司?
许尽忱这个憨批都要被人砍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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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大概是急了,拍打他的手。高跟鞋摇摇晃晃,他怕她摔倒,一时不察,居然真的被她挣脱开来。
李维多立刻跑到门边,一眼都没有回头,一秒都没有停留,拉开门就走。
“……”
陈利亚久久地盯着那扇被关上的门。
他眼底漫过窗外的街灯,像有风在黑洞里慢慢蓄积。她手指的触感,还残存在他指尖。可大概是晚来风急,她身上淡淡的桂花香气,被风一吹,就散了。
“Leah,你在嫉妒。”
他身后,玩具熊看着他的背影,说:
“感觉到了吗?这就是河流。”
……
李维度平时抠门至极,这次难得拔毛打车到酒吧门口,看着计价器觉得心都在颤抖。
还好她和许尽忱共享了定位。
许尽忱大概是对酒吧这种业务不熟,第一次“过夜”,居然选了这一带风评最差的一家。李维多走进去时,几个大腿粗壮的女人正在台上可有可无地扭着腰,如果不是还有DJ在声嘶力竭地打碟,她差点以为她们在跳广场舞。
她领导这品位真是……奇特。
她穿梭在人群中,四处搜索,很快看见了许尽忱——他正被几个流里流气的大汉围在角落,嘴角乌青,脸上有血,眼镜也被打掉了,却仍懒洋洋地坐在地上,朝几个大汉中最凶神恶煞的那个,勾勾手指:
“来。”
大汉:“……”
“你不是要砍我的手?来,我的手给你。”
许尽忱站起来,勉强靠在墙壁:
“商人就讲究个契约精神,说一辈子,就是一辈子,说把手给你,就把手给你,说到做到就是我创业成功的秘诀……你今天要不砍了我的左手,就别想活着走出这家酒吧,你今天要不砍了我的右手,我明天就找律师起诉你。”
大汉们、李维多:“……”
这都是哪家神经病院跑出来的神经病玩意?
大汉们都感受到了被挑逗的愤怒。这年头居然有人挑逗他们也是醉了。为首的纹身大叔本来还想着大家都是朋友,息事宁人算了,此刻终于忍不了这奇葩,操起一旁的酒瓶子,抡起就往他头上砸。
许尽忱微微笑了一下,居然闭上眼。粼粼波光晃过他的脸。
“砰”一声,玻璃崩碎。
他却没有痛感,只有几点玻璃渣划过。
周身一片寂静。许尽忱慢慢睁开眼睛,就看到李维多站在他面前。像小时候第一次那样,像从小到大每一次那样。她笔直料峭的背影,挡在他面前。
光影错乱,人声喧嚣。
血从她额头上滴落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程序员在反996制度,说真的,要是真有一家公司,每天晚上让你加班到九点就可以下班,一分钟都不拖,每周真的就上六天班,不搞其它幺蛾子……请立刻推荐给我,这种好企业打着灯笼去哪找
第46章
酒吧灯光绯红色。窗外下了雨,他听不见。
鲜红划过她的脸,滴落就像慢动作。
他近乎痴迷得看着那滴血珠。她的侧脸。黑色睫毛慢慢翕动一下,就像蝴蝶在他心里扇起风。
她总是这样。小时候的他不学无术,戾气横生,方圆百里的社会青年没有哪个不是他仇家。而她懒懒散散、成绩倒数,明明是只小动物,连枪都不敢拿,一旦他遇到危险,却会下意识保护他——那是身体的本能,哪怕刀已砍到面前,她也从未留下他一个人。
他们经历过这么多,这么多。她肩膀上现在还有一个刀疤。
否则,他怎么会误会她爱他?
能拿生命来交付,她凭什么说,不爱他?
那一下太疼了,李维多头里嗡嗡声一片,视线模糊,脚步却很稳。刚朝前走了一步,就感到身后有人拉住她的手,哑声问:
“头很晕吗?”
她摇摇头,又往前走了一步,要去和那群社会青年谈判。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手又被人拉住。
“抱歉,就半分钟。”
下一秒,许尽忱把她拽进自己怀里,吻住了她。
酒瓶像火,琉璃像海,交通灯鲜红。
李维多睁大眼,模糊中感觉有人拿走了她的氧气瓶。他的舌尖抵着她的牙齿,血珠滑下来,血腥味在两人嘴里弥漫。
许尽忱握住她的下巴,她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撬开她,钻了进去,缠住她的舌尖。他从未吻她这样深,像有烟花在舌尖爆炸。
灯影散乱,所有人都是她的背影。他的眼里只有她,只有她。
李维多:“……”
身后忽然成了背景板的大汉们:“……”
她终于从这震惊中慢慢清醒,可现在是什么状况?
许尽忱拿走了她的氧气瓶……不是,许尽忱在吻她?
她想推开,他反而把她抱得更紧。后面黑.社会也是一脸卧槽——拜托,他们是来打架的,说好的《教父》呢?他们为什么忽然就站在一边吃起了冷冷的狗粮?
这种公然秀恩爱,大龄单身纹身大叔是真的忍不住了,操起第二个瓶子,就要让这对狗男女清醒一点,明白什么叫七年之痒。
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指骨一折,他手一软,酒瓶滚落在地上。
许尽忱头也不回地抓着他的手,这才慢慢松开了怀里还懵着的女孩,温柔地理了理她凌乱的长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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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力气很大,与方才打不还手骂只还口的窝囊模样截然不同。没有对手的人生是如此寂寞,纹身大叔立刻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沸腾,正撸起袖子,要带着兄弟大干一场《古惑仔》,就见面前的青年,从口袋里掏出了他的皮夹。
大汉:“???”
“我女朋友被你砸了头,我现在没时间和你废话。”
许尽忱一手抱着李维多,单手抖出皮夹里所有的钱:
“这些钱,够不够你们滚?”
大汉:“……”
“不够?”
他点点头,又不知从哪个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卷美金,天女散花一样,抖落他们面前,神情居高临下,一如他平时谈判时的睥睨模样:
“你们该庆幸我现在不打架了,这种能用钱解决问题,就绝不用体力的精神,就是我创业成功的秘诀——滚。”
……
她头上的伤有点重,医院诊断是脑震荡,许尽忱把她拖进车里,瞥了她好几眼,她都靠着车窗没理会他。于是他伸手把她揽住,小心避开她的伤,又想抱着她的脸亲。前面开车的“过期鲍鱼脚”王元一脸惊恐,看着她的表情,如看妲己。
李维多:“……”
她推开他,他又凑上来,推开,又凑上来,真的像极了陈利亚养的那条狗……不过话说回来,她离开了快两个小时了,陈利亚不会摔倒了没人管吧?
李维多再一次推开许尽忱,可她现在使不上劲。抬起头,忍着恶心想吐的后遗症,昏沉沉地说:
“许总,我不想被你亲,口水糊一脸很恶心。”
“……抱歉,我应该考虑你现在还伤着。”
他立刻松开她,把外套给她披上:
“那我会忍着,明天再说。”
“……我的意思是,我明天也不可能想被你亲。”
“好。”
他面色不变:
“那我等你想被我亲的时候再说。”
……这是什么见鬼的阅读理解能力?
李维多觉得头更疼了:
“许尽忱,可能我过来找你的举动让你有了一点误会,但今天如果不是你,而是壬羡或阿二,甚至是一个陌生人,看到他被人群殴,我也会帮忙的。”
“嗯,我知道。”
他解开一颗衬衫纽扣:
“可今天如果你不来,我可能会放任自己被打死在那里,所以你还是救了我的命,我报答自己的救命恩人,没问题吧?”
车子慢悠悠停下。许尽忱解开衬衫第二颗纽扣,下车,又回头,把她连着他的外套一起打横抱起。
李维多这才发现,她被带到了他公寓的楼下。
就是他非要她每月多花几千块钱,在他方圆五百米之内租的那栋。他的本宅。他的父亲,和他的母亲都消失在这里。
“许尽忱,我没伤到需要人抱的地步。”
“好,等你躺下我就不抱着你。”
“许尽忱,我想回自己的公寓。”
“好,明天我就让你回去。”
他丝毫不违背她的意思,语气却毫无商量的余地:
“但是今天,你必须住在这里。难道我看上去是一个让自己的救命恩人自己忍着伤痛孤零零住在医院的人?李维多,饮水思源知恩图报,这就是我创业成功的秘诀。”
李维度:“……”
不是,他创业成功,到底有多少秘诀?
他干脆写本书算了。
但她确实自己走不动,此时逞强就矫情了。额头缝了三针,方才撑着没有倒下已经是极限。
她躺在许尽忱怀里,恍惚回到了很多年前的夏天,许尽忱……大概黑帮电影看多了,非要帮他的兄弟打群架,结果被他的“兄弟”放了鸽子,一个人被十几个人围殴,打红了眼,其中一个人,拿着刀就要朝他头上砍,她吓坏了,想了不想就冲上去抱住了他。
她那个时候,在想什么?
可不管她在想什么,她为他挡了一刀。那一刀本来应该砍在他脸上。那时他们都不过十几岁,管制刀具伤痕不敢去医院,他也是像现在这样,抱着满身是血的她,一家一家小诊所地走。
许尽忱从那之后,再也没有打过架。
电梯灯光太刺眼,李维多一只手遮住眼,也遮住眼底的情绪:
“别人要打你,你很开心?为什么不还手?”
还手?
他怎么敢还手。
许尽忱单手打开公寓门,闻言笑了一下,没说话。他家安了智能网关,刚走进去,灯就自动亮起来。
他轻轻把她放在他的沙发,坐在边上长久地看着她。
她打了麻醉,后遗症明显,前面不过是强撑,躺下很快睡着。他食指慢慢掠过她的伤口,半晌,抑制不住似的,又俯身叼住她的唇,月光下轻轻地吮。
不还手,大概是想让自己疼吧。
毕竟这段时间,他太疼了。
已经疼到,有点撑不下去了。
……
上海另一头。双子塔。
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银色月光像流水。全世界都聚在他窗外,他独自坐在屋里。
陈利亚坐在宽大客厅中间,眼眸低垂,一圈一圈地转着手上戒指,像在等待什么,又像什么都没等。
许久,时钟咔哒一下,越过十二点。
他抬起头:
“十二点了,她为什么还没回来?”
第95页
“她受伤了。”
“我知道她受伤了。”
他面前摆着几张照片,赫然是李维多和许尽忱在酒吧的图片,甚至还有许尽忱吻她的那幕。
可他看不见。
无论多么强大,在没有声音和气味的环境中,他依然是一个失明者,只能依靠玩具熊的描述,来感受一切。
“你不是说她只是手蹭破了皮?可蹭破皮,我这里才有最好的药,她为什么不回来?”
“因为她的前上司也受伤了,伤得很严重,头上缝了三针。”
玩具熊说:
“李维多小姐是个善良的人,不会放着她的前上司不管。”
“那她就放着我不管?我难道不是她的上司?”
他站起来,在客厅里走了两步,又问:
“她蹭破皮有多严重?创面面积是多少?有没有打破伤风针?镇痛剂呢?除疤膏呢?她去的那家医院有没有好的除疤膏?”
“李维多小姐现在还不能用除疤膏。”
陈利亚重新在桌前坐下。
心底陌生的焦躁如疯草蔓延,他神色却仍淡漠、平静、无动于衷。只是他越表现如此,玩具熊就越战战兢兢。陈利亚手指摸着那些冰凉的照片,眼前却只能看见彩色的光点。她的脸在照片上,像一朵小小的蒲公英。
半晌,他按住那朵蒲公英:
“他们在酒吧里,只打了架?”
“是的,Leah。”
“没有发生什么别的事?”
玩具熊的电子眼,从李维多被许尽忱抱着吻的画面上掠过:
“没有,Leah。”
……他从没觉得失明是这么麻烦的事。
他知道她在哪,却因为眼盲,不能开车,附近的人又被他抽调,无法赶来。
陈利亚垂下眼眸,平静地把照片放进抽屉。
随后他拿起自己的手杖,从橱柜里拿出一管消炎药和除疤膏,朝大门走去。
玩具熊在他身后说:
“Leah,你要去哪?”
“去把我的管家带回来,伽利略。”
他神情轻柔得不可思议,还微微笑了一下:
“我手下什么时候有过这么玩忽职守的人?她的前上司要是高位截瘫小便失禁生活不能自理那我来帮她照顾,可伽利略,她是我的管家,她不能拿着我的工资,却跑去照顾别人。”
“可是您不能开车。”
“不,我能。”
他刚看不见的时候,不知为什么非要逃离疗养院,去一个地方。他几乎就成功了,在完全看不见的情况下,仅凭借听力,开了三百多公里的路程……可最后还是被他父亲用锁链锁了起来。
那时候,是他太年轻了。
而现在,但凡他想要做的事,再没有任何人能阻挡他。但凡他想要的东西,再没有任何人能夺走。
可是,谁曾经夺走了他的东西?又是夺走了什么东西?
陈利亚伸手转动门把手。
门把手纹丝不动。
他松开手,慢慢抬起头:
“伽利略,你锁住了门?”
“是的,我锁住了门。”
“谁允许你这么做?”
他脸上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只是走近它,在面前蹲下:
“我父亲?”
“不,你父亲无法命令我。”
玩具熊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眼睛是棕色塑料玻璃,就像市面上能买到的任何一只玩具熊一样。
“世界上能命令我的人,只有你。”
“那你为什么要锁住我?”
“是你让我这么做的,你忘了吗?”
玩具熊塑料的眼睛里倒映着他的身影,慢慢说:
“你刚才有点失控了,十年前,你也曾失控过一次。之后你告诉我,未免你再次犯下同样的错误,你让我监测你、监督你,以及,在你再次失控的时候,控制你……Leah,这些,你都一点不记得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wys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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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李维多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多了。她一睁眼,就发现自己躺在了一张异常熟悉,又异常陌生的床上。
李维多:“……”
哦豁,她这辈子居然能有在许尽忱床上醒来的一天?
人生的际遇真是不可捉摸。她从小管他读书、管他弹琴、管他别打架,此刻的感觉,简直就像和自己儿子乱.伦一样荒谬。
李维多从自己挑的贡缎床单上爬起来,光着脚,摇摇晃晃走到客厅。
许尽忱正背对着她,在吧台上忙活。
他看见她,立刻手忙脚乱地把手里的锅扔进盥洗池,淡定地用抹布抹了抹一脸烟灰的脸,又淡定地把抹布往后一抛,盖住他不断冒烟的锅。
“醒了?”
他把金边眼镜插.进衬衫口袋,又把一样样外卖摆在桌上。阳光穿过他的衬衫。他睡她买的床单,用她挑的香水,吃她常去的外卖餐:
“醒了就吃点东西……我把你平时喜欢吃的都点了一遍,你看要吃什么?”
李维多:“……”
她有点匪夷所思地看着桌上的麻辣小龙虾、螃蟹天妇罗、炸鸡块……还有香槟???先不说她这辈子到底有没有吃过这些东西,他让她刚缝完针就吃这些,是想把她谋杀在这间公寓里?
可李维多什么也没说,只是坐下,像往常一样,插.了一只龙虾到自己面前,用叉子慢慢拨开龙虾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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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尽忱这辈子照顾人的经历屈指可数,所有一切都是现学现卖。但讨好一个人就要讨好一个人的胃,连周星驰都这么说,那就是真理,不可能有毛病。
他看着她缓慢的动作,就把她的盘子拿过来,替她把一只只麻辣龙虾肉剥出来,剃干净,一副闷骚二十四孝男友模样:
“喜欢就多吃一点。”
头上还围着绷带的李维多:“……”
所以这果然是在谋杀她吧?
她把虾肉递到嘴边,刚想咬下去,忽然又放下,说:
“我的手机呢?”
“我没有找到。”
许尽忱给她盛了一碗海鲜汤:
“大概是昨天我抱你的时候,从你口袋里滑了出来……说真的,你那台破手机早就该换了,说不定这正是你急流勇进、改革创新、大步走向未来的机会。”
李维多:“……”
一个手机,再加上昨天的打车费和医药费……不是,她为什么每次和许尽忱在一起的时候,财政支出都会雪上加霜?
几只虾被戳的稀烂,和沙拉浓汤一搅拌,盘子就一片狼藉,她看上去很喜欢这家餐厅的味道。许尽忱望着她坐在午后的阳光下,小小下巴在脖颈处留下一弧阴影,觉得生活的真谛不过如此——就是他点外卖,而她喜欢吃他点的外卖。
某一个时刻,他有些恍惚,恍惚这已经是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五十年之后,他们已经白发苍苍、步履蹒跚,正面对面坐着,谈论明天要买什么菜、喝什么汤。
“维多。”
他眼里盛着她的影子,或许是阳光太温暖,居然给人几分温柔的错觉:
“我们这么生活,不好吗?”
……好什么好?是出门掉手机好,还是出门被砸成脑震荡好?还是脑震荡吃麻辣小龙虾好?
“你每天醒来,我帮你准备好早餐,中午你去买菜,晚上我会洗碗,所有伤害你的人,我都坚决不还手,但一定告得他们倾家荡产……我或许脾气很差,但我会尝试做一个很听话的男朋友。”
他隔着桌子,想握住她的手:
“我们已经相处了前半辈子,再相处后半辈子,不好吗?”
李维多条件反射性地“啪”一下打开他的手,随后才反应过来: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
“可是许尽忱,你知道你的手有点脏吗?”
李维多终于没忍住:
“我刚才就想提醒你了,你刚才拿的那块抹布,是我以前用来擦马桶的。你不仅用它洗了碗,还用它擦了脸,不仅擦了脸,你剥龙虾的时候也没洗手……而且你还把龙虾吃了。”
“……”
许尽忱闭了闭眼,深呼吸了两次,好一会儿才忍住了不拍桌子。他原本还因她的抵触觉得疼痛,但远不及上次。大概她为他流出的鲜血,冲淡了他的不确定。
他只要看着她,她漠然拒绝他的形象,就会与昨天她边流血边挡在他面前的形象,慢慢重合。
她是爱他的。
只是她自己,不知道而已。
他把她面前的虾端走,给她盛了一份不需要手剥的死亡麻辣毛血旺:
“你是爱我的,维多,你知道吗?”
“那你不是爱我,你又知道吗?”
李维多抿了一口杯子里的葡萄酒,垂下的眼里,一片漠然:
“你的父亲离开了你,你的母亲放弃了你,只是那个时候,我刚好在你身边,于是我成了他们的替代品而已。人或许对温度有需求,但也只是需求,不是爱情。”
她说:
“许尽忱,你不是爱我,你只是把我当成了你的母亲。”
“母亲?”
许尽忱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那你会想上你的母亲吗?”
……咦?
“可是我会想上你,维多。”
他看着她的侧脸:
“从我十八岁起。”
“……”
他告白的气氛没有了,她的平静裂掉了。李维多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手一抖,差点一个盘子扣到他头上帮他洗脑:
“你十八岁?许尽忱,你十八岁的时候我才几岁?!我还是个孩子!孩子!我把你当儿……朋友,你居然想上我??”
是没几岁。
但……他瞥了她可有可无的胸一眼:
“不算孩子,发育了。”
李维多:“……”
不是,这都是什么子女啊。’
许尽忱看着他的小特助忽然站起来,平衡感还不大好,摇摇晃晃满屋子乱转,开心得手都在抖:
“……你要找什么?”
“扫把。”
李维多面无表情地说:
“你等着,我今天一定要替你瘫痪在床的母亲打死你这个孽子。”
许尽忱:“……”
……
Lonely。
张纯整理完今天的数据,已经是晚上12:07。OA上还有70%的在线率,LCC大楼灯火通明,她躺在椅子上,看着脚下上海灯火辉煌,莫名其妙觉得孤独。
半晌,她收拾了东西,拿着手机搜网约车。秘书处新来的SVP孙留端着咖啡走过来,俯在她桌边:
“工作做完了?”
“做完了。”
“这段时间你辛苦了。”
孙留是那种硬汉型的长相,头发剃成板寸,一边耳朵带着耳钉。笑起来的时候,莫名有点坏小子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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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了你前段时间做的分析,很有深度,很有思想。有时我想,你这种人,呆在这么一个不上不下的公司,实在是屈才了。”
张纯笑了笑,收起自己的酒神包:
“CFA千千万,也没什么才可屈吧。”
“那就遗憾了,我最近,手头刚好有一笔资金。”
他看了看四周:
“我老板,我给他看了你的报告,对你很感兴趣,只要你也有意,他就能给你提供资金,你只要代客操盘,风险他担……他还可以先帮你做个实盘大赛的排名做定金,你看你前五喜欢哪个数字?”
世界上信息千千万,最不可信是金融。股神的排名可以做,还可以买,就像K线涨落可以做,也可以买。你在网上点击了一只股票,就像走进了一个全是庄家的赌局,又像羊走进了羊圈,牧羊人给你水,给你草,但你永远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被宰。
操盘赛做排名这种事,她也有所耳闻。
“你老板?”
张纯慢慢抬起眼:
“你老板,不是许尽忱?”
“许尽忱?”
孙留笑了:
“他?他太年轻了,张纯,人只有知道天高地厚,才能丈量天地。没摔过跟头的人,不配与我煮酒论英雄。”
“那谁配与你煮酒论英雄?”
“你知道BZG吗?”
BZG?
“就是许尽忱现在正在合作的公司?”
“不仅合作,他大半资金都压在BZG公司手里,如果BZG出了问题,那么许尽忱也就——膨。”
他手慢慢扶住她不盈一握的腰,凑在她耳边,轻声说:
“同事一场,不忍心看你竹篮打水一场空,奉劝你,赶紧把手里LCC的股票都抛掉。”
张纯仰起头,草木灰色长发披散下来:
“这么重要的内幕,你就随随便便和我说?”
孙留凑近她的脸,笑了,语气暧昧:
“那你猜,我为什么敢和你说?”
“……”
“你昨天随口说出的那个’蓝色丝绒的月亮’,是你前男友对你的爱称吧?张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留在这家公司,是为了什么。”
孙留一点点直起身,手也从她腰上离开。
他抽了一张餐巾纸,仔细地擦了擦方才搂住她腰的手,扔进垃圾桶,抬起头,又笑了:
“张纯,机会只有一次,你不要就算了。”
“……”
窗外月亮那样冷,冷得发蓝,冷得像那蓝色丝绒的月亮。
张纯在他转身的刹那,拉住他的衣摆:
“你们要我做什么?”
她手指攥得发青,声音也有点发抖:
“如果我同意,你们要我做什么?”
“乖孩子。”
孙留爱怜地掰开她的手指,用两根手指捏着,移到一边:
“你知道,许尽忱,有一个保险箱吗?”
作者有话要说:哦豁,昨天为了结束得好看点,加了个鬼晓得是什么的十年前剧情,今天为了结束得好看点,加了个鬼晓得是什么的前男友剧情。迟早要完
第48章
李维多晚上被许尽忱拉着去做了复诊,复诊回来又被他拉着加了一会儿班——原本是要她看着他加班,后来不知怎么就变成两个人加班。等她好不容易帮他把LCC所有账号都梳理完了,他又忽然想起她是一个脑震荡病人,非要她立刻去世……不,立刻睡觉,还强硬地拔了她的电脑电源。
刚保存到一半的李维多:“……”
真的,她现在弑主还来得及吗?
等她终于找到机会,趁许尽忱打电话、留了张纸条就从他公寓里溜出来的时候,她已然心力交瘁。没钱没导航没手机,一个人缠着绷带,走在深夜的大街上。
街灯在道路拐角静默矗立,天地间茫茫只有她一人。可她并未觉得孤独。孤独是当你身处欢场,仍觉得此时热闹比月下独酌更孑然一身。那才是孤独。她没有孤独。
她慢慢沿着街道往前走。
美酒,华服,浴室里吸.毒。
她从耳后拿出一根别着的烟,又从口袋掏出一盒没有火柴的火柴,烟头擦一下火柴盒,就燃起火花。
一辆黑色敞篷,“biu”一下掠过她身边。李维多深深吸了一口烟,觉得这些天被陈利亚压抑过久的烟瘾,都得到了治愈。
那辆敞篷在她十米远处突兀停下,半晌,又慢慢倒转回来。
一张清秀过分的脸,出现在她面前。
李维多:“……贾沈?”
贾沈:“……卫子夫?”
贾沈和她向来不对盘,从上到下打量了一下她——拖鞋不对称,裙子沾着血,额头绷带,脸色苍白似鬼。诧异道:
“你这是什么戏码?《卫子夫流浪记》?”
“《苦儿流浪记》更贴切一点。”
李维多拉开他的车:
“劳驾,送我回公司,感谢。”
贾沈:“……我不是出租车。”
李维多:“现在是了。”
贾沈:“你就不能打个车?”
李维多:“那你借我一点钱?”
贾沈:“……”
让他借钱,不如割他的肉,放他的血,夺取他的灵魂。
贾沈冷冷地看着她:“我刚加完班从公司出来。”
李维多:“认真把这句话重复一次,你班真的加完了?这么欺骗自己,良心不会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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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沈:“……”
“你的班加不完的,贾沈,这辈子都加不完。”
李维多拉开他车门,自顾自坐在他身边,弯起眼笑了,眼眸里像盛着月光:
“只要你还想挣钱,只要你欲.望未止,你的工作,就永无休止。”
……
贾沈把她送到公司楼下时,已经是凌晨一点。
这个首席分析师干脆不回家了,又回楼上加班。曾经贫穷过、而今工资高到一定程度就会这样,大概是心底觉得自己配不上钱,睡觉也觉得浪费,兴趣也觉得浪费。梦想是什么?多少钱一斤?
李维多在门口输入密码,门口“咔嚓”几下,似有几重锁舌崩开。她也没注意,蹬了拖鞋往里走。
客厅没有开灯。
月光很暗,她脚步很轻。像一片羽毛掠过地面。风吹起白色纱帘,她才意识到,窗下坐着一个人。
陈利亚面前摆着一只木茶几,几上摆一只旧壶。他席地而坐,正侧对着她,慢慢地喝一杯冷茶。
两袖清风。
李维多顿了顿,轻手轻脚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
这才看见,他另一只手在流血。鲜红血珠染红了他的衣袖,还有一些没有凝固,顺着指尖一滴滴淌下。
“你的手受伤了。”
李维多拿了一张缎手帕,包住他的手:
“你的急救盒在哪?我给你包扎一下。”
他没有看她,只是慢慢给自己添了一点水: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会受伤?”
她从善如流:
“你为什么会受伤?”
“因为我想把门打开。”
“你为什么想把门打开?”
“因为我想去找一个人。”
他转头望向她。月光下,那双低垂的眼眸,明明清冷至极,却给人潋滟而温柔的错觉:
“我想去找一个人,可是我打不开这扇门。我把我自己锁住了。可我总能破解自己的密码,所以如果我想锁住我自己,就一定会设置一个,根本无法破解的密码。”
……完全没听懂。
他今天真的没喝酒?
李维多看了一眼他的手:
“所以你就拿手去敲窗户了?”
“嗯。”
“是为了找谁,才要把自己的手弄成这样?”
陈利亚却不再回答。他放下杯子,没受伤的那只手,轻轻触了触她额头上的绷带:
“疼吗?”
疼吗?
她伤了这么久,这是今天第一次有人问她,疼吗。
那是一种蔓草萦骨的不孤独。方才站在无人长街,天地茫茫间只有一人。可是就像草独自生长,树独自茂盛。她不孤独,从不孤独。
李维多闭上眼,盘腿坐在他身边,难得在这样陌生触碰下,如此安静。
药味不对。
结也打得毫无美感。这是什么庸医给她用的药?可今天再拆开,就是二次伤害了,他至少要明天,才能给她重新包扎过。
半晌,陈利亚收回手,轻声说:
“合同里保证了你每天至少六个小时的睡眠,你该去睡了。”
“可是你的手还在流血。”
李维多没有动:
“你伤得很重,至少让我给你拿一个消炎药。”
“我说了,不用处理。”
他慢慢重复了第二遍:
“离开这里,李可可。”
“那我给你倒一杯热水?”
李维多翘了快两天班,是真的有点过意不去:
“你看,你都在喝冷水。”
“……你会后悔的。”
他抬起头。
她这才看清他此刻的眼神,像汹涌而逝的风,又像满檐深雪的寒冬。潮湿的雨后的夜里,他眼底带着丛生的晦暗,今天晚上,第三次轻声重复道:
“我最后说一遍,离开这里,李可可。”
……别渴望,别渴望。
只要接近,别无期望。无论多孤寂的残生,只要她熄灭他这一点火,他就可以这样度过、从未爱过。
可是她是无知的草木,她听不出他声音潜藏的压抑和危险。她听不出他的渴。还蹲在他面前,小声地说:
“那我,去给你煮一点点宵夜?”
……
夜空中沉浮着雨后的月亮、死去的月亮。他握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扯,她就成了落进他怀里的鸟。他是用金粉粉饰的笼。
身后茶壶噼里啪啦滚了一地。她带着桂花香气的裙子,从他指尖流过。
他抱着她,一起摔在地上,一手抵着她的背,一手遮住她微微睁大的眼眸。他的血从她脸颊边滑落下来,像一滴眼泪。
他看了一会儿,俯下身,吻住她。
……
什么是爱?
除了食色,所有其它的欲.望,都是多余的欲.望,所有其它的爱,都是多余的爱。
他为什么会爱她?
男人和女人之间应该产生的唯一联系,只有子嗣,仅有子嗣。
他为什么会爱她?
……
他捧住她的脸,眼眸低垂,慢慢吮着她的唇。
她在他怀里挣扎了一会儿就安静下来,像一只终于温顺的鸽子,只是双唇紧闭,无声地拒绝。
他吻了许久,吻到她都感觉唇有点微微发麻,他才抬起头,轻轻地舔了舔她的唇角,沙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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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你也让他这样吻你吗?”
那天?
那天是哪天?
“那我这么吻你,你会生气吗?”
这算是什么问题?
李维多张开嘴,刚想告诉他,她当然生气,她非常生气……
下一瞬,吻像末日洪水,铺天盖地而来。
他神情冰冷地亲吻身.下的女人,动作却激烈得不行,舌头探进她的唇缝,撬开她的牙齿,像焰火要燃尽、暴雨要来临,毫无平时的清冷自持。
舌尖相触的刹那,他黑色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紧接着,不够似的,他修长手指强硬地扣住她的后脑勺,用力压向他,辗转吮吸着她的舌尖。
她本来就被他抱在怀里,此刻连身体都严丝合缝,他的怀抱那样紧,紧到她觉得骨骼嘎吱作响,下颚也被他强迫性地打开,与他在满屋风声中纠缠。
这已经不算是吻。
这是一种入侵,要吻进她的喉咙,侵犯她的呼吸系统。
她因他的失控而惶恐,拼命拍打他,指甲在他手臂留下深深血痕。可他纹丝不动。像沙漠里渴了许久的人终于攫取到水源,要以生命来夺取。甚至觉得这样还不够,单手把她抱起,压在墙上,漆黑眼眸看了她两秒,又吻下去。
她嘴里有桂花的香气。
就像有无数细小的蝴蝶,从绯色的花瓣间抖落,在她的舌尖扇动着翅膀。
这是他第一次吻某个人。可他等她,好像已经等了一百年。这一百年,山川落尽,江河倒流,他从生命的最初走向生命的最末,生命从无意义到有意义到无意义再到漫长的长夜与等待,他已经等了太久。
太久。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长到李维多觉得一个索特周期已经过去,长到她这辈子可能都不想再接吻了,陈利亚才看着她真快的喘不过气的份上,一点点放开她。
他额头抵着她,慢慢地平复呼吸。
李维多被他抱在怀里,脚尖根本抵不到地面,却连出声都不敢。
更不敢问他是不是这辈子都没接过吻,要一个晚上把这辈子的吻都用光。
与许尽忱时不同,许尽忱的吻她只觉得潮湿,或许还有一点唾沫相交的不适应,可陈利亚的吻,却让她惊惧。
他的失控是末日的失控,带着毁灭的欲.望。
她有预感。如果不能和他一起裹挟,就会被他一起毁灭。
陈利亚伸手擦了擦她唇边来不及吞咽的唾液,终于把她放到地上……她脚尖触地的那一刻,要不是他扶着她,她差点就顺着墙壁滑下来。
他神情冷静而专注,看不出任何情绪。
随后,他慢慢松开手,望着她,轻声说:
“凌晨一点三十七分。”
李维多:“?”
“合同保证了你至少六个小时的睡眠。”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转身,把地上散落一地的茶叶罐、茶壶、书都捡起,放回茶几上,平静得根本看不出方才激烈吻她的人,是他:
“现在,去睡觉,李可可,然后明天上午七点三十七分,起床吃早饭。”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有几句话是用的歌词,我太困了明天补,一首是借火,一首好像是我是造物主难辞其咎的败笔
3:45打卡,药丸
第49章
凌晨一点三十七分。
张纯坐在工位上,面前的咖啡已经凉了。
人渐渐走光。
她发了一会儿呆,忽然拿起化妆包,Ysl,小萝卜丁,TF,只要能限量,她都是限量。她挑了最贵的一只,仔仔细细给自己补了妆,又拿出护甲油,像名侦探柯南某一集教她的那样,把自己十个手指全都涂上。
这个点,公司业务部门仍在加班,财务和人力的灯也亮着,但33楼一片漆黑。许尽忱中午曾一脸寒霜地过来找李维多,看到她不在,又一脸寒霜地消失。
所以33楼先在,没有人。
许尽忱办公室的权限,只有秦宋柯和李维多有,而李维多交接工作的时候,已经把所有她能接触到的权限,都给了她。
张纯从楼梯下到清洁工布草间,换了一身保洁衣服,又从楼梯爬到33楼。用李维多的卡划开许尽忱办公室门的时候,连手都在抖。
许尽忱的确有一个保险箱。
但是她拿不到,因为这个箱子像约柜一样,她只亲眼见过一次。还是她初来乍到、以为自己可以取代李维多的时候——曾有一段时间,许尽忱为了监督李维多背单词,就让她坐在他办公室里,而他自己私人休息室一直开着,方便每天盯着她。
而她趁李维多去茶水间,端着咖啡走进他私人休息室,想巴结上司。整个公司除了李维多,没人允许进.入这里。他没有设防,背对她,正移开墙上一副壁画,从画后拿出一只巴掌大的保险柜。
……事后这位暴君大发雷霆,她直接从核心层掉到了前台业务,所有级别一落到底。而李维多不知是看中了她什么品质,又把她调到秘书处——虽然职级还是降低了,但所有人都知道,33楼秘书处,才是LCC真正的核心层。
其他人或许一叶障目,但她很清楚,在LCC,巴结李维多,比巴结许尽忱更有用。有时她甚至觉得,哪怕李维多想要这家公司,许尽忱也会给她……她只是不行使权利,不代表她没有权利。基本上李维多想提拔谁,就能提拔谁,想让谁消失,谁就能消失。
第100页
提拔的,比如她。
消失的,比如……何双平。
很少有人知道,何双平和李维多,关系并不如表面那么简单。
电子门锁“滴滴”一声开启,幽暗月光在地上斜出长线。张纯走到许尽忱的私人休息室门口,小心地擦了擦手心的汗,先输进了李维多的生日,显示错误,又输入了许尽忱母亲的生日,显示还是错误。
一行警告提示出现在门锁显示屏上。
张纯伏在门前,几乎放弃,已打定念头转身离开……一低头,却一行月光,慢慢划过她脚尖。
那是月亮。
蓝色丝绒的月亮。
她闭上眼,手指发抖地输入了最后一行数字。
那是许尽忱刚刚开始学钢琴,第一次在教室窗口看见李维多的日子。
她的工位就在李维多办公室外,只要用点偷听小技巧,就能听到很多不为人知的事。许尽忱曾漫不经心地和李维多提起过这个时间——又因为李维多没能立刻想起准确日期,他咆哮着说了出来,还冷着脸放了一下午寒气。
这回滴滴再度响起。张纯朝四周看了看,确定无人窥私,才踮脚走进,轻轻移开那副壁画。
可她料错了。
那个保险箱不见了。
壁画后空空荡荡,只留了几张照片。
张纯借着窗外的月光,一张张翻看,越看越心惊。
这像是许尽忱自己做的剪藏,每一张照片里都是不同的东西。有女人脖子上插着剪刀,躺在老旧阁楼的血泊里。有狗被砍去了头,半截身子蜷缩在一张小学课桌边,头滚在地上,灰白眼睛瞪着……还有一团烧焦的、血肉模糊的肉,她辨别了许久,才辨别出这是一个伏在地上的人形。
可这些是什么?
许尽忱为什么要把这些可怕的照片,藏在这里?
她捂住嘴,几乎要吐出来,强忍着不适,继续往下翻。
下一张,恰好是何双平的死时的现场照。照片后还附着一张扫描图,正是他死时身上留下的唯一遗书。
照片从她手里无声地滑落。
张纯惊惧地睁大眼睛,朝后退了两步,手扼住自己的喉咙,想发出声音,却因过度震惊和惧怕,只能发出一点气音。
世界上再没人比她更了解这个女人了。她观察她、模仿她、跟踪她、偷窥她。只为有一天,能取代她。
也因此,她了解这个女人的一举一动,一笔一划——那谁来告诉她,为什么何双平的尸体上,会有李维多笔迹写下的诗?
她每天在一个办公室里说笑的人,到底是什么恐怖鬼怪?
张纯连照片都来不及收拾,踉踉跄跄从地上爬起来,慌不择路,像身后有什么厉鬼在追。
人不是人,鬼不是鬼。
她甚至连门都记不起要关上。
而就在她身影消失在长廊之后。
被李维多当成出租车司机带回来的贾沈,慢慢从阴影里走出来。
他走进许尽忱的卧室,捡起那些照片,淡淡地看了半晌,用手机拍了一张照片,用手机彩信的原始方式,传送到一个没有姓名的号码上。
紧接着,他把房间原样恢复,这才面无表情地走出来,合上门。
月光静静斜在地上。
……
李维多特别讨厌狗。
他从牛顿每次试图扒拉到她身上时,她的肢体反应就能推测出来了。每次牛顿出现,她连呼吸的声音都会放轻——她在紧张。拜托,她的存在感低到就剩那么点呼吸声了,如果连这都不剩,他用什么来感觉她?
清晨七点三十五分,陈利亚把最后一叠浆果摆上餐桌。用银制玫瑰长柄细勺挑了一点香膏,仔细地清洗了手指,才转身,把一束鲜切的花朵插.进花瓶。
这本来是曹品做的事。
但现在曹品不在了,李可可……李可可插花的美学又实在太挑战他的下限,他只好全都自己来。
然后他走到牛顿面前,牛顿欢快地摇着尾巴,看着自己的主人难得主动靠近它,在它面前蹲下,轻声说:
“你是一条公狗。”
牛顿:“……”它知道啊它明白啊它正在发.情呢,所以呢?
“所以,如果你再敢扑到她身上,我就带你去做绝育手术。”
陈利亚直起身,自上而下俯视它,压迫感大到它一只狗子承受不起,还毫无人性地淡淡道:
“一边是性.生活,一边是你永远无法得到的女人,你自己选一个?”
牛顿:“……”
嗷嗷嗷这个日子过不下去了!
男主人不爱女主人不疼还要每天吃青菜,嘤嘤嘤世界上没有比它更可怜的汪了!
陈利亚取了一罐可乐,刚在桌边坐下,楼上就响起了惯例的乒乒乓乓声——找钥匙、找手机、单脚跳着找鞋子,有时还有梳子“啪”一下砸到地上。
她似乎把一天的迷糊和鲜活,都集中在早上这几分钟了。
陈利亚坐在满室晨光里,抿了一口可乐,微微勾起唇。
他听着秒针嘀嗒,心里默默倒数,三、二、一——
“一”字余韵还没过,李维多就慌慌张张从楼上冲下来,鞋还没穿好,一只从楼梯滚下来,她也顾不得捡,在他面前立正站好:
“我今天没有迟到哦。”
“……”
陈利亚长长睫毛翕动了一下,头也不抬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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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刷了吗?”
李维多:“……”
陈利亚微不可见地叹了一口气,朝盥洗池偏偏头:
“去,把你的脸洗洗。”
李维多:“……”
她光着一只脚,乖乖走到盥洗池边,发现那里已经放了一块小小方巾,用巴洛克白瓷碟子盛着,旁边还放了一叠洗脸的香膏。
这……
她朝后瞥了陈利亚一眼,可男人却似毫无所觉,只是淡淡地抿着可乐。
他身后是层叠云海,朝阳像波德莱尔笔下凝结的血泊,四海无人的高阔。他坐在那里,侧脸半映霞光,就像油画从画布里滴落下来。
李维多收回视线。
她像抹桌子一样,在脸上抹了两把,就踢踏着鞋子,在他面前坐下。
陈利亚手指动了动,忍住想把她脸掰过来、亲自给她洗干净的冲动,平静地抽出刀叉,把桌上每样东西,都给她盛了一勺:
“今天的分量。”
李维多看着面前半满的小碗:
“……不是,为什么又比昨天多了?”
“只比昨天多一勺沙拉,李可可。”
他毫无商量地放下叉子:
“你再不吃东西,胃就要萎缩了。”
“……”
李维多舀了一勺黄桃乳酪,含进嘴里,那强烈的、乳.房的腥味立刻让她胃液翻滚。
她刚想像以前那样,悄无声息地吐出来,陈利亚就轻声说:
“李可可,如果你真的敢吐出来,今天就不是小半碗这么简单了。”
“……”
李维多含着牛奶,吐又不敢吐,吞又吞不进去——青菜还勉强能入口,但她是真的对一切有肉味的东西有生理性排斥,强迫她吃肉,几乎和强迫她吃屎一样恶心。此刻含混不清道: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哦?”
陈利亚微微笑了,十指交叉坐在她对面:
“李可可,我怎么对了你?”
“……”
是哦,他怎么对了她?
他不过是做尽了她讨厌的事,逼她吃屎、逼她算账,逼她做这份工作,以及……逼迫性地吻了她。
可他们没人提到昨天那个吻。
他神色如常,她也就乐得失忆,仿佛昨天那个吻,是一个梦境。
连问都懒得问。反正是两个月零十七天就要分道扬镳的关系。
可此刻,陈利亚慢条斯理地用餐巾按了按嘴角,又抬起头,漆黑眼眸看着她,轻柔道:
“李可可,你还要装多久的鸵鸟?”
作者有话要说:困出天际,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fine:)
第50章
他好像真的很喜欢旧的东西。哪怕在这个整体后现代公寓,只要他常去的地方,都是斑驳的,没有任何现代化痕迹。比如这个餐厅,普普通通,白墙木椅,墙角滋生青苔,连窗户都是老式的格纹玻璃。
他好像天生就适合这种老旧气氛。坐在那里,就是故纸堆里走出的人。
一种尘封的禁欲感。
可就是这样一个表面禁欲得不行的人,却一面调查她,一面亲近她,一面揭发她,一面吻了她……吻了之后,还要恶人先发,说她故作鸵鸟。
这可真有意思。
这年头男人为了破案找线索,都这么拼了么?又是下厨做饭,又是撬锁偷窥,现在还要亲自下场、接吻、演戏……说真的,每天五点起床跑步坐飞机开会的王健林都没他拼。
他们才认识几天?她可没觉得自己的魅力,能让陈利亚这样的男人一见钟情。
否则你见过谁,能把自己一见钟情对象,毫不犹豫地上交给国家?
李维多抬起眼,摇晃着手里半杯果酒,笑了:
“我为什么要装鸵鸟?”
“你难道没有在装鸵鸟?”
“你的鸵鸟指的是什么?”
盘子里的奶油在阳光下融化,桌上摆着野生的蔷薇,枝叶张牙舞爪,像她。
李维多用手帕擦了擦嘴,站起来,半身越过一桌剔透精致的菜肴,拉过他的衣领,俯身,像昨天他吻住她那样,垂眸吻住他削薄的唇。
陈利亚:“……”
哪怕他再预计一千种她可能有的反应,也从未预料到这种。
她纤细的手指扯着他的衣领,就已经打乱了他所有步调。她的唇慢慢含住他的唇,他的头脑已然空白。而等她舌尖滑进他的,方才他强迫她吃的植物奶油,就在他的口腔里化开。
不会说话的石头雕像上,覆着青色苔藓。
陈利亚坐在椅子上,觉得自己像一束融化的冰淇淋。
罂.粟在他的血液里鼓噪,日光喧嚣尘上。这是真理永远无法提供的快.感。原来他走遍了一个又一个领域,换了一个又一个专业,原来他在追寻的,就是这种快.感。
可她真的不是一个好学生,他昨天吻了她这么久,可她连他半分认真都没学到,吻得敷衍又勉强。她按在他肩膀上的另一只手,又凉又软,漆黑长发散落下来,缠住他的手指,疏落阳光从发隙间穿过。
……别渴望,别渴望。
只要接近,别无期望。
他睫毛微微颤动一下,半垂眼眸浓黑得可怕,终于无法忍耐她这样若有若无,又不负责任的吻法,就要把她拉向他,深深回吻过去。
她的舌尖却像蜻蜓点水,刚碰到他的,就从他怀里退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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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发也从他指间滑走。
李维多坐回位置,抿了一口果酒,眼底平静如初,没有任何波动,只是笑眯眯地说:
“你说的鸵鸟,是指这个么?”
“……”
陈利亚抬起头。
他眼如深潭,慢慢握紧了手。一根长发留在他手心。
“你说这世道,可真是不公平。男人亲吻陌生女人,叫风流,女人亲吻陌生男人,叫荡.妇。”
她夹了一筷他煮的茄汁秋葵,放进嘴里,咬了一段:
“可我觉得禁欲时代活的最帅的女人,叫弗里达·卡罗,才情如洪水奔泻,享用男人和女人,就像食用餐前的水果,就像品尝午后的茶点,早餐享用一个男人,午餐享用两个男人,晚餐要犒劳自己,享用一群男人。”
她吃了一口,就放下,忍住翻涌的呕吐感,漫不经心道:
“领导,都9012了,做.爱就像握手,接吻就像点头,礼仪而已,发生就发生了,不必装鸵鸟,因为不必放在心上。”
“是么?”
他眼里藏着一点细碎浮冰,把她那丝长发卷起,用手帕包住,放进口袋,轻声说:
“那我们现在,握个手?”
“……”
李维多的镇定一下没崩住,一口酒喷出来。
不是,这个男人不是很禁欲?曹品还说他洁癖非常严重,她都表现得这么轻浮可厌了,还不刷牙不漱口刚吃完东西没吞完就来吻他,他不应该立刻被恶心死了,并深深觉得她是个水性杨花不讲卫生的女人,彻底厌弃远离她……他为什么不按剧本来?
“怎么,你不想和我握手吗?”
他拿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掉手上溅到的一点酒液。
明明是个男人,却漂亮到给人潋滟的错觉:
“反正只是一种礼仪,一日之计在于晨,讲礼貌要从早上开始,这没什么问题吧?”
“……”
方才一个吻已经差不多耗尽了她的脑容量,李维多深深觉得这种可怕对话,已经脱离了她的业务范围。
孙子兵法曾说,打不过就要跑。
李维多放下酒杯,拿起包,镇定地往外走:
“我……我忽然想起我公司有点急事。”
“有急事就可以不讲礼貌了么?”
陈利亚散漫地抿了一口可乐,漆黑眼睛映着她的身影:
“或者你的老师没有教过你握手的礼貌……可讲礼仪懂礼貌这种事,要从平时点滴做起,李可可,不如我来教你?”
“……”
不,她错了,这种妖孽她根本招架不住。
非人生物就应该让非人生物来解决,这种人就应该让何壬羡来对付,她瞎掺和什么啊。
李维多神色平静地走到门边,还没跨出去,就听陈利亚坐在椅子上,淡淡道:
“李可可。”
“领导。”
李维多脚步不停,一只已经踩在门槛:
“我上班真的来不……”
“你鞋子忘记穿了。”
李维多:“……”
她闭了闭眼,回头噔噔噔地穿上鞋,这回终于走出去,还“砰”地关上门。
餐厅里。
陈利亚听着她远去的脚步声,微不可见地勾勾唇。
他随手捻了一朵淡粉色蔷薇,垂眸看了一会儿。玩具熊看着他的表情,沉默了半晌,忽然学着他曾经的语气,开口道:
“爱情。”
它说,语气淡漠和他像八分:
“爱情就是两个蠢东西追来追去。婚姻的本质,和卖.淫无异。男人和女人,不该产生关系。”
陈利亚:“……”
他抬起头,高深莫测地看着玩具熊。
如果是曹品,这个时候就该识相地闭嘴了,但玩具熊仗着自己是AI不会死,还在勇敢地继续道:
“进化从来没有创造过爱情,进化只创造过繁衍。哪怕门捷列夫枯燥的化学元素表,也比爱情来得有生动有趣。”
“……”
“我不在河流里,我这辈子都不可能跨进河流,婚姻是什么?这个世界本没有婚姻,也没有爱情,人类和卵螨没什么两样。她只是我的犯罪嫌疑人,我绝不可能爱上李维多小姐。这辈子都不可能。”
“……”
“对了,我把刚才李维多小姐吻你时的影像录下来了。”
玩具熊说:
“等你眼睛好了,你真应该看一下你当时的表情,Leah,就好像环太平洋地震带和欧亚地震带一起震动起来似的,那惊呆了的小表情和手指无处安放的小动作,真是太令人回味无穷了。”
“……”
陈利亚站起来,面无表情地拎起玩具熊。
“……Leah,你要带我去哪?”
玩具熊说:
“你把我从窗户外扔出去也是没有用的,我是布和棉花组成的,我不会摔……摔……摔……碎……”
陈利亚大步走到盥洗室,一把把它扔进洗衣机,无情地按下了启动键。
玩具熊:“……”
Shit,玩大了。
不不不它要进水了救命啊啊啊啊啊啊!
……
李维多早上路过工位时,张纯已经早早来了。她又换了一身衣服,今天是GUCCI的裙子,配一个红色Celine的包,老旧不堪的键盘上压着miumiu的太阳镜,小牛皮鞋子也是一眼能看出的品牌,品位谈不上,但价位,确实像个标准中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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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其实知道,张纯家境非常一般。
她看过她在公司楼下星巴克买早餐,原本想买venti,犹豫了一下,又换成了tall杯。旁边同事问张纯为什么只喝咖啡,她笑了一下,说她正在减肥。
可减肥是一个多么好的借口。
没多久,她到一楼拿外卖,正巧碰见张纯穿着8000多一条的裙子,蹬着5000块的鞋,正躲在公司外一条放垃圾桶的小巷里,独自啃面包。
因为这里有垃圾桶,所以平时少有人来。
吃的,也是便利店最普通的那种面包,六块钱一份。
……
李维多走过她身边,像往常一样,随手拍拍她的肩。
平时张纯会装出一副对她非常亲热的样子,还会立刻问她,维多姐,你要不要喝水啦,你要吃早餐吗……可今天,她手刚触到张纯的肩膀,她就明显缩了一下,一瞬间眼中闪过的情绪,叫恐惧。
恐惧?
李维多停下脚步。
张纯抬起头,像往常一样露出一个笑容,说:
“维多姐早,吃早餐了吗?我给你泡个咖啡好吗?”
李维多纤细的手指放在她肩膀上,就这么看着她……直到张纯的笑容已经有点撑不住,冷汗要从脸上滑下来了,她才忽然微微笑了一下,松开手,像往常一样转身道:
“等会儿把昨天让你审的分析拿进来。”
“……好。”
张纯磨了十几分钟才重新走进来,笑容妩媚如常,把厚厚一叠材料放到她面前:
“我最后把分析重点放在成本上了,毕竟toB只要成本够低,盈利其实不是问题。我简单计算了它EBITDA加上年增速的数值,发现这家公司基本上和一些toC在走一样的烧钱路子,服务也不是很好,而toB客户关注核心永远是KPI,所以哪怕它报表很漂亮,PPT也很漂亮,但总不是每家公司都有乐视tv的命吧?我其实不是很看好……”
李维多打断她,平静道:
“如果是许尽忱来问你这个问题,你也和他讲这些显而易见的道理?”
张纯想起自己手里抛不出去的LCC股票,和昨天孙留说的那些话: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
李维多把她的最终报告翻出来,分析的赫然是那家叫BZG公司。
她垂下眼眸,钢笔微动,在报告最后,代替写上许尽忱写上同意意见。
黑色字体,如藤蔓攀爬,刺痛了张纯的眼。
方才有点被遗忘的恐惧,此刻又升腾起来。她站在那里,望着眼前女人纤细的背脊,只觉得如看鬼怪,连那一条洁白脖颈,每个细小的毛孔,都仿佛流着血。
何双平的血。
李维多一笔一划地写完那行字,比平时用的时间长得多。
随后,她抬起眼,盯住住张纯掩不住惊惶的双眼,合上笔,把报告递过去:
“这家公司的评估许尽忱总已经通过了,我只是让你做最后核定而已,别想太多,去发吧。”
“……是。”
李维多坐在椅子上,看着她镇定地转身、开门、走出去。
仿佛注视着一种死的、没有生命的东西。
那是一种冰凉的平静。没有笑意,没有温度,甚至,缺乏表情。
像某种,蜥蜴。
作者有话要说:会有小可爱喜欢我呀,可JJ上一些我觉得挺一般的书,也会有很多很多小可爱喜欢他们
我要把我朋友们的头按在马桶里,他们才愿意看完我写的东西
所以我大概真的写的很烂吧
有时庆幸,还好没有把写书当成深爱
否则会因为缺乏天赋而伤心趴
毕竟长大才知道,爱迪生后半句话是,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比不过百分之一的天赋
顺便,4月11日隋炀帝祭日快乐
第51章
许尽忱推开门走进来时,李维多正在和客户打电话。还是那个姓陈的客户,和上次一样。还是年近五旬,保养得当,产业一般,和上次一样。还是想睡她,和上次一样。
许尽忱的衬衫又是皱巴巴的,头发有点凌乱。他像要让全公司的人都听到似的,“砰”地合上她办公室的门,就坐在她的沙发上,修长双腿搁在茶几,冷冷地盯着她打电话。
李维多:“……”
OK,看来她昨天不告而别,是把这位爷得罪狠了。
她做了一个等待的手势,走到窗边打电话。这位陈老板虽然油腻,但一牵涉到工作,效率就高到惊人。毕竟男人只有想对女人做无趣的事时,才会在女人面前变成一个无趣的人。他不无趣时,偶尔也会问点理财问题,算是对她物尽其用。
比如现在。
“1000万?如果您想投资移民的话,身上有这么多钱,不仅美国会对您征税,国内也会重税,所以如果我是您,就会在您出国前,把这1000万全部拿来买保险。”
她对这位陈老板比对别人多几分耐心:
“……对,重疾险,然后换算成美元加6倍杠杆,再用6000万保费去银行抵押2000万现金……有抵押的贷款利息很低,退一万步生意失败,银行最多拿走1000万抵押品,但最重要的是能避税……是的,现在您身上不仅没有资产,还有负债,所以美国没有办法对你征税……然后陈总,这并不是最好的方法,如果需要更成熟的理财规划,请联系我们的专业高端财富顾问,联系方式已经发给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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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维多被缠了许久,刚挂断,就听许尽忱皮笑肉不笑道:
“李特助业务挺忙啊。”
“……”这阴阳怪气是什么意思?难道她还能当着自家老板的面,把客户的电话挂了吗?
李维多放下电话:“都是您公司经营得好。”
“我公司经营得好,难道就需要你这样帮我维系客户了?记住自己的身份,李维多,下次遇见性骚扰的男人或女人,直接踢裆甩脸挂电话拉黑,你要敢再多花一分钟在这种人身上,我就……我就扣你0.3的绩效。”
李维多:“……”
她被性骚扰,她还要被扣绩效?没王法了吗?
还“记住自己的身份”?记住自己的什么身份?
许尽忱拿了她茶几上一个橘子,冷冷淡淡地剥开,眼睛瞥了她一眼,收回来,又瞥了她一样:
“你说,他到底看上你什么?”
这话他曾经也问过一次,李维多帮他泡好茶,兑好合适的温度,才端到他面前:
“美貌?”
许尽忱:“……”
“那可能看上我的泡茶手艺?”
李维多弯起眼眸,对他时不时的嘲讽习以为常,偶尔还能自黑一把:
“不瞒你说,我也很欣赏自己这个手艺,仅次于欣赏我的美貌。”
许尽忱:“……”
这话听得许尽忱都接不下去。
他坐了一会儿,剥了两只橘子、削了一个苹果,却一口没动,半晌,站起来走到她身后的书架边,本想抽出一本书来装模作样,却发现她的书架空空荡荡,只有一本《证券分析》孤零零摆在上面……许尽忱翻了两页,百分之九十都是没点屁用的东西。
他终于忍不住,放下书,问道:
“你昨天晚上,又去哪了?”
李维多已经习惯了他在身边乱晃,此刻一边输入,一边头也不抬地说:
“朋友家。”
“哪个朋友?”
“你不认识的那个。”
许尽忱:“……”
他昨天晚上打完电话,一回头李维多就不见了,桌上只留了一张纸条说明情况。他又找了她大半个晚上,这才觉得有点不对。
现在是10月5日,国庆节,当然他们这种公司是没有放假这一说的,所有人都在“自愿”加班……但她那间公寓,又是一个人都没有。
他记得她有个朋友是医生,算是事业编制,总不可能国庆节一周加班吧?
偌大上海,她独身一人,还能去哪?
当然,找了她一个晚上这么丢人的事,他打死都不会说的——拜托,他可是许尽忱,他不要面子的吗?
许尽忱皮鞋摩挲了一下地毯,坐在她的沙发上,盯着窗帘上一朵窗花:
“你去你妈那儿了?”
张秋?
李维多顿了一下,实在懒得给自己找事,说:
“嗯。”
许尽忱只觉得那口压在他心底24小时的郁气终于消散了一点。他望着她,金边眼镜下细长的眼眸露出一点笑意,随即立刻恢复高冷姿态,抽出书架上一张草稿纸看来看去,仿佛要在那张草稿纸上盯出一朵花来:
“我明天下午行程空出来了。”
“哦。”
“你母亲身体还好吗?”
“还行。”
“你母亲有什么喜欢吃的东西?”
许尽忱给她布置的工作实在太多了,她又攒了一天的工作没做,此刻一点心思都分不出来给他的无聊问题,敷衍道:
“没有。”
“……”
不是,他到底是怎么培养出这么不上道的员工?
许尽忱修长的腿搁在茶几,摩挲着手里一只苹果,半晌站起来,高深莫测地在房间里走了半圈,又坐下,又站起来,又坐下。
李维多终于被他的动作惊动,从工作中浮出水面:
“您到底想说什么?”
许尽忱转过身:
“你到底什么时候带我去见你母亲?”
“……???”
李维多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我母亲?你为什么要见我母亲?”
“我为什么不能去见你母亲?”
许尽忱拉了一条椅子,在她对面坐下,用和她讲述《证券分析》时的学术语调,通过例证法、引证法、喻证法相结合的论证方式,和她严密地分析道:
“业务部的小王,和男友相处刚满一天,就带她男友回去见家长了,MA的小陈,刚和她男友认识两天,就去领了结婚证。互联网金融最重要的是什么?是速度。微信要是晚上线三个月,腾讯现在还不知道在哪,我上创业板要是晚了两天,LCC现在也只能喝西北风。”
他站起来,黑色皮鞋闪闪发亮,以一种资本家的冷酷的激情道:
“在新时代,只有创业维艰、奋斗以成、稳抓速度,才能看准风口;只有认识脉络、把握大势、转变转型,才能应对挑战……说到底,我们抱也抱过了,吻也接过了,该走的程序都已经走完,合同草案已然初步达成,就差一个法律公章。这样确定关系之后的男女,难道不应该立刻拜访双方家长,以更好地巩固同盟?商业上,这就叫因势而谋、应势而动、顺势而为……维多,保证速度,紧抓风口,就是我创业成功的秘诀。”
李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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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维多:“…………”
许尽忱擦了擦金边眼镜,满意地看到他的小助理微微张着嘴,手上笔都掉了,呆呆地看着他,显然已经被他的演讲触动了灵魂。
他重新坐下,金边平光眼镜映着云朵。
四周寂静无声,他镇定地看着他的小助理,放在桌子下的手指却微微攥紧,又把开头的话,重复了一遍:
“我明天下午的行程,已经空出来了。”
“……”
“所以咱……你母亲,这两天身体还好吗?”
“……”
李维多还没从这里焦外嫩的惊呆里回过神,慢慢眨了眨眼,茫然道:
“’确定关系之后的男女’?我们确定什么关系了?”
“……”
许尽忱扯开领带扔在一边,深吸了一口气,又在房间里走了一圈,最后指了指她的鼻尖,又指了指自己:
“我都吻过你了!这可是我的初吻!这还不叫确定关系?今天都十月五号了!你难道想始乱终弃?那我告诉你李维多,我的人生中绝没有分手两个字,只有丧偶。”
李维多还没反应过来:“你的初吻不是已经在白马会所……”
许尽忱:“……”
他和她说了这么多事,她就只记得这件??
他端起她的杯子,一口饮尽,这才勉强按下了内心暴躁的火龙,重新坐下来,以一个成功企业家该有的风度,尽力心平气和道:
“不急,死生嫁娶是大事,我们一件件来。首先,我们的男女关系已经确定了,从十月三日九点零九分起,你是我的女朋友,我是你的男朋友,这一点属于不可更改条约,请你知晓。第二,我明天下午的行程空着,我们一起去拜会你的母亲,至于具体谈判方案、应急措施、财产公证情况,我已经亲、自、做、好、了详细计划PPT并email到了你的工作邮箱,请你立刻查收并及时给予相应整改意见的反馈。”
他着重在“亲自”那两个字,抿了一口茶,微扬下巴,继续淡淡道:
“第三,我的债务问题有望提前解决——也谈不上是债务,哪个企业家没有背点几个亿的债?只要你不违法犯罪被终身监.禁什么的,我保证我能留给你的遗产一定超乎你的想象……所以你不用再等三个月了,我已经把下周五行程空了出来,也已经通知好人力给你批年假,下周我们就可以去民政局领……”
李维多:“……”
不是,为什么她一个字都没听懂?
她的人生进度,怎么就到民政局了?
她看着许尽忱削薄的唇一张一合,只觉得在听一只火星鸽子咕咕咕咕……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啊。
脑壳疼。
而就在她非常想揉捏晴明穴时,她的手机,忽然微微震动了一下。
李维多的神情凝住了。
她再没有心思去管许尽忱在讲什么了。她所有目光,都被那短短一行字所吸引。
“不要轻举妄动。”
陈利亚语言简洁得,几乎能让她想象出他打字时散漫的神情:
“你的窗外,有狙击手。”
作者有话要说:996算什么:)
第52章
狙击手?什么狙击手?
李维多想起陈利亚和那个叫朴浦泽的警官告发她时说的话,立刻反应过来,这是警方派来的狙击手——托陈利亚的福,她现在可是谋杀案的头号嫌疑人。
可为什么是今天?
陈利亚又为什么要把这个信息透露给她?
他不应该和警方站在同一阵线么?还是说,这是他的什么新策略?
许尽忱说完长篇大段后,就抿着唇坐在一边,金边眼镜下,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像在等待一个判决,或者等待一个回复。
李维多走到窗边,刚要“不经意”地把窗帘拉上,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不要拉窗帘。”
李维多:“……”
这也太及时了,可他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难道她的办公室里,也被警方或陈利亚安装了什么窃听器?
李维多站起来,看了办公室一圈,就朝许尽忱坐的沙发走去——许尽忱身后就是书架,摆着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如果说,这个房间里有什么地方视野最好又最隐蔽,那就是这个书架。
许尽忱握紧了手指,以为她是朝自己走来。
李维多却压根没有注意到他,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刚要查看书架,握在手里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没有监控器。”
“……”
这次没隔一秒,又一条短信接踵而至:
“但有窃听器。”
“……”
“虽然派不上什么用场,你的动向太好预测。”
“……”
OK,这个男人成功地勾起了她的火气。
她随手把手机扔到办公桌上,又往窗外看了一眼,却什么端倪都没看出来。正要走回去,裙摆却被一只手拉住。
许尽忱带着一点琥珀色的眼眸,自下而上地看着她,不知为什么,她竟然从那副冷酷沉稳的霸总眼神里看出了一点眼巴巴……像很多年前他养的那只狗。大金毛犬。头被砍掉前,也总这么眼巴巴地看着她。
“所以呢?”
他抿着唇:
“你的回复呢?”
“你指望我给你什么回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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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维多把他的手,一点点从她裙摆边扯开:
“许尽忱,人和人不是接一个吻,就要负责彼此的下半生的。”
“我不是小孩子,我明白这些道理,但是我们和其它人不一样,维多。”
李维多耐着性子:“哪里不一样?”
“我们已经相处十几年,我愿意把我的一切都给你,你也愿意把你的一切都给我。如果我们都可以为对方做到这个地步,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李维多拉不开他的手,又隔着书柜镜子反光,看了一眼窗外: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愿意把我的一切都给你?”
“不是看见,这是事实。”
“这不是。”
“这是。”
他握住她的手,贴住她自己的胸口,胸腔下的心跳声一下、一下,竟有点陌生。仿佛这不是她的心脏,而是一个陌生的机体:
“你问问自己,维多,每一次你挡在我面前时,哪怕有一秒,考虑过自己的安危吗?”
“……”
李维多回过头,看着他。
天空是一种很蓝的蓝,像大海被倾覆在了半空中。阳光如此温柔,温柔得连他细碎刘海,都带着一点熟透的栗子的黄。
“哪怕我脾气很差,但我可以听你每一句话,你让我不要打架,我就再没有打过架。”
他金边眼镜后细长的眼眸,冷冽而条理清晰。他坐在那里,除了偶尔显露的智障人格,大部分时候都带着谈判般的强大气场,要仔细分辨,才能从他的眼底看到温柔:
“你爱我的,维多,哪怕这不是爱情。”
“爱。”
李维多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忽然笑了:
“你知道爱是什么吗?”
“爱是付出。”
“不,爱是谋杀。”
她俯下身,凑近他的脸,一点点从他手里抽出自己的手,侧脸似冰雪,又似佛陀,轻声说:
“而我对你,既不想付出,也不想谋杀。许尽忱,我只是在还债,不是爱。”
……
同一时刻。
刚经历了“洗衣机警告”的玩具熊焉儿吧唧地坐在地上,身边是一滩水迹。
震惊!道貌岸然的男主人竟因欲求不满,对自家宠物做出了这种事!
陈利亚无视了背后AI委委屈屈的目光,正神情冷淡地和朴浦泽通着电话——指导菜鸟警察破案是件很无聊的事,他原本没打算花这么长时间,要不是电话那头时不时爆出的叹气和噪音——
“卧槽!利亚你知道吗,LCC的一把手和他的女助理,居然是这种关系!”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唉!办公室里公然拉拉扯扯!一点都不和谐!”
“手牵上了牵上了牵上了牵上了……哇靠他们脸离得好近!唉,太可惜了又没亲上……听说那个叫许尽忱的一把手还去过白马会所,贵圈真乱。”
陈利亚:“……”
这年头的狙击手,都太聒噪了。
他冷静地想,他现在还不挂电话,就是个错误,不仅得不到丝毫有价值的信息,还违背了他按句收费的核心价值观,极大地浪费了他推动人类社会进步、促进地球科技发展的宝贵时间。
“不过利亚,她说的那个’还债’,是什么意思?”
“让你闭嘴的意思。”
“……不是,现在就我一个人又负责监控又负责狙击的,我不和人说说话我很慌啊。她要真如你说说,是一个连环变态杀人犯,我孤零零蹲在这大楼顶上岂不是很危险?万一她下一个要杀的人是我怎么办?”
“不怎么办。”
陈利亚半躺在斜倚上,一束阳光落在他指尖。面前移动的光幕,正随着他手指的变化,像草稿纸一样记录下一行行数据。
“你不在她的谋杀名单。”
“那谁在她的谋杀名单?”
“没有具体名字,死者留下的密码遗言里,只包含了关联词汇。”
他似乎在推算什么坐标系之类的东西,淡淡道:
“我说过很多遍了,我不是侦探,我只负责破解密码。鉴于你给我提供的信息过于有限,诗句能破解的部分我已经破解给你,指向下一个受害者的关联信息我也早已让曹品发送,至于再后面的东西,我爱莫能助。”
……那他也要看看他让曹品发给他的那些“关联词”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又是国王,又是王子,又是轮回,又是永生,还有几个英文形容词,形容什么东西光滑又柔软……这都是什么鬼?
他们局里的兄弟,扫黑除恶都是一把好手,卧底缉毒都不带怕的,但让他们搞这种文绉绉的东西,那真是——和便秘一样,半天拉不出一个屎来。
但陈利亚说他们提供的信息有限,这也是实话。朴浦泽自己也明白,案子若要进一步进展,陈利亚就需要更多细节。
如果是以前,这根本算不上问题,他往案发现场一转,得到的信息比他们忙碌一个月得到的还多。
这就是天才和凡人的区别。
但现在,他看不见。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天才哪怕没有陨落,也令人扼腕。他可以仅凭嗅觉和听觉重构万物,却无法还原死者的世界。而他身边也再没有这样的genius,能像曾经的他自己那样,仅凭一眼,就找到别人找不到的重点。
没有人能给他提供足够充分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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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陈利亚瞎了,他也不敢在他面前这样插科打诨——没人比他更明白这个男人的无动于衷了,小时候敢把这个大杀器当成女生告白,绝对是他有生之年做的最勇敢的事,没有之一。
朴浦泽想到陈利亚没失明时的惊艳模样,又叹了一口气。
“……”
陈利亚抬起头,警觉地冷冷道:
“他们又牵手了?”
“没有。”
“那麻烦你不要随便叹气。”
陈利亚重新回到光屏上,一只耳朵竖起来听着朴浦泽那边的动静,一只耳朵在接伽利略的信息:
“你的叹气声会干扰我的思绪,我在做重要工作。”
“可我有点担心,利亚。”
他一动不动许久了,秋天的太阳还很大,他趴在顶楼,额头上已经布了一层细碎汗珠。有小灰雀扑棱着翅膀落在他的枪.杆上,朴浦泽盯着瞄准口,低声说:
“按你的推理,秋分之后的第十三天,也就是十月五日今天,会有第二个人死亡。可我们已经在所有能布局的地方都布局了。这几天两波人二十四小时在李维多身后换岗跟踪,申请通过后,她家里和办公室里都被安装了窃听器……窃听结果没有任何异常。”
……在此他必须感谢热心市民陈利亚。这个连呼吸都觉得麻烦的男子,这次居然主、动、免、费承担了李维多卧室和办公室的窃听任务,一个顶十,极大缓解了他们局人手不足的问题。
李维多在窃听器安装当天就回了一次家,喂了猫、拿了换洗衣服,洗了澡,坐在窗边抽了七八根烟,又把柜子里的酒喝了大半。陈利亚甚至分析出,她在她柜子里那几本珍贵的古籍上,按灭了烟头。
可他们没搜集到,任何与案件有关的信息。
哪怕是她即将再次杀人的今天,她也没有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
这太不寻常了。
如果……如果……
“如果凶手不是她呢,该怎么办?”
朴浦泽感觉到自己鞋跟上也停了一只鸟,把鸟抖飞后,说:
“现在所有线索都指向她,我们能动用的警力大部分也都放在她身上,这样一来,万一凶手不是她……”
陈利亚漠然道:
“那你的升职加薪之路就会有点坎坷。”
“我没有和你开玩笑!”
“我也没有和你开玩笑。”
屏幕上根据词频分析得到的位移结果慢慢显像。陈利亚面前摆放的,赫然是从李维多身上找到的两张纸片——再生纸、黑墨水。上面是一行行毫无规律的数字。
相同的纸张,相同的字迹,相同的墨水。
李维多。凶手即便不是她,也是与她相关的人——这只聪明的小狐狸漏出的马脚,可不仅仅只有纸张和字迹。
“如我所说,这不是一次谋杀,而是一场屠杀。你以为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南京死30万人,这叫屠杀,犹太死了600万人,这叫屠杀。死一两个人,死五六个人,称不上这个词。”
陈利亚抬起头,眼眸落着光,盈盈居然带着点笑意:
“朴浦泽,你知道,火车困境么?”
作者有话要说:
动车上口述的,索尼的降噪耳机切换实在太烦人了,依然是对剧情两眼一抹黑的一章
第53章
李维多一回公司,就开始了连轴转的状态。很多人不喜欢银行或证券的前台,总想着熬过最初两年,就往中台和后台跑,但他们不知道管理岗也是一地鸡毛。李维多从开盘起,电话就没停过,一直打到耳朵发烫,办公室的门推开又关上。她是总裁特助,所有部门的鸡毛蒜皮,都要从她这里过手。
她浑然忘了吃饭,一抬头,发现窗外竟已繁星满天。
李维多:“……”
完了完了,她居然忘记给陈利亚报备了。
上次她只是少陪他吃了一顿饭,陈利亚就随随便便扣完了她一天的工资。这下一整天过去了……她的银行卡还活着吗?
昨晚手机掉了,她今天去楼下买了一个最便宜的诺基亚,400块,穷得明目张胆……但居然没有收到招商银行任何的扣款短信!是她手机坏了,还是今天招行倒闭了?
她翻了一下未读信息,发现她不仅错过了陈利亚的短信,还错过了他的电话。
短信也让人摸不着头脑,只有两个字,“开窗”。
???
李维多合上电脑,拉开窗帘。
一只不知什么时候飞过来的无人机,正焉儿吧唧地停在凸出的玻璃角上,脚上还系着一只便当盒,身上已经覆了一层薄薄的灰,看上去委屈扒拉的。
李维多:“……”
她知道家政人员很稀缺,但竟不知已经稀缺到能让雇主给保姆送饭的地步了?
她或许真的可以考虑正式投入保姆这个行业。
太吃香了吧。
李维多解开无人机脚上的系带。这无人机还很智能,身上重量一减轻,就自己抖抖灰,飞走了。
李维多:“……”
不是,抖抖灰那个动作,是认真的吗?
便当是加热的,现在打开还有余温。可她是一个厌食症患者,脱离了陈利亚的监督,菜品再精致她也吃不下。
李维多看了一眼,顺手就要倒进垃圾桶,又想起什么,放回桌上。
她把桌上自己仅有的几件私人物品收起来,放进包里,格式化了电脑。最后环视了一圈空空荡荡的办公室,好一会儿,才关灯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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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纯还没有走。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半,这栋大楼,每一盏灯都亮着,黄浦江这一头,每一栋大楼都是这样。游客们涌来浦西,举着相机拍这辉煌长河的倒影,可他们不会去想,为什么家乡是暗的,为什么上海是亮的。他们不会去想,正是这些人每一盏微小的灯光,构筑成了他们的灯火璀璨的背景,构筑成了不眠的上海。
华尔街夜未眠。
抛妻弃子的加班,华尔街夜未眠。
她走到张纯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指甲又长又黑,皮肤很白,张纯微微颤抖了一下,抬起头,笑容一如既往:
“维多你要走啦?”
“嗯,要走了。”
李维多把陈利亚的食盒放在她面前:
“还没吃晚饭吧?”
张纯把盒饭盖撩起一个角,偷偷看了一眼,又立刻关上,那可爱的神情,没有男人会不爱她:
“天啊,我过分幸福了吧?我要把这个盒饭藏起来,被秦宋柯总看见,又要吃我的醋说你不爱他只爱我了。”
“他不会的。”
李维多漆黑美瞳在苍白灯光下,微微带出一点笑意,竟有点温柔。
短暂的、伶仃的温柔。
像受潮的火柴,一划,就消失了。
“天气预报说,今天凌晨会下雨,别加班太晚。”
她纤细手指,慢慢摸了一下张纯的长发。她还是个大孩子呢,头发又凉又软,以为自己心里怀着仇恨,却不知道,那仇恨,其实叫梦想。
黑色发丝勾住她的指甲,李维多松开手:
“记得带伞,走路看路,早点回家。”
“……好喔。”
“那再见,张纯。”
“再见,维多。”
……
工位上一盏盏惨白灯光,漆黑甬道又长又凉。工作像一条没有尽头的道路。《心经》说,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世界上最践踏人性的一个词,叫梦想。
李维多走着走着,忽然低低地笑起来。黑夜里,苍白的脸,绯红的唇,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像一只鬼。
……
十一点三十三分。
距离何双平遗言密码中限定的第二个死者出现截止时间,还有二十七分钟。
两辆便衣警车缓缓跟在李维多身后,所有人都在紧张戒备,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她摇摇晃晃地去楼下便利店买了两罐啤酒,没喝好像就已经醉了。在街上闲晃了一分钟,给广场上的鸽子喂了一把空气,给天桥下一位流浪歌手买了一份卤毛豆,两人肩并肩坐在地上喝完了一瓶啤酒,还合唱完了一首《我的心里只有你没有他》,然后……然后就在众人屏息的等待中,按动电梯,上楼了。
身后埋伏了一天的朴浦泽:“……”
跟着朴浦泽埋伏了一天的众跟班们:“……”
不是,说好的大招呢?说好的变态连环杀人犯呢??
就这样?
太欺负人了!他们连机关枪都准备好了!!
李维多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打开门,眼眸弯弯,刚想说“suprise”,就听坐在客厅中央的男人,头也不回抬说:
“把你手里的水枪放下,李可可,你今年二十四岁了,不是四岁。”
“……”
李维多不情愿地把身后的玩具水枪放到桌上:
“你怎么知道我手里是水枪的?”
“氯水的气味太重,还有,你的手指把扳机按得太紧了,我听见了齿轮的声音。”
男人坐在沙发上,只披驼色针织衫,脚上还穿着拖鞋,抬起头时,却无端给人一种正在坐.台……不,坐T台的错觉:
“还有心情给我准备余兴节目,看来你今天很高兴?”
“这话说的,在你面前,我哪天不高兴?”
李维多从冰箱里拿出两罐可乐,笑眯眯地用脚关上冰箱门:
“用身心愉悦雇主是一位保,管家义不容辞的责任……对了,你有没有尝过啤酒加可乐?”
“……”
不,他一点都不想尝这种东西。
陈利亚听着她隔着茶几跪坐下来,膝盖轻轻碰了一下地面。裙子上有泥土和青草的味道,还有可乐和啤酒混合的古怪气味。
她端着杯子,凑近他,身上桂花的香气若即若离,沾了一下他的鼻尖,又离开。
“就尝一口吗。”
她双颊苍白,一点酒意晕开似桃花。酒杯凑在他面前:
“不好喝,我直播吃高跟鞋。”
“……”
看她难得服务如此周到,陈利亚微微垂下淡薄眼眸,就着她的手,勉为其难抿了一口。
劣质酒精在他口腔里融化开来。
他神情不动,眉目间却有冰雪融化,看着她,轻声说:
“李可可,你喝醉了?”
“没有,只喝了一罐啤酒。”
“和谁喝?”
酒精除了致癌别无益处,他极少碰这种东西。可她身上的香气,就像一种陈酿,劣质酒精,陈年桂花……那香气是那样重,重到就像他吻住她时的微醺,就像她吻住他时,他骨子里泛起的酒瘾。
陈利亚自己接过杯子,眼眸似在月光下浸了水,慢慢喝了半杯。
“又是和天桥下那个卖艺流浪汉?”
“不是吧,你连那个流浪汉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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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扬起眉毛,随即笑了:
“又是窃听器?”
“又?”
“可你们为什么要窃听我?就因为我在你们谈论机密案情的时候,在隔壁洗手间里尿尿了?可如果是这样,你们就应该在洗手间里挂四个字,说明’此处尿尿会成为警方嫌疑人’……否则我有点冤枉吧。”
陈利亚:“……”
大概是觉得人格想藏也藏不住,她在他面前多少有点百无禁忌。而沾了酒精之后,这种百无禁忌简直让他难以招架——真难想象,他居然也有用到’难以招架’这个词的一天。
但这种在一个男人面前,直白地谈她“尿尿”问题的坏习惯……
“你在别人面前,也这样么?”
“我在别人面前不这样。”
李维多晃了晃酒杯:
“拜托,又不是谁都会干这种偷听女厕所的变态事,我都没起诉警方某外聘解码专家偷听我尿尿,这个解码专家反倒不许我提了?”
某变态外聘解码专家:“……”
算了,颠倒黑白也是她的本性。
月亮慢慢被云遮住,要起风了。李维多坐在星空下,长发垂落腰际,仰头几口喝完了一瓶,把杯子收拾好:
“今天晚上要我帮你看账本么?”
“不用。”
“那我去休息了?”
“你就这么走了吗?”
矮几后,陈利亚抬起头。
夜色暧昧,风在他指尖流淌若流水。
“李可可,你就没有别的问题要问我吗?”
玄关边,李维多蹬掉高跟鞋,站在庇塔库斯的雕塑下,似完全没听懂他的言下之意:
“问你什么?”
“你想问什么?”
“可我真的没什么想知道的。”
“真的吗?那这么说,你不想知道,警方为什么会在今天给你安装窃听器。你不想知道,何双平的死究竟是开头,还是结尾。你不想知道,我已经把那张密码破解到了什么地步——”
陈利亚修长手指拂过杯子纹理,漆黑眼眸像盛着夜空,又像什么都没有:
“你更不想知道,我此刻知道了你,哪些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这几天太忙啦,更新有点不定时,明天开始照常……能照常几天就照常几天吧,鬼知道下一波加班潮什么时候来==
第54章
“这句话可真好玩,我既没有秘密,何必伪装神秘,我既没有犯罪,何必自找罪行?”
李维多手里提着黑色高跟鞋,回过头:
“但如果你非要我问,我倒真有一个问题想问。”
陈利亚看着她,半晌:
“问。”
“今天我两顿饭都没有陪你吃,你居然不扣我钱了?”
她惊奇道:
“你亲自给我做了饭!还专门给我送过来?说真的领导,你对我好成这样让我有点惶恐啊……这个钱,以后不会倒扣吧?”
“……不会。”
这不是他意料之外的问题,可……什么叫对她“好成这样”?他这样她就惶恐了?
那以后她可怎么办?
陈利亚一只手垂在桌子下,一只手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神情镇定:
“别误会,我不是’亲自’给你做什么,我只是顺手多做了一点,又恰好要测试无人机新系统流畅性,为了迎合节约粮食的号召,才顺便给你送去而已。”
……这环保意识,连李可可听了都要感动哭。
李维多不置可否,眼看就要转身上楼,陈利亚放下酒杯:
“贵公司何双平死时,身上留着一张密码,字迹不是他本人。有人用黑色钢笔,在纸上画了半个王冠、一个三角形、一只咬着绳子的鹰,一个残缺不全的公式’=v(1+e)^l[(1+e)^l/t1]/[(1+e)^l1]’,还有一首残缺不全的诗。”
李维多慢慢停下脚步。
几点天光从窗扉漏下,垂落在他指尖。
陈利亚看着她的背影,眼神平静——可只有他明白,他的平静只是表面。一个吻解放了他。没人知道,从那天到今天,从陆地到河流,从河流到深海,他的灵魂经历了怎样的震荡分裂,撞击反复。
伽利略说错了,他不在河里,他在海里。
他只要闻到她衣领上的香气,就无法自持。只要听见她的脚步,就会雀跃。他花了半个上午,思考她厌食症的生理性原因,又花了一个下午,去想为什么他派出去的无人机还没有飞回来。
他的理智一瞬坍塌,涌来的却不是潮水,涌来的是海啸。
可是为什么?
别说什么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是多么可笑的骗局。
……
陈利亚坐在那里,放在桌下的手,慢慢转动着冰凉的卡扣。
他听见自己像往常一样,克制地、漠然地说:
“第一个意向,王冠。王冠象征着王权,半个王冠,即象征着未完成的王权——这世界上中道崩殂的王位,除了未竞的革命,只有王子。每一个朝代的太子总是比帝王多,不弑父食子,不配称王权。”
卡扣开合,像打火机打响火花时发出的声响。他轻声说:
“而很少有人知道,几千年前,王子词源,就叫quater。”
——Quater,译作四分之一。
何双平死时留下的再生纸,长宽尺寸分别是52.5mm和74.25mm,也正好是一张A4尺寸纸张对折两次后裁下的四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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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次意象,两次叠加。
李维多回过头,看了他一会儿。
半晌,她光着脚,重新在他面前盘腿坐下。
地上放着泥炉铁壶,内里燃松木煮茶,煮出来的水有松香。她用火柴点了火,捡起银茶针拨了拨,火苗一下腾起来。
“可是四分之一,并不只有这个意思吧?”
她煮水手法很熟,但听声音就知道火候过头,并不上心。陈利亚接过她手里的茶针,自己拨弄了一下。
“我记得小时候,有一个人和我说过,不是只有中国才有五马分尸。如果你去古代监狱转一圈,就会惊叹人类的创造力。我们这个物种,能把自相残杀发展成一门艺术。”
李维多倒掉他杯子里冷却的茶水:
“十四世纪不就有一种刑罚,叫’四分之一’吗?因为行刑人习惯肢解四分之一的身体部位……而更久远之前,人类以前屠宰动物,也叫’四分之一’,哪怕现在,’give quarter’的意思,还是’免于死刑’。”
给你“四分之一”,让你免于死刑。
现在已近午夜,客厅里灯光晦暗如傍晚。
明明灭灭的火光落在他脸上,陈利亚抬起头:
“前有’索特周期’,后有’四分之一’,我现在开始好奇了,教会你这些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不是什么如雷贯耳的人,说了你也没听说过。”
铁壶里水沸腾了。滚烫沸水烫下杯子,烫熟了茶叶,烫熟了树的躯体。也像一种酷刑——又不是对人的酷刑才叫酷刑。你食羊肉,食牛肉,肢解一棵树,剖开一只兔的肚腹,都是酷刑。
可永远没人给它们“四分之一”,让它们免于疼痛和死。
时针已经指向十一点五十三分。
“那密码里的三角形和鹰呢?这两个又是什么意思?”
“三角形和咬着丝带的鹰,是埃及符号,都象征13。但这不是唯一解释。比如三角形,既可以是古代生殖崇拜——倒三角是女人,正三角是男人,也可以是神秘学里的黑魔法阵,和古凯尔特里的三位一体……如果是三个三角形交融重合,在北欧,还可以是来世的象征。在。当然,凶手也可能是指黄道第十三个星座蛇夫座,因为蛇夫座和天鹰座、天琴座构成的就是一个等腰三角形。”
天鹰座、天琴座,在中国,又叫牛郎星和织女星。
“黄道第十三个星座?”
李维多说:
“可我只听过黄道十二宫。”
“黄道十二宫是占星学概念,已经是古巴比伦时期的东西了,把太阳走过天空的时间人为划分为十二份,然后认为同一时间段出生的人,就会在同一天发生类似的命运……那同一个月份出生的牛羊呢?同一天出生的蚂蚁呢?都是进化了四十亿年的生灵,神不眷顾它们吗?地球在转,其它星球也在移动,星座这种东西,与其叫情趣,不如叫智商税。”
陈利亚半靠在身后墙壁上,笼着手,眼眸微阖。
可他闭着眼,也犹如睁开,她每一次细小的呼吸,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在他眼皮底,比亲眼目睹更清晰:
“我说的,是天文学意义上的星座。”
茶香溢出来,她撇去浮沫,第二次点水,才用小茶勺端到他面前:
“OK,那就十三个星座……这和何双平又有什么关系?”
“因为三角形,在古代,还是跨越和阶梯。”
陈利亚又拨弄了一下左手心里的卡扣:
“走过阶梯,才有祭祀。”
“所以凶手的意思是,这场谋杀,不会只有一个死者。第二个死者,会死在何双平十三天后,也就是今天……因为鹰叼着丝带要飞过13天的阶梯,才能祭祀?”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李维多微微侧过头,笑了。
长发遮住她半边脸,像半面妆容。
一面是人,一面是空白。
“我已经说了,我只是碰巧才会在你们会议室隔壁尿尿,如果你能拿出证据来指证我是凶手,那么请按正常司法程序来,而如果你拿不出来……领导,如果我没猜错,你们监控我,不止今天吧?发现什么了吗?”
陈利亚“看”着她,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们在怀疑什么,可我是如此配合的犯人。我每天正常上下班,打卡,兼职,每一分钟,都在你们的监控下。”
李维多站起来。
月光下,她光着脚,长裙没过脚踝,长发及腰如海藻。
她朝后走了两步,蓦然转身,对着陈利亚张开双手,无声地笑了:
“我杀人了吗?我违法了吗?你看见了吗?”
……他看见了吗?
月光下,他的眼眸像浮动着碎冰。火炉里光还未灭,一点零星火焰跃动在他眼底,惊心动魄的艳丽。
他看着眼前这个还没他肩膀高的小姑娘,轻声说:
“何双平遗书上,是你的字迹。”
李维多抬起头。
“同样的墨水,同样的再生纸,同样的草书习惯,连钢笔都鉴定出和你类似的磨损痕迹。”
笔迹鉴定这种东西,谈不上多靠谱。但越潦草,越准确,所以中国古代才会有“画押”一说,正式文书签名要用“画”的,因为草书比楷书更难模仿。
而她的字,太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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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到几乎不可能有人能完全仿写出这么扭曲的字体。
“虽然不知道是谁教的你,但你似乎熟知各类古代符号和宗教符号。何双平这一封遗书,运用到的符号,已经横跨除了古印度之外的其它三大古文明,甚至包括所用的纸张——再生纸的英文单词是recycle,循环、圈,它的词源是cyclops,泛指希腊神话中的独眼巨人。cycl词源里是’圆’,ops指’眼’,希腊语里,cyclops最初就是“圆眼睛”的意思。”
荷马史诗里,英雄奥德修斯遇到了独眼巨人波利普希姆,波利普希就是是海神波塞冬的儿子。
所以他上次才会和她说,再生纸,是海神波塞冬的后代。
但他获得的信息,其实远不仅如此。整场谋杀,符号贯穿始终,绝不是一般人能做出的谋杀现场。
甚至,就连何双平死时睁大的眼和诡异的笑,也是符号的一种。良渚和三星堆都出现过类似纵目的神面,眼睛似长柱,一直烧出眼眶外。
所以,严格意义来说,何双平的死,不是一个谋杀现场,而是一个祭祀现场。
她也不是在谋杀一个人。
她是在谋杀一个,异形的神。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可能还有一章
可能
感谢长评和评论的诸位,尤其那位每章都留评的叫啥的小可爱和居然做了全文汇总的高考语言肯定考的很好的那个离什么小可爱
也感谢霸王票的小可爱们
想问下大家,如果现在给你们一个重新选择本科或研究生专业的机会,综合现实和梦想,你们会选择哪些专业呢
第55章
——眼睛崇拜。
远古各个流域的文明,都出现过这种奇异的信仰,比如埃及的荷鲁斯之眼,比如罗马的眼睛纹式琉璃珠,比如叙利亚泰勒布莱克的石雕眼睛偶像……又比如,古蜀神面。
从金沙流入良渚的图腾里,还能找到古蜀神面的影子。甚至就连殷墟甲骨文中的“蜀”字,上面也横卧着一只眼。
一横斜的“目”下面有一条竖勾划痕,按象形文字理解,就是上面是眼,下面是人。
如在其上,如在其下。
上就是神,眼就是神。
而除此以外……
“你对语言学也有所了解,李可可。”
冰凉的戒指戴在手指上。
转戒指是他的习惯动作,可不知为什么今天晚上却不转了,只是戴在手上:
“我该夸你天赋不错吗?在我给你的账目表中,有七处是用古英文书写,在普通人眼里,就是病句。我特意改了拼法,它是如此稀少,以至于你在网络上根本无法搜索到来源。你工作认真,却从头到尾没对这几个词提过任何疑问——这至少说明,你认识这些拼法。”
而何双平留下的遗书,其中一部分,已经确定是语言学密码。
他左手不知道握着什么,一直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像金属,像玉石,又像打火机的火花塞,反复熄灭又点燃。
陈利亚单手举起杯子,眼底倒映着她天生苍白的脸,平静地说:
“何双平死的那天,是你七年来唯一一次请假,可当天的监控显示,你并没有回自己的公寓,坐地铁去了城市另一头的乱葬岗。而后你不知所踪,第二天凌晨才回来——更让人难以理解的是,在做这一切之前,你还销毁了自己的手机。”
这种不合常理的举动,就仿佛,她笃定有人在她的手机上安装了定位或窃听器。
可谁会这么做?谁愿意费这么大心思?
她不过是一个,初中毕业的金融公司总裁助理而已。
李维多站在黑暗里,良久,轻声笑了笑。
“原来,你连让我帮你看报表,也是试探么?”
陈利亚抿了一口茶水——茶又煮老了。她总是把东西煮过头,这一点倒和她的黑暗料理完全一致,都迫切地需要他予以正确的指点。
人有缺陷,才有婚姻和企业的分工。
所以,她是需要他的,每一方面都需要。
他也是需要她的……每一方面都需要。
月亮粼粼地落进杯底,许久,陈利亚抬起头:
“是。”
“所以,你一开始聘请我做你的保……管家,也不是因为你急需用人,而是因为,你笃定我是杀死何双平的第一嫌疑人?”
陈利亚“看”着她,这回他沉默了更久。
最终,还是对着她清伶的眼,轻声说:
“是。”
“我明白了。”
李维多弯起眼眸:
“世袭贵族的荣光,是不是?听曹品说,你上个理财分析师,曾经参与过索罗斯97年狙击香港,你家连打扫卫生的保姆,也是几十年前的雇佣军出身……想来,以我的资历,确实配不上给你看账本,也配不上给你煮茶倒水、洗碗做饭。”
“我没有这个意思。”
他低声说:
“我觉得你的茶煮的很好,饭也……还行。”
“可我觉得你弄错了一件事。”
桌上杯子被她裙摆拂落了一只,水一滴滴地滴下来,没有人理睬。
她踩着一地水渍,走回他面前:
“不管我去哪里,只要我不在案发现场,我的行踪就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笔迹鉴定?不用我说你也知道,这只能作为间接证据,甚至都算不上证据……美国因为笔迹鉴定误判的案子还少么?如果我是你,就不会把如此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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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两手撑在方寸茶几上,最近的时候,与他的手只相差0.7公分。
“因为,要是一切真的如你所言,那么十二点前,一定还有一个人会死……可现在已经十一点五十九分了。”
距离审判,还有一分钟。
她微微俯下身,凑近他。
月光落在她的美瞳上,于是她的眼睛露出了原本的一点颜色……灰,浅茶灰,无尽的灰。
“下一个受害人,你找到了吗?”
下一个受害人啊……
墙上花纹做成巴洛克式繁复的图案,又镶嵌了一圈彩色的马赛克玻璃,有一处脱落了一块,被白色桔梗的花瓣挡住。
时间滴滴答答过去,每一秒都被拉到无限长。
陈利亚半边脸藏在阴影里。
许久,他慢慢地勾了勾唇角,抬起头。
他们离得太近了,近的宛如初见。他的鼻尖,对上她的鼻尖,秋天的落叶和她一起落进他的眼。
“李可可,你有没有发现,你烹饪时,会下意识选择萝卜?”
萝卜?
她怔住。这是哪和哪?
“我一开始,以为你是考虑到我的眼睛,直到曹品去过你的公寓,在你的衣柜里发现了几部动漫老式碟片,其中一部,是日本发行于1958年的《铁人28号》……托你的福,我真是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这一点二次元的恶劣趣味和你联系在一起,知道因为这部机甲动画片,曾经诞生过一个词,叫机器人控。”
——也叫“萝卜控”。
因为“机器人”的英文“robots”,与“萝卜”的英文发音很像,又与兔子的英文“rabbit”很相似。
所以当年那群中二热血青年,看完这部中二动画后,开始把“机器人控”叫做“萝卜控”。
一个二十多岁,一面杀人,一面看动画片的女孩子——如果不放在现实,这种矛盾又奇异的气质,确实能令他着迷。
“我也费了好大的劲,才知道,在二次元这个我从未涉及过的领域里,还有一个词,叫’领便当’——不巧,我顺手在今天给你送的便当盒上,安装了定位装置。”
陈利亚摘下拇指上的祖母绿戒指,放在桌上。
他抬起左手,她终于看清他一直握着的东西——那是一副手铐,银色,冰冷,缺乏感情。老旧木制茶几上,和戒指并排摆放在一起。
他整个晚上,一直在手里把玩的东西,居然是,手铐的卡扣。
人生第一次,有人问她,疼吗。
人生第一次,有人把手铐,放在她面前。
李维多站在那里,忽然觉得自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你错了,李可可,今晚不会有人死,因为我已经在你下一个受害人身边,布下了天罗地网——而死者的名字,正是你亲口,告诉我的。”
深绿色祖母绿,胡桃色长桌,时间又静默又冗长。
窗外的云慢慢聚集,下雨了。风在岩石的缝隙里诞生,拂过远处高楼一扇一扇水晶一样的窗户。
暗黄色灯光打在他修长的手指上,玻璃栅格的影子一晃一晃。
陈利亚抬起头,看着她,轻声说:
“蓝色丝绒的月亮……李可可,半个小时前,你把我的便当,送给了谁?”
……
张纯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已快到午夜。天边乌云聚集起来,窗外哗哗啦啦下起了雨。
不是夏天的那种暴风雨,骤来又骤去。
这是秋天的雨,云被凌迟,缓慢地杀。
水顺着下水道冲刷而去。
原本身边和她一起加班的几个人,一个被富有女朋友接走了,一个家里条件尚好,咬咬牙打车走了。她此刻站在公司屋檐下,没有钱,没有爱,只剩一个平素和她关系一般的VP小何,大概是觉得就这么从她身边经过不大好,礼节性地问了一句:
“你有车回去吗?”
“早上男朋友送我来的公司,我就没开车。”
她望着大雨,有点发愁:
“这雨真大。”
“秋天确实难得看到这么大的雨。”
小何看着屋檐下淅淅沥沥的雨水:
“那你怎么回去呢?现在地铁也没有,只有公交了……还有你脚上的是miumiu的鞋吧?讲真,这双鞋挺贵的,你这是真的还是高仿哦?”
“是真的。”
张纯也不生气,大波浪长发妩媚地垂下来,哪怕加了一天的班,妆容也一如晨起时精致:
“要是真没钱,就不买了呗,既然买了,何必买假的呢?”
“也是。”
小何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撑开伞:
“要鞋是真的,你还是打个车走,不然这么雨里走一趟,几千块的鞋就泡汤了……你家住哪?我开了车,需要我送你一程去公交站台吗?”
“不用,我已经叫出租了。”
“也行。”
小何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回过头,从包里掏出了一个信封:
“这是今天有人让我转交给维多姐的文件,我明天调休,你帮我转交一下好吗?”
“没问题。”
张纯接过信封,拿在手里,朝她挥挥手。细长的眉尾,无辜又可爱:
“那你路上小心哦。”
“你也小心哦。”
……
小何的身影没入黑暗。雨水没有尽头地滂沱,此时已是半夜十一点五十三分。她身边空无一人,公交换乘没有了,最近的公交站台在五公里外,身边的24小时便利店还开着,可以买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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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纯看了一眼暗无边际的天空。
半晌,脱下脚上的miumiu鞋子,赤脚走进雨里。
……
社会上有个很畸形的现象,那就是不管你有多少经历、走过多少名山大川,只要你贫穷,身边的人就会天然觉得他们有教导你做人的资格。而反之,哪怕你浅薄、愚蠢、一无所知,但只要你看起来比他们有钱,他们就会闭嘴。彻底闭嘴。
所以她不仅要穿得漂亮,还要穿得昂贵。
有智慧的叔本华,一生卖出的书不过几百本,烧光亚历山大图书馆的尤利乌斯·恺撒,却能兵临城下。
登顶世界的通行证,不是智慧,是权利,不是知识,是财富。
……
张纯拎着鞋,光脚走在漆黑长街。
五公里打个车,要三十块钱,便利店买一把伞,要五十块钱。他人的艳羡,值五千块的鞋子,膨胀的虚荣,值一万块钱的手链……可她自己,她的半生,不值三十块钱的打车费,不值五十块钱的雨伞钱。
她不值钱。
她是世界上,最不值钱的东西。
雨水从她头发上、脸上流淌下来。像眼泪。
可她总会变有钱。只要再努力一点,只要再拼命一点,总会有一天,她会富裕,她会自由,她的亲友不会再落井下石,她的父母不用再疾病缠身,她会想打车就打车,想买伞就买伞……这不是信仰金钱,而是信仰自由。
以及,不相信没有金钱,而能有自由。
雨太大了。滂滂沱沱的雨珠敲在鳞鳞千瓣的屋檐,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的双眼。
总有一天……
总会有一天……
尖锐光亮,从她眼前掠过。
身后不知有谁在大声叫喊,尖锐的刹车声、碰撞声混作一团。她只觉得一束光线落在她脸上,像极了小时候,生日吹蜡烛的烛光。
“砰”一声巨响。
她的身躯被高高撞起,落在地上,坚硬的卡车的齿轮,从她身上碾过。
四分五裂。
古代有一个酷刑,叫quater。四分五裂。
她躺在地上,连着头颅的躯体,只剩下四分之一。细密的睫毛下,漆黑的眼珠睁着,雨水从八千万英尺的苍穹落进她的眼睛,她却不动了。
血慢慢从她身.下流出来。
她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总算明白了精尽人亡是这个感觉……
还有,今天双更,是因为我明后天会忙到脚不点地……所……以……请……大……后……天……来……
我爱工作,工作使我秃顶且快乐
还有,想看什么剧情可以留言
反正我也不大知道剧情是什么==
第56章
他们接到电话,是三分钟后。窗外的雨还在拍打着窗棂。海子说,有人在雨夜里死去,而你在早上,遇见埋他的人。你知道他的诞辰、他的一生、他的死亡,但不知道他的命。
半个小时前,她把陈利亚的便当,送给了谁?
“其实我真的超喜欢收便当的,虽然不怎么吃。”
李维多把玩了一下桌上的银制手铐,弯起唇:
“但你判断死者身份的方式,不会就是靠一根胡萝卜和一份便当吧?”
“当然不是。”
银制锁扣在她手里叮叮当当,像一件玩具,陈利亚的声音不知为何有点沙哑,盯着她手指发声的方向:
“刚才,我们只谈到了鹰和三角形,但何双平的密码里,还有一个公式,叫’=v(1+e)^l[(1+e)^l/t1]/[(1+e)^l1]’。”
李维多扬眉:“Pay by Installments?”
Pay by Installments就是分期付款公式,最基础的金融公式之一,比如买房,贷款,分期偿还。
“对。”
他手里的茶水渐渐冷却,她却不给他添了,陈利亚垂下眼,就着冷茶,喝了一口:
“但凶手留在何双平遗书上的这个公司,却替换了惯用的字母。金融里习惯用a表示本金,p表示月利率,m表示月份,n表示次数,这个公式,本应写作=a(1+p)^m[(1+p)^m/n1]/[(1+p)^m1],但在这里,a、p、m、n这几个字母,都被替换了。”
a被替换成了v,p被替换成了e,m被替换成了l,n被替换成了t。
而换下来的字母,按顺序组合在一起,就是
——VELT。
她裙摆上沾的水凉了下来,黏着脚踝。李维多双手撑在木几上,终于慢慢坐下来:
“——蓝色丝绒的月亮。”
这是哪个知名作家打的比喻,她忘了。但是Velt,和这个似单词又不似单词的词有关的人,在她身边,只有一个。
张纯。
“我有个男朋友,说我是他天鹅绒般的月亮。”
她在办公室里,笑闹般说的话,如在耳畔。
Velt……velvety,天鹅绒。
“蓝色月亮,并不是指月亮变成蓝色,而是西方一种古老说法。农历月短于公历月,一个季度四次月圆中的第三次,或一个公历月中的第二次月圆,那天的月亮就被称为蓝色月亮。”
陈利亚听见她裙摆湿漉漉摩擦皮肤的声音,长睫颤了颤:
“我让曹品查了你身边所有人的生日,只有你的同事张纯,她出生的那天,有蓝色月亮的记载。”
蓝色月亮,加上分期付款公式隐喻的“丝绒”,就是蓝色丝绒的月亮。
可他还有一件事没说,那就是为什么非要用分期付款公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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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针“咔嚓”一声越过十二点,没有任何电话打来。
陈利亚脸部线条棱角很深,有时她觉得他是一个混血儿,有时又觉得他是一个宋朝人。她从没见过他这么自相矛盾的人。一面生活讲究如古代贵族,每一根茶叶都精致,一面又把零度樱桃可乐奉为生命。一面养花,一面懒洋洋地用半世纪橡木桶红酒浇花,他养的珍贵花株一丛丛被他玩死。
明明是一个历史学家,对历史却毫无敬意。书房地上随随便便放着古斯塔夫·克林姆的真迹,和垃圾桶摆在一起,她打扫卫生的时候,差点当赝品用抹布抹一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很快就是十二点零一分。仍然没有电话打来。李维多坐在那里,觉得手心里都是汗水。
陈利亚没有说话,她也没有。
他们面对面坐着,像在等待什么,又像只是在沉默。天光将矮几分割明暗两边,他在明,她在暗,泾渭分明,永无交集。
这只是秋天一次罕见的阵雨,很快,雨慢慢小了。就在李维多以为今夜就会这样过去,如他所言,不会有人死,也不会有真相浮现时,一阵振动声,倏忽划破寂静长夜。
陈利亚看了她一眼,按下免提。
电话那头,警笛声、脚步声乱成一片。
“保护目标死了,陈利亚。”
朴浦泽声线有点颤抖,与这平静夜晚极不相称:
“抱歉,是我的倏忽……都是我的倏忽。你让我把人看死不要让任何人靠近,但那辆经过的卡车,是我们检查过的,一个外省人,跑了十几年的货运司机,检查时还笑呵呵地想给小张递烟,和张纯何双平这些破事一点关系都没有……家里还有老婆孩子,急着赶路交货,小张就让他过了,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忽然松开手刹……”
他声音像从嗓子里挤出来似的,带着哽咽,一匹走投无路的困兽:
“我真的不知道啊……”
……
陈利亚挂断电话。
听闻自己“天罗地网”下的保护失败,他的神情没有丝毫波动,似乎命如蝼蚁,他根本不在乎一个人的生死,又似早已预料如此。
她觉得后者可能性更大。
只是,为什么?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也或许它只是为了一场死亡而下。可这怎么可能呢?每天、每个人都在经历生死,战争让叙利亚平均每年死亡八万人,而肯德基和高糖饮料每年杀死的人远高于战争。死亡如此无足轻重,神明在打理教堂,来不及管理死亡。
蓝色月亮下,李维多抬起头。
如果他能看得见,就会发现,她脸色苍白得可怕。他接电话的那一分钟里,她像生了一场大病,背后全是汗水,连手指都在神经性地痉挛。
他只是盯着她。黑眸中仿佛压抑着什么,又仿佛什么什么都没有。幽深夜色慢慢延伸,像毛笔蓄满墨汁,落在他身上、脸上、眼眸里,要染黑他,也要染黑她。
她不在现场。
她在他这里。
所以她没有杀人,至少,没有亲手杀人——他们监控了她那么久,她不可能有任何作案机会。
时间上,她是清白的。那么道德、法律、良知……就再没有什么能把她带走。只要这样,他只要这样就好。她是黑是白他不管,她是明是暗他也不管。如果她真的有罪,那他与她同罪。
只是谁也不能把她带走。
那滴墨水蓄得太满,在心尖摇摇晃晃,终于承载不住这重量。陈利亚只听见心底“咔嚓”一声,什么断裂的声音,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拉住她的手,一把向自己扯过来,隔着矮几,含住她的唇。
茶壶打翻在地上。
李维多还没反应过来,他的舌尖已经钻进来。他一只手搂着她的腰,一只手握着她的下巴,舌头汹涌地卷过她的,眼底却冷静而理智,连疯狂,都是冷静的疯狂。
就像站在海啸里的人,平静地看着远处浪潮呼啸而来,任由海水慢慢没顶,却不挣扎。
他不挣扎。
他不是凯撒大帝,她也不是布鲁塔斯,但他不反驳,也不抵抗。
他不挣扎。
这个吻漫长又激烈,李维多喘不过气来,氧气慢慢耗尽,脊背弯折如垂死。他的手还掐在她下巴,似乎还觉得不够,什么都不够,他不够品尝她,她不够爱他。他左手下滑到她的腰,轻轻一托,她就被他隔着茶几拥抱起来。
下一秒,她踉跄一下,摔在矮几上,而他长臂陡然收紧,臆想中的风吹进来,不存在的雨水打进来,他的鼻尖抵着她的鼻尖,吻密密麻麻地覆盖,——他真的是一个矛盾至极的人,平时连衣扣都一丝不苟,禁欲克制,吻她时却如狂风过境,带着全然陌生的凶狠,要把她吞下去。
几乎是两个人。
茶水打翻,在矮几上流淌,慢慢浸湿她的裙摆。
李维多拼命挣扎间,侧过头,看见窗外云朵慢慢散开,蓝色月光落下来。
他的手按着她的手,用尽全力才压住心底的兽,压住把她咬碎嚼烂吞咽入腹的痒,没有做进一步惊吓到她的事。
只隔着长裙,垂眸吻了吻她。
李维多:“……”
她脑子一下炸开。
什么鬼。
这个地方比口腔更隐私,是生命最初的掠夺和进食。她只觉得头皮发麻,毛骨悚然。弯起腰,用脚踹他,想避开他,却被他更深地压向他怀抱。他埋在她的香气里,此刻不像人,反倒像兽。像披着人皮的野兽终于控制不住,露出了他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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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男人?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变态?
监视她、试探她、告发她,转过头,还要来恶心她、亲吻她。
大概是觉得她的挣扎太不堪一击了,又或者是觉得这样的侵.犯还不够彻底。他松开她的左手,转而流连她的背脊。李维多被弯折在身后的手,慢慢摸到一个冰凉的东西。
下一秒。
一声金属与皮肉撞击的闷响。
响到连窗帘后闭着眼听声的玩具熊都觉得疼。
陈利亚的脸被打偏到一边,微长的发丝在空中晃了晃,垂落。
李维度手里拿着他为她准备的银制手铐,还在他亲吻的余韵里喘着气,眼神却冰冷。她刻意转动了手铐尖锐的一面,他脸上被她划出一条血痕,鲜红血液涌出来,在他精致面庞上,竟带着末日般的秾艳。
而玩具熊后震惊地看着它小主人脸上的伤口——它的主人被人打脸了??这怎么可能?这个女人的攻击动作那么业余,在它主人眼里应该就是慢动作吧,它的主人居然没躲开?
是躲不开,还是不躲开?
陈利亚慢慢转过头,黑到吓人的眼睛,月光下,仍是那一点清冷的醴艳。他衣冠楚楚,神情冷静清晰,一言不发地看了她一会儿,没有因这个吻出现任何波动。
就仿佛,方才的激烈从未发生过。
温热血液滴落在她面颊上,又从她眼角边滑落。
“我记得我的工作职责里,不包括解决你生理需求这一项。”
李维多躺在他双手的掣肘之间,用手铐推了推他的肩膀,似乎连手指的接触都不想和他再发生,只是讥诮地勾了勾唇角:
“如果想要我做你的妓.女,好歹先起来,和我谈拢价格吧。”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接着走剧情的,但是看到有小可爱说要甜甜甜,就加了这章
那句“与她同罪”借用评论区
评论区意见是会成真的哦:)
第57章
妓.女?
世界上哪有她这么吻技生疏的妓.女?这种营业水准,连嫖.客都要维权。
他一言不发地看了她一会儿,半晌,伸手把她脸上他的血擦去,这才发现她的面颊是不正常的冰冷,连手也在发抖。
他蹙起眉,松开对她的钳制,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脸上还有一个比她严重得多的伤口,食指想去擦她脸颊边的冷汗:
“你为什么会出汗?不舒服?你生病了?……还是张纯的死吓到了你?”
“和张纯没关系。”
李维多说,偏头躲过他的手,仍握着他的手铐:
“你不是说我是凶手?凶手可不会被自己谋杀对象吓到,陈利亚,是你把我恶心到了。”
“……”
陈利亚双手撑在她脸颊边,看着她,没有说话,只是长睫微微颤动了一下。
半晌,他松开她,想把她抱到沙发上,可她已经别开他的手,自己站起来。
她在沙发边上找到自己的鞋,用脚尖勾过来,冷淡又馥郁的香气弥漫在他鼻尖。
又是似曾相识的味道。
每一次她靠近他,他似乎就离“真相”再近一点。她身上的香气,涌到他身边,可只是轻轻沾了一下他的衣领,又像潮水一样退去。
她是风暴。她只是在南美洲的热带雨林中扇动了几下翅膀,他就在得克萨斯州刮起了龙卷风。
可他甚至没办法用理智去分析这件事。他不知道为什么蝴蝶会扇起翅膀,也不知道风从何而起。这感觉如此熟悉,就好像听到今夏的雷声,就想到去年的暴雨。
可她确实没有任何出国记录。就连小时候读的幼儿园,也和他风马牛不相及。
他以前,真的没有见过她?
李维多再没看他一眼,转身朝楼梯上走去。
他不吻她,她视他如路人,如今他吻了他,她仍视他如路人。
他就长得这么差劲么?
陈利亚听着她与他擦肩而过,脚步消失在长廊尽头。他站在原地,电影里缓慢转动过镜头。他是被拉长的光。
月色倾泻而下。
“利亚,她走了。”
玩具熊歪斜地倒在窗帘后,肚子上的缝线因为年岁久远化开:
“你不拦住她吗?”
“我为什么要拦住她?水要往低处流,我要拦着水吗?地壳要移动碰撞,我要拦着喜马拉雅山让它不要增高吗?”
他重新在矮几边坐下。
炉火一直燃着,水又被煮老了,他小指勾住茶壶,重新添上水,平静道:
“如果我就是低处,那我无所谓水向哪流。如果我就在山顶,那我无所谓山有多高。”
“你就这么笃定她会流向你?”
“她会。”
陈利亚眼眸冷凉,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你说,如果你只有一条路可走,你会不会走向我?”
……
这话说的是没错。可人心不是这么揣度的东西。
人心没有高处低处,人心没有路。它如此幽微,没有方向,不可捉摸。
玩具熊隔着纱帘,看着他的侧影,不再说话。
曹品为他卧室打造的隔音效果是如此之好,好到夜色都静下来,他在楼下听不见她的响动,只有水声在万籁中慢慢地沸。
不多时,李维多拎着一个小小的背包走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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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远远就听见异常熟悉的声音,一下楼,果然又看见陈利亚在……切易拉罐。
他面前已经喝空了两罐,正用小刀切开第三罐。大概这几天她都是帮他把易拉罐环拉开再喂他,她已经好久没看到他这个神仙习惯了。
事实证明,只要手好看,不管做什么奇葩事,都像艺术家。
她没有和他打招呼,只是把一张薄纸放在他面前,正是他们十一天前签订的合同。她像对她任何一个领导那样,朝他躬了躬身,就转身朝大门走去。
陈利亚抬起头,隔着茶几望她:
“李可可,你要去哪?”
“回我该去的地方。”
“为什么要回去?”
陈利亚听着她的响动,抿了一口可乐:
“你在这住的不好吗?还是我刚才吻你,让你生气?”
“没有。”
李维多在玄关口换鞋:
“公司是我家,领导即爹妈,我不敢对爹妈生气。”
“……”
“只是你让我做你的管家,是为了就近监视,你让我帮你打理账本,是为了找到破绽,你让我帮你煮饭,是为了试探习惯……你其实不需要一个多余的助手,现在张纯已经死了,我留下来也没有什么意义。”
她扣上鞋带,站起来:
“你让曹品回来吧,他白天晚上两头跑,也挺可怜的。这几天谢谢照顾,我的确存着一点报复心理,有时故意在房间里弄出噪音想让你没法睡觉,打扰你了,抱歉。”
“没关系。”
明灭火光落在他眼底,陈利亚放下手里的杯子:
“但你不能走,李可可。”
“为什么?”
李维多没有转身,只是把他给她准备的拖鞋整整齐齐放好:
“签合同的时候你说过的,无固定期限劳动合同不是包身工,我随时可以依法解除。”
“我是说过这个话。”
陈利亚又微微抿了一口可乐,神情没有任何变化,散漫而冷淡:
“可你不能走。”
“凭什么?”
李维多气笑了,终于转过身:
“陈利亚,我还真是包身工了?”
……别渴望,别渴望。
只要接近,别无期望。无论多孤寂的残生,只要她借他一点火,他就可以这样度过、重新爱过。
“因为我不想让你走。”
月光落进他冷凉眼眸,就像冬天凉薄光影穿过树木黑色的枝条,落在粼粼的湖面上。
一如往常。
陈利亚放下杯子,对上她漆黑的眼,听见自己平静地、清楚地说:
“因为我喜欢你,李可可。”
……
同一时刻,道路另一端。
还好这是凌晨,黑夜一面燃烧,一面死寂。黄色警示带已经把现场整个围绕起来,偶尔有几个午夜加班的社畜去24小时便利店买宵夜,路过一地残肢和鲜血,也只是漠然地看两眼,或停下来拍个朋友圈照片。
“同志,这里不能拍照。”
警察小刘站过来,点了点肩上警徽。一身警服包裹不住他的腹肌长腿:
“请配合删除照片和备份,谢谢。”
“凭什么啊?”
加班的社畜妆容精致、面庞姣好,却遮掩不住黑眼圈。嘟囔了两声,还是配合地把照片删掉了,一抬头,瞥见小刘逆天结实的大腿……
她从小刘脚尖一路打量到他的喉结……
维多说的没错,穿制服的男人真是性感得不行,制服就是拿来脱的。
何壬羡咽了一口口水,连旁边的断臂残肢都不害怕了,顶着一张可攻可受又可爱的脸,笑了一下,一没忍住就开了黄腔:
“警察叔叔,你看我这么乖,能带我吃鸡吃八吗?”
警察小刘:“……”
神特么警察叔叔!神特么吃鸡吃八!
忽然感觉沧桑了许多。
他严厉地看着她,对马列□□思想、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光芒照耀下居然还有如此道德沦丧的妇女感到痛心疾首。
何壬羡等了他两秒没等到回复,无趣地收起手机,顺着长街,摇摇晃晃地走了。
她衣领散落,神情落拓。小刘敏锐地在这个妇女脖子上,看见了一圈掐痕。
警察小刘:“……!!!”
他以前扫黄打非,在那些特殊场所看到的从事特殊职业的特殊妇女身上,经常看见这样的伤痕,一般是性.虐玩过头的客人留下的——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朴浦泽在蹲在案发现场边,盯着法医把张纯的断肢装进证物袋,深深吸了一口烟。
属下小刘拿着个证物袋在他身边并排蹲下,沉重地感叹道:
“头儿,我现在发觉啊,我们的道路还很漫长,我们的任务还很艰巨。”
“确实很艰巨。”
朴浦泽又吸了一口烟。这场雨,基本把现场破坏了,卡车又撞进了江里,打捞上来,也基本找不到什么线索——陈利亚预言的分毫不差,可若真如他所说,后面还至少有两个受害人。
受害人会是谁,他一点头绪也没有。
小刘也从口袋里掏出根烟,一米八的大男孩望着远处闪烁的警灯,摇摇头:
“不仅艰巨,还是一场攻坚战。头儿,我今天发觉,我们扫黑除恶跟上了,但妇女工作工作做的还很不到位啊。深化妇联改革、推进妇女事业,这些工作还很不到位,有些妇女思想上还缺乏一定的先进性和群众性,张口鸡,闭口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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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浦泽:“???”
小刘痛心道:“所谓资本耳边过,马列心中留,思想的扫黑除恶不跟上,怎么谱新时代的巾帼华章?”
朴浦泽:“……”
小刘又叹了一口气,拍拍他的肩膀,站起时这才想起什么,从一边文件袋里抽出一个防水快递文件袋:
“对了头儿,这是我们从张纯死亡现场找到的顺丰快递,事故发生时,这个文件袋被车轮带跑,又被风吹走了,黏在三十米开外,我们一开始才没发现。”
快递?
朴浦泽最后抿了一口烟,把烟头摁灭在地面上,随意接过文件,瞥了一眼收件人。
收件人叫,李维多。
朴浦泽的神情立刻严肃起来,怕水渍弄脏证物,把快递拿到车里,这才从口袋里翻出一双手套戴上,慢慢拆开封口。
一张再生纸,从封口里滑落,轻飘飘地落进他手里。
同样的黑色字迹,同样如藤蔓攀爬。
同样狗屁不通的童话诗,正接着何双平密码诗的下半截,预示着广而告之的谋杀——
采石场的敲击声哐哐哐哐,
猴子的尾巴被我截断,
它的牙齿是我的勋章,
牛王的权杖挂在我的门廊,
它去年抓捕的小鱼,
如今已成为我的新娘,
每天还要被我扔到采石场哐哐哐哐。
作者有话要说:又是困到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的一天……担心逻辑乱qwq
还有哦,接下来是想要李维度答应利利继续追,还是李维多不答应利利继续追,还是半答应半不答应然后利利继续追?你们挑一个我写,没错就是这么随意:)
第58章
她学历不好,但长得不算差,每年多少都能遇上几个和她表白的,来历千奇百怪。有楼下做鸡蛋饼的老板儿子,有街角卖杂货的瘦弱中青年老板,还有一个五大三粗的美团外卖小哥,连着一个月每天找着法子给她送外卖,承诺只要她和他在一起,以后外卖跑腿再不用靠满减红包,想吃什么,随叫随到。
但就是没见过陈利亚这样的。
那些人找她,是一个渔场里的鱼相遇,同一个物种的东西,合该一起交.配。可陈利亚找她,就像豹子找兔子恋爱,兔子可不会认为这是求爱。
兔子会认为这是另一种屠杀。
陈利亚只给了她七秒钟愣神的时间,很快,他抬起头,语气散漫而冷淡:
“你的答复呢,李可可?”
答复?他还想她给什么答复?
他是猎人,她是猎物,她一个晚上能对他撒一百个谎,而他也能转头把她上交给国家,做人如做戏,实在不可信。
李维多拎着包带,想也不想:
“不要。”
陈利亚并不吃惊,只慢慢摩挲了一下手里戒指——他的戒指已经摘了下来,此刻面前,一边手铐,一边指环,像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理由?”
“我们物种不大合适吧。”
陈利亚:“……”
饶是他做了一千种准备,也没预料到“物种”这两个字。
李维多把鞋穿好,弯腰系鞋带:
“我虽然高中肄业,但初中生物课本也教过我,物种不同有生殖隔离,我和你,就像飞鸟和那草鱼,天然无法产生爱情。”
天然无法产生爱情么?
陈利亚垂下眼眸,长睫蝴蝶触须般颤了颤,眼底细碎浮起冰。
半晌,抿住唇,对草鱼说:
“可我对你产生了爱情,这怎么解释?”
“这很难理解吗?”
草鱼说:
“你毕竟瞎啊。”
“……”
“只是我也万万没想到,你瞎就算了,居然能瞎成这样。”
“……”
灯火太暗,灰尘太轻。他需要的睡眠时间极少,而清醒延长,也就意味着这个无聊的世界,还要加倍延长。
可他现在太清醒了。
清醒到他甚至觉得,过去二十七年,都不过是一厢情愿地沉睡,他从这一刻醒来。生命从头开始。
陈利亚站起来,准确绕过地上障碍,一片黑暗里,走到他的小姑娘面前。
他半蹲下来,修长手指绕住她鞋带:
“你刚才是不是想问,凶手想暗示下个死者是张纯,用什么方式不可以,为什么非要用分期还款公式?”
李维多被他动作吓到,惊恐地看着他握着她脏兮兮的鞋带,把她方才系了两遍还没系紧的结重新系好,这才反应过来:
“是啊,为什么?”
“因为分期还款,这个词除了Pay by Installments这个表述外,还有一种表述,叫amortize。”
Amortize?
“对,这个词的词源mor,拉丁语,意思是’死亡’,拉丁语里amortire的意思就是’杀死’。”
他眼眸低垂,手指灵巧:
“你英文很好,应当知道英文里immortal的意思,是永生不死,murder的意思,是谋杀,都是一个拉丁词源。受语境影响,英文里还贷也叫kill off a loan,把一个贷款慢慢支付,就是一个慢慢杀掉过程。”
而张纯是瞬息死亡。
所以,慢慢杀掉的意思是……
李维多忽然想到,中文里,mor这个音,比如“末”“陌”“”没”,和拉丁语的“mor”是一样的发音起源,意思甚至组词的构词逻辑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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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源学真是一个神奇的东西。
她父亲就很精通。
最早的语言,到底从哪里来?东方弥勒佛最初的吐火罗文词源Metrak,为什么和罗马帝国的密特那神、西方的耶稣弥赛亚都是同一词源?文明从何而来?意识从何而来?人从何而来?
世界上有多少未解之谜,有多少有意思的东西,为什么人人都挤破头想进咨询公司,想做空,想进华尔街?
华尔街有什么意思?
拼命从年薪二十万涨到年薪三十万,有什么意思?卖自己像卖一头猪,按斤称重生命,再把溢出价格换成更高的、不必要的消费,又有什么意思?
陈利亚把她鞋带系好,却没有站起来,就这么自下而上地看着她。
他伸手握住她细细的手指,小小的一团,声音就无法抑制地柔软下来。
“你不是想知道案件进展?”
他轻声诱哄她:
“你看,只要在我身边,你连搜索都不用,但凡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不收取任何费用,我对你免费,你知道你省下了多少钱吗?”
“……”
“我不会写诗,但我保证,你再也找不到比我更好用的搜索引擎了。”
“……”
“而且,你现在还是警方的嫌疑人,你需要清白,没有什么比在我眼皮底下更能证明你清白的事了。如果你不是凶手,你应该让我盯着你,如果你是凶手,更应该让我盯着你。”
他语气像在拐骗小姑娘,要把她卖进大山:
“你没有任何损失,李可可。你只要在我身边,我可以给你提供三餐、提供衣物,你生活不需要再花任何钱,还可以省下一笔交通费。更不用说我本身掌握着几门技能,不管你想学哪方面,我都可以教给你,这样一算,又是一笔钱。”
陈利亚握住她的拇指,她这才发现他手里握着他一直戴着的那枚祖母绿扳指。
他每天都换袖扣,对细节苛刻到令人发指,但这枚戒指,她从认识他,他就一直带着,从没摘下过。
他把戒指,慢慢套进她拇指,祖母绿衬着她细白手指。
金刚经说,若以色见我,若以声音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
陈利亚垂下眸,长睫遮住眼底浮光掠影:
“我这辈子,没有什么事是没有做到的,没有什么东西是求而不得的。对我这样的人,如果你想让我对你失去兴趣,最好的办法,就是和我寸步不离。”
李维多重复了一遍:“寸步不离?”
“对,寸步不离。”
他说:
“退一万步说,就算你今天搬出去,明天我也会有其它办法让你搬回来,但如果你呆在我身边,你就可以利用我,利用我到死。”
李维多笑了:“听起来是稳赚不赔的生意。”
因为她该失去的,注定会失去,连拒绝的机会也一并失去。因为他想给予她的,他必须要给予,听着语气,她根本没有不要的余地。
他可真会算账。
“可就算你想免费挂牌营业,我也不是一定要嫖吧?”
李维多从他掌心里抽出手。
他的戒指在她拇指上太大了,她什么都不做,只是垂下手,他的戒指就从她指尖滑落,掉在地上。
“我不嫖.娼,陈利亚。”
“……”
她裙摆在他手背上轻轻一碰,再无商量,就要离开。他毕竟头一回知晓陌生情味,也是头一回面对这样不能用数据量化分析、也不能派人直接围剿灭杀的局面,手指微微握了握,下意识要把她抓回来。
但他很快收回手,恢复了一贯强大的、笃定的气韵,捡起戒指,漠然转身:
“好啊。”
“……”
“那你走吧。”
“……”
居然这么好说话?
李维多手放在门把手上,刚犹疑,就听到他说:
“但是如果你不在我眼皮子底下,难免有些让人不放心,毕竟兔子放在哪都是美食。将心比心,我就算为了赶跑苍蝇,做出什么高调的事,你也是能理解的吧?”
李维多:“?”
她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我没有追过人,一切都要从头学起,而我身边唯一能询问的人,只有曹品。他的求爱风格非常鲜明,如果我按他给我的建议,在你下班的马路两旁铺满玫瑰花瓣,在天空用喷气机写求爱信,在黄浦江畔所有大楼灯幕上亮起你的名字……将心比心,你也是能理解的吧?”
李维多:“……”
陈利亚坐回矮几前,冰凉戒指硌着他的手心,他却没有放开,只是重新端起茶水。
“所以呢?”
身后圆窗半月初上,他隔着半个书房的距离,静静看着她,忽而笑了,如千树万树梨花开:
“要我帮你打车吗,李可可?”
……
威武不能屈。李维多没理会他的软威胁,毅然决然地走了,第二天一起床,水陆空三栖都是她的名字,粉色花海淹没了她的办公室,整个大楼都是用丝绸和宝石铺就的“李可可”,就像巴比伦王给他的娇妻建造空中花园,一把狗粮喂饱世界几千年。
而许尽忱抱着手臂,阴恻恻地站在一片玫瑰花瓣里,看见她,就从身后掏出一把扫把:
“你惹的花瓣,你负责扫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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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花瓣扫干净后,累死了。
全剧终。
李维多从荒谬梦境里醒来,一睁眼,看见雪白天花板:
“……”
太吓人了,她这辈子就没做过这么可怕的梦。
难得被噩梦膈应成这样,李维多连回笼觉都懒得睡了,洗漱完后脸色还有点惊悚。她打开橱柜,没看柜子里那满满一排高定裙子,只拿了自己昨天那条。
黑色丝绒顺着细腿向上,像树叶刮擦花瓣。
长丝袜贴着皮肤,簌簌作响。
正常人很难想象,这每一个举动,到底能发出多少声音。李维多随手抹了一点口脂,刚打开卧室门——
口红受到惊吓,从她手里蹦出来,摔在地上。
李维多:“……您怎么在我门口?”
陈利亚镇定地收回手,身后趴着焉儿吧唧的牛顿,脸上的伤口不大却狰狞,明显没有经过任何处理。
“我没有站在你门口。”
他讳莫如深地扫了一眼她的裙摆,异常平静道:
“我为什么要清晨六点站在你门口?我只是在遛狗。”
李维多:“……”早上六点在自家走廊里,遛狗?
有钱人的生活果然令人费解。
从来没被主人亲自遛过的牛顿留下了妈卖批的泪水,更焉儿吧唧了。
“既然你醒了,那我也懒得再通知一遍。”
陈利亚拉紧狗绳,牛顿的脖子快被他吊起来,用爪子可怜地扒拉地面。可他像没意识到,神情没有任何波动,只转过身,淡漠地命令道:
“今天是休息日,李可可,你准备一下,等下和我一起去警局。”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统计了一下,要半答应半不答应的人数是最多的,但要不答应的感叹号是最多的,表现了强烈的情绪倾向,所以我综合了一下
:)
虽然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但如果逻辑和剧情flop得太厉害,还请直接不委婉地告诉我哦:)
第59章
说是准备,也没有什么好准备的。
996这种东西一旦习以为常,你就结束不了了,正常休息反而成了一种罪过。哪怕是法定的休息日,李维多仍然提前了一个小时和秦宋柯电话报备今天不去加班。
秦宋柯一听就开始惊恐,千求万求如果有紧急情况,酷爱李特助百忙中也一定别忘了过来给他们挡个劫——没有李特助牌防火墙,难道今天秘书处又要独自承受许总的狂风暴雨了吗?简直不要太可怕!
他还不知道张纯已经死了的事。
但马上,就会知道了。
李维多挂了电话,点进个人云盘里的相册。
她没有拍照习惯,所有照片都是公司活动合照,按照时间顺序建立文件夹,预备写软文和做招聘广告时随时调用。
张纯长得漂亮,几乎每一张里都有她。
每一张都年轻、光鲜,还有大好未来。
李维多指尖摩挲在她们一张合照上,照片里张纯刚进公司,头靠在她肩膀上,眼神妩媚又干净,没有任何修图,胶原蛋白也满得要溢出来。
浓密睫毛垂下,遮住她眼底思绪。
李维多一张张删掉了张纯所有照片。
之前何双平死时,各路媒体大肆渲染,想把这个案件宣传成“黑心老板疯狂压榨,员工不堪压迫跳楼自杀”的套路,最后都被许尽忱压下来了。
但也不乏有记者直接联系上他们,想高价从内部员工口里挖出大料。
她从抽屉里拿出了另一张旧电话卡,又翻出了一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厂的老式诺基亚,开机,编写了一条短信,飞快发到一个陌生号码上。
“今天凌晨十二点,LCC死亡第二个人,内部爆料,要么?”
半晌。
手机滴滴一声,收到回复,这个记者的语气居然还有点吊儿郎当:
“娱乐至死,八卦至上,xx公众号主笔小何竭诚为您服务。”
……
今天被迫回去带了好几天“刚出生后代”的奶爸曹品居然出现了。李维多下楼时,他正拿着棉签,劝陈利亚给脸上药。牛顿吧嗒吧嗒跟着他跑,一人一狗火急火燎地围着中间不动如山的男人转圈圈,场面还有点滑稽。
男人听见脚步声,睫毛微微颤了一下,抿了一口茶。
曹品直起身,脸色臭得像她欠了他一千万没打借条,语气却很恭敬:
“李维多小姐早。”
李维多弯弯眼:
“曹管家也早。”
曹品高冷别过头,不再理她,继续苦口婆心地劝说他的小少爷上药——他早上一过来,就看见他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居然正半折着袖子,用他那双素来做实验弹钢琴插花焚香的修长双手,往汤里撒孜然……身为大上海名管家、贵族的守护者,居然让主人沦落到亲自撒、孜、然,这是何等的失职!
而那张精致宛若艺术品的脸上,居然还有一道新鲜的、渗血的伤口。
曹品的心碎了。
他的小少爷如此金贵,身为大上海名管家、颜值的守护者,居然没有好好守护主人的脸,他还有何脸面活在这个世界上!
他辜负了上任管家的殷殷期待!
于是李维多还没走完楼梯,就看到曹品看着他少爷脸上伤口,眼睛一点点地……红了?
李维多:“……?”
这都是什么令人费解的绝美主仆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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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维多拉开椅子,在陈利亚对面坐下。
身边曹品已经快哭了:
“您上个药吧,不管这伤口是怎么来的,万一感染了怎么办?万一留疤了怎么办?”
陈利亚微垂着眼眸,没理会,只是淡淡对李维多说:
“你下来晚了。”
“没有下来晚。”
李维多看了一眼挂钟:
“你让我八点下来的,现在八点才刚到。”
可是她平时都会提前五分钟的。
他从早上六点,就开始等她了。
茶水泡了几遍,味道变淡,陈利亚放下杯子,无需言语,曹品立刻为他添上新泡好的茶水。
倒完还想再劝,陈利亚抬起眼。
曹品一秒钟收回快哭了的表情,肃然道:
“……我这就去把车开出来。”
说完,他沉痛地看着他少爷脸上的伤,一步三回头地走了。那眼神就仿佛看见巴黎圣母院倒塌、维纳斯断臂被砸、蒙娜丽莎脱发。
走前还把除疤膏和其它药二十多种看都看不懂的药品试剂一股脑儿塞到李维多手上。
李维多:“……”
她看着手里的药,又看看陈利亚。
后者不说话,也不看她,只是微垂着眼睫坐在那里,慢慢抿了一口茶。
既然没有吩咐她做什么,那她就不用管了吧?
就指甲盖长的伤口,不擦药也会自己好。曹品一个伯克利加州大学毕业的双硕士都无法说服他把自己的脸乖乖侧过来,她一个高中肄业生还是不要自讨没趣了。
于是李维多随手把药放在一边,端起自己面前的糊,勺子刚拿起,就听对面的男人放下茶杯,淡淡道:
“你把我的脸划伤了,就不管了么?”
“……”
我看曹管家劝了您这么久,以为您不想被管啊。
但她职业素养还在,马上从一堆乱七八糟的专业名称里勉强找到一只她看得懂的软膏,挤出来涂在两根棉签上,棉签另一端用纸巾包好,才双手递过去:
“抱歉,是我疏忽。”
陈利亚抬起头,看着她,没接。
李维多:“……那我帮您处理一下?”
陈利亚:“难道你前上司受伤时,你也这么干站着?你在你的前上司那里上班时,也是这样,非要他下一个指令,才动一下吗?”
“……”
可她的“前上司”也没有像他这样几次强吻她啊。
而且他伤的是脸又不是手,似乎还挂着一个医学博士的名头,处理伤口比她专业多了,她一个半吊子凑什么凑?不管他的告白到底出于什么叵测的目的,她要是真一面拒绝他,一面积极主动和他肢体接触,那不叫主仆情了,那叫绿茶婊。
李维多重新拿了一根棉签,站起来,半身越过长桌。
他长睫低垂,坐在那里,感觉到她身上的香气又在他衣领上碰了一下就离开。她俯下身,鼻尖气息就拂过他的下巴,冰凉的药膏在他脸上化开,长发落在他指尖上。
她到底长什么样子?
她的头发是黑色,是什么样的黑色?她的下巴在他手心里失小小的一捧,小猫一样,她的其它部分又是什么样?
怎么有人可以这么甜?像坚果牛奶燕麦粥,蔬菜水果杂粮饭,又像一首絮絮成诗的歌。她明明对他冷冰冰的,又敷衍又可怜,还一点都不上心。他早上六点站在她面前,她没发现他又流血,他早上八点坐在她面前,她还没发现他流血。
“还没完,李可可。”
李维多涂完一遍,陈利亚垂下眼,说:
“桌上还有一只赭红色。”
李维多看不懂药膏名字,就又涂了一遍。
“真奇怪。”
她确实费解,换了一只棉签把他脸颊上的血迹引去:
“已经一个晚上了,怎么这个伤口还在渗血?”
陈利亚:“……”
她的气息离开他,扭上软膏盖。
行业有行业的马太效应,地域有地域的贫富差异,但上海早高峰的马路没有。上海的堵车是世界上最公平的地方,一视同仁,堵出特色,堵出成绩,堵出高度,比天堂公平。
但陈利亚显然没有浪费时间的习惯。他闭着眼,靠在车座上,让她随便挑一本书念给他听。
于是她在曹品匪夷所思的目光下,磕磕巴巴地为陈利亚读完了几章《哈利波特》。
到警局的时候正好上午九点半。
李维多松了一口气,立刻手脚并用地从车里钻出来,逃难似的绕到陈利亚这边,打开车门,抵住门顶,迎接公主似的。
陈利亚长腿从车里跨出:
“……按你的说法,魔法界总人口不超过3000,差不多中国一个小山村的人口……所以你口吻中无意透露出崇拜的那位厉害的巫师伏地魔,为之奋斗了一生的梦想,就是成为一个村支部书记?”
李维多:“……”
“居然还奋斗失败了?”
李维多:“……”
饶了她吧。
她错了,她再也不给他念《哈利波特》了。
“更别提他们糟糕的货币体系。”
站在灰尘扑扑的街道办事处边,陈利亚黑色手杖点在地上,点评道:
“一个金加隆等于十七个银西可,先不谈这个金银兑换比例与现实世界浮动利率存在的套利空间根本无法维持固定的兑换率,就单纯以有效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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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维多:“……这只是一个童话故事,领导。”
“这就是我不能理解的地方。”
灰色鸽子扑棱棱地飞起,直到灰色的羽毛和天色混杂在一起,不见了。
陈利亚看着前方破破烂烂的花园,眼尾瞥了她一眼,朝前走去:
“我就在你身边,李可可,魔杖能做到的事我都能做到,魔法不能做到的事我也能做到,你为什么非要去崇拜一个和小学生斗了八年还没斗成功的村支部书记?他很好么?”
“……”
“什么村支部书记?”
朴浦泽半边身子探出门外,穿着双人字拖,一边刷牙一边朝他们摆摆手:
“尸体已经拼凑好了,快,快,别客气,快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哦这次多休了一天
为了纪念五一劳动节这个伟大节日,你们愉快玩耍的时候,我和我的同事在工作岗位上修了三天的福报:)感谢命运使我们相遇
第60章
朴浦泽这个分署是真的破。
准确点说,都算不上一个正式办公的场地,路旁杂草丛生,几株月季开得旁若无人。一栋两层旧楼房随便挂了了个牌子,就叫“xxx路街道派出所”。
秋日天气渐渐凉了,陈利亚披一件黑色长西装外套,衣领下露出一截苍白手腕,拄着黑色拐杖。
他穿过旧廊,花影游移而过。
李维多跟着他走到底,才发现这么个破烂小派出所别有洞天,后面居然连着一个完整的解剖室。
“这栋房子七十年前是医院太平间,现在又恰好是x大法医鉴定的尸体室,现在经费紧张,我干脆就把派出所移到这边来了,想催鉴定结果都不用打电话,直接喊一嗓子就行……不是,你的脸怎么了?”
解剖室已经站着一位法医,朴浦泽在两具血淋淋的尸体模型中间摆了张小椅子,热情招呼道:
“别客气啊,第一次来,没什么好招待的,就把这儿当自己家,快坐。”
李维多、陈利亚:“……”
这就有点太重口了,谁要把解剖室当成自己家啊。
陈利亚拄着黑色手杖,站在白冷灯光下,眉目低垂,没有动,似在等待什么。
直到他的小管家磕磕绊绊地搬了他自己的椅子进来,又在雕花木椅上铺上柔软毛毯,手旁泡好红茶。他侧耳听着她为他忙前忙后,嘴角微不可见地勾了勾。
这才坐下。
李维多像曹品吩咐的那样,他一坐下,就立刻接过他的手杖,还无缝给他递上一罐零度可乐,连易拉罐环都已经贴心拉开,已然是一个合格的老母亲了。
饶是早已知道陈利亚的做派,朴浦泽和他身后的糙老爷们还是看得目瞪口呆。让一个小姑娘给他搬这么重的椅子,他真的大丈夫?
朴浦泽咳了一声:“某些人注意一下艰苦朴素的奋斗作风。”
陈利亚:“你只有半个小时时间,确定要用来和我普及作风?”
朴浦泽已经穿好了警服,闻言转了转手里警帽,看着李维多笑了:
“那就不谈作风,谈工作,但我们今天的工作是谈案子,利亚,你带个女人来旁听是什么意思?”
而且还不是普通女人。
虽然他们几天监控下来,都没找到李维多的犯罪证据,但毕竟只是“没找到证据”,而非真的“没有证据”。
谁会把谋杀案的第一嫌疑人,带来听自己的谋杀案破案?
李维多安静如鸡地站在他身侧,已经做好了出去等的准备,就等陈利亚一句话。
陈利亚头也不抬道:
“你想听吗?”
他就是警官,他不听谁听?朴浦泽气笑了,刚要说话,陈利亚打断他,侧头偏向一边站着的李维多:
“李可可,你想听吗?”
“……”
她?她当然想听。
她同意为陈利亚工作,就是为了探听警方调查信息。但李维多毕竟是个明事理的女同学,哪怕非常想留下来,也抵抗住了诱惑,说:
“我听不大合适吧?我毕竟是群众身份,破案这种机密的事……”
陈利亚垂下眼眸,指尖慢慢转了一下易拉罐,又重复了一遍:
“最后一次机会,李可可,你想听吗?”
“……想。”
“那就可以了。”
陈利亚放下易拉罐,十指交错,看向朴浦泽:
“她是我新聘请的描述师,拥有绝对不在场证明,我需要她帮我描述现场情形,没有她我没办法做出准确判断。我用我的信誉担保,如果她泄露了案件内容、犯过罪行、或利用得到的信息犯下新的罪行,我都会亲手将她……”
他眼底浮过细碎浮冰,但只是一瞬:
“……绳之以法,送进监狱。”
“什么叫’没有她你没办法做出准确判断’?说得好像没有她,你的脑子就不会转了一样。”
朴浦泽抱着手臂,笑道:
“陈利亚,她不是侦探也不是医生,难道能比我们的专业法医描述得更准确?”
陈利亚神情不动:“她比你们所有人都专业。”
……这女人是给陈利亚下了什么降头?
朴浦泽终于觉得气氛有那么一点不对了——他什么时候听过陈利亚为一个人这么担保?这笃定的语气,为什么这么像小学生为了取得心爱人的注意,拼命表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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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可能。
陈利亚这种人,有爱情都让人惊悚,怎么可能去追别人?太吓人了。
朴浦泽好一会儿才把这可怕的猜想压下去,嗤笑一声:
“就算如此,你怎么保证她不会据此犯罪?利亚,你又没办法24小时看着她。如果她真是凶手,日后继续杀人,哪怕抵上你的信誉,生命也无法挽回。”
“谁说我没办法保证?”
陈利亚长长睫毛垂下,可乐的糖在口腔里化开:
“从今天开始,她会和我二十四小时呆在一起,由我亲自负责监视,直到她彻底洗脱嫌疑为止。”
朴浦泽、李维多:“……”
不是,什么叫“她会和我二十四小时呆在一起”?
二十四小时,少一分钟她都会有作案时间,少一分钟都不叫二十四小时。
那她睡觉的时候呢?她尿尿的时候呢?
她还上班吗?
李维多终于意识到自己好像挖了一个深坑把自己埋了,但现在明显不是计较的时候。
而朴浦泽,则再次被热心市民陈先生展现出的巨大牺牲和为民服务意识惊呆了。
如果是前几天,他一定会觉得,陈利亚身为一个对女人不假辞色的性冷淡,居然为了破案与异性贴身监视,这是何等为社会奉献自我的精神啊。
可现在……
朴浦泽还想说什么,陈利亚阖着眼,敲敲手指:
“让我的助理旁听,我给你们总局提供长达半年的无偿咨询服务。”
朴浦泽:“……”
这个男人精明中带着一点鸡贼,这个条件他竟无法抵挡。
咳了一下,他终于不再反驳,只满怀深意地瞥了一眼李维多。后者神情平静,明显不知道男人“半年无偿咨询”价值多少。
真有意思。
朴浦泽绕到尸体储藏室边,拉开一个小格子。
尸体储存室温度比外面低,四面墙壁,没有窗户。
张纯慢慢露出面容。
先是睫毛,而后鼻尖,静静地躺在一方小盒子里,蝴蝶锁骨断裂又拼凑。
李维多看着她沉睡脸庞,不知怎地想起那次,张纯独自一人站在小巷拐角吃六块钱的面包,旁边是垃圾桶,天空逼仄又晦暗,她边吃眼泪边往下掉。
这样努力又美丽的人,加班永远是最后一人,有天份,肯上进。可她不知道一切努力和美丽都是尘土,是井底观星。
为什么那么多人都不相信,凡人皆有一死。
她靠着陈利亚椅背的手细微地颤抖,细微到像空气推出的波澜,不屏息静气感觉不到。
陈利亚下意识抬了抬指尖,似乎想去握住。
可最终他只是摩挲着易拉罐,没有任何动作。
一边的法医笔尖挑开张纯身上白布,冷漠道:
“死因车祸。尸体被货车前轮从腰间横着碾压拖过,又被后轮竖着碾了一遍,恰好分成四部分。碾压过程中,因为死者穿的是杨幂同款miumiu芭蕾舞绑带式……算了,反正就是绑带特别长的一种鞋,绑带松开勾住货车轮胎,死者四肢被卷进货车后轮,绞断后骨骼粉碎。”
白布重新盖下,法医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照片扔在桌上,正是货车司机。
非常普通的长相,老实且诚恳,脸上有白斑。
看不出和这个谋杀案有丝毫关系。
甚至和张纯不像一个世界的人,现实中也的确毫无交集。
“货车后车轮有齿轮松动,又因雨天摩擦力不够,翻入江里,虽然被及时救上来了,但肇事司机因为颅脑缺氧导致缺血缺氧性脑病,咳出大量粉红色样泡沫痰,哪怕醒来后估计也是——”
她顿了顿,一边朴浦泽抱着手臂,接道:
“植物人。”
身后女孩又地颤抖了一下,指骨无意识贴着他肩上衬衫擦过,她恍若未觉。
被她碰到的那一小片布料,仿佛有火星燃起。陈利亚垂眸,习惯性地想去转动拇指上的戒指,这才想起戒指已经被他摘下来了。
他抿了抿唇,说:
“李可可。”
李维多回神:“在。”
“你来重新描述一遍这个案件。”
“嗯?”
她还以为陈利亚说她是他的“描述师”,只是一个让她获得旁听资格的借口,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可她法医一窍不通,破案毫无天赋,还有个嫌疑人身份在,她敢描述什么?描述错了是自己打脸,描述对了是加深嫌疑人身份。
朴浦泽显然和她想得也一样,他神情吊儿郎当,并不认真,没期待她能说出什么花来。
“想到什么说什么。”
陈利亚似乎猜得到她的心思,微闭上眼,食指又在扶手上敲了敲:
“不必拘泥专业词汇,不用担心加重嫌疑,也不许藏拙,李可可。我数了你的呼吸声,你刚才呼吸频率明显变慢了,我猜你想到了一些东西,你只要把你小脑袋里想到的东西复述出来就好。”
“……”
不是,谁踏马没事会去数别人的呼吸声,这到底是什么魔鬼?
李维多看向张纯的脸,冷白灯光下,她的身体已经缝合,神色安详,如同沉睡。
她唇微动,最终却只说了两个词:
“凯瑟琳轮,人牲。”
朴浦泽蹙起眉,一边法医若有所思。而陈利亚勾了勾唇,终于抬起头,看向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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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了么?”
他语气里可怕的赞许又出现了,眼尾扫了一眼朴浦泽,像家里得了好古董,非要捧出来给被人看,轻声说:
“这才是今天对尸体最准确的描述。”
朴浦泽没计较他小学生式的炫耀行为:“抱歉,历史学不是我的专业范畴,什么叫凯瑟琳轮?为什么叫人牲?”
陈利亚向李维多偏偏头,已然变成甩手掌柜:
“李可可,你来给他们解释一下。”
李维多:“可我不够专业……”
陈利亚:“正好,他们也不需要那么专业。”
李维多、朴浦泽、法医:“……”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出差,更新有点不稳定
等我熬过这段艰难期……哦,还会有下一个艰难期:)
第61章
自家领导拉仇恨值的本事,有点厉害。
李维多顶着朴浦泽怒气冲冲的眼神,抿了抿唇:
“凯瑟琳轮是中世纪一种刑罚。罪犯四肢被打断粉碎,编织一样编在轮子上转动。不同国家有各种变体,比如英国人还是德国人。喜欢在轮下放小火烤,能把人烤得很均匀;也有的地方喜欢把人用锤子钉在轮子上,涂上蜂蜜,放到高处喂鸟。”
张纯也是这样。
只是她是四肢先被缠上轮子,再硬生生碾碎。
人死的时候,会疼吗?
是生命久一点,还是疼痛久一点?
朴浦泽忍不住了:“……这么残忍的东西,你为什么要笑着说?”
她天生一副笑唇,嘴角上扬,哪怕生气也似三春风。以至于最初入公司的。人都觉得她说话轻、人温柔、好掌控。
后来那些人,都死了。
李维多没解释自己只是抿嘴不是笑,然后真的笑了一下:
“你吃过一种烤乳羊吗?刚出生的小羊,活活剖去皮毛,没死透时用炭火烧,肉质最为鲜美。烧烤摊里的每一块猪肉,都要转动才能烤得均匀。鸽子死后也被涂上蜂蜜,香气才能四溢。”
朴浦泽:“人和动物,怎么能一样?”
李维多温顺地垂下眉目:“都是进化四十亿年的生物,有什么不一样?人能吃抹了蜂蜜的鸽子,鸽子为什么不能吃抹了蜂蜜的人?”
“……”
朴浦泽又气笑了,看向陈利亚:
“你看看她说的是什么话?这还不叫反社会分子?”
陈利亚连眼都没抬,只食指慢条斯理地摩挲着袖口上一枚祖母绿袖扣,李维多看他一会不说话,立刻说:
“是你让我有什么说什么的。”
“是我说得。”
只是等她真的说出口,他才觉得不愉,甚至感到久违的、躁郁的破坏欲。这情绪来得毫无道理,却像石头堵住他右心室的动脉瓣,连血液流动都不畅意。
她说人和动物并无不同,他听得出她的语气,她是真的这么认为。这种人杀人很容易,甚至没有道德负担。杀人如杀鸡,肯德基也不会有道德负担。
可如果她爱不上人类,怎么可能爱上人?
她如果爱不上人,他怎么办?
他已经在海里。
解剖室光线晦暗,角落还堆叠杂物,空气中有淡淡血腥味漫溢。陈利亚神情如冰雪,看不出任何波动,只抬起头,平静道:
“没人能把你判成反社会分子,继续说,李可可。”
“……人牲是古代一种殉葬,但我说的人牲不是张纯,而是那位司机。”
李维多捡起张纯尸体上一张照片,司机脸上白色斑驳,继续道:
“死去的司机,有白化病。”
白化病?
朴浦泽毛遂自荐“沦落”到街道警察局之前,因为英语还算好,曾经被派到南非铺过几年地下管道,闻言立刻反应过来,抱着手臂在房间里走了两步,回过头:
“是了……非洲一些地方有猎杀白化病患者献祭的习惯。”
白人屠杀黑人,黑人屠杀白人,这个世界可真有意思。
但非洲屠杀的不是正统白人,而是得了白化病的非洲自己人。非洲巫医认为白化病患者的肢体可以入药,器官可以用来祭拜神灵,不仅专门有一套针对白化病的神秘学,还喜欢把白化病病人的四肢做成护身符。
在坦桑尼亚,白化病黑人的肢体可以卖到百万。不仅有专门针对白化病人的“猎杀者”,还有完整产业链。有些白化病小孩,一出生就被掠走,砍去四肢入药。
所以继良渚符号、三星堆符号、希腊符号、埃及符号、古巴比伦符号外,这个神仙杀手现在又引用了非洲神秘主义?
新的神仙又出现了?
OK,这已经完全超出他们小派出所的业务范围了,就他们这群警校毕业的大老爷们的宗教素养……那还真有点难办,毕竟他们唯一熟悉的主义只有伟大的马克思。
社会主义的光环笼罩他们,三个代表重要思想使他们平心静气。
“现在这群小孩,真是太浮躁了。”
朴浦泽心平气和道:
“好好的谋杀案,为什么非要搞得这么复杂?前几年那些七零后的凶手,就从来不弄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人家杀人,就老老实实杀人,现在回想起来,那是何等的勤勉尽责、踏实肯干,这些凶手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李维多:“……”
陈利亚的视力正在逐渐恢复,已经能模糊地看到一点轮廓,像发光的蒲公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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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侧过脸,正好看见他的蒲公英头部黑色部分对着他,白色部分,正看向一边的朴浦泽。
陈利亚:“……”
他冷淡地把她的视线拉回来:
“李可可,说完了?”
李维多回神:“说完了。”
陈利亚端起可乐,颇为勉强道:“总体而言比上次好了指甲盖那么一点点,虽然细节没把握全,但大体方向居然没错,这件事真令人吃惊。”
李维多:“……”大部分时候,她觉得这个男人夸还不如不夸。他哪怕真心夸人也很像讽刺人,这件事也很令人吃惊。
窗外爬山虎干枯了,瘦着叶子,脚仍攀爬生锈铁栏杆。他向后靠在椅背,抿了一口可乐,淡淡道:
“第一,活人祭祀在古代各地风俗不同。印加制作儿童木乃伊之前要增肥,玛雅殉葬要身涂蓝色,迦南会用亲子祭祀,把自己的孩子放在烧红的铁器上烧成灰,或砌在墙缝之中以讨好神明……哪怕是基督教,上帝也曾命令先知亚伯拉罕把亲子以撒作为祭品。但白化病信仰属于神秘学,其实不算活人祭祀的习俗范畴。”
他似乎觉得古代活人祭祀的行为很有意思,声音很轻:
“第二,人牲只是古代殉葬的一种,其余还有人祭和人殉。人殉是贵族和妻妾,因此要保留尸体完整,而人牲大多为战俘,贵族畏惧人牲死后暴动,要么砍下头颅,要么一剖两半,要么放干血液,要么裂腹刳肠。除此以外,还有火烧、水淹、土埋、风干、腊制、剁酱……”
朴浦泽脸色发白:“你不要再说了,听起来有点好吃。”
李维多、陈利亚:“……”
李维多默默从包里取了一只大白兔奶糖,递给饿到连人牲都想吃的朴浦泽:
“可这个司机身体完好,既没有被放干血液,也没有被裂腹刳肠。”
“真的吗?”
陈利亚听到朴浦泽扯开糖纸的声音,慢慢把空易拉罐折叠,像折叠一张纸张。
直到那只易拉罐被他折叠成一个莫名其妙的阶梯形,他才像猫给主人递死老鼠做礼物那样,把易拉罐放在她面前。
看她不动,还用手推了推:
“猜得不对,再猜一次。”
李维多:“……”
所以他的领导现在是送了她一只易拉罐做礼物?
许尽忱年会还给他们发了iPhoneX呢,她的人生也降级得太厉害,越活越寒碜了。
李维多勉勉强强地收了那只易拉罐,不好当着自家上司的面把这垃圾扔进垃圾桶,于是放进包,打算背着他扔。
但看到薄铁皮折叠出的形状,她又隐隐觉得眼熟。
阶梯方形?这种形状,在埃及是金字塔,在中国是南美、中国、北非都曾出现过的祭祀标志……
李维多忽然想到什么:
“你的意思是……植物人?”
“思维不算太慢,但还是太慢了。”
陈利亚敲敲指尖,眉目舒展,那种非要把自家珍藏的古董捧出来、意思性贬低一下的语气又出来了:
“但这还不够,李可可,世界上有两种幸运的人,一种是天才,一种是蠢才。不够聪慧是危险的,但像你这种不上不下的小聪明,才是最致命的。”
李维多:“……”他可闭嘴吧算她求求他了。
但他说的确实没毛病。植物人就是思维和身体的分离,说起原理,和古代给人牲砍头,没什么两样。
但如果司机是人牲,那张纯是什么?
罪犯?
朴浦泽没吃早饭,一只奶糖撑不起他一米八的身躯,很快又饿了,挥手让法医小李去给他买豆浆。小李白了他一眼,踩着高跟鞋冷漠地走出去。
“可这说不通啊。”
朴浦泽焦躁地转了两圈:
“虽然轮刑本身就是拿来处决罪犯的,可张纯这样一个小姑娘,初出社会不过两三年,没有任何案底,身家清白,除了原生家庭贫穷外,没有任何缺陷,能犯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要让凶手用轮刑这么残忍的方式,把她杀害?”
李维多垂下眼眸,指尖无意识划过椅背。
微不可见的刮擦声在耳边一掠而过,像水蜘蛛的脚在湖面划过细微波痕,一晃,就消失了。
陈利亚把喝空的可乐罐放到一边,睫毛微微颤动一下,却没说话。
朴浦泽还沉浸在案件中无法自拔,在房间里踱步半晌仍没找到头绪,就让他们在这等着,自己走出去招呼手下调查张纯生平背景。
毕竟凶手已经杀了两个人,杀人动机也慢慢浮现,调查张纯的“罪行”,说不定能找到凶手挑选被害人的规律。
偌大太平间,一下只剩她和陈利亚。
这里都是盛放死者的冰柜,空气中弥漫着凉意、灵魂的凉意、血的凉意和冤屈的凉意。男人坐在椅子上,眉目似柳叶低垂,醴艳不可方物,却朝她伸出手。
伸出手?
李维多反应了两秒,才想起这是一个“要吃的”的姿势。
她摇了摇头,转身去翻包,重新给他找出一瓶可乐。瓶身□□冰袋包裹,秋日里还冒着凉气。
递过去后才想起什么,握着可乐罐两秒没放,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
“抱歉我忘了,您今天不能再喝可乐了,曹管家说您一天只能喝三瓶的。”
“哦,曹管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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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利亚脸上没有表情,与她握着可乐的两头:
“那你到底是听曹管家的话,还是听我的话?那到底他是你的上司,还是我是你的上司?”
李维多:“……”
这话听起来为什么这么谜之熟悉?
“总之您不能再喝了。”
她冷了声音,小脸也崩起来,想把可乐从他手里抽出来。陈利亚抬眸看着冷白灯光下她模糊的五官与脸庞,向逆光看太阳。
——太阳。太阳是一切宗教和神明的起源。
凯瑟琳轮的样子,是一个轮子四周插上弯尖刀。但很少有人能联想到,如果单从符号的相似性来说,凯瑟琳轮就是太阳。古蜀金沙出土的图腾中,就有旋转的日,周边十二道弧形光芒如弯曲刀尖,围着中心日轮,表现在运动的太阳。
可不就是凯瑟琳轮。
太阳即轮刑,酷刑即信仰。
她嫌疑未尽,他虽然能满足她的心愿,让她来旁听,但有些细节他毕竟不能和她讨论。
这个太阳鸟的图腾,在浙江良渚也有发现,是史前文明最早交流的铁证。与日后“凤凰”图案也类似,凤和凰,在古代也是太阳的一种表示。
而砍头的人牲,又是殷商的标志之一。天子杀殉,众者数百,寡者数十;将军大夫杀殉。众者数十,寡老数人。安阳一个地方出土的商周杀殉坑,一层一层尸骨面向墓主跪坐,砍下头后填土夯平,每夯一、二层又杀殉一批,墙一样垒砌。
古代人口稀薄,一次墓葬,却能死成百上千。一次祈福,能死成千上万。
凶手,到底想和他们说什么?
她,到底想和他说什么?
陈利亚狭长双目掩在长睫下,眼帘投下深浅阴影。他望着李维多,像被她的日光晃到眼,微微眯起。
下一秒,他手上微微一用力。
李维多还握着可乐另一端,一下站立不稳,向他扑去。
世界这样细,如何回避亦会相遇。她双手险险撑在椅子两端,张目视线与他汇聚,落进他眼底。
陈利亚指尖勾住她裙带,又是轻轻一拉。
她再站立不住,落进他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我也想知道凶手想讲什么……
那个凯瑟琳轮,是上一章完全不知道写什么,想到车轮才胡诌进来的,今天这个金沙神鸟,又是完全不知道写什么,看到凯瑟琳轮的样子又胡诌进来的……两者实际没有任何关系,别被我误导
还有男主书房门后的东西,妈卖批我也想知道是什么
还有那个保险箱里的东西……真的脑阔疼
第62章
他那天傍晚,回去后做了一个梦。
梦见她跌进他怀里后,没有推开他。冷白光线下,他忽然复明,看见她肌肤堆叠黑色裙摆之上,半面乌木似的长发垂落进蝴蝶骨,瘦到连春光乍泄都带着几分怜悯无辜。
雪白皮肤,红色嘴唇。
脸仍模糊,眼却清晰。多像多年之前,时针回转,浅茶灰色掺一丝暮霭蓝,神色里带惊惶,与他相遇如诗人笔下断句残章。
他到底在哪里见过她?
他有没有见过她?
心像化成水,骨骼也肢解粉碎。他从未这样柔软,这样满心柔情,抱她入怀。连她一丝长发从他指尖漏下,都来势汹涌,树颠云连。
她回抱住他,而他低头吻住她。黑色高跟鞋掉在地上,丝绒长裙沾着青苔,气息混乱,灵魂之光,灵魂之火,她裙摆上别着细小珍珠,整个被他抹在墙上。
她的眼眸低垂,像多年之前隔着书架看他。雪白锦缎似的,她四肢毫无空隙地断裂,纤细得像蜻蜓,却无端有种惊心动魄的、发育未完全的美。九牛亡一毛。他双手把她抱起,拥进怀里,吻住她的耳垂,高跟鞋在空气里晃荡。
九牛亡一毛。
太阳出来,要下雨。云在平流层,高度上升1000米气温下降六度,要下雨。海表温度不规则周期性波动,要下雨。如果一年中下午五点到七点下雨的概率是7.5%,那他一个月都会看到大约22.5次的落日,一年就是270次,一辈子就是16200次。要下雨。
她就是雨。
无数雨滴迸溅如诗句,他在海里等雨。
云稀里哗啦地汇聚,雨稀里哗啦地落下。他梦见把她压在盛放死者的冰柜,与她在太平间亲吻。一室魂灵看着他,灵魂的凉意、血的凉意和冤屈的凉意冷掉她的身体。她肩上带着一点褐色的烧伤的疤痕,手上涂黑色指甲油,一双细长眸子睁着,像不静时的燕居闲暇,憧憧亦靡宁。
这是他今天第三瓶可乐。
她想合拢,又被他一只一只掰开。小小的,蜻蜓似的骨骼。他亲吻她,梦见她。雨水从天而落,他从天而落。只有她的灵魂被他征伐出来,像寒冷长夜里燃起的微弱光火,“噗嗤”一下就灭了。
窗外干雷声轰隆隆响起。
陈利亚在沸腾泥炉边睁开眼,满室暖光恢宏又寂静。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坐在椅子上睡着了。长夜外风雨如晦,鸡鸡喈喈,窗户却不知被谁关了,室内听不分明。
他收起膝上书,长指刚掀起毛毯,忽感分量沉重。
陈利亚:“……”
他低头看向压住自己毯子一角的人,叹了一口气:
“李可可,你为什么要蹲在我脚边?”
“我想看你什么时候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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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维多看了一眼手表:
“现在已经晚上九点了。”
“所以呢?”
“所以我什么时候能回我自己的房间?”
她语气有点可怜巴巴:
“我好想睡觉,但是你看书前说你要二十四小时盯着我,还把房间门锁上了,结果你没看一会儿就睡着了。”
……然后她就一直蹲在他脚边,等他醒来?
他又想叹气了。梦里的情景还没消散、无法消散,她的气味又在他身边钻来钻去。可怕的是他还不能不想,她的手指长发皮肤。可怕的是她还根本没有意识到危险近在咫尺,以为他是什么无害的植物花株。
陈利亚闭了闭眼,好一会儿才从梦里出来。
“我没锁门。床就在你右手边,沙发就在你左手边,你困了就只会蹲在地上?”
“我不敢碰你的东西。”
她昨天凌晨才睡,没两个小时又被他房间门口遛狗弄醒,是真的困到不行,上下眼皮硬撑着在维持清醒,还连脚都不敢动,生怕发出一点声音就把这个听力怪吵醒,是真的可怜:
“上次牛顿尾巴就扫了一下你的沙发垫,你就换了沙发,要不是曹品拦着你,你说不定就把狗也换了。”
“……”
陈利亚把她的手从冰凉地面上捡起来,放在一边地毯上:
“你在担心什么?我难道会把你换掉?”
“我不怕你把我换掉,我怕你不把我换掉。”
李维多放下手:
“你说我的字迹出现在了谋杀现场,但字迹鉴定根本不能成为直接证据。我不是凶手,哪怕你不相信我,也不能把我关在你房间里。”
疑罪从无。证据不足的情况下,哪怕不能完全排除嫌疑,也只能终结诉讼。
“我没有关住你,我只想看着你,李可可。”
陈利亚看着裤腿上的手,觉得自己大概是养了一只特别粘人的猫咪,端着茶杯在她面前蹲下,看住她的眼睛。
不知是否如梦里有雾霭蓝色。
“我的目的,也不是证明你有罪,而是证明你无罪,李可可。这个案件绝不仅于此,如果你现在不能完全摆脱嫌疑,那么之后我想救你也无能为力了。运气好的话,你可能会以严重危害社会罪,被判死刑。”
死刑么?
李维多放开手,垂下眼:“为什么这么说?”
这么问,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她故意反问?
“你刚才说,你不是凶手。”
陈利亚盯着她眼睛:
“再和我说一遍。”
“我不是凶手。”
“再说一遍。”
“我不是凶手。”
“那就可以了。”
她这样坐在地上,像一条焉哒哒的哈巴狗。他眼疾多年,为了方便记忆,所有物品位置一如当年,没有任何改变。
此刻房间里忽然多了障碍物,还横亘堵在道路中间,强迫症让他很想把她抱起来,至少抱到一边沙发上,好把卧室中间空出来。
陈利亚忍住了这个念想,伸手只想摸摸她冷冰冰的小脸,又被她偏头躲开。
“至于为什么这么说……你不是很会猜我的心思?不如再猜一次?”
“不猜。”
李维多抱着自己的腿,望着窗外的雨,半晌,朝他伸出手:
“钥匙给我,我要出去。”
陈利亚看着她,没有动,轻声说:
“我和你解释过原因了,李可可。”
“我听见了,可我是个目光短浅的人,我不想管未来会发生什么,我只想管我今天睡在哪,管我明天能不能去上班。我要出去,陈利亚。”
“陈利亚。”
陈利亚重复了一遍她的称呼:
“你不叫我领导了?”
“今天不想叫了。”
他昨天晚上和她告白,她拒绝,拖着拉杆箱要离开。他不阻拦,完全随意,就那样坐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说,如果她离开,他就按曹品教的方法追她,在黄浦江边大楼上用LED灯拼她的名字,用热气球围着她的公司告白,用喷气式在天上撒花瓣。
而如果她愿意留在他公寓,那问题就更简单了。能跨进他家的,只有他的下属、太太和女友,她要么不辞职,若辞职,只能在后两个身份里选一个。
不是,世界上怎么会有陈利亚这种老赖?
现在征信体系这么完善,绝不允许严重失信人名单里没有陈利亚的名字。但她还不能说他死缠烂打没风度——他连追都没有开始追,哪来的烂打?
陈利亚站起来:
“你渴了么?我给你煮一杯茶?”
“我不渴。”
“奶糖蛋糕?”
“我不饿。”
陈利亚把毛毯放在她身上,窗外雨淅沥沥下起来,一颗颗打在窗棂,低声说:
“你不是喜欢钢琴,那我弹钢琴给你听好不好?”
“喜欢钢琴的是许尽忱,你去弹给他听吧。”
……不,他一点都不想见那个陪伴了她十几年和她一起上学看书弹钢琴还胆敢在他位于良渚的公寓外亲吻她的那位前上司。
吻一下也是吻,抱一下也是抱。
他们分享的岁月那么长,长得他根本连插话的余地都没有。
陈利亚看了她一会儿,最后非常勉强道:
“如果你真的很生气,那我……分你一瓶我的可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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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维多:“……”
不是,她都他被关起来了,最后只换来一瓶可乐?还分得宛如她占了他一半财产似的,这话听得李维多都要被气笑了:
“你不给我钥匙,又不让我出去,这么说我晚上只能和你睡了?陈利亚,你想要哪种睡?全套的,半套的?包日的,还是包夜的?”
“……”
那个梦又回来了。
梦里她柔软似蜂蜜,全套半套都从他的杯子里一丝一丝往下漏。乍泄春光,只给他一分钟观赏时间,过时就凋谢。
如果不是一个梦,他绝无知觉,欲.念也是光。
陈利亚眼眸低垂,看着她,看不清神色:
“原来你是在担心这个?”
他随手拿起一边黑色手杖,轻轻敲击了三下空荡荡白墙,又转了一下桌上一个罗马女神杯子,她和他卧室之间的墙壁,就塌陷般缓缓陷入地面夹缝里。
李维多:“……”
所以他们现在是位于张无忌和小昭找到乾坤大挪移的光明顶后山?不是,这都是什么神仙武侠机关,杯子一转,她卧室就出现了?
“我以为你说的你’要出去’,是离开这间公寓。我的确担心你走太远,如果你不在我视线内的时候又发生了谋杀,谋杀里又有和你有关的线索,那加上你先前字迹和纸质的前科,哪怕是我,也无法把你捞出来了。”
他放下手杖,转身看着她,:
“不小心睡着是我的倏忽,但我的门是自动反锁,只有指纹,没有钥匙,从里面向左转动一次,再向右转动一次就可以解锁,我以为你知道……你进过我卧室这么多次,都没有发现么?”
李维多:“……”
不,她完全没发现。
因为每次好像都是陈利亚过来给她开门……哪怕是她出去的时候,他也会过来把门打开。
“你房间也不是独立的,原本是我的实验室,相当于从我卧室分离出去的一部分,我不喜欢工作区和生活区分开,才建造了这扇门……我还让曹品特意在条款里标明了。”
他今天第三次,温柔地叹了一口气:
“李可可,你签合同的时候,都不看附件的么?”
李维多:“……”
作者有话要说:仍然是不知道自己写什么的一天
最近太忙太忙太忙太忙了,下一章可能会稍微迟一些,毕竟五月是我一年中最想上吊的一个月,过了五月会好一点……吧?
这种隐晦程度要是都被禁了,以后就只能开去幼儿园的车了呢:)
????????
被禁了?????
我还想写尿尿情节呢==梦想破灭的疼痛
富强民主文明已修改一次
好吧又禁了
富强民主文明已修改两次
第63章
拜托,她怎么可能看合同不看附件?她可是被许尽忱魔鬼训练了七年的女人!
只是当时附件的房间描述里,只写明了一个“主门”加上“活动门”,而她的阳台门也是活动式的,她还特意和曹品核对了数量……正常人谁能想到“活动门”是面墙壁?
还和一般墙壁一点区别都没有!
李维多看着陈利亚,被这无耻的男人惊呆了,半晌说不出话。
陈利亚也沉默一下,平时这他们隔着墙还好,可现在……
“李可可,你是不是从住进来开始,就没有换洗过被子?”
果然,李维多说:“我才住进来两个星期,为什么要换被子?”
“……”
陈利亚转过身,背对着她按了按太阳穴:
“曹品应该和你说过,我的底线是每隔一天你要换一次床单。”
“那是你的底线,和我的床有什么关系?”
“床单又不用你洗,你只要起床时把床单折起来,会有人把它带走。”
“这难道是谁洗的问题吗?”
李维多笑了:
“这明明是按不按规则落实合同的问题,你的合同既然没有规定我几天换一次床单,那么我哪怕想十年一换也是可以的,难道只许你官洲放火,就不许我百姓开电灯吗?”
……这件事真是匪夷所思,要是有人二十年前告诉他,二十年后有一天,他会为了洗被单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绞尽脑汁寻找论据,他一定会认为那个人在痴人发梦。
可现在……
“平均每张床上被褥螨虫和尘埃螨虫至少有1500万只,被子厚的话,一个人一个晚上能流出1升左右的汗液,使被褥潮湿。”
他像用鬼故事恐吓小学生的怪叔叔,试图用畏惧慢慢纠正她恶劣的卫生习惯:
“如果一个星期不洗被子,你的床上不仅会有皮屑和毛发,还会有真菌、霉菌、孢子……”
李维多:“我不在乎。”
陈利亚:“……”
他一生顺风顺水,此时难得生出无可奈何的挫败,看着她身上那团模糊光亮,背脊笔直料峭,似不会弯折。
他看了一会儿,微微折起一截袖扣,走到她窗边,把她的被单拆下来。
又从一边衣柜里取出备用,帮她套上。
她房间物件摆放顺序毫无规律,堪称灾难。他不过走几步,就踢到了一只包、一根钢笔,还有一叠团成团黏糊糊的文件。
替换衣物也随意扔在地上,不知道沾了什么不明液.体,但单从脚感绵软,似乎已有长毛趋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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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利亚:“……”
要是有人二十年前告诉他,二十年后有一天,他在自己卧室里摸到了这种长毛的东西,不仅没有立刻把东西主人扫地出门绑住四肢挂到东方明珠塔尖让她吹吹风感受一下世界的严酷和博大,还会主动帮她收拾,他一定会认为那个人得了脑偏瘫。
李维多被他拆被单的举动惊呆了,眼看他手指已经捡起那件她堆了三天懒得洗的裙子,她终于升起一点欺负残疾人的愧疚,从他手里夺过:
“算了,我自己来。”
……很好。
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
男人眼底微微露出一点笑意,索性坐在她的椅子上,看她终于开始忙前忙后,黑色手杖抵着下巴,偏头看她: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这话说的。”
李维多又气笑了:
“好像我能怎么办似的。”
“有道理,你的确不能怎么办。”
他似乎觉得她生气的样子非常有意思。她平时在他视觉里是一团毛茸茸的蒲公英,现在她在他视线里就是一团冷冰冰气鼓鼓的蒲公英。
要是他,能看清她就好了。
哪怕只是看清一眼,都好。
“既然不能怎么办,那就下楼去做饭。”
陈利亚仔细端详了那团蒲公英两秒,下巴朝楼下点了点:
“李可可,我饿了。”
李维多:“……”
她在心里背了两遍《般若波若密心经》,用纸巾抹完地面,心平气和地转身下楼。
两分钟后,他们已经在厨房长廊。李维多围着围裙站在锅边,面无表情地煮……煮白开水,陈利亚在餐桌上看书,随意摊开的,是真正的古卷,比他半月前拍卖出的大部分古董都珍贵,如果这个场景被那些历史学家、文物收藏家看见,估计要痛心疾首到举步维艰。
他间或翻一页,并不看时钟。
半晌,却忽然头也不抬地说:
“再过十五秒,就可以下番茄了,李可可。”
“……”
“烫三秒,拿出来,去皮。然后换水,把牛肉切块冷水下锅,水开后撇去浮沫,血沫干净之后捞出沥干。”
李维多“嗯”了一声,背对着他,从柜子里不知拿出了什么,开始悉悉索索地拆起来。
陈利亚生出一点不详的预感:
“李可可,中午我点的是番茄牛腩,你在做什么?”
“速食面。”
“……”
“放心,这次不是螺狮粉,也不是火鸡面。”
李维多掂了掂手里调料包,阳光里露出一个亲切的微笑:
“我知道你不吃不健康食品,所以我特意买了非油炸的面饼。我知道你讲究营养搭配,所以我在泡方面的水里倒了小半瓶复合维生素片、锌铁补充剂和好几片钙片。我也知道你要求菜品色香味俱全,所以我在汤里还加了黄绿青蓝紫五种食用色素……哪怕这碗面现在看起来是黑乎乎的,那也是有内涵的黑,是五彩斑斓的黑。”
陈利亚:“……”
李维多笑眯眯地把面饼扔在水里:
“我是不是很贴心?我是个好管家吗?”
“……”
黑发男人坐在长沙发上,神情难辨地盯着那锅“五彩斑斓的黑”,觉得太阳穴又开始一跳一跳地疼。
“李可可,你花这么大力气,到底是多想被我辞职?”
“没有你花的力气大。”
她提前煮好的面,泡一泡就熟了。李维多伋着拖鞋,锅端到他面前,像印度一样把咖喱倒下去大半,筷子拌一拌:
“辞退我不好吗?你也说我的嫌疑没洗干净了,和我扯上关系,怎么看都不划算吧?”
“如果你真的是凶手,我就很划算了,警局赏金很高。”
“你不是说你相信我不是凶手?”
“我相信你。”
陈利亚说:
“可我对你的相信,不基于理智和推理。”
“……”
不基于理智和推理,那是基于什么?
爱情?
李维多笑了笑,并不在意,只给他把面盛出来。
细长面条裹在长筷上,沾着夕阳色酱汁。
“万一我真的是凶手,那你岂不是纵容了凶手?”
“我不会纵容你。”
这碗五彩斑斓的面,闻起来居然还算正常。
陈利亚接过碗,眼眸掩在蒸腾热气里:
“我说了,如果你泄露了案件内容、犯过罪行、或利用得到的信息犯下新的罪行,我都会亲手将你……绳之以法,送进监狱。”
长夜令人呼吸难安,李维多像没感觉到背后他的视线,调好酱汁淋在他碗里。陈利亚这辈子都没有吃过“速食面”这种东西,好茶讲究味淡,美食也一样,过分重口欲,是贫穷后遗的疾病。他没有疾病。
可她难得亲自给他煮东西,虽然里面放了一些他无法接受的“调料”,但好歹每个步骤都认真做了,闻起来也没有半生不熟。
陈利亚执起长筷,垂眸尝了一口。
然后他抬起头。
长桌对面,李维多撑着两手,眼眸弯弯:
“好吃吗?”
“……”
陈利亚又舀了一勺汤,半晌才抿唇说:
“你说你在煮泡面。”
“我是放了一点点泡面调料,因为你搭配调料的方式太复杂了,我实在有点拿捏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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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夹起桌上一块笋放进他碗里:
“可是面是好面,咖喱也是好咖喱,煮得也还不错,对不对?”
“……”
陈利亚盯着她,眼眸漆黑,没说话。
李维多无趣地放下筷子:
“拜托,我难得这么认真给你做饭,一步步照着你妈妈给曹品的食谱做的,连曹品那么苛刻的人都说过关了,你就连一点奖赏都没有?”
曹品?
难道她煮的东西,都是曹品第一个品尝吗?
陈利亚好一会儿才沙哑道:
“你想要什么表扬?”
李维多立刻捡起筷子,又殷勤地给他夹了一块笋,眼神要多真诚就多真诚:
“我不需要你的保护,真的,你辞退我吧。”
陈利亚:“这个不行。”
语气斩钉截铁,毫无商量余地。
李维多看着他半晌,忽然伸手把两块笋夹回去,又抽出他手里筷子,把面连碗带勺端到自己面前。
刚想下筷,碗筷毫无预兆就消失了的陈利亚:“……”
“李可可,你为什么要抢走我的午餐?”
“这么粗糙的午餐,不配进入你尊贵的食道。”
李维多把面碗抱回厨房,给他换了一只餐盒,里面是何壬羡今天送到门口的便当——她拒绝何壬羡的便当十年了,可她的朋友似乎对做便当上了瘾,隔三差五变着花样给她和二狗两个送便当,后来她就索性给何壬羡打伙食费了,收便当也心安理得一点。
何壬羡的便当,实在比她做的卖相好太多。
李维多说她自己做的“配不上陈利亚”倒是真心实意。她做的东西她心里有数,连狗都不吃。既然有美食,为什么还要吃猪泔水?就壬羡这个烹饪技艺,几乎是专业级的了。
可出乎意料的,陈利亚一点都不配合。
“我不吃乌贼。”
他冷冰冰地说:
“李可可,我想吃那碗面。”
“别闹了,哪有什么乌贼?那碗面本来就不敢让你多吃,我碱水放多了,吃多对身体不好。”
李维多帮他把小碟寿司摆开,何壬羡配色很漂亮,桌上立刻繁花似锦被点缀。
“我这位朋友,手艺不比曹品差。”
“我从来不缺手艺好的厨师,李可可,我缺的是……”
他说到一半,睫毛颤了颤,没有说下去,轻声道:
“李可可,你只是仗着我对你有好感,才敢这样摆布我。”
“那难道你不是仗着你莫名其妙自以为是的所谓’好感’,才把我困在这里?”
李维多俯下身,凑近他,笑了:
“陈利亚,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是我’不敢’的。别忘了,我和你没有关系,如果不是你在我朋友身上耍的那些花招,我根本不会站在这里。”
……
秋日的月光,不知怎么泛着黄,熟透橘子的那种黄,落在他身上,却无端让人觉得冷寂又冷清。
她神色中的厌倦毫无保留,只是他看不见。
陈利亚盯着她背影,眼神幽黑,像某种兽类,一生只狩猎一次。看似无欲无求,一旦将猎物卷入舌中,就再不会松口,牙齿和骨骼通通咬碎,吞入腹中。
冰冷,偏执,病态,以及……久违。
他听着她把他的咖喱面端到厨房另一头,盘底与大理石“咔嚓”一声碰撞。她把他的午餐遗弃在料理台。
他好像听见他心底一根底线,“咔嚓”一声断裂开来。
陈利亚平静地把手柄断掉的雕花陶瓷杯子扔进垃圾桶,李维多出来时,正看到他用手帕擦拭手指。他不再抗拒何壬羡的便当,用细枝似的筷子夹了一只寿司,放进嘴里。
确实做的不比曹品差。
很难得了。
可他尝了一只就不再吃第二只,用手帕按了按唇角,就抬头看向她。
“你想要的奖赏,我确实不能给你,但我可以。”
他说,神情仍然冷冰冰:
“但我可以给你一句忠告,权当你的奖赏——贵司,是不是有一个人,叫刘梃清?”
刘梃清?
李维多愣住。
“去查查这个刘梃清。”
陈利亚站起来,再不看她,只握着手杖点在台阶上,头也不回道:
“说不定,会有意外之喜呢。”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太困了,明天再聊
又是记不清剧情胡说八道的一天……
加班使人灵魂升华
第64章
说真的,陈利亚这个男人平时基本没有自己花钱的地方,他生活中开销最大的支出,居然是可乐。
至于衣服和手表、古董、珠宝之类的,她对完他半年账本后才发现,他走的全是他名下艺术品概念公司的账,而且喜新厌旧到极点,身为一个男人,居然有整整一层的衣帽间……
这就很变态了。
她能不能去税务局参他一本,说他偷税漏税?
廊檐下几串风铃被吹响,系绳已经有点生锈。李维多端着可乐到陈利亚书房门口,想起半月前何双平刚死去的时候,她在茶水间遇到刘梃清总,那时她在水龙头下洗手,忽然用手捂住脸,崩溃一般。
“我看见了,我真的看见了。”
刘梃清说:
“何双平没死,没死,他跳楼后五分钟我还看见他了……他怎么可能死在五分钟之前呢?”
第130页
……
书房仍是上次那个第十三号书房,书架盘搭着木梯,她找不到陈利亚身影,抬头往上看,看见他提着灯,席地坐在半空中翻书。
层层书围在他四周,像小型的宇宙。
“领导。”
她走到楼梯下,端着盘子。楼梯陡峭,只好小心翼翼地踩:
“可乐。”
陈利亚头也不抬地叫了声“牛顿”,大狗立刻吧嗒吧嗒从不知哪个缝隙里跑出来,用尾巴勾勾她的脚,不让她再往前走,嘴巴上还叼着一只小篮子。
李维多把可乐打开,放在牛顿的小篮子里,又看着大狗又吧嗒吧嗒跑上扶梯,篮子摇晃却一滴不洒。它在陈利亚手边蹲下,黑色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一脸“求奖励”的小表情。
陈利亚取过可乐,破天荒地带了钱包,随手在牛顿篮子里放了一张纸钱。
牛顿:“……”
不是,主人给它小费这是什么看不懂的操作?
是要让它自己去超市买狗粮,还是想让它成为一只会理财的汪?
这年头做狗好难。
李维多怕他一个瞎子下楼时从楼梯上滚下来,不敢离开,只好学他坐在地上,裙摆铺散,在手机上和秦宋柯交代明天许尽忱的安排。
她黑发散落,实在不便,一转头,看到楼梯上不知谁遗落了一根玉石发簪,普普通通,只镶嵌了两颗小小的白珍珠。
珍珠还凹凸不平,玉石也雕刻粗糙,不像刀刻,倒像石刻,她猜是保姆阿姨遗落,就顺手盘在头发上。
又把这两天市场走势看了一遍。四季度宽幅震荡,短期利好边际衰减,但这种大趋势和许尽忱目前正在做的没有关系。他最近热衷吞公司。
【刘梃清总最近来公司吗?】
【没来。】
秦宋柯说:
【她请了年假,据说去仙本那玩了。】
【震惊,许总居然会给人放年假?】
【谁知道呢。】
秦宋柯发送了一个有内涵的微笑:
【刘梃清年纪大、成本高、项目差、KPI凑不够还想生二胎,她想得美,被动离职已提上日程,许尽忱总的大刀已饥渴难耐,大概年假回来就会被约谈,这几天年假,就是来自资本家最后的温柔。】
【……】
【所谓早婚早育保平安,现在的年轻女性太没有职业前瞻性了,没有看到80年代到现在女权的倒退,就数据来看,现在的女性工作参与率,还不如当年呢。】
秦宋柯又发来一个静静的微笑:
【大学的时光都被专业课荒废。微观经济学无法使你找到工作,但毕业前生完二胎绝对是就业市场无可比拟的优势,大二生一个,大三生一个,大四写论文,完美。】
【……】
虽然有点直男屌癌,但她竟无法反驳。
她未及回复,陈利亚翻过一页书,声音从头顶传来:
“李可可,你在和谁聊天?”
还难得笑得十分开心,他都听见声音了。
“……和同事。”
李维多像上课玩手机被班主任抓住,一个激灵把手机收起来:
“您有什么吩咐?”
“我的可乐喝光了。”
他正好坐在她上方,李维多只看见一只苍白的手伸出扶手外,轻轻一松,一只可乐罐就“砰”一声稳稳落在她身边地上。
李维多站起来,拍拍裙子上的灰:
“……我马上帮您再拿一瓶。”
“可是我不想喝零度樱桃可乐了。”
陈利亚长腿搁在阶梯上,淡漠道:
“我想喝橘子香草可乐。”
“……你家没有这种口味的可乐。”
你家?
他想起方才她忍俊不禁漏出的一点笑意,再对比这个生疏的称呼……他垂下眼眸,又翻过一页书:
“楼下有便利店。”
“……”
李维多看了看表,小心道:
“这个点……楼下便利店已经关门了。”
“可我现在就要喝到香草可乐。”
他视线落在楼梯缝隙间一丛小小黑色上,看不清,只有毛茸茸一小团光。他平常似对任何东西都没有执念,连她做的菜都能勉强吃下去,但今天却格外偏执:
“听你前同事说,你以前平均下班时间是凌晨一点,无论你的前上司有多异想天开的想法,哪怕是半夜想吃另一个城市的某一家店,你也会想尽办法帮他完成心愿,对吗?”
李维多:“……”
这是哪个前同事爆料的?他们来谈谈。
“你的工作态度,到我这里就打折了吗?不仅不让我吃你煮的东西、倒掉我的晚餐,现在连一杯可乐,都要敷衍我了?”
“……”
她错了,她不应该觉得世界上的变态只有许尽忱一个。
“可是如果我现在出门,您不就监视不到我了么?”
“你放心,李可可,我答应的事情,还没有没完成的。”
陈利亚头也不抬道:
“你刚才坐下时,是不是用一根发簪盘了头发?那是我放在那里的,珍珠扣里我安装了监控器,足够你摆脱嫌疑了。”
他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勾了勾唇:
“所以这根发簪,这段时间都要戴在你头上,一步都不能离开你,明白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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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点都不明白!
她错了!她侮辱了许尽忱!许尽忱和这个大变态一比,简直是小可爱!
受到陈利亚送她易拉罐当礼物的前科,她也没觉得他会给她多贵的东西,认命站起,忍住把头上那根普普通通的廉价木头破发簪扔进垃圾桶的冲动,转身就朝外走。
陈利亚盯着她离开的背影,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
“咦。”
身后一只破破烂烂的玩具熊藏在书缝里,语气困惑不解:
“那根发簪里,我并没有检测到监控器。”
“当然没有监控器。”
陈利亚抬起眼:
“在你眼里,我的钱难道是大风刮来的吗?我再暴殄天物,也没到把国家二级文物挖空放监控的地步。”
“那您为什么要和她说簪子里有监控呢?”
“因为监控不是规范人行为的最好方式,恐惧才是。”
陈利亚回过头,微微笑了:
“伽利略,世界上本无鬼怪,鬼怪是心的行役。她天生谨慎,而谨慎人的天性是高估风险,所以,只要她相信身边有监控,近期就会自己乖乖和谋杀隔绝开来,谨言慎行。”
因为这场谋杀,太危险了。
她表面又乖又软,骨子里的叛逆却要打断了脊骨才能降伏,他不让她往危险的地方去,她就不去了么?如果一个米粒大的谎言就能让她呆在他身边,不瞎掺和也不瞎跑,这样一劳永逸的事情,为什么不做?
伽利略沉默良久,试图委婉地拯救一下男主人岌岌可危的恋情:
“那你也不能半夜让小女孩一个人出门给你买可乐吧?利亚,这外面有这么多恋童癖,李维多小姐走在外面就像一根热狗在闲晃,万一被野狗叼走了呢。”
“谁说她是一个人?谁说我的目的是可乐?”
陈利亚合上书,站起来:
“我不是让你给我统计了一份数据?追求女性的第一要素,叫约会,而约会排行最高的三个关键词,叫逛街、花钱和惊喜。”
嗯?嗯嗯?嗯嗯嗯?
伽利略顿时生出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盲目地追求是低效的,唯有结合统计学基础的科学方法才能精确瞄准问题。”
果然,陈利亚把书插.回原地,神情带着淡淡的势在必得:
“第一,白天不是她给我的工作的时间,我无法要求她逛街,那么这个操作只能晚上进行。第二,惊喜的定义是’用来表示在没有事先预知的情况下,突然获得某件心仪的物或是事’,她原本以为自己是去买可乐,忽然发现这是一次有我陪同的逛街,这难道不是惊喜吗?第三,我还亲自带钱包了。”
还零钱和卡都带了,他根据调查结果完美模拟了约会中可能遇到的问题,零钱用来应付街头买花和电影院购买爆米花的情况,卡用来支付她购物产生的大额账单。
虽然他对这些场景都没什么兴趣,但如果女方有兴趣的话,他也不是不能偶尔将就一下。
伽利略:“……”
它终于知道付账从来由曹品代劳、因为觉得细菌多十指从来不沾钞票的小主人,为什么今天会有钱给狗小费了,这个推断看起来是很科学很有道理没错,但……
但这是哪门子的势在必得啊摔!
约会不是凌晨一点带人逛街啊口胡!
情况十分不妙!主人这个初恋怕是要夭折!!
伽利略虚弱地试图再抢救一下:
“等等……”
可它的主人注意力已经不在它身上了,他招招手,牛顿立刻小跑到他身边,围着他打转:
“你能闻出她的路线吗?”
牛顿:“汪汪汪汪!”闻不出来!
“很好。”
陈利亚直起身,微微勾起唇:
“那么现在,带路,我们去追上李可可的脚步。”
已经无力抢救的伽利略:“……”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写剧情的,但已然忘了剧情是什么,fine:)
其实从我第一本,最初想设定的维希就是经常逛夜店的性格(后来是生硬改过来了),还有从这本爆想写尿尿的野望里,你们也应该能感受到的吧……双处其实不是我的菜……天知道我憋着各种n*!兽*!乱*!*畜!年!及五十度灰!五十度黑!五十度飞!……有多辛苦嘤嘤嘤嘤嘤嘤……
但严打的时代局限了我的下限……
第65章
就是说,这大半夜,怎么可能有人卖零度那什么香草橘子可乐?
今晚微微起了一点风,云被吹散。商业区夜晚寂静,只有几家连锁的24h便利店营业,路边角落处躲躲藏藏摆着几家水煮摊。
李维多从第十一家便利店出来,仍然一无所获。她脱下高跟鞋,随便在林荫处一条石凳上坐下。旁边有商业区巡夜的老保安,腰上别着随身听,边转悠边听戏,那声音细如散烟,高处颤颤巍巍,像要断气。
在唱,月色溶溶夜,花阴寂寂春,如何临皓魄,不见月中人?
她依稀记得这附近还有两家便利店,但在商业区另一边,中间要穿过一条街区小巷。
说是小巷,但也一路有灯有光有监控。
她重新蹬上鞋子,朝巷子深处走去。
巨大的建筑的阴影碎在地上,两边树影沙沙晃动。她走到一半,口袋里手机震动了一下,接起发现是何壬羡的短信,说她买了寿司米和三文鱼,问她明天要不要回家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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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起好久没见的李可可,回了个要。
这一带有写字楼在翻修,四面寂静荒凉,空无一人。她放下手机时,一只黑猫“咪”一声从她脚边掠过,她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脊背却忽然抵上一个冰凉尖锐的东西。
李维多慢慢朝地上看去。
弯道灯光改了方向,一个高壮的身影,正和她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别乱动。”
身后男人威胁性地往前捅了捅刀,刀尖割破她的上衣。看影子应当是个很胖的男人,几乎有她两倍宽,烟味酒味都呛鼻:
“手机关机,包扔下。”
李维多垂下眼,没有任何反抗,把包、手机都扔到一边,背对着男人,举起手。
男人用脚把她的包勾过来,放在手里掂了掂,才挂在自己身上。又伸出手,海关检查似的,粗粝大掌沿着她的腰,找她身上是否有别的武器。
李维多抬头看了一眼,这不远处应该有个监控,但她没有看见红点。
监控被破坏了。
他比海关检查得仔细。肥硕身躯在她身后,汗味、烟味和酒味在黑夜里发酵。他刀还抵着她,粘腻手心都是汗,令人作呕,从她腰间扯出一把短小匕首来,扔在地上。
李维多眼睫低垂,没有任何动作。
他抵着她的锐器颤了颤,手指恶意捏了一下,带着一点神经质的兴奋。她垂眸看见他手臂上有针孔,大约是毒.品,一条血管已经发黑。嘴离得近,口气一阵阵刮过她耳朵,一个星期没刷牙的气味,手指也激动得哆嗦,脏兮兮就要伸进去——
李维多猛地掰住他的大拇指,向后狠狠一折。
指骨“咔嚓”一声裂开,男人没料到她忽然发作,惨叫一声,刀尖划过她脊背,李维多趁他吃痛,脱开他掌控,踉跄朝前跑去。
这条小巷长度1324米,是条直线,基本没有藏匿的死角。
这一带是最偏远的商务区,这个时间,是个死城。
李维多踢掉高跟鞋,这辈子从没跑的这么快,快到两旁建筑都成了虚晃而过的影子。
风声呼啸,肺部炸裂。
可她跑得再快,也不可能跑过一个一米九的男人。很快,男人脚步声和骂咧声逐渐逼近。
李维多往旁边施工的工地看了一眼,忽然转道,跑进建筑区。
当年许尽忱寻找办公地点时,带她走遍了这里每一栋楼。她记得这一带建筑的最初的建设图纸,如果没记错,这里尽头是C座出口,通向另一个街区,有厦门国际银行、兴业银行和招商银行。
这种股份制商业银行比较变态,现在说不定还有人加班。
但只要能跑出这栋楼,就算没遇上人,也好歹是在监控区。
四面是钢筋混泥土的毛坯,一路只有绿莹莹的“安全通道”指示牌。李维多脚踩在碎石上,听见自己的脚步在大厅里回荡,空旷若有音。
出口的标志就在前方,月光倾泻而下。
李维多慢慢停下脚步。
她气息还没喘匀,就站在出口之前,距离安全地带十米,眼看就要逃出地狱。
可出口处,站了另一个人。
她朝后看了一眼,彪形大汉已经跟了上来。她终于看清他形貌,头发纠结,衣着落拓,半边袖子卷起,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方才抵着她的,只是一把普通的塑料水果刀。
堵在出口的是一个瘦高男人,看上去还挺斯文,嘴里叼着烟,此刻“呸”一声,把烟吐在地上。
千算万算,没算到有两个人。
李维多站在中间,没有动。
“这小娘们挺野。”
彪形大汉从一边装修杂物里拆下一根手臂粗的木棍,神色狰狞地笑了一下,朝她走来,一棍子抽在她腿上,把她抽倒在地:
“胆子真肥啊,破.鞋,口货,被口口的玩意儿,敢打你大爷?口你妈,啊?我让你打你大爷!”
他说一句,抽一棍子,李维多蜷缩在地上,棍子一下一下落下来。
“小娘希匹,差点没把我指头掰断,看老子等会儿怎么收拾你。”
好一会儿,他终于打累了,确定已经把她打得不再有还手能力,才直起身,朝她身上吐了口痰,用脚狠狠在她手背上碾了几下,从烟盒里拿了根烟出来。
瘦高男人远远抛出一个打火机,他接住。
黑暗里火光一闪,猩红色漫溢开来。
两块钱一个的打火机,塑料壳,男人装回口袋,松开脚,一把拽住她的长发,把她向一层最里面的房间拖去。
瘦高男人手上抛在一把小刀,慢条斯理地跟在后面。
他们找的是大堂后面的房间,水门汀的地面林影萧疏,李维多像一块麻布袋一样被扔在地上,大汉解皮带,瘦高男人把她从地面上揪起来。
布条撕裂声在黑夜中响起。
他轻而易举地撕开她的裙子,又用匕首割成布条,把她的手捆在身后。
黑暗空间里,少女弯折在地上,一段纤细脊背,微微颤抖,白得像林下漏出的一段月光。
大汉连眼睛都红了起来。
瘦高男人气息也有些不稳,一面把少女拖进自己怀里,一面揪着她的头发,腥臭舌头像野猪滴落口涎,伸到她嘴里吻她。
大汉已经解开皮带,兴奋得颤抖起来,把少女搂进自己怀里,他朝瘦高男人使了个眼色,瘦高男人立刻秒懂,心有灵犀的模样绝不是第一次作案。瘦高男人放过她的嘴,把她翻了一面,去扯她的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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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发覆住了少女的面容。
她颤抖得更厉害了一些,瘦高男人以为她是害怕,把她头发扯起来,想欣赏她惊慌绝望如羔羊的模样。
可直到她黑发垂落,半面月光照在她面上,他这才发现,她根本不是在害怕。
她在笑。
笑不可抑。
那双眸子,和他想象的恐惧神色截然不同,黑潭一般,仿佛某种冷血蛇类,或者蜥蜴,反带着某种怜悯,看他的目光,如看猎物,或是尸体。
月光下,少女笑意盈盈,明明手还被束缚在身后,明明裙子已经被扯破,明明身陷囹圄、危在旦夕。
“……贱人。”
他像被毒蛇咬住,彻底激怒,一个巴掌甩在她脸上:
“贱货。”
李维多的脸被打偏到一边,半边脸火辣辣,立刻青紫起来,她却似看到了什么很好玩的事,边咳嗽边低低地笑。
明明是他们在强口她,他却觉得是她在强口他。
他掰过她的头,被这蔑视目光激得浑身发抖,又是一个巴掌:
“你这个□□,你笑什么?你有什么好笑?”
他直起身,扯开正抬起她的大汉,面容被憎恶与愤怒扭曲到狰狞,还有一丝他自己也未曾意识到的恐惧。
——你知道杀死一个人,有多容易吗?
大腿侧边刺一刀,五分钟就会失去意识。广播体操旋转脖颈,一不小心就能高位截瘫。脊椎下刀,一刀就能把背部皮肤分成两半,像蝴蝶翅膀一样撕开。人脖子上的颈动脉供应大脑所需的九成血液,˙压迫得当,二十秒就能让一个成年男子失去意识,一分钟就能死亡。
杀鸡时尚且要拔去颈毛,杀人比杀鸡容易。
小可怜。
真是小可怜。
不知道这不是地狱,她才是地狱。
女人嘴角带血,笑得浑身颤抖。
男人暴怒,扑上来,把她整个人翻过来,贴上去。她一点挣扎没有,任他胡茬在她脖颈上乱蹭,汗味酒味混作一团,令人作呕,纤细双腿被另一个男人扯过去用力掰开。
还差一点,就差一点。
一条动脉,两条动脉。
他的血管,就在她下巴边。
李维多垂下眼眸,背在身后的双手,一片薄薄的玻璃,是她被棍子打时摸到的,已经把捆住她的布料割得差不多,手刚抬起——
“砰”一声巨响。
小房间扣上的房门被人一脚暴烈踹开,在她身上啃咬的男人还没来得及抬头,就被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拎起,整个飞起,砸在一边墙壁上。
瘦高男人从墙上滑下来,来人已经揪住男人头发,一下下往墙壁上撞。
李维多抬起头,看见陈利亚站在他面前。她从未见过他露出这样的表情,眼神暴虐,毫无清醒,像地狱里来的修罗,下一秒就要灭世,或者灭顶。
一旁彪形大汉什么时候看过这样可怕的人,哆哆嗦嗦地拎起一把破烂椅子,就要往他身上砸,风声过来,他看也不看地向后捏住他的手腕,向后一折,男人惨叫一声,手腕软塌塌地垂下来。
一个一米九的男人,在他手里像只小鸡仔。
陈利亚站起来,朝他走去。
眼神沉黑,看不清一丝光。
彪形大汉抖着手向后爬,他太怕了,居然尿了一裤子,骚味一下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别杀我,别杀我,不是我干的。”
他屁滚尿流想逃出这个房间:
“是有人让我这么做的,我才一直守在这里,真的不是我干——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陈利亚不知什么时候踩住他腿上关节,一使力,李维多几乎听见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他废了他一条腿,蹲下,“咔嚓”一声,男人惨叫声中,又折断了他另一条腿和另一只手。
大汉软趴趴地伏在地上,眼泪鼻涕流了一脸。
可男人还没打算放过他们,他重新走到瘦高男人面前,半跪地上,压住他脖子。不要命似的,一拳一拳打在他脸上。
男人的脸被打得血肉模糊,眼球牙齿爆出来,看不出人样。
连哀嚎的声音都出不来,血一股股往他喉咙里灌。
要被打死了。
没几秒,门又被人撞开,曹品火急火燎地跑进来,一看陈利亚的表情,心里咯噔一下,就知道这两个男人怕是不好了。
这种眼神,他有生之年只在他眼里看见过两次。
他以前炸.掉自家疗养院前,也是这种可怕的表情。
他再打下去就要出人命了,可陈利亚根本拉不住,曹品急得团团转,正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李维多把衣服揽过来,把自己遮住,缩在角落里。
她脚蹭到方才大汉打她的木棍,木棍滚了一下,发出“轱辘”一声。
一团混乱里,几乎微不可闻。
陈利亚的动作骤然停住。
他把地上男人踢到一边,解开自己的外套。他的眼疾本身就是心理导致,此刻受到刺激太大,眼前一阵模糊,一阵清醒。
清醒时,他看见一团白色影子蜷缩在地上,手臂肩膀全□□,脖子被人咬出了血,身上还有棍棒打出的伤痕,青青紫紫,触目惊心。
她脸被长发遮住,只能隐约见到一个轮廓。
他闭上眼,再睁开,他的视力又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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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一瞥间的伤痕已经刺痛了他的眼,心底地戾气铺天而来。他张开风衣,把她整个裹紧去,打横抱起来。
“别害怕。”
他伸手遮住她的眼睛,不让她看见地上男人血.肉模糊的恐怖样子。整个房间都是血,太暴.力了,不适合小女孩看,是他考虑不周。
牛顿蹲在门外,焉儿吧唧的,尾巴也垂下来,知道自己犯了错。
他抱着她朝外走,曹品拿出照相机,把现场拍下来,联系警方处理后续。
曹品怜悯地看着地上人事不知的男人——其实不疯的人,疯起来,才比较让人害怕。得罪了陈利亚,死在这里,才比较幸运。
可惜这两人,没有这样的好命。
作者有话要说:原本剧情:陈利亚发现没有半夜开的商场,李维多没办法,带他去吃路边摊,不能刷卡,只好李维多付账,两人蹲在路边最后去看甜蜜蜜的午夜电影
结果昨天忽然发现我纯洁的小可爱们居然都是披着popo、海棠皮的小可爱……
不禁伸出了在边缘试探的小jio……
其实昨天晚上都写到李维多被qj的情节了
然后大概十二点半的时候,我同事给我打了个电话
回来后泡了杯牛奶,冷静了一下,删掉那几百字重写了
……
我发现现在连吻的情节都被锁了,吻难道是下巴以下吗呜呜呜呜呜,日常自己打“口口”
被锁改一遍留念
被锁改两遍留念
被锁改三遍留念
被锁改四遍留念
被锁改五遍留念
被锁改六遍留念
^
时隔多日被锁改第七遍留念
第66章
不知道陈利亚是怎么摆平这件事的,那两个男人几乎废在那里了。他下手那样狠,不落下点身体残疾,也要落下点心理残疾。
可从头到尾,没有任何人来惊动过她,警.察没有,男人家属也没有。
陈利亚没有带她去医院检查,回到公寓时,客厅已经有一位年轻医生在等候。打着哈欠,头发乱糟糟,显然是他的私交,半夜被叫醒过来。
他看见男人怀里的她时,张大的嘴就没合上过,眼神很是探究了一会儿,不仅对她的身份非常感兴趣,还对她的物种十分好奇。他似乎坚信正常情况下陈利亚不可能允许一个人类女性呆在他怀里,一度认为她是陈利亚私下做的基因试验品。
却碍于陈利亚冷冰冰的表情,三次欲言又止,四次旁敲侧击,五次想要窃取她的表皮细胞,八卦得坐立难安。
他处理过太多这样的强.奸案件,一切已经流程化,只是这次却遇到难度。
主要因为受害者家属太不配合。
他想看受害者背后伤口,陈利亚立刻把衣服掩上。他想确认受害者是否有被插.入伤痕作呈堂证供,陈利亚那一刻的眼神,就好像他刚强.奸了他的老母亲。
“……那我还看个什么病?”
孟白被气笑了:
“好歹我也是三甲一枝花,文体两开花,那些个妇科少女至少要苦练一个月的秒杀技能,才能秒杀到让我帮她们治疗某种炎症的机会。陈利亚,我是缺女朋友没错,但我难道会丧心病狂到对你的马子下手吗?”
说完,他立刻转身握住李维多的手,深情道:
“虽然有缘无分,但还是顺便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孟白,今年三十一岁,算是利亚同门,父母都是公务员,有房有车,不愁养老,因为医生存活率太低才一直单身。所谓千里姻缘一线牵,只羡鸳鸯不羡仙,小姐姐如果觉得我长得还可以,我们可以交换一个微信号……对了,你玩王者吗?我可以带你呀,我两个号,一个永恒钻石,一个尊贵铂金,分分钟把你奶到上星。”
陈利亚:“……”
李维多:“我不是他马……”
“她身上的伤痕,我在车上已经检查处理过了。”
陈利亚打断她,伸手轻轻把她汗湿的长发撩到一边:
“会做CT吗?”
“……”
那你早说啊,你为什么不早说呢?
那一刻孟白幽怨的眼神,像极了周星驰电影里空虚公子的抬轿丫鬟。
真的过分,就做个CT,难道陈利亚自己不会吗?至于让他大半夜从温柔乡狂飙过来吗?他还以为哪个非洲小国元首危在旦夕了呢。
……
整套检查做完,窗外天已经快亮了。
孟白做完CT后就识趣地走了,陈利亚像放一块琉璃易碎品一样,用外套笼住她,把她从CT床上抱下来,放在他床上,又起身拿了一个木制医药箱走过来。
“你身上的药做CT时被蹭掉了,要再上一遍。”
他轻声哄:
“李可可,我帮你把衣服脱下来好不好?”
李维多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反应。
她今天精疲力尽,被救起后也安静得不像话,不吵不闹不哭,甚至没什么惊惧的表情,没一会儿就睡着了,他甚至没机会安抚她。
“我看不见,不会冒犯你。”
他向空气征求意见,空气默认了。
车上他应急给她处理了一遍,那个时候她说话和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一言不发在他怀里,闭着眼,任他在她身上涂抹药膏。
而他满心都是暴戾念头,要弄死那两个人。记忆里从未有这样失而复得恐惧,手指摸到她的伤口都发抖,也无心去看风月与艳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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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现在,房间里温度调得很高,她只薄薄盖了一层毯。身上裙子被他慢慢褪下来,他忽然想起那一刹那复明间,她伏在灰尘与黑暗的夹缝间,一段脊背白皙如月光断裂,雪色与月色外的第三段绝色。
而丑陋男人黑色的头颅,埋在她颈项。蠢蠢的被砍去的瘤。
没关系,没关系,那些是尘埃一样的男人。
尘埃落在她身上,他帮她拂去了,也就像不曾存在一样了。
“对不起。”
孟白今天其实根本不需要来,CT什么他都能自己来,他的医学学历还不如他。
只是孟白有让人笑的天赋,他没有。
暮色曾为晨光垂死,陈利亚躺在床上,从身后抱住她静默的躯体,攥着她背后的大衣的指骨青白,心脏也像被人用手拽住、血淋淋拖出胸腔。
他的眼睛又开始疼。
针扎一样,仿佛大厦根基动摇,高楼将倾。他一直知道自己为什么瞎,可却想不起是什么让他有这样的动荡。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来晚了。”
他收紧手臂,抱紧她,声音沙哑:
“李可可,是我来晚了。”
……
李维多醒来时,窗外有布谷鸟在求偶。
梦里火光还没消散,哭声、惨叫声还在脑海中回荡,皮肉烧焦的味道冲入鼻尖,像街头大排档五花肉在火上,滋滋滋作响。
她有一瞬间的恍惚,想起小时候在猪栏里看到的那些猪。
猪其实很聪明,牛也很聪明,鸟也很聪明。她至今连从自己公寓到许尽忱公司的路名都记不清楚,乌鸦却能记住五千个觅食的地点。
猪就更不用说。尤其母猪,母系社会的首领,生性好动且有领导欲,现在每天锁在窄小猪栏里,不停地怀孕,生下小猪后就与之分离。
光中国,每年就要吃六亿头猪,饭桌上的辣椒炒肉曾经属于那一只?
这六亿头猪,活着时在想什么?死前又在想什么?
李维多还带着点似梦非梦的混沌,微微一转眼,对上一双沉黑的眸子。
李维多:“……”
她不仅清醒了,还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陈利亚坐在她床边,书摊开放膝上。那一瞬望来的眼神,似无人机舱,极静又极慢,时光拉长。
他没有动,语气一如往常:
“刚刚在想什么?”
李维多对着他的脸,下意识道:
“母猪。”
陈利亚:“……”
这个回答真是满分,对着他想母猪?
这样躺着讲话真是太尴尬了,李维多想从床上爬起来,这才发现自己两只手臂都打着石膏、绑着夹板,还用小绷带缝着固定在床上。
固定的针脚呈现完全笔直且对称的十字直线,连长度都一模一样,仿佛机器蚂蚁成群结队去爬树,又像强迫症外科医生缝的剖腹产。
而且这个房间,也是陌生的。
长帘木床,青瓦白墙。近处二月白苹,三月桃花,不是繁华闹世能有的。远处青山似黛,如寻旧径,也不是靡丽长街能看见的。
这是?
“你的右边手臂被打断了一截,我给你打了石膏,但是你睡着时不知为什么,总想爬起来做全国小学生第三套广播体操,我只好把你缝在床上,阻止你乱动。”
“……”
李维多惊呆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污蔑我?我怎么可能半夜爬起来跳广播体操?”
“你不跳,我怎么会知道这是第三套?我一开始还以为你在跳萨满的驱魔舞,很多动作很像。”
陈利亚起身去拿投影仪的遥控器:
“我有监控视频,想看吗?”
“……”
李维多指尖勾住他衣摆,把他扯回来,试图转移话题:
“既然我只是右手断了,你为什么要把我两只手都绑起来打石膏?”
“为了协调,李可可。”
陈利亚微微勾勾唇。
转过身来时,神情已如冰雪不可攀附,理由也非常完美:
“一只手打石膏,另一只手却空着,太不对称了,实在是对美学的一种破坏。”
李维多:“……”
去他妈的完美理由。
这世界上再没有比强迫症更讨厌的生物了!
……
陈利亚拆了她左手的石膏,她才发现拆不拆其实都一样,因为她左手肌肉受伤了,根本抬不起手。
也没办法走路。
陈利亚俯身把她从床上抱起来的时候,感觉到她全身肌肉紧绷了一秒,又很快强迫自己放松下来。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创伤应急表现。
昨天差点被轮.奸的经历,在她这里,好像就是两个男人请她出门吃了一顿肯德基。
他垂下眼,看见她黑裙子里露出一段模模糊糊的雪白脖颈。喉咙里仿佛有虫子在咬,又渴又痒。
想亲她。
风搅动得树叶沙沙作响,他面不改色地把她放到他平时坐惯的扶手椅上,对着窗。
李维多问:
“你把我带到你家的山里来了?”
她说的是她第一次见他时的那座山。
她为了一纸合同翻过墙壁,在桂花树下看见他。
“嗯。”
陈利亚从书架上拿了一本羊皮古卷,递给她打发时间:
“你不喜欢这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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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不远吗?”
李维多接过书,没有翻:
“这里离市区,要开好久的车吧。”
“你想去哪,我可以带你去。但现在事情未定,我建议你不要露面。”
他拿出几瓶药水配比成一瓶,又从一边取出一只盒子,拆开,握住她冰凉的手,微微揉了一下,李维多还没反应过来他在干嘛,他已经把针头扎进她的血管。
李维多:“!!!”
她眼泪一下涌上来:
“你为什么要针我?”
“……”
陈利亚没想到她被人打断了手臂没有哭,差点被人强.奸没有哭,现在他给她打个针,她眼泪就掉了好几颗。
他无论何时都无比清晰的大脑,听见她哭腔时不仅停顿了几秒,还断片了,反应过来前,手臂已经揽在她腰上。
“不哭了。”
他声音沙哑。抱着她的感觉太过深刻,深刻到皮肤相触的地方犹如火烧,又被她的眼泪浇灭。
他觉得自己要被烧死了,却不舍得在烧死前把她推开。
“你太久没有摄入营养,我只是给你输入一点葡萄糖,不然你会头晕……不要哭了。”
被锁在他怀里毫无反抗之力的病号李维多:
“……我没哭,还有我们不是男女朋友,你不要随便搂搂抱抱。”
她只是被输液凉出了一点生理性泪水,结果他硬抱着她安慰了五分钟。
陈利亚抬起头:
“我不可以是吗?”
“你不会是。”
陈利亚没有说话。他拿起一边茶杯,舀了一勺糖,半边日光漏过他指缝,脸上没有一点被拒绝的神情,抿茶的时候,李维多居然看到他笑了一下。
半晌,似察觉到她目光: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李维多眨眨眼,总不能说虽然不打算回应,但还是觉得你有点渣吧?
“因为我想问,昨天是谁给我换的衣服?”
陈利亚转身把输液瓶挂低,没有看她:
“女佣帮你换的。”
“谁帮我擦的药?”
“女佣帮你擦的。”
“那我的体检报告呢?”
虽然陈利亚及时赶到,强.奸变成强.奸未遂,但也会有体检报告以帮助量刑的吧。
她昨天睡着之前,最后的记忆是一个叫孟白的私人医生说要带她打王者荣耀,还要奶她上心——说真的,她真想让他奶一奶,那他就会知道什么叫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我后来睡着了,是孟白医生帮我做的身体检查吗?”
陈利亚碰倒一个水杯。
他平静地把水杯扶起来,这时却无论如何也不想告诉她,是另一个男人脱掉她的衣服,给她清洁,帮她做身体检查,是另一个男人用医疗器械探遍她全身,还要用棉签沾着药一点点涂抹过那些伤痕。
她的分析报告,是他出的,他的医学学历,比孟白高,哪怕他瞎了,也比孟白这种博士厉害太多。
他是博士后。
他许久没说话,李维多觉得奇怪:
“领导?”
陈利亚站起来:
“不是,我让女佣帮你检查的。”
……喔,这个女佣有点厉害。
但想想陈利亚手下连个打扫卫生的大妈都是前雇佣兵出生,她也没有很惊讶。李维多看了一眼时间,快到晚饭时间了:
“那今天晚餐,也是女佣做吗?”
“女佣回家了。”
“哦。”
李维多四处看了看:
“这么大房子,只有一个佣人吗?”
“她们都回家了。”
“咦?”
“其中一个女佣要生产。”
陈利亚脸上没有任何撒谎的表情,平静道:
“其它女佣去帮她接生,她们很团结。”
“……”
作者有话要说:写作的一个目的是倒逼自己阅读,虽然阅读没什么卵用,但这个目的可能比写作本身重要,因为对我的沉没成本比写作高,对个人长远的影响力也比写作大
所以才能比较随意地跟着评论区瞎改剧情
可你们不觉得,这种写作方式也很有意思吗
因为主角的经历,是随机概率生成
就好像,是真的人生一样
第67章
李维多坐着的轮椅是木头的,可陈利亚把一只破破烂烂的小熊放在她怀里,她就可以对玩具熊说“向左”、“向右”、“下楼梯”。
……不是,为什么还有下楼梯?
李维多抱着玩具熊,坐在石桌边为晚饭发愁——陈利亚家的女佣都去帮忙接生了,这座位于山顶的偌大宅院,居然连一个煮饭的人都没有。他们也没法叫外卖——哪个外卖小哥,愿意翻山越岭送一个收费四块五的外卖?
万一被投诉,还要倒扣200。
她坐着小轮椅去了一趟厨房,偌大冰箱空空荡荡,里面只有半只南瓜,一叠没剥壳的豆荚和几只鸡蛋。
她对着冰箱发愣,就听陈利亚的声音出现在她耳边:
“晚上想吃什么?”
她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侧身避开一点,指甲碰了碰南瓜:
“没有挑选的余地,而且主要是你想吃什么吧。”
这些东西,两个人吃倒是刚刚好够一餐,尤其是她根本吃不了什么。可对陈利亚来说,也太简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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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吃豆子好了。”
陈利亚手臂越过她,把那叠豆荚拿出来:
“你会做番茄豆子浓汤吗?”
“听曹品说过菜谱……但我们没有番茄。”
“花园里有观赏性的樱桃番茄,可以摘下来吃,书房的花园门口长了野葱,可以用来打汤。”
陈利亚把豆子和鸡蛋放在她怀里,伸手去推她的轮椅。山里的傍晚有雾出岫,远远眺望,没有人家。
桂花铺了一地,快落光了。
时间已近晚秋。
陈利亚去摘了番茄过来,两人对坐在花园里,对着那碗豆荚看了一会儿。陈利亚刚抬起眼,还没说话,李维多就警惕地看着他:“你想说什么?我现在手还伤着,我是不会给你剥豆子的。”
陈利亚看了她一眼,折起袖子。
李维多看着他修长指尖沾上绿色汁水,真的沦落到自己剥豆子的地步,匪夷所思道:
“女佣都去帮忙接生了,可你这里也没有男佣吗?怎么会需要你这个男主人亲自做家务?”
“男佣去帮忙烧开水了。”
陈利亚把盛豆子的碟子放在她腿上,垂着睫毛,手指轻轻一拧,豆子就掉下来:
“生产的用具要用开水消毒,他们需要很多开水。”
“……你的男佣,也这么团结吗?”
“嗯。”
“……”
李维多忍了忍,终于没忍住,问道:
“可为什么要用开水消毒?都9012了,生孩子不应该去医院吗?”
“医院太贵了。”
陈利亚把盘子里的豆子匀了匀,让它们左右对称,才平静道:
“贫穷使人奋进。”
“……”
惹不起惹不起。
很快桌上就摆上了三个菜。南瓜被打成泥,上面只点缀几朵桂花,番茄煮得浓稠,红红绿绿看上去非常养眼。
他的宅子都是中式的装修,做菜却偏向西餐做法,大概是西餐油烟更少,也因此习惯每个盘子只在中心盛一点点东西。
李维多坐在那里,觉得自己在吃米其林三星。
她其实不是传统意义的厌食症。她的厌食不是身体因素,是精神问题。原先天天靠酒和维生素片度日,没人管她,也没人发现,她于是懒得增加开销,慢慢胃就萎缩,且伴随消化功能紊乱,她就更不想吃东西。
但现在,她被陈利亚强迫吃了半个月的菜,一开始吃什么吐什么,直到有一次没忍住吐到了陈利亚的裤子上,那时她抬头看见陈利亚的表情,仿佛想让她把自己的呕吐物吞下去,呕吐感一下子被吓退许多,现在已经能相对正常地吃饭了。
李维多手抬不高,也没敢指望陈利亚来喂她。俯身就着盘子,一点点吃了几勺。
陈利亚刚舀了一勺汤想过来喂她,就看到她像只残废的小猫一样,整个头都埋在碗里,用嘴熟练地衔起南瓜,已经快把自己面前那盘舔干净了,完美诠释了“身残志坚”四个字。
“……”
他慢慢收回伸出来的手。
“然后呢?”
“什么然后?”
“豆子是我剥的,汤是我煮的,你身为一个只需要坐着享受劳动成果的人,难道不需要对劳动提供者表示一点什么吗?”
……又来了。
每次只要她吃他煮的东西,他都要她一道道夸过去,还怎么都不满意,说她的奉承没有灵魂,缺乏艺术感。
李维多吃掉南瓜,绞尽脑汁想这次该怎么给自家领导吹彩虹屁。
可她真的不是拍马屁的料,想了好一会儿,才干巴巴指着桌上的南瓜说:
“你看这个南瓜,它又大又红。”
“……”
陈利亚觉得自己喝汤的动作可以停一下,不然容易被呛到。
“还有这个豆子啊,它又脆又绿。”
李维多又继续指着豆子道:
“你说,它为什么会这么绿?”
陈利亚放下勺子,用餐巾按住唇角,好一会儿没拿开。半晌,抬起头,眼底笑意加深了一些,配合地顺着她道:
“是啊,它为什么会这么绿?”
“那是因为春天的气息呀!”
李维多想起他说她的奉承“缺乏艺术感”,打定主意挽回高中肄业生的尊严,小学生演讲似的背诵道:
“春天!春天!为什么在年轻的春天,胸中却泛滥了忧伤?是由于绿色,花朵和歌唱,让这个南瓜充满着崭新的力量。是由于春天跟随春天而至,以至于每一碗番茄煮豆子上面,鲜花都冷静地开放?……领导,你怎么了?你去哪?”
难道他也被她改编的这首俄罗斯诗歌的艺术感震撼到了么?
“没事。”
陈利亚放下手帕,推开椅子,冷静地说:
“我去外面看看秋天,平静一下。”
……
天色逐渐暗下来,陈利亚走到花园背面,离餐厅已经很远,确定李维多听不见了,才接起电话。
“朴浦泽接了案子,今天下午那两个男人的审讯结果已经出来了,我一路旁听,逻辑上没有任何问题。”
曹品背后声音嘈杂,似在闹市:
“这两个人,瘦高的是浦东建筑工地的工人,叫陈震东,花臂胖子是浦西一家娱乐会所的保安,叫梁秋河,三个月前因为嫖.了同一个妓.女相识,一个月前在昆山一家小卖部里碰见李维多小姐买烟,恰好买的是同一个牌子,觉得很有缘分,又觉得李维多小姐抽烈性烟的样子很骚气……抱歉,很有吸引力,才策划了昨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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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划?”
陈利亚笑了:
“只有心怀怨恨,才会精心策划。曹品,假设你想强.奸一个陌生人,你难道会等到一个月后吗?有这一个月,你强.奸谁不可以?陌生人对罪犯来说,是无差别的,除非不是陌生人。”
曹品:“……”
然而并不是很想做这样的假设。
“我记得上一次浦东工人和浦西工人联起手来,还是三十年代上海工人武.装起.义。固然这两个人不配称之为工人,但你现在在告诉我,这两个非同乡、也非同事的人横跨地界凑在一起,是巧合?”
远处零零散散矗立着两三个花架,陈利亚在石桌边坐下,随意取了棋盘上一枚棋子,放在手里把玩:
“去查那个妓.女。”
“……是。”
“也盯紧刘梃清。”
“……好。”
曹品犹豫了一下,还是问:
“那这两个……强.奸犯,您打算怎么处理?”
“这种事还需要问出口么?当然是依法处理,我看上去难道像不遵纪守法的人?”
陈利亚神情没有丝毫停顿,漫不经心地又挑起一颗棋子,那带着笑意的声音,却听得曹品脊背发麻:
“你大学修习历史,应当了解法律最初的意义。宽恕罪恶是另一种罪恶,原宥暴行是另一种暴行。打断一条腿,那就还回来一条腿,打死他人的子嗣,那你也将失去自己的子嗣,以恶制恶、以暴制暴,才是法律最公正的理念。”
他微微笑起来,拂去桌上落花,棋子落下:
“我是历史学家,曹品,我按《汉谟拉比法典》办事。”
……
晚间他回到房间的时,李维多拖着残废的身躯,居然已经快把碗洗完了。陈利亚抱着手臂,靠在黑色门廊下,看着眼前模模糊糊的少女身影,四肢纤细,黑发如瀑,小小一团团在他视野里,目测分量不比他的狗多多少。
她坐在轮椅上,喊一声“牛顿”,大狗就叼着盘子跑过来,她再把盘子放进洗碗机,又喊一声“牛顿”,它又叼着下一个盘子跑过来。
一人一狗玩得很开心。
它其实不是好脾气的狗,可好像非常喜欢李可可。
陈利亚站在廊檐下,招了招手,牛顿立刻抛下李维多,跑到他身边:
“你不讨厌狗了?”
“为什么要讨厌狗?狗这么可爱。”
李维多抬手想按洗碗机的按钮,可是太疼了,陈利亚也没有帮她,袖手旁观她开启残障模式,启动洗碗机。
“所以,你明天是打算让我用狗舔过的盘子吃饭吗?”
“你柜子里就这几个盘子,不开心的话,你可以拿锅吃饭。”
李维多在裙子上擦干净手,抬起头:
“对了,都一天了,那两个人审理结果出来了吗?”
“你一直不问,我还以为你忘了这件事。”
陈利亚隔着四五米的距离,静静地看着她:
“那两个人已经移交给警察了,应该会依法办理的吧,法律怎么判,这两个人就会被怎么处理。”
“这样啊。”
这就等于没怎么处理了。
因为她没有证据证明这两个人强.奸未遂。
李维多语气并无愤怒,只是摸了摸牛顿的头:
“挺好的,那就这样吧。”
“你没别的话要说?”
“没有。”
“可我有。”
乔伊在她轮椅前蹲下,握住她的手,摊开。李维多低头,看见手心里多了一颗小小的玻璃碎片,血迹凝固在边缘:
“李可可,昨天如果我没有及时赶到,你是不是打算用这只玻璃碎片,杀掉两个成年男人?”
杀掉?
李维多似乎觉得这个词很有意思,笑了:
“搞笑了,我为什么要杀掉他们?”
“他们这么对待你,你不想报复吗?”
“正因为想报复,才不杀死他们。很多人以为,死亡就是人最坏的结局,恶人死后会下地狱,可他们错了。”
一了百了,不配叫地狱。
“那条巷子的监控被破坏,没人能证明我经历了什么,你猜最后他们会得到什么惩罚?故意伤害他人身体罪的话,他们会被拘留几天,罚个五百块钱了事。强.奸罪的性质就不一样了,他们至少被判处三年以上有期徒刑……而如果是板上钉钉的轮.奸,只要能查出两个人的精.液,他们至少,在牢里呆十年。”
她慢慢把玩着手里的玻璃碎片:
“所以,我不仅不会杀死他们,我还会成全他们。二十四小时之内艾滋病和怀孕都能被药物阻断。当然,风险还是有的,最好他们两个一起来,这样比较节省时间,我也有借口在混乱中挑断他们的手脚筋——事后补刀,要是查出来,会被警.方判定为’防卫过当’,我还不想陪他们进监狱。”
她刚才和他背诵“春天!春天!”,绞尽脑汁奉承他,还完全没找对奉承的点,他觉得她真可爱。
可此刻,她说着这些话,还两只手和他比了个“十”,语气也一如方才那样可爱。
李维多亲昵地拍了拍牛顿的头,大狗用湿漉漉的鼻蹭她的手心,她被蹭地发痒,忍不住笑起来。
“人死后不会下地狱,人活着才在地狱,领导。两个残废的强.奸犯,在监狱里呆个二十年,那才真是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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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随意把那只碎玻璃扔进垃圾桶,抬起头朝他笑:
“你说,这算不算地狱?”
……
洗碗机又在一边轰鸣起来,水声哗啦啦作响。
她扶着轮椅朝外滚,牛顿摇着尾巴跟在她身后。陈利亚望着她的背影,她那么瘦,小小的一只,手腕细得像杀不了一只鸡。
“李可可,你曾说你不是凶手,对吗?”
李维多头也不回道:
“对。”
“你向我保证过,对吗?”
“我向你保证什么了?”
她终于侧过头。
夕阳的余晖落在她眼里,她看着他,这一次是真的笑了出来:
“陈利亚,’我不是凶手’这句话,难道不是你叫我说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和上本比,我这本写得是如此的勤快,竟让人热泪盈眶好吧
第68章
“你刚才说,你不是凶手。”
他盯着她眼睛:
“再和我说一遍。”
“我不是凶手。”
“再说一遍。”
“我不是凶手。”
……
素白墙壁上裂了一条缝隙,像两.腿.间张开的器官。一条黑色蜈蚣摆动着竹节一般的肢体,钻了进去。
山里地平线上还未有光,四周浮动着沉沉的雾气,远处山峦起伏。陈利亚盯着那条缝隙。
他又做梦了。
第一次,梦里她不再是赤.裸的形象,她穿着衣服,又被他脱掉。她用床单遮住自己,在笑,面容却像氤氲着一团雾气,影影绰绰看不清楚。
“我不是凶手。”
她站起来,对着他松开床单。白色丝绸布料堆叠在她脚尖,女人躯体静默矗立,如一段弯折月光。
他朝前一步,她就后退一步,他抓住她的长发,她就把长发剪掉。他握住她的手腕,她手心里一把匕首生着铁锈,形状细长,毫不犹豫把自己手腕斩断。
“我不是凶手。”
她重复了一遍。像感觉不到痛,歪了歪头,朝他笑起来:
“那陈利亚,你是凶手吗?”
……
远处山里亮着一两点鬼火,转瞬又熄灭。陈利亚翻身在床上坐起,修长食指撑住太阳穴。
半晌,他披了一件外套,走到隔壁房间门口。
这里所有的门都是老式锁。钥匙咔嚓一声转动,房间里灯光未熄,他看见女人模糊身影弯曲在素白床单上。
这两天为了镇痛,她的药物里多少有点安眠成分,此刻夜里熟睡,就像沉入死亡,梦境里不受干扰。
他坐在灯下看她,把她的长发拨到耳后,她的脸慢慢露出来。
他侧身抱住她,伸手去摸她手腕,好端端接在她手臂上。她似有所感,挣扎一下,随即安静下来,像小鸟找到了熟悉的窝,鼻尖蹭了蹭他的手臂,蜷缩在他怀里,不动了。
……
他们在山里呆了快一个星期,李维多的手终把夹板拆了,除了还不能摆脱轮椅,其它简单工作都能上手了。
而据他统计,这段时间,她和那只叫何壬羡的伞膜乌贼平均每晚通话40分钟,现在别说李可可,连他都能对她第1号到第33号男友如数家珍,知道她男友哪个有香港脚,哪个有牛皮癣,又有哪个不小心晚上喝醉,把和女老板的性.爱视频发到工作群,还让群里同事“好好学习,最好拿笔做笔记”。
“王元呢?”
李维多坐在轮椅上削苹果,垂着眼眸,长长的果皮在她手里仿佛具备粘性,一圈一圈裁不断:
“他分手后有找过你吗?”
“没有哎。”
电话那头女声软糯,带着点幸灾乐祸:
“但我知道他凉啦!以前洗.钱烧钱偷税漏税的事都被他一个法律系校友爆出来了,还虚假发布过并购信息,现在证监会直接给了顶格处罚,直接3年证券市场禁入,太爽了吧哈哈哈哈。”
“洗.钱就爆了他一个人?这么大金额他的公司吃得下么。”
“可能被哪个后台大佬推出来做替死鬼了吧,谁知道呢。”
何壬羡捶床狂笑,听起来非常魔性:
“我真的要笑死了,这简直完美兑现了我们学校的神级老梗——法律系杰出校友抓了金融系杰出校友啊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这两天简直开心到内分泌紊乱月经不调都治好,身心舒畅到连拉屎一天都能多拉一次。”
李维多:“……”
陈利亚:“……”
而除此以外,她还和LCC的秘书长秦宋柯打了3次电话,和零散路人对接了103次工作……但这些都在他的容忍范围之内,唯一令他无法忍受的是,她和她的前上司许尽忱打了37次电话,平均每次1.17分钟,不是让她传送表格,就是抽查她的单词背诵情况,绞尽脑汁想让她回去上班。
“你现在是断了一只手没错,但这是你玩忽职守的理由吗?”
他听到她那位前上司摆出了领导的架子,借着她汇报工作的借口和她搭话,像诱.骗路边小猫一样诱.骗她:
“现在回来上班,对你只有好处。我会为你报销所有医疗费用,还会把你树立为LCC努力工作的典范——毕竟这种不畏艰险、攻坚克难,有条件要上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哪怕折断双手也无法阻挡你热爱工作的铁人王进喜精神,就是我创业成功的秘诀,值得写进公司企业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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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迫又听了一遍《许尽忱创业秘诀大全》的李维多试图摇醒他:
“可许总,我现在已经在预离职状态,医疗费用财务是不会报销的……”
“什么预离职?你的预离职我批了吗?”
秘书长秦宋柯胆战心惊地看着自家许总,一手端着咖啡,一手拿着电话,从办公室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走回这头,一开始还神情缱绻,三秒钟后就被气到笑起来。
一边会议开到一半被中断,所有部门总都在等他。
“你知道你有多少把柄在手上?你再敢说一句离职试试?还是你觉得我许尽忱这里是菜市场,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隔壁会议室的部门总们眼观鼻,鼻观心,内心瑟瑟发抖。
而就在他们等着许总下一句咆哮时,就听他们市场上一路硬刚从未服软的许尽忱总,忽然软了语气,低声似诱哄。
“回来吧,我不扣你工资,也不给你安排工作,好不好?”
他似乎觉得这个理由说服力还不够大,又加大了火力。如果仔细去听,声线中还带着一点哀求。
“我给你加薪,给你升职,给你派股权,给你分房子,只要你坐在我办公室里,帮我泡泡茶就好……做人要有毅力,不能半途而废,维多,你看,你证券分析后二十章还没抄完呢。”
李维多:“……”
陈利亚:“……”
托许尽忱的福,她现在听到“证券分析”四个字,就有种很想眼前一黑的冲动。
而隔壁旁听了一切的老总们,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猝不及防的震惊。
维多?哪个维多?
他们认识的那个总裁特助李维多?
不是,许总不久前还刚去白马会所确定了性取向吗?这就掰直了??LCC今年还有没有比这更大的八卦吗?不存在!LCC迄今还有比这更劲爆的消息吗?不可能!
十分钟后,LCC私下员工群里的八卦版面,已经被几条硕大的黑体加粗标题刷屏——
叹!心机秘书无业绩跨级上位,熬夜做PPT不如加班□□?
惊!黄金单身许总出柜被掰直,是性别扭曲还是道德沦丧?
……
陈利亚坐在窗前,面前摆着一壶锡兰红茶,手中书卷飞快地翻过去,哗啦啦像落叶沙沙想。
“你不开心了,利亚。”
玩具熊软趴趴地被牛顿叼在嘴里,从房间这头运到房间那头,玻璃眼珠一眨不眨地落在他身上,感叹道:
“你以前从不屑干偷听这种事的,说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可你现在偷听偷瞄偷窥都干全了,这是要砸脚吗?”
“我没有偷听,是她高估了墙壁的隔音效果。”
陈利亚把书页翻到底,平静道:
“情敌都是智障,段位低到我兴不起见面的念头,我应该开心才对,为什么要砸脚?”
说话间,李维多已经挂了电话,轮椅经过他书房。
窗外桂子一树浓香,山里沙鸡扑棱着翅膀飞过矮棘,又被枝桠绊住翅膀。
他这个角度看不见她,只能看见她的影子顺着长廊,轮子一圈一圈转。
“李可可。”
就在她影子要划过去时,他的声音传过来。
领导的召唤就是魔鬼的召唤。她心里咯噔一下,轮椅顿了顿,才咕噜噜往回转。先是在门口探出一个小脑袋,然后才是半边身体:
“领导,怎么啦?”
他合上书,给自己和她都倒了一杯红茶,李维多停在他面前:
“你当年,为什么只挑中何壬羡和郑阿二成为你的朋友?”
这是什么鬼问题?
朋友难道能用“挑”的吗?又不是养鸡场里买鸡。
而且那么多年前的事情了,现在想起都模糊,唯一能记住的只有……
“可能因为当时,恰好何壬羡拉着我和阿二一起去上厕所了吧。”
陈利亚:“?”
陈利亚:“我记得郑阿二是个男人。”
“那有什么关系,我们现在也共用一个洗手间来着。”
李维多回忆了一下,偏头时,正好看见光影斑驳的白墙上,一只黑色蜈蚣从墙缝里爬出来。
山里这种虫子无法避免,原本是要用药物全部杀死的,但由于陈利亚的女佣和男佣都去难产了,她也懒得仔细打理,毒虫就渐渐滋生。
李维多伸出手,墙上蜈蚣还来不及挣扎,就被她捉进手里,两只手各捏一头,轻轻一扭,蜈蚣就断成两截,轻飘飘落在地上。
断裂的身体,还在地上挣扎,无数脚在划水呐喊。
陈利亚听到响动:
“你在做什么?”
“没做什么,有只虫。”
李维多看着那半只蜈蚣慢慢静止,死透了,抬起头,对她和阿二壬羡的友谊起源肯定道:
“没错,上完那次厕所,我们就是好朋友了。”
陈利亚:“……”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走错了道路?他根本不应该邀请她来为他工作,而应该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邀请她和他一起去洗手间?
他拿出手机,垂眸给曹品发送信息,让他去联系李维多现在公寓的房东,把那间公寓买下来。
然后抬起眼,冷冷地把她喝到一半的水从她手里抽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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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喝了半口水的李维多:“???”
“为了防止你误入歧途,我想提醒你一件事。”
他捧着她的茶杯,放在指尖慢慢转:
“我知道人们总会被自己朋友的品德影响,但你其中一个朋友游走在多个男人之间的做法不仅是人伦不道德的,也是基因不正确的。虽然生育权竞争是雄性要解决的问题,你不必参与,但哪怕从基因优势来看,你也应当尽早摒弃选择中劣等的那些,转向绑定最优解。”
李维度被他一串“基因”弄得云里雾里,觉得自己理解了,又觉得自己可能理解偏了,诧异道:
“可你半个月前不是还说,婚姻是一种长期卖.淫吗?”
陈利亚:“……”
“看见了吗,利亚?”
耳机里,玩具熊幸灾乐祸:
“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没有换想法,李可可,婚姻的起源只是生产资料妥协,不是爱情,也不是最稳定的社会关系……我只是被换了角色。”
“被换了角色?”
“以前是别人绞尽脑汁试图对我卖.淫,而我拒绝非法嫖.娼。”
陈利亚摘下耳机,侧头看着她的方向:
“但现在,我才是卖.淫的那个,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连续三天坚持在一点前睡觉,再坚持几天我觉得我就能活到一百岁了
第69章
又过了几天,朴浦泽来了一趟,与陈利亚关着门进行了一个小时的密谈,似乎案情并无进展,又来找陈利亚帮忙。
陈利亚没有避开她,她隔着墙壁听见朴浦泽情绪激动,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李维多已经不用完全依靠轮椅了,坐在花园小板凳上剥笋。刚出土的笋头,洗去泥土,呈现出一种天真的玉白颜色。它出生的时候大概也没有想到,它会在长大之前就被人挖走切开,吃掉死掉。
半山腰茶馆的老太太送了一只野鸭子上来,据说是十年老寒鸭,快成精了,要她趁它成精之前赶紧炖汤。
朴浦泽出来的时候,正看见她在水池边杀鸭子。纤细的女孩穿着黑色蓬蓬裙,一看就是陈利亚的古典宫廷风格。头发松松挽起,袖子折到小臂,熟练地把鸭子按在水池边,一手挽刀,飞快地在脖子上一抹。
血液立刻喷射出来。
但她角度对的很好,基本没有溅出碗外。琥珀色琉璃碗,纤手碧血,居然有种弱质美感。
血放完了,她把鸭子扔在空地上。看它从小路这头挣扎到小路那头,眼光逐渐灰白,不动了。
李维多摆了张小凳子,在花园里坐下。拎起翅膀,把它浸在滚水里,一壶热水浇下去,毛发褪开。
“朴警官晚上也想留下来喝鸭汤吗?”
“时间来不及,不然确实想尝尝。”
如果不是气质撑着,她现在简直就像一个真正的山野妇人,一身都是毛和粪便的味道。
“毕竟我第一次看见有人敢在陈利亚的花园里放血,弄得到处血淋淋,居然还完好无损坐在我面前,没有被他下黑手搞死,你的手艺应该非常好吧?”
……这真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他站在她侧面,她面容映着晚霞,沉静而无表情。毛发大块大块被她撕下来,朴浦泽忍不住想起工业化的农田,那些机器收割稻谷,也是这样的场景,麦田成片成片倒下来。
那只鸭子的神经没有死透,偶尔间歇性抽搐一下。
朴浦泽看着她在围裙上擦了擦双手,从一边拿起小镊子,开始夹肉里留下的毛发。
“你好像不害怕?”
“我为什么要怕?”
“毕竟是杀生。”
“人类不畏惧杀生,是杀生畏惧人类,警官。”
李维多把光秃秃的鸭子扔在盆子里,剖开它腹部:
“你吃过鸭子吗?那炖鸡呢?你腰上围的是不是牛皮的皮带?脚上穿的是不是羊皮的鞋子?”
“……”
“既然如此,你的杀生,和我的杀生,有什么两样?”
“……”
她手指又细又白,一扯,就把整副内脏掏出来。一些粪便沾在她手上,她走到水池边,用水洗净。血液濡湿了她的手臂,她眼睛眨都不眨,水溅湿了她的衣袖,她也恍若未觉。
“多准备一份晚饭吧弟媳妇。”
朴浦泽忽然说,大马金刀地在餐桌边坐下,撸起警服袖子,非常自来熟地帮她处理起一地鸭血:
“光陈利亚主持的几项研究,他就是国宝级保护动物。身为人民警察,我觉得我有必要保证一下他的生命安全。”
……
半个小时后,朴浦泽和陈利亚对坐在花园小长桌上。
“他为什么还在这里?”
陈利亚像被人踩了私人领地的狼犬,脸色冰冷:
“牛顿——”
“不要这样吧,领导。”
李维度推着小推车过来,几样菜居然做得像模像样,木头盘子上摆着松饼和樱桃。她笑盈盈道:
“我都把他的那份餐做了,你现在就要把他赶走吗?”
“我不喜欢和你一起用餐的时候,旁边有陌生人在。”
陈利亚看着她:
“你想邀请他吗,李可可?”
李维多没回答,只是把长发撩到耳后,伸手揭开鸭汤盖子:
“这么一大盆汤,我们两个也吃不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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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利亚抿了抿唇,垂下眼。
然后,就这么……坐下了???
他的毒舌呢?
他的油盐不进呢?
这还是他认识的陈利亚吗?
朴浦泽看看陈利亚,又看看她,对陈利亚居然是妻管严这件事,感到发自灵魂的震撼。
震撼到就差摇一摇他的灵魂,问他,你肿么了!你肿么了!
李维多给陈利亚盛了一碗汤,扇到半凉。又给他布好菜,看着他喝了一口,神情平静,没有任何异常。
这才拿起另一个勺子,想给朴浦泽也盛一碗。
陈利亚冷冷地抬起头:
“他的手断了吗?”
……算了,妻管严已经够可怜的了,他不该和陷入爱情连自由都丧失的男人计较。
朴浦泽心平气和地自己盛了一碗鸭汤,闻起来还挺香。
然后他喝了一口。
朴浦泽:“……”
下一秒,他捂住嘴,到处找垃圾桶,无果,最后“噗”一声,差点把汤呛到陈利亚面前,幸好手疾眼快扯起桌布挡了一下。
抬起头来时脸色发青:
“这只鸭子,生前吃过什么□□吗?”
否则为什么会有这么可怕的苦杏仁和呕吐物搅拌起来的味道!!!
“……没有吧。”
李维多手忙脚乱地从桌上拿起一块她做的松饼,边拍朴浦泽的背帮他顺气,边把松饼递到他嘴边给他压一下味道:
“鸭子拿来时还是活着的,□□如果吃了□□,皮肤和静脉血应该是鲜红——”
她话还没说完,朴浦泽一口松饼碎末喷到她袖子上,整个人触电般抽搐一下,剧烈咳嗽起来。
不是,这都是什么令人窒息的魔鬼毒药?
为什么连块松饼都能做得像苦黄连加鱼腥草?
朴浦泽好不容易不咳了,抬起头,就看见陈利亚平静地用小刀把松饼切开,放进嘴里,半晌,又平静地抿了一口汤。
……猛士!这才是真正的猛士!
如果连这种东西都能面不改色吃下,还有什么以后可以怕。
朴浦泽用袖子抹抹嘴,谢绝了李维多想让他喝点水,脸色苍白地和他们告辞,再也不敢坐在这张桌子旁。
他是想保证陈利亚的安全没错,但还不想搭上自己。
死有重于泰山,轻于鸿毛。
他走出陈利亚大门口时,嘴里中药的土腥味终于淡了一点。身后脚步声传来,是李维多拿着他落下的外套追过来。
“……”
朴浦泽现在看见她就觉得嘴里发苦。接过外套:
“麻烦了。”
“不客气。”
李维多插着裙子口袋站在大门门槛上,看他披上外套,说:
“警官今天是来找我领导讨论案情的吗?”
“陈利亚信任你,愿意为你冒险,可这不代表我也愿意。”
朴浦泽扣上扣子:
“如果你是想打探什么,那么抱歉,我无可奉告。”
“你误会了,相反,我来这里,是想提醒你。”
李维多弯弯眼:
“按你们的描述,我领导不仅学识渊博、十项全能,以前的推理和判断也几乎从未出过错,对吗?”
朴浦泽转过头:“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这个应该从未犯过错的人,在这个案件上,目前为止可能已经出过两次错了。”
第一次他和她说,他在张纯身边布下了天罗地网,她不会死亡。
可是张纯死了。
纵然所有人都认为,张纯的死亡是无可避免的倏忽——毕竟他们已经按最高规格来安排防护,但死亡毕竟防不胜防。
“而且,你有没有想过,陈利亚既然是这么这么厉害的一个人,这几次为什么好像都没有什么真正有用的信息给你?你应该听得出来他在敷衍吧,他都懒得掩饰他的敷衍了。”
李维多抬起头,瞥了一眼房门角落静静呆着的监控器,回过头朝朴浦泽笑了一下:
“难道你真的相信他那句,’我只是个历史学家’?”
……
夜里她顺手收拾完所有餐具,这才在窗边蒲团上盘腿坐下来,开了一瓶陈利亚的可乐,对着窗外的群山慢慢喝。
陈利亚从后面走过来,抬起她的手,摸了一下她小臂的断裂处,确定没有再移位,才低头轻声道:
“今天怎么会想到吃鸭子?”
“不是鸭子。”
李维多仰头,眼睛反着对上他的眼,挺认真地说:
“是鸭子精。”
“……”
陈利亚看了她一会儿:
“法律不是规定它们现在不能随便成精了吗?”
“藏区市级以上人民政府明令不得转世的活佛还还不能转世呢,那它们就真的不转世了吗?”
李维多说:
“我一直好奇哦,你说,如果活佛转世还要给有关部门递交申请书才能通过,那还当什么佛呢?难道佛也要上头有人吗?”
陈利亚弯了弯嘴角。
她头仰靠在扶手椅椅背上,闭着眼,一副毫无防备的样子。他站在椅子后,俯身就能亲到她。
睫毛垂下,挡住了他眼里浓郁的迷恋和欲.念。
只要凑近她,他就像要融化掉,血液就开始鼓噪。旁人要相处多年才能明白彼此是谁。而他向来比旁人聪明,他只要一秒钟就能分辨,这个人应不应该属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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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欲.念从何而来,爱从何而来,他不知道。就像思维从何而来,历史从何而来,生命从何而来,他也不知道。
昏黄光晕落在他指尖,他伸手想去碰碰她的长发。可刚触到她一点发丝,李维多忽然想起什么,直起身:
“对了,你上次让我注意刘梃清,可我这两天整理了她所有的相关资料,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陈利亚收回手,看了她一会儿,转身从茶几下方冰柜里抽出一瓶酒:
“那说明你整理得不够仔细。”
“怎么说?”
“今天晚上刚拿到的消息,就在你拖着伤腿坐追上去给朴浦泽送爱心外套的时候,那两个强.奸犯,在监狱里改了口供,终于承认自己不是见色起意,是早有预谋。”
他语气冷凉,用匕首背面挑开软木塞,给自己倒了半杯:
“而指使他们在大楼下二十四小时守着攻击你的人,就是刘梃清。”
作者有话要说:祝高考完的小可爱能高分过数学
其实考得好不好,对未来不会有太大影响
挑专业兴趣胜于一切,一定要好好做功课,最好实地感受一下每一个科目他们的论文
第70章
刘梃清。许尽忱三个半月前开始着手VC时,选的负责人,就是刘梃清。
何双平是许尽忱的鳌拜,守着他、监督他、培养他,可也限制他、架空他、图谋他。刘梃清算是许尽忱最早挖来与何双平对抗的人,名校毕业,履历辉煌,最重要的是,年轻而敢闯荡。
只是她驻扎本部,刘梃清则负责对外拓展,三百六十五天,三百六十天在出差,剩下五天基本在医院处理头疼脑热。
三年前她结婚了,丈夫是一个公务员,现在已经育有第二个孩子。她明面上的年薪已逾千万,而她丈夫月薪只有五千。李维多偶尔去她家里送文件,就碰过她对她丈夫大发雷霆,叫她丈夫“从我家里滚出去”。
毕竟当初婚房,也完全是刘梃清出的钱。
这样一个强势的女人,眼里容不得卑微的东西。身为许尽忱的总裁特助,在刘梃清眼里,她大概就是一个端茶倒水的佣人,地位比楼里的保洁阿姨高不了多少,基本分不出目光在她身上,按理两人并无什么交集。
不,不对……
李维忽然又想起那天,刘梃清跌跌撞撞走进茶水间,说:
“我看见了,我真的看见了。何双平没死,没死,他跳楼后五分钟我还看见他了……他怎么可能死在五分钟之前呢?”
李维多走过去,接过陈利亚手里的酒瓶。
“放着我来。”
她殷勤地帮他倒酒:
“领导你说,刘梃清为什么想轮……想对我做这种事呢?”
“她没有具体吩咐什么事,只是花费巨资买通这两个混混,要让你永远不能再出现而已。”
至于选择什么做法,是这两个混混脑补的。
杀人是死罪,轮.奸后杀也不过是死罪。
像这样收了巨额“封口费”、罪名完全成立、哪怕翻供也无法减刑的人,一般是不会改口供的。
至于这两位会主动来坦诚……无非是因为监狱里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已经足够让他们明白,他们得罪人了。
如果不坦诚,他们就将继续呆在地狱里,呆二十年。
或者一辈子。
“这就奇怪了。”
李维多也想到了这点:
“如果是被巨资买通,一般人不会选择翻供吧?”
“可能是因为每年四万五千亿的投资终于凸显了它的作用。”
陈利亚平静道:
“完善的社会教育体系使他们善良。”
李维多:“……”
这天聊到这基本聊死了。她真是最讨厌和这种人讲话了,但凡她想打探什么他不想说的东西,都能被他一句话堵住……还堵得这么冠冕堂皇,他怎么不说马列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使他们觉醒呢?
她在客厅里慢慢磨蹭,试图再找到打探消息的机会。她本质不是厚脸皮的人,虽然她自己意识不到。除了喜欢给自己立一些奇奇怪怪的人设来混淆视听,她平时一心虚就会开始可可爱爱。
就他看书的这一小下,她一会儿起来倒杯水,一会儿又走到他身边装模作样地擦擦桌子,小动作多到他想忽视都难。
陈利亚垂眸“看”着手中书,微不可见地弯弯唇。
小可爱。
他为什么现在才认识她?
如果能再早几年,他就能每天等她下课。如果能比这个“再早”再早几年,他就能教她写作业。他会转去和她同一所学校,纠正她的发音,辅导她的数学,至少鸡兔同笼这种题,她总不会再去纠结“鸡要是睡着了金鸡独立该怎么办”之类奇奇怪怪的点,或许还能考上和他同一所大学。
当然,她哪怕仍然没有好成绩,那也没关系。成绩和学历只是社会衡量一个人的标准,就像人们评价猪肉质量,猪本身并不想被评价,有人才的买卖,才有人才的评价。评价体系本质是个体向群体的妥协。
而他不需要妥协。
李维多在他旁边转悠了许久,可男人始终不为所动,像没听见响动似的翻着书页,专注精神简直值得被颁奖。
她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假模假样地端了一杯水过来,说:
“领导,渴了吗?要喝茶吗?红茶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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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利亚头也不抬:
“李可可,你一个小时里,已经给我端了六次茶了。”
“……是吗?”
她指甲刮了刮杯子:
“那甜……”
“甜点也已经给我送了四次了。”
“……哦。”
她声音低下来。
不是泄气的那种低落,而是因为计划被打断,要重新思考才放低声音——他哪怕不去看,不去听,也能想象出,她现在一定已经开始锲而不舍开始想下一个和他套话的方法。
但这实在太像低落了。
就好像,她也会因为被他拒绝了小饼干,而有点难过。
陈利亚闭了闭眼,合上书:
“李可可,到底想问什么?”
李维多立刻不再关心他是不是口渴了。她放下手里的饼干,茶也不要了。蹲在他面前,仰头说:
“领导,你说刘梃清为什么想杀我?”
“这要问你。”
她离他很近,长发擦过他的膝盖。
陈利亚垂下眼眸:
“我怎么会知道两个女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你以前是不是和朴浦泽提过什么线粒体DNA之类的,说光靠基因鉴定,是不能百分百确定死者身份这件事?”
“怎么?”
陈利亚微微笑了:
“原来你也知道刘梃清在何双平死后,看见过何双平?”
“……”
饶是李维多,也被陈利亚这句话中透露的信息量惊呆了。
她知道这个,是阴差阳错在茶水间遇到崩溃的刘梃清。可刘梃清从头到尾没有嫌疑,甚至没有被警方盘问,陈利亚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李可可,你是不是对我处理事务的能力有什么误解?”
咦?
“我是喜欢每天呆在家里没有错,但这是因为我想看的景色已经看完了,没必要再看一遍,不代表我就真的与世隔绝。”
他从桌上端起那叠被她抛弃的流浪饼干,食指掰下一块:
“刘梃清虽然不是杀死何双平的直接凶手,但只要稍微分析一下你前上司近几年的主营业务,就知道他在试图收割权利——不是我在批判你的前上司,但他借壳上市增发股份圈钱的手法实在太明显,但凡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他在置换资产架空何双平。”
……不不,只有你一个没眼睛的人看出来了。
这种缓慢的权利架空,连何双平都没有发觉过。
“所以刘梃清和何双平,是竞争关系。我一个月前刚好给曹品放了一个假,看他闲着没事做,就让他调查了一下被警方忽略的可能性凶手,结果发现了很有意思的东西。”
死亡的人,未必是消失的人。
何双平的尸体还躺在停尸房,刘梃清,却在到处找何双平在哪里。
李维度看他掰完了饼干,习惯性就递上纸张。
陈利亚擦了擦手指:
“你还记得你偷听那天,那个天生口吃的分析员说了什么吗?”
结巴的分析员?
李维多想起来,何双平死的那天,警方那边的确有一个结结巴巴的分析员,曾说,他们“不仅取了死者的组织切片和何双平父亲的血液,还提取了何双平儿子的DNA,前者的RCP值在99.78,后者是99.81,都可以排除非父关系。”
而当时陈利亚问:“因为两人之间的RCP值在99.81,可以排除非父关系?”
……等等。
排除……非父关系?
“越是简单的文字游戏,越是容易被人所忽略。”
陈利亚手指捡起一罐可乐,用刀片切开:
“现代刑侦太迷恋基因了。事实上并没有完全准确的基因鉴定,因为基因只能100%排除’排除非父关系’’,而非100%’确认亲权关系’。所以,’排除’非父关系,和’确认’父子关系,完全是两码事。”
李维多:“可是尸体和何双平父亲基因匹配不是吗?”
“那如果,我只是说如果。”
陈利亚坐在那里:
“何双平的父亲,故意给了朴浦泽错误的DNA?”
……错误的DNA?
为什么?
可陈利亚却没就着这个问题再谈下去了。对这个案子他总是这样,每次到关键地方,就淡淡转移话题道:
“哪怕不是如此,百分之九十八相符的基因,并不仅仅处于父子当中,如果父亲存在双生兄弟,那么他的儿子,与他哥哥同样能鉴定出父子关系。”
而上个世纪没有现在这么健全的户籍制度,兄弟这件事,太难确定了。
指纹这种东西,方法原始,某些时候,却比基因鉴定更可靠。
所以他当时才会说,一次基因鉴定是无用的。如果要真正检测出身份,还需要做一次母系线粒体DNA鉴定。父亲只提供了一个基因,母亲却提供了全身所有的细胞里的线粒体。父亲可以混淆,母亲却不能。
“这个概率也太低了吧?”
“案发现场的概率,没有高和低,只有100%和0%。”
“可朴浦泽说,案发现场他们一共采样到七种明显指纹,其中四种和何双平办公室重复出现的指纹匹配,还有三种来源不明。楼顶是公共场所,这也是正常情况,因为公安只备案了何双平的大拇指。”
李维多说:
“如果何双平那天晚上没到顶楼,现场为什么会有他的指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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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能在现场采到你的指纹。弄到一个人的指纹,实在太容易了。”
陈利亚抬起头:
“难道你也是凶手吗,李可可?”
李维多没回复他的问题,背着手在房间里走了两步:
“所以你的结论是,凶手炸.掉死者的双手、毁掉死者的美貌,是想误导警方,保证死者身份被混淆?”
陈利亚:“……”
何双平要是知道,“美貌”这个词有一天居然会用到他脸上,怕是要诈尸。
他并不喜欢用手拿东西吃,但她忘了给他拿餐具。陈利亚修长手指执着刀,慢慢地切开第二罐可乐:
“我从不在目前专业领域之外,下任何结论。”
他抚平袖扣上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折痕:
“术业有专攻,李可可,我毕竟只是个考古学家。”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对她丈夫大发雷霆,叫她丈夫“从我家里滚出去”,是一个真实案例。我朋友前前领导,北大毕业,xx分行副行长以前好像
这段时间都是十二点后才到家,这两天干脆不回家了,顿时觉得时间宽裕好多
已经不求写文质量和逻辑QWQ,只求不坑
第71章
李维多:“……”
就早上全息投影里,那些一晃而过的藏书,她要相信他只是个考古学家,她就是天字一号大傻瓜。
别以为她没注意到他那个“目前专业领域”了。既然有“目前”,那“过去”的专业领域呢?
她看他喝完了可乐,就从他手里取走了空易拉罐。这个动作太自然了。曹品也为他收垃圾,他只觉得他是一个还算尽责的管家,而她做着同样的事,他却觉得她像他的妻子。
陈利亚垂下眼眸,刚想说什么,就听李维多道:
“对了,领导,我明天可以回一趟家吗?”
“……为什么忽然想回家?”
“天气又冷了,我现在衣服不够穿了。”
陈利亚抿了抿唇:
“不应该不够穿。我……让人帮你准备了衣帽间,是他买的衣服哪里不够好么?”
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着的东西。山里气温比山下低很多,她最近只好穿陈利亚让人给她准备的裙子……可这些都是什么玩意?不是蕾丝,就是蓬蓬裙。鞋子也一样,不是洛丽塔的小鞋子,就是镶嵌珍珠的小靴子。
他,不,他给她准备衣服的那位下属,是不是对她的年龄有什么误解?
这样就算了,还不是长裙就是长袖,扣子每一件都严严实实扣到下巴,他干脆把她全身裹起来算了。
“我毕竟还是在工作,上班时间还这么穿,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
他是她的上司,他觉得合适,那就是合适。
可她好像并不适应这种穿着。如果不是她被他强制性带到山里养病,这两天实在没衣服穿,她根本不穿他为她准备的衣服。
陈利亚站起来,走到窗边,给自己倒了半杯酒:
“给你准备衣服的人,并不清楚你喜欢什么风格,如果你不适应,可以让我转述,让他去把你房间里的衣服全都换一遍。”
“……我忽然觉得上班这么穿也不是不能接受。”
李维多看到他走向酒柜,就立刻端着玻璃杯和醒酒器站在他身边,可以说是非常尽责的女仆了:
“那今天晚上放我四个小时的假好吗?我的身份证落在家里了,医保有点事情要处理,下午四点出发,我的工作时间是七点,我晚上十一点前就回来。”
明明这个理由非常合情合理,然而回应她的仍是毫无商量余地:
“不可以。”
“那三个小时?”
“不可以。”
“两个小时呢?”
“可是我在这山里呆了好久了,我都没有休息日吗?”
“好久也不行。”
陈利亚转过身来。
“证件问题我可以帮你解决,不需要你大费周章跑来跑去。上一次是我的疏忽,不说你嫌疑还没有洗清,你觉得在凶手还没缉拿归案的现在,李可可,我会放你一个人走夜路吗?”
这的确是他的疏忽。牛顿是严格训练的犬类,按理他三分钟之内就能找到她。
可他没预料到她做的料理的杀伤力——她出事那天牛顿被迫吃了她煮的咖喱茴香小白菜后,嗅觉和味觉居然到第二天早上还没恢复,带路错到了半公里外。
李维多站在他与酒柜中间。他的手越过她,把酒瓶放回酒柜,落下来时,就像把她圈在怀里。
她的五官被薄雾笼罩,虚虚实实像莫奈笔下的池,唇色也是淡淡的。他知道他为什么逐渐复明。是她的伤痛,成就了他的双眼。
“李可可。”
他垂眸看着她,轻声说:
“李可可,是这种只有我们两个人的生活,让你觉得烦闷了吗?”
“对哦,好闷。”
他睫毛微微颤了颤,李维多像没看到似的,继续道:
“难道你不觉得吗?你喜欢的东西,我都不会,你看的书,我连名字都看不懂。这半个月,除了交代事情,我们都没说过几次话,也没共同语言。这还算了,你后来连我打电话都要规定次数和时间,还必须要在你眼皮子底下……领导,说句不识好歹的话,这里环境很好是没错,但我宁愿在医院休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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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有意思。
这真有意思。
她不会历史生物,可他懂金融管理。她受伤不能出门,他就推掉了所有工作。她不喜欢肉类和烹饪,那么他配合她食素,他来学习烹饪。
他甚至更改了他的办公地点,她在客厅,他就在沙发上,她在厨房,他就在餐桌边。听到她的呼吸声,他就觉得心脏软成一片,认定他从前的人生从无意义,这半个月除外。
可她却已经感到厌倦。
陈利亚手撑在她身后,指骨抵着桌面,有些发白。
他神情不错地盯着她。
半晌,直起身,不想再看见她。
“三小时。”
她大概也不会想邀请他陪她去她家。陈利亚语气清冷,听不出什么情绪,转身时候,李维多又看到他笑了一下:
“不计算来回时间,我会让司机送你。你单独呆着的时候,身上必须带着定位器和录音笔,我也好和警方交代,这样可以做到吗?”
这已经比她预想得好太多。李维多立刻说:
“可以。”
半晌没人说话,她试探着往门口走:
“那我走啦?”
陈利亚已经坐回扶手椅,头也不抬。
直到关门的声音传来,他才抬起头,望向她离开的方向,眼神漆黑。
……
陈利亚家与市区实在离得太远,李维多车开到自己楼下时,已经下午四点多。望着渐沉的日头,居然有种在山里修了几天神仙、终于重回烟火人间的既视感。
郑阿二与何壬羡这个时候还没下班,楼道里空无一人,只有居委会大妈养的边牧横在楼梯中间打盹,成了路障。
老狗牙齿都快掉了,听见响动,无精打采地看了她一眼,又睡回去。
身后庄重得就差穿个燕尾服的司机大汉,满身肌肉旧快从白衬衫里爆炸出来。对她躬了躬身,恭敬得像把她当成了半个主人:
“小姐,您遇到障碍了,需要我帮您把这条狗移开吗?”
“不用。”
李维多提起裙摆,大步跨过狗:
“说真的我有点好奇,你这种说话语调是陈利亚仆人的统一风格吗?那你们互相帮忙接生的时候,也是这么文质彬彬地问那个难产的女佣,’大姐,您遇到难产了,需要我帮您接生吗’?”
司机:“……抱歉,我一般不帮人接生。”
“那真可惜,你一点都不团结。”
李维多走到一半,就听见司机又跟上来了,像一根甩不掉的橡皮糖。她头大地转身,指着小巷尽头一根电线杆:
“看到那根电线杆了没?你把车开到那,就矗在那等我行不行?”
“不行哦,小姐。”
大汉尽力表现得和蔼可亲:
“先生说需要我寸步不离地守护您的安全,他很担心你喔……”
“寸步不离是吗?”
李维多看了他两秒,忽然一笑,又噔噔噔地走下楼。
大汉如临大敌地看着她,就差摆开招式要和她对打。李维多走过去,踮起高跟鞋,亲了亲他长满胡茬的下巴。
大汉:“……”!!!
他!的!初!吻!
震惊!豪门准少夫人竟对纯情男下属做出了这!种!事!!
他惊慌地朝身后看了一眼,随即满头大汗地退后一步。可他后退一步,她就走近一步,最后这个老实人被她逼得不行,她手指揪着他衬衫衣领,嘴唇扣在耳边,轻声说:
“你说,我要是现在亲下去,你的主子,听不听得见我们热吻的声音?”
大汉:“……”
这何止是听见!
当着老板的面被未来的老板娘热吻,今后职业生涯还如何规划?急!在线等!
李维多如愿以偿一个人上了楼。
客厅这两天明显没有被人打扫过,大概何壬羡出差了。李可可一个人蹲在窗前,是一只具备哲学气息的猫。
她打开浴缸水龙头,把录音笔放在离水声最近的地方。自己却轻手轻脚走回房间,从衣柜一叠叠黑裙子下抽出仅剩的几本古籍,随意翻了翻,走回浴缸边,往水里倒了一点有机硅,又把书一本本扔进浴缸里。
墨黑的字迹逐渐被水浸透模糊。
天空倒映在水影里,她望着那些书页逐渐被泡软,从抽屉里摸出打火机,袅袅烟丝散开,遮住她的眼。
……
非离子表面活性剂能加快纸张纤维溶解的速度,更何况古书纸页本身已经很脆弱。书很快被泡烂,她把柔软的部分拧下来,坚硬的书脊部分用刀切成小块,放进绞肉机里打碎,统统冲进了下水道。
哪怕现在手边还有一只录音笔在二十四小时录着她的隐私,但这也是她这半个月来最放松的一天。陈利亚给她的印象太深刻。刚成为他管家的那几天,她的饮食习惯、工作记录、甚至无意识挑胡萝卜做食材这种事,都能被他串联在一起发现蛛丝马迹。
以至于她这段时间和他朝夕相处,看似轻松,实则每一句话都在斟酌,真正伤脑伤身。
以至于她困乏极了,躺在自己的小破床上才觉得浑身放松近疼痛。她的被褥潮湿又阴郁,像阴暗丛生的苔藓。她终于觉得安全,调了闹钟一头睡去。
十五分钟后。
楼上住户不知弄翻了什么生.化炸.弹,“砰”一声巨响,震得她床垫都抖了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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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翻了一个身,用被子按住耳朵。
没过两秒,她刚沉入睡眠,楼上那位sb又不知踢翻了什么核.武.器,一阵稀里哗啦,引得楼下的老狗都醒了,汪汪汪地喊起来。
院子里的鸡也不甘示弱,开始打鸣。
李维多:“……”
怎么有人就有这样的本事,三秒钟之内闹得世界鸡飞狗跳?
这还不算,好不容易鸡不叫了,楼上又有震耳欲聋的进行曲传来。鼓点敲得咚咚响,男人合唱团在唱,哈萨克斯坦,哈萨克斯坦,你真是个好地方,工业地球第一,妓.女宇宙最棒。
李维多:“……”
她用被子蒙住头,半晌,忍无可忍地从床上爬起来,散着头发拿着拖鞋带着杀意就往楼上走。
可等她走到何珣门口,进行曲已经放完了,老式磁带录音机“咔哒”一声,自动跳转到下一首。
吉他夹杂着熟悉风声,从门缝里流出来。
她愣住。
楼道里灯光黯淡浓稠,笼着她纤细足踝。
铁扶手像1949年的巴黎。她背抵着门,坐在冰凉地上,双手环膝。烟在她指尖慢慢烧尽。
她静静听完这首歌。随手把烟头掐灭,起身就要离开。
身后门被人推开,何珣怀里抱着一堆手写的格子纸,抬头愕然对上她。
“小……百合?”
作者有话要说:真烦人,这几本书里到底写了什么要把它搅碎
而且为什么上次回来不搅碎,这次要搅碎
以及写着写着又按捺不住想写科幻了orz
第72章
她在等一盘蛋炒饭。
大概是这曲调的熟悉令人恍惚,她今天只有一下午假期,居然花了三分之一,和一个陌生男人一起玩了快一个小时的无人机。
——可这是怎么开始的?
他先是和她普及了十分钟“摇滚是什么”,然后从这个话题扯到绿洲乐队、山羊皮和muse。此时他已经停不下来,她两次想离开,可他拉着她的袖子不让她走,非要告诉她,muse乐队的主唱喜欢用裤子拉链当成乐器。
李维多:“……?”
再接着,他看见夕阳落在她脚背上,眼睛一下亮了起来。不由分说带着她从一个废弃的烟囱爬上去。
她第一次知道她住的这栋楼,六十年代时居然曾是化工厂。
繁华城市的边缘,没有高楼,灰色建筑一望无际,都是低矮的、老化的楼房。秩序井然的荒凉。
太阳像巨大火球,夕阳在远处逐渐沉下。他把无人机手柄塞到她手里,教她玩。
李维多没兴趣,把手柄抛回去,他又抛过来。无人机可怜兮兮地在天空中乱晃,差点跌下来。他吓了一跳,握着她的手操控按钮,小飞机又摇摇晃晃飞起来。
末了,他自己惬意地躺在屋顶上,开了一罐啤酒,背后是一片火烧云。
“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李维多:“……”
“算了,你叫什么名字不重要。”
他看着夕阳,衬衫松垮垮只扣了两三颗。仰头喝了半罐啤酒,把剩下半瓶递给她: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何珣,字富帅,你也可以叫我何富帅。”
“……”
李维多看了这个智障两秒,半晌,接过他手里的啤酒,抿了一口。
他嘴里轻轻哼着歌,发音还算标准,歌里反反复复唱“太阳落下又会有新的升起,我们用尽全力也无法到达世界尽头,我们用尽全力也无法到达世界尽头。”
“这又是哪个摇滚乐队的歌?”
“玛丽莲曼森。”
他像找到知音,翻身单手支头:
“是不是很好听?”
“好不好听我不知道,我只是很同情这个乐队。”
她喝完剩下那点酒,伸手把啤酒瓶朝夕阳一抛:
“好好的歌被人唱得像哮喘病人要断气,他们听到会哭的吧?”
“喂,欧尼。”
何珣被气笑了:
“你不要以为我长得帅就能随便诽谤哦……”
……
小路尽头的电线杆下,保镖司机战战兢兢地站在一辆低调老爷车外。
此时月亮还没升起来,一只仿佛喝醉了酒的无人机在车顶上空盘旋,距离很远,像天幕下一只小小蝙蝠。
车窗缓缓摇下,露出车里青年眼睛,抬起时映着半边火烧云,清冷如深泉珠玉。
“她还没下来?”
“少、少爷,现在距离夫、维多小姐说好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呢。”
保镖司机是见识过青年没瞎时的模样的,小心翼翼掏出块手帕擦了擦了额顶的汗,生怕被青年闻到什么不好闻的狐臭气味,职业生涯规划就不用做了:
“这一路您都跟着呢,不会出现事故的喔,我很尽心尽责的。”
“尽心尽责么。”
陈利亚靠在车后座上,语气平静:
“因为你尽心尽责,所以她才折回来亲你?还要和你热吻?”
妈耶,为什么女主人说那么小声的悄悄话,男主人也能听见?
司机保镖下巴一冷,欲哭无泪,已经不计较自己的职业规划了,他现在只忐忑他的下巴,生怕主子下一句就是“她还想亲你下巴?那下巴就不要了吧”。
陈利亚淡漠道:
“她公寓里还有谁?”
“维多小姐上楼前一个小时,那个叫何壬羡的小妞出来过,收了个外卖又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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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壬羡?那只伞膜乌贼?
“她这几天一直都在?”
“一直都在。”
“没去上班?”
“她请年假了。”
陈利亚闭目不说话了。如果是恰好遇见老朋友,那他可以理解她磨蹭这么久还不下来。
她身上的录音机不久之前传来水声,还有纸张撕碎、猫叫和身体入水的声音,后面就一动不动了,几声噪音后,只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他猜想她是睡着了。
只是她为什么要跑到百里之外来睡觉?她在他身边,睡得不好么?
两个小时没有见到他,她不会想他么?
她就不会像他想她一样,想他么?
陈利亚拔掉降噪耳机,耳机里她的呼吸声骤然停止。
录音是没有用的,数据转换过的声音都是失真产物,耳机底噪同样会干扰判断,让他无法辨别真假。
所谓监控,不过只是一个搪塞警方的借口,一个他可以光明正大听她呼吸声的借口。
可再听下去,他怕他忍不住上楼把她抱下来,抱回家。
她说她要自由。
她说不喜欢被他放在眼皮底下。
他前段时间是把她限制得太狠了。要圈住她,就要先放开她,他不能才过两个小时就按捺不住给她打电话。
可是没隔几分钟,他又睁开眼,眼底沉黑浓郁,戾气升起又被他按下。拿出手机,终于还是没有忍住,调出她号码。
……
月亮还没升起来时,她光脚坐在桌旁高腿凳上,摇着一罐青岛啤酒,看着对面男人围着小猪佩奇的围巾,往蛋炒饭里撒葱。
客厅是很寻常的客厅,不富贵,也不贫穷。书架上零零散散摆着几本建筑学类书籍,满屋子都贴着摇滚乐队的复古画报,床边放着几个变形金刚和一台老式唱机。
再寻常不过的少年闺房。
只是炒饭用的却不是普通锅,而是一个……火锅。
“我知道我英俊潇洒玉树临风落拓不羁,但你这么直勾勾看着我,我也是会有压力的欧尼。”
吧台边穿着小猪佩奇拖鞋的男人,嘴里叼着一根葱,头也不回地说:
“这年头长得像我这么帅还没有走上网红道路的男子有几个?你就不能成全我的低调吗?”
“……”
李维多看着他顶多算清秀的长相,就忍不住想起她现任兼职领导那张天怒人怨的脸。长成陈利亚那样,还能每天宅在家里的男子才是真低调。她但凡有那么一张脸,说不定早就飞了许尽忱自立门户了,哪怕去白.马会所站街,只要努力上进加油干,月收入六七位数也不成问题啊。
也是巧,她刚想到陈利亚,桌上手机就亮了一下。
“还没回来吗?”
“……”
李维多把手机翻了个面,没理他。
“亲爱的观众朋友们,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何珣收锅关火,不知从哪扯来一块大红花布,盖在火锅上,神秘兮兮地做足架势,“刷”一下扯开红布:
“黯然销魂火锅蛋炒饭!”
李维多:“……”
确实黯然,一半炒焦一半没熟,还不够销魂吗。
油烟味冲击着她的嗅觉,她闭了闭眼,把呕吐感压下,睁开眼睛时,何珣已经给她盛了满满一碗,警告道:
“我第一次给女生做蛋炒饭,女朋友想都不敢想这种待遇,你必须给面子,一口都不能剩下。”
李维多拨掉葱花,夹了一粒米:“为什么女朋友不敢想这种待遇?”
“拜托,女朋友这种生物是拿来宠的,我恨不得饿自己三天送她们去吃米其林餐厅,怎么敢委屈她们吃这种东西?”
“那你还算一个好男友了?”
“我长得难道不像好男友吗?”
李维多笑了,把那粒米放进嘴里,半晌,吐出来,用水漱口:
“天啊,好难吃。”
“……你这样就很绿茶了,欧尼。”
何珣笑容不变,就是眼神阴恻恻地:
“火力不够很难炒熟的好不好,身为火锅炒饭小王子,你不夸我就算了,好歹和我客气一下啊。”
长这么大,她还第一次看见有人用火锅炒饭,知道会难吃,但不知道会这么难吃。
李维多用纸擦了擦嘴,又舀起两粒米,放进嘴里:
“绿茶难道是这么用的吗?”
“难道不是吗?我以前遇过一些女孩子,又想吊着我,又想吊着我兄弟,想刷我的信用卡时,就是这种语气。”
他回忆了一下,学着酒吧里一些女人娇声娇气的模样,惊惶地捂住嘴:
“天啊,这个裙子好贵哦,人家最近很穷啦,欧巴~~帮帮忙啦~~欧巴,好不好啦~~~~”
李维多:“……”
她似笑非笑地看了他唱作俱佳翘起的兰花指:
“你眼里的绿茶婊,就这样?”
“难道还不够做作吗。”
他收起兰花指:
“我都快吐了,而且把我当智障哦,可惜她们不知道我毕生的梦想就是吃软饭,刷我的卡?不可能的,只有我刷她们卡的份。”
“那是你遇见的那些都段数太低,你看好了,这才叫绿茶婊。”
回家这几个小时没有陈利亚,李维多睡觉前脱了隐形。此刻一双细长眸子色泽浅淡,灯光下是盈盈的一泓,这么斜倚在他乱糟糟的饭桌上,雪肤黑裙,指甲乌黑细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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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抿在嘴里,点燃。抬头朝他微微一笑。
原本冷冷清清的眸子,忽然媚态横生。
“欧巴。”
她声音又软又清,半边身子伏在桌上:
“这个裙子好贵哦,人家最近很穷啦。”
“……”
何珣张口结舌地看着她,半片鸡蛋从他嘴里掉下来。
“欧巴,帮帮忙啦。”
她像变了一个人,又像这不过是从她灵魂中衍生出的灵魂。细细的手指伸过来,扯了扯他的衣袖,姿态无辜又妖娆。
放在桌下的小脚也踩在他膝盖上,顺着他的大腿,慢慢往上滑,小羽毛似的撩着他,又骚又清纯:
“你帮帮忙啦,好不好?好不好?”
“……”
“刺啦”一声椅子的拖动声,何珣狼狈地站起来,差点撞倒桌子,慌慌张张地转身去吧台上,找了半天拿出一瓶辣酱,又镇定地走回来:
“我的蛋炒饭忘记放辣酱了,没有辣酱的蛋炒饭是没有灵魂的。”
然后往蛋炒饭里倒了半瓶辣酱。
何珣:“……”
他望着一片红色惨烈的火锅炒饭,又抬头看她,李维多已经笑得趴在桌上了。
“你笑什么?”
他恼怒道,偷偷把刚才下意识想拿出来的钱包塞回裤子口袋:
“我就是很能吃辣好吗?”
“我没说你不能吃辣啊。”
她看了看手表,把盘子往前一推,站起来,背后是马修麦康纳在《布达佩斯大饭店》里斑斑驳驳的老海报。
“谢谢你的火锅炒饭……虽然真的很难吃,欧巴。”
“……哇,你真的好直接哦,我都快为你的清纯不做作倾倒了。”
他终于恢复了平时姿态,笑容不变。看着她走出他公寓时,还有闲心想,她的腰好像比马修麦康纳还细……
不对,一个男一个女,他为什么要比这两个人谁腰细……
等她的身影完全走出狭窄楼梯走廊,他坐在桌前,按住自己还汹涌跳动的心脏。
真要命,也不说不上是很好看的小姐姐啊,罩杯都不一定有他兄弟大,他怎么就下意识把信用卡拿出来了呢?
虽然信用卡里也没几个钱。
他摇摇头,转身去洗盘子,洗着洗着又忽然想起……
糟糕,他好像又忘了告诉她,她房间里被人安装了窃听器了。
作者有话要说:上海周边没有什么六十年代化.工厂啦,陆家嘴也没有什么能在顶楼种桂花树的双子塔,只是觉得废弃工厂很漂亮,虚构的
本来今天想写剧情的,结果……
第73章
李维多下楼时,那条老狗从一楼移到了三楼打盹。门不知被谁反锁了,钥匙没法打开,她敲了几下,没人回应。
门是很老的门了,没有猫眼,只有一个栅栏小框。
窗外天气慢慢阴下来,夕阳散尽,可能要下雨了。她从楼梯拐角杂物堆拎了一个扳手上来,想直接暴力拆卸。结构刚敲了门锁一下,栅栏小框忽然被人拉开,露出何壬羡一只眼睛。
“你今天怎么回来了?”
“恰好有假。”
李维多把扳手立在一边:
“你怎么把门锁了?”
“这几天听说附近有一个流浪汉闲逛,有点暴力倾向,我想着反锁安全点。”
何壬羡她看见她,顿了好几秒,才笑盈盈把拖鞋踢到她脚边。
哪怕在家,她也是严服华妆,微光腮红扑在眼底,又艳又娇。
“还没吃饭?”
“吃过了。”
“那自己去冰箱里拿点樱桃。”
何壬羡像往常一样走到厨房:
“我男朋友去大连出差,给我带了两箱樱桃回来,我才知道以前公司楼下买的樱桃都是狗屎。”
“男朋友?”
李维多在浴室里打开花洒,水流冲掉脚趾间的灰尘。陈利亚给她的录音笔还放在一边,她恶趣味地把花洒水流调细,冲在马桶里,模拟尿尿的声音:
“新交的?”
“算不上新交的吧。”
何壬羡仰头回忆了一下:
“只是一个实习生啦,比我小七岁。我和王元在一起的时候,和他在办公室做过两次。”
“……王元知道吗?”
“怎么可能不知道,我又不是第一次绿他了。”
“……”
但她活这么大领悟的真理之一,就是世界上本不存在恶行,非要说两件,一是不用道德审判自己,二是总用道德审判他人。
房间里空调开得很低,不知为什么蚊虫也比往常多,空气香得有点过分,大概是何壬羡喷了驱蚊水。
“说到王元,我好像很久没看见他了。”
李维多点了一盘蚊香放在角落,去冰箱里拿樱桃:
“你不是说他市场禁入了?他现在去哪了?”
何壬羡随手拿了一根李维多的发绳,牙齿咬在细绳上,刚想绷开,闻言手指一抖,发绳断了。她看了一眼,扔进垃圾桶,又拿了一根,若无其事地绑在长发上:
“前男友就是死人,死人的事我怎么会知道。”
冰箱下层不知道为什么被人腾空了,但大连的樱桃是真的很甜。李维多塞了几个给何壬羡,她切菜腾不出手,直接用嘴从她指尖叼走。
帘子动了动,李可可从铁栅栏里跳进来,去猫碗边嗅了嗅,没有发现小鱼干,走着小猫步绕着她转了一圈,李维多想了想,给它嘴里塞了一颗樱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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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可可:“……”
这个人类要完。
李维多弯弯唇,俯身亲它毛茸茸的耳朵。
她刚推开卧室门,就闻到那股奇异的味道,像劣质驱蚊水混合垃圾填埋场,有点窒息。
她方才进屋时就睡觉了,没几分钟又被楼上吵醒,以至于才意识到,她的被子两个月没清理,几乎长毛,垃圾桶里的啤酒也早已腐烂发酵。
她把垃圾桶移开,看见底部成群蚂蚁四散,几只黑色鼠妇仓皇爬进床底。
李维多去厨房拿了把拖把,何壬羡刀一斜,茄子切成两段,夸张道:
“哇,太阳西边出来,你居然要自己拖地。”
“我像是那么不讲卫生的人吗?”
“不是像,你就是。”
“……”
“算了你放着吧,等会我来,你越拖越脏。”
何壬羡踩住她的拖把布,把拖把从她手里抢过来,头也不抬地说:
“你要是实在闲得没事干,也别在这碍事,出去帮我买瓶酱油,或者去把猫窝洗一下,李可可都快成流浪猫了,你还是不是一个合格的爹娘了?”
像是为了配合她说的话,李可可翘着尾巴高傲地从她身边经过,还用爪子挠了她腿一下。
李维多:“……”
……
小巷另一头。
天色渐渐暗下去,距离他给李维多设定的回家时间,还有二十五分钟。
如果她是机器人就好了,那他远不用这么麻烦。他给她写一段程序,她就爱他,给她编一段代码,她就想他,他下一个指令,她就来亲吻他。
耳塞里,她的呼吸频率变了。中途门外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她的室友回来了,不知为什么走到她卧室里,接着是悉悉索索拖动东西的声音。
可她还是没有醒。
这可真是个小可爱,她难道以为她提前录好声音,假装睡觉,他就发现不了吗?
他第一秒就发现了。
只是他没有摘下耳机,一边听着她的呼吸声,一边手指飞快地在电脑上敲打。她似做了噩梦,偶尔呼吸急促一点,像濒临绝境,又像做.爱时即将灭顶……如果他今天和她上.床,她大概也是这个声调和语气。连恐惧都带着春意。
陈利亚打字速度慢下来。
用了一点意志力,才把犯罪欲压下去。
又过去一分钟。
她还没有回他的短信息,但还有二十四分钟,她就要下楼了。
这时他的手机震动一下,坐在他身边的玩具熊沉默地帮他接通电话。
“我找到关联了。”
电话里,男人的声音气喘吁吁,像刚跑完马拉松:
“你猜张纯为什么会那么巧被撞死?根本不是有人在车子上动手脚!那个货运司机有个儿子叫陈天宝,四年前自己开了一家小公司,资金链出了一点问题,当时张纯还在银行做对私业务项目,以流水和经营状况没达到审核标准为理由拒绝了陈天宝。”
陈利亚食指转了转戒指,没说话。
那边朴浦泽继续道:
“本来这事到这里就完了,但张纯也是个狠角色,她私下又联系陈天宝,给他介绍了一个民间借贷的投资方,以月息5分口头贷取现金2000万,但签订的借款协议比实际金额还要浮了15%。”
“最后滚利多少?”
“2个亿,陈天宝自杀了。”
“自杀?”
陈利亚神情有点玩味:
“能用口头协议贷两千万的人,不买意外险吗?”
“……他确实把自己的自杀伪装成了意外。”
朴浦泽有时不得不佩服陈利亚料事如神。
但这料事如神也太神了……神到他忍不住又想起李维多那句,“难道你真的相信他那句,’我只是个历史学家’?”
“这就是我们一开始没有查出关联的原因。陈天宝公司破产一年半后才出意外,中间他给自己铺设了巨额保险,赔付金额在1.13个亿,但他死亡的时候,张纯已经跳槽来了LCC。”
张纯接待的客户没有八千,也有一万,甚至连当时陈天宝银行贷款审核资质不通过的文件,也不是张纯签字,而是她的上司。
两个人表面上看,毫无关系,也不怪小刘一开始查不出来。
他们的思路从一开始就偏了。
所有人都认为,凶手是在货车司机的车上做了手脚,导致车突然偏离路线,撞死张纯。
却没想到,货车司机自己就是凶手。
真正幕后的人,给陈天宝的父亲透露一点信息,或许再帮他布一下局……他甚至不用亲自动手,就已经借刀杀人,一尸两命。
朴浦泽此刻还走在荒无人烟的乡间小道上。陈天宝死的时候还很年轻,他家乡的人觉得壮年去世是“不祥之人”,死后不能立碑,要埋得越远越好。
张纯跳槽到LCC以后,半年内从小分析师做到了associate,还拿下CFA。
可陈天宝的妻子早已改嫁,父亲如今也成了植物人,亲人中只剩一个母亲,卖了房子,搬进深山,疯疯癫癫为儿子守着不存在的墓。
他听着手机里陈利亚的语气,平静又凉薄。
似乎,对这一场家破人亡,没有任何触动。
“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朴浦泽终于忍不住问:
“难道你一开始就预知,那个货车司机是故意来杀张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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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没有偶然,只有必然。越是有钱的人,越是怕死,买意外险不过是人之常情,不需要预知。”
车厢里一片寂静,陈利亚的声音传来:
“我不参与破案,朴警官,别忘了,我只是个历史学家。”
……这句话。
又是这句话。
如果李维多的目的是挑拨离间,那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快成功了。他现在只要一听到“陈利亚”三个字,就会想起她言笑晏晏地站在陈利亚门口,质问他,“难道你真的相信他那句,’我只是个历史学家’?”
“那还有一件事,可能也是你这个大历史学家不知道的了。”
朴浦泽心口发痛,为自己可能逝去的纯白初恋——呸,纯白友情扼腕,忍不住就带上一点情绪:
“张纯当年跳槽进LCC,不是别人,就是你的小女朋友李维多把她挖过去的……这件事够巧合吗?”
“那是有点巧合。”
车里,司机保镖举着电话,一动不动。
陈利亚慢慢转着拇指上的戒指,半晌,凑近电话,微微笑了:
“那你知不知道,还有更巧的事?”
朴浦泽有种不祥的预感:
“……什么事?”
“你猜,为什么李维多一挖张纯,张纯就轻易放弃银行的高薪过去了?”
“……为什么?”
“因为李维多和许尽忱中学的时候,因为打群架,李维多帮许尽忱挡了一刀。”
陈利亚的声线没有变化,眸光却骤然沉下,再抬起时,冷得旁边的司机保镖双腿一紧。
那一刀,本来应该砍在许尽忱脸上的。
却砍在了她的背上。
他之前帮她换药涂伤口,脱下她的衣服,一条刀疤贯穿半个背部,触目惊心。
那一刻,哪怕早已知道这件事,嫉妒也如火舌灼痛了他。从未有哪个时候,他如此想让一个人破产消亡、投入监狱,再也出不来。
“许尽忱从那之后就没有再打过架,只是事后把侵.犯到她的人,告到倾家荡产。当初砍伤李维多的人现在还在监狱,比本来应该有的服刑期,多了五年。”
陈利亚平静下来,说:
“而那个人,当年深爱的女友,就是张纯。”
……
李维多刷完猫砂盆后,又过了二十分钟。离监狱放风时间结束,只剩下五分钟了。
她看了一眼手表,叹气,站起来往卧室走。今天何壬羡只做了一份人晚餐,看来今晚郑阿二医院要上晚班。
她脚步声一起,何壬羡就在厨房探出头来:
“洗完了?”
“洗完了。”
“那你再去帮我打个酱油。”
何壬羡说:
“我这还有一个快递忘了给你,你公司那个秘书给你的,好久了,就在我房间抽屉……还有你回你卧室做什么?那种大型垃圾填埋场,你进去不中毒吗?”
“那我也要拿个包吧。”
李维多无言以对,她也觉得自己这次的卫生状况有点过分了……但她今天在床上睡了一下午,也没见中毒好不好?
何壬羡诧异:
“不是吧?你晚上还要上班?”
“嗯。”
“……那你拿了包,赶紧出来。”
何壬羡还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语气可爱,脸上却没有一点笑意。眼珠不错地盯着她的背影,灯光风里一晃一晃,竟有点可怖。
她想想,又补了一句:
“我怕你窒息。”
“……”
小卧室里一片漆黑,白色浴缸静静矗立在窗台下,有种阴雨天气来临前的潮湿。
要下雨了。
她懒得开灯,摸黑把散落在床上的钥匙、手机、化妆品一样样捡起来。不知为什么她觉得她的床比垃圾桶更臭,但大概是闻久了,也不觉得奇异。
“啪嗒”一声,一只香水被她衣角带到,咕噜噜滚到床底下。
风吹进来,窗帘簌簌晃动。
沉闷空气被搅动,那种腐臭冲入鼻端,更加清晰。李维多手伸进床底下,想把香水摸出来。
指尖却触到一个冰凉光滑的东西。像塑料皮。
她跪在地上,打开手机手电筒,向黑暗照去。
下一秒,窗外风声大作,落地门“啪”地关上。
李维多捂住嘴,手机落在地上。
她刚睡了一个下午的床底下,与她背靠背地……王元腐烂的灰白瞳仁,正透过保鲜膜,看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不对,我忽然想到,为什么陈利亚已经在李维多房间里放了一个录音器,又要另外再弄一个录音笔?
还有,我们是不是还有一个李维多的那个数字的密码,没有解????
☆第74章
原来这才是腐臭味的源头。
那根本不是垃圾腐烂的气味,那是尸体在腐朽。他全身被包裹保鲜膜,已经不能再称之为一个人。黄褐色水从保鲜膜里渗透出来,五官腐烂塌陷。
李维多后退两步,差点绊倒椅子。手指微微发抖地握住手机,刚点开屏幕,又是一阵风起。
楼上不知是哪户人家的窗户,“砰”一声关上。
天光明明灭灭,照亮门口一个人影。
李维多猛地抬头,何壬羡一动不动站在门口。
她身形修长,长发垂落,手里还拿着方才用来切番茄的菜刀。面无表情地望了她半晌,忽而笑了一下,歪了歪头,抬脚朝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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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只乌鸦扑棱棱掠过,朴浦泽在一颗歪脖子树下站定,花了两秒,才理清陈利亚话里的逻辑。
所以,张纯的男友七年前砍过李维多一刀,被许尽忱投入监狱,现在还没出来?
女方张纯七年之后,又被李维多亲自招聘进了许尽忱的公司?
刚被招进来没两年,张纯被车撞死,死时身上还带着李维多笔迹写就的密码?
……就这还能被叫做“巧合”,他跪着给李维多唱征服!
“我知道上面为什么这么信任你,陈利亚。但我现在觉得,我们可能只看见了你的能力,而忽略了你的品性,你压根不关心外面那些无辜的人……就这么一个可能间接杀死三个人的魔鬼,你还敢让她在外面乱晃?你知不知道后面还会死多少人?”
“你也说是间接杀死了。”
“那也应该先把她逮捕回来!”
“逮捕之后呢?”
他眉眼疏淡,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真皮座椅,万事不在意的模样:
“谋杀发生的时候,她根本不在案发现场,就算你现在逮捕了李维多,最后也只能把她无罪释放。”
“……都是借口。”
朴浦泽说:
“多么冠冕堂皇啊陈利亚,你说了这么多,做了这么多,无非是为了给她开脱,无非是为了让她逍遥法外……无非是因为,你爱上她了。”
爱刻进骨骼,爱透过血液,只要见过他看她的眼神,就明白他爱她。
朴浦泽嘲讽地笑起来:
“陈利亚,你居然爱上了一个,杀人犯。”
烟火腾起来,路灯亮起来,钨丝灯泡下秋蛾绕着飞。
“那又怎么样?”
半晌,陈利亚抬起头:
“就算我爱上了一个杀人犯,那又怎么样?”
“爱遮蔽了你的双眼,你把最可能是凶手的人放走了,为她赢得了下一次的作案时间。”
“爱有没有遮蔽我的双眼,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已经被无谓的正义遮蔽了双眼。正是因为她与谋杀息息相关,我才要放走她。”
因为这不是谋杀,这是屠杀。
谋杀可以凭借一人之力完成,屠杀却不可能。
哪怕她是凶手,只要可以一次不在现场,就可以每一次都不在现场。她这一次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杀人,下一次,也能在监狱里隔着高墙杀人。
他给了她一只录音笔,但这不过是一个障眼法。这只狡猾的小狐狸,一定会绞尽脑汁把他屏蔽掉。
可正因为她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这只录音笔上,她才不会去注意
——她卧室里,还有第二只录音笔。
陈利亚缓缓转动着拇指上的戒指。这枚戒指他很想送给她,而她没有收,再之后他每一次摸到,就会想起那天她拒绝他时,冷冰冰地说:“陈利亚,我不□□。”
他转动戒指的动作停住。
滟滟酒光浸透祖母绿色宝石。
下一秒,他把戒指摘下,扔在吧台上的酒杯里,眼角还带着一丝高不可攀的平静漠然:
“我是爱上了她,但我不盲目,我可以用自己来冒险,但我不会以无辜为赌注。李维多那种人,就算用中世纪的酷刑,从她嘴里也审问不出什么东西……把鱼饵关起来,是不会有鱼上钩的,只有把蜂后悬挂在窗外,淋上花粉,涂上蜂蜜,才能引来整个蜂巢,朴浦泽。”
……
包里的东西散落了一地,李维多坐在地上。
开头那只香水,滚进床底,卡在尸体和地面中间。何壬羡半跪在地上,脸正与王元面对面。她一手拿着刀,一手把她落了一地的口红、香水都捡起来,装进包里。
又转身看向她,笑了:
“怎么坐在地上?你晚上不是还要去上班吗?”
“……”
李维多挡住刀柄,想逃跑,又被拉回来。她力气比她大得多。冰冷刀锋压下来,李维多这才发现自己一身都是汗,手也在发抖。
不是因为此刻的情景,而是源于失去的惧怕。
惧怕她的朋友何壬羡,双手也涂满鲜血。
“你晚班迟到了怎么办呢?维多,你今天只是在这里睡了一觉,之后你就离开了……你没有看见,你什么都没看见。”
何壬羡神情平静里带着一丝癫狂,手掐住她的脖子。她奋力挣脱开来,踉跄起身,往门外跑去,又被何壬羡扯住裙摆。
她从不知道何壬羡的力气居然这么大,这个平时连矿泉水瓶盖都要她来打开的女人,用裙带捆住她的手,扯着她的衣服往回拖,力道几乎像一个男人。
她把她拖到浴缸下,随手拿了一件衣服堵住她的嘴,开始面无表情地给浴缸放水。
水慢慢满起来。
陈利亚给的窃听器,她给放到洗手间了。
手机不知落到了哪里,此刻她手中没有任何自保工具。
李维多双手被绑在身后,一点点挣脱出来。何壬羡把她扯到浴缸边,按住她的头,就要往水里浸。
粼粼的水波映出她苍白的脸。
她的鼻尖已经触到水面。
而就在她屏息的下一秒,何壬羡忽然松开她。
李维多立刻滚到一边,不动声色握住一个滚落的陶瓷水杯。何壬羡俯身过来,从她手里抠出那只陶瓷杯,向后扔到一边。
像是喜剧演员被自己的笑话憋了许久,她指着她,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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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笑出了眼泪:
“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的表情,李维多……你是不是很期待这种剧情发展?你觉得我会怎么对你?把你按在浴缸里灭口吗?”
“……”
“我不会这么对你的。”
刀被松开,无声地扔在地毯上。何壬羡俯下身来,扯开她嘴里的布条,抱住她:
“我和你开玩笑的……我就算杀了自己,也不会这么对你的,维多。”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到底在做什么?”
刚才僵持间,绑住她双手的布条已经完全散开。李维多一把推开何壬羡,抓住自己的长发,在房间里来回转了两圈,指向床底下的尸体:
“你杀了——”
“王元”两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门口蓦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何壬羡与她对视了一眼。
两人相处多年,一个眼神即有默契。何壬羡立刻收起递上散落的碎衣服,李维多伸腿勾了一张沙发布,抛给她,她立刻盖在尸体身上。
李维多挂上锁链,门缝里露出一只眼睛。
“我真的不是来和你搭讪的,欧尼。”
门缝外,何珣穿着白T恤大裤衩,看见她就举起双手以示清白:
“你知道我平时喜欢玩录音机和收音机的吧?我只是来提醒你一下,前段时间你们几个都不在家,大概就在半个多月还是一个月前,我的收音机忽然被其它频率的电磁波干扰了,后来每天只要你们家有动静,我的收音机就会出现杂音。我们所有楼层户型都是一样的,我测试过,杂音最大的地方,是你卧室窗口左侧一米左右。”
李维多眯起眼,望着门外男人,没说话。
“我大学就是学这一块的,后来听说建筑师考了资格证,光卖证就能挣好多钱,才改的行。”
何珣就差二指指天:
“欧尼,我用我的颜值发誓,有人在你家里安了监控或录音设备,还有超智能会自动省电的那种……喂,欧尼,我真的没骗你……欧尼?小百合?百合欧尼?lily?”
他瞪着被人“嘭”一下关上的门,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愤怒地踹了一脚。
“下次不要随随便便把门摔在别人鼻子上!压平了怎么办!!我的玻尿酸很贵的好吗!!!”
……
两个录音设备。
这种一边和她告白,一边给她安窃听器的操作,她已经见怪不怪、波澜不惊,甚至连气都懒得生了,只会为大佬的缜密鼓掌。
她卧室窗口左侧一米左右,正是她的衣柜。
可如果放在衣柜里,收音效果会不好,放在衣柜顶,收音角度太高。如果她没有料错,那是一个微型录音按钮,藏在衣柜与墙壁的夹层里,而且,一定在她的视野盲区。
果然,她在衣柜边角靠床的那边,发现了一颗小小、木瘤一般的凸起,不必指甲盖大多少,还专门和旁边的木质纹路对应,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来。
再次为大佬的缜密折服。
何壬羡站在一旁,看到也觉得不对劲了。两个人回到客厅,何壬羡问:
“出了什么事?”
“有人在我房间里安装了窃听器。”
“窃听器?”
何壬羡笑了:
“谁会在你卧室里安装窃听器?难道偷听你洗澡——”
“现在这是重点吗?”
李维多坐在沙发上,闭着眼,双手指尖抵着额头,指尖还在发抖:
“现在的重点难道不是王元为什么会死在我的床底下?拜托,这是我的床底!我今天下午还和一具尸体背靠背睡觉!你就没有任何解释吗?”
“这话说的,地球四十亿年土地上哪一寸没有尸体,你何止是今天和一具尸体睡觉,严格来说你每天都是人鬼群.p现场……”
“……够了。”
李维多只觉得自从许尽忱开了灵智以来,她的头已经好几年没有这么痛过:
“我一个个问,你老实答,要是敢有一句撒谎,就滚出去。”
似乎感觉也感觉到她此刻情绪是真的不大对,何壬羡难得乖巧地坐下来:
“好喔。”
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你别生气,我很乖的。”
“……”
李维多差点被气笑,但她不预备和她吵架了:
“王元是什么时候死的?”
“半个月前。”
“他为什么会来我们公寓?”
“他来找我。”
“为什么找你?”
“他说我害了他,说他到现在经历的一切,都是因为我的背叛,是我把他洗钱和做假账的事捅出去了,还说我专门联系了厉害的大佬来对付他。”
她撇撇嘴:
“神经病,我要能认识这么厉害的大佬,我为什么还要苦哈哈做私募基金?”
……她身边倒是有这样一位大佬。
李维多忍不住想起她第一次见到陈利亚时,他在山里的宅邸正在举行私人拍卖会。当时她还诧异,这种连许尽忱都拿不到邀请函的场合,为什么会见到王元。
……对,她在那里见到了王元。
而且王元也看见了她,当时脸色一下变得苍白,连步履却有些不稳,似乎在极力遮掩紧张。
……紧张?
看见她而已,他为什么要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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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她像捉住了线头的猫咪,猫咪只以为这是一根线,但扯出来的,却是一个毛线团。
李维多陡然生出一点不祥的预感。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走感情线
佛系推理,你不把bug翻出来,我就当做没看见:)
第75章
会不会是真正出手对付王元的人是陈利亚,但不知因为什么缘故,王元把这笔账算到了何壬羡头上?可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神仙巧合?
要是她要面对的真是陈利亚,那……那他们还是自首算了。
“王元为什么会认为是你泄露了他的罪证?”
“不知道。”
何壬羡没有提何双平死的那天,王元在咖啡馆里要与她分手,她为了反将一军,一时意气说漏王元在洗钱。只无辜地眨了眨眼:
“我真的一点都没有得罪过他……再说他洗钱的事,不还是你告诉我的么?”
李维多抬起头,浅色眸子盯住她的眼:
“你们发生了冲突?”
“没有。”
“没有冲突,人却死了?”
“我没杀人。”
“那王元是觉得我的床底比他的床底凉快,自己自尽在这里的?”
今天撞破的秘密,实在是太出乎人意料。李维多习惯性伸手想去包里掏烟,却意识到她所有的烟都被陈利亚扣住了,像大萧条时期的配给券,按根数发放。
她从沙发底摸出一根吸到一半的、也不知是多久以前的烟蒂,甩了甩上面的灰,点燃。
何壬羡在她身边坐下,觉得这种沙发底下躺了不知多久的烟太不卫生了,想从她嘴里抽.出来,又不敢:
“我和他在客厅聊的事情。你房间的录音器如果现在听不见我们的谈话,那应该也听不见我和王元的谈话。我会把他拖到你床底下……也只是因为我们三个房间就你那味道最大,能掩盖尸体的味道。”
……敢情她还有这个用处?
“你觉得你这个说辞,我会相信吗?警方会相信吗?没有冲突,没有争吵,他忽然找上门来,死了。你既然和他毫无瓜葛,却没有叫救护车也没有报警,反而藏匿了尸体?”
李维多夹着烟,盯着那烟丝上浮,说:
“去报警吧,壬羡,这个案子要脱清关系是有点难,但我认识一个打官司非常厉害的律……”
“不能报警。”
何壬羡说:
“他来找我之前,我给他发过信息放狠话,说我总有一天要杀了他。只要这条短信被翻出来,警方不会相信我没有杀人。”
“你为什么要和他放这种狠话?”
“这就说来话长,但人真的不是我杀的,也不是死于什么心脏病。”
何壬羡的神情非常平静,甚至还歪头笑了一下:
“他啊,是凭空死的。”
……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小路尽头的灯一盏一盏渐次亮起,远远看去像授光的长带。
秒针一秒秒走向十二,时针嘀嗒一声扣在整点。
时间到了。
他已经在她楼下等了快三个小时,可她还没下来。
刚才她是和她室友吵架了?吵架内容还有点值得玩味,最后那句是什么来着?
你傻了……
还是……你杀了?
黑色小手机在指尖滑了一下,陈利亚拨通电话,眸色如暗夜流光,微微一转。
嘟了几声过后,对面传来女人小心翼翼的声音:
“领导?”
“还不回家?”
他低声说:
“在自己的场地玩得太开心,忘了时间了?”
“……也不是。”
她语气像是非常为难,踌躇了两秒才请求道:
“领导,刚刚发生了一点事情,我不小心和室友吵架了,隔两天又正好是我另外一个室友的生日,我能不能今天晚上呆在家?”
“哦?”
陈利亚抿起唇。
一边的保镖司机看见自家小少爷唇边的那丝笑意,心里条件反射性地咯噔一下,却又抑制不住地竖起耳朵,偷听小少爷和未来老板娘谈恋爱。
拜托,这可是初恋!初恋!
很可能要破.处的那种!
“你和你前上司请假的时候,也这么吝啬么?”
他语气低低的,夜色中一点微不可见的、温柔的意味,闪瞎了保镖司机的眼:
“连个假条都舍不得打?”
“我打了。”
李维多立刻说:
“我刚才已经写好了一份电子签名版,发到您邮箱里了。我今天回去也差不多到十点,没多久就要睡觉,干不了什么事。相反,如果我明天自己坐公交回去,不仅能为您节约一个晚上的人工钱,还能为您省下一笔接送费,而且我保证上午八点一定到,不会耽误工作的。”
陈利亚随手点开一边pad,电子管家立刻帮他阅读。
她不仅真发了,理由还写得非常充分,分条列项阐述了她请假的必要性和重要性,胡扯本事一流,看来是打定主意让他无法拒绝。
这么短时间内能胡诌出这么多内容,她平时在工作中,一定也是许尽忱的得力助手。
工资居然才那么点?
真是个小可怜。
陈利亚微微勾了勾唇角,意外地好说话,竟就这么同意了。一直到挂电话,李维多还觉得像做梦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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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领导同意了?”
“同意了。”
摒弃“杨白劳居然疼起了小白菜”的荒谬感,李维多合上手机。她的意思是立刻报警,但何壬羡却笑了,把手机扔给她。
“那你来报吧。”
她说:
“谁来都是一样的。王元的背景没你想得这么简单,来大陆也不仅是为了捞金。现在所有证据都对我不利,一旦交给了警察,我就是凶手,不是凶手也会变成凶手。”
可是如果由李维多来报,就未必能算作自首。
何壬羡一下子没办法说服,李维多抽完那根烟,把烟头熄灭在地毯上:
“今天阿二上夜班?”
“嗯。”
何壬羡回忆了一下:
“有一个很重要的开颅手术好像,据说要加班一整夜。”
李维多诧异:“阿二都能做开颅手术了?”
“不是,他还没混上能递剪刀的位置,只是去负责给主刀医生……切歌。”
“……”
郑阿二的主任医生是个古典音乐谜,人生一大爱好,就是边听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边摇起舞步边给病人开脑壳。
“那趁着今晚没人,我们先把尸体运到客厅其它地方。”
李维多站起来:
“录音器需要电源,我卧室的录音器已经放了很久,我怕会有人来换电池。不管你最后要不要报警,我们先把尸体搬出来,找个阴凉点不会臭的地方。”
这是权宜之计,最好的方法是说动何壬羡自己报警,自首和非自首,量刑是不一样的——但王元实在等不了了,就这个天气,没多久,他就会完全腐烂。
人都烂了,还留个屁证据。
何壬羡拦在她面前:“你还没解释呢,为什么有人要监控你?还监控你的卧室?你遇上变态爱慕者了吗?川上富江那种的?”
李维多对上她棕色小烟熏的精致眼妆。
下一秒,把她的手臂格开,袖子折起来,用她的话回敬她:
“这就说来话长。”
“……”
可是这种老公寓实在不是什么藏尸的好地方。要是挖开墙壁,噪音太大,要是挖开地面,就等着楼下渗尸水吧。最后李维多绕了一圈,把目标放在冰箱。
何壬羡有点踌躇:
“可是我刚买了牛羊肉,还准备了虾滑,还想等你下次回来一起涮火锅……”
“是火锅重要,还是你前男友的尸体在我床底下臭出天际,然后我们通通被判刑二十年来得重要?”
“当然是火……”
何壬羡看到她的表情,明智地改了口:
“当然是不要让我前男友臭掉比较重要。”
李维多把冰箱下层的抽屉都清空,隔板也取出来。她看着李维多开始戴塑胶手套,而这个手套十分钟之前她还用来洗碟子。
何壬羡胆子是很大,但毕竟阅历尚浅,一来真格的,就有点束手无策。她站在李维多身边,看着李维多爬进床底,抓住王元的脚往外拖。她拼命才忍住干呕欲.望,配合李维多抬住王元的头。
死人仿佛是比活人重一点,两人气喘吁吁走到客厅时,尸水已经滴滴答答流了一地。
何壬羡打开冰箱,又想干呕,瞥了一眼王元腐烂的眼眶,立刻闭上眼小声说:
“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带橡胶手套?”
“如果你想把指纹留在他纽扣上,我也不是很介意你脱下手套。”
李维多弯曲起王元的脚,想把它对折着塞进冰箱。昏黄灯光下,她的动作有条不紊,侧脸弧度没有丝毫起伏,好像屠户杀多了猪,就不会再怜悯,有种见怪不怪的漠然。
“真奇怪。”
何壬羡看着她轻易弯曲起王元的腿:
“不是说尸体死后,会逐渐僵硬?可我看王元……还很柔软啊。”
焦糖付费“人死后2小时左右才会出现尸僵,三磷酸腺苷从肌肉流失,但是尸僵过程只会持续大概十二个小时,接下来就会开始反转,在下一个十二小时里消退。”
腐烂的尸体是真的臭,就像七八十年没洗过的床铺那样臭,可她垂着眼睛,慢慢把王元苍白的四肢折叠起来——动作、动作让何壬羡忍不住想起她平时杀鸭子或杀鸡时,也是这样有条不紊地进行。
“更不要说你在王元死后移动了尸体——我猜还摆弄了他的四肢,因为只有在死后破坏了肌肉纤维,才能破坏尸僵的状态,而一旦破坏,尸僵就不会再恢复。”
“……哦。”
何壬羡愣愣地看着她:
“我记得你高中生物考试没及格啊。”
“高中生物考尸僵么?”
“……不考。”
“那不就是了。”
“可你也没问我,王元是什么时候死的呀?”
怎么就知道尸僵已经消失了呢?
“这还需要问?”
李维多翻过王元的身体,整面朝上,王元半腐的脸突兀地暴露在她面前,何壬羡“呀”了一声,朝后退了好几步,脸色苍白如纸。
不看到,她还能催眠自己,死的这个不过是一具身体。
活着的时候,尚且无惧,何况死了。
可现在,它四肢肿胀,黑褐色尸水流了一地。她只要一想起就这团庞大的腐肉曾经进入过她、和她上.床、颠鸾倒凤,就头皮发麻。毕竟只是二十多岁的女孩子,装得再镇定,现在也真的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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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人死后,会发生什么事吗?”
李维多伸手进她保鲜膜里,从王元嘴里掏出一点白白的、米粒似的东西,混合着王元嘴里纤维化的舌头和体.液,摊在她面前。
“先来的会是绿头苍蝇,在你身体上找最柔软的地方产卵。几个小时之内,苍蝇卵就会孵化成驱虫,接下来,幼虫慢慢长大,半个月多一点,就能成熟……然后在你的尸体上产下下一批卵。”
他们客厅的灯,是工厂里的那种“日光灯”。李维多裙边和袖子上浸湿了尸水,可她却似毫不在意。露出的那截手臂,几乎和尸体一样白。
何壬羡跌落在地上。
那一瞬间她不认识那张脸了——这不是她认识了十几年的李维多,这不是她的发小。这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躺在冰箱里的那半截男人,不是鬼。
她眼前这个,才是鬼。
李维多站起来,在她面前蹲下,微微笑了一下。
下一秒,她把手心里那些沾满了蛆虫和人体组织的恶心东西,一起倒在她领口,软绵绵的虫子顺着她的内衣,蠕动着爬下去。
何壬羡尖叫起来,又被她捂住嘴叫不出声,慌不择路往后爬。
可后面都是墙壁,她根本退无可退。
何壬羡终于崩溃,哭了起来,眼泪鼻涕流了一脸。
李维多这才收回手。又点了根烟,看她歇斯底里把衣服扯下来,整个人蜷缩在墙角里发抖,才夹着烟,平静地说:
“下次还敢自作主张,做这种事吗?”
“……不敢了。”
“还敢吓我吗?”
“不敢了。”
何壬羡去房间换了一身衣服,回来后终于平静了一点。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蹲在她旁边小声说:
“你刚才是在报复我吗?报复我一开始吓唬你,把你往浴缸里按?”
王元毕竟是个一米八的大汉,半边身体塞进冰箱,是一个大工程。李维多压根没分出眼神给她:
“你说呢?”
“应该不是吧。”
何壬羡心有余悸,小心翼翼道:
“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高中隔壁班的太妹抓着你的头发往墙上撞,你也没把她怎么样啊,报复心哪有这么强。”
“是么?”
李维多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忽然想起什么更严重的问题,蹙眉道:
“对了,你把王元拖进我床底包起来之前,拖地了吗?”
“……为什么拖进你床底前要拖地?”
何壬羡垂着头,不敢去看边的雪花牛羊肉,怕自己从此对火锅失去欲.望,后半辈子人生了无生趣。也不敢去看李维多——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他们三个人中最可怕的那个,初中砸食堂,高中把欺负李维多的隔壁班太妹捆在地下走廊,从小到大所有坏主意都是她出的……李维多别说出主意了,连前锋都不敢当,一直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跟在她身后。
可现在才意识到,她恐怕不是不敢当前锋。
她那些手段,在她眼里,根本就是小孩子的打闹吧。
“难道不应该是拖进去之后,再来拖地吗?”
“我一床底都是我掉下来的头发,但凡随便哪根沾在他身上,被警方查出了DNA,我就可以去牢里为你顶罪二十年了姐妹。”
李维多停下折叠王元的动作,抬起头:
“你藏尸之前都没有做过功课吗?怎么连处理尸体的基本常识都没有?”
“没有常识怎么了?”
何壬羡换了一身衣服,终于平静下来,被她骂的有点委屈:
“我生在国旗下,长在新中国,从小从八荣八耻背到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怎么会有处理尸体的常识……”
没等她说完。
门口钥匙孔悉悉索索响起来。
何壬羡和李维多僵住,半晌,李维多低声说:
“刚才你没锁门?”
“我忘了……”
“你不是说郑阿二今天一个晚上都忙着给人开脑没时间回来?”
“我……”
钥匙孔“咔嚓”转动了一下,何壬羡吞了一口口水,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
“或者是他的病人,中间大出血死了?”
“……”
王元身体还有大半在冰箱外。放置了一个多星期的骨骼多少已经有点僵硬,这一时半会绝对塞不进去。
两人屏息看着钥匙孔顺利转动两圈,没有一点卡壳迹象。
下一秒,正对她们的那扇门,缓缓被人推开。
作者有话要说:被自己的勤奋感动出了眼泪
你们看的时候如果发现女主前后性格差异有点大,这是我改了人设以后,懒得把之前的人设改回来了……
毕竟一开始的设定里,李维多根本不可能叫何壬羡自首,王元就是女主自己杀掉放在床底,她只会想着怎么把尸体用硫.酸化掉
是完全三观不正的女主
可问了一下编辑,发现这么写似乎不能过审,男女主还是要五讲四美有道德,so……
可真的好想写三观不正鸡笼警告型女主啊嘤TAT
第76章
谋杀是很少见的,世界上死亡更多的,是意外。
身为一个不怎么靠谱的医生,这条街没有比他更了解生命有多脆弱的崽。吃饭呛死的、走路摔了一跤就死的,护士拿错了溶液浓度咸死的、气死的,还有口得太激烈直接导致肺部栓塞一尸两命的。
第157页
人命实在太不值钱了,路边一株野草野花,都比人长久。
今天晚上他的主刀医生忽然腹泻拉稀,就出去了十五分钟没到的一小会儿,病人心律和氧饱和度忽然直线下降,副刀医师立刻用多巴胺和肾上腺素升压,病人还是没熬过那十五分钟,直接心肌梗塞死了。
你说这是谁的错?医院的错可医生本来就不够,晚上他们诊室所有人都在连轴转,没人休息,抛妻弃子为医疗事业奉献自我。那么打肾上腺素的那位的错?可他的操作没有任何失误,上帝来了上帝也这么做。
那么是那位主刀医生的错?
可你还能拦着不让人拉稀?
不知这样的死法,以后上了天堂,天使到底是登记他死于心肌梗塞,还是死于拉稀?
他们公寓的门锁有点缺油,但今天钥匙转动格外顺畅。他一打开门,就看见家里温暖(?)的灯光洒在沙发上,他十几年亲如家人的朋友李维多,正捧着一本书坐在沙发上,听见响动就抬起头,朝他盈盈笑道:
“回来啦?”
郑阿二:“喔。”
什么是亲人?什么是家?
家就是没有尸体、没有哭丧、没有鲜血、没有医患关系的地方。亲人就是不会拉稀的人。
啊,多么温馨的港湾。
“肩膀借我靠一下吧。”
郑阿二今天经历得太多,看到这寻常的一幕,眼眶竟有点湿润,额头抵住她的肩膀:
“维多,我今天看到一个人死了。”
李维多:“……”
好巧,我们今天也看到一个人死了。
李维多感到自己裙子上溅到的王元尸水,正慢慢被郑阿二的下巴蹭掉……她装作不知,只像往常一样拍了拍他的背。
一低头,看见王元一只手还露在沙发外。
……她换了一个坐姿,脚不动声色地把王元往沙发底踢了踢。
“家里还有你和壬羡在,真好,医院就不是人待的地方……对了,壬羡呢?”
郑阿二终于把脸从肩膀上□□,看向厨房正躬身用抹布把地板上血迹拖掉的何壬羡:
“都说家里不用这么干净了,你怎么又开始拖地了?”
“讲卫生嘛,我又不是维多。”
何壬羡抬起头,朝他一笑:
“公共卫生,从我做起。”
“……”
郑阿二走到冰箱边,在何壬羡和李维多的注视下,打开上层,拿出三罐啤酒。还没来得及关门,李可可不知从哪里窜出来,“喵呜”一声绕到郑阿二脚边。
身为公寓里唯二的雄性,这两个物种平时关系最好。
郑阿二弯下身,挠了挠李可可的下巴。
然后他炸了。
“为什么李可可胡须旁边又有血?”
他恶心的不行,冲到水池边冲洗手指上的鲜血:
“我说了好几次了,卫生巾是干垃圾,要放在干垃圾的垃圾桶!来生理期以后要么把卫生巾包好绑好,要么把它吃掉,随便扔在洗手间里,猫咪会啃!”
又?好几次?
李维多低声问何壬羡:
“猫咪为什么会啃卫生巾?”
“……我又不是猫咪,我怎么知道猫咪为什么会啃卫生巾!”
“你最近来生理期了吗?”
“你觉得在银行月末业绩冲量的时候,我还能来生理期?”
何壬羡面无表情道:
“抱歉,这几天我的子宫里只有两个字,存款。”
“……”
没有卫生巾,那这血是?
李维多:
“你把王元放到我床底下以后,有把门窗都关上吗?”
“我想想。”
何壬羡脸色从镇定逐渐向惊恐转变:
“好像没、没有。”
“……你有假设过,如果李可可吃了王元的一部分,尤其是耳朵或者鼻子这种看得出形状的位置,叼到外面却没吃干净,被人发现以后会有什么后果吗?”
“我……”
宠物是兽,
兽是要吃肉的。和人一样。
如果主人的脚受伤了,狗会吃啃食主人的脚趾,如果主人刚好是糖尿病患者,那就有点惨,因为他无法察觉狗在啃自己的脚趾。
如果主人死去了,宠物被关在家里,24小时之内,一部分狗会开始食用主人。哪怕有剩余的狗粮,个别狗也会选择先吃主人,通常从脸开始吃。另一部分狗会饿上好多天之后才开始食用主人的尸体。猫会等一两天。
猫吃尸体,不常见,但也不是没有前例。
郑阿二去洗手间洗猫了。李维多随手般铺开了一点裙摆,让长裙挡住王元的头,和何壬羡对视了一眼,都松了一口气。
“这些雪花牛肉为什么放在外面?”
郑阿二好不容易把李可可的下巴洗干净,冷冷地睨了她们一眼,抱着啤酒朝她们走来。
但地板刚被何壬羡拖过,拖把还放在一边。郑阿二一手抱着猫,一手还要顾着开啤酒,一下没看清地面,脚下一滑,正好踩到何壬羡的拖把。
李可可被踩了尾巴,惨烈地喵呜一声,遁窗跳楼了。
郑阿二站在拖把上摇摆了一下,试图在空气中抓到什么能维持平衡的东西。何壬羡冲上去扶他,反而被他扯住手臂,两人抱在一起,朝李维多倒过来。
李维多:“……”
第158页
她避无可避,眼睁睁看着郑阿二拉住她的裙摆,把茶几撞到一边,三个人在地上滚做一团。
三瓶啤酒稀里哗啦滚了一地。
沙发干脆翻了一个面,王元的半张脸露出来。
怎么看表情都有点苦逼,堪称尸体届最可怜的body。
郑阿二呆在地上。
半晌,他指着王元的尸体夸张大笑起来:
“你们从哪里找来的这么苦逼的木乃伊玩具哈哈哈哈哈哈哈……可我是医生啊哈哈哈哈哈!我怎么可能被吓到呢??身为外科一朵花!我每天的本职就是收尸……尸……尸……”
那股来自真正尸体的腐臭味,终于钻进他的鼻腔。
“……”
郑阿二半张着嘴,看看李维多,又看看何壬羡,最后颤巍巍地伸手,亲自亲切虎摸了一把王元的狗头。
尸体:“……”
I’m fine.:)
“我在做梦。”
郑阿二站起来,边敲自己的脑子,边喃喃地往自己的卧室走:
“我一定在做梦,对,都是潜意识作祟导致的幻觉……富强,民主,文明,和谐,世界是物质的,物质是运动的,运动是规律的,物质决定意识,意识作用物质,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李维多、何壬羡:“……”
傻逼室友。
郑阿二走到自己卧室门口。就在她们以为他要躺下,给自己盖上被子,关了灯,再给自己戴上一顶小睡帽,把这一切都当成梦境的时候。
他忽然蹬蹬蹬折回来,脸色苍白地看了王元一眼,看向何壬羡,镇定道:
“这是真的尸体?”
何壬羡沉痛地点了点头。
“……妈妈咪呀!!!!”
他的镇定没有了。这个一米八的大男人一下吓哭出来,转身就想往李维多身上爬,树袋熊一样,试图从这个从小到大最不怕鬼的朋友身上汲取一点阳气:
“嘤嘤嘤!我们家为什么会有尸体!活的尸体!”
……实际上,这个尸体是死的。
李维多挡住他攀爬的动作,看着他控诉的眼神,解释道:
“我身上有王元的体.液,没弄干净……说起来你的下巴刚才还帮我蹭掉了一点。”
郑阿二:“……”
今天一天过得太惊悚了,他如在梦中,迫切地需要人类的温暖。李维多不成,他转身就想去找何壬羡。
何壬羡后退了一步:
“刚才维多把王元的口水和蛆涂在我身上了,我还没来得及洗澡……”
郑阿二:“……”
正巧这时李可可跳进来,郑阿二顿时遇到救星,冲过去就想抱李可可。
“那个……”
李维多小声说:
“我也不想每次打断你,但是李可可之前胡须上的血迹,或许不是因为卫生巾……它应该是吃了王元身体的某个部分,才沾上了血。”
郑阿二:“……”
……什么是家?
家就是没有尸体、没有哭丧、没有鲜血、没有医患关系的地方。
啊,多么温暖的港湾。
他两眼一翻,倒在港湾里,休克了。
……
十分钟后,经历了何壬羡手忙脚乱掐人中、李维多用冰冻雪花牛肉刺激面部神经,郑阿二终于平静下来,再度睁开眼睛时,已经是个情绪稳定的成年人了。
三人像十几年来每个周末那样,盘腿坐在地上,围着瘸了一条腿的茶几。
王元的尸体插.在他们的空位里,竟然奇迹般和谐,坐起来刚好能凑成一圈麻将。
“何壬羡担心的是她不利证据太多,如果现在报警,她会立刻被逮捕。因为无论怎么看,她都是杀害王元的唯一凶手。”
李维多拿了一张纸,把他们的不利因素都列了出来:
“所以我现在的计划是,暂缓两天,我和壬羡去调查到底怎么回事,两天后,我们手里掌握了证据再去报警,不至于完全陷入被动。”
“两天?两天能调查出个什么鬼?”
何壬羡烦躁地喝了一口酒:
“拜托,维多,你不会这么天真的认为只要有证据就能还我清白吧?别说王元背景强势,我们现在根本一点头绪都没有,怎么保证能在三天之内找到足够的证据?”
“不,我们有头绪。”
李维多在纸上划了一条线,顿了顿,还是写下了陈利亚的名字:
“我曾在这个叫陈利亚的人举办的古董拍卖会外看见过王元,但奇怪的是,按王元的级别,根本没可能进入到这个会场。”
因为哪怕地位如许尽忱,也只拿到一张入场券。
“更奇怪的是,他看到我的时候,很慌张。”
“慌张?”
何壬羡嘲讽道:
“就算用肉.体攀富婆拿入场券,他也不会慌张的好吧。当年王元当着我面在办公室出轨,还能一边射一边和我打招呼,心理素质好得一批。”
“……可问题是,那个会场里面,没有富婆。”
这是她后来才知道的事。陈利亚以前被骚扰过太多次,不胜其烦,后来干脆隔绝了大部分……用曹品的话来说,“还保留着性能力的女性”。
没有富婆,即有靠山。
“还记得我曾经和你说过,王元在洗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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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
“王元原本是想借做外汇保单AB仓对冲玩仙人跳,再到境外变现,但是不知为什么信息忽然外泄,弄得他背后那位大佬所有洗钱业务都暂停了。”
何壬羡:“所以呢?”
“所以我猜测,整件事情其实很简单。第一步,是你不小心在王元面前说漏了嘴,王元以为他洗钱的渠道外泄,又不敢让背后的人知道,于是临时改变策略,想借这场拍卖中的古董洗钱。但他不知道自己犯了陈利亚的忌讳,所以他被打压了——陈利亚这个人一贯喜欢背后玩阴的,所以我猜,王元并不知道真正打压他的人是谁,而是把这笔账算到了你头上。”
“我怎么就说漏嘴了?”
何壬羡虎起脸:
“别仗着是姐妹乱说话,我这只小猫咪可是会翻脸的。”
“刚才我问你’王元为什么会认为是你泄露了他的罪证’的时候,你挠头了。你一对我撒谎就挠头,十年都没变过。”
李维多头也不抬地在陈利亚和王元的名字上连了一条线,又在旁边写上了何壬羡的名字:
“我们这个时候就不要互相隐瞒了OK?如果谋杀成立,你面临的可是至少二十年的刑狱,你难道指望法官看在你是一只小猫咪的份上,给你减刑吗?”
“维多说得很对,我们需要互相信任。”
郑阿二还陷在惊吓后的消沉状态。他隔着保鲜膜抱着猫,目光呆滞地与王元对视,梦游一样道:
“因为我们现在损失已经很严重了,不说别的,刚买的虾滑和雪花牛肉现在都报废了……对了那个火锅毛肚是密封的吗?密封的话应该还能吃的吧?”
何壬羡、李维多:“……”
何壬羡在李维多的目光下,举起双手以示清白:“不是我教他的。”
李维多:“……”
而陈利亚出手打压后面的事情,他们都知道了。王元偷税漏税的事都被爆出来,证监会直接给了顶格处罚,3年证券市场禁入,基本等于断了职业生涯。
身为一个有野心的金融家,一生心血毁于一旦,大概比死还难过吧。
陈利亚这个人,是真的狠。
毕竟人家只是“想”借他洗钱,根本还没洗成功,他就已经把人弄死了。
“所以现在的重点,是这个叫陈利亚的男人?”
何壬羡拿起李维多的纸条:
“只要能够找到这个陈利亚的破绽,向警方证明打压王元的是他不是我,我的作案动机就去了一半?”
……居然想找陈利亚的茬,少女你很有勇气。
想找陈利亚的破绽是不大可能的,唯一可行的方案,是让陈利亚自己承认。
可怎么让他自己承认?
烟快在她指尖燃尽了,可她恍若未觉,半晌,忽然抬起头:
“不,不止这一个重点。”
“咦?”
“还有一个重点是,王元是怎么死的?”
听到这句话,郑阿二也从消沉状态回过神来,结束了和王元的对望,两人目光都落在何壬羡身上。
何壬羡瑟缩了一下。
“王元真的不是我杀的,只是我怕我说出来,你们不相信。”
她终于抵不住他们无声的压力,气恼地扔掉手里的玩偶娃娃:
“他本来是跑来和我道歉的,我看他态度挺好,就想去给他泡一杯百香果茶。从我转身到厨房、打开冰箱、泡完茶,不超过三分钟,只是我回来的时候就看见……看见……”
郑阿二已然陷入了追剧模式,忍不住催促道:
“看见什么?你倒是快说呀。”
何壬羡伸手,指向李维多常坐的那张扶手椅:
“看见他坐在椅子上,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等等,那个人工智能我是不是说过要穿插一点上本书的剧情来着
第77章
她没有说谎。
当时王元鞠躬给她道歉,语调带港味,温柔地忏悔,说他不该想掐死她……却在她转身时,偷偷把她的一只重要U盘,放进自己包里。
她也的确给他了泡百香果茶。
但她没说的是,她在百香果茶里放了500mg硫酸.亚.□□。不足以让他立刻死亡,但会让他脱发、腹痛。她一周以后会再去给他投一次,一克硫酸.亚.□□,摧毁他全身的神经系统。
只是王元死在她下手之前而已。
生命使人不自由,她来让他自由。
“我们窗外没有遮挡物,没有高楼,排除有人从窗口给王元射击了麻醉针或者毒针。”
小圆茶几边,何壬羡听着她的两个朋友和一个沉默的前男友围在一起探讨死因。郑阿二捏着李可可的肚子,不时地把李可可试图挠王元的爪子拉回来:
“都说了这不是食物,你不能随便把猫鼻子凑过去……也可能是王元在来见你之前,就被人下毒了,但是毒性不是立刻发作,到点了才毒发身亡。”
“那会不会是巧合?”
何壬羡皱起眉:
“王元作息很不稳,经常凌晨三四点在那研究美股, 第二天六七点又爬起来研究A股……哦,他还买了比特币,最近比特币血跌,9900刀的关口都没卡住……会不会是他坐在椅子上看行情的时候被行情吓到,心肌梗塞死了?”
“不可能。”
王元投资一向稳健,从没割过肉,内幕消息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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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维多在纸上写了几个字:
“比特币再亏,也亏不到他。王元入圈很早。从08年到19年,A股十年才涨了三千多点,比特币十年涨了几万倍,你觉得跌倒什么份上,才能让他惊到猝死?”
“话不能这么说吧,虚拟货币没有办法产生任何与它本身代表资产相关的价值,昨天还在12000,一夜跌倒9900,只靠炒作炒出来的概念,总有一天价值会归零。”
“那你告诉我,金融有哪个不是炒作出来的概念?”
李维多笔尖未停:
“金本位?可黄金本身没有任何价值,14亿人都相信它值294块钱一克,它才能卖到这个价格。那钻石?要是把俄罗斯地下的钻石矿开采出来,钻石立刻跌倒普通水晶价格……那么货币?拜托,难不成你真的相信你手里薄薄那张纸,有价值?”
“那稳定性呢?”
何壬羡被她激出来了,反口道:
“至少金本位和信用货币,有国家信用做背书……”
“国家信用?这世上覆灭的朝代还少吗?”
李维多说:
“德国战败后,马克是什么价格?货币价值归零了?钱消失了?”
“可是……”
“所以重点不是哪种货币会有价值,而取决于银行家想要哪种货币有价值,毕竟金融玩的从来不是什么实际的东西。”
李维多笔尖停下,抬起头,轻声说:
“金融只是让77亿人,都做了同一个梦。”
——吃人的梦。
“……嘿,姐妹们。”
郑阿二抱着猫,小心翼翼地打断她们:
“我觉得我们的重点有点偏了……要么,我们处理完王元的尸体之后,再聊比特币?”
……
王元腐烂情况太厉害,郑阿二掀开了一点点,就表示这种情况他是不可能搞定的,只能请专业法医来鉴定死因,毕竟他研究生专攻的领域,是大肠生态环境和肛.肠癌。
郑阿二给她们一人倒了一杯青岛啤酒,想了想,又去把冰箱上层的卤鸭脖也拿出来了。
鸭皮和王元的脸一个颜色,他和王元并肩坐着,面不改色地咬了一口:
“两天不行,维多,王元撑不了,而且明天气温还会升高——细菌和真菌是呈几何倍数增长的。现在你看王元情况还好,但我和你保证,到明天下午,王元的味道就会飘到楼底下,一楼那个居委会大妈就会上来敲门了,检查我们是不是违法制作了臭鸡蛋。”
何壬羡脸色发青地看着他在尸体旁边吃鸭脖:
“我说你能不能不要在王元边上吃东西?”
“我饿了好不好?”
郑阿二把鸭脖子扔进垃圾桶,用纸巾擦擦手。现在他平静下来了,条理也开始清晰起来:
“要我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我们把王元的尸体销毁了。”
销毁?
李维多看着郑阿二,像重新认识了这个人。
“我觉得不行。”
何壬羡蹙起眉,倒在认真思考可行性:
“这不现实。首先我们家连菜刀都是生锈的,大晚上附近也买不到新的菜刀,难道你指望我们用把连猪骨头都砍不开的菜刀,去把王元砍开吗?”
郑阿二:“家里不是有碎骨机和绞肉机吗?”
何壬羡:“那也要先砍开啊!”
郑阿二:“傻不傻,你可以分批砍啊,今天先砍三分之一,剩下三分之二放在冰箱里,等明天商场开了,我们再去买新菜刀不就好了。”
何壬羡:“为什么要放在冰箱里?砍开以后气味更大了,它把冰箱冷冻层占据了,我的雪花牛肉和虾滑放在哪里?”
郑阿二陷入沉思:“这个问题有点严重,好像是不大行。”
“……”
李维多按住额头:
“现在的重点,难道是商场里卖不卖菜刀吗?”
“这的确不是重点。”
郑阿二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重点是毁尸灭迹根本不必要这么麻烦,维多不是有一个浴缸吗?我们把你的前男友放进去,用浓硫.酸浸泡一小会儿,它就会消失了,这样你前男友也不会和雪花牛肉串味了。”
“买这么大量的浓.硫.酸,很容易被怀疑的吧,而且浓.硫.酸还会冒烟。”
何壬羡忽然想起什么,用手做了一个“撕”的动作:
“等等!我们可以买十个电磁炉垫在浴缸下!买浓.硫.酸会被怀疑,可是买电磁炉总不会吧?我们平常吃鸽子,不也很容易把鸽子腿撕下来吗?如果把尸体煮熟的话……”
郑阿二:“尸体就能用手分开了!”
何壬羡:“我们就不用买菜刀了!”
郑阿二:“也不会和雪花牛肉串味了!”
何壬羡:“这个可以!”
郑阿二:“完美!”
李维多:“……”
眼看两人就快击掌庆祝了,她终于忍不住,这次直接把笔摔出去了:
“你们在谈的是我的浴缸,不是什么电煮锅,我的浴缸买来很贵,我明天还要在里面洗澡——顺便只要这还是法治社会,谁都不许把什么奇奇怪怪的违法东西放进我的浴缸里,OK?”
“不能放在浴缸的话。”
大概是被她语气吓到了,何壬羡帮她捡起笔,试探道:
“那放在洗衣机里,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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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维多:“……”
……
洗衣机当然也是不行的。郑阿二第一个坚决反对,因为他每天凌晨都要用那个洗衣机洗他的白大褂,然后用挂烫机细致地把他的白大褂烫平。
哪怕他每天在医院的工作,也就是给病人化验一下粪便、填填表格单什么的,仪式感也是必不可少的。
何壬羡几乎和他吵起来了,两个人隔着茶几对骂,互相指责都是对方的错。李维多闭着眼,双手支着额头,好一会儿,忽然睁开道:
“王元交给警察。”
“好,我们就交给警——”
何壬羡正骂到酣畅淋漓之处,猛然反应过来:
“什么,交给警察?”
“我仔细又权衡了一遍,我算了所有人的反应,却漏算了一个人的听力。我房间里是有窃听器的,我们不能把尸体放在这里。壬羡在王元出事之前就已经和他分手,警方未必会把壬羡作为嫌疑人。郑阿二是学医的,如果包藏尸体,他以后的行医资格说不定就保不住了。”
李维多手背挡着眼,向后靠在沙发上:
“壬羡不愿报警,那我来报警。”
郑阿二诧异:“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只和我有关系。”
李维多说:
“尸体是我藏的,保鲜膜是我包的,我和王元也有业务上的往来。这件事和你,和阿二,都没有任何关系。”
恰好她之前回来过一次。
这样也能说得通,虱子多了不愁。在陈利亚眼里,她身上可不只有一桩命案,人家都把手铐拿出来了,多一桩也一样。
只要不能同时找到凶器、动机和证据,他们就无法给她定罪。
郑阿二和何壬羡都沉默了下来。
李维多放下手。
日光灯下,她一眨不眨地盯着何壬羡,浅色眸子像虹膜变异的病人,盯着不动时,就有点可怕。
“王元真的,不是你杀的?”
何壬羡:“不是。”
“你也从来没有过,谋杀他的念头和举动?”
何壬羡想起现在还放在自己包里的那些硫酸.亚.□□,神情没有任何变化,说:
“没有。”
“那就好。”
李维多站起来:
“那就这么办。”
“不,我不同意。”
何壬羡抬起头:
“都算在你头上,那你怎么办?帮我坐牢?”
“我不会帮你坐牢。”
“那你就是会把我供出来咯?”
“只要你真的不是凶手,你就不会有事。”
“我不相信。”
何壬羡坐在沙发上,脊背笔直,长长睫毛一眨,眼泪就从眼尾勾勒处滑下:
“我不相信你,维多,你不是会帮人顶罪的人。你这么自私的人,这只是你的缓兵之计,最后警方还是会找上我。你也别说什么能还我清白,警察不会相信我的——你认识我十多年,可你刚才也不相信我,对不对?连你都不相信我,世界上还有谁会相信我?”
“我没有不相信你。”
“你就是不相信我!”
“我没有。”
“你就是!我看过你是怎么帮许尽忱谈判的,都是这个套路,先假惺惺说帮忙,下一秒就反水,你那些被你忽悠的客户还傻乎乎,觉得拖累你过意不去——我不是他们!”
何壬羡站起来,手背抹去眼泪,眼线眼影糊了一脸。
她踢踢踏踏地从房间里翻出一个沾灰的快递文件袋,摔在她身上,然后转身,一言不发地走回自己房间,“砰”地关上门。
关门声大得,墙角的蜘蛛都被震下来。
李维多和郑阿二对视了一眼,后者耸耸肩。
李维多拿出手机。陈利亚和朴浦泽的号码紧挨着,她的手指在陈利亚的号码上点了点,最终拨通朴浦泽的电话。
等待接通的过程中,她随手撕开快递袋,把里面文件取出来。
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牛皮纸信封。红色邮戳框,十年前邮政统一发的那种。
郑阿二站起来:
“我去看看壬羡。”
“嗯。”
李维多应了一声,拆开信封,单手抖开手里信件,漫不经心刚扫了一眼,愣住。
纸页从她指缝间滑落下来。
她手指微微发抖,朴浦泽的声音还在从话筒里传来:
“来,弟妹,有什么故事告诉我?——喂——喂——维多?”
李维多清醒了一点,把纸张折起来放进口袋,刚想说话,就听何壬羡房间里传出了一声颤抖的、撕裂的、斗破苍穹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李维多、朴浦泽:“……”
“怎么了维多?”
朴浦泽立刻进入警察状态:
“你在哪维多?出了什么事?如果有危险,不要急,我立刻定位你,保持通……”
李维多扔掉电话,冲过去推开何壬羡的卧室门。
浓浓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卧室里灯光昏暗,只能看见模糊人影。
李维多心脏激烈地在胸腔里跳动,恐惧几乎把淹没。十年了,十年了。她再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心神俱裂,就好像一直脚踩浮云,她终于又因恐惧重回人间。
她一步步走到何壬羡身边。
何壬羡无声无息靠坐在窗子下,风吹进来。她左手滑落在地上,手腕割痕深可见骨,血溢满裙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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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起头,看着她的脸,眼泪从她眼角滑落下来。
“不要丢下我。”
她声音很轻,她却从未见过她这样狠绝眼睛,黑夜里像闪烁星星:
“如果连你也要丢下我,维多,先杀死我。”
第78章
“……你先止血。”
何壬羡一手还拿着刀,李维多不敢靠近她,轻声说:
“你这样会死的,先把刀放下,让阿二给你止血,好不好?”
“我死不死,有人在意吗?”
何壬羡反手把刀扎进大腿又拔.出来,声音带着哭腔,有点委屈,有点可爱,又有点让人心惊胆战的疯狂:
“我流血了,你在意吗?你都要把我送去监狱了,你逼我的,李维多,都是你逼我的——”
眼看她又要自残,李维多扑上去,膝盖压住她的身体,边扯刀边朝一边吓得不敢动弹的郑阿二喊:
“愣着做什么?帮忙啊!”
郑阿二整个人吓傻了:
“帮、帮、帮什么?”
“去拿药!”
何壬羡挣扎得太厉害,眼眸发红,血反而流的更多,黑色地板上,一路都是红色,看得人触目惊心:
“止血药!绷带!缝合针!还有她的药——不是平时让你看着她吃药的吗!”
“我又不能二十四小时跟着她!”
郑阿二终于反应过来了,从何壬羡床底下翻出几只药瓶,倒出来,都是满的。
何壬羡根本没有吃药。
药瓶里,一粒都没少。可她每次都信誓旦旦,当着他的面仰头喝水吞药。
他把药瓶扔到李维多脚边,扯出纱布,给何壬羡按住伤口上方止血。
李维多用脚踩住何壬羡的手,手指伸进她嘴里,从里面撬开她的嘴,强行把药塞.进她喉咙。
“你去报警啊,你去把我抓起来。”
何壬羡眼底带着怨恨:
“既然要杀人,就彻底一点,为什么还要救我?与其让你麻烦,不如我自己动手了结好了。”
“我没有想让谁抓你。”
她的血流得触目惊心,李维多握着她手指的手慢慢冰凉下来,终于对她的疯狂妥协,哑声道:
“我不报警了,你吃药,好不好?”
她像一只被扼住脖子的天鹅,在她身下挣扎扭动,牙齿在她手指上留下齿痕。她眼眸通红地盯着她,像她欠了她许多钱,又像她欠了她一辈子。
她想起她白天杀死的那只鸭子,割断了气管后,那只鸭子还扑腾了好几米远。她看着它伏在地上,翅膀慢慢瘫软,不动了。
许久。
大概是药效出来了,何壬羡终于平静下来,瘫在地上,望着天空。
李维多精疲力尽地躺在她右边,已经不在乎自己左边躺着王元了。郑阿二给她最后绑上一道纱布。血止住了。
身边有个医生就是有这样的好处,哪怕他的专业领域是肛肠癌和尿路感染,在身边有人割腕自杀的时候,也能沉着应对、冷静处理。一边累成葛优瘫,一边苦口婆心地抱怨道:
“为什么这么想不开要割腕呢?割腕很难死的好不好?而且尤其不能横着割,你手腕下面就是一堆肌腱,一般男人割到肌腱就割不动了,下次想割腕的时候,看到这两根骨头了吗?你拿刀往中间一扎——”
“……”
何壬羡虚弱地转过头,一脚把他从沙发踹到地上。
……
但郑阿二说的没错。割腕自杀很少有能真正死成的,可何壬羡仍然成功了。十分钟前,几乎用刀割断了自己的肌肉,郑阿二说,再往下一点点,何壬羡的手就废掉了。
她再也不敢用报警来刺激她。
可这件事情,却一定要让警方知道。
李维多想起方才看到的那封信,在地上躺了了半晌,坐起来。
他们不能不报警。
如果不能报警,能走的每一步,好像都是死局。
她慢慢喝完半杯酒,杯子磕在茶几上。拿起一边的文件夹,刚想说什么,大门忽然被人“砰”得推开,一个风一样的男子,毫无预警地出现在目瞪口呆的三人面前。
“你千万别误会,我真的不是找借口来和你搭讪。”
何珣站在门口,傲娇地歪着头,也不看她,只晃了晃手里一只袜子:
“只是你的袜子落在我那里了,我想着我留着一只女孩子的袜子,怎么看怎么暧——暧——暧——”
他终于转过头。
客厅里的一切终于铺展在他眼底。
到处都是血,沙发上是,地上是,他们身上也是,完美的凶案现场。房间里的三个人或坐或卧,诡异地围在一个小茶几边。
旁边还横着一具尸体,和谐得好像在凑一桌麻将局,七对宝吊,全盘通赢。
李维多木然道:“你进门,都不关门的吗?”
郑阿二呆呆地看着门口的男人:“锁坏了,我能怎么办呢?”
何珣张着嘴,手里袜子掉到地上。
……
这是所有人都没预料到的局面。
一个人变成两个人,两个人变成三个人,三个人变成四个人。王元被放在沙发上,他们四个并排坐在沙发对面,半晌没有人说话。
“我、我忽然想起家里烧开水还没关。”
何珣坐在一群疑似杀人犯中间,哆嗦了一下,尽量冷静道:
第163页
“这样会引起火灾的,要么我、我先去关个开水——”
他刚想站起身,郑阿二和李维多就一人一只手,按小鸡仔似的,把他按了下来。
“乖乖坐着。”
李维多垂下眼:
“不然地上躺着的这个是第一个,你就是第二个。”
“欧尼,这就有点过分了吧。”
何珣勉强维持着风度,露出一个笑容:
“我今天晚上还给你炒了火锅蛋炒饭呢,欧尼,看在蛋炒饭的面子上……”
李维多:“看在蛋炒饭的面子上,我会下手轻一点的,欧巴。”
何珣:“……”
何壬羡割腕被发现得快,只是失血有点严重,现在已经半靠在沙发上了。
客厅遍地血迹脏污,像后现代的野兽派。四人神情木然地看了王元的尸体一会儿,居然有点羡慕他此刻一了百了的轻松状态。
隔了一会儿,何壬羡打破了沉默,说:
“这后面是不是有一个殡葬馆?”
“是的吧。”
郑阿二有气无力道:
“一个超级破的殡葬馆,之前楼下有个老头死了,放在殡葬馆里,他们拿了个塑料袋包了几包方便面给他垫脚——要是老子死以后待遇这么差,老子宁愿不死。”
人死后脚会垂下来,多少要在冰棺里放点东西,防止尸体变形。
“所以他们应该有储存尸体的地方咯?”
“你的意思是,把王元偷偷放在那里?”
“我记得那里只有几个老头在管理,暂时寄存几天,不会被发现的吧。”
何壬羡思忖道:
“我有个29寸的拉杆箱,可以把王元整个装进去。”
“为什么要这么麻烦?”
郑阿二说:
“随便把王元扔进河里就好了吧。我们住的这么偏僻,从三公里外就没有监.控器,只要我们不说,谁知道他来过?”
郑阿二把猫咪放开,猫咪喵呜一声从保鲜膜里挣扎出来,高傲地小碎步走进了自己的笼子。
“王元最近刚被市场禁入,打击巨大,警.方第一个会怀疑的应该是自杀或仇杀。一个金融家消失的原因太多了,失踪了也怀疑不到我们头上。”
何况他们住的这一带是流动人口聚集区,那些农民工都住在这儿,来来去去,大家互相都是陌生的,警.方想找到他们,基本不可能。
“不行。”
李维多抬起头:
“王元的死不简单,或许和最近两件命案有关,恐怕牵扯的不仅是壬羡。你还记得壬羡给我的那个快件——”
“我也觉得不行。”
她还没说完,何壬羡就插.了一嘴。她声音低低的,还有点有气无力:
“如果扔到河里,尸体会浮起来,如果要在尸体上绑东西,我们车子的后备箱就放不下了……不是我说,我们现在应该先把客厅里的血弄干净吧?如果有警方来调查,鲁米诺反映有血迹怎么办?”
“你现在把地拖干净了,等会儿一动尸体,不又流出来了吗?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把尸体弄走吧。”
郑阿二神情绝望:
“不能扔河里,不能分尸,也不能用浓酸分.解……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把王元扔到哪里去才行?楼下垃圾桶吗?”
“垃圾桶也不能扔吧。”
李维多朝何珣伸出手。
一个下午他们已经培养起了足够的默契,只差一个眼神肯定。何珣不情不愿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给她,又帮她把火点上:
“楼下现在可是有四个垃圾桶,你连王元可以扔到哪个桶都不知道,百度上难道能查到尸体是干垃圾,还是湿垃圾吗?
“对哦。”
郑阿二也发觉这是一个严重的问题:
“垃圾桶现在不能随便扔了,那王元到底扔哪个垃圾桶?”
“湿垃圾吧。”
何壬羡说:
“猪能吃啊。”
郑阿二:“可是人骨头猪吞不下去的吧。”
何壬羡:“那肉那部分是湿垃圾,骨头是干垃圾。”
李维多:“干垃圾和湿垃圾不是看猪能不能吃吗?不是看腐烂程度吗?骨头要是磨成粉,猪也能吃的吧。”
何珣:“……”
完了完了,又疯了几个。
这是什么梦幻神仙团队?就这个专业素养,也敢和警方打擂台?
他们自首来得更快吧。
何珣觉得人生基本无望了,后半生注定在监.狱里度过了,萎靡地蹲在一边。脚还被用一根床单绑在沙发腿上,防止他忽然逃跑。
李维度叼着烟,走到吧台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烟灰簌簌落在地毯上。
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一定要让警方知道。
但警方一旦介入,何壬羡不可能不知道。
而如果何壬羡知道了,她一定会自杀。
没人比她更了解何壬羡的病了。
李维多背对着他们,慢慢抽完手里那根烟。
酒光粼粼落在她眼底,烟灰落尽时,她已经拿定了主意。
她把烟蒂扔进垃圾桶,转过身,张开嘴,刚想和沙发边三个人说一下自己的计划……就听他们刚用床垫、床头柜抵住的客厅大门,今天晚上第三次,传来了敲门声。
不疾不徐,只有三下。
标准到连每次敲击的轻重,都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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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态到连每次间隔的时间,都丝毫不差。
这熟悉的强迫症风格。李维多内心陡然升起一股强烈的、不祥的、要命的预感。
何壬羡不明就里,李维多朝她做了一个“不要发出任何声音”的口型,自己轻手轻脚凑到门边,握住门把手时,手心已经被汗水浸得透湿。
“谁?”
她问。
微微的停顿后。
“我。”
门口男人似带些微笑意,轻声说:
“陈利亚。”
作者有话要说:好久不见,感谢这段时间大家的雷和水
前几章有个把自己爱视频发到工作群里让下属“努力学习,做笔记也是极好的”,是真人真事,传闻金融圈一个女大佬。
本来还打算三十万字完结,看这个速度,卒了
P.s.下章真的有感情戏
这次的真的真的是真的
第79章
她这一生跌宕起伏。
但从来没像今天这样,出过这么多状况。
此时此刻,陈利亚只与她隔着一扇门。而这扇门对这个男人来说,根本形同虚设。
整个房间都是血。
只要陈利亚稍微打开一点缝隙,血腥味就会裹挟着真相,涌向他。
李维多微微握紧了门把手,汗水从她发边溢出。
冷静点,冷静点。哪怕干扰一下他的注意力也好。哪怕是万能的神也有其弱点。宙斯好色,上帝贪婪,陈利亚也会有破绽,一定有什么办法能把这件事掩盖过去。
一定有办法。
短暂寂静,李维多忽然后退一步,装出一副诧异的样子:
“领导?你怎么在这里?”
“因为你在楼上呆了太长时间。”
陈利亚的声音难辨情绪:
“我是给你付工资的,不喜欢别人在工作时间放我鸽子,有假条也不行。所以我来接你回家,李可可。”
“……”
这种葛朗台领导真是平生仅见。李维多又后退一步:
“那、那领导你等我三分钟哦,我换个衣服,马上就好。”
“怎么。”
隔着一扇老旧木门,陈利亚波澜不惊地淡淡道:
“从我刚才敲门开始,你的房间里至少有四种频率的呼吸声,也就是至少有四个人,其中两个是成年男性……难道你有什么衣服,是他们能目睹,而我不能看见的吗?”
“……”
双方智商完全不对等,此时该如何拯救自我?
这游戏她不玩了,她现在原地掉线行不行?
“这件衣服,不够正式。”
李维多故意啪嗒啪嗒地走到卧室边,关上门,又轻手轻脚走回来,扯了一个她自己觉得非常完美的彩虹屁:
“您毕竟是给我付工资的人,对您,我当然要正式一点。”
……
刚才的对话,已经让沙发边的三个人已经敏锐地意识到了,这次来的人或许不是那么好糊弄,并且很可能像黑寡妇钢铁侠那样,具有什么听力上的特异功能。
郑阿二在手机上打了几个字,举起来,神情非常惊慌:
“你领导为什么能听见我们的呼吸?你领导是神盾局的特工吗?!”
何壬羡抢过他的手机:
“什么领导?哪个领导?你领导为什么要叫你李可可?”
“……”
这两个问题有哪个是重点吗?
何珣躺在地上,维持着死尸的姿势,用口型说: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他看不见,但闻得到。”
李维多在手机上敲:
“血腥味没有办法掩盖过去,我们要统一口径。这样,我说我和阿二本来在大扫除,结果你炒比特币失败,一回来就想不开自杀了,我们把你救回来……”
不然不能解释他们为什么把柜子什么的都堵在门口。
“不行,这么黑我的业务能力,我不要面子的吗?”
何壬羡抢过郑阿二的手机,敲到:
“要么你说,你回来看见郑阿二在你床上自.慰,刚好被你看见,你气不过,拿刀不小心割伤了他的下……”
“这是什么鬼理由???”
郑阿二出离了愤怒,又把手机抢回来:
“我才不在她垃圾堆一样的床上自.慰!把我当什么人了!我是这么不讲卫生的人吗!!”
何珣:“……”
很好,从头到尾没抓住重点。
没什么好说的了。
这群人类迟早要完。
只能等他来用智慧拯救他们。
可没等何珣用他的智慧找到完美的破解之法,只距离他们七八米的门,忽然吱呀一声。
李维多、郑阿二、何壬羡、何珣:“……”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手,苍白,还有点伶仃。他用一块白手怕包着门把手,像没感受到门后抵着的实木柜子和超重床垫一样,轻而易举地缓缓推开门。
“我摸到门没锁。”
陈利亚折起白手怕:
“我的属下既然不邀请我,我只好自己进来了。”
李维多已经练就了十佳好仆人的条件反射,看陈利亚抬起手,就自觉走过去,把手帕接过折好。
何壬羡和郑阿二完全不敢出声,何珣已经再次两眼一翻装作昏迷过去,要是真被警察发现,他也方便说是自己受到了胁迫。而李维多……李维多随手拎起沙发上一块纱罩,扔在王元身上,干巴巴地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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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想喊你进来,你就进来了,领导。”
“是么?”
陈利亚走到他们的餐桌边。何壬羡原本想用来分尸的菜刀还放在桌上,他用食指抹了一下刀沿,转过身:
“我闻到了腐烂的气味,你们这里,是有什么烂掉了么?”
何壬羡和郑阿二一个激灵,齐齐瞥了纱罩下腐烂的王元一眼。李维多镇定道:
“是我的被单烂掉了。”
陈利亚:“……”
“我的被单半年没洗了,有点长毛,所以我们今天在大扫除……还有我之前抓了一只死老鼠扔在垃圾桶里,一直放了两个月,今天回来才看见老鼠烂掉了。”
“哦?”
陈利亚不置可否,低头看着她,轻声问:
“那你呢?你和人打架了,身上一股血腥味?”
李维多:“我生理期。”
陈利亚:“……”
他看了她两秒:“然后血腥味从左到右蔓延了10米远?”
李维多:“不是,其实是我……我朋友今天割腕自杀了。”
“割腕自杀。”
陈利亚重复了一遍,也不看何壬羡,只盯着她道:
“恰好,我有心理相关的学位,我方便询问一下,你的朋友为什么自杀吗?”
何壬羡张了张口。郑阿二生怕她那颗惊世骇俗的大脑,一不小心就说出什么什么自.慰、什么打.□□之类的黄色废料,手疾眼快地把水瓶塞进她嘴里,堵住她的话,温柔道:“壬羡喝水。”
可被陈利亚盯着的压力太大了,李维多还要胆战心惊怕他踩到王元的手。一心两用之下,不小心就把何壬羡方才说郑阿二的借口说出来:
“因为我回来时,不小心看见他在我床上自、自……”
“慰”字就在她嘴边,她猛然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鬼,可已经覆水难收。
想把伤口转移到郑阿二身上当然不行,陈利亚绝对闻得出血腥味是谁身上的。她只好把主角换成何壬羡,生硬地接着胡扯道:
“……不小心看见她在我床上,然后她和我告白了,说她喜欢我。”
“……噗。”何壬羡一口水喷在郑阿二脸上,郑阿二面无表情地抹了一把脸。
“……我当然拒绝了她,我又不是LGBT。可她一时想不开,就自杀了。”
李维多没注意身后的小动作,双手背在身后,恰好挡住他继续向王元走的脚步,歪了歪头,动作还有点可爱:
“我家太脏了啦……而且现在大扫除很乱……领导,要么你先去外面等着,我五分钟收拾一下就出来?”
“我难得来你家,你就不带我参观一下吗?”
陈利亚垂眸看着她,低声说:
“也不和你的朋友介绍一下我?”
“……”
不。
李维多差点就想说,他们这群废柴不配知道您尊贵的姓名。
她一点都不想让陈利亚参与到她朋友和生活中,这就好像打破了一道无形的次元壁。以前她和他桥归桥、路归路,时间一到就跑路。但如果他们的朋友圈有交集,这感觉又不一样了。
但这种心思,她是不会明显摆在脸上的。李维多弯了弯唇,手指点了点何壬羡和阿二:
“这是壬羡,就是你之前以境外消费有翻倍套现嫌疑,停用了她所有信用卡的那个……这是阿二,你还记得吗?就是你两个月前恶意挂失他的信用卡,让他错过了人生第一波股票的那个。”
何壬羡、郑阿二:“……”
靠!原来就是这个碧池之子!
何壬羡的脸都气得鼓起来了,两人窝在沙发上,整整齐齐地瞪着陈利亚,杀气浓重得连旁边装死的何珣都忍不住抖了抖眉毛。
李维多以一个简短的收束结尾。陈利亚对她拙劣的小把戏洞若观火,在她又一次忍不住想请他去外面等的时候,截住她的话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朝沙发走了一步:
“我这么难得来你家,李可可,你都不给我泡杯茶吗?”
“……”
安溪铁观音,三十块一斤要不要来一点?
他好像对她的沙发很感兴趣,用手指摸了摸布罩地材质,又捻了捻茶几上一只她抽到一半的烟头。也不知是怎么判断方位的。口红印染在他指尖。
期间,他站立的位置一直保持在距离王元几厘米的地方。皮鞋尖几次从王元手指边踩过。沙发上几人心惊肉跳地盯着他的脚步,心几乎提到胸口。
他们的运气当然不会一直这么好。
半晌,陈利亚终于放下她的烟头,似乎想向她走来。
他左脚下就是王元的手,眼看就要踩上去。
这简直是个恐怖番了。郑阿二和何壬羡忍不住捂住眼。
就在这千钧一发、目眦欲裂、滚石上山、爬坡过坎的关键时刻,李维多忽然朝前跑了一步,跃起,整个人扑进陈利亚怀里。
郑阿二、何壬羡:“???”
陈利亚被她猝不及防的动作撞得后退几厘米,终于脱离了会踩到王元的危险范围。站定时,李维多还牢牢抱着他的腰。不仅小脸埋在他胸口,还像要把自己融进他怀里似的,不停地试图把他往后推。
陈利亚举着手,高深莫测地看着怀里毛茸茸的小脑袋。
何壬羡冲起来就想去打死这个看脸就很招蜂引蝶不守男德的男人,郑阿二手疾眼快地拖住她,一手捂住她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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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窗外的桂花都落光了。
李维多在他怀里抬起头,一边给郑阿二投了个“我来拖住他,你们不要乱!动!尸!体!也不要轻!举!妄!动!”的复杂眼神,一边对陈利亚小声说:
“你上次和我说的事,我想了很久……这里人太多了,我们能不能找个没有人的地方说话?”
窗外云朵被吹散了,月亮慢慢挂在树梢。
陈利亚垂眸看着她,好几秒。
“好。”
他轻声说:
“你想去哪?”
……
两人离开后,沙发上的三人愣愣地看着客厅门。
何壬羡又开始暴动,想冲到门外去。这回连郑阿二也压不住这个刚自杀未遂的女人了。何珣没办法再装晕,起来帮郑阿二一起压着何壬羡。
好一会儿,等李维多和陈利亚走远了,何壬羡一把甩开郑阿二的钳制,愤怒道:
“那个男人明显是在欺负维多年轻貌美单纯好骗!深更半夜唯多一个人在外面有危险怎么办?你为什么不让我打死那个男人!”
“这里觉得李维多单纯好骗的人,就你一个吧。”
郑阿二转了转酸痛的手腕:
“但现在重点不是这个!李维多刚才和我投了个眼神,非常严肃!一定是让我们赶紧把王元的尸体处理掉!”
“是么?”
何珣有点不确定:
“我怎么觉得,维多欧尼是不要让我们轻举妄动?”
“不可能,你离得近还是我离得近?你了解她的时间长还是我了解她的时间长?我们和她,就是那工藤新一和怪盗基德,就是那犬夜叉和杀生丸,她只要抽张纸,我和壬羡就能知道她想去哪个茅坑拉屎。”
郑阿二大手一挥,看向何壬羡:
“姐妹,你派上用场的时候到了!你那个29寸的拉杆箱,在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觉得我最近几天的画风突然变得沙雕了
那一定是因为我最近在重温《在下坂本,有何贵干》
真的太踏马洗脑了
第80章
他们把何壬羡29寸拉杆箱拎出来的时候,何壬羡一直在抽气,隔两秒就要跑过来纠正一下郑阿二粗暴的拉杆手法。
“拖个拉杆箱,还要什么手法?”
郑阿二对女人的在意点匪夷所思:
“这个拉杆箱难道是金子做的么?”
“金子马路上随便一个扫地大妈也能买,可这是科颜氏限量版周边拉杆箱,在科颜氏官店购物总额前三才能拿到。”
何壬羡心疼得不得了,看着王元的尸体被折叠进去,沉黑色血液流出来,弄脏了科颜氏的内标。
她前男友的脸朝外,眯眼看着她,已经肿胀分辨不出五官。
可前男友和金子是不能比的,金子和奢侈品也是不能比的。如果金子代表财富,那奢侈品就代表中世纪欧洲的草坪。金子尚且可以换温饱,但草不行。在那个每天饿死的人的中世纪,废弃田地,不事生产,种大片的绿草,贵族的绿草,不能吃的绿草。
用生命来兑换的,才叫奢侈品。
能换食物的,美元,金币,都不够奢侈。
“维多欧尼和那个黑衣男人,现在在小巷尽头的电线杆下。”
何珣收起望远镜,从窗前折回来。何壬羡和郑阿二无语地看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眼皮纸卷,在茶几上展开,居然是他们小区方圆十公里的手绘地图,详细到每一棵树木都标注了出来。
“经过我的计算,唯一能避开他们两个人的办法,是不从大道走,我知道这后面有个……喂,你们为什么要这么看着我?我是没工作才闲得慌画地图,可在能养活自己的情况下,人生应该为更有意义的东西付出,而不是被成功学和消费主义洗脑还沾沾自喜吧?我就喜欢手绘地图怎么了?”
何珣在他们看啃老族一般的目光里,盖住地图:
“一天工作十四个小时,除了虚无的几十万年薪和风一吹就走的经验,你还得到什么了吗?”
“你说的很对,兄弟,几十万年薪算什么?”
平均月薪7800、硕博连读郑阿二从他手里抽出地图:
“所以我们要往哪走?”
“这。”
何珣指着与李维多相反方向的另一处围墙:
“除了下楼时要小心别和维多欧尼打照面,再没有比这更安全的一条路了。基本没人散步,这个点也没有狗,直接可以通往后面的殡仪馆,高端洋气上档次,安全系数十乘十。”
“可有围墙。”
何壬羡蹙起眉:
“我们怎么从围墙爬出去?”
“傻,楼下居委会大妈那条狗,平时怎么躲避养狗登记的?”
何珣抬起头:
“我们不爬,我们钻狗洞。”
……
李维多几乎是被陈利亚扯着,一路跌跌撞撞走下楼梯。路边百无聊赖等待的保镖大叔吃惊地看着自己不食人间烟火的少爷,拉着一个女孩的手,穿过他和几个垃圾桶,在小巷尽头路灯处停下。
他的眼睛黑到吓人。
月光下,带点清冷,又带点浓稠得化不开的醴艳。
“所以,李可可,你要和我说什么?”
李维多瞥了一眼自家窗户:“也没什么,你上次不是问我,要不要合约结束后也一直为你工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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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
“我觉得……我觉得可以考虑。”
这条小巷太短了,哪怕是尽头,也离她的公寓没多远。李维多一直盯着她的客厅,原本好好的,可还没等她想到措辞,那窗口的灯忽然熄灭了。
李维多心里咯噔一下,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但是我对现在工资水平和工作职责有点不适应,如果需要长期合作,我觉得……我觉得……”
她觉得不下去了。
李维多慢慢睁大眼睛,话也断了一拍。
大概是视力太好,她竟然看见三个熟悉的影子,扛着一个……29寸的拉杆箱,正悄无声息地,往楼下走?
???
这群蠢货!!!
不是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吗??扛着拉杆箱就有用吗!三个人的脚步,陈利亚难道听不出来吗?
陈利亚盯着她的眼:“你觉得什么?”
李维多回过神:“如果要让我跳槽,我觉得我需要多一点激励措施。虽然看起来不大像,但我还挺抢手的。说真的领导你的诚意不大够,毕竟我的前领导为了让我给他打工,都打算给我在汤臣一品买房了,二十万一平米,双学区……”
陈利亚:“都是你的。”
李维多屏着呼吸,余光还在瞟楼道,闻言一下没反应过来:“嗯?”
“我说,都是你的。”
他好像知道她在走神,伸手捏过她的下巴,转过来,逼她也像他看着她那样,看着他:
“房子是你的,资产是你的,你想要哪里,想要什么,告诉我,我都可以给你……但李可可,我觉得你没有听懂我上次的诉求。”
他衣冠楚楚,站在月色下,神情冷静清晰:
“那我不妨再重复一遍。我三岁的时候,想自杀,因为我觉得活着太无趣,觉得人的一生就像蝼蚁繁衍挣扎,不具备任何意义。但现在我不想了,因为我有了想要的东西,李可可,如果你能把这件东西给我,别说一套房子,我的一切都可以给你。”
这目光太黑太凉。
李维多被他目光攫住,一时愣住,忘了说话。
月光簌簌落下,一只苍蝇从垃圾桶飞来,落在她手臂上,她拍走它,醒过来。
她不能再为了拖延时间欺骗他。本不应该有的良心,此刻竟有些松动。
李维多垂下眼,刚说了一个“陈利亚”。就听不远处她自己公寓楼下,传来“咔哒”一声,是拉杆箱撞到楼梯扶手。
陈利亚抬起头,朝声源处看了一眼。
“你刚才走神的,就是这个方向?”
他忽然打断她将说的拒绝,低声说:
“李可可,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
李维多目瞪口呆地看着陈利亚就这样抛下刚被告白了一半的她,名侦探气质一秒上身,转身就要往何壬羡他们的方向走。
不是,这是什么神操作?
说好的“我的一切都给你”呢?
你的告白崩了喂!还有什么能阻止他!
她大脑一片空白,眼看何壬羡他们就要被发现,历史再一次到了千钧一发、目眦欲裂、滚石上山、爬坡过坎的关键时刻……李维多拽住陈利亚的衣袖,把他朝自己扯过来。
手臂环住他的脖子,小腿交错着他的小腿。
她踮起脚,仰头吻上去。
——人是贪婪的动物。
牲畜只捕杀它们能吃的东西,人类则捕杀一切物种,人性未必如牲畜懂克制。
所以一旦开始屠杀,就无法停止屠杀。一旦开始渴望,就无法停止渴望。一旦开始爱,就无法停止爱。
人因爱障目,因爱折堕,因爱沦丧。
他曾经不相信这句话。
但当海水蔓延过来的时候,他想,一切给她也没有关系。当火烧起来的时候,他想,一切让它焚成灰烬也没有关系。
他手指虚笼在她脊背上,指尖用力到发白,却没有真的落到她身上。他望着她微闭的眼,眼睫在路灯下微微颤抖,喉咙渴到发疼,却也并不真的回吻她。
他只是站在那里,任她环着他,轻轻咬着他的唇,小猫舔水一样用舌尖磨蹭他。
直到身后的响动完全消失,她的朋友们都安全离开了。
她放开他,向后退了一步。
他仍然站立不动,等她说话。神情没有因这个吻出现任何变化。
“我……我很感动你说的话。”
她又退了一步,有点害怕似的:
“吻你是个意外,你当我绿茶婊好了……但男女关系这种关系,不是很适合我,我比较适合去和动植物谈恋爱,就《水形物语》那样的,鱼就很好,可是你是个人类,这就……”
陈利亚:“……”
再让她胡说八道下去,她怕是就要去和油麦菜谈恋爱了。
陈利亚打断她:“第二次。”
李维多:“?”
“这是你第二次,主动吻我。”
他食指放在自己唇上,盯着她眼睛:
“我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李可可,但通情达理不代表我允许你一次又一次的冒犯下去。事不过三,如果你还有第三次主动吻我,那么不管你愿不愿意,你就只能做我女朋友了,这点你有异议吗?”
毕竟是她主动吻。
她和陈利亚签订的工作协约只有三个月,现在两个半月已经过去了——上次吻他是她策略出错,这次是狗血意外,但难道接下来短短半个月之内,她还会碰到自家闺蜜把前男友尸体藏在她床底下还一不下心被楼上隔壁邻居都撞破的这种奇葩事吗?水逆也不带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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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不可能有第三次了。
这辈子都不可能。
打定主意十五天后跑路,自己又理亏在先,李维多点点头:
“嗯。”
陈利亚微微勾起唇,笑意转瞬即逝,快得她没看清。男人伸手抹了抹她湿漉漉的唇角,随即转身朝小巷外走去:
“会开车吗?”
“会……但不是有司机大叔吗?”
李维多小跑跟在他长腿后:
“我们现在就走了吗?领导,我……我还没和我朋友打招呼,也没收拾东西,要么……咦,司机大叔怎么不在?”
“司机去采买一点东西,等下自己会回去。”
陈利亚靠在车旁,抱着手臂:
“衣服家里都有,告别能用手机。李可可,你确定要让我站在这里,接着再等你话别半小时吗?”
“……”
李维多看了不远处四个硕大的垃圾桶,也明白让陈利亚站在这种地方,真的是为难他了。
而且如果她坚持上楼收拾残局,万一陈利亚又非要跟上去……
风险太大。
她坐上驾驶座,点起火,拿起手机想开导航。
车门打开,陈利亚破天荒地坐在副驾驶座上。闭眼靠着椅背,轻声说:
“先向右前方三十五度小路行驶八百六十一米,再向左前方行事一千零三十米。”
“……”
李维多识相地收起导航。车慢慢驶离小巷。
十分钟后。
何壬羡一行人历经曲折,藏在草丛里艰难地躲开了一只狗子、三个小孩,和四五个居委会大妈的散步攻击,终于来到了何珣那个传说中的狗洞前。
狗洞很小,只能容纳一只狗子经过。何珣点亮了他的挖掘机技能,用手指刨开砖块,才勉强把拉杆箱运过去。
三人陆陆续续从狗洞中钻出来。
前方不远就是殡葬馆,那里藏着停尸房、冰冻柜,还有那胜利的曙光。
郑阿二拍拍屁股上的灰,为这一路的艰辛奋斗,几乎要热泪盈眶。
可还没等他热泪落下,何壬羡就拉了拉他的裤腿。
——他的热泪盈眶没有了。
三个人抬起头。前方帮人高的草丛里,一个身着黑色西装、浑身肌肉纠结的彪形大汉,十分不好意思地朝他们鞠了鞠躬。
“真是不好意思喔。”
大汉双手捂住心,操着一口小台湾腔,诚挚道歉道:
“我也不想打扰你们的喔。但是我二十分钟前收到我家少爷的短信,说你们二十分钟后会非法携带一具腐烂时间超过半个月的尸体经过这里……我能怎么办呢?我只好来拦截你们了喔。”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今天就想在一起的
但我环顾了一下四周,觉得男女主在一起的神圣一刻不应该在浸泡在出差路边二十块钱一份的麻辣烫摊子里完成
第81章
凌晨街边路灯在夜里无根浮动。车驶下高架,身边陈利亚从上车开始,就一直闭目靠在椅背。
除了偶尔在她走错路时像高德地图一样出声提醒,他一路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像睡着了。
可这沉默也太沉默了。隔了一会儿,李维多终于觉得有点不对:
“领导,你不舒服吗?”
“嗯。”
“要去医院吗?”
“不用。”
也是,这位大佬自己就有医学学位。
李维多于是闭嘴不再说话。她已经开了很久,可还在郊区。路上他们经过了几个商业区和写字楼,哪怕距离上海中心这样远,也依然有凌晨的灯光透出来。
不知道那些加班到凌晨的人,是在为什么而奋斗。是别人的梦想,还是自己的梦想。家里父母在等他回家吗,妻子会担心吗,小狗会想念吗。
李维多瞥了眼身边男人沉静的侧颜,放慢了车速,不想颠簸到他。
隔了一会儿,陈利亚微微睁开眼:
“李可可,你就不问我,哪里不舒服吗?”
“……”
他不是自己说挺好的不用去医院么?
“那领导,你哪里不舒服?”
“眼睛。”
陈利亚轻声说:
“我从上车之前开始,眼睛就开始疼了。”
上车之前?
那不是她亲他的时候?
李维多试图避开这个话题:
“有多疼?”
“很疼。”
男人又闭上眼:
“就像小美人鱼走上岸的时候,每一步踩在刀尖上那样疼。”
“……”
李维多停过一个红绿灯,看着半夜空旷街道,预估了一下他们现在的方位:
“领导,我还是送您去医院吧,曹品说您的眼睛正在恢复中,万一出了什么岔子……”
“不会出岔子,我比那些庸医更了解我的眼睛。”
陈利亚长长的睫毛垂在光影里:
“李可可,你不相信我吗?”
李维多:“……”
说她不问的是她,等她问了,说她不相信他的也是他,男人的心思真是太难猜了,这到底要闹哪样?
她索性不再问。
许久没听到她的声音,陈利亚嘴角微微抿紧。
车后座上,玩具熊破破烂烂躺在座椅,沉默地看着这一切,塑料琉璃眼睛蒙着灰尘。
又过了十几分钟,车子正经过一条漆黑小路。两旁连路灯都漆黑,几盏还坏了,低压电流下微弱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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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利亚忽然说:
“在这里停一下。”
李维多以为出了什么事,依言把车停在路边:
“怎么了领导?”
“下车。”
“为什么?”
“陪我散会步。”
“……”
凌晨一点,在离家百里地陌生大马路上散步?
他不是小美人鱼一样刀子扎眼睛吗?都扎眼睛了还不休息?这位领导这么虐待他的下属,人社局知道吗?工商局知道吗?法院知道吗?
李维多心里默念了两遍“还有十三天,还有十三天”,低头换回高跟鞋,从一侧下车,恭恭敬敬给自家领导打开车门。
夜里有飞蛾绕着灯飞,李维多跟在陈利亚身后。两人没走多久,前面的路就断了,一段废弃铁轨掩在在人高的芦苇丛里,旁边坠着一盏玻璃灯。
陈利亚在铁轨前,停住脚步:
“李可可,你听过,火车困境吗?”
……
“小刘,你听过,火车困境吗?”
自从通过编制考试成为警察以后,半夜加班就成了常态。朴浦泽偶尔回想过去,也有点想点烟的冲动。
如果当年,没有选择和父亲一样成为警察,现在孩子应该已经有两个了吧。
基层警察工作繁忙,事情又杂又多,有时是没时间解决,有时则根本解决不了。就比如昨天有对家长揪着一个男孩来他们局,因为男孩和他们未成年的女儿做.爱,刑罚上等同强.奸,一旦判刑,一生都毁于一旦。
男孩刚过十八岁,成绩很好,女孩十七岁,是初恋。
女方家长拒绝庭外和解,情绪激烈。女孩一个人孤零零坐在角落。他走过去,她抬起头,眼泪掉下来,求他不要把自己男朋友送入监狱。
这种案子,到底该怎么办?
如果判刑,这到底是给正义献花,还是给爱判刑?
可如果不判刑,后面又会有多少罪恶,假以爱之名?
可更让人神烦的还是何双平的案子。两个半月前,何双平刚死的时候,陈利亚曾和他说“这不是一次谋杀,而是一场屠杀,死一两个人,死五六个人,称不上这个词。”
然后这个男人抬起头,问他:
“朴浦泽,你知道,火车困境么?”
……都是什么鬼问题。
朴浦泽合上卷宗,叼着烟,去局里警察自己凑钱买的mini冰箱里拎出两罐AD钙奶,转头给身边小刘递了一瓶:
“喂,问你呢,你说什么是火车困境?”
“火车困境就是电车困境吧。两条交错的火车轨道,火车原本要驶向的轨道上,被一个疯子绑了五个孩子,而另一条轨道上只绑了一个。现在,你如果是扳道工,这个时候,是会选择什么也不做,让火车压死五个孩子,还是会选择变换轨道,用一个孩子的命,换五个孩子的命?”
小刘嫌弃地接过奶:
“傻逼问题。”
“那你会怎么抉择?”
“那要看我的身份。”
小刘拆开吸管:
“如果是一个警察,你唯一能做的,难道不是跳下去用自己的身躯挡住这列火车吗?大人就算了,撞死小孩也太残忍了吧。”
“那如果你是一个普通民众呢?”
“那我选择什么也不做。”
“什么也不做?”
“对,什么也不做。如果让火车按照既定的轨道开,那么法律上,那五个人就算死于交通事故,但如果是我变换了轨道,让车火车开向另一个孩子,法律上,这就是我蓄意谋杀。”
小刘叼着奶瓶,笑了:
“不做选择,就没有责任,这么简单的事情,还需要抉择吗?”
……
“听过。”
小路尽头渺无人烟,李维多站在他两米远的地方:
“火车困境,怎么了吗?”
陈利亚却没有接着这个话题,一言不发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说:
“有一天晚上,我梦到了你。”
“……哦。”
“我梦到了你,李可可。”
他重复了一遍,又想起那个血腥旖旎的梦。她在梦里冷若冰霜,不让他亲吻,不让他靠近。他去抚摸她的长发,她就把长发减掉,他去握她的手,她就把手指砍断。
“你在梦里说,你不是凶手,然后反问我,是不是凶手。”
陈利亚双手插袋,侧过头:
“所以我想问你,李可可,你有没有奇怪过,我为什么看上去,一点也不上心这个案子?”
……不得不说,虽然这个梦有些莫名其妙,但是神踏马准确。
她的确奇怪。
今天上午,她还在提醒朴浦泽,陈利亚这个过去从未犯过错的人,在这个案件上已经出过两次错。而从何双平死亡后到现在,短短三个月不到已经出现了至少两场谋杀,可每当到她问到关键信息,他用来搪塞的,仍是那句“我只是个历史学家”。
多么漫不经心的态度。
已经死了这么多人,可他甚至连敷衍,都懒得敷衍。
“没有。”
李维多垂下眼:
“领导,我怎么会觉得你是凶手?”
夜里有飞蛾绕着灯飞,至死方休。不知何时起了风,星星被云遮住又露出来,芦苇在风里沙沙摇晃。
这可真是撒谎不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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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利亚转过身,平静道:
“何双平只是一个开始,张纯也不会是结束。凶手想要讲的,是一个故事,既然是故事,就会有结局。凶手杀死的每个人身上,都会附有四分之一的信息,只有这些信息拼在一起,才能找到破解方法,预见到最后结局……我已经说过很多遍,这不是一场谋杀,而是一场屠杀。”
而个体的死亡,不算是屠杀。
只有巨大的浩劫、灭顶的灾难,才可配称之为屠杀。只有海水倒灌、山棱倒塌,才可被称之为屠杀。
“所以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铁轨。”
月光从树枝间流转下来。
陈利亚看着她,后退一步,半只脚踩在铁轨上,微微笑了:
“一条铁轨上,绑着四个人,一条铁轨上,绑着无数人——李可可,现在如果你是那个扳道工,你会选择哪一条?”
……她听明白了。
夜里有飞蛾绕着灯飞,至死方休。李维多浑身冰凉,望着陈利亚,手指被在身后,微微发抖。
好一会儿,痉挛一样僵化的指节才慢慢恢复过来。
“你是故意的。”
她摇摇晃晃地后退了一步,抬起头:
“要死四个人,你才能集齐所有信息,你才能阻止这场屠杀……所以你就放任张纯去死了,是不是?”
她看着月亮下的男人,眼底终于漫上一层薄薄泪光。
与恨意混杂在一起,触目惊心,连月亮都要漫上血色。
张纯死的时候才二十六岁……才二十六岁啊。
“不拯救等同谋杀,陈利亚,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魔鬼?”
“我没有杀死张纯,我只是没有扳动轨道。”
陈利亚垂眸望着她,轻声说:
“你不能把罪过全都归因在我身上,李可可,对我公平一点。扳动轨道,才是谋杀,一头是四个人,一头是无数人,谁来为他们偿命?如果我为了保住张纯,害死无数人,那才是魔鬼。”
……公平。
可什么才叫公平?
张纯贫穷了半辈子,父亲酗酒,母亲出走。好不容易有一个虽然不靠谱却是真爱她的男友,对方就因为得罪许尽忱入狱。她重新跌回泥淖世界,耗费力气,终于再次爬出来,生命刚刚出现一点光,她就死了。
死无全尸。
这公不公平呢?
张纯站在小巷里,偷偷一个人吃六块钱面包的样子在她眼前晃过。李维多手捂住脸,仰起头。
许久,她放下手,语气已经恢复了平静:
“你不会做无谓的事,陈利亚。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陈利亚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
半晌。
“因为我说过,我喜欢你,李可可,所以我想赢得你。”
“怎么赢得?就这么赢得?”
李维多被这逻辑弄笑了:
“通过告诉我,你是一个混账的冷血动物来赢得我?”
“不,我只是在把我的本质告诉你。我不善良,也无责任,只有偏执。我想要的东西很少,甚至没有……所以,一旦标的物出现,我可能会有点不择手段。”
陈利亚又向后退了一步。
铁轨旁都是碎石,他微微动一下,沙砾就在他脚下咯吱作响。李维多这才意识到,他已经站在了铁轨中间。
“李可可,你听见声音了吗?”
声音?
什么声音?
李维多一开始什么也没听见。只有月光下的男人犹如神祗,不看他的心,他就像无数雨滴迸溅而成的诗句。不残忍,可冷漠,这无异于残忍。
但很快,她听见声音了。
不仅听见了声音,还看见了光。
她以为这是废弃的铁轨,可居然不是。一列深夜的货运火车,正从远方蜿蜒而来。
“好像有火车来了。”
她看看那列火车,又看向站在铁轨中间纹丝不动的陈利亚,终于有点明白陈利亚想做什么,顿时觉得这个男人疯得不清,何止是偏执,简直是个神经病。隔着铁轨,伸手想去拉他的袖子:
“领、领导,我们先从铁轨上下来,好不好?”
“不好。”
他像在海里等雨的人,已经渴到口唇干裂,如今终于见到乌云,不等到雨滴落下,他绝不离去。
转瞬的笑意,寒冷长夜里终于燃起的光火。陈利亚说:
“吻我,李可可。”
李维多愣住。
对了,事不过三,她是与他提前订立下赌约的情人,期权一样的情人。
火车声越来越近,铁轨碰撞像干雷轰隆隆作响。她几乎给他跪下。哄他,扯他的衣袖,可他纹丝不动。她向后拉他的手,用牙齿咬他的手腕,可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待着。
她最后蹲下来,想去抱他的腿,把他从铁轨上扯下,他却只是垂眸看着她,眼底甚至有笑意。
“这样是没有用的,李可可。”
他又轻声重复了一遍:
“吻我,李可可。”
……
她这一生从未面临过这样进退维谷的绝境。以前的绝境都无可避免,因此来不及绝望,可这次,他却要她眼睁睁看着,是她在谋杀他。
不拯救,就是谋杀。
不知道的时候,她已经满脸泪水。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竟然落了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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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离他们不过二十多米了。死亡带来的恐惧膨胀到了极限,心底的细弦命悬一线,火车呼啸的风刮起她的长发,距离咫尺。十米,两米,一米,零点五米……车灯刺目,照在她惊惶冷白的脸上。
弦“啪嗒”一声,崩断了。
她终于朝他妥协,站起来,捧住他的脸,吻住他。
……有那么一瞬,铁轨声静止下来。
他以为天地安静了,可是不是。
下一秒,她的腰肢被人揽住,天旋地转,陈利亚抱着她,两人一齐倒在芦苇上。火车轰隆从他们身后掠过。疼痛铺天盖地而来,涌进他的眼睛。
冷白的脸,冷白的光。
她今天本不预计和他回家,因此没戴美瞳。于是他看着那车灯从她脸上流转而过。雪白皮肤,红色嘴唇。他疼痛中忽然复明,和梦里一样,看见她肌肤堆叠黑色裙摆之上,乌木长发落进蝴蝶骨,连春光乍泄都觉无辜怜悯。
时针又倒转回去。
好像许多许多年之前,他也曾这样,接住过她、对上她的双眼。而那双浅茶灰色带一丝暮霭蓝的瞳仁,也是这样惊惶地看着他,与他相遇如诗人笔下断句残章。
可他到底在哪里见过她?
他以前,到底有没有见过她?
海水与岩石的香气从她唇间涌来。一抹天边流逝的薄红。他衔住她,一点点厮磨,许久,才慢慢结束这个吻。
然后他抬起头来,就着月色,第一次这样清晰地望进她带泪的双眼,轻声说:
“第三次,李可可。”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和前面很多章本身就是呼应的,不是重复,是为了呼应。
还有加班途中我真的尽力了
要是没写明白……那就再说
爸爸真的要去睡觉觉了
第82章
头顶是层云叠嶂的夜空,背后是芦苇在风里晃动。生死一线的濒死感还在血液里流动,李维多躺在那里,甚至没意识到陈利亚在吻她。
天上星星坠落下来。
绿色火车隆隆而过。陈利亚离开她的唇,鼻尖轻轻蹭着她的鼻尖。
怀里的人没说话,车皮的铁锈味在草丛里弥漫。陈利亚摸了摸她的脖颈,才发现她脸上不正常的冰冷,不是因为泪水,她全身都冷得可怕。
看来这次是真的把她吓到了。
可她吓到的样子为什么会可爱成这样?脸颊上蹭着一点遗留的血迹,像条路边脏兮兮的流浪猫。长长的睫毛一颤,残余眼泪就从眼角滑下来。
陈利亚盯着那滴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进泥土。再抬起眼时,眸色深得像要把她吞下。
心又变成云,在枯草里鹤唳。
他脱下外套包住她,然后再次低头吻下去。
好一会儿,他把她从草垛上抱起来,用额头轻轻蹭了一下她的额头,把她连人带衣服地包在一起,朝他们的车走。
“我手麻掉了。”
李维多在他怀里睁开眼睛,终于说了今天晚上第一句话,却和他想听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开不了车。”
“不要紧。”
惊吓过度,血管收缩,偶尔是会这样。陈利亚打开后座车门,没像正常步骤那样把她放下,而是像抱小孩那样,单手抵着她额头,直接抱着她坐进去。
李维多这才看见驾驶座上已经坐了一位陌生的年轻女子。大概又是陈利亚“前雇佣兵集体下岗再就业之史上战斗力最高家政服务团队”中的一员。
女子看他们上了车,默不作声地点了火。
原来他连这个都算到了。
他知道这里有铁轨,他提前算好火车来的时间,他连她会被吓到什么程度、能不能开车都预料好,连司机都是提前叫。
原来她从来没有脱离过这五指山,原来什么都在他的掌控里。
陈利亚从后面拿了一条毯子裹紧她。她左手肘疼到钻心,陈利亚抱着她滚下来时火车已经擦到她。那样的命悬一线,就像她很久之前经历过的那样。旧梦与新历轮番轮而至,火焰挟裹覆盖了她。
皮肤烧焦的灼痛如此清晰,清晰到她此刻回想起,仍觉得窒息。
他手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脊,看到她睫毛翕动,就低头道:
“还在害怕吗?”
李维多在他怀里闭着眼,没说话,像睡着了。
新司机开车比她稳得多,很快他们在陈利亚的山间宅邸前停下。女司机下车,躬身给陈利亚打开车门,刚伸出手,想接过他怀里的李维多,就见自家平时连一罐可乐都嫌重的小主人,越过她自己朝前走去。
完全被无视的女司机:“……”
算了算了,爱情令人基因变异。
可这甜甜蜜蜜的假象并没有持续几秒,自家小少爷还没有抱着他的小可爱跨过庭廊,他怀里的女人就挣扎了一下,从小少爷怀里跳下来。少爷披在她身上的衣服毯子也落了一地。
“李可可。”
陈利亚望着她的背影,轻声说:
“别这样让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我看不见。”
可那女人的影子,没一会儿就消失在门廊后面。
女司机立刻赶到小少爷身边,伸出自己的手臂,耿直地安慰道:
“没关系,少爷,您看不见,就扶着我走吧。”
“……”
陈利亚眸子淡漠地扫过自家下属。女司机一个激灵,一秒收起手臂立正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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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利亚俯身捡起地上被她扔掉的毯子,跟上去。
李维多一路走到她房间,鞋子也不脱,看见床就爬上去,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
刚推开门就看到她把脏兮兮的鞋底蹭在被子上的陈利亚:“……”
曹品说的没错,他是有点洁癖。
那块泥巴,太碍眼了。
可他却没有把她的鞋脱掉,只是走过去探了一下她的额头。然后俯身把人连被子带鞋一起抱起来,推开两人卧室中间的暗门,把她放在自己床上。
李维多睁开眼:
“你今天就要和我上床吗?”
陈利亚抱着她的手顿一下:
“不会是今天。”
“那是明天?”
“也不会是明天。”
陈利亚单手撑在她枕边,几缕碎发落在她面颊上。
他只是看了她眼睛两秒,就忍不住,俯身又克制地吻了她一下,才起身从一边拿出一支体温计,平静道:
“你今天累了,我不会做别的,李可可。我只是能忍受你脏兮兮的,但不能忍受你躺的地方也脏兮兮的,你的床已经和猪圈有得一拼了。”
“那你呢?”
冰凉的东西让她不舒服,李维多想把体温计吐出来,又被陈利亚塞回去:
“你把我放在你的床上,不也让自己躺在猪圈里了?这是你的新策略吗?”
“如果我说,我在把你扔到我床上的那一秒钟里,至少妥协了一百种洁癖障碍,你会因此被感动吗?”
“不会。”
“那就是了,你不会被感动,所以这不是什么新策略,李可可,妥协只是妥协而已。”
他计算了一下时间到了,从她嘴里抽.出体温计,刚想抬手看看温度数字,忽然停住动作,抬头看向空无一人的吊顶:
“温度?”
“三十八度五。”
伽利略的声音从空中传来:
“但还在往上升,有点危险。”
陈利亚发了一条短信让人送药,转头垂眸看着她。
你有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人?黑色染就指甲,火焰熏伤嗓音,她满身都是秘密,哪怕裹了这么多东西,背影还是单薄得像一片柳絮。
可她的单薄不使他心疼,是她偶尔的狠毒让他心疼。
陈利亚站在床边,黑暗里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漆黑眸子中情绪难辨。
半晌,他脱掉鞋子,躺在她身边,隔着被子从身后抱住她。
手臂在她身前交错的一刻,像有雨水灌注进来。他的身体似等待了许久、窒息了许久,久到全身血管都干枯,而今终于有丰沛水滴落进干涸土地,他终于又呼吸到氧气。
他的大脑忘记了什么事,可这记忆太深刻,以至于他的皮肤还记得。
心脏被小火慢慢的炖,月亮从窗帘中抖落,铺在床上。窗台挂着一盏灯,落进他眼底,又凉又轻,随风漫漫地晃。
李维多:“我们就这么在一起了吗?”
“嗯。”
“不爱你也没关系吗?”
“嗯。”
陈利亚找到她的手指,一点点握紧:
“你是个说话算话的人,对吗?”
“不可以后悔?”
“不可以。”
“那你也不要后悔。”
李维多背对着他,睁开眼。
凉淡月色下,她眸中仿似有尘埃。又像硝烟滚过漫漫边关,最后凝结成一种蜥蜴般的静止。
“哪怕最后因为爱上我,死在我手里。”
她说:
“陈利亚,你也不要后悔。”
……
第二天她的烧还没退,醒来时已是下午,房间空若无人,只有窗前风铃叮铃铃被风吹响。
李维多从床上爬起来,赤着脚走到窗前。
明明是和她房间一样的视野。山谷、桂花、佛像和火烧的黄昏,可她却觉得今天窗外是陌生的景。就好像一个字写了一万遍,它忽然就成了陌生的字。就好像情人一起度过了漫长时光,他们忽然就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多不公平。
李维多站了一会儿,身上忽然被披了一件衣服。
陈利亚站在她身后,双手环住她的腰:
“你还在发烧,为什么要站在这里吹风?”
“因为想知道成为陈利亚,是什么感觉。”
她微微回过头:
“你说,陈利亚平时站在窗前的时候,在想什么?”
“一些很枯燥的东西,可能没有你的生活那么有趣。”
陈利亚低头看她:
“既然醒了,想吃什么?”
“桃子。”
李维多想了想:
“快烂的那种。”
“……”
陈利亚顿了一会儿:
“我是穷成什么样,我的女朋友在我这里只能吃烂掉的桃子?”
“是快烂的桃子,不是烂掉的桃子。”
“这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
她倒是很认真地纠正:
“成熟的桃子是成熟的桃子,快烂的桃子就是非常成熟的桃子,快烂的桃子很甜啊。曹操都能喜欢非常成熟的妇女,我为什么不能喜欢非常成熟的桃子?”
陈利亚:“……”
不是,这都是什么脑回路?
为什么谈论桃子,她能谈论到曹操身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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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了她两秒,叹了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给曹品发了一条短信。
“怎么了?”
“让人给你买快烂的但是没有烂的非常成熟的桃子。”
他又摸了摸她的额头,还是烫。昨天晚上凌晨四点,她进入41度的高烧状态。他才发现她醒着时已经算很乖,不管打什么针都配合,没醒着时简直是世界上最难搞的病人,别说掰开她的嘴灌药,连手指都蚕蛹一样打不开。
只好物理降了一晚上温,现在勉强稳定下来。
“这里等会儿要做一点改造,我要先把你抱到另一个房间里去。我很久之前让人搬了一套游戏设备过来,做了一个游戏屋,你要是不困,可以去那玩会游戏。”
“为什么要把我支开?”
李维多转过身,靠在窗台上:
“你要对这个房间做什么?”
“不做什么,恢复原样而已。”
“不是吧。”
李维多重复了一遍,看向两人房间中间那扇活动门:
“你要把这扇门拆掉?我的前领导都要给我在汤臣一品买房了,现领导却小气到连独卧都不肯给我吗?”
“不是不肯给你独卧,这本来就是一间房间,你来之后才隔成两个。”
“隔成两个有什么不好?”
“是没什么不好。”
陈利亚垂眸看着她:
“可我们现在不需要两个房间了,不是吗,李可可。”
“在一起第一天就同居,是不是有点太快。”
“我不觉得快。”
“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你觉得没用,我就觉得太快了。”
“……李可可。”
山间的风吹进来,他手撑在她两侧,黑眸深不见底:
“我不是一个低效率的人,相反,我比大部分人都更追求实效。如果完全按我的想法来,我们的孩子已经两个月大了。相信我,为了配合你,我已经放慢了很多速度。”
但放慢速度,现在看来,对她没有任何作用。
他花了两个半月,试图一点点靠近她,可她刀枪不入。她的心不会陡生爱意,她的字典里也没有日久生情。
她不是城墙,她是海峡,如果想渡过她,不能指望慢慢抽干她的水。
陈利亚倒了两颗药在手心,又倒了杯水,走到她面前。
明明他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
可每当他这样站在她面前、看着她的时候,她心底就会没来由地升起畏惧。她有野兽一样的直觉,这直觉从未出错。
李维多从他手心里拿了退烧药,含在嘴里,扯了扯他手上水杯,没扯动。抬头瞥见他平静的神情,睫毛颤了颤,俯身就着他的手,把水喝掉。
“成吉思汗,曾经攻打下了中国最辽阔的疆域,三千多万平方公里,一直打到地中海,是现在的三倍。但是没有用,这土地臣服于他,可这土地不属于他。”
陈利亚把杯子放到一边,漆黑的眸子看着她。
他面对着她的时候,眼底有一种天生的、冷清的潋滟,矛盾又迷人,可惜她看不见。
“因为他不曾统治,也因此他不曾拥有。可李可可,我不想统治,我只想拥有,我不需要虚无的头衔,我只需要实实在在的东西……而这是你承诺我的事情。”
李维多裹紧毯子,没有说话。
“你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你知道该怎么做,对吗?”
李维多抬头看向他。
他是这样喜欢她的眼睛。沉默是一种语言,而她的眼睛是另一种语言。
秋天山里带着一丝未褪尽的残暑,李维多松开手,毯子落在地上,她向前抱住他,双手在他身后交错,脸也贴在他胸口上。
“这么做吗?”
“嗯,可是还不够。”
陈利亚回抱住她:
“但今天这样就行了,我去准备晚餐,等下下来吃饭。”
“好。”
李维多从他怀里退出来,捡起毯子又把自己裹起来,蜷在扶手椅上朝他挥了挥手。
他的脚步声在走廊上逐渐远去。
李维多耳朵贴在扶手椅上,慢慢听,确定他真的已经下了楼梯后,才拿起手机,拨通了之前打了一半的的号码。
“朴警官。”
鎏金的夕阳落在她脸上,她整个人陷在柔软毛毯里,像个小毛球,看上去居家又温暖。
“我要和你谈一个协议,以及举报,两件谋杀案。”
作者有话要说:懒得修了,高铁上写完直接发
没错,我刚刚下高铁
007才是最好的避孕药吧
工作就是我的性.生活
第83章
“你认识王元吗?”
“认识。”
“他死了。”
“什么时候死的?”
“一个半月之前。”
“谁杀了他?”
“我。”
“你为什么要杀他?”
“他对我怀恨在心。”
“动机?”
“今年五月,我给他推荐了几支包装上市的新股,而后被震仓洗盘,王元短线被套,只好低位补仓,今年六月十七日收盘成本……”
“说人话。”
“亏得很惨。”
“因为这个,你就杀了他?”
“不,他被市场禁入,以为是我告发。一个半月前我和陈利亚请假回家过一次,那天他喝得醉醺醺来公寓找我,我们发生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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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争执,你就杀了他?”
“他自己死的。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死。”
“他的尸体在哪?”
“我藏起来了。”
“还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
“没有。”
“你的室友也不知道?”
“不知道。”
“一具尸体藏在家里一个多月,室友却浑然不知?”
“你们不是还相信我能隔空杀人?那你就应该相信我处理尸体的专业素养,这比隔空杀人简单。”
这个女人的语气太镇定了,镇定得不像在“自首”。
朴浦泽翻了翻陈利亚昨天凌晨给他发的短信,玩味地笑了笑:
“你刚才说两件,第二件谋杀案是什么?”
“刘梃清。”
“刘梃清?”
“对,刘梃清。”
窗外枝条伸进窗棂,李维多扯下一片叶子,放在嘴里。
她慢慢咀嚼掉那片叶子,酸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刘梃清的丈夫,现在在哪?”
“刘梃清和她的丈夫已经离婚,证据显示一个月前他移居墨尔本、”
“你们被误导了。”
李维多脚盘在椅子上:
“刘梃清的丈夫是一个懦弱平凡的人,住着刘梃清的房子、睡着刘梃清从瑞典空运来的床。但他用着自己的钱,如果工资有剩余,只能捐给流浪猫协会,因为他的妻子和孩子看不上他公务员那一点钱。”
“这种事情也很常见吧,我工资就很低。”
朴浦泽说:
“但人的社会价值,不能仅用金钱来衡量吧。”
“不,金钱才是最公允的度量。金钱可以换来尊重、推广道德、买来爱……只有想给你洗脑的富人,和没本事赚到钱的穷人,才会告诉你金钱不能是唯一标准。”
李维多说:
“刘梃清的丈夫就是这样,刘梃清不开心的时候,会直接让她的丈夫从她的房子里滚出去。这种人在刘梃清的价值观里,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
以前还能说富人和穷人至少在死亡面前,人人平等。但现在,金钱甚至可以用来延长寿命。
当时间都不再公平的时候,谈理想和爱情,才伤感情。
“所以,刘梃清的丈夫,不在墨尔本。”
李维多拆了一颗糖,咬进嘴里:
“刘梃清的丈夫,在刘梃清客厅西面墙壁里。”
“谋杀动机呢?”
“一个保险箱。”
……
远处落日一点点沉下去,有鸟在山林里咕噜噜叫。
小奶锅里的鸡蛋羹滋滋作响,陈利亚撒上孜然,盛出来摆在桌上。然后他走到水池边,仔仔细细洗了两遍手,无菌海绵钳夹持纱球,蘸了碘酊,把手从头到尾涂了一遍,又用70%酒精纱球涂抹了两遍,脱净碘酊。
紧接着他开始做下一道菜,盛上来后,他又把刚才消毒的步骤,重新做了一遍。
小饭厅里空空荡荡,只有他一个人,沙发底下却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她知道你每顿饭,都是这么给她做出来的吗?”
陈利亚打开窗户,让酒精和碘伏的气味散去:
“为什么要让她知道这种事?”
“你不是单纯的洁癖,你是心理病症,Leah,火或油烟会让你失控,所以哪怕只是沾上一点,你也要立刻用酒精擦干净。烹饪对你是一种折磨,她难道不应该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了之后呢?让她自己来做吗?她会把自己毒死的。”
他没有围围裙,这个东西对他无效。他就这么穿着浅灰衬衫,修长手指执刀,站在吧台边。
“或者让曹品回来?然后让她吃习惯另一个男人做的饭菜,以后一想起这个味道,就像想起家一样吗?”
他收起盘子,逆光侧脸画报一样:
“那她到底是属于我,还是属于曹品?”
“……”
哦,看看这可怕的偏执症。
玩具熊不说话了。
桌上零零散散摆了两盘水果沙拉,花瓶里插.着白色蔷薇,和几根孤零零的西红柿花。花是李维多随便.插的,西红柿花是她昨天在门口拔的,里面还混着一根狗尾巴草,敷衍了事的精神首屈一指。
陈利亚看了一眼时钟,把花朵方向摆正。
玩具熊被随手扔在沙发底,头朝下卡在沙发和地板中间。塑料眼珠上有年代久远的伤痕,似钥匙磕碰。
它静静看了陈利亚一会儿。
“Leah。”
“嗯。”
“她不爱你,真的没有关系吗?”
“她会爱我。”
“为什么这么笃定?”
“因为这一段时间,我总有一种错觉。”
错觉,他不是最近才看见河流。
陈利亚把那根狗尾巴草挑出来,漫不经心扔到地上,轻声道:
“错觉,我一直在河流里,只是我忘记了这是河流而已。”
……
刘梃清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清楚,她到底惹到了什么可怕的鬼东西。
至少,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陈利亚亲自出手整人了。
以这个男人的性格,在知道刘梃清居然敢雇人行凶,动他这辈子唯一一次的心动对象后,是不可能不把她祖宗三代的黑料都翻出来的。
于是,李维多被强.奸未遂的第二天,刘梃清伪造自己丈夫出国假象的事就被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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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刘梃清家墙壁被直接敲碎,她丈夫的尸体被用花车摆在法庭门口。法官刚想下班回家,一出门吓掉了假牙。
同天晚上,刘梃清交易黑幕证据被人直接匿名寄给检察院,终身□□是跑不掉了,十有八九还要祸及家人。
所以李维多今天和他说的,他其实都知道。
他知道刘梃清谋杀,也知道刘梃清谋杀的动机,是被丈夫发现她偷走了何双平那个传说中的保险箱……不止如此。昨天凌晨陈利亚给他发了短信,说他的小女朋友今天一定会和他联系,举报王元被杀,并极有可能把罪名揽到自己身上。要他全力配合他小女朋友表演。
他原本不信,但事实证明,每一件事,都被陈利亚料中了。
李维多真的给他打了电话。
也真的为了洗清她那几个朋友的嫌疑,说自己是凶手。
如果不是陈利亚提前向他提供了不在场证明,证明李维多请假回案发现场当天,不知为什么和一个年轻男人一起被她楼下居委会大妈追得四处逃窜,驱车到了2公里外的垃圾处理厂,中间绝无作案时间……她现在估计已经被逮捕了。
可有意思的是,李维多似乎对陈利亚为她做的这些事,完全不知情?
朴浦泽摸了摸下巴,心里像被猫抓似的,挠心挠肺想知道这对情侣现在的感情状态——真的不是他八卦,毕竟陈利亚也算是他的初恋少女了。还不许他关心一下自家初恋崎岖坎坷的追妻历程么?尤其是这个历程还这么惨。
说真的,一辈子能看见陈利亚这么被虐的机会,有几次?
简直……太他妈值得围观了。
“这些事情我们都会跟进的,但我不是很敢相信你,怎么办?你在我这的嫌疑还没洗清。”
为女人做的事,就要让女人知道好不好?
男人低调是好事,但要感情上也这样,陈利亚这辈子能留下后代的概率就基本为零了,快让他这个朋友来帮助他。
朴浦泽翻了一下陈利亚的专属文件夹:
“维多,利亚知道你来自首的事吗?”
……和聪明人呆在一起,真是一件很神奇的事。
逐渐的耳濡目染里,你能学到他的语气,学到他的处事,学到他的思维方式。以至于你再看见其他普通人,就像戴了透视镜,能一眼看穿破绽和本质。
李维多顿住。
半晌,慢慢握紧手机。
而另一头,朴浦泽还在尽量委婉地疯狂暗示:
“要是提供错误信息,往小里说是朋友玩笑,往严重里说是误导警方,维多。我知道陈利亚性格有点不好,但他真的很喜欢你,你只要和他撒撒娇,没什么不能解决的……我们利利脸蛋身材长得还是可以的吧?这波入坑不亏老铁……喂……喂?维多?多多?”
他看着自己被挂断的手机,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
“这就挂了?唉,现在的年轻人也太没礼貌了。”
……
李维多两个小时后才出现。穿着小凉鞋白T恤,抱着电脑,脚步很轻,像只小猫踮脚走下楼梯。
陈利亚从她走出房门第一秒钟就听见了,放下书:
“肚子终于饿了?”
“嗯。”
索性汤一直温在陶瓷锅里,桌上也都是凉菜,好像是特意等着她迟来,无所谓凉不凉。
李维多在陈利亚对面坐下,伸手接过汤。后者把她的平板电脑放到茶几上,牛顿开心地窜过来,想把平板叼走,陈利亚平静地瞥了它一眼。
牛顿:“……”呜呜呜呜嘤嘤嘤嘤。
“傍晚在做什么?”
“学习。”
李维多端着汤,却没有喝:
“你等了很久吗?怎么不叫我?”
“我猜你在做很重要的事。”
陈利亚把醋汁递给她:
“不想打扰你。”
他的女朋友不吃肉、不吃油、不喝牛奶,像个极端素食主义者,以至于他们的晚餐也很简单。陈利亚把面包切成小块,和蔬菜一起拌在日本醋汁里,盛了小小一个碗,喂她就够了。
真是个小可怜。
他宅邸附近的野猫,都吃得比她多。
他数着她动筷子的次数,大概七八口以后,她放下筷子。
“吃饱了?”
“嗯。”
“你现在好像已经比较习惯吃蔬菜了?”
她喝了一口汤。
“那想不想挑战一点别的东西?”
陈利亚站起来,从一旁冰箱里取出一块已经处理好的鱼肉端到桌上:
“生鱼片,没有火,也没有油,李可可,想不想尝试一下吃肉?”
李维多看着他,没说话。
鱼在他手里宛若无骨,顺着肌理薄薄切开。陈利亚夹了一片,沾了酱料,伸到她嘴边:
“乖,张嘴,就尝一口。”
灯光牛乳一样倾斜,他站在那里像油画。
柔软鱼肉在她唇上碰了碰,酱汁沾到唇角。李维多在他的目光下张了张嘴,牙齿把那片鱼肉衔进去。
鱼肉滑进食道,恶心从灵魂深处泛滥上来。
陈利亚大概是觉得她想吐又不敢吐的表情很有意思,眼底笑意加深了一些,用纸巾擦擦她嘴角。
“我吃了,那你呢。”
李维多喝了一口水,把反胃感压下去:
第176页
“陈利亚,你想吃吗?”
“我又不是你。”
陈利亚坐回原位:
“我不抗拒肉食,因此无所谓想不想。”
“无所谓想不想。”
李维多踢掉鞋子,凉鞋甩落一边,发出闷响。抬起头:
“那到底是想,还是不想?”
……
窗外夕阳要落山了。
陈利亚眼眸幽深,看着他的女孩光脚踩到餐桌上。月亮在一侧,她在另一侧,长T恤只能勉强遮到大腿。她猫一样跪在沙拉和汤盆中间,四肢又白又细,膝盖越过覆盆子酱,一步步爬到他面前。
然后双手捧住他的脸,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蔬菜汤洒了一地,白蔷薇被脚趾碰倒,可是没有人管这些事。她含住他的唇,舌尖也抵进来。
这样的唇齿相依,就像岁月一去不返,于是虚假的爱也成了真实的爱。
纤细指尖在他身后漂泊流连,她闭眼吻他,接吻时嘴里似含烟丝,整个人挂在桌子边缘,摇摇欲坠。
他回抱住她,她双腿环上他的腰,保持这个姿势看了他两秒,又吻下来。
这样的唇齿相依,就像她也在渴求他。
像他渴求她一样,渴求他。
“想吃吗?”
半昧日光昏昏沉沉,浅茶灰像鸽子羽,落进他眼底。腿上柔软触感不似寻常,他这才意识到她白T恤下没有穿裤子。
她底下什么都没穿。
李维多贴着他的唇,又问了一遍:
“到底是想,还是不想?”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要是都被禁了,以后就乖乖坐跑跑卡丁车吧
第84章
不是他不清醒,是月色让他沉下去。
李维多话音还没落,陈利亚已经把她抱起来,把她压在一边墙上吻上去。
古时候有神叫厄洛斯,与混沌交合,带来一切的爱.欲与文明。最初世上并没有神,交合后才生出了神。神不从无欲中来,神是欲.望本身。她没有引起他的爱情,她是爱情本身。
他曲起她,像曲起她的灵魂。她蜻蜓一样脆弱的躯体、蝴蝶触须一样脆弱的四肢。爱如此庞大又盲目。他信仰她,不像信仰一个人,而像信仰一种概念、一种主义、一种宗教。
而她也要这么信仰他。
她必须这么信仰他。
这一刻他仿佛变成纳粹,失控占据了他。征伐她,就像征伐一种信仰,她和信仰一样让他痴迷狂热,让他平静不复。
直到他对上她清醒的眼。
他倏然惊醒。
手指下她柔软滚烫,发烧病人皮肤丝缎一样,潮湿又柔软,滑腻得不可思议。陈利亚闭了闭眼,抽.出手,把她从他身上扯下来。
“怎么了?”
她浅灰眼眸看着他:
“你不想和我做吗?”
“你还在发高烧,李可可。”
“发烧有什么关系?”
她双手环住着他的脖子,衔住长发试图亲吻他。软绵绵的,像是蓬松的猫尾巴在他身上扫来扫去:
“听说发烧的人,特别热,你不想试试吗?”
“……”
她到底看了什么糟糕的东西?
他不知道花了多大的意志力,把她作乱的小腿折起来,放回去。李维多坐在他腿上,环着他,想去咬他的喉结,被他避开。
“你到底怎么了?”
她捧住他的脸,神情天真似毒瘾,陌生又无辜,还胆大妄为地用手摸了摸他:
“都这样了,陈利亚,你确定要在这种时候,把我赶走吗?”
“……”
五分钟后,李维多手被围裙绑在一起,脚被抹布捆起来,身上还被缠了一条防止作乱的硕大被单,整个人焉哒哒地被陈利亚扔在沙发上。
陈利亚坐在餐桌边,正在破解她的平板电脑。
刚进入页面,就听到一阵——
“啊~啊……克、克莫其……锁扩答灭……啊……啊……啊……答西糯哦库你……”
陈利亚:“……”
李维多:“……”
他日语有点好过头了。
陈利亚高深莫测地看着她的平板屏幕,一阵乱七八糟的动静后,平板发出了糟糕的声音。
气氛不禁有一丝丝凝滞。
李维多敏锐地感受到了危险,慢慢蜷缩到沙发里侧,用被单遮住头,不动了。
陈利亚平静地关上了电脑。
“你说你傍晚在楼上学习,就是拿我的电脑,学习了一晚上分级制度未成年禁止电影片?”
“你都说是未成年禁止了。”
“你和未成年也没什么区别。”
“是么?我在你眼里这么年轻。”
她受宠若惊:
“……谢谢了。”
“我说的是你和未成年的智商也没有什么区别。”
“……”
李维多把自己裹成了蚕宝宝,被子里露出一双眼,畏惧里带着一丝天真的坦荡:
“我是个成年女人了,难道还不许我看点软色.情、约个养生炮什么的么。”
“……”
养生炮究竟是个想表达什么的修辞?
世界上怎么可能存在又养生,又有炮的事?
指尖还带着一点滑腻,陈利亚捻了捻手指,怕她自己把被子越缠越紧让自己窒息,走过去给她解开:
“中国没有分级制度,你是成年女人也不能看这种错误教学。现在上楼去,先把你的裤子穿上,我们再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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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还没有说完,沙发上刚被解封出来的妖精就抱住他的脖子,下巴在他肩膀磨来磨去,眼睛又大又无辜,凑过来亲亲他的脸,细细的手指握住他的手,挠他的手心。
陈利亚:“……”
这是被A.V上身,变成A.V精了吗?
他叹气,把她从他身上撕下来:
“你乖一点,李可可。”
“我很乖的。”
她伸手又想去摸他,被他拍疼以后,又想牵着他的手来摸自己,补了一句:
“一干就乖。”
“……”
这真是太糟糕了。
“李可可。”
他一面想再把她捆起来,一面又想干脆把她按在桌子上把她弄乖或弄哭。握住她乱动的手腕:
“我知道你是一个人设大师,但是不要把人设现学现卖到我身上。”
“我没有对你用人设。”
李维多额头抵在他胸膛上,蹭了蹭:
“我这么乖。”
“……这个就是人设。”
陈利亚把她抱起来,吉祥物似地摆回沙发。他仔细考虑了一下要不要把上次的手铐拿出来,最后却从柜子里拿.出一盒消毒棉签,半跪在她面前,抬头道:
“腿分开,李可可。”
李维多看了他两秒,忽然笑了。翻身到一边拿包。陈利亚以为她是在找香烟,结果她拿出一根棒棒糖,叼在嘴里。
“我以为你是真的很正经,结果你却是想玩医生游戏?”
……这个小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黄色废料?
陈利亚抽.出棉签,在自己手指上抹了一下,露出一点油渍的印子:
“这是在你身上沾到的。我看不见,有行医资格,不存在冒犯,让你张开腿也只是怕你发炎给你取样化验。我没有预备过润滑油,李可可,你是给自己抹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李维多:“特级食用初榨橄榄油。”
陈利亚:“……”
他看了一眼厨房吧台上那瓶普普通通老老实实的食用油,忽然觉得下次做菜有点烫手。
“我又不知道你技术怎么样,万一很糟糕呢?总要自己准备一下吧。”
她白色T恤只遮到膝盖上几公分,此刻一条腿垂下来,一条腿勾在沙发上,将露未露,她嘴里樱桃糖一样又软又甜。
陈利亚只看了一眼就不再看:
“李可可,张开腿。”
李维多抿棒棒糖的姿势,几乎和她抿香烟如出一辙,黯淡夜色间似有淡青色烟丝从她指间升起。她就这样靠在沙发上,漂亮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他,慢慢把腿往左边移了一点。
陈利亚抿了抿唇,棉签伸过去,轻轻扫了一下。
“好了。”
他手要拿出来的时候,一只又小又白的脚,忽然踩在他肩膀上。
陈利亚动作停下来。
她的眼睛是陌生的眼睛。陌生的女人躺在他沙发上,眼底藏着水波,有种未熟透的、发育未完全的妩媚感。
“陈利亚。”
她说:
“你是真的看不见吗?”
“……”
他平静地收起棉签,不去看她的脸她的身体: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如果看不见……”
她姿态又清又妖,乌木长发散开,细细脚趾顺着他的肩膀,一路滑下来。
灵魂中衍生出另一个灵魂。最后落在他心口上。
“……你的心,为什么会跳得这么快?”
“心脏不会跳的,是死人。”
陈利亚漆黑眸子盯着她,握住她的脚,放到一边:
“李可可,如果是另一个男人站在你面前,你为了达到你的目的,你也会这么脸不红心不跳地挑逗他,邀请他和你上.床吗?”
“不会。”
“不,你会。”
陈利亚站起来,把剩余棉签扔进垃圾桶:
“你是投机主义,会在困境中寻求利益最大化,这很好。就像你遇到那两个□□犯,第一个想到的不是哭,而是如何让他们把牢底坐穿,这也很好,但前提是不要以你自己为代价。”
“我没有以自己为代价。”
“不,你有。”
桌上一片狼藉,男人修长手指收拾了碗筷,垂眸把桌上花束挑出来:
“你总是想着把自己当筹码来对付你的敌人,你没有把自己当人,李可可。”
“……”
李维多看着他的背影:
“陈利亚,你真的不和我上.床?”
“除非你不再把自己当成筹码,或者不再把我当做敌人。”
洗碗机呼噜噜响起来,李维多坐在沙发上,看着男人拿走了桌上那束敷衍了事的鼠尾草,又去冰箱里拿了两瓶可乐。
“除非你和我做.爱的理由,只是我。除非你从心里觉得能和你做这件事情的人,只有我。”
“我没有把你当敌人。”
李维多说:
“我和你做.爱的理由只是你,能和我做这件事的人只有你。”
“……我说了,人设对我不管用。虽然你表达惊慌的方式我很喜欢,但只要王元的确不是他们杀的,我保证你的朋友没有大事。”
陈利亚走到她身边,冰凉的可乐罐碰了碰她的脸,轻声说:
“多信任我一点,别这么慌,李可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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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利亚的作息并不标准,他似乎是什么时候想睡觉,就去睡觉,并不在乎生物钟。
准确来说,他似乎不是很在乎睡觉。
他靠在床边看用电脑,哪怕晚上十二点,也在喝可乐,也不知道零度樱桃可乐是怎么俘获了他的心。
十二点多一点的时候,李维多去洗手间用爪子抹了抹她的脸,就算洗漱完了。陈利亚刚打了几个单词,就感觉到脚边的被子里,钻进来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
陈利亚:“……”
一小团被子小心翼翼地拱到他身边,李维多在他电脑下面露出一个头:
“我打扰到你啦?”
“……”
都钻到他电脑里去了,还想不打扰到他?
那一小团东西抱住他的腰,柔软的长发在他胸口蹭了蹭,耳朵也贴在他心口上:
“别管我,你就当我不存在,你打你的paper就好。”
“……”
这怎么可能当不存在?
陈利亚捏了捏鼻梁,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把电脑放在一边,伸手搂住她。
隔了一会儿,他说:
“确认了吗?”
“确认了什么?”
“我的心跳。”
他看着那颗埋在他怀里的小脑袋,手指修长无节,慢慢梳理过她的长发:
“语言可以是谎言,告白可能不够真心,但只有心跳,没有办法假装。你今天下午第一次主动抱住我,耳朵贴在我心脏边,是为了确认我的心跳。傍晚你一只手一直放在我胸口旁,也是为了确认我的心跳。”
现在也一样。
他不应该把爱太明显地袒露给她,让她可以为所欲为地利用他。
可他没有办法抑制自己的心,无法控制自己在靠近她时露出破绽。
下午她抱住他,听见了他的心跳,确认了他是真的爱她,傍晚才敢做出那么出格的事。
傍晚她又跑来听他的心跳,再一次确定他被她迷住了,迷到绝对无法生她的气,现在才敢这么放肆地打扰他工作。
简直就像一只哈士奇,拆家之前,不停地试探他的底线在哪。
“听见我的心跳了吗?”
陈利亚把她散乱的长发拨到一旁:
“想和我上床,是为了让我拿人手短,对你的朋友网开一面。现在你又再次确认了我爱你,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上过床,总会有点不一样吧。”
李维多闭上眼。他的脉搏在她耳下鼓噪,一下一下,汹涌似海潮。
可他的神情却仍然平静如昔,她甚至在他眼里找不到一丝情绪波动。
“你预备和我谈多久恋爱?”
“很久。”
陈利亚说:
“那你呢?你预备和我谈多久的恋爱?”
李维多没说话。
过一会儿,她下巴搁在他胸口,就这么仰头看他:
“你真的很厉害吗?”
“你指哪一方面?”
“上.床?”
“……”
“解码。”
李维多在他的目光下,明智地改口:
“朴浦泽说,你在破解密码这一方面很厉害,国内没有比你更厉害的人了。”
“你说呢?”
陈利亚看了她一会儿:
“李可可,我很厉害这件事情,还需要朴浦泽来告诉你吗?”
“那你帮我解一个码吧。”
李维多从他的被子里爬出来,半边身子探到一边,从包里翻出了一只信封。
正是何壬羡从秘书长秦宋柯那里拿到、昨天晚上又转交给她的那只。
李维多把信纸抽出来,递给陈利亚。
男人指尖刚触到那张信纸的材质,就微微凝住目光。
这个材质,太熟悉了。
再生纸。两边毛口,手感松软、纤维疏松。比市面上贩卖的更粗糙。长宽是52.5和74.25mm,正是一张A4尺寸纸张对折两次后裁下的四分之一。
何双平、张纯,死亡时,身上都带着这么一张纸,上面写着诗。
“你看不见,我来念给你听吧。”
李维多摊开纸,声音接续着上一封死亡诗句中的童话故事,夜色里漫漫响起:
“木钉回答道:
可我的记号还留在墙上,
这道墙曾是我的家乡,
你封上了我的门,
霸占了我的窗,
我用手指赎清了罪孽,
雅各的妻子却不把我原谅,
她用洪水漫过我脖子上的绳索,
让我手指凋零,头颅晃荡。”
作者有话要说:怕被封,早点发
我发现时间太久,我已经忘记这个密码应该怎么解了==
t
第一次改
第85章
她一病么病了彻底,高烧反反复复。隔了一周才慢慢退了,又开始两个老板两份工线上线下每日每夜的生活。
楼下的茶馆老太太送了一只鸭子一只鸡上来。李维多边在水池边杀鸭子,边和许尽忱谈判离职事项:
“……你又不缺我一个员工,我再说一遍,我是正常离职,不是违规操作。”
她耳朵边夹着电话,脚踩住鸭翅膀,一刀砍掉鸭脖子。
旁边鸡被绑着脚,瑟瑟发抖缩成一团。临时被叫来打扫花园的雇佣兵保镖大叔被晾在一旁,看神情,似乎对胆敢在小主人花园里杀鸭子这件事非常畏惧,而且非常想抢过她的刀,可又不敢,只好畏畏缩缩站在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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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维多。”
另一头,许尽忱接过法务手里对李维多劳工合同的分析,微微笑了:
“我才想起来,你当年和我签的不是常规模板,而是定期合同,合同期内违约有责任的那种。”
“不可能,我看得很清楚。”
“你签订合约的时候,是不是中途出去过一次?”
“……”
李维多隐隐想起,似乎是有这么一个事。
她给许尽忱工作的前两年,都是没有合同的。第三年,许尽忱第一次大规模招人,所有员工都挤在人力资源部,所有合同都是一个模板。当时她既要签自己的合同,又要指导那些新人,中途好像是被叫出去过一次。
她压根没认真看自己签的那封——反正都是一样的。
然后她的合同么被许尽忱收走了,因为怕她“丢三落四”。
可上天作证,他不是故意偷换合同,那真是临时起意,只是单纯不满她的合同居然和别人一样……常规的劳工合同怎么配得上他们的关系?
以至于多年后,连许尽忱自己都忘了这件事。
李维多被他的无耻惊呆了。
七八个法务战战兢兢地立在宽大boss桌背后,看着自家老板终于乌云散开,甚至难得好心情地坐在旋转椅上转了一个圈,互相窥视了一眼,不禁微微舒了一口气。
许尽忱走到窗边,看向一望无际的上海屋顶,摘下金边眼镜,微微笑了:
“出其不意,有备无患,维多,这么是我创业成功的秘诀。”
……
陈利亚刚走到花园,就看到他暴躁的小女友不知被谁得罪了,“啪”地把手机扔到两米外的草丛里,惊得牛顿一个激灵跳起来,一旁母鸡咯咯咯扑扇起翅膀,窜到他脚下。
陈利亚:“……”
一时鸡飞狗跳,场面十分尴尬。
李维多抬起头看见他来了,立刻换了一副神情,手里菜刀还滴着血,就扑进他怀里,委屈巴巴地抱住他的腰。
陈利亚:“……”
一旁惊呆了的保镖大叔:“……”(`Д)!!
上一个胆敢把血滴在他小主人鞋子上的人,现在在哪?四肢健全吗?活得还好吗?
能这么满身鸭毛还一脸血抱住他小主人的人……果然少夫人才是真勇士。
眼看着小主人已经微微抬起手臂,保镖大叔捂住眼睛,以为小主人下一秒就要克制不住把人从花园里扔出去、爱情的花骨朵即刻凋零的时候……
陈利亚手轻轻放在她脖子上,顺了顺她的长发:
“谁又惹到了你?”
二次被刷新人生观的保镖:“……”(`Д)!!
“我另一个领导。”
李维多在他怀里蹭了蹭,动作熟练得根本不像刚从A.V里掌握这个技能:
“你们做领导的人,都这么讨人厌的吗?”
“……”
陈利亚膝盖上中了一枪,叹了一口气:
“需要我帮你解决吗?”
“不用。”
李维多从他怀里抬起头,踮起脚,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顺手把手心里的鸭子血蹭到他衣服上:
“这样就很好。”
“……”
他下楼不过一分钟,就已经一身鸭粪味道,这放在以前简直不可想象。
如果两个月前有人告诉他,未来一天,他居然能容忍自己花园里到处是血和鸡毛,不仅没有把对方挂东方明珠塔尖感受一下太平洋环流带来的龙卷风,甚至还不舍得把这个作乱的小混账从怀里放开,他一定会觉得那个人疯了,或者是自己疯了。
陈利亚把她抱起来,放在水池上吻了一会儿,松开,低头看见水池上卧着半只死不瞑目的鸭头。
陈利亚:“……今天晚上又吃鸭子精?”
“这个不是鸭子精,这个是鸭子。”
李维多认真道:
“上一次吃的那只,才是鸭子精。”
“……”
陈利亚盯着那半只鸭子看了几秒,实在无法从这只鸭子和那只鸭子身上看出区别:
”是什么让它的等级发生了变化?”
“气质。”
李维多捡起那只鸭头:
“这只鸭子的脸上没有那种成精的气质,上一只鸭子就不一样,还是双眼皮,很有气质。”
“……”
陈利亚觉得自己可能是不小心听见了什么他逻辑范围之外的事。
说话间,李维多爬起来站在水池上,下巴蹭着他,亲昵得像只特别喜欢主人的小花猫。他只觉得心脏都被她柔软的动作击中,脚下土地都软下去,手心都酥酥麻麻,好像皮肤要融化。
他再度抱起她,刚要吻下去,就听李维多仿佛不经意般道:
“对了,王元那个案子,你查得怎么样了。”
她兴致勃勃地说,很开心的样子:
“我可以去旁观吗?我什么时候可以去见我的朋友?你密码破开了吗?”
“……”
陈利亚放下她,表情变得冷淡:
“现在还不行。”
李维多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很失望似的,手指玩他的衣领,把扣子解开又系上:
“那我下午可以回一趟公司吗?”
陈利亚把她抱在腿上,两人坐在花园石头水池上:
“回去处理合同的事?”
“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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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维多双手环住他的脖子:
“我不在家的时候,你会想念我吗?”
“或许。”
“只是或许?”
“嗯,只是或许。”
陈利亚把她抱起来,树影里,弯腰给她穿上鞋:
“但要是你下班能早点回家,李可可,我会试着想一想你。”
……
下午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雨丝细如牛毛,像春天一样沾衣不湿。李维多没打伞,回到许尽忱公司的时候,头发微微带着潮气。
漂亮的女前台,一路盯着她走进电梯。
透明电梯没有阻隔,她经过每一层,楼下就有抬头看她的人。她走过办公区,眼光扫过,就有偷偷摸摸别开视线的人。
她一路在奇异目光的洗礼下走到33楼,刚打开门,就迎面撞上人力资源部老总,他一改平时看见她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作态,热情地握住她的手晃了晃:
“李特助终于回来啦?这段时间听说身体不好?年轻人要拼搏也要养身的嘛,还要调休尽管和我说,LCC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性化关怀。”
李维多:“???”
LCC居然还有“人性化”三个字?
她不在的时候,这些人中了什么邪?
李维多敲了敲许尽忱的门,直到里面传出一声冷淡的“请进”,她才推门走进去。许尽忱背对着她,正在看一份账单,也没抬头,只说了一声“放在桌上”,大概把她当成了送文件的小秘。
李维多把一份聘用书放在桌上。
许尽忱抬起头,看见她指尖一封泛黄聘书。上面字体幼嫩,小时候他聘用她做他的小琴童,随手从钢琴谱里撕了一页,写了一张四不像的劳工合同。
初见她的喜悦黯下去,心像碎掉一次。
她拒绝他时,他的心没有碎。可看见这张纸,他才觉得胸腔压抑难以呼吸,往事涌过来,往事又碎掉,人也跟着死。
“你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李维多笑意宛然,一如平时的李特助:
“领导,我总不可能一辈子是那个小琴童。”
“你不用做那个小琴童。”
许尽忱摘下眼镜,平光镜片上并无灰尘,他却反复擦了好几次,良久才道:
“李维多,嫁给我有什么不好?”
“没什么不好。”
李维多说:
“但好像也没什么好。”
“如果我不同意呢?”
“那也没关系。”
李维多弯起唇:
“我找人力调取了之前的合同电子版,时间的确是我疏忽了,但也不过比现在长一年,如果您现在放我走,我就现在走,如果您不愿意,我就一年后走,其实没什么区别。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你好像从没想过我会辞职,公司的机密、利好消息,什么都不避着我。”
李维多轻声说:
“以后不要这样了,领导,太关键的信息,不要告诉别人,否则你射出去的那支箭,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z飞回来,伤到自己。”
“你在威胁我么?”
许尽忱忍不住笑了:
“李维多,这几年总和我出去谈判,长进不少啊。”
“都是借光。”
“可是李维多,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如果没有感情,早就会离开,为什么现在才提出来?”
许尽忱咬牙看着她:
“李维多,你为什么现在才走?”
“大概时间到了吧。”
——不,不是时间到了。
不是时间到了,而是她要做的事情,终于做完了,终于可以抛下他了——她想对一个人的时候,那真是好极了,可当她想要丢掉什么的时候,那也真的是,冷极了。
他认识她这么多年,仍旧摸不透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摸不清她到底是正义,还是邪恶,到底是可爱,还是恶毒。他猜他从没看看清过她。他想寻找那副皮囊内里的灵魂,但或许那里空空如也。她根本不曾有灵魂。
许尽忱又想起他小时候送给她的那只狗,小小的,软软的,她曾经喜欢得不得了。
只是一次饿极了,轻轻咬了她一下。
第二天他就看见那只狗被剥去皮肉、砍掉头颅,扔在河边。
而现在,她又开始杀狗了。
只是这次的狗,是他。
许尽忱低头笑了一下,恢复了平时精明商人的模样,站起来,从抽屉里拿出一盘录像带,放进播放器。
遇上她,他是偶尔会头晕目眩。
但他不愚蠢。
“这是何双平死的那天晚上,公司真正的监控录像,警方拿到的是我让人修改后的版本,我把这盘扣住了。”
他坐回椅子,黑色眼眸看着她,身上香水的味道,仍是当年她丝芙兰里闭眼随手给他挑的那支。
“李维多,你说你那天休假在家。”
语气居然有点温柔,轻声说:
“可你告诉我,维多,何双平死前一个小时,你为什么又出现在了公司的监控里?”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剧情可能是自己长脚走的,我已经不知道它想去哪里了。
第86章
窗外雨还在下,牛毛一样打湿在窗户上,一沾玻璃就消失了。
李维多去27楼交许尽忱的□□。大家都楼下便利店吃晚饭,楼道空旷无人,走路若有回声。
第181页
在金融行业待久了,连准点下班,都有一种报复.社会的变.态快.感。
她把报销单号填好,从财务部出来,看见两个老员工一高一瘦站在窗前抽烟谈天。
李维多从他们身后经过。没走两步,停下,折回到那个抽烟的员工身边,拍了拍他的背。
瘦男人回过头:“怎么了?”
李维多点了点墙面的禁烟标志:“把烟熄了。”
瘦男人不以为然,仍夹着烟:“现在下班了,没那么严格吧李特助。”
李维多:“禁言区域是空间,不是时间,和下不下班没关系,把烟熄了。”
瘦男人气笑了:“你是总裁特助,不是行政,李维多,这不归你管吧?”
“总裁特助四个字,就意味着我有除总裁以外的所有权限,包括行政,也包括你。”
她重复第三遍:“把烟熄了。”
瘦男人晦气地看了她一眼,无法,把烟头掐灭扔在垃圾桶里。
烟头还没熄灭,半点火光在垃圾桶里闪烁。李维多没有离开,依然立在男人面前。
“无烟大楼,垃圾桶里不能有烟头。”
她眼底没有一点情绪,平静道:
“捡起来。”
“……不是李维多,你真的要为一支烟和我杠是吧?你不就仗着你背后有许尽忱么?就是许尽忱总在这儿也不过把我辞退,我还怕你一个小特助了?”
瘦男人真的火了,伸手就想过来拉扯她。旁边高男人试图拦住他,被他拂开手。
男人手扬起,就要落到她身上,李维多抬起头。
美瞳下漆黑眼眸盯着他,冰凉又平静。那是不具备仇恨的凝视,像蛇盯住青蛙。动物之间不存在仇恨,只存在本能,不存在道德,只存在竞争。
觉得无聊了,就猎杀。
瘦男人被那一刹那吓到,手下意识放下。
“邱平,我记得你2013年入职的吧?当时还是我签的你,当时你刚大学毕业,现在你婚结了两次,孩子都五岁了。”
可惜她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当年的新人一茬一茬过去,能留到现在的,职级都比她高了。
李维多迎着他凶狠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抽了一根烟,抿在嘴里,点上:
“2015年帮许尽忱财务合伙虚报盈余1200万,2016年帮许尽忱子公司虚构1200个个人账户体外循环虚增销售收入532万,2017年你用第三方回款冲抵降低坏账率,还提前确认收入2313.71万,2018年……”
瘦男人刚想说你自己不也在大楼里抽烟,可听着她一项项把他每年的违法操作列出来,气势再无,反问也不敢问了,额上冷汗簌簌而下。
“你、你怎么会……”
“我觉得你没搞清楚一件事,邱平。”
这外面有人养了一群鸽子,每天时间一到,鸽子成群结队在天空来回盘旋,像巨大的沙网。
“那就是在LCC,你不应该怕许尽忱,因为他是个好人,你应该怕我,因为我不是。许尽忱只会因为你没有捡起烟头,让你失去工作,而我则会因为你没有捡起烟头,让你家破人亡。”
李维多把烟灰抖在脚底,顺手把剩下大半根烟头灭在他那根烟头旁边。她往前走一步,瘦男人就向后踉跄一下,最后背抵在墙面上,眼神带着惊惶的畏惧。
鸽子在她身后成群飞过去。李维多伸手拍拍男人的脸,笑了:
“两根一起——如果不喜欢用手,就用嘴吧。”
……
她没有在自己原先办公室里呆,因为许尽忱已经把她的办公室撤掉。如果她还要在LCC呆,就只能在许尽忱的办公室里打电脑。
那太可怕了。
她《证券分析》后二十章还没抄完,她生怕许尽忱还没忘记这件事,真的不想接着抄了。
李维多在张纯原来的工位上蹭了一会儿电脑,做完许尽忱随手交给她的几份策划,背包下班。
大楼门口迎面撞到秦宋柯。
秦宋柯不知前段时间经历了什么,整个人黑了一个色号,从工藤新一变成服部平次。他似是刚出差回来,拉着一个24寸拉杆箱。抬头看到她,愣住了。
下一秒,他眼底慢慢溢出一层泪光。
李维多:“……”
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再下一秒,秦宋柯扔掉拉杆箱,“嗷呜”一声熊抱住她,边哭边把眼泪鼻涕抹在她肩膀上:
“你终于回来了!维多!我不能没有你!”
李维多:“……”
他声音很大,路人纷纷侧目,前台小姐姐的笑容僵住。
刚吃完晚饭回来的LCC加班狗们手里端着咖啡,刚走回大楼,就看见他们许总最得力的秘书长秦宋柯,与他们许总板上钉钉的绯闻女主李维多,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深情抱在了一起……
(`Д)!!!!
这……
这是一个何等让人热血沸腾的三角恋啊!!
怪不得秦秘书长这段时间莫名其妙总被下基层,苦活累活都包了,还差点外派阿富汗。
加班狗们不禁觉得自己雪亮的眼睛,已经发现了真相——没看秦秘书长的眼睛都红了吗?要是这都不算爱,世界上还有什么爱!
而道路另一头,一辆黑色老爷车,正静静停在树下。
黑色玻璃慢慢降下,露出男人半张漂亮面庞,狭长眼膜像夜色渐沉,望着不远处亲密相拥在一起的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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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边瘫着那只破烂玩具熊,曹品自然觉得小熊已经像平时那样,给陈利亚描述了身边一切重点细节。
他战战兢兢地覷了一眼自家少爷的脸色:
“少爷,我们还去接李维多小姐下班吗?”
陈利亚看着秦宋柯抱了李维多许久,手还搂着他女朋友的腰。两人絮絮叨叨不知道在说什么,如果没人打断,说不定还能再说一万年。
“接。”
车窗缓缓摇上去,他靠回车背,闭上眼:
“人都来了,为什么不接?”
大楼门口,维多被迫听完了秦宋柯这两个月来可歌可泣的黑暗生活。什么许尽忱莫名其妙给他穿小鞋啦,什么下面分管总各个都是人精都想弄死他啦,什么基层还有一个腰细腿长帅哭了的小哥哥白天给他介绍业务,晚上居然带着五个避.孕套来敲他的房间门啦……
“这他妈都是什么人间疾苦!”
秦宋柯哭得不能自己,李维多撕了好几次,都无法把他从她身上撕下来:
“五个!我看起来是能用五个避.孕套的人吗!维多!我太难了!”
“……”
五个是不失为有一丝丝夸张了,李维多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拍拍秦宋柯的背,试图安慰一下这个可怜的男子,眼角余光却看到一辆熟悉的黑色老爷车,缓缓在台阶下停下。
李维多手僵在半空中:“……”
车门打开,许久不见的装逼管家曹品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边缘,玉树临风地绕到车门另一边,弯腰恭敬打开车门。
车里,一双漂亮眸子,对上她的眼。
“……”
李维多看着陈利亚走下车,朝她走来。
可她却没有推开秦宋柯,僵在半空的手反而慢慢落在秦宋柯背上,一下一下安抚地拍着,把刚才没做完的动作做完。
秦宋柯背对着陈利亚,哭得像条大型狗,惨极了。
她怀里抱着另一个男人,下巴搁在另一个男人肩膀上,却朝自己的现男友弯弯嘴角,半面黑发里露出一只带着笑意的眼。
哦,忘了,他看不见。
但他一定听得到,哭的声音,拍打背脊的声音,还有笑的声音。
陈利亚走到她面前,压根没看她怀里的男人,仿佛秦宋柯只是一粒蜉蝣,朝生暮死,扑不起浪花。
“我想起我没有接过你下班,李可可。”
他只看着她,轻声说:
“我能约你晚上的时间么?”
秦宋柯被近在咫尺的声音吓了一跳,从李维多怀里钻出来,转头就看到他身后站着的男人,长身玉立,漆黑眼眸专注地看着自己……身后的好友李维多?别说那微垂的睫毛了,这个男人连垂在一边的手指都精致漂亮。
秦宋柯:“……”
如果是这个男人要睡他,他觉得五个避孕套也不是不可以。
……等等,不是,他为什么要被睡??
他并不是gay啊!!!
但这个男人的气场太强大了,哪怕他只是站在那里没有动,神经粗如秦宋柯也不禁感到了一丝丝压力,很快和李维多约定了下一次见面的时间,拖着拉杆箱走了。
李维多笑吟吟地看了陈利亚两秒,朝他伸出手。
陈利亚垂眼,握住这两只刚抱了别的男人的手,像握住一束玫瑰带刺的茎。
尖刺扎进他手里,而他把她拉到自己怀里,慢慢收紧。
她身上陌生的香水气息慢慢褪去。她回到自己怀抱的那一刻,一整个下午的神思不属都有了解释,他只觉得有温热水流漫过心胸,晚风吹进来,氧气灌进来,他终于重新呼吸存活下来。
玻璃电梯升到三楼,刚目睹“许尽忱总绯闻女友”李维多和秘书长当众出轨一幕的LCC加班走狗们,五分钟内,隔着玻璃,再度目睹了其绯闻女友和第三个人堂而皇之拥抱。
加班狗们:“(`Д)!!!!!”
前台小姐姐同情地瞥了一眼七楼方向。
许总今天下午在七楼开会。但不管他在几楼,他头顶的绿云已经弥漫在了LCC上空,浓厚到上海的台风都不一定能吹散。
可这个出轨对象也太好看了吧!!如果小三都能长成这样,她实名为李特助出轨打call!!!
“从你宅子到这里,来回要四个多小时。”
李维多手环住他的脖子,手指放在他背脊上,安抚猫咪一样摸了摸:
“万一我晚上没有空,你岂不是白跑一趟?”
“只要你想有空,就不会没有空。”
她的手指刚才也是这样碰那个男人的背……陈利亚眼底漆黑,看不清情绪,只是又抱紧了一点:
“毕竟现在是他需要你,而非你需要他,被需要的人总会有点特权,你大可以为所欲为地伤害他。”
“对,我可以为所欲为地伤害他,谁让他自找的。”
李维多笑眯眯地放开他,他却没松手。
她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的意思,踮脚主动在他嘴角吻了一下。
陈利亚这才松开手:
“晚上想去哪?”
“做决定这种事情,太费脑,不大适合我。”
她朝他车子走,转过身朝他笑了笑。今天是阴天,恰好有风吹过,她的长发和裙摆一起扬起来,像浸湿了水墨,睫毛都漆黑:
“既然是你约我,你决定好了,你去哪我就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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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旁边的音像店还在慢慢的放,你一转身,我就昏了,该怎么好呢。
她只是朝他笑了一下。
可他站在那里,觉得自己是一束阳光下融化的冰淇淋。
陈利亚看着她自顾自坐到后车座,这才收回视线,抬头淡漠地看了一眼大楼七楼的某扇窗户。
一个男人带金边眼镜,西装一丝不苟,正站在窗前盯着他。
也不知道已经在那看了多久。
两人视线交错,仅是一秒,陈利亚已经收回视线。
他眼底没有任何波澜,好像身后男人只是一个无关痛痒的符号,一尊雕像。他朝前走了几步,打开车门,坐到李维多身边。车窗开着,他低头吻了他的女孩一下。
车驶远了。
许尽忱展开一直紧握的拳头,看到指甲断裂在了手心里。
“都傻愣在这里做什么?”
他随手把指甲扔在地上,转身重新走回会议室,平静地看了身边几个战战兢兢的属下一眼:
“今天不把方案敲定,谁都别想回家睡觉,我们继续开会。”
作者有话要说:为什么很多小说简介里都会写“拒绝扒榜”,扒榜是什么意思
第87章
她以为陈利亚的约会方式一定异于常人,可能会把她带到什么高科技实验室里去,或者半夜去逛一逛哪个古代坟场。
可没想到,车子最后停在了一个电影院前。曹品又习惯性理了理衣襟,屈辱地在她面前弯下腰:
“维多小姐,请下车。”
李维多:“……”
她看着电影院粉红色的暧昧招牌,有点诧异,还有点不祥的预感。
陈利亚从车里走下来,曹品自觉回到车里。
他微微抬起手,看着她不动。李维多顿了顿,小心翼翼握住他的小臂,跟着他往前走:
“您怎么会突然约我来电影院?”
“不然呢?你以为我会带你去哪里?”
陈利亚也不看她,只是淡淡道:
“别觉得这是约会,李可可,晚上你还是我的员工,我名下也有娱乐产业,我只是想来体验一下当代新兴市场的运作模式。”
“……哦。”
他腿长,步子也迈得很大,看似走得不快,她却要在后面提着裙子才能赶上,一路还要胆战心惊他一个瞎子撞到人——那个被撞到的人该有多惨啊,别忘了陈利亚和她告白时可就送了一个易拉罐做礼物,以这种抠门程度,他把人撞骨折都不一定会给赔款。
“可你不是看不见吗?怎么看电……怎么体验当代新兴市场的运作模式呢?”
“我看不见,所以呢?”
陈利亚停住脚步,转过身,李维多猝不及防,差点撞到他怀里:
“你以为我带你来的意义是什么,李可可?”
“……”
她今天穿黑色吊带裙,外面披一件西装,粉色光打在她锁骨上,气质像回到上世纪上海和香港。
她穿得太暴.露了。
此刻她离他很近,近到可以看清脖子上一颗小小的痣。陈利亚很想把她的外套掩起来,或者干脆把人锁起来……可他最终没有做任何事,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眼,继续往前走。
李维多又开始跌跌撞撞跟上,边小跑边问:
“您想带我看……您想让我帮您体验什么电影?”
“不是我挑的。”
他继续不看她:
“电影对我而言是全新领域,保险起见,我把它交给了这方面比我更有经验的人。”
比陈利亚更有经验的人?
莫名又有种不祥的预感。
“嗯。”
陈利亚说:
“我的理财师主业是财富顾问,副业是掮客,爱好是打造连锁娱乐设施。这是他的电影院。”
李维多想起陈利亚在给她下套、让她给他当管家的时候,的确提过他有一个理财师,但……
“是那个叫’李现’的理财师?可你不是说他出了车祸吗?”
当时陈利亚非要雇她当保姆的理由就是无人可用,不仅原管家曹品的孩子难产了,他唯一的理财师李现还出了严重的车祸。
陈利亚:“他已经痊愈了。”
痊愈了?李维多诧异:“他车祸不是很严重?居然好得得这么快?”
“金融毕竟是一个替代性和流动性空前的领域,而我提供的岗位可不是哪里都能找到的,激烈的竞争多少会对他有点触动。”
陈利亚迎着李维多诧异的目光,平静地说:
“就业压力使他身心迅速健康。”
“……”
出乎意料的是,这家电影院外面看起来不起眼,内里装修却很有格调。走廊上挂着陈慧娴198.9年告别演唱会的海报,头戴银色巨大花冠,面容年轻依旧,正在幽幽的唱,“原谅今宵我告别了,活泼的心像下沉掉,梦里有他又极微妙,情怎可料”。
这个电影院虽然偏僻,却很火爆。爆米花和饮料吧台前零零散散排着十几对情侣,取票处也排着长长队伍。陈利亚这个男人果然是没有“看电影的目的不是电影是爆米花”这种意识的,而且显然也很缺乏公德意识,居然不排队,直接带着她从后台穿到放映室,又从放映室直接到观看席……最后一排最角落的一个位置。
李维多:“……”
这还叫有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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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旮旯头真的视野好吗?
不知为什么,李维多不祥的预感更浓了一点,可她脸上没有一点不满意的表情,只是在这个据说是她男朋友的男人身边坐下,捉住他的手指一根根把玩。接着又像想起什么,把他的手扔下,语气居然有点委屈:
“好歹是请我看电……好歹是让我帮你体验什么运作模式,你都不给我买爆米花的吗?”
“你喜欢这种东西?”
陈利亚看了一眼被她扔下的手,想起刚才看到的爆米花队伍,和糖量明显超标的劣质香味,微微皱起眉:
“我可以让人送进来,李可可,但我个人不建议你……”
“算了,那我不吃了。”
她语气冷下来:
“这个也要建议,那个也要建议,让我吃东西的人是你,不让我吃东西的人也是你。酒不能喝,烟不能抽,三餐营养限定,裙子非要过膝,现在连爆米花都不让我吃了——陈利亚,你上辈子难道是我爸爸吗?”
“李可可。”
“好了我不想在外面和你吵,你是老板你最大。”
她上一秒还冷若冰霜,下一秒却又笑起来,抱住他的手臂小可怜似的晃了晃,仿佛刚才那一瞬的不快从未发生过:
“真想知道你朋友推荐的会是什么电影,一定是很有品味吧?”
……三分钟后。
李维多木然地坐在椅子上,看着豪华3D巨幕上,一个她不认识的外国女演员穿着黑色长袍,坐在镜子前,幽幽地点起一根蜡烛,对镜子问道:
“魔镜,魔镜,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是谁?”
“别照了。”
硬气魔镜耿直地回答道:
“再照几遍也不是你,白雪公主还没嗝屁。”
李维多、陈利亚:“……”
我是谁,我在哪?
陈利亚第一次带她变相约会,约她看的电影,居然是《白雪公主》?而且还是演员她一个都不认识的版本。
这可真是太刺激了。
李维多捅了捅身边的男人:
“你居然喜欢这么重口的电影?”
“我说了我不了解。”
陈利亚半支着额头:
“但我没看出白雪公主的故事哪里重口,李可可。”
“白雪公主后面都和七个男人同居了,这还不重口吗?”
陈利亚:“?”
“她逃去和七个男人同居之前,还和自己的爸爸上.床了,皇后就是发现他们父女乱.伦,才没忍住出手想把这个继女灭掉。”
陈利亚:“……?”
“而且她丈夫还是一个严重的恋尸癖——最早的童就版本里,王子让仆人扛着白雪公主的尸体走来走去,后来棺材不小心颠簸到了,才让白雪公主把毒苹果吐出来。”
……陈利亚按了按太阳穴:
“李可可,你看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版本?”
“都说了,最早的那版啊。”
李维多说:
“我小时候一开始看的就是这个版本,长大后才知道还有迪士尼那版——我和你说,小红帽更可怕,她吃人!她吃掉了她外婆!睡美人简直是可怕中的可怕,真的,让我去看童话,我宁愿去看《咒怨》。”
“……”
他觉得他有必要去约谈一下他身边的儿童心理医生,探讨一下黑暗童话究竟能对儿童心理产生如何严重的影响。
“快看快看。”
李维多拉住他的手,终于有了点约会的兴奋,开心地指了指大屏幕上玉树临风的猎人:
“白雪公主第一个骈头出来了!”
陈利亚:“……”
李维多以为,和陈利亚一起看《白雪公主》,就是今天晚上会发生的最刺激的事了。
她万万没想到,五分钟后——
猎人不忍心杀害这个美丽女孩,要放走白雪公主,但走前,他还必须从白雪公主身上拿到一样东西,好向皇后证明他杀死了白雪公主。
“我只需要一块带血的布条,但我不想伤害你。”
猎人说着,把白雪公主推倒在草垫上,像剥开蛋壳一样剥开白雪公主漂亮的壳,她的裙子翻覆华丽,看起来就很贵。而看起来很便宜的猎人拉开她的双腿,开始做起了糟糕的动作:
“可幸好,我还有另一种获得你鲜血的办法。”
幽暗的电影院里,一时此起彼伏地响起了糟糕的声音。
李维多:“……”
陈利亚:“……”
李维多愣了两秒,回过神。终于知道最初看见那块暧昧粉色招牌时,心底不祥的预感从何而来。
她撑着下巴,笑吟吟地看了陈利亚一会儿:
“深藏不露啊。”
陈利亚:“……”
他觉得他可以正式解雇李现了。
身后白雪公主还在细细呜呜地哭。这不是他的本意,可此刻对上她微微戏谑的眼睛,却觉得什么话都不必再讲。
不必解释,也不必澄清。河水翻覆下来时,所有泥沙都搅浑在一起,没有人洁白无垢。他本来就怀着这样的心思。她在浴室洗浴,他听着声音,脑海就在浴室和她做.爱,她在沙发上整理资料,他看着她手指翻动,无法抑制地想象自己把她压在沙发上亲吻——他不孤高,也不禁.欲。没有清清白白的爱。
他也压根不必去营造暧昧,粉色光线打在她侧脸上时,她就是暧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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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维多弯下腰,两只手肘撑在他腿上。一栅一栅的光闯进来。她就这样半伏着,自下而上地看着他。黑色眼珠无辜无垢,像在笑,又像在嘲讽他心口不一。
“怎么了?”
她用鼻尖慢慢蹭过他的裤线,又拉过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
“你请我看这样的电影,位置又特意选得这样偏僻,不是为了这个么?”
陈利亚拨开她的长发,声音有点哑:
“不是。”
“嗯,不是。”
她松开他的手,爬到他身上,玩笑似的用牙齿去咬他的纽扣。黑色长发诗篇一样铺下。她咬开两颗,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像细密的雨帘被手指割断。她又捉住他手指,亲了一口,弯下腰,把白雪公主放在猎人手心上。
然后她捧住他的脸,俯身吻下来。
唇相触的刹那,陈利亚倏然握住她的长发,把她从他身上扯起来。
他双眼幽深,溺毙在她的漫不经心里。
李维多看着他眼底的平静终于被打破,像酒店洗手间豪华剔透的大面玻璃,热气一蒸腾,就忽然爆裂开来,理智湮灭,克制消失。心底却不像胜了一场战役,反而觉得丝丝缕缕畏惧。
她好像放出了什么不可知的生物。
可能有什么是不可知的呢?爱情无非是激.情升起、激.情消退。玻璃再美也只是玻璃。酒店洗手间的雕花玻璃再好看,也只是洗手间的玻璃而已。
大屏幕上,白雪公主细细呜呜地哭,不行,不行,这里不可以,那里不可以,那里真的不可以。
陈利亚死死盯了她两秒,忽然一言不发站起来。李维多被他拉了一个踉跄。他步子迈得很大,她几乎跟不上。
两人穿过一排一排椅子,李维多跌跌撞撞。
走廊上陈慧娴还在唱“已别去,是已别去”。
陈利亚一路把她拽到车前,打开车门把她扔进去。
司机已经换成了上次的台湾腔大叔,正昏昏欲睡,被这举动惊得一跳。陈利亚已经坐进来,“嘭”地关上门,动作里都带着戾气。
“回去。”
“……”
好几年没见过这种状态的少爷,司机被吓得不行,一脚踩下油门,一路风驰电掣。这种能放限.制级片子的电影院本身就在郊区,半个小时的路程,硬生生被他开成了十分钟。
话到了宅邸门口,他身上的戾气也一点没减,直接握着她的手腕,粗暴地把她从车里扯出来,走到台阶上时,干脆把她打横抱起来。
山间细细密密地下着雨,她的手腕都被握青了,可也知道自己这次真的踩到他底线,一路不声不响。
直到陈利亚把她扔到他床上,扯开衬衫扣子,身体覆上来。
她下意识想把他推开,可手被他已经被他握住,折在背后。有某一瞬她几乎想从他床上爬起来,没有鞋子也好,没有衣服也好,她要穿过那条潮湿幽暗的长廊,打开门,就这样一路回到山底,回到她自己的世界里。
但看着他的眼神,她又动弹不得。就好像有看不见的钉子,把她四肢钉死在他的床帏上。就好像他的床是十字架,而她是耶稣,即将为他受刑,鲜血流尽。
李维多侧过头,看见窗外雨丝一根根粘在玻璃窗花上。
她想起自己之前和许尽忱去日本出差,两人半夜游荡在隅田川最偏僻的乡下,找不到旅馆,路边居酒屋招牌上写着汉字,艺妓门前堆起芦苇,窗前也是这样点一盏灯,山野里寂寥地亮着光。
她看着那灯,笑起来。长发被方才的雨水濡湿了,潮湿逶迤而下。
风吹着桂花树,影影绰绰映出一个阴影。她曲起腿,雪白脚趾上染着蔻丹,乌发似瀑,勾住身前的男人,吻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我本来真的想多写一点床戏,但一开网页,被前两本书密密麻麻的修改提示惊呆了。
如果这个尺度都过不来
下次大家就开三轮车吧
第88章
今晚月色很美这句话,不应当是告白。
如果是真的痴迷,怎么会有心情看月亮。
凌晨四五点的时候,李维多终于睡着。月亮出来,云朵散去,山尖露出一点浅淡的痕迹。
可还是太亮了。
之前窗户忘了关紧,在木质窗台留下了一圈淡淡的雨水痕迹。陈利亚把隔帘拉上。床上脏兮兮的,房间一片凌乱,气味很重,被单书籍胡乱落在地上。他食指折起一点袖子,换了床单和被套,又在室内燃了两颗熏香,这才轻轻把李维多放上去。
然后他坐在床边的扶手椅上,等她醒来。
织帘在她脸上留下一层影,栅格的雕花,晃动的灯火,这些都变成了她。一草一木是她,一花一叶也是她。月亮移动,她也移动,她长发蜿蜒,时间也就蜿蜒变迁。风和她一起颠倒流转,历史和她一起尘埃落定。
朝朝暮暮的幻境。
他等了不知道多久,云朵散开重聚,风声又过一程。
手里的茶水渐渐凉了,山间才终于露出一点白。她微微动了动,似在噩梦里挣扎。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她眉眼又散开,继续沉沉睡去。
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下午。
夕阳落在她眼皮上,沉沉仿佛有重量。李维多睫毛翕动一下,睁开眼,看见天花板上蜜糖般的阳光流淌下来,浓稠得仿佛要滴落进她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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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室都是桂花香。
她从床上爬起来,赤着脚从陈利亚身边经过,像他不存在,又像看见了什么绚丽奇景,慢慢走到窗户前,好一会儿才怔怔地说:
“桂花怎么又开了?”
山里什么都开得早,现在已近十二月,满山秋桂已就凋谢。
可如今漫山遍野金色花朵,地上也铺了厚厚一层落花,旷野的雾气顺着山谷流泻,满室都是馥郁香气。
“我让人换了品种,以前是一季桂,只在秋天开,但四季桂每个季节都会开,现在十一月,正是花期。”
“昨天还不是这样。”
李维多转过身,看着坐在夕阳晦暗处的男人:
“你一个晚上就换了?”
“嗯。”
陈利亚抬起头,对上她灰蓝琥珀的眼:
“你会喜欢吗?”
“不大喜欢。”
她拂去窗台上的落花,白皙脚趾踩过去,走到他面前,蹲下,凝视着他黑色如潭的眼睛,忽而笑了:
“毕竟,我话讨厌桂花了。”
“……”
陈利亚睫毛颤了颤,像水蜘蛛细长肢足踏上湖面,潋起微不可见的波纹:
“那我明天让人换成其它花,你喜欢什么花?”
“不需要,这样就很好。”
李维多隔着茶杯,捧住他冰凉修长的手指,很温柔地放在唇边吻了一下,黑色长发垂落在地上:
“你不用为我做这些事。我是不喜欢桂花,但我却不能让全世界的桂花都被砍掉,就像我不喜欢一些人,可我也无法让他消失在我面前。”
“是么?”
陈利亚手贴在她脸上,摩挲着她的脸颊,居然微微笑了:
“那你想让谁消失在你面前呢?”
“世界上讨厌的人这么多,今天怨恨的人和明天怨恨的人都不一样,谁知道呢。”
李维多侧脸贴在他掌心里,闭上眼,轻蹭的动作带着事后清晨的一点依恋缱绻。又好像没有哪里出了错。
半晌,她从他手里抽.出茶杯,站起来:
“你的茶凉了,我去给你重新煮一杯……晚饭也我来吧,你想吃什么菜?鸭子精好吗?我可以去茶室给你买一只上来。”
陈利亚看着她的背影,忽然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
“李可可。”
李维多在门边停住脚步,回过头:
“怎么了?”
“买鸭子需要钱,我的戒指里安装了芯片,纳入指纹后,可以直接刷卡。”
他逆着窗外夕阳,看不清眼底神情,手指摸过冰凉戒指的边缘,李维多只听到他慢慢说:
“李可可,你要戴我的戒指吗?”
“……算了吧。”
李维多抬手看了一眼自己纤细的手指,没有犹豫,没有抱歉,连停顿都没有,只是莞尔笑了:
“有些手指适合戴珠宝,有些手指要戴塑胶手套,我要戴着戒指了,陈利亚,还怎么给你拖地煮饭呢?”
……
门关上了。她去给她煮饭了。
多么温馨的画面。
玩具熊因为总是企图叨逼叨打扰她睡眠,被他踢到了扶手椅下面,半只眼睛艰难地目睹了全过程。
如果要让它用一个词来表述现在的情况,那就是它家少爷,真是太他妈……惨了。
明明昨天晚上,它家少爷从一开始不怎么熟练到熟练过头,技术上也没有哪里出错来着。
人间实惨。
陈利亚看着那扇门一会儿,转身站起来,走到窗边。
从凌晨到现在,十五个小时,一万株桂花,没有一点声息地运上来,树下释放乙烯,一点点烘焙催熟,让花朵盛放。
想送给她。
他爱她,却不知道怎么让她知道这件事。
可这种心情如今看来真如辛辣寓言。陈利亚看着那一丛丛新栽的桂树,根系已经尽量复原,上面的落花是另外铺撒。他是完美主义者,没法容忍泥土颠三倒四散落各处。
秋色落在他眼角,潋滟又冷清。
“那就把这些桂花树都拔掉吧。”
半晌,他摩挲着拇指上的戒指,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
“没有喜欢的东西的话,就栽回原来的桂花树。”
……好在那群连夜种树的可怜雇佣兵们还没走远,玩具熊默默把拔树的命令传出去:
“那现在这些桂、桂花树怎么办呢?”
“什么时候这种简单的事情也要问我了?”
他随手把戒指摘下来,扔到烟灰缸里——烟灰缸还是她来以后,烟瘾一下戒不掉,他才破例在房间里摆上的东西。
“利亚。”
玩具熊看着他拿了一本书坐回扶手椅,忽然说:
“你的眼睛,是不是已经好了?”
“哦?”
楼下传来盘子碰撞的声音,须臾水声响起,是她开始洗碗筷了。可今天本来不该让她做这些事情。陈利亚听着楼下的动静,好一会儿注意力才回到玩具熊AI身上: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你的眼睛焦距比原来明显,虽然你故意掩饰了。”
玩具熊说:
“话早那次维多发烧,你给维多测体温的时候,有一瞬间,是想自己去看温度计吧?可你话后却叫了我。利亚,你为什么要装作看不见?”
“这不是正好证明我看不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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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你看得见。”
玩具熊这次没有用反问的语气:
“可是利亚,我觉得你现在的状态,不大对。”
“一个非人类说一个人类的状态不大对,我不知道这句话有没有参考价值。”
陈利亚翻了一页刻板书:
“如果闲着没事干,就再把书房里所有书籍的编号整理一遍,那才是你的分内事。”
“昨天晚上她睡着以后,你一直看着她,一直看着她,看了十几个小时。我这才意识到,利亚,这这么长时间以来,你一直都生活在模糊无光的世界里,你已经有很多很多年没有看见过真实世界了,可自从你眼睛恢复之后,你有没有注意过窗外的白云?有没有去注意过一眼你曾经花过心思打理的花园?有没有因为复明而欣喜?”
他没有。
他好像什么情绪都没有,既不为美景赞叹,也不为自己喜悦。
玩具熊歪斜在地上:
“你从眼睛恢复开始,你就一直在看着她,你只看她……可这是病态的,你生病了,Leah。”
一切都漠视,只爱着一个人,只看着一个人,这不是清高,这是扭曲,这不是痴情,这是疾病。
可能这疾病他很早就有,可能这病灶也和他的失明息息相关。可没有心理医生能诊断出他的病,从小到大都没有——他太聪明了,只要他不想让人诊断出来,就没有人能治疗他。
“你的推理有点意思,却站不住脚。”
楼下又兵零乓啷传来脚步声,陈利亚翻书的手指顿住。他人坐在这里,可他的心早就去楼下了,玩具熊看着他的样子,觉得它身为一个AI简直为人类操碎了心。
“我不会因为爱失去基本的价值判——”
陈利亚话音还没落,门就“嘭”一声被人推开,他的小女孩像一阵风一样冲到他怀里,两手还沾着洗洁精和酱油渍,就这么脏兮兮地抱住他的腰,小脑袋也埋在他怀里,把鼻尖芥末蹭了他一身。
陈利亚、玩具熊:“……”
饶是陈利亚,也因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愣了一秒。
李维多在他怀里抬起头,眼睛红彤彤的,不知是因为真的难过,还是因为芥末。
“我看到有人来拔桂花树了!”
她语气委屈巴巴的:
“你不是说那些桂花树是你送我的吗,你就送我十分钟吗?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小气的人?你是大猪蹄子吗?你是大□□子吗?上次你就送了我一个易拉罐我还没说什么呢,这次花我还没去看就要没有了吗?”
“……”
陈利亚看着自己衬衫上的酱油,有一瞬间表情好像很想把她从他身上撕下来。
但他终只是叹了一口气,拿起桌上一块手帕,沾了一点水,把她的爪子捉住:
“我以为你说,你不喜欢桂花。”
“可你已经送我了。”
她说:
“送我的就是我的,你就不能再随便处置了。”
“……那就你自己去和他们说,让他们停手。”
她看着两人相握的双手,男人手指修长无结,慢慢把她的手擦干净。
陈利亚垂着眼帘,漫不经心地放开她的手:
“只要你告诉他们,你是他们的女主人,李可可,他们就会听你的话。”
“……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人。”
他似乎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成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她手放在裙边上蹭了蹭,又去揉揉眼,睫毛微微一眨,眼泪就从她眼里滴落下来,好像伤心极了:
“我现在手痛,腿痛,脖子痛,下巴痛,坐骨神经痛,你让我拖着残躯帮你做饭就算了,你居然还要让我自己穿过整个花园,再爬好几十米的山路,去和你的下属抢锄头吗?”
陈利亚:“……”
她到底在身上藏了多少芥末?
为了假哭,用芥末抹眼睛,不会痛吗?
连玩具熊AI都被李维多颠倒黑白的速度惊得目瞪口呆——人类世界的雌性都是这么无理取闹的吗?明明是她自己说要去做饭的!也是她在话里话外伤害了它家少爷后自顾自去厨房的!现在怎么都成了它家少爷的错?
可李维多还在他怀里凶巴巴地说:
“我不去,你自己去。”
“……”
陈利亚指腹擦了擦她眼角的泪水。
他知道她的眼泪是假的,控诉也是假的,可她此刻眼角泛红,巴掌大的小脸哭得湿漉漉,像刚出生的小羊头从羊水里钻出来,一边缠着他抱着他好像不能没有他,一边奶凶奶凶说够了,叫他退出去,叫他滚远点……简直和昨天晚上一模一样。
陈利亚慢慢把她睫毛上残余的一点芥末抹掉。
有那么一瞬,他眼底似有浪潮漫上来,要把她打翻,或者把她弄湿。
陈利亚闭了闭眼,把那丝情绪压下去,直到一点都看不出来,才俯身安抚地亲了亲她的眼睛:
“桂花树不砍了,我去和他们说,你乖乖去餐厅等开饭好吗?”
他把她的花猫脸擦干净。
“还会痛就不要做饭了,也不要下水,我让厨师回来。”
李维多安静下来。
陈利亚朝门边走了几步,回头看见她还站在原地,眼睛睁得圆滚滚,一脸吃惊地看着他。
陈利亚:“……又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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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手痛,腿痛,脖子痛,下巴痛,坐骨神经痛,你居然还让我亲自去走楼梯吗?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男朋友?”
他的李可可穿着他为她准备的小裙子,赤脚站在他床边,脚底不知道踩到了什么,被灰弄得黑乎乎,就这样委屈巴巴地朝他张开手臂:
“抱。”
……他弄错了。
他的心脏不是用肌肉,而是用冰雪做的,不然现在它也不会这么轻易就融化掉。心脏融化掉,血管也融化掉,五脏六腑都融化掉,让他灵魂都软下来。
陈利亚走过去,俯身像抱起一只小猫似的,抱起他脏兮兮的李可可。
“抱歉,我不该把你弄得手痛、腿痛、脖子痛、下巴痛。”
他抱着她往楼梯走,衬衫也被她揉的皱巴巴:
“但你的坐骨神经会痛,只能说明你腰椎间盘快突出了。我总不可能一个晚上把你弄成腰椎间盘凸出。”
玩具熊的头还孤单单地卡在沙发底,看的世界都颠倒。
听见李维多远远在说:
“所以呢?”
“所以你不能把什么都怪在我身上。”
陈利亚的声音消失在楼梯尽头:
“你的坐骨神经和我没有关系,李可可。”
……
他花了好一会儿,终于说服他的小姑娘不要扑腾,安安静静坐在桌边等开饭。
陈利亚走到花园,曹品正一脸木然地把一小时前刚种下去、十分钟前又让拔起来、五分钟前又让种下去的桂花树重新入土为安。
看到他,立刻走过来。
陈利亚:“我让你查的事如何了?”
“我已经打听过,也调取了昨天LCC的监控,昨天李维多小姐在公司里,并没有发生什么事。”
曹品说:
“唯一有点奇怪的,是昨天李维多小姐在走廊,上和一个叫邱平的职员发生了一点争执。”
“原因?”
“邱平违规在走廊上抽烟,李维多小姐逼他用嘴把烟头从垃圾箱里叼出来,扔到无烟大楼外。”
陈利亚扬起眉:
“这个男人照做了?”
“说是李维多小姐抓住了他贪污的把柄。”
真聪明。
陈利亚微微笑了,神情居然带着一点赞赏:
“她昨天在LCC,第一个见的人是谁?”
“许尽忱。”
“他们发生了冲突?”
“没有听见争吵声,而且李维多小姐很快就出来了。”
很快么?
她昨天情绪很不对,不可能没有事情发生。以往她虽然偶尔会故意做出一点挑逗动作,比如餐桌上爬过来亲吻他,但他很清楚,她不爱他,一点都不,也并不想和他上床。
她第一次主动亲吻他,是为了离开他,让他觉得她放荡,知难而退。第二次她爬上桌子引.诱他和她做.爱,是因为她的朋友因谋杀嫌疑被他带走,她被逼到绝境,走投无路,只能出此下策。
那昨天呢?
是什么把她逼到了绝境?
她去上班,本来是去解决辞职的问题,可回来后却再没提过这件事,说明辞职没有成功。
她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却忽然如此情绪化,用邱平贪污的把柄来逼邱平扔烟头。如果说这个事件只是一个折射,那前因后果联系在一起,折射的源头就应该是……许尽忱抓住了她的把柄,逼她不能离开?
可许尽忱能抓住她什么把柄?这个男人前段时间一直在国外谈生意,才回来几天,唯一牵扯到的案件只有……
“何双平。”
曹品:“什么?”
“何双平死亡那天晚上的监控,还能拿到吗?”
“能是能,但是……”
何双平死亡那天的监控,不是已经审查过了吗?
“能就把它拿来,我要在看一遍。”
看看那些人在他失明的这段空白里,到底做了多少小动作。
花园一池秋水映着粼粼夕阳,落在他眼底,像另一个声色光影的陌生世界。这样的他才是熟悉的他。曹品犹豫了一下,还是说:
“虽然没发现李维多小姐出了什么事,但是我用您给我的李维多小姐的指纹,从许尽忱一个保险箱里,找到了这个。”
他从西装里衬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
陈利亚目光凝住。
那是一叠照片。
不像怀旧相册,像是许尽忱自己做的剪藏,每一张照片的主角都不同。
第一张,是一个女人脖子上插着剪刀,躺在老旧阁楼的血泊里。第二张,是狗被砍去了头,半截身子蜷缩在一张小学课桌边,头滚在地上。
第三张,是一团烧焦的、血肉模糊的肉,伏在灰烬中,还能依稀看见肉团里露出一只灰白的、死寂的眼睛。
人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陈利亚在火车告白的时候就复明了
,
有一个动作,就是他拿起温度计,却换了方向
,
有些东西我可能表达的有点隐晦
,
比如陈利亚看见李维多抱男秘书那里,他说“因为他需要你,你就可以肆无忌惮伤害他”,看似在说许尽忱,但其实在隐喻自己
,
又比如今天陈利亚说“你去和他们说你是女主人,他们就会听你的话”……其实是在求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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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李维多居然真的乖乖吃饭了。可她只是在客厅呆了十五分钟,就把客厅弄得像狂风过境,不知是故意还是天性,亦或是故意的天性。插花倒掉,酱油瓶在沙发上滴滴答答,他的手帕被随手扔在地上,上面印着一个小小的黑脚印。
陈利亚回到房子里时,就看到她像他小时候看到的瘫痪婴儿,手脚因为未长成不能自理,坐在一片狼藉里,拉着一根长长的吸管,专心致志地……喝汤泡饭。
陈利亚:“……”
他坚持多年的、严谨的、精细的生活,被这一幕污染了。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弄乱房间有什么关系?他的巢穴本来就是为她准备,她有收拾的权利,也有弄乱的权利。用吸管吃饭有什么关系?谁规定吃饭只能用筷子、叉子或调羹?工具只是工具,哪怕奇怪一点,也只是工具而已。
人应当掌控工具,而不必为工具俘获。就像文字的含义就是传递信息,那些练习书法的人,或许才是本末倒置。
她高兴的话,吸管也很好。
对,吸管也很好。不要去看那瓶花,也不要去看沙发上那瓶酱油。酱油放在哪里,和酱油本身有什么关系?就像人处在什么位置,和人本身有什么关系?这不是卫生问题,这是社会哲学问题,没必要在意。
陈利亚在楼梯上走了几步,终于无法再用哲学说服自己的洁癖。转身大步走到沙发边,把酱油瓶并沙发罩一起扔进垃圾桶。恰好衣架一件衬衫,他扔在地上,盖住污渍。擦干净后衬衫也扔进垃圾桶。
然后他拿了一双鞋走过来,走到李维多身边,折起一折袖子,一言不发地蹲下.身,用手帕包住她脏兮兮的小脚。擦干净后李可可也扔进垃圾桶。
李维多站在比她干净得多的垃圾桶里,惊呆了。
陈利亚把她乱七八糟的汤泡饭包起来扔到窗外,立刻有人恭敬地过来收拾。
他扶好花瓶,连着垃圾桶一起把她端到盥洗室,俯身像抱起一个台灯似的把她竖着抱出来,打开喷头,强硬地清洗她故意沾着胡椒和番茄酱的长发。
李维多:“……”
她还没反应过来,一盆水就兜头而下,她站在浴缸中间,睁大眼睛,头发滴滴答答,像只落水猫咪,可怜极了。
胡椒被冲掉了,她故意弄脏在裙子上的酱油顺着小腿流下来,血迹样蜿蜒在她白皙的脚趾边。
“如果你不想我再碰你,不必用这种方法,李可可。”
水溅湿了他,几簇碎发沾湿在额头上,他单膝扣在浴缸边,垂眸看着他的李可可:
“但是我没有犯错,李可可,我已经尽力在克制自己了,是你先吻的我,也是你先引.诱的我,我爱你,我没有办法不作出回应。”
喔。
李维多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趾:
“那如果我现在说,上.床好痛,我不想再和你上.床了,你会同意吗?”
“不会。”
“可我真的好疼。疼哭了”
“那也不行。”
陈利亚抹掉流到她眼睛里的水,轻声说:
“你先开的头,李可可,自己做的事,要自己承担后果,如果疼,那就忍着。”
“那我都为你做出这么大牺牲了,我要是想做一些你不喜欢的事,你会同意吗?”
“要看是什么事。”
“我要是不喜欢把东西放到原位,把你的房间弄得乱糟糟,可以吗?”
“可以。”
“那薯片呢?我要是在你床上吃薯片,你会骂我吗?”
“你可以在客厅吃,李可可。”
“可我就喜欢在床上吃薯片。”
李维多说:
“你是喜欢我,还是喜欢你的床?”
“我不骂人,李可可。”
陈利亚妥协:
“可以。”
“那如果尿尿不冲厕所呢?”
李维多说:
“不会骂我,那你会打我吗?”
“……我也不打人。”
陈利亚看着她:
“但你也不喜欢尿尿不冲厕所对不对?”
“我会喜欢的。”
李维多意外非常执着,又重复一遍:
“你会怎么办?”
他知道她是在试探他,可这到底是什么稀奇古怪的试探?
如果底线是太阳系,这大概已经超出到银河系了。
陈利亚觉得自己在养一只不喜欢用猫砂盆的猫咪,从胸腔里叹了一口气:
“我会帮你冲。”
“你对我真好。”
李维多歪头:
“如果你连我尿尿不冲厕所都能忍,陈利亚,那其他事情也没关系的吧?如果我做了一些更过分的事,你也会帮我收尾的,就像你帮我冲厕所一样,对不对?”
“世界上没有比尿尿不冲厕所更过分的事了李可可。”
“有的。”
李维多抬起眼,水从她脖颈处流下来:
“如果我杀了人呢?你对我这么好,杀人的话,你也会帮我兜底的吧?又或者我哪一天离开了,你也会帮我照顾我的好朋友,不会让他们被警察抓走的吧?世界上坏人这么多,如果凶手盯上我的好朋友,你也会帮我保护他们的吧?”
哗哗的流水声盖住了他的呼吸声。
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的面容,镜子里女人的五官模糊不清。
“什么叫做’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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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眼神清澈又无辜,好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而他的心脏断掉几秒,看了她好一会儿,呼吸才慢慢回到胸腔:
“你为什么会’离开了’?”
“生老病死,不是很寻常么?走在路上会离开,喝水喝着喝着会离开,工作久了也会离开……上周曾经和我们合作过的一个住在湾区的年轻人,跳楼自杀了,北大毕业,曼大读研,后来忘了在FLAG哪家公司供职。”
她怕他这个古人类不知道什么叫“FLAG”,还补充了一句:
“就是Facebook、Linkedin、Amazon和Google。”
“……我知道什么是FLAG。”
他把她的手捞回来,让她看着他:
“我不管他们为什么离开,你先说清楚,什么叫’你哪一天离开了’?”
“你怎么不问我,什么叫’杀了人’呢?”
“你不会杀人。”
“这可说不准。”
“不,你不会。”
陈利亚把她的湿头发拨开。哗啦啦的水流浸湿了两个人,她的裙子贴在身上,像条不规则的鱼尾巴。
“你没什么需要我为你兜底的,你答应过我你不会杀人的,李可可。”
“只是做个假设。”
李维多说:
“万一那些人真的是我杀的呢?”
——万一呢?
这可真是个可怕的问题,玩具熊也曾这样问过他。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
他说,他会亲手将她……绳之以法,送进监狱。
可他的李可可怎么可能是凶手?她手臂这么细,力气这么小,走在街上他都担心她被行人碰伤,怎么伤害得了两个成人呢?
更别说张纯死的时候,她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没时间谋划,也没时间作案——然而不在场证明并非百分百的无罪推定,如果一切都是她预先谋划好的呢?如果撞死张纯那个司机和她认识呢?如果案发现场的密码就是她拙劣的手笔,只是为了拖延时间掩人耳目呢?
他的李可可要是真的成了杀人犯,他该怎么办?
他想起方才从许尽忱那里找到的三张照片,脖子上插剪刀的女人、被砍去头颅的狗,和被大火烧焦熟透的男人。
陈利亚眼底浮过细碎浮冰,但只是一瞬,李维多已经弯起眼睛笑起来。
“我妈妈说,如果你迷住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就能为你一掷千金、要死要活,你发脾气他觉得你美丽,你在花园里尿尿他觉得你可爱,你哪怕双手沾满鲜血,他也会觉得你像007里的千面娇娃一样,又酷又软。”
她向后退坐在浴池边沿,细细小小的脚抬起来,勾住他的腰:
“看来你说爱我是假的,我还不够迷住你。”
“谁教你的这些?”
他握住她的脚:
“你妈妈,也是这样迷住了你父亲吗?”
“要能迷住就好了,可惜我父亲不仅不爱她,甚至厌恶她,宁愿死也要离开她。”
她长腿蓦地一收,把他往她的方向拉了一步,两人鼻尖相触,近在咫尺:
“陈利亚,你会这么对我吗?”
“不会。”
“真的不会吗?”
“不会。”
“那你觉得我可爱吗?”
“一点可爱。”
“那我要是杀了人,你还会觉得我可爱、帮我做我想做的事吗?”
“……”
他好像陷进了她的语言陷阱。他不是不理智的人,但对上她的眼睛,他就失去了理智。他像路边被抛弃流浪的野犬,闻到曾经主人的气味,就不再清醒,断手断脚、打断脊梁也要跟在她身边,或者等她回来。
她奖励宠物似的,仰头吻了他唇一下。又一下。
温热水流在两人之间氤氲,洗刷墙壁,空气渐渐沸腾起来,水声哗啦哗啦,哗啦哗啦。他把她摁在浴室墙壁上亲吻她。她的头发滴着水,水帘阻挡了空气,无法呼吸。
她像昨天晚上一样哭起来,睁大眼睛,眼泪从眼角滑落下来。
“我能不能把你砍成一半?”
“……不能。”
“我好疼啊,陈利亚。”
她的脸湿漉漉的,是刚出生的小羊头从羊水里钻出来:
“我可爱吗,陈利亚。”
他没有说话,只是吻她哭得花猫一样的脸。她又锲而不舍地问了一遍,好像一定要得到答案:
“我可爱吗,陈利亚。”
“……”
她好像真的很疼,每一次都疼,哪里都疼,世界都疼。脊背咯在坚硬的墙壁上墙壁会疼,走在路上石头会疼,吃饭饭疼,切萝卜萝卜会疼,被他吻会疼,睡觉压到头发头发会疼,睫毛长倒了他帮她拔睫毛睫毛会疼,疼得蜷缩起来,手指像亡命的青蛙伸开璞爪,拼命想从他这里逃开。
陈利亚闭上眼,又睁开,她还在那里,痛痛的样子都可可爱爱。
“可爱。”
他听见自己对她叹息,对她妥协、投降,对她不够似的吻上去,抛弃手脚地吻上去:
“怎样都可爱,哪里都可爱。”
真的好可爱。
他仿佛看见自己的灵魂坍塌了,空白的新地填补上她的灵魂。他终于认输,被她打败,为她跪地、弯下脊梁。
又或者他的脊梁从未笔直,遇上她之后,他是为她妥协的人,遇上她之前,他是预备为她妥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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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好可爱。
两人许久之后才回到饭厅,湿掉的衣服换掉了,有两件不能穿了,干脆扔掉了。之前的做饭的大叔居然还是之前那个台湾腔雇佣兵司机。桌上的吸管汤泡饭被倒掉,换上了精致的五菜一汤。
“我好久没有做菜了喔,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雇佣兵大叔在餐桌边紧张地搓着手手,丧气地说:
“如果不好吃,少爷还是让我去南美挖矿吧,做饭对现在的我太难了喔。”
李维多好像很喜欢这个大叔,从坐下来起就笑眯眯地看着他,好像他比陈利亚更让她有兴趣,还学着他的台湾腔说:
“大叔你居然还会做菜喔。”
“不要小看我喔,我以前是五星级大厨喔,可那年头行情不大好喔,我就想去考研究生,重新念书喔。”
大叔为她倒上果酒,大手掌看上去很可靠的样子:
“后来考是考上了,可毕业太可怕了喔,论文写不出来,我就去南美挖矿,可是挖矿也太辛苦了喔,一不小心就做起雇佣兵了喔。”
“……你研究生读的什么专业喔?枪械喔?”
“不是喔。”
大叔有点害羞:
“我学马克思主义原理的喔。”
“……”
李维多不由得对这个大叔产生崇高的敬意,双手从他手里接过杯子,还想说什么。
“够了。”
一直在旁边坐着的陈利亚终于忍不住打断他们的交流,看向这个曾经还被他的女朋友亲过下巴,还差点热吻——虽然是为了避开他的监控而亲下巴,但那毕竟也是真的亲下巴——的雇佣兵属下:
“你的工作结束了。”
大叔:“喔。”
“你现在可以走了。”
大叔:“喔。”
“明天不用再来了。”
大叔:“咦?”
“你很有挖矿的天赋。”
陈利亚把李维多手里的果酒拿过来,倒掉,重新为她倒了一杯,平静道:
“明天接着去南美挖矿吧。”
大叔:“……”嗯嗯嗯???
作者有话要说:我真的会因为你们的评论改走向的喔,就比如这凭空多出的一章,我讲清楚李维多为什么会勾.引陈利亚了嘛
还有上章喔
严打时代的隐晦表述,居然没有人来问我李维多为什么会下巴痛!
并没有任何的心有灵犀!╭(╯^╰)╮
第90章
大叔离开以后,李维多吃了两口就不想吃了。但她每次都要装模作样地等他吃完,好像和他很恩爱的样子。随手从一边抽出一本陈利亚的书,一看那书上长达两行的深奥标题,顿时失去了兴趣。
她离开餐桌,站起来,趴在沙发上,一只手懒懒地伸出手来,去逗狗。
黑色长发蜿蜒到地上。
那只手瘦白细长,十分钟前还在他脖颈上漫不经心地游走,被他握在唇边一根一根亲吻,被他向上推起、或折在身后,水流洒下来……此刻牛顿湿漉漉的鼻尖蹭着她的手心,好像也很喜欢他的女人。
陈利亚说:“牛顿。”
牛顿敏锐地从这平静语气中分辨出了一丝丝危险之意,嗷呜一声,哒哒哒小碎步跑到一边,蹲下发出小小声,不知是骂骂咧咧还是呜呜咽咽。
李维多仔细分辨了一下它的发音:
“你听,它是不是在说,唵嘛呢嘛呢叭咪吽?”
陈利亚:“……”
他的狗也成精了吗?
李维多放开狗,又没事做了。她很难得有这样的空闲,前半生忙惯了,每天几个项目跟着走,还要给许尽忱料理后事……不,处理善后,好像人生在陈利亚这里才开始摆脱朝九晚五,因为陈利亚不计算KPI。
现在更是什么都不需要她做,饭有人煮,床有人铺,每天唯一的工作是陪他做.爱。
今天工作over。
喔,下班了,真棒。
陈利亚看到她脸上没有表情的表情,知道她又开始回忆和厌烦。但不是那种“一闲就想忙”的厌烦。瓦尔登湖与她格格不入,这宁静山居岁月,似乎总能让她联想到什么不大想记起的回忆。
他放下筷子,朝她伸出手:
“李可可,过来。”
哦,加班了,回见。
李维多从沙发上爬下来,走过来握住他的手。不用他来揽,她自己乖乖爬到他身上,双腿分开坐好,手臂也缠住他,小脑袋蹭进他怀里,还用鼻尖嗅了嗅他脖子,细节上可以说是非常敬业了。
陈利亚手指轻轻梳理她的皮毛:
“为什么要这么做?”
“怎么做?”
“赶走林和平。”
“林和平是谁?”
“刚才给你煮饭的台湾叔叔。”
“哦,他喔。”
她玩着他的手指:
“我不喜欢他,他话太多了。”
“只是这个原因?”
“他还抓走了我的朋友。”
“抓走你的朋友是他的工作,你因为他履行了他的工作,就讨厌他?”
“不可以吗?”
“那真正下命令的人是我,你会不会因为我让人抓走了你的朋友,而讨厌我?”
她抬头安抚地亲亲他的下巴,又低头去玩他的袖口:
“不会讨厌你。”
“为什么?”
“你长得比他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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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他长得不够好看,你就利用我赶走他?”
“我也想看看你有多喜欢我,我和别的男人说话调笑,嘴角要咧到什么程度,你才会出手。”
“那现在呢?看到了吗?”
他捉住她的手指,让她不要到处乱摸,或者到处点火:
“不需要你笑到什么程度,只要你开始和他们说话,我就会忍不住出手。”
“这么严重?”
“就这么严重。”
他掰过她的小脑袋,低头用额头贴着她的额头,声音像叹息,又像从灵魂深处震荡而来:
“我在感情上是一个保守且老派的人。我不希望我的女朋友和别的男人接触过近哪怕是工作,不想看见她抱着别的男人的脖子哪怕是朋友,不愿意知道她和别的男人聊天比和我开心,也不想听见她在人前谈论她的生理期。我知道生理期可以不是一件私密的事,也知道现在的社会很开放,以前的我觉得无性别主义、多边关系这些都没什么问题……唯独你,李可可,我希望它是,只有我可以,别的男人不可以。”
当然女人最好也不可以。
现在性取向这么混乱,她又这么可爱,放在外面乱跑,真是太危险了。
他把她搂进怀里,那灵魂都叹气的感觉,好像拼上了人生最后一块拼图,余生都再无所求。
“李可可,我可以这么请求你吗?”
这个男人的用词真的很讲究了,明明语气是不容拒绝式的“要求”,却非要用“请求”。
可她什么时候和他谈过生理期的问题了?
她想起陈利亚忽然出现在她公寓门口、和她告白,还差点踩到王元手指的夜晚,她好像的确是为了解释一屋子的血味,当着所有人的面,和他说她来生理期了……难道这个男人从那天,一直介意到现在吗?
“不可能实现的吧。”
李维多注意力被他的衣领吸引了过去,想去看他衣领上的纹路,又被他抓住手,好让她专心听他说话:
“我整个办公室的人,都知道我生理期是几号。”
生理期是能避开许尽忱出差加班通宵要求的最后利器了,怎么可能为了这点面子,让自己通宵一晚上?
他们秘书处办公室的人,不仅互相知道彼此的大姨妈是每月什么时候开始、会持续多久,她甚至还知道秦宋柯的大姨夫是几号。
“……那就以后为我注意一点,好吗?”
他想起她下巴搁在别的男人肩上,对着他笑的情形,掰过她的下巴,轻声说:
“别抱别人,我会有一点嫉妒。”
可他表现出来的可不是“一点点”而已。她很想说善妒是一种疾病,可以被休掉,但最后只是敷衍地说:
“好喔好喔,我不抱别人,只抱你。”
“也别看别人。”
“好喔好喔,我不看别人,我把自己眼睛挖掉。”
“……”
她手被人握着,下巴被人掰着,没有东西可以给她玩了。她坐在陈利亚身上,想着难道她真的又要加班了吗,这次加班还要加多久才能结束。一低头,看见自己膝盖缝隙往下的地方。
她两只小脚踩在他长腿两旁的椅子上,此刻微微□□,就能看见……
李维多盯了一会儿,抬起头,非常认真地和他商量:
“我真的不能把你砍一半吗?”
“……不能。”
“不能横着砍一半的话,我能竖着砍一半吗?”
她比划了一下:
“不然我太难过了。”
“……竖着也不能。”
“可是我不舒服。”
她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柔软的小肚皮上:
“我太疼了,下面会疼,肠子会疼,胃也会疼。”
她直直地望着他的部位,又抬头来看他,目光又无垢又天真,天真到他一面觉得罪恶,一面觉喉咙里焦渴感慢慢顺着血管攀爬,像枝蔓攀住他手脚——可是他为什么不能觉得渴?他的女朋友,现在正坐在他腿上,和他讨论能不能把他的器官切一半。
陈利亚闭了闭眼,隐去了那点隐忍,手贴在她小肚子上,慢慢帮她揉了一下:
“明天我们去做个胃镜,胃会痛说明你得胃病了,做.爱导致胃疼是不科学的。”
“可是真的会痛。”
她抱住他,整个人趴在他身上,握着他的手,顺着她说的位置慢慢滑动:
“进来的时候,肠子和胃会被挤到一边,肚子里的食物会想吐出来,出去的时候肚子又一下空了又很饿,再进来肠子又被挤到一边……好像反向难产。”
陈利亚:“……”
他觉得很美极了的过程,为什么在她眼里这么血腥?而且暴力?
好像他不是在爱她,而是在给她弄什么中世纪勾心掏肠的酷刑。
可他明明感到她是有反应的,感到她的愉悦与他的愉悦是共通的,哪怕没办法像他这样沉迷,也不该是受刑。
他抿住唇:
“除了疼,你没有其它感觉吗?”
李维多笑意盈盈,好像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什么感觉?”
陈利亚:“……”
“好啦好啦,不聊这个话题了,好无聊。”
李维多在他怀里掩嘴打了一个哈欠,从他膝盖上跳下来:
“我困了,李可可要去睡觉了,再见。”
第193页
“现在才下午七点,你的睡眠太混乱了。”
陈利亚把她拉回来,看了她两秒:
“真的很困?”
李维多拼命点头。
“那帮我做一本数字解码游戏,做完你就可以去睡觉了。”
“……”
不是,想睡觉和帮他玩游戏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
“我现在超困的,你不能自己玩游戏吗?”
“一个人玩游戏有什么意思?”
“你以前都是一个人玩游戏。”
“那是以前。”
他说:
“我现在不想了。”
陈利亚站起来,从茶几下面拿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封面居然就叫《哈佛牛津儿童最喜欢的100个密码学逻辑训练——让您的孩子在游戏中获得完美人生》。
“……”
李维多说:
“你是打算当我爸爸?”
“如果你一直这么疼,说不定我会考虑一下这种办法,但仅限卧室。”
陈利亚把书翻开,笔放在她掌心里,示意她从第一页开始算,非常学术地平静道:
“卧室之外的地方,我都不想当你爸爸。”
“……”
李维多被他的“爸爸论”吓到了,抓起笔开始老老实实做儿童益智练习。并不难,毕竟是给小孩做的,基本就是九宫格、数独游戏、猜数字或者数字之间找规律这样的初级题。也不知道陈利亚忽然在玩什么幺蛾子。
九宫格从三行三列,一直到九行九列。
这就有点变态了。
她蓦然想起之前,陈利亚莫名其妙叫她做饭。一个切胡萝卜的动作,他就猜到下一个会死的人是张纯。
她笔尖一顿,已经有点不敢下笔,但又不敢停。
因为他正看着她。
她说了,这个男人比许尽忱可怕,比她见过的大部分人可怕。
这个男人对她很好,可他的心思太难捉摸。以至于他对她的好,也让人捉摸不透。
但只是做个游戏册子的话,应该……不会暴露什么吧?
好歹是上过床的关系,这个男人要是还像以前那样,一举一动都是监控,那也太恐怖了一点。
陈利亚坐在她侧边,单手支着额头,看着她小学生一样的字迹,居然没有勾起他所有字符一定要整整齐齐排成一条线的强迫症,还觉得有点可爱。
他父亲的情人秋平衍没有说错,李维多计算确实很快,哪怕是九乘九的方格,横竖斜三个维度的数字计算,只要限制在加减乘除的范围内,她几乎一眼就能看出答案。
她不是数学天才,数学题连小学三年级的鸡兔同笼都没法理解。
那她小时候,究竟要多艰苦才能练出现在的心算能力?
她的监护人,又为什么要让她练这些?
他不知哪来的耐心,就这样坐在她身边,坐了近一个小时。偶尔她抬头,就看见他目光一眨不眨落在她身上,好像一只盯着羊不放的漂亮牧羊犬,又好像严格监督小孩写作业的大家长,也不知在看她什么,她想偷懒都不敢。
空气中的微尘,像灯光下的小小星芒。
她终于做完这一百道题,伸了个懒腰,看见身边漂亮男人还在,朝他眨眨眼睛,以为他看不见,恶作剧地想俯身过来偷袭亲他。
可还没亲上,就忍不住捂住自己的嘴,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
陈利亚坐在那里,眼底漾起一点细微笑意。
他手指修长无结,抵着下巴,侧脸是气质沉淀后的浅白秋水。抬眼时,眼尾一点波横似涟漪散开,惊心动魄如慢动作。
李维多捂着嘴,看呆了。
陈利亚眼底笑意加深了一点,支头看着她。
李维多这才从惊艳中反应过来,过来若无其事地继续亲亲他眼角,接着趴在他膝头,长发游丝一样倾泻下来:
“你要来和我一起睡觉吗?今天还想再做一次吗?”
“……你今天不是已经’加过班’了吗?”
她的吻落下来,她的吻离开,他一直都微垂着眼,看着她。手指慢慢摸了摸她的长发:
“不累吗,还想’加班’吗?”
李维多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陈利亚在隐喻什么。
可他告白那日,她追问“我不爱你也没关系吗”时,也是他回答的“没关系”,现在又来提醒她什么呢?
人选择什么道路,就承担什么结果。她敬业认真,也公私分明,她给他一切她能给的,也索取一切她需要的。唯独爱情。
这是双向合同交易。交易里早已注明,唯独爱情,没有爱情。
可点破就不算敬业,不糊涂也就不算完美情人。李维多好似无一点恋爱做戏的愧疚,只是笑眯眯地又亲了他一下:
“那我去睡觉啦,晚安。”
陈利亚看了她两秒,没有在她眼里看见任何其它东西。
他握住她的手指,折起来,低头在唇边碰了一下,遮住眼底晦暗光芒:
“晚安。”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女主疼,那就是因为,大
不是因为女主是异形、基因变异体、克隆人或者外星人
第91章
他注视着李维多离开。等那抹细小身影消失在楼梯尽头,他的神情一瞬间变得冷漠,拿过她方才做的《哈佛牛津儿童最喜欢的100个密码学逻辑训练——让您的孩子在游戏中获得完美人生》。
第194页
他没看别的,手指微微一斜,书页就从他指尖哗啦啦翻过。
玩具熊还奄奄一息地躺在扶手椅下。它终于又重见他失明前的阅读速度,语气却有点踌躇,好半晌才说:
“Leah。”
“嗯。”
“你终于开始破李维多小姐那串数字密码了吗?”
“嗯。”
两个半月前,她刚住进双子塔公寓的时候,牛顿曾经讨好地从她房间里叼出了两张纸片,纸片上只有一串一串诡异的数字。
两两组合的数字,一看就是矩阵密码。
太简单了。
这种找到秘钥和矩阵规格就能破解的密码,对他简直就是儿童游戏,他三岁以后就不玩了。
他起初不知道自己爱她,不知道世界上有爱情,更不知道何谓一见钟情。
但哪怕是那个时候,他也意识到,他看她看得太多了,每天被她分去了太多注意力。
这不是好现象,需要克制和纠正,于是他随手把这两张纸条放进抽屉,不想再为她的事情费心。
可后来,这种心态就变成了……
他为什么要自己去猜她的密码?
他既然已经跨进河流,那她就不能一直站在岸上。
她总要有自己愿意把密码答案告诉他的一天。他能帮助她的事情,超乎她的想象,她为什么就不能乖乖地、主动地把她的秘密告诉他?
他就这么不可靠么?
他眼眸沉黑,数字飞快从他瞳仁里掠过。
合上书时,已经把所有九宫格记在脑海里——他没有看别的,直接略过了所有数列游戏,只看九宫格。
从三行三列到九行九列,每一个都记了下来,每一个都没有放过。
半分钟后,他随手把游戏书扔到一边。
“你有看过什么人,做5乘5的数据矩阵,比3乘3熟练吗?”
玩具熊趴在沙发底:“很罕见。”
方阵游戏,大多是3乘3的九宫格居多,因为数字再往上走,计算量就越大,有能力玩的人就越少。
“可她做5乘5的矩阵速度是最快的,比其它所有都快。”
“这能说明什么?”
“这说明她额外练习过5乘5的方阵,所以这串密码,大概率是5乘5。”
陈利亚站起来,一挥手空气中出现可手写的电子光屏——这不是什么高科技,谷歌已经推出很久了,只是这里他又自己做了一点改良。
平时没人的时候,玩具熊也会自己把电子光盘召唤出来玩切水果游戏。高科技切水果真的特别爽。
空气泛着微微的蓝,这一点蓝色也倒映在他眼底。
陈利亚在光屏上画了一个5乘5的基础方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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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波利比奥斯棋盘吗?”
“知道。”
波利比奥斯棋盘,矩阵密码的一种,世界上最早的密码,据说起源于公元前两世纪的希腊。
听起来很神奇,但古代的密码其实都谈不上复杂,和现代互联网复杂的加密方式来比较,简直就像小孩子手里的沙盘一样简单无趣。
无非就是把字母排列好,用坐标的形式表现出来。
字母是密文,明文字母的坐标。
比如他刚写的那个五行五列的矩阵,要表示A,就是11,要表示B,就是12或者21,要表示ab,就是11,12。
这里古代和现代稍微有点区别,古代喜欢先读列再读行,现代喜欢先读行再读列。
但仍旧弱智,得让人提不起兴趣。
玩具熊躺在沙发下,艰难地看着这个基础方阵,问:
“I和J做错了什么,为什么I和J要占用同一个格子?”
“因为I和J这两个字母,本来就是一个字母。”
“咦?”
“‘I’字母的起源比较早,在公元前1599年的腓尼基象形文字里就出现了,一开始就被引入英文字母表。它最初就是人的手指,你把中指竖起来,是不是就是一竖?”
玩具熊在CPU里对自己比了一个中指,这才觉得有点变态。
“那为什么小写的‘I’是‘i’,上面会多一个点?难道这个点是指甲的抽象吗?”
“不是。”
而是因为一旦草书连写两个I,就很容易被错认为U,为了区分,才在I上加了一个点。
“J”的起源就要现代的多,一直到1630年之后才出现。
19世纪以前,哪怕在字典里,i和j还可以互换。
在密码学家和语源学家心里,它们根本就是一个字母。也因此在各类型的密码中,往往都把这两个字母合并。
陈利亚一句“不是”就打发了伽利略。他懒得解释,也懒得说教。这个世界上最浪费时间的事就是说教,更别说一个李可可只要半天,就能让他把这辈子的说教都用完——爬山要穿鞋,现代人不会光脚去森林里乱跑;土豆很可怜,要好好把它吃掉而不是用叉子去玩弄它;牛顿只是条狗,不要总是和牛顿聊天却懒得和他说话;生.殖器官很脆弱,如果想亲亲它可以,但是不可以拿来当成磨牙棒。
还有,只是嘴上说说“我爱你”,是没有用的。
眼神暴露一切。说“我爱你”时,不要打哈欠。
这个方阵密码没有什么难度,唯一复杂一点的是……
第195页
“你找到了矩阵,却没有钥匙。”
玩具熊说:
“只有李维多小姐知道秘钥是什么。”
矩阵密码是有秘钥的,像他方才写的那个基础矩阵,里面的字母就是按照ABCDEFG的顺序排列。
但真正传递密码的人,会把字母表的顺序打乱。
而26个字母能排列出来的顺序实在太多了,计算量庞大到哪怕得到了密文,一个人类用一辈子也没有办法计算出原文是什么。
所以图灵才要发明计算机。二战时期,密码满天飞,德军的秘钥每天都在换,只有机器才能承载这么大的数据分析量。
“也不是毫无办法。”
密码分两段,牛顿也是分了两次才给他叼来。
第一段是21,53,54,54,12,54
21,53,54,54,12,54
12,24
51,43,23
35,11,32,32。
第二段是35,43,12,41
51,43,23
22,11,53,54,23,41,51
12,22
51,43,23,21
11,32,32。
陈利亚靠在沙发上,盯着琉璃光幕上的数字。
“英语里,字母’e’出现的频率是最高的,超过20%,只要找到她这串数字里重复频率最多的坐标,就能确定哪个是’e’了。其它字母也是一样,每种字母都有自己的频率,慢慢试总能试出结果。”
“可如果要词频分析来解,哪怕是你也至少要解几个晚上。”
玩具熊幽幽地说:
“这样你就不能陪她睡觉了哦。李维多小姐睡觉那么可爱,你舍得不陪她睡觉吗。”
“……”
陈利亚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层叠山峦。
他指尖手机微微转了一下,拿起来,拨通号码。
好一会儿,李维多才接起电话。
平时和他说话,她声音都是软软的,好像无时无刻在求欢。此刻她中途被人吵醒,声音像从被子里发出来,一点都不软,有一点床气,还有点戾气:
“哪位?”
“……陈利亚。”
“……哦。”
她好像想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想起陈利亚是谁:
“为什么我们在一个屋子里,却要打电话?”
晚风吹进来,他慢慢摩挲着木头窗子的纹路:
“有点事情找你。”
“你晚上还要再做一次吗?”
她声音又低下来,大概是真的困得不行,他都能想象她软绵绵蜷缩在薄毯里的样子:
“可是我真的好想睡,可不可以先让我睡觉,我们明天早上再做。”
“在你眼里,我找你就是为了做.爱吗?”
他低声说,眼底有些微笑意:
“本来没有这种打算,但你既然这么说了,那也好,我们明天早上再做。”
“……”
李维多这才清醒了一点:
“你到底有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只是恰好在想这件事,就来问问你。”
夜深了,他语气在桂花香气里,那么温柔,连爱意都有温柔的三六九等。
“李可可,你爱不爱我?”
“……”
电话里,他的小姑娘大约不明白他大半夜发什么神经,睡意朦胧地打了一个哈欠,敷衍道:
“爱的呢。”
“那你爱许尽忱吗?”
李维多像完全没注意到他到底在说谁的名字,连犹豫都没有:
“爱的呢。”
“……”
深山里偶尔有鸟在树枝上倦怠地叫一声。陈利亚的眼睛本来就生得极好,这时候慢慢抬眼,就有点目眩神迷的味道。
“从你知道我抓了你朋友,就对我改变了态度,我一直在想,李可可,你为什么这么轻易接受我。”
直到她问他,如果她哪一天离开了,他会不会帮她照顾好他的朋友。
陈利亚轻声问:
“李可可,你为什么接受我?”
没等她说话,他又自己回答:
“因为你需要利用我来保护你的朋友。四封密码信,四个死者,王元就是第三个——你收到了第三封密码,秦宋柯转交给何壬羡,何壬羡转交给你,郑阿二看过信件,这就牵扯到了四个人。”
这就是她接受他的原因。
其它收到密码的人都死了。
何壬羡、郑阿二和何珣已经在拘留所里呆了许久,这几个人可能是她在人间仅剩的牵挂,可她除了开头问过一次,后面就再没问过。
现在想来,她是根本不想让她的朋友出狱。
如果她是凶手,她的朋友最好呆在监狱里——呆在监狱里至少有警察保护,不会经历这场风波,等一切尘埃落定,她真凶身份露出水面,他们也会无罪释放,平平安安。
而如果她不是凶手,她也会把他的朋友留在监狱。
因为在她眼里,此时此刻,监狱是比他身边更安全的地方。
他没有保护张纯,也因此失去了她的信任。她再也不相信他会无条件保护她的朋友,只好让自己成为那个“条件”。
她半真半假地要他承诺,却掩盖了原因。
她不相信他。
她和他上床,亲吻他、讨好他,却不相信他,更别提爱他。
电话那头,李维多睡到一半被他打扰许久,床气来了,语气冷冰冰,在他眼里就是一只奶凶奶凶的小花猫:
第196页
“所以呢。”
“所以,你怎样才能爱我?”
窗前白帘半掩,一树一树金黄燃烧的小簇花朵,模糊隔绝在视线之外。
他站在白帘之前,垂下目光,轻声说:
“李可可,我要做什么,才能让你爱我?”
爱,爱,又开始谈爱。可是有人对她说,生命是生命的开端,死亡是死亡的开端,人一旦开始谋杀,就无法停止谋杀,人一旦开始死亡,就没办法再停止死亡。人一旦开始爱,就会一生贪婪。
爱和密码一样,都是不能见光的东西,都是要被沙子盖起来的东西。
“这个,不能告诉你哦。”
她半梦半醒,声音透过深夜的电话线,似隔朦胧烟水,轻轻朝他嘘了一声:
“这是,李可可的秘密哦。”
……
电话被挂断了,陈利亚独自站了好一会儿,随手把手机扔到沙发上。
玩具熊在沙发底下一头雾水。一只蜘蛛爬到它身上,可是没有人注意到它,它被扔在这里整整一天,也没有人把它从沙发底下拿出来。
“Leah,你为什么要忽然给李维多小姐打这个电话?”
“碰个运气。”
陈利亚站在光屏之前,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慢条斯理敲打着一边的钢琴盖:
“人的大脑,会对同一类东西产生链接,也会倾向于用相似词汇来描述这一类事物。”
玩具熊:“可是爱和密码,并不是同一类东西。”
“不,爱和密码,对她来说是同一类东西。”
——都是需要掩藏的东西。
陈利亚拿起一只笔,在光屏上写上“A secret of Lcc”(李可可的秘密)。又把这串字符替换进原始波利比奥斯棋盘里,就按最简单的规则来,相同字母保留第一个,从左往右依次替换ABCD。
然后他再把那串坐标密文翻译过来。
是乱码。
他又替换了一个单词,把secret(秘密)换成了另一种表述“mystery”,一个神秘气息更浓重的单词。再把“A mystery of LCC”替换进去,重新解了一遍密码。
还是乱码。
月色温柔地倾泻在他身上,他笔尖抵着下巴,出神地望着光屏上的字符。
脑海里,从遇见她开始经历的每一个瞬间,如浮光掠影,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中掠过。
他的李可可,喜欢什么?
她不喜欢吃的,不喜欢穿的,认可权力的意义,但又不是那么重视权力,一面缺钱缺到吃不起饭,一面金银珠宝都如过眼云烟。
那么,她真正喜欢的是……
“索特周期?”
三个月前,他刚认识她的时候,给她上课,使出浑身解数想教她学会小学三年级鸡兔同笼的数学题,可她一点都不开窍。后来两人不知怎么就聊到了索特周期。
他抬起眼,问她:“你还知道索特周期?”
当时她笑了,说:“以前有一个人和我说过,如果埃及人没有在每四年内加插一天,他们的民历就会慢慢落后于季节,要经过1460年之后才能重来一次,一千四百六十年,这就是索特周期。”
这是她唯一一次表露出对他的兴趣。
不是对他这个人,而是对他脑子里的东西。
是了,她不喜欢学历史的他,可她喜欢历史。
而且,她英语很好。
非常好。
陈利亚眼神微微晃动一下,伸手划掉“mystery”,把它改成了历史上这个单词最初的词源“myst”。
mystery和myst表述的含义,不单单是客观的“秘密”,还有“神秘”、“宗教”的语义。
陈利亚把最后修改的“A myst of LCC”替换进初始的波利比奥斯棋盘,棋盘就变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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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行再列,那密码的第一行和第二行,21,42,44,44,12,44,对应坐标的字母,就应当是M、I、R、R、O、R……
Mirror?
镜子?
第二行12,14,对应的就是……on?
第三行51,43,23……the。
第四行35,11,32,32……wall。
……
这种简单的对应已经不需要他一个一个计算,只是瞥了一眼,笔尖微动,整行密码破译出的明文,已经出现在了光屏上。
然后陈利亚慢慢放下笔。
他站在莹莹的光屏前,清冷眸色被蓝黑交错的光芒点来那亮。
沙发底下的玩具熊,也随着他的目光,惊讶地、困惑地望向光屏上的那串字符。
牛顿从李维多小姐房间叼出的两段密码,的确是一句完整的句子。
可破解出来,居然是……
Mirror mirror on the wall,who\'s the fairest of them all?
魔镜魔镜,谁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有些点真的很隐晦的,就比如维多和陈利亚上床的时候,她想起了以前和许尽忱去日本出差……其实在暗示李维多是爱过许尽忱的
/
但如果你们不喜欢,就当我没这个暗示吧
最近回听老妖,我真的好想写!古!风!嘤嘤嘤QWQ
、
ps:这章我写明白了吗
第92章
“魔镜魔镜,谁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第197页
“白雪公主。”
……
陈利亚回房间时已经是午夜。月光倾泻山林,他的女孩蜷缩在宽大床铺一角,浅灰薄毯勾勒出一点轮廓,瘦得可怜兮兮。
他掀开薄毯,轻手轻脚地上了床,从身后搂住她的腰,脸也埋进她脖颈,像吸.毒病人闻见鸦.片香气,骨子里泛起瘾,深深吸了几口。
李维多被他打扰,习惯性地手握住他扣在她腰上的手,与他交握,半梦半醒间低声说:
“你在吸李可可吗?”
“李可可是可以吸的猫咪吗。”
“李可可不是猫咪,李可可是小狗。”
“小狗?”
陈利亚鼻尖慢慢蹭着她细腻的肩膀,轻声说:
“你养的小狗?”
“嗯。”
“后来呢?”
“它死了。”
“怎么死的?”
“头掉下来了。”
“……”
陈利亚眉眼不动,只是搂紧了她。
他想起许尽忱保险柜照片里,那只被砍掉头颅的小狗。想起她杀鸭子的时候,手指夹着刀片,轻轻一抹,鸭子的头就垂下来。又想起她杀鸡的时候,握着鸡的头颅按进水里,气泡咕咕地冒上来。
是你吗?
李可可,是你砍掉了它的头吗?
他闭了闭眼,还记得她白天说做.爱让她胃痛,手指慢慢按着她的小肚子。
“小狗死了,你才养了一只小猫?”
“嗯。”
“小猫叫什么?”
“李可可。”
“……”
李可可,李可可……她还真是执着于这个名字。
陈利亚忽然想起她的秘钥“A myst of LCC”……LCC?
所有有关她的事,都是他的盲点,他居然才发现,她的名字缩写和许尽忱公司,是完全一样的。
再想想,LCC的第一个L,是李维多的李,第二个C,是许尽忱的忱,最后一个C,是company……Campany,既有“公司”的含义,又有“陪伴”的延伸。
李可可,许尽忱,陪伴。
还真是……意蕴深刻。
他目光慢慢冷下来,望着她月色下一段雪白脖颈。
他手臂环在她下巴下,这本是一个守护的姿势。可她的脖子那样纤细,纤细得他只要微微收一收手臂,她的脖子就能像那只鸡、那只鸭子、那只小狗一样断掉。
初冬深山已经冷下来,他仍保持着那个姿势。
李维多似觉得被子有点冷,忽然翻了个身,脖子恰好从他手底下滑开。她像小鸟寻回到熟悉的洞穴,柔软身体蜷缩在他怀里,与他亲密无间,姿态依恋极了。
陈利亚垂眸盯了她半晌,吻了吻她的长发,不动了。
……
第二天恰好周六,但在这山里,有什么工作日和周末的区别呢?陈利亚宠她宠得无法无天,从来不喊她起床。
……是不可能的。
李维多早上七点,被子就被人掀掉了。
其实掀掉就掀掉,可是山里清晨天气真的太冷了,她没有被子,整个人蜷在床铺中央,又不想起床,长发盖在身上,想汲取一点温暖。
陈利亚一只手端着早餐,一只手俯身把她的长发撩开,在她小耳朵上吻了一下。
“起床了,李可可。”
“不。”
“到起床时间了。”
“不要不要。”
李维多抱住他手臂,把他的手当被子盖,翻了一个身。
昨天半夜她以为他想掐死她,被吓到整晚没睡,早上才好不容易才放松下来,小小地眯了一会儿眼睛,现在要困哭了:
“我不起床。”
“你要起床的。”
陈利亚平静地看着在他床上赖着不动的女孩,低声哄她:
“你不是一直想见何壬羡?今天要去监狱看你的朋友,路很远,我们要早点出发。你去车上睡好吗?”
“不去车上睡。”
“你不想知道王元是怎么死的了吗?”
“不想知道了。”
“你的朋友们……”
“我说了,我要睡觉!睡觉!”
她生气地翻了一个身。白天给了她的勇气,反复被打扰增长了她的胆量。况且这和许尽忱要她通宵加班不一样。通宵后许尽忱至少他还会让她休息一会儿补回来,可现在……现在她觉得她已经通宵加班好几个晚上了。
他好像精力无穷,做爱从不疲倦。
可这真的是白加黑无休式加班,彼得格勒武.装起.义前的沙皇都不敢这么剥削他的人民。
窗外朝霞日光太亮,她拉住他衬衫一角,遮住眼睛前的光。
就这样抱着他一只手臂,又睡着了。
陈利亚:“……”
端着的早餐还在冒热气,她就这么躺在他的臂弯。他被她枕着那只手却不敢再动,姿势也不敢再变。
她蜷得紧紧的,似乎真的很冷,陈利亚叹息一声,抬了抬眼,玩具熊就把空调向上调了两度,又给曹品发了信息,告知他出发时间预计推迟两小时。
窗帘自动缓缓拉上。
科技的力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阳光一点影子从窗帘缝隙里慢慢游动而过。她睫毛终于动了动,手指还紧紧抓着他的袖子不放,在白色床上慢慢舒展身体,长发散漫地伏在枕边。
时针已过中午十一点。
她睁开眼睛,看见室内一片昏暗,陈利亚坐在她床边,静静地看着她。
第198页
“醒了?”
咖啡早已凉透。他轻轻把右手里端了几个小时的早餐放在地上,垂眸抚平被她抓得皱巴巴的袖子:
“你已经迟了,现在要吃完中饭才能出发。”
“没关系,我的朋友太不长教训了,让他们再在监狱里呆几天。”
她把头埋在枕头里,抱了枕头两秒,才从床上爬起来,赤脚走到桌边喝水,压根没注意地上的早餐:
“你今天忙吗?”
当然很忙。玩具熊想。忙得要死还被你当眼罩用,浪费了一上午。
可是它的小少爷好像不这么认为。玩具熊眼睁睁地看着陈利亚伸手接过女孩喝了一半的水杯,动作自然地像做过一千遍:
“不是很忙,怎么了?”
“想你陪我玩呀。”
她光着脚走过来,伸手抱住他的腰,脸贴在他胸膛上,听他的心跳声一下一下传过来:
“想你中午陪我做午餐,想你晚上陪我看电影。”
“好。”
“你真的会陪我吗?”
“会。”
“陪多久呢?”
她伏在他腿上,玩他的裤缝:
“会一直陪我吗?”
陈利亚手指落在她面庞上,极慢地抚摸过,说:
“会。”
……
最后还是陈利亚做中饭。一边小锅里热气蒸腾上来。李维多单手支着下颌,看男人长身玉立,立在小台前,锋利刀尖慢条斯理切开蔬菜。
阳光落下来,他解剖一颗蔬菜都如爱抚,手指笼着蒙蒙的光。
中途他接了一个电话,也未避讳她。她听见他和电话里的人说“对,中间时间间隔有问题,痕迹虽然不明显,但这一段被人删减过,替换了另一段”。
然后他抬起头,对上她的眼睛。
她坐在阳光里,撑着下巴,笑吟吟看着他。
陈利亚眼底溢出一点温柔,语气却未变,一边望着她,一边对电话那头人说:
“你们在浪费时间。他既然已经知道被人动过,他为什么还要找那里?他在他身边工作那么多年,难道不知道,他最相信谁,就会把真正重要的东西放在谁那里么?”
电话那头似有些畏惧,又说了些什么。李维多等饭菜等了许久还没好,就跑过来,双手环在他腰上。
陈利亚放下电话。
她从背后抱住他,踮起脚,下巴搁在他肩膀,看他煮汤。
芝士和番茄在奶白色基底上融化开。
红红白白,好像血迹和精.液混杂沸腾,又像血液和脑浆一锅炖。
她盯着那摊东西,鼻尖慢慢蹭了蹭他的脖子,正想说几句情话暖场,就看见牛顿不知在哪个土堆里打了滚,浑身烂泥浆,畏畏缩缩地走到餐厅门前。
那女佣难产了三个月,孩子还没生下来。这里所有仆人都被拉去协助难产了,没人像往常一样在花园里等着给它打理皮毛,大狗不知道该怎么办,一条狗腿不要命地正想踏进来。
李维多:“!!!”
这狗子要完。
她瞬间放开陈利亚,冲过去把牛顿抱起来。
她还没忘记她身上脏兮兮站在饭厅里,就被陈利亚扔进了垃圾桶。牛顿要是这样走进饭厅……这狗子今天下午就会被当成湿垃圾回收了吧。
毕竟陈利亚,可是一个会把自己女朋友扔进垃圾桶的男人啊。
“我、我去给牛顿洗澡。”
她生怕他对牛顿做什么似的,小拖鞋啪嗒啪嗒跑过门廊,去给牛顿清洁了。
陈利亚看着她的影子在阳光下跑远,大狗跟在她身后,边跑边用额头蹭她的手心。
她在这里,连狗都觉得快乐。好像此生从没这么快乐。
他手顾着调味,腾不开。低下头,按开电话的免提键。
方才打电话的人是曹品。
陈利亚一直没有挂电话,曹品等李维多的声音消失了,才继续说:
“我不是很明白,少爷,如果真是许尽忱篡改了何双平死亡那天晚上的监控,为了保护李维多小姐,他不应该干脆把原版监控视频毁掉么?为什么还要留下来呢?”
“因为这是他唯一能用来牵制李维多的东西。”
陈利亚慢条斯理地搅动着汤,电话另一头曹品听到切菜的声音,觉得这个世界都有点玄幻。
“他至今还抱着让李维多嫁给他的妄想。如果我猜的没错,李维多之前想辞职却铩羽而归,就是因为许尽忱告诉她,他有她出现在何双平谋杀现场的证据。”
“可许尽忱身边,除了李维多小姐,没有其它信任的人了,您还记得我们在CCRN恰好有个叫秦宋柯的线人吗?”
“不记得。”
“……就是我们本来想用来查王元洗钱案的一个小线人,可王元死了,您之前也见过他一面,但他没见过您。从这个线人那里传来的消息,许尽忱疑心极重,哪怕他已经做了许尽忱七八年的秘书,也几乎接触不到核心业务。LCC能接触到核心机密的人只有三个,何双平已经死了,刘梃清被您弄到监狱里去了,另一个就是李维多小姐。”
曹品翻了翻备忘录:
“可李维多小姐这一段时间都在您身边,进出都被我们监控着,衣物和包也都被暗地里检查过,并没有和许尽忱交换秘密的机会。”
“曹品,你说。”
陈利亚把番茄奶油浓汤倒进白色缠枝纹的汤碗,声音轻轻的,没有生气,也没有不耐烦,可曹品莫名其妙就打了一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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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养你们,到底有什么用?”
“……”
“许尽忱,还算是聪明人。聪明人不会相信活人,只会相信死人,或者活死人。”
陈利亚慢慢抿了一口汤汁:
“许尽忱身边的活死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的母亲。”
许尽忱的母亲刘明燕,著名的钢琴家、舞蹈家,风华一时,目前却躺在在市郊的疗养院,高位瘫痪,只有左眼能动,很难判断脑子还清不清楚。
但这么多年没人和她说话,估计就算当年脑子还清楚,现在也不清楚了。
“……我明白了。”
曹品不敢再浪费自家少爷谈恋爱的时间,识趣地恭敬道:
“我立刻着手去调查。”
……
桂花真的很香。他没闻过一款香水或香料能完美复刻桂花,不是太甜,就是太腻。他以前喜欢熏香,是因为嗅觉比一般人精细,空气中总有杂七杂八的气味涌过来。住在山里,也大抵是这个原因。
可现在每天能抱着她,省了一笔香料钱。
她好像天生对他就是香香的。
陈利亚把菜都摆上桌子,可等了好一会儿,不见她人影,打电话也在通话中。
夜色将近,他手指慢慢敲着桌子等。这并不是安安全全没有野生动物的山林,她还格外喜欢翻墙,这围墙这么高,摔到腿怎么办?蹭破皮怎么办?
他把菜放回保温箱,出去寻她。
可半个宅院都不见她身影。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家有点大过头,也第一次觉得曹品的建议是对的——他不应该嫌吵就把所有的安保人员赶到山底,他应该在宅子外每隔十米就安排一个站岗的人。
毕竟他的李可可,太喜欢乱跑了。
陈利亚穿过落着枫叶的长廊,手机无声地震动了一下,是曹品。这个管家被从小培养,找到方向后行动力就很快,不出半个小时,已经把他要的证据发了过来。
正是何双平死的那天,未被许尽忱篡改删减的LCC监控视频。
他盯着那个压缩包,眼神沉沉如夜。有那么一秒,他的手指放在删除键上,似想把这个定时炸弹彻底粉碎删掉。
然后当做没看过、不知道。
这世间的事是这样。
你不看、不听、不想,就可以当作没看过、不知道。
一秒钟过去了,半分钟过去了,桂花晚风吹起,几朵幽幽落在屏幕上。
他手指终于微动,点开视频。
曹品只截取了关键部分。第一段,是何双平死的那个深夜,凌晨两点多一刻。陈利亚看到监控里李维多斜带着一顶黑色大檐帽,黑裙下露出一截脚踝,走进了许尽忱的专属电梯。
她对他说,那天晚上她人在家中,睡了一夜,有不在场证明,清清白白。
可她不知道许尽忱的专用电梯里不是没有监控。有一个监控直达许尽忱自己。她走进电梯时,抱着手臂,抬头看楼层数,监控清晰地呈现出她的脸。向上是他今天早上还亲吻过的那双眼,向下是他昨天晚上还把玩过的那只脚踝。
是他的李可可。
第二段是2018年9月13日凌晨五点。
天台没有监控,但楼道有。LCC为了监管员工不要摸鱼,所有办公室都是落地窗。监控没有拍到天台,监控拍到了玻璃。
那是九月的清晨,天空不甚明晰,也可能是这面玻璃太斑驳。雾霾涌动在高楼晨光之中,天地间一片白茫茫。
天台上只有两个人,一男一女。哪怕画面非常模糊,也能大致看出,男的那个面容与何双平几乎无差,女的那个背对他,看不见。他们好像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女的手里不知拿了什么,只看见男子一步步后退,已近大楼边缘。
男子踉跄一下,差点踩空,慌忙弯身躯,想维持平衡。
可就在他分心时,女子捡起一边废弃钢管,击中他头颅。她只打他的头,血液和脑浆溅射出来,沾在她脸上,她浑然不觉,一下一下。
男子一开始还在挣扎,像砧板上扭动的鸡鸭,后来就渐渐伏在地上,不动了。
他死了。
女人并不惊慌,甚至坐在尸体旁,抽了一根烟。
这抽烟的手势他太熟悉。每天晚上事后,李可可也会坐在他身边抽一根烟,烟灰落在他床上。她如果允许他还抱着她,烟灰就落在他身上。
女人抽完了烟,站起来,有条不紊地整理现场。她背对着镜头把烟灰一点点抹掉,凶器别在身后,又把男人尸体拖到天台边,将落未落。
她塞了一张小纸条在男人怀里。又转身不知从哪里拖来什么东西,包好垫在何双平身下,让何双平形成一个斜坡。
做完这一切,她转过头来。
三十四楼的高度,好像伸手能触摸到云。朝霞正从她身后露出一点影子,也描摹出她鼻尖和下巴的一点弧度。
他终于看到了她的侧脸。
一边池水风里微晃,光晕半掩。她哪怕不在这里,她身上的桂花香气也仿佛和漫山晚风掺杂在一起,刹那渗透他的五内。
陈利亚看着那含糊画面中的女子。
那侧脸,分明是他的李可可。
作者有话要说:我看言情那两年还是小学,都是古早言情文,小妮子啊龙日一啊金纯希啊,都是霸道总裁型的,所以我真的没办法,一落笔就是霸道总裁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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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本想写一个卖轮胎的男主角
或者路边炒蛋炒饭的男主
或者开鸭子店老板的直男男主,结果把女主认成男的,想强迫女主当鸭,结果爱上了自己的鸭
好吧我就想想
第93章
陈利亚回到餐厅,是十五分钟后。
李维多已经回来了,她方才或许只是迷路了。毕竟他的宅邸有点大,弯弯绕绕若迷宫,白天还好一些,有几次她晚上去追牛顿,找着找着就把自己找丢了,蹲在原地可怜兮兮给他打电话。
枫叶簌簌落下,桂花铺了一地。他走过栅格木窗一棱一棱的细影,看见他的李可可围着围裙,正在俯身布菜。
那天晚上,你去了哪里?
你到底,是不是凶手?
牛顿已经洗得香喷喷,围在她脚边绕来绕去,想去挠她的裙子。她好几次差点踩到牛顿,腾出手拍拍它的脑袋。
大狗受到了鼓励,“嗷呜”一声窜到他堆满古董和自鸣钟的摆桌上,狗腿踩错了地方,老式收音机“咔嚓”一声转动起来,不知收到哪个电台的信号,开始放起一首九十年代摇滚。
歌叫《Joey》,开头歌词是:
“乔伊,baby,不要沉沦深陷、转移话题、巧言辞令……一切我都愿意原谅你。”
牛顿又扑回来,陈利亚看见他的李可可弯起眼角,一手端着番茄奶油浓汤,一手握着牛顿的爪子,踩着歌曲的节拍,正儿八经地和狗一起转了一个探戈的圈。
她的裙摆飞起来,脚踝在牛乳般的阳光下又白又细。
最后一俯身,把奶油浓汤放在桌上。她侧着头,用嘴从花瓶里衔起一朵细长的花。
然后她抬眸,看见他修长身影斜倚门口,抱着手臂。
他身后,一些浮动灰尘在阳光里细碎折射,像金粉装饰的樊笼。见她望过来,他眼底就柔软下来,微微带出一点笑意。
有些人英俊,英俊到他这辈子就应该单身。
“我们确定关系已经快三个月了,对不对?”
男人在夕阳下微微笑起来。
她从没看见他露出过这种眼神,好像放掉了世间一切,一无所有,两手空空,站在她面前。
但等她回过神,男人只是站在门口,像问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含着笑意,轻声问她:
“李可可,你打算什么时候,和我结婚?”
李维多整理餐桌的手停了一下。
接着她垂下眼眸,继续摆好花束,说:
“你才认识我三个月不到,就要和我结婚了吗?”
“错误的决定才需要兜兜转转。”
他说,眼神初冬潭底一样寂静绵长:
“对的决定只需要一瞬间。”
“可我年级还小呢,说结婚的话,也太早了吧。”
“你不小了。”
长廊上灯亮起来,就像陈利亚的世界。要么一片黑暗,要么流光溢彩。
“你95年出生,按照农历已经25岁,如果沿用一些部落风俗,或者初中那几年再叛逆一点,你的孩子现在都可以和我早恋了。”
男人走过来,慢慢按住她握花的手:
“你已经不年轻了,你该结婚了,李可可。”
……这可真是凭本事单的身。
台阶上黄叶簌簌的落,屋里焚香燃成直线。
李维多看着手里的花,爬枝的藤蔓攀折在她手指。
她慢慢想起很久很久之前,久到上辈子之前,原来她也曾住在山里。那时许尽忱不过少年,去山里拜一个钢琴大家为师,她悄悄跟在他车子后面,他行大道,她爬小路,冬天深夜行走在山林,天明时分终于见到他。
那时天将落雪,他坐在窗明几净的山间别墅,面前是雕花钢琴,和为他捧琴谱的管家。
那天他随意搭黑色小西装,手指修长,正百无聊赖地支着下巴,看着眼前一排同龄优秀孩子,要给自己选一个翻琴谱的琴童。
可他的视线掠过那一张张漂亮面孔,忽然隔着玻璃,对上窗外她的眼睛。
那时她的脸被荆棘划得一道一道,手指被风冻得僵硬,衣服破破烂烂,脚上都是泥巴。
只剩那一双眼睛。
只有那一双眼睛。
这不在她的计划之内,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打动了他。只看见那个贵公子与她对视了一会儿,食指在她方向可有可无般点了一下:
“她。”
他说:
“我要她。”
……
然后她跟着许尽忱在山里住下。
一壑松风,在山间的生活,就如此刻,灵魂好像与不存在的渔樵为伍。长恨此身非所有。
“结婚?”
“嗯。”
“确定吗?”
“确定。”
“哪怕最后死在我手里,也确定吗?”
“我和你告白的那天,就带了戒指想给你。”
他看着她,慢慢说:
“这世界上从没有哪件事,让我这样确定。”
李维多低头笑了一下。
听说天子杀殉,众者数百,寡者数十。听说将军大夫杀殉,众者数十,寡老数人。听说婚姻是对自我的杀殉。她仿佛被诅咒了,她就像一个大型殉葬场,和她关系最亲密的那些人,下场可都不怎么好。
如果他不怕成为她下一个生殉——
她推开眼前的汤,扔掉手里的花,转过身,抱住身后的男人,把自己埋进他宽阔怀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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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
她说:
“那就结婚吧。”
……
于是他们就订婚了。
证婚人是牛顿,满山的桂花,还有一屋子的古董。那天傍晚陈利亚就想下山去办理证明,相关部门关门了也没有关系,只要事态够紧急,他总有办法让公务人员助人为乐加一下班。
可她不愿意,因为山路太远了。
于是拖到第二天早上,她又不愿意,因为下雨了。
李维多抿了一颗荔枝,看着茶几对面一动不动看书就是不看她的男人。半晌,她弯起眼角,笑吟吟地把荔枝衔在嘴里,跑过去喂他。
“别生气啦。”
男人的眼神又沉又清,李维多伸手遮住他的眼睛,不让他再这样看她,又去亲他的嘴角:
“我又不是不和你结婚,等雨停了我们就去,好不好?”
“天气预报说这场雨要下一周天。”
一周以后,就到他们认识三个月整的时间节点了。
或许是因为他们曾有“三个月就散伙”的合同在,他对这个时间点有模糊预感,好像在这之前没有抓住她,那他以后就再也抓不住她。
陈利亚拨开她的手,不让她挡到书,眼神冷冰冰地不想看她:
“如果你爱我,就应该迫不及待地和我结婚,一秒钟都不耽搁。如果你没有这种心情,说明你并没有多少喜欢我。”
“我喜欢你的。”
李维多又去亲他:
“你就是藏在我心底燃烧的火焰。”
“然后藏在你心底燃烧的火焰,一场雨就浇灭了吗?”
他撩起窗帘,看了一眼:
“还是毛毛雨。”
“……”
男人较真起来,还真没女人什么事了。
李维蹲在他面前,深灰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小白牙齿咬开深红色荔枝,汁液留出来,染在她涂了淡红色的唇上。
陈利亚抬起手,她看了他修长手指一眼,把荔枝核吐在他手心里。
他表情还是冷冷淡淡的,手却抽了一张纸巾,擦干净她嘴角的糖水,还伸手把她抱到他腿上。
“一周不行,我只能等到明天,不能再比这个迟了。”
他手指梳理过她柔软的长发,低声问:
“你想要什么样的婚礼?”
李维多看了他一会儿,没回答他任何问题,只是竖起一根食指,贴在唇上,朝他缓慢地摇了摇头。
“婚礼不重要。”
她拉过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腹部。
陈利亚以为她又开始胃痛,刚想帮她揉揉,就听她说:
“今天晚上不做任何保护措施,我们的孩子会出生在2019年11月23日,秋分,射手座,2037年6月参加高考,9月入学,2041年7月大学毕业。”
陈利亚:“……”
如果要花九年才能完成九年义务教育,要花四年才能完成四年本科教育……那他的后代,智商也太低了。
他的孩子,十岁前必须读完研究生。
再不济,七岁前也必须结束义务教育。
不然,不配成为他的子孙。
他贴在她小腹上手心开始发烫,好像在那些柔软皮肤之下,真的有个生命即将成为他们的牵绊。眼睛像她,鼻子像她,嘴巴最好也要像她。从此她再也不能再说不爱他,因为她成为了一个母亲,孩子的母亲应当爱孩子的父亲。
“还生我的气吗?”
她握住他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
“我说真的,改革开放以后没有女人会为她不喜欢的男人生孩子的。这样相信我喜欢你了吗?”
……这个时间节点掐的可真认真,为什么非要是改革开放以后?
陈利亚睫毛颤了颤,抬起眼时,他眼底的情绪已经消失了。
他摸摸她巴掌大的小脸,表面冷冰冰地说:
“你这又是和谁学的人设?”
“没有谁。”
她抱住他,头贴在他胸口,听他的心跳。
“你心跳得好快。”
她靠近他的时候,胸腔之下,他的心跳声就会汹涌地涌出来,哪怕他还是一副平静模样。
“陈利亚,你有多爱我呢?”
“很爱。”
“很爱是多爱?”
她在他的心跳声里闭上眼睛:
“是痴迷吗?”
“是。”
“会愿意为我做一切事情吗?”
“会。”
“会眼里只看得到我,除了我,其它东西都不要吗?”
“嗯。”
“那如果我要你的命呢?”
她语气像在谈论天气,手指却慢慢在他胸口上画着圈。
一圈一圈,涟漪一样在他心上散开。
“如果我要你的命,你也会愿意为了我去死吗?”
“……”
他想起那个监控里,她一下一下把何双平的头往地上撞,杀人好像杀鸡,灰色脑浆和鲜血迸溅到她身上。她把死掉的鸡放干血,扔到一边。
他按住她的手背,手指滑进她的指缝,把她更深地摁向他的怀抱,让她听见他胸腔底下的声音:
“会。”
会么?
那这样的陈利亚……可真是像她的母亲。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慢慢变冷——不是伤痛的冷,也不是失落的冷,而是没有情绪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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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黑色蜥蜴趴在沙丘上,不会愤怒,也不会哀伤。她注视着你,仿佛你是一种死的、没有生命的东西。
然而违和感只是一瞬,下一秒她抬起头来望着他时,那双眼睛又弯起来,妩媚又天真,笑眯眯地用脚踢了踢他,带着成熟女人的孩子气。
“我想吃苹果了。”
她说:
“陈利亚,你去帮我洗一个苹果吗?”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这段时间白加黑
你们还记得我叫什么吗?:)
然后我要补一句
如果我文章中写到男女主在一起,然后女主疼了……懂的吧?
第94章
“苹果是洗好的。”
“刚才起风,有灰吹进来了。”
刚才并没有起什么风,哪怕真的起风了,山里也没有什么灰。
可既然她这样说,他就捡了茶几上一个苹果站起来,放在水龙头下冲洗。
李维多隔着一张桌子看他的侧脸,微微笑起来。
“开点热水。”
她说,眼睛弯起来,很温暖的样子:
“要入冬了,拿冷水冲手多冷哪。”
陈利亚开水龙头的手指顿了顿,一点水渍晕染在他衣袖上。
他侧头看了她一眼,没有作声,只是依言把热水旋钮转了一半,温暖水流冲刷过他的指尖。
温度刚刚好。
“再转一点。”
李维多坐在窗前,嘴里咬着一颗荔枝,细长眼眸看着他,弯了弯:
“把苹果也泡一泡吧,泡热一点。”
“……”
他的供水没有温度保护措施,这是直供的沸水,温度可以直接用来泡咖啡。
没过几秒,他的手背开始泛红,灼痛感从指间蔓延。
刚才还在说爱他的女人,此刻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他。
陈利亚像感觉不到疼似的,手指在沸水下慢慢洗净那只苹果。
他的皮肤开始出现烧伤反应,可他仍然没有移开手,唇角甚至带着一点笑意。隔着一张桌子、一束花,一丛晃动枫叶的影子、一只苹果,与她沉默地对峙。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
李维多忽然从沙发上跳起来,快步走到他身边,“啪”一下关掉水龙头。
“抱歉,我不知道这是沸水。”
她语气心疼极了,捧起他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吹着气,指甲却从他的伤口处划过去。
又埋怨他:
“你都感觉不到疼吗?会疼不知道要把热水关掉吗?”
疼么?
可是对比下来,也没有很疼。
比起手,好像心脏更疼。
陈利亚漆黑眼眸落在她巴掌小脸上,忽然压过她的后脑勺,舌尖凑上去,亲吻她的唇,想逼她主动,想撬开她紧闭的唇和心。
夕阳把房子烧起来。远处的山,远处的水,远处的薄云都烧起来。
桌上桂花倏忽被打翻在地,墙上人的影子像枯叶,簌簌从墙壁上抖落下来。
他突如其来。李维多摔在地上,手指陷进地毯,裙摆散了一地。
真的是疼极了。
每一次都疼极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最喜欢你这个部分吗?”
男人俯身慢慢吻她冰凉的唇,手背上的伤口沾在她裙摆。她颤抖一下,蜷缩起来,想把他的手拿开,可自己的手又被他握住按在一边。
他手指按了按她紧绷到不行的地方:
“因为这是你全身上下,最柔软的地方。”
他又执起那只被他按住的手,放在她心口:
“而这里,是你全身上下,最坚硬的地方。”
“……”
“你可真狠心啊,李可可。”
男人面无表情地吻她的脸,墙上影子随风慢慢晃动,像被风吹动的树枝:
“我和你告白的那天晚上,火车几乎擦到了我的手臂,你才过来吻我。你明知道我看不见,却好几次转身就把我一个人扔在走廊上。我因为你和别的男人的关系而焦灼痛苦,你冷眼旁观……好像无论我因为爱你经历了什么,你都无动于衷。”
“……这是我的错吗?”
她太疼了,手也疼脚也疼膝盖也疼地板也疼。终于维持不住亲密未婚妻的人设,伏在地上疼哭起来,眼泪滴在他手臂上:
“你不是我的菜,是你非要我吃,我吃不下去,这是我的错吗?”
……她好像确实有点吃不下去。
陈利亚抿了抿唇,忽然把她从地上抱起来。李维多睫毛颤了颤,还挂着泪珠,一言不发地抱住他的脖子。
他神情如冰雪,抱着她往门外长廊走,走一步,她就抖一下。脸却埋在他肩窝,牙齿咬着他肩膀,身体微不可见地颤抖,好像在忍受什么忍受不了的事情。
裙摆落下来,遮住秘密。
可是没走几步,长廊边一扇通向外面的门忽然打开,曹品匆匆从园子那头穿过来,申请肃然,边走边说:
“少爷,上次那个人的死因出来了,非常隐蔽,我们查到了一点东——”
他抬头看到陈利亚怀里的李维多,骤然禁声。
李维多整张脸埋在陈利亚怀里,被他两只手抱小孩似的笼在怀中。状态有点奇怪,不仅身体在发抖,额头上也渗出了细细的汗水,一副害怕极了的样子。
这是……
曹品蹙起眉:
“李维多小姐生病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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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
陈利亚脚步没停,甚至眼睛都没看他。他抚摸小猫脊背似地细细抚摸过怀里女孩的皮毛,垂眸亲了一下她的发顶:
“我允许过你不打招呼就进来吗?”
“……没有。”可以前都不用打招呼的啊!
“出去。”
“……哦。”
曹品一头雾水地望着他家少爷往主卧的方向去,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李维多小姐在少爷经过他的时候,抖得更厉害了,长发里露出的一点面容也苍白得不行。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可怕了么?
难道是跟在少爷身边多年,终于让他沾染了一点威严?
这边陈利亚还没走完长廊,就感觉到了什么,在一丛枫叶下停住脚步。
头顶橘色的红色的叶子雨一样落下,他站着没动,感觉着怀里女孩忽然紧绷,脚趾也勾起来。
他等了几秒钟,期间手不断摩挲着她的脊骨,好像她是一只柔软的花栗鼠。
“这么快吗?”
他等她结束了,下巴贴着她的额头,慢慢吻她的发。
他甚至没有把她放下来,还是维持着那个抱她的姿势,只是垂眸道:
“不是说我不是你的菜吗?可我觉得你好像比平常更兴——”
“——啪。”
他的头偏到一边,黑色碎发晃了晃,脸上手指印浮现出来。
“垃圾。”
李维多冷冷地说。想从他怀里挣扎出来,可他的手臂纹丝不动。她挣扎了一会儿就发现自己根本是在助兴,她像套上了楔子的螺帽,他不把她转出来,她就没法从他怀里离开。
她知道他被她那句“你不是我的菜”激怒了,也知道他想要什么。他一贯对她心软得不行,好像没有底线,骂他也好,说不爱他也好,只要她放软一点态度,和他说说情话,再不济亲亲他的下巴,他就会放过她,事后还会默许她提各种各样的条件,来安抚她。
可她恶心得不行,这一刻实在不想再说一句话。
“如果做垃圾就能得到你的爱,那我就去做垃圾。”
许久,他抬起眼,眼底执念浓重,让她心惊:
“如果烫伤双手就能得到你的爱,我就把手烫伤。”
“……”
“如果砍掉双手就能得到你的爱,我就把手砍掉。”
粼粼池水倒映在他面容上,他是那样强大、冷静、无坚不摧。可是这一刻,她竟觉得他碎掉了,要消失了,吹散了。
“到底要怎样,李可可,你才能爱我?”
——那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能不爱我?
那一刻,她想起她的父亲,又想起她的母亲。
她的母亲,也是这样爱着她的父亲。
什么都不要,什么都抛掉。
哪怕折断双手双脚,也要拥抱。
可她的父亲是怎样对她的呢?他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女人,被迫和她结婚,被迫生下她。她的脸再美他也不想看,她的声音再动人,他也不想听。
记忆里那个男人,会在冬天的衬衫外围着墨色围巾。几乎从未笑过,整日泡在实验室里,宁愿与古生物化石为伍,也不去见他的妻子。
直到她出生以后,他才有了一点人气。只是他和别人的父亲不大一样。她半大时抢他嘴里的烟,他莞尔,手把手教她怎么抽。他带她去秋天的酒馆喝威士忌。冬天下雪了,他蹲在地上,把烟草味道的围巾挂在她脖子上,俯身吻她的脸颊和额头。
他不许她去上学,因为他觉得学校教育太差劲,会让他的李可可变成百货商店橱窗上毫无特色的商品。
他亲自教的她。
一个汉字接着一个汉字,一个单词连着一个单词。西班牙语,法语,阿拉伯语,拉丁语……她现在的英语还学着她父亲的发音。
就是她好像完全没遗传到她父亲和母亲的脑子,不仅到现在金融看不懂、财报看不会,阿拉伯语的数字还认不全,西班牙语也一塌糊涂。
他带她去各种各样的地方。小孩子睡得很熟,有时她晚上在他公寓里睡着,第二天早上,就发现自己醒在了完全陌生的地方,看见完全陌生的景色。
她从不问他把她带到了哪。
他是她唯一的家人和朋友,他去哪,她就去哪。
他不富裕,也无高位,一生无名,可好像在哪里都有厉害的朋友,各种语言,各色人种。
博学儒雅。
可她的父亲就算这样,她的母亲也不差,在外手腕高杆、洞悉人心,在家还能温柔似水,为丈夫洗手作羹汤……尤其是长得非常漂亮。她生活了二十多年,再没见过比她母亲张秋更美的人,也再没看过比张秋更痴情的人。
只要她爱谁,她的狂风与暴雨都因那个人燃烧。她一追再追,抛弃一切身份、原则、道德、人性,断绝归路也要追他追到天涯海角。
她看陈利亚,就像在看第二个张秋。
不知道她的父亲当年,也会不会有这样的心理,忍不住要去质问她的母亲:
“到底要怎样,你才能不爱我?”
李维多眼神慢慢清明下来。
她看着陈利亚和她母亲如出一辙的眼神,忽然笑了。
她没有再试图挣扎,只维持着这个亲密无间的姿势,伸手揽住他的脖子,眼底情意流出来,好像真的深情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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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利亚说错了,深情不是她的人设,深情是她的梦魇。
她根本无需学习,几百个几千个夜晚,她只要闭上眼,黑暗里浮现的就是她母亲当年看她父亲的眼睛。
“陈利亚,爱对你真的这么重要吗?”
他反问她:“不重要吗。”
“那你知道我父亲,是怎么死的吗?”
她凑近他的耳朵,忽然提起一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
然后不等他回答,她轻轻笑了一下:
“我父亲啊,他是被烧死的。”
“……”
“被我的母亲,活活烧死的。”
“……”
“所以,如果爱对你真的这么重要,那你就为我死一次吧。”
她抱紧他,收紧他,后背被他抵在树上。
满树叶子簌簌地落,天边残阳似火。她一面低头亲吻他,像要把他融进自己的骨血和身体,一面温柔地低声说:
“你为我死一次,我就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作话里提的疼就是这章
洗完苹果就开始了
到最后
我尽力了
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上章修改是补了一段男主对小孩的展望,主要为了搞笑
这本书应该也没有小孩
牛顿都是绝育过的放心
第95章
那天她说要让他死掉,转头就像忘了这件事。山里的槭树叶一丛一丛火红,落在泥土里,被虫子和菌类腐蚀,汁液干掉,露出网格一般的脉络。
接下来两天小雨都没有停,沾在玻璃窗上,淅沥沥。
他认识她时不过九月,桂花刚刚盛开,可现在已快十二月,花朵早就凋尽了。
沉香屑里,陈利亚抬起头,看见她半边身子探出窗外,把屋檐下晾干的枯花收进来。几根细圆木头支着窗格,她取下来,窗户就“嘭”一声合上,把细小雨声都关在外面。
“晚上喝蛤蜊汤可以吗?”
远处层林渐染,她拢起头发,过来趴在他腿上,抬头时眼底笑意浮动:
“我给你蒸小螃蟹?”
“……”
她没多久前才说他是变态,说他不是她的菜,还说他只有死了她才会喜欢他。
然后她就像没事人一样去洗澡吹头发,一点解释都没有,就这样把他晾了好几个小时,也不来哄他……她难道以为给他蒸个小螃蟹,他就会原谅她吗?
这可真是太天真了。
陈利亚把她遮在他书前面的手拿开,神情宛若冰雪,不想理她。
从她说出那句“为我死一次,我就爱你”后,他就开始和她冷战了。当时他一言不发地看了她一分钟,眼神冷得可怕,好像她当着他的面引诱了他爸爸。
然后他闭上眼,再睁开时恢复了从容。
他把她从他的大螺丝钉上转下来,扔在树下,转身就走了。
到现在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
李维多把头枕在他膝盖上,黑色发丝蜿蜒下来。她用小指勾住他垂在一边的食指,低声说:
“有点痒痒的。”
她皮肤敏感,他以为她又在山里乱跑接触了过敏源,终于没办法再不理她,放下书。
“那里痒?”
她的脸颊在他腿上蹭,羽毛撩动似的。他闭了闭眼,刚要去摸摸,就看她侧过脸,下巴小狗般搁在他腿上。
“不能说。”
她一根手指竖在唇边,极慢地摇了摇:
“说了会被当成违禁词,被屏蔽掉的。”
陈利亚:“……”
他抿紧唇,隔了好一会儿,终于一言不发地伸出手,把她抱到腿上,伸过去慢慢给她揉了揉。
这就算揭过这页了。
她都巴不得他去死,可他只是冷了她两个小时,就忍不住妥协。
她还没有开始给他煮蛤蜊汤,可蛤蜊已经在锅里沸腾起来。螃蟹还没有放进蒸笼,可已经开始在她身体里爬起来。
细小的蛤蜊夹住他的手,没有脊椎的动物柔软得不可思议,在水里张合自己的壳。
她伏在他身上,闭上眼睛。
潮水涌上沙丘,潮水又退开。
寄居蟹离开了它的壳,不是自己的东西抛弃也不会觉得痛。蛤蜊缩在壳里,触碰他的手指,就像潮水轻轻点一下就后退。
没过一会儿,她整个缩在他怀里,像受伤的小动物,手缠住他的腰,指甲抠进他后背。
几秒钟后她软下来,整个人焉嗒嗒的,头发沾湿在唇边。
他把她抱在怀里,让她的耳朵贴着他的胸口。汹涌心跳声传入鼓膜,与他平静外表丝毫不符,激烈得好像刚才经历潮水的人不是她,而是他一样。
太吵了。
李维多把头移开,伸手去解他喉结下的衣扣,手就被他拿开。
她想了想,爬下去在他面前半跪下来,伸手去解他的裤子,就听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把她抱起来。
“你不要这样,李可可。”
“你不想要我吗?”
“你爱我吗?”
“……”
李维多不再说话。她抽了一张纸,去捉他的手指,一根根把他的手指擦干净,好像他的手指是她的情.趣玩具。
“你这方面经验很丰富。”
半晌,她给出用户体验报告:
“在我之前,你是不是还有过别的波斯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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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话也就是随口一问,没想到他居然“嗯”了一声。
陈利亚居然还有情史?她感起兴趣来,把他的手贴在侧脸:
“那别的布偶猫呢?”
他拿开她作乱的手,又“嗯”了一声。
李维多浅色眼眸看着他,忽然偏头温柔地吻了一下他的手指:
“你对你那些波斯猫、布偶猫,也用这只手吗?”
陈利亚:“……”
“你也喜欢把她们压在书桌上做吗?”
她睁大眼,凑到他眼前,好像学术研究要取长补短,问:
“你进去的时候,是她们的表情可爱,还是我的表情可爱?”
“……不要闹了。”
陈利亚垂眸与那双眼对视,半晌,伸手遮住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不让她再看他:
“没有这么多人,没有’她们’,你之前我应该只遇过一个人,而且我不会对她做到这一步。”
应该?
什么叫应该?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什么叫做“应该只遇过”?
“那你们做到哪一步?”
“……”
她锲而不舍,陈利亚难得有点难以招架:
“有性.经验,但应该没有做到最后一步。”
“为什么不做到最后一步?”
“她那时还小。”
亲亲抱抱是有的。他亲吻她时的感觉如此熟悉,每次她凑过来,她唇角纹路间都有历史重演。
而当他的手指放在她皮肤上,就仿佛手指比大脑先有记忆,香气和纹理都熟稔。
他说了,他不是跨进了河流,他一直在河流里。
河流流远了,他还在原地。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陈利亚看了她一会儿,亲吻了一下她的发顶,就把她放下来:
“李可可,我再怎么样,也没恶劣到去上一个未成年。”
……
不是不是,他那位前女友,究竟是什么样三头六臂手段高杆的未成年,居然能勾搭上陈利亚这样的高岭之花?
李维多被八卦弄得心痒难耐,但陈利亚看上去并不是很想讲他的过往“情史”,她也就不敢再问。
她那句让他“死一次”好像真的惹他生气了,你看,他都不和她上.床了。
她觉得棘手,但实在不知道怎么哄这类型的男人……哄不来那就不哄了呗,他生气又怎么样呢?生活痛苦才是本质,他不经历她给他的折磨,也会经历别人给他的折磨,他不因为她而痛,也会因为别人而痛。
那他痛不痛,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李维多站起来拍拍围裙,去给他煮汤。
山里飘荡着初冬雾气。陈利亚手杖倚在一边,在蔓草丛生的院子里和自己下棋。
李维多揭开锅盖,水雾就扬起来。
一锅海鲜,这样香,蛤蜊和螃蟹被活生生烫熟,它们疼极了。水沸腾起来,水也疼极了。
她侧头长句望着窗外模糊修长人影,忽然想到什么,敲了敲窗子。
陈利亚抬起头,隔着窗子看向她。
她弯起眼睛朝他笑,玻璃上结了一层薄薄霜花,她手指在满是雾气的窗户上,画了一颗心。
远处荒山层林渐染,陈利亚静止在满园初冬衰草黄叶里。棋子从他指尖掉下来,撞乱其它棋子。
她隔了这么远,看不到他的表情,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看见”,也不知道他打散了一盘残局。但她也不在意,反正只是随手画了一颗心,随手又涂去。
转头拿了盐罐,挑了一点洒在汤里。
……
晚上也只有他们两个人吃饭,牛顿这段时间和她关系很近,还伸爪子和她一起跳舞,前天不知为什么忽然被陈利亚送去绝育了,她还有点想念它。
陈利亚在外面打电话,她耳朵凑近,只听到几句模模糊糊的“嗯”,再无其它。
可她偷听得太入神了,刚想把半边脸悄悄贴在门边,门就忽然被人从外打开。
她趔趄一下,看见陈利亚举着手机,幽深双目正低头看着她。
李维多晃了晃锅铲,表面似一点不慌,镇定地走过去,抱住他的腰,恶人先告状地责怪道:
“你太慢了,汤都凉掉了。”
“……那还是真是抱歉了。”
他说,手伸到背后,把那根滴滴答答还在滴水的锅铲从她手里取出来,放在一边。
顺手又把他的李可可抱起来,走到餐椅边,放在桌子上。
他两只手撑在她身侧,低头亲了她一下,闻到她诡异的饭菜香,有点头疼:
“……今天又是胡萝卜?”
“还有小香菇。”
李维多从他两只手里钻出来:
“你是打算明天带我去监狱看我的朋友们吗?”
“嗯。”
陈利亚接过她递过来的餐具,自力更生。
他人生的前二十七年都是管家把所有碗筷布好,绣花餐巾放在他手边,他才会坐下吃饭。
可现在这些待遇都没有了,他未来的小妻子不是很擅长家务,他不看着她,她就容易把锅炸掉,所以这些琐事都要他自己来。
“说起来,王元的死因调查出来了吗?”
“他的尸体放太久了,尸检报告今明就会出来。”
她惊喜:“那我朋友岂不是这两天就能被放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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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她或许是太过笃定何壬羡他们无罪,并没有接着问下去,只撩起窗帘看了一下天色:
“去监狱和去民政局顺路吗?顺路的话,明天把事情一起办掉好了。”
“怎么忽然改了主意?”
他盛汤的手指顿住:
“你不是要后天雨停了,才肯和我结婚吗?”
“明天和后天有区别吗?”
……没区别吗?
他定定地看了她两秒,半晌把那碗汤慢慢盛满,这才垂眸道:
“好,那就明天。”
李维多眼眸弯弯,接过他递过来的碗。
这偌大宅邸连个佣人都没有,都排队难产去了。山间寂静无声,唯一有点人气的,除了她,就是花园角落一台可怜巴巴的扫地机器人。
每天早上这台机器人要扫几个足球场大的地方,还要反过来再拖两遍,李维多看到它无头苍蝇一样乱转的样子就觉得有点可怜,忍不住要把它的电池卸下来。
山居岁月,太冷清了,也太……无聊了。
坐在她对面的男人,静止时似平面画报,用餐也像拍电影。偶尔看部电影很好,但天天看,她有点吃不消。
于是她愈发想念牛顿,忍不住问:
“牛顿怎么还不回来呀?”
“你很喜欢狗?”
“还好。”
她说:
“我以前也养过一条狗。”
他不动声色问:
“我记得你的猫叫李可可?”
“嗯。”
“那你的狗叫什么?”
“也叫李可可。”
“……”
陈利亚想起他们从许尽忱保险柜里找到的照片,幼犬李可可头被人砍下,剥去皮肤,一动不动像一条血淋淋的腊肠。李可可睁着眼睛躺在河岸边,血把河岸都染红。
“后来呢?”
“后来?后来李可可就走了。”
“为什么走了?”
“因为李可可的妈妈不喜欢李可可和李可可玩。”
她给自己夹了一块胡萝卜,含在嘴里像说绕口令。陈利亚看到她小口把胡萝卜咬断,“啪嗒”一声,胡萝卜头掉下来:
“李可可的妈妈觉得李可可脏兮兮,会影响李可可学习,就把李可可带走了。”
“你当时应该很难过吧。”
“也没有。”
她咬着萝卜,含糊不清地说:
“李可可毕竟是条狗啊,不饥饿的时候才是你的忠仆。一旦食物短缺,饥饿降临,人尚且易子而食,你也不过是它眼里的食物。”
她抬起头,脸颊被食物撑得鼓鼓的,浅色眼睛在灯光下像笼着烟丝,弯起来的时候真的非常可爱:
“所以人啊,对李可可这种动物,不能太执着。”
“如果非要执着呢?”
“那就容易被吃掉。”
他闻言笑了一下,不置可否,用餐巾按了一下唇角:
“你上次说,你妈妈烧死了你爸爸?”
“喂。”
她铜制的勺子敲了敲自己的小碗,嘟起嘴,佯装不高兴:
“我还没嫁给你呢,你这就开始查户口了?”
“你是我的妻子。”
“没过门的妻子。”
“明天就是正式的妻子。”
他抬起眼:
“李可可,我难道连我妻子生命中发生的这么大的事件,都不能有点了解么?”
哪怕心存爱意,她的菜还是很难吃。他想吃这东西,和这东西到底好不好吃,完全是两码事。
他只是想吃而已。
李可可完全知道自己的手艺有多糟糕,压根不去碰那几盘菜,坐在一边自觉地喝汤。
“也谈不上是我妈妈的错吧,当时调查出来是意外。”
一碗汤见底,她才放下碗,压低声音,神秘地小声说:
“我爸爸当时工作出了一点问题,呆在国内不安全,想连夜带我走……结果刚好被我妈妈撞上,她以为我爸爸要离开她,和我远走高飞,一下精神崩溃,用打火机点燃了窗帘。”
但烧了窗帘其实也没什么,她父亲不喜奢华,于是他们家基本没什么家具,帘子烧了就烧了,一块布而已,烧不到别的地方。
“烧了窗帘。”
陈利亚说:
“然后呢?”
“然后?”
她仿佛在说电影场景,眼睛微微睁大,还拿手比划了一下:
“我们家就’轰’一声,爆炸了。”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来了!!!!!
最近很……也没很忙,完全是突发情况了(然后忽然有个语言考试,紧急备考),然后……然后我就忘了……对不起,我的错,原谅我,sad,sumimase
慢是确实慢,但坑是一定不会坑的。
感谢耐心等待。
好了我自己滚。
好人一生平安。
(明天还会更的!!!)
第96章
“……真的就是’轰’的一声,整个房子都塌了,河边上火光冲天,映红了河面,成片成片的墙壁往下坍塌,街道上还在播交响乐的广播。”
她神情居然带着一点刺激和怀念:
“你看过《V字仇杀队》吗?当时的场景就像电影里那么漂亮,我和你说,《v字仇杀队》里的主角真的太酷,打架动作帅得……”
“……说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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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说事故发生原因是煤气管道泄露。”
那个年代还用煤气罐做饭,这倒不是疑点。
陈利亚眼眸氤氲在汤饭烟气里。她这几句话给他的感觉非常怪异,但细想又没有怪异的地方。
他想起夜里她伏在白色床单上,蝴蝶脊背,灼烧伤疤蜿蜒而下。
“疼吗?”
“不疼。”
她笑起来,隔着桌子握住他的手,亲他的手指:
“别露出这种眼神啦,真的不疼,被烧伤的时候我已经昏过去了,醒来的时候伤口已经包扎好了。”
“你妈妈要点火,煤气罐就泄露了,不觉得有点太巧合?”
“那你可能是不大了解煤气罐。”
她单手撑着下巴,理所应当道:
“煤气罐不是天天都要漏点气才能保持气压稳定吗?我们家的煤气罐一不高兴就会漏一会儿气。”
“……”
不是,他未婚妻这家人是不是对液化石油气的安全使用有什么误解?
等结婚以后,他第一件事,一定要完整给她普及一下何谓气压冲击,让她彻底明白一个漏气的煤气罐到底能有多大危害。
“我们家住的很偏的,如果有其他人来过,一定会知道。那天只有我和几个朋友在附近玩,大家还都是小朋友,总不至于故意弄松煤气罐杀人吧。”
她站起来,走到他身边,使劲把自己挤进他怀里,困倦地伸手掩住一个哈欠:
“而且这种巧合也不是第一次了。我五六岁的时候,我妈妈用剪刀自残,以为受伤了我父亲就会回到她身边。结果她从楼梯上摔下来,剪刀真的扎进去……你总不能说这种巧合也是阴谋吧。”
那可说不定。
陈利亚看着她在他怀里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就像倦鸟归了林,细声细气地对他命令道:
“不说这些啦,我困了,我脚痛痛,你可以抱我上去洗澡澡睡觉觉吗?”
“……”
她这是又背了什么糟糕的人设台词?
他看着小姑娘在他怀里,睫毛一颤一颤,只觉得心软成水,让他为她死一次也可以,让他为她葬身火海也可以。
陈利亚低头吻吻她的眼皮,有句话落在他唇边,最终没有说出来。
——这世界上,是没有巧合的。
巧合多了,巧合就成了阴谋。
阴谋多了,阴谋就成了巧合。
……
说是想睡觉,可她忽然变成了粘人精,又是要看动画片,又是要玩任天堂,还非要坐在他床上边吃薯片边看《名侦探柯南》……简直每一样都在挑战他的底线。
他凌晨一点终于把她哄睡了。深夜走廊影影绰绰,他走在黑暗中,也如能见光。
第三十三号书房。
书房空阔,层叠书架后有一扇小门。蓝胡子的密室静静矗立在黑暗里,只等他不听话的妻子来发现秘密。
李维多曾经试过推开,可他只是信步走过去,这扇门就自动为他打开。
门里是一个普通茶室,茶室尽头是另一扇门,上面用铜质铭牌标了一个“level 0”。
陈利亚手指放在门上,顿了一下,锈迹斑斑的老式铜把手上忽然滑过一道蓝色光芒,指纹自动识别,门“滴答”一声开启。
一条灯火辉煌的长廊,在夜里静默展开。
山已入冬,但这扇门后比外面冷很多。
长廊两侧是一面又一面的玻璃,玻璃相互反射,每一面镜子前,都放了一只破破烂烂的玩具熊,它们表情一样,坐姿一样,连身上脱开的线头,都一模一样。
无数的镜面交叠,无数的玩具熊也交叠,形成无穷无尽的空间。
他置身其中,仿佛走在多重宇宙。空间在这里合拢,时间在这里分散,除非光发生弯曲,否则你永远看不见镜面尽头的那个点。
尽头又是一扇门。只是和前一扇不同,上面依旧是一个铜制铭牌,只是写着“level 2”。
他没有去碰那扇门。
黑色皮鞋尖,在几千只玩具熊的一只前停下来。
玩具熊一动不动,他也就不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玩具熊脖子“咔嚓”转动几下,发条声里抬起头,慢慢地、机械地对他说:
“晚上好,Leah,你为什么来到这里?”
“我来取东西,我寄放在你这里的一点东西。”
“你没有在我这里寄放什么。”
“不,我有。”
陈利亚勾起唇,拎起它的耳朵:
“我后面才意识到,我并不是一个有耐心给身边的洋娃娃取名字的人。所以伽利略,你把我的记忆,藏在哪里?”
……
这台电脑的名字不对劲。
他会给电脑取名字这件事,也不对劲。
他从没给身边的东西取过名字,因为懒得费心。何况这只是一台电脑,他为什么会给一台电脑取名,还要叫它伽利略?
万事都有源头。曹品去接牛顿的时候,不巧被苹果树上的苹果砸了一下头,牛顿才叫牛顿。
而伽利略是支持哥白尼日心说的天文学家。他身为一个从事古生物研究的历史学家,到底是脑子进了什么水,才会给自家电脑,取一个天文学家的名字?
“我一直没有想通这件事,直到最近。”
他单手撑在玻璃台上,一只手抬起,遮住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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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利略,伽利略……这并不是我随意找来的姓名,而是拙劣的文字把戏……是当年的我,留给未来的我的线索。”
伽利略——Galileo。
这不仅是一个科学家的名字,还是拉丁语的“加利利人”,异教徒和犹太人中的早期基督徒的名字。
除去这些玄而又玄的东西,它更是物理里的一个重要的基本矢量,是所有的初中生和高中生都知道的名词——重力加速度。
重力加速度g,就是伽利略Galileo的首字母简写。
在国际单位制中,重力加速度的单位,是m除以s的平方。
也就是m/ss。
他是历史学家,在他的世界里,“L”和“i”是同一个字母,
那么,如果把“/”看做“i”,那“m/ss”就是miss——失去、思念。
而如果把“/”看做“L”,那“m/ss”就是MLSS——
Memory Loss。
失忆症。
可“失去”是失去什么,“思念”又是思念谁?
记忆就像河流,长河里少了一捧水,河流不会发现。
同样,冗长人生里,少了那么几天、几个星期、几个月,如果不刻意去寻找比对,他也不容易察觉。
他的记忆缺失了一环,非常重要的一环,他却到如今才发现。
“没有人能伤害你。”
玩具熊的语气没有任何感情,它像一个真正的机器人,斑斑驳驳塑料眼睛看着它年轻的主人,又重复了一遍:
“没有人能伤害你,Leah。海马体损害能让人失去过去、镇定类药物能让人思维紊乱、潜意识链接可以被伪造替换。但一般的攻击无法打倒你,普通的困境也不能动摇你,没有人能强迫你失去记忆……除非你自己愿意。”
“这就是我想问的。”
他到底失去了什么,他在疯狂思念什么。他缘何失去记忆,而那失落的记忆里,他为何如此绝望,深不见底地绝望。
绝望到他甘愿杀死自己的过去,又不舍得彻底埋葬。只留下了一条这样不是线索的线索,等待十年之后的自己,把尘封记忆重新开启。
陈利亚伸出一根食指,学着李维多下午的样子,放在唇边摇了摇。
他眼底居然露出一点温柔笑意,让伽利略不寒而栗:
“既然攻击不能伤害我,困境无法动摇我……那当年的她,到底是对我做了什么,才让我痛苦到宁愿抹杀自己,也要忘记她?”
……
长廊另一头,卧室床上,白色羽绒被裹着一个小小身影,呼吸绵长,已然熟睡。
可就在陈利亚离开十五分钟后,床上的人忽然睁开眼睛,手脚并用地从床上爬下来,走到门边,轻轻推开卧室门。
走廊上空无一人。
傍晚她偷听陈利亚打电话,其实是听到一点东西的。陈利亚今天晚上似有什么重要工作要做,会一直呆在一个“实验室”里。
可她在这幢宅邸里呆了这么久,无聊到快把每座山头都跑遍。这里除了山就是古董,除了古董就是山,哪来的什么“实验室”?
算了,实验室不关她的事,好奇心会让李可可灭绝。
她和陈利亚,有三个月的期限在。
明天就是三个月的最后一天,如果不出意外,她不会再回到这里。
今天晚上是她最后的机会,在她离开之前,还要去确认最后一件事。
月光从窗里蔓延进来,四面并不是漆黑一片。李维多穿着陈利亚给她准备的白色睡裙,一边手扶着墙壁,一边慢慢在脑海里复述她来的第一天,曹品对她说的话。
“抱歉,但恕我直言,第一时间把新雇主方圆百里之内的所有地图背熟,是一个合格管家必备的基本素养。”
当时,这个管家倨傲地对她说:
“第三十三号书房在C1区,您向南直走52米后再左拐前进21米看见维特根斯坦画像就再向西走55米右拐顺着地球仪东经95°指示方向左右拐弯前行79米。”
……她真是太喜欢曹品了。
这里的走廊七拐八弯仿佛迷宫,但只要下楼就是饭厅,接下来的路线就完全和曹品说的一模一样了。
一步是0.7米,52米就是……74.3步。
然后左拐……
等她走到第三十三号书房门口时,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细细的汗。
书房黑得能拍一部恐怖片。她不敢开灯,好像瞎子探路,摸索着往前走。,
地面冰凉如水,她终于走到书房尽头,伸手一摸门面,果然,又是一层薄薄水汽。
她上次偷偷走到这里,就在门上摸到了水。
可惜还没等她开门,就被陈利亚当场捉住。
门上有水,就说明门内的温度比门外低,门内在制冷。
她父亲不喜欢她接触张秋,小时候一直带她住在外面。那时他们的住宅也有一个这样的门,门上总是有水,滴滴答答滑到地面。
她父亲对她什么都很宽容,唯独对这件事非常严厉,别说带她去那个房间,他连门都不让她碰。
那扇门里,究竟有什么?
一直到她父亲被活活烧死在她面前,她都不知道她父亲究竟是干什么的。任何关于她父亲的一切,都是她的执念。
如果她打开陈利亚的这扇门,能不能离小时候的秘密近一点?
李维多赤脚站在门口,黑暗里,眼底似有月色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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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寂静里“咔哒”一声,她转动了门把手。
锁是开着的,门没关。
作者有话要说:那你们对我的要求很低哦:)
以前有人问,没有大纲是怎么写推理的……其实这章就比较明显。
看过上一本的人会知道,因为上一本的人工智能叫伽利雷,懒得重新取名了,这本里的玩具熊才叫伽利略。
伽利略三个字,原本和miss、失忆症什么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但当你实在不知道后面剧情怎么来,想瞎几把凑点字数的时候,你看,这两个也能乱七八糟扯上关系
哪怕这里不是失忆症,而是癌症、尿毒症之类的,只要你想,也能扯上,全看你怎么瞎编。
反正就是……胡扯就好了。
第97章
“你的记忆不在我这里。”
玩具熊说:
“机器无法存储记忆,我一直呆在这条走廊,无法目睹一切,你也没有向我口述过任何东西——你只给我留了一个关键词,让我在你找到’伽利略’这条线索时,就可以告诉你。”
“哦?”
陈利亚拉了一条椅子,在走廊尽头坐下来:
“什么关键词?”
玩具熊难以启齿道:
“七个小矮人。”
陈利亚愣住。
半晌,他手抵住唇,低低笑起来,这让伽利略的CPU不禁咯噔一下。
“你是说,我给十年后失忆的自己留的关键词,叫’七个小矮人’?”
“对。”
伽利略的语气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手:
“我一直庆幸你给我留的关键词是’七个小矮人’而不是’七个龙珠’,’小矮人’好歹有点西幻风采,如果是’七个龙珠’,那……”
“那什么?”
“那这一章看起来就会非常的中二。”
“……”
走廊尽头居然是一个小型的工作室。如果李维多能打开这些柜子,就会发现,这里储存着关于她的所有东西,和关于这一系列凶杀案的所有资料。墙壁上挂着巨幅软木板,细细碎碎的线索,用木钉钉住,黑色棉线把它们交错连接在一起,连接点的中央是三张照片。
正是曹品在许尽忱保险箱里找到的那三张照片。
第一张是女人脖子上插着剪刀,躺在老旧阁楼。第二张是狗被砍去头颅。第三张,是一团烧糊血肉伏在地面。
现在三张照片都凑齐了。
如果线索没出错, 第一张照片里的女人,就是李维多母亲张秋,第二张是李维多那条被砍了头的狗,第三张……还不确定,但如果他未婚妻那句“母亲活活烧死了父亲”属实,那团肉,应该就是她父亲。
可一个家庭怎么能这么支离破碎?没有一个完好的人,没有一个完好的故事,也没有留下一个完好的灵魂。
李维多的父亲李鹤年只是一家文物公司普通文员,她的母亲张秋眼光狠辣,背景高杆,身后家族类似于当年的世界首富洛克菲勒。太平天国动荡时,洛克菲勒基金会在全世界资助年轻科学家,治疗疟疾、发现青霉素、投建北京协和医院……这家医院现在还很有名,但少有人知,当时震惊世界的北京人头盖骨考古发现,就在协和老楼大门右侧B楼被发现。
张秋热衷于以慈善之名投资敛财。资料里,张秋正是因为和李鹤年供职的文物公司有投资合作,才认识了李鹤年。
但这件事情很蹊跷。那家企业充其量只一个古文物掮客。七八十年代制度不完善,外国人对神秘中国文化兴趣很浓,李鹤年公司的业务就是作为中间介绍人,把一些珍贵文物贩卖到国外。
那时资本兴起,神州陆沉,百废待兴。上海开起第一家证券,股份制改革大行其道,张秋不趁机南下蓝海吞并资本,却把目光盯住了一家业绩平平、毫无特色的文物走私公司?
一个手握巨额财富的名媛,23岁时放弃一切,叛离家庭,隐退结婚,在当年女性稀少的金融圈,还引起了一点风波。
如此的大张旗鼓,不禁让人觉得,她不过是爱令智昏,为追求一个男人大把撒钱。
……可如果不是呢?
1993年,两人有了第一个女儿,出身即病弱,一直被关在家里,由父亲亲自教授,没有上过学,也没人见过她。
再过七年,变故陡生,张秋在一年内离婚、丧子、双腿残疾。
此后,李鹤年不知所终,张秋住进疗养院,一沉寂就是二十年。
2007年,张秋从孤儿院带回一名叫李维多的孤女。
2009年,李鹤年终于再度现身,同年李维多家发生爆炸,一切复为灰烬。
爆炸之后没一个月,李维多成为许尽忱的琴童。
她被许尽忱带进富贵之家,从此一步登天。这个年轻富家公子对他的小琴童宠的不可思议,带她从普通高中转进贵族中学,连吃住出行都与他在一起。
她再没有回头看一眼,没有回头看过她的出生之地,也没有回头看过她残疾的母亲。
这样看来,张秋对她态度冷漠恶劣,也好像说的过去。
从李维多住进他宅邸开始,整整三个月,他让曹品走访了她所有还活着的“故人”,每日整理成口述送到他面前。据李维多转学之前的班主任说,她……除了成绩不好,作风败坏,数学考九分,物理考十分,十三岁被抓和隔壁高中篮球主力早恋,十四岁因打群架被带派出所,十五岁在空教室和体育课代表做不可言说之事,所幸及时被校长当场捉到差点退学外……也算是个天真可爱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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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利亚:“???”
陈利亚把那两句话反复翻看了几遍,终于确定曹品在纸上写的,的的确确是“十三岁被抓早恋,十五岁在空教室……做.爱”?
陈利亚:“……”
“女人啊。”
一边,玩具熊感叹道:
“真是深藏不漏。”
陈利亚没有说话。灯光照亮了整条秘密长廊。长廊尽头却又是一扇门,门前摆着一张桌、一壶茶,还放了一本看到一半的书。
他眼盲那几年,只能见微小光芒,于是喜欢一切亮的地方。李维多来之前,他偶尔也会坐在这里,四面流光璀璨,安静如盲井,思维可以漫游迷失,无迹可寻。
可他现在仍然坐在这里,心如止水却没有了。他停在那几个字上,血液在指尖凝固一下,好像有人用针尖堵住心脏的脉瓣,于是血液顺着血管逆流。
十五岁的少女还太小太小。
可早恋是真的,不可言说也是真的。档案放在那里,不会出错。
如果不是校长恰好打断,她现在人会在谁身边?会孕育谁的孩子?十五岁的性.爱形同强.奸,可到底是那个没有名字的小男孩强.奸她,还是她在强.奸那个小男孩?
胸腔之下,从她让他“死一次”就开始的灼痛和狠蔓延起来。他想起她熟练的亲吻,想起她没有抵触就能在他面前半跪下来,解皮带比切菜熟练,说情话比撒谎流畅。
她好像不具备“贞洁”的概念,身体是外物,不喜欢可以换一具。她的身体现在和谁躺在一起,她不在意,是他无所谓,不是他也可以。
……原来真的,不是他也可以。
原来,随便什么阿猫阿狗,体育委员篮球队长,都可以。
陈利亚翻手把泛黄档案合上。
“别生气,别生气。”
玩具熊被他此刻的没有表情吓到,试图安抚他的情绪:
“头上总要带点绿,生活才能过得去……利亚,利亚?”
陈利亚大步走到第三扇门前,拿起墙壁上挂的一件白色皮质大褂,神色没有一点异样——但这才是最异样的地方,当年他忽然炸掉沿河几百平方公里的房子之前,也没有一点异样。
他正拿起,就听寂静深夜里,墙面一盏老式电话铃铃铃响起来。
“我已经查出来了,少爷,当年投资李鹤年公司的并不只有张秋,张秋也不只投资了他们一家。这个女人成立了一个基金会,董事有九个人喔,我们还在挨个调查这些人的身份,但已经确定其中有一个董事叫许陈河……正是许尽山的堂兄弟喔。”
许尽山,就是许尽忱的父亲。
陈利亚:“你再说一个’喔’?”
“……”
被换了身份的探子,艰难地改掉了他的口音:
“这个基因会同一时期至少投资了十五家类似公司,都是文物走私,后来缺了张秋的资助,现在已经都倒闭了,而且……”
“而且什么?”
“我去探访当年李维多小姐邻居的时候,意外发现,那个撞死张纯的司机,年轻时曾经做过替换煤气罐和搬运桶装水的生意。”
电话那头,探子犹豫了一下,才说:
“他……十年前那场爆炸发生的时候,就是他负责给李维多小姐那一带替换煤气罐。”
探子握着电话,等了许久许久,久到他以为电话线坏掉了,才听到自家少爷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知道了。”
“那、那少爷。”
探子很为难:
“王元的死因,依然不透露给警方那边喔……吗?”
“不透露。”
“李维多小姐的朋友今天晚上已经转移看守所,那三个人从进来开始我们就只走了常规流程,明天他们毕竟要和李维多小姐见面,我有点不放心,需不需要做个肛检什么的?”
“不需要。”
“可王元……”
探子还想说什么,陈利亚指尖扣了扣话筒,立刻安静如鸡。
“我现在觉得,李维多小姐在下很大一盘棋。”
电话挂断以后,玩具熊看着陈利亚把白色褂子纽扣一颗颗扣起来。
“我能感觉到,李维多小姐的确是不想让张纯死的……但如果张纯只是一个转移视线的□□呢?”
“如果李维多小姐从一开始,真正想杀的人,就不是张纯,而是那个司机呢?”
“她花了十年接近许尽忱,是因为许尽忱爸爸可能参与了她父亲的死,她引来那个司机,是因为他带来了夺走她父亲生命的煤气罐。她和你定三个月的合同期限,明天就是最后一天……她在拖延时间,Leah,三个月的时间节点,真的是她随便说的日期吗?”
而且,顺序也很微妙,她说的是先去“登记结婚”,再去“看她的朋友”。
“拖延时间?”
陈利亚修长手指扣上最后一颗纽扣,这才转过身来:
“我什么时候说过,她是凶手?”
……玩具熊的塑料眼睛映着他的脸,好一会儿,不可思议道:
“你到底想做什么,Leah?”
“我不想做什么。”
“你理智一点,这里是中国,不可能任由你炸掉一条河却安然无恙。”
“说的我好像恐.怖分子。”
“你不是吗?”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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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指贴在第三层门的指纹锁上,“滴答”一声,解锁了第三层门。陈利亚转过身,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微微笑了:
“我是吗?”
……
玩具熊望着男人后背,许久,安静地说:
“亲属举证的法律效力会降低,现在知道真相的人只有你。如果你们结婚,如果你的举证失效,那她的谋杀,她的罪行,就会被永远掩——”
它话没说完,陈利亚忽然抬起手,打断了它。
寂静深夜里,晚风轻飘。长廊另一头地面上传来极其细微的震动,窸窸窣窣,像小老鼠在地上走。
玩具熊立刻闭上嘴。
几秒钟后,隔着一扇木门,门把手被人“咔哒”一声,轻轻转开。
……
陈利亚居然没有锁门。
月上中天。李维多把准备好的撬锁钳、指纹贴片、钢丝一股脑儿别在内裤上——真的不是她猥琐,陈利亚不知出于什么恋.童心理,衣柜里清一色全是洛丽塔蓬蓬小裙子,她睡裙之下,连一条安全裤都找不到。
不过还好,她的睡裙很宽大,内裤松紧带也够紧绷。
推开那扇蓝胡子之门,李维多黑暗中乍然见光,手抵在眼前,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然后她睁大了眼睛。
门后是深不见底地长廊,长廊两旁,全都是……玩具熊???
陈利亚这是什么可怕的癖好?一个大男人,在家里建了一个密道,密道里收藏了几千只……毛绒玩具?
他如果收藏的是性.爱娃娃,她可能更能理解他。
李维多不知走了多久,才到尽头。尽头侧边有一个小隔间,门开着,里面空无一人,只有一桌一椅,桌上摆着一只钢笔。
她手隔着睡裙把钢笔拿起来拆开,笔尖溢出的墨水还没干,看来刚有人用过不久。
尽头正前方又是一扇门。
但这扇门不再是木门了,金属门身锈迹斑斑,好像在水里浸了百八十年。
门把手上有一个破破烂烂的指纹机。她立刻从背后摸出一枚玻片,正是她前两天从陈利亚杯子上拷贝来的指纹。她正要把贴片放在指纹机上,还没沾到,自己的左手无名指却不小心碰到了液晶屏。
“滴答”一声,门开了。
李维多:“……”
作者有话要说:我写这种天凉王破的男主角有点写腻了,我下本书要下一个会生吃肉类喜欢用热水瓶还喜欢用热得快烧水的男主角
例行感谢大家没有放弃我的更新速度
第98章
为什么她的左手无名指能开陈利亚秘密走廊的暗门?
陈利亚明明……只拷贝过她大拇指的指纹啊。
李维多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上面刚被铁丝小小划了一下,渗出一点点血迹。
半晌,她重新把陈利亚的指纹玻片别在内裤松紧带,有点泄气。这就像鼓足了力气去追一个人,这个人却自己躺到她床上来了,简直浪费她感情。
长廊里比外面冷,她进来了一会儿就抖抖索索。但也能感觉到这扇门里的温度比外面高很多,有点想靠过去取暖。
她握住门把手,轻轻转了一下。
门开了,但她却没有拉动,这种感觉是……气压?
负气压可以防止空气中的东西四散开来。可到底是什么东西,需要一冷一热,还要用负气压来密封?
她看到门牌上写了一个“level 2”,想起刚进来时的门上写了一个“level 0”。
又想起小时候她有一次偷偷溜到她父亲那扇门前,写的也是一个“level 0”。
她握住门把手的手指有点僵硬,没有贸然走进去,只是俯下.身,一只眼凑近门缝。
一点幽幽蓝光,落进她瞳仁。
这是,这是……
她忽然脸色煞白,向后倒退两步,后背却撞上一堵温热胸膛。李维多一惊,手下意识去摸背后尖嘴钳,旋即手腕一痛,被人向上折起,尖嘴钳砸在她脚上。
李维多:“……”
她有句脚好痛不知道当不当讲。
细白脚趾在黑暗里微微发红,陈利亚只瞥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他下巴搁在她肩膀,姿势亲密相依,一手钳着她手腕,一手从她白色裙摆摸进去,指尖划过她的腿……
然后,从她腰际噼里啪啦拂下来一大堆钢丝绳、剪刀、玻璃片。
哦,还有一个小铁锤。
陈利亚:“……”
李维多:“……”
陈利亚:“这是你夜游的新装备?”
他轻轻抿了一下唇,说话的气流拂到她脖子,语气带着一点笑意,与寻常别无二致。
但她听起来却比不笑更加可怕,她还记得他那句连挣扎都不敢,安静如鸡地伏在他怀里。
陈利亚带着她握住“level 2”的门把手,大手包着她的手:
“想进去?”
她抬头对上他的眼,脸色苍白惊惧,摇了摇头。
“真的不想?”
他反握住她的手,轻轻一推,门又开大了一条缝隙。李维多猛地向后一躲,避开他的手,摔在地上。
她还记得她第一次试图靠近这些门的时候,他漫不经心地和她说:
“下次不要随便乱逛了,李可可。”
“随便乱逛,会被杀掉哦。”
……她后面才慢慢摸索出经验,每次他说语气词的时候,都不是开玩笑。语气越平静,事情越大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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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警告或许都是真的,不小心进入这个房间的人,真的会被杀掉。
就像蓝胡子。
痴情的蓝胡子。娶几个妻子,杀几个妻子。
至于爱……他们才认识三个月,谈什么爱?
她坐在冰凉地面,一点点向后挪动,仿佛门那边有什么可怖怪兽在追赶,仿佛他要把她推进的不是一个房间,而是奥斯维辛集中营的毒气室。
陈利亚叹了一口气,走过来,强硬地把她抱起来。
“……不要。”
李维多终于挣扎起来,脸色白得可怕,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想把门重新关上。
可她的力气在陈利亚手里就像只小鸡崽,他只是微微用力,她的手就从他衣袖上滑脱。
“不要……我不要进去,我错了。”
她拼命去抓他的腰,又被他撕下来:
“我错了我错了陈利亚,我什么都没有看见,我不好奇了,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可男人只是轻轻一笑,食指竖在唇前,与她以往认识的每一个陈利亚都不一样。
“不行哦。”
他执起她的手,在她方才被铁丝划到、还渗着血迹的细小伤口上,吻了一下:
“你已经被感染了哦。”
“……”
下一秒,他不顾她挣扎地掰开她的手,像扔掉一袋垃圾似的,把她扔进门里。
李维多滚在地面。蓝紫色光芒落在她四周,她抬起头,看见四面都是透明盒子,铺天盖地的透明盒子……而陈利亚站在门口明暗交接处,半边脸藏在影子里,没有任何表情。
她朝他爬过来,用手指去挡门缝,又被他强硬地扯开。
他关上门。
一门之隔。
“这、这样真的好吗?”
玩具熊被眼前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
“维多小姐明天不会直接悔、悔婚吧?”
陈利亚没说话,他手按在门上,指尖抚过指纹识别器。
他脑海中多了一片荒芜,只要想到她的名字,就有看不见的屏障把他和真相隔离开来,无论他怎么去回忆,十年前她的面容,都是模糊一片。
“我十年前带她来过这里?”
他解开缠在腕上的手表,放在桌上,坐下:
“她的手指,为什么能打开这扇门?”
“抱歉,十年前我还只是一个纯洁不做作的人工智能。”
伽利略冷笑道:
“我怎么知道你当年是出于什么心情,非要把她的左手无、名、指弄成开门密码?”
“……”
说话间,拍门声越发惨烈,陈利亚甚至听到了她用指甲去刮门和门锁的声音……她的指甲应该断掉了吧?隔着这么厚的门,声音还能这么清晰,她是把手指当铁锹用了么?
她就这么不信任他么?
时间一分分过去,里面的求救声凄厉得连一边的人工智能都觉得不忍卒听,男人却恍若未闻。
直到她嗓子都喊哑了,他才看了一眼桌上手表,不紧不慢地把门打开。
李维多双手果然已经鲜血淋漓,几片指甲在抓挠中脱落下来,卡在门锁上,原本浅玫瑰色的手指上全是血痕。她满脸泪痕,还没从死里逃生里回过神来,缓冲不住,向前摔进他怀里。
“没事了,没事了。”
他弯腰接住她,笑起来,安抚地亲吻她汗湿的额头:
“这么不经吓?我只是和你开个小小玩笑。这的确是一个病毒培养室,但所有的病毒都是密封供氧,紫外线和负气压只是为了防止万一有培养皿被打碎,我有时间做灭活处理。”
男人握住她的肩膀,在她面前蹲下:
“你好像很了解这里面是什么?这又是你那位见多识广的’朋友’告诉你的?”
“……”
“别这么害怕,我是养了很多小宠物,但这里的空气,没有毒。”
他好像为了证明给她看,往门里跨了一步。
英俊男人抱着娇小女人,在空落房间里转了一个圈。
“你看,我也进来了,是不是没有事?”
她裙摆扬起来,长发如瀑。如果不是这四面几千只细菌或病毒的培养基,简直是玛丽苏小说里的标配场景。
“不要害怕这个房间,如果非要害怕,也应该害怕——那里。”
他握住她的手,指向巨大房间的另一头。
李维多瞳仁微微放大,这才发现,空间那端居然还有一扇门,上面同样挂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铜制铭牌,上面写着——
“level 4”。
“那里面除了我收藏的几千种细菌,还有前几年我在西伯利亚冰层发现的古病毒。猛犸象灭绝以后,她们在苔原尘封了1万多年,没有办法密封,可以通过空气传播,没有抗生素。什么非典、埃博拉,在她们面前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可怎么办呢?”
他盯着她的眼睛轻声说:
“我太喜欢她了,因为太喜欢,所以当然要费劲心思把她装进我的收藏室里。”
……小巫见大巫。
这何止是小巫见大巫?
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细菌和病毒,人类都不曾发现,也不曾命名。这些病毒缺乏对应的抗生素,一旦蔓延,就会像1347年蒙古军攻打卡法,蒙古的军队没有上岸,蒙古的老鼠先上了岸。
鼠疫杆菌席卷欧洲,蔓延了三百年。生命不再以个体计量,而已国家计量,一个接着一个国家死亡。欧洲所有战争不过杀死了二十分之一的生命,可一场黑死病,就杀死了三分之一的欧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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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吉思汗没有灭绝欧洲,成吉思汗的老鼠灭绝了欧洲。
这样的病菌实验室,进去之前都要经过彻底消毒,防护服和靴子的连接处要用胶布粘紧。至于皮肤组织,哪怕只是破了一个小口,这个人也会被彻底隔离。
然后等死。
是这样的,她想起来了,那些实验室,都是这样的。
她小时候也曾见过那道蓝色光芒,慢慢吞没穿白色防护服的叔叔。也曾见过被感染的人,全身溃烂,舌头上长出绿色菌丝,眼睛旁边坠着巨大肿瘤,隔着透明玻璃,湿漉漉地看着她。
她想起来了。
那时她太小太小,以至于恐惧和记忆含混不清。但她父亲所谓的“面具”,就是他的头罩,他走进的地方,也是这样的地方。
陈利亚营造的气氛太可怕,她方才真的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以为好奇心终于杀死了李可可。生死交叠的惊惧似烙印,刻骨铭心,到现在还没有缓过来。
“李可可。”
陈利亚忽然握住她发抖的手指,在她脖颈处深吸了一口气,好像喜欢极了她,连她一点气息也能让他沉迷:
“你小时候,真的没有去过国外吗?”
作者有话要说:此剧情已脱肛
第99章
“没有。”
她泪痕未干:
“真的没有。”
“你以前,头受过撞击吗?”
“……也没有。”
“何双平死的那个晚上,你在哪里?”
“在、在家。”
“真的吗?”
“真的。”
他轻轻“呵”了一声,抱着她,漫不经心地向挂着“level 4”铭牌的门走去。李维多脸又一下变得惨白,睁大眼睛看着那扇门越来越近。
“我再问一遍,真的吗?”
“……”
上一分钟的濒死感再度席来,她吓得眼泪又掉下来:
“对,对,我撒谎了!我在公司,我那天晚上在公司!”
他一步步往门靠近,她瑟瑟发抖,竭力维持冷静,手哆嗦着想从身上找出手机,却发现手机却不在身边:
“你去找我的手机……我的手机里还保留着短信!是有人凌晨发短信给我,说他要杀何双平,地点就在LCC,我才会半夜赶过去。”
“既然是别人发短信给你,你为什么要躲开监控?”
“我觉得蹊跷,怕被嫁祸……以前发生过。”
“那天晚上,你从LCC离开后,为什么要去几十公里外的墓地?”
“我记不到了。”
他还在逐步靠近,她似怕被他再次丢下,拼命抱住他,眼底露出哀求:
“我到LCC后,就没有记忆了,那天是我父亲的生日,我一睁眼就在墓地……”
“短信可以你自己假借号码逃避制裁,没有罪行可以用一句’我没有记忆’来免罪,李可可,你觉得你这个回答,有几分可信度,又有几个法官会买你的账?”
“我不知道。”
她声音已经哑掉了,眼泪啪嗒啪嗒掉在他肩膀上:
“我真的不知道。”
“……好,那我们换个方式问。”
他想起那天监控里,女人杀死何双平后坐在高台上抽烟的样子,与她此刻满脸泪水的模样,居然没有一点相似……哪像是一个“没有记忆”的人做的事?
“你那位告诉你各种奇奇怪怪历史和尸检知识的’朋友’,就是你爸爸,是不是?你爸爸真实的身份,其实是古生物学家,是不是?”
“不、不是。”
“哦?”
“……我不知道。”
她伏在他肩膀,好像非常不想说,但又太害怕了,竭力想压住啜泣:
“他没说过,我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
……那就和“是”差不多了。李鹤年不可能只是一个普通文员,他既另有身份,又兼出行神秘,哪怕是带女儿的那几年,也时常在国内凭空消失。
再联想起他们业内的一些古旧传闻……
“乖。”
他笑起来,安抚地亲亲她汗湿的发顶:
“那再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误导警方?”
“什么误导警方?”
“你明明知道许尽忱不是凶手,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暗示他是凶手?……你想毁掉许尽忱?”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Level 4”门口,深色铁门矗立在逼仄长廊尽头,像沉默巨人,恐惧席卷而来,她挣扎得如此剧烈,在他怀里扑腾,犹如困兽。他为了不让她用血淋淋的指甲去扣两旁墙壁,差点没有抱住,让她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我不想毁掉他,许尽忱永远不可能被毁掉的……我只是想逼那个人献身,他是那个人唯一的儿子,如果他入狱,那个人一定就会现身……”
那个人?
陈利亚顿住脚步:
“哪个人?”
“许尽山。”
“……”
许尽山是许尽忱的父亲。
许尽忱成年那年,父亲许尽山失踪,母亲跳楼自尽。
此后,许尽山再无音讯。哪怕是许尽忱一个人白手起家、山穷水尽之时,他也不曾露面。
这个人,居然还活着?
还差一点点……他离真相还差一点点。陈利亚盯住她濒临崩溃的脸,手放在门把手上:
“李可可,你为什么想见许尽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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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他妻子,他妻子和他见过面……和那个换煤气罐的人见过面,我小时候喜欢□□,我看见了!我都看见了!”
这样一步步的逼迫,她心理防线终于碎掉,崩溃地尖叫起来。
但她忍惯了,就连崩溃时的尖叫也是带着气声的、压在嗓子里的呜咽,沙哑得不行。
让他想起晚上他把她按在下面,她忍耐不住时自己捂住嘴,喉咙里发出的细细呜呜的声音。
“都是谋划好的!都是谋划好的!我父亲不是被炸死的!他是被我母亲和许尽山联手杀死的!”
她似被陷进纠缠多年的梦魇,眼眶通红,眼泪大滴大滴流下来。不知那里来的力气,又或是他故意给了空隙,她居然反手扑倒他。
她把他压在地上,双手扼住他的脖子,手指慢慢用力。
眼泪顺着她面颊,滴落在他眼角唇边:
“都怪你……都怪你!”
陈利亚单手握住她掐他的手腕,艰难道:
“‘你’是谁?”
“……”
她嘴唇蠕动了一下,喃喃念出一个名字,像是“圣僧”,或者“沙特”,又像是“森特”。
……森特?
可再去听,她已经不说话了。她扼住他咽喉,双手猛得用力,竟然是真的要置他于死地。
是了,这样一切都差不多串联起来了。
李维多为什么会认出这个实验室,她十年前为什么要接近许尽忱。何双平,许尽山,那个卖煤气的司机,被当做烟雾.弹的张纯……还有多年之前,被逼跳楼的许尽山的妻子,许沈洁羽。
下一个会是谁?
在你的棋盘里,下一个会是谁?
还有,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森特”是谁?
他还想问她为什么会不记得他,想问她小时候是不是真的没有去过国外,想问她她小时候都发生了什么,她的小狗死了,小李可可会难过吗?她的母亲不爱她,小李可可会伤心吗?
可他看着她现在的样子,哭得实在太惨了,上气不接下气,像小猫被迫抓去洗澡,毛发湿漉漉滴着水,表情也可怜,声音也可怜,眼泪糊了一脸。
他认识她这么久,还从没见她哭得这么可怜过。
可她此刻的泪水,是真是假?
她是真是假?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终于叹了一口气。
他继续让她掐了一会儿,估摸着她应该能……稍微消一点气了,才微一用力,握住她手腕。
李维多的手一软,怔然地跌坐在一边。陈利亚手肘立在地上,半身撑起来,另一只手慢慢抹掉她脸上的泪水。
“真狠哪。”
他的模样不再陌生了,伸手把她揽过来,抚摸她的脊背,觉得心都被她哭碎了。
他脖子上不出所料,已经留了手指印——她是真的用了能掐死他的力道。
可这个刚刚还凶巴巴要谋杀他的人,眼泪怎么这么多?他擦掉了又流出来,擦掉了又流出来,看他时还一副惊魂甫定又……带着恨意的样子。
“……抱歉,是我做过头了。”
陈利亚睫毛颤了颤,闭了闭眼,才睁开:
“但我忽然发现,明天是你父亲的忌日,这个巧合让我不能不谨慎一点……我都是故意吓你的,其实这些根本不是病毒,都是我种的小蘑菇。”
他还记得她是多么害怕这个种满病毒的房间,随手从头顶拿下一个用人胚胎细胞分层培养的非典病毒透明盒子:
“你看,这个现在看起来是群落,长大了就是……猴头菇,你左边那个是杏鲍菇,你头顶上那个是小香菇。”
李维多“啪”一下拍掉他手里的盒子:
“香菇是香菇,蘑菇是蘑菇……谁会专门建一个密室种香菇!你是变态吗?”
“这种爱好……毕竟有点难以启齿。”
变态陈利亚又随手拿了一个盒子,让她看里面枝干状的菌落,轻声哄骗她:
“你看,是不是很可爱?这是小时候的金针菇。”
李维多一看,哭得更凶了:
“这是芽孢杆菌,这根本不是金针菇!”
“……”
没想到能被她认出来,陈利亚手抵住唇,轻咳了一声,随即飞快地把那盒炭疽芽孢杆菌往柜子底下一扫,灰白色松树状菌群一下子被晃荡开,妻离子散。
他半蹲下,想把她抱起来,可还没碰到她,她就戒备又畏惧地往后一躲,那眼神让他血液都凉了一下。
他知道她会因此与他隔阂更大,但他没有办法,一般的审讯方式无法让她说真话,他只能这么做。
有耐心花十年下棋的人,哪怕棋下的不怎么样,也让人觉得可怕。
她与他僵持着,他一碰她她就后退、发抖,好像他是什么变态杀手。
可她的手指还在滴滴答答滴着血,再流下去,他怕他的血管也会跟着她一起空掉。他不能不朝她妥协,又不敢把她一个人扔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只好起身拿起一根软绳,询问地看着她。
李维多慢慢伸出手,让他把她手脚缠上。
“你的小心思太多,这只是防止你乱碰东西,我去拿绷带和止血药,你在这里乖乖的,什么东西都不要动好吗?”
李维多没说话,眼泪大颗大颗往外涌,全身还在细微痉挛——这是受到巨大惊吓后的后遗症。他从没看过她这么脆弱的样子,竟可耻地有点着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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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吻她。
这样软乎乎的一团,想把她揉碎。
她也不看他,蜷缩在椅子里,一直低着头,小脸被泪水打得湿漉漉,像小羊被扔进水里,又像惊弓之鸟炸起羽毛。
陈利亚离开了。
她听着他的脚步一声声往外走,直到声音渐稀,李维多才慢慢从阴影里抬起脸。
她的手忽然停止了颤抖,脸上畏惧像潮水退去。那些未干的泪痕还停留在她脸上,但又好像从未出现过。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陈利亚的背影,一步步消失在长廊尽头,飞快蹭过去,把他方才随意扔掉的第一个盒子藏进裙袍里。
半晌,她收回视线,重新低下头。
作者有话要说:我以前长期不开心,就想,是不是升职加薪就会开心了,可还是不开心
那我想,是不是因为城市辗转、漂泊动荡,于是去年在杭州定居买房,窗外夕阳视角很美,可还是不开心
后来我想,是不是工作强度太大,生活时间被压榨,于是推掉很多项目,可还是不开心
家居生活也不能让我觉得暖,烹饪也好,养宠物也好,甚至以前喜欢的种花和钢琴,现在看来都像是对时间的变相谋杀
平时知心朋友三四个,泛泛之交也还行,父母非常开明,丁克就丁克,不婚就不婚,事业进退基本全力支持(万分有冲突一般都是我在作妖,我会莫名其妙怀有恶意),和领导同事关系也可,几次恋情正常聚散,也不存在人际沟通问题
所以我一直非常困惑,到底是什么让我觉得生命毫无意义
要么,是不是量变引起质变,一点权力无法让人开心,要有很多权力才能开心,一点金钱无法让人开心,要有很多金钱才能开心
要么,就是你基因里就写着,你太作了,你就不适合活着,因为活着你就不开心
第100章
不让抱、不让碰的情况持续到了后半夜,李维多情绪终于平静下来。陈利亚用根绳子牵着她的手,带她回到他们的卧室,半跪在床下,光晕里为她包扎手指。
李维多终于找回一点自己的声音:
“你为什么……会有这些东西?”
陈利亚把李可可消了毒,又用纱布把李可可缠起来: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是一个考古学家?”
“告诉过。”
“那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也是一个生物学家?”
……是了,他好像也确实告诉她。她第一次被他抓到偷偷来三十三号书房时,他就在视频某位据说首屈一指的生物学老教授。
甚至曹品有一次也和她提过,陈利亚在对生物学失去兴趣以前,是“真正厉害的生物学大师”,所以才能点出何双平的基因问题。
可不是已经“失去兴趣”了吗!
为什么他家书房里还会有这么恐怖的东西!
“身为一个古生物学家,收藏古细菌不是理所应当?”
他缠上纱布最后一个结,低头吻了一下那只蝴蝶结:
“我现在有点遗憾你父亲去世太早了,他也是古生物学家,我也是古生物学家,如果我的专业知识能讨好他,你会不会对我上心一点?”
“可能不能。”
她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抿唇笑了一下:
“他大概只会冷冰冰地看着你,然后拿着拖把让你’滚出去’。”
“我只是想求娶他的女儿,他为什么要拿着拖把让我滚出去?”
……怎么会有人这么没有自知之明?
李维多举起两只包成熊的手,给他展示他到底有多么的糟糕、多么的狠心,多么的应该被人拿着拖把赶出去。
“这是我的错。”
陈利亚按住她的手:
“可你也有错。”
“我有什么错?”
李维多诧异道,把手抽回来:
“因为我去了你的密室,因为我动了你的违禁品?可所谓禁忌,不就是为了让人打破?所谓禁地,不就是为了让人踏足?所谓法律,不就是为了用来违反?不能打破的条规,要来有什么用?”
“……”
她说的好理直气壮,他竟无法反驳。
李维多用脚尖点了点他的胸口:
“我渴了。”
“想喝什么?”
这话问的,好像他冰箱里还能有别的。
“可乐。”
“好。”
陈利亚握住她的脚,握手似的轻轻晃了晃:
“你偷看了我的秘密,我也吓了你一次,我们扯平了,可以握手言和吗?”
言和?被关起来的那几分钟,她是真的以为自己即将死去。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以劫后余生来还劫后余生,否则何以谈‘言和’。
李维多没有收回脚,她反而顺势向后倒下去,脚尖抵在他手心,轻轻刮了一下。
“那你给我打钱吧。”
她在月色里仰面看着他:
“你如果能给我九千九百九十万块钱,我就和你’言和’。”
……九千九百九十万?
陈利亚眼底露出一点笑意:
“为什么是九千九百九十万?直接要一个亿不好吗?”
“我不要一个亿,一个亿太俗气。”
李维多翻了一个身,背对着他,手指慢慢摸过怀里的小盒子,眼神一瞬有些怔然,不知落在哪里:
“我只要九千九百九十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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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影盖住她,陈利亚低头去吻她的头发:
“九千九百九十万你就会原谅我了吗?”
“原谅。”
“五十年后也不翻旧账?”
“不翻。”
他笑起来,亲亲她言不由衷的小脸。
李维多扬起头,不情不愿地与他接吻,好像很不甘心就这样轻易放过他。一只手却遮住他的眼睛,柔软得像花栗鼠一样的身体隔着被子缠上来。
他却想起她的体育委员、篮球队长。想起她花栗鼠一样小口小口的吻也曾给过别人,想起她猫咪皮毛一样柔软的脊背也曾在别人手下弯折屈服……
而最难以让人忍受的是,他或许也不过是她无数个“别人”中,的随便一个人。
他睫毛在她手心里颤了颤,松开她,唇摩挲了一下她的额头,把她抱进怀里,好一会儿,才压下内心翻涌的蝎:
“认识我之前,也有别人这样亲亲摸摸吗?”
她漫不经心:“应该有的吧。”
“几个‘别人’呢?”
“两个三个?”
她靠在他胸口想了想,居然还胆敢掰起手指来算了算:
“四个五个?”
“……”
陈利亚轻轻笑起来,语气平静亲昵,好像真的只是与她闲聊:
“许尽忱算一个,何壬羡……还有你的那个男闺蜜算不算?”
“你说阿二?”
她诧异:
“不不,他不喜欢我这款的,他喜欢成熟御姐型的。”
“你父母也肯让你早恋吗?”
“爸爸是不肯的,可妈妈?……妈妈巴不得我早恋。”
她说完,自己也觉得这种表述让外人听来有点奇怪,补了一句:
“可能她很开明,是真爱至上型。”
她玩了一会儿他的衣领,觉得无趣了就放开手。陈利亚起身饶了一圈房间,去给她拿可乐。
李维多脸贴着木头床沿,听着他的脚步逐渐往楼下走,就迅速翻了一个身,从被子里找出方才她趁他们接吻时偷偷放进被子里的小盒子。
非典病毒。
好像有点恶毒。
可他不是说这是小金针菇吗?那这就是小金针菇。
她一开始想把盒子藏在自己的内衣抽屉里,想想又合上,万一陈利亚是一个会偷内衣的变态呢?反正他已经很变态了,谁知道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癖好。
还是藏在她的鞋柜里保险点。
陈利亚拿着可乐上来的时候,李维多已经睡着了。
他怕冰镇可乐引来的雾气打湿她的枕头,用手帕包好,放在她手边。这才站起来,在房间里慢慢走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她放内衣的抽屉上。
她趁他亲她的时候藏了什么东西,他被她遮住眼睛,但听见了声音,所以下楼之前特意转了一圈,记下了房间里一些细节。
这个抽屉被人打开过,没有完全合拢,抽屉边沿和柜体留下了三毫米没有推到底。
可当他打开,里面她堆得乱七八糟的几件小内衣,还是昨天的样子,没有任何变动。
他合上抽屉,视线落在一边鞋柜上。
半分钟后,他从她一双穆勒小拖鞋下面夹缝里,取出了一只袖珍的……非典病毒培养基??
陈利亚:“……”
这是觉得他不会去看她的鞋柜,却会去偷偷看她的内衣柜?
他难得被气笑了……说真的,她到底是为什么会觉得,他要对她的内衣做什么糟糕的事?
他难道不能直接对她做什么事吗?
或者干脆光明正大地对她和她的内衣做什么事?
陈利亚按了按眉心,某一瞬间,有点想把床上的小老鼠拖下来再打一顿……但最终他只是拿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
五分钟后,他走下楼时,司机大汉已经在客厅里边打着哈欠边等他了。
抬头蓦地看见陈利亚,大汉吓得半个哈欠倒回去,垂手老实道:
“少爷有什么吩咐喔……哦?”
“这个盒子——”
他把盒子扔过去,大汉接住:
“是非典病毒培养基。”
“……???!!!”
大汉手一抖,差点把盒子摔在地上。
幸好黑社会的经历使他身手敏捷、神情冷静。
此刻他两只食指指甲艰难地撑着这只盒子,又不敢松,又不敢用皮肤碰到它,表面稳如狗,内心慌得一批:
“这这……然然后呢?”
“你把它交给曹品,他现在住在半山腰的茶室。再让曹品用同样的盒子换过另一个无毒的培养基过来。”
“好喔,培养基喔……哦。”
他咽了一口口水,小心地把培养基放在怀里:
“那、那万一这玩意儿中途泄露了怎么办?”
“那就把你的暖气开到三十七度以上然后用蟑螂杀虫剂喷自己最后把自己晾干。”
“……”
蟑、蟑螂杀虫剂?
总觉得这个病毒杀灭方式并不是非常地那么让人放心。
司机大汉走到门口,这才想起:
“那少爷,要换成什么培养基呢?”
“如果连这种细节都要问我,我还要你们做什么用?”
这种事以前都是曹品吩咐,他直接吩咐曹品就好。
但现在曹品还在被迫“陪他新生的早产儿”,陈利亚已经许久没有亲自带过这么一根筋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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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便什么无毒真菌、蘑菇香菇都可以。”
“不行,蘑菇是蘑菇,香菇是香菇。”
大汉司机认真且严谨:
“蘑菇和香菇是不一样的,蘑菇包括香菇,但香菇不包括蘑菇,蘑菇里还分草菇、红菇、口蘑菇、金针菇……”
……不是,他只是想要一个培养基,用蘑菇还是香菇,到底有什么区别?
陈利亚按了按眉心,转身朝楼上走去:
“那就金针菇。”
……
半个小时后,陈利亚拿着一个只金针菇培养基回到房间。
曹品的确很懂他的心思,特意用了染色剂,把这盘金针菇做得和被非典病毒感染的肝脏细胞别无二致。
他轻轻打开她的鞋柜。尖头穆勒鞋上缠着花枝。他刚把培养基换进去、合上门,就见李维多在黑暗里睁开眼睛:
“你还没睡吗?”
“有点小事。”
他握住她露在被子外的一只手,月色下眼底浮动着温柔:
“我吵到你了?”
“没有。”
李维多脸贴过去,埋进他手里:
“我做梦了,又醒过来了。”
“你梦见什么了?”
“我梦见图坦卡蒙了。”
“……”
不是,今天又是什么触发了她神奇的大脑,会让她梦见法老?
陈利亚眼底露出一点笑意,慢慢摸过她的长发:
“图坦卡蒙怎么了?”
“我梦见他戴着黄金面具,躺在棺材里哭。他被做成了木乃伊,可他还活着。他一直在棺椁里等啊,可帝王谷的坟墓太深,沙漠埋葬了他,没有人能听见他的哭声。”
“……然后呢?”
他把她的长发撩开,昏暗光线里看见她模糊的脸:
“图坦卡蒙为什么要哭?”
“他太孤独了。”
李维多脸埋在他手心。陈利亚蹲在床边,握着她的手,这才恍然感觉到手心一点濡湿。
她居然在哭。
这样悄无声息,如果不是那一点湿意,没有人能看得到她在哭。
可他却有无端了悟,比起之前她被他关在病毒室里时的歇斯底里,她这一瞬的眼泪才是真的。
可是,为什么?
她为什么要为一个异国的古老君主而哭?
“他的亲人离世了,他的帝国覆灭了,他的信仰被遗落,他土地上的人民忘记了自己的语言,崇拜起了侵略者的神。”
她闭着眼。他从没见她这样伤心过,闭着眼睛也在流泪,沉在梦里也在流泪,好像这个死在千里之外的年轻法老,让她的心都碎了。
“没有一个人记得世界上还有一个国王叫图坦卡蒙,人们只记得他的坟茔,却没有人记得他——他的志向,他的付出,他的功勋,都消失了。”
她在黑暗里睁开眼。
陈利亚看见月光下有细小眼泪从她眼角溢出来,落进他的指缝里。
“时间还在,沙漠还在,他消失了。”
作者有话要说:病毒真的是乱入,图坦卡蒙是因为之前带过一笔才用,刚好前后呼应啦(你们还记得之前很早的那一章吗!)其实任何一个病死的帝王公主都可以哒
然后后天还有一更~~~
圣诞节:)快落
感谢之前几个小可爱的箭、炮、长评、繁体长评以及刷屏,我记着呢,嘻嘻
第101章
“然后呢?”
她哭得太可怜了,陈利亚半边身体俯上床,隔着被子揽住她。
倚于深宵,晚风轻飘,他用手轻轻顺她的背。
“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卡特打开了他的坟墓,取走了他的面具,带走了他的妻子。他曾是帝王,如今却赤.身裸.体,尊严扫地,被曝放在博物馆的陈列室里。”
“他说是因为卡特偷走了他的陪葬,所以他才诅咒了卡特吗?”
“他没有诅咒卡特,这都是谣传。”
李维多说:
“也没有什么古病毒。陵墓打开后卡特还活了很久,他死是因为非洲的蚊子太毒了,把他咬死了。”
“这又是你那位‘见多识广’的爸爸告诉你的?”
“嗯。”
“那你爸爸只说了一部分。”
或者只和她说了,他能告诉这个小姑娘的一部分。
陈利亚从身后抱紧她,用手遮住她的眼睛。
图坦卡蒙是个悲剧。悲剧在于国王的华丽棺椁,比国王本身更有名。
年轻帝王图坦卡蒙的墓室留有诅咒,当年破坏他陵寝的人,如今都死于非命。
可又有谣传说,那不是什么诅咒,而是坟墓里有不见天光的古病毒,人类对它没有抗体,才能夺人性命。
……古病毒么?
他想起那只被他存放在“level 4”的培养基,想到古代贵族的“视死如视生”。
全世界所有文化,最璀璨都是死后文化。
人类可以为了追求长生,把棺椁埋在二十米深的地下,用一千多斤的椁板压着,套四层木材,卯榫拼接密封。尸体用几十层丝绸覆盖,外围填满吸水的木炭,木炭外再填补微晶高岭土。
马王堆白膏泥里发现的汉朝树叶,两千年过去,鲜绿如同新叶,食鼎中两千年前的藕片,纹路还清晰可见。
这样与世隔绝的墓穴,会培养出什么与世隔绝的细小生物?现代的仪器是否能检测出它们?就算检测出来,又是否敢曝光于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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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情,不可为人知、也不敢为人知。
良渚史前的打磨玉器是不是存在,不敢为人道。打开图坦卡蒙墓穴的卡特,究竟是死于蚊子,还是死于“不可知”,不敢为人道。历史真真假假,到底哪方执的谣言,哪方言的真相,也不敢为人道。
李维多:“什么叫‘只说了一部分’?”
“就是还有一部分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因为少儿不宜。”
“什么叫‘少儿不宜’?”
“就是你不宜。”
“可我现在已经长大了。”
“嗯,我们李可可长大了。”
他擦干她的眼泪,把李可可藏在被子里,哄她睡觉:
“但李可可也要睡觉了,现在不是故事时间,你再熬夜,明天还起得来和我结婚吗?”
“起得来的。”
她把被子从头上拿下来:
“不是,你不要说话说一半,陈利亚,什么叫少儿不宜?”
“……”
他的未婚妻真的是非常非常锲而不舍。
他总算知道许尽忱为什么会这么重用她——没错,是重用。只有傻子才看不出来,在LCC里她才是许尽忱最得力的助手。
虽然她职级低微,但说不定低微才是她被重用的表现。他的李可可这么好用,虽不算顶尖聪明,但非常耐心。你以为你说服她了,其实她没有,你以为她放弃了,其实她也没有。
她可以一问再问,只为了从他口中得到一个回答,也可以等上足足三个月,去守候一个偷偷潜进他秘密走廊的契机。
那么,如果给她更大的目标,她是否真的会耗费十年,只为了布一盘棋局?
可如果她真是那个掌棋的人,那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如果仅是复仇,根本不必如此大张旗鼓。以牙还牙,以眼还眼,酷刑可以静悄悄地进行,死亡也可以不动声色降临。她完全不必让何双平死的这么高调,让目光全都汇集到这里。
李维多等了几秒钟,没见他说话,一翻身,背对着他,绷起小脸:
“男人都是大猪蹄子,你不是说你爱我,我想要什么都会给我吗?现在却连一个问题都不肯回答我吗?”
“嗯。”
他牵住她的长发,像牵住小猫尾巴:
“我爱你,所以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但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你。”
“……”呵。
男人起身把可乐插上吸管,放在她嘴巴边上,看着她鼓起腮帮子吸了一口,才侧身把可乐放回去。
就在他侧身的刹那,李维多从背后抱住他的腰,脸贴在他脊背上,小手顺着纽扣线滑下去,握住他:
“爸爸。”
陈利亚:“……”
“爸爸。”
她又叫了一声这个糟糕的称呼,波多野结衣精上身,在他身后半跪起来,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想过来亲他。他微微偏过头,让她的吻落空,她就用鼻尖去蹭他的脖子。
她在掌心把玩他和他的心,像在用擀面杖揉包饺子的长面团,又像是面团在揉擀面杖。
“真的不告诉我吗?”
他们头发缠在一起,她一根根分开,过来恶作剧地咬他的下巴:
“那我来告诉你好了……爸爸。”
“……”
面团下笼去蒸,慢慢膨大起来。饺子在沸腾,被水灼伤,一只只疼得想越出煮锅,又被锅盖牢牢盖住。水砰砰地撞击着锅壁,一锅饺子都绝望极了,它们就要熟了,熟了就要被吃了。
陈利亚一翻身,把她压在枕头上。
李维多长发倾泻下来,看见男人精彩的表情,被自己的临场发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是你说的,不想在卧室以外的地方听我叫爸爸?现在可是在卧室里……呀,爸爸!”
她惊呼一声,整个人被他翻平,手也被他抓住,再不能做糟糕的事情。
可她是这样的小狐狸,月色下一只细白小脚抬起来,踩在他心口上,又慢慢往下移动,最后,代替她的手踩住他。
“爸爸,你这里怎么了?”
她被他烫到脚,惊慌地说:
“爸爸,你要干什么?”
……这个时候如果他来一句“干.你”,那就是神作了。
然而像陈利亚这样矜贵的高岭之花,“干.你”这么粗俗的话他是不可能说的,一辈子都不可能。他只是把她的长发拨到一边,然后面无表情地低下头,凶狠地吻住她。
……
睡到下午是她的假期惯例,睁开眼睛的时候,陈利亚居然还躺在她身边,还罕见地穿了白色衬衫,只是顶上几颗扣子没有扣,黑裤下长腿微曲,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翻。
浓浓的禁欲气质,令人想不起他晚上脱下衣服的样子。
听见她的声音,他俯身克制地在她唇上点了一下,然后冷漠地把她的被子掀掉:
“醒了就起来。”
脑子还没清醒、忽然就被冷空气包裹的李维多:“……”
这都是什么人间疾苦。
她被他催促着去浴室匆匆洗漱,出来时陈利亚正斜靠在她的梳妆镜前打电话,他单手执着一枚袖口,另一只手拿手机,腾不出手,看见她,就偏了偏头。
李维多伺候惯了许尽忱,立刻走过来接过他手里的袖口,帮他扣上。又踮起脚,帮他整理了一下衣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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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利亚打着电话,眼睛却盯着她,对电话那头人说:
“我知道,但不必。”
他比她高很多,她踮起脚也不过到他下巴。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她纤长的睫毛,在午后阳光下轻轻颤动。
难得看他穿这么正式,李维多绕到他面前,从他令人眼花缭乱的配饰里挑了一个领结,细长丝带在手指上缠绕两圈,抬手帮他绑好。又顺手拿了一瓶香水,两根手指沾了一点,点在他袖口,抹到手肘。
熟稔得好像做过千百遍。
千百遍,是给谁做过千百遍?
是许尽忱?还是她那“一二三四五”个“别人”?
他眸色漆黑,盯着她的动作。电话那头曹品等了好一会儿,没听到回复,以为信号不好,喂了两声,问:“少爷?少爷?”
陈利亚这才说:
“不用特意检查,按惯例就好。”
“好。”
李维多看他还要聊一会儿,就从一边随手拿了一双鞋——她不是懒得挑,她是根本挑不过来。她也是来了这座山头以后才发觉,陈利亚身为一个男人,鞋子居然比何壬羡还多,她曾经以为何壬羡三百双鞋已经是龟毛到极点,没想到一山还有一山高。
不是她搞物种歧视,可身为一个人类,他到底为什么要拥有这么多鞋?为什么非要这么多款式的袖扣?还整整一层都是他收藏的酒杯和珠宝?还要这么多手表?他是蜈蚣精吗?
她半跪下来,把鞋子放在他脚边,给他穿上。
皮鞋光亮,是系带款。她觉得自己今天胡乱选的眼光不错,抬头对上陈利亚幽深目光,和目光后永远从容不迫的脸,忽然起了逗弄心思,俯下身,像传说中那些能用舌头给樱桃梗打结的派对女孩,用牙齿咬住鞋带,侧头慢慢用嘴为他打了一个结。
动作煽情又色.情,好像那根鞋带是什么器官。
曹品在电话里说:“少爷?少爷?”
不是,又掉线了?今天信号怎么这么不好?
陈利亚把手机扔到一边,向来从容不迫的神色被一种更隐晦、更心惊的神色取代。他把她从地上捞起来,压在镜子上,撩起她的裙子,还没有等她适应,就用某种方式抵住了她的胃。
别的医生做胃镜从喉咙进来,他从另一端。
她疼得蜷缩起来。
他掰过她的脸,逼她看着他,忽然问:
“李可可,你说,如果你和我下棋,谁会输?”
这还用问吗?
她疼得掉眼泪:
“我会输,我会输。”
“不,是我会输。”
他微微笑起来,看着她,像看一个少儿不宜胡搅蛮缠的小孩子……可明明少儿不宜的人是他,在她身体里胡搅和蛮缠的人也是他。
“因为我,色令智昏。”
作者有话要说:朋友和我打赌,如果我这次考试过了,她请我吃捞王,如果没过,我下本书的名字就要改成“民国名媛:少帅的落跑甜心”
不禁感到了一丝丝压力
第102章
爱于她是一种缓慢自残。她好像丛林里的一棵树,总有兔蕬花要攀上来,把根深深扎进她的身体里,这里打一个洞,那里打一个洞,一次次抽.出来,拔.出去,汲取她的汁液和营养。他得以因她生长,可她就要枯萎了。
枫叶落下来,掉在她腰窝上,又被身后一只手拂去。
李维多手指攀折在门廊的柱子上,弯折着腰,盯着木廊地面上一条裂缝,觉得自己是一盏蓄积得过满的茶壶,他把水从后面灌进来,再灌一点,她就要从前面溢出来。
又过了半刻,世界倏忽爆炸了,此刻结束了。千千万万的人和动物,都起源于性.爱这卑微的、持续不过须臾的化学反应,乃至于赴汤蹈火,付出生命。
古代不称这化学反应为爱,爱太低俗。
古代称这化学反应为神灵。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只有爱.欲与性.欲才备受赞誉,食欲呢?食欲不重要吗?填饱肚子不崇高吗?
怎么不见人间建一座庙宇,去崇拜食欲?
地面木栅被经年雨水洗得陈旧发白。男人和女人的衣服凌乱散落各处。李维多懒懒地伏在长廊地板上,丝袜一只还挂在脚踝,也不拉好,从一边口袋里摸出一根皱巴巴的烟。
陈利亚背对着她,修长手指一颗颗扣上扣子。
“事后烟?”
他转过身,握住她拿烟的手,把她衣服披在她身上,低头吻她的发梢,动作缱绻,好像爱极了她,连这一刻都舍不得放开:
“可我们结婚要来不及了,等会儿再抽?”
“你打算先去哪里?”
李维多盯着手指的烟:
“是先去结婚,再去找何壬羡,还是先去监狱探望,再去结婚?”
“你想先去哪里?”
“结婚吧。”
烟味夹杂着身体乳和泥土的味道,李维多手臂攀上去,任男人把头埋进她长发里,鼻尖抵着她的肩膀,深深吸了一口气:
“还是和你结婚比较重要。”
“好。”
……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计划赶不上变化。李维多开到一半的时候,通往结婚相关部门的路中间忽然被拦起来,据说是前方出现了车祸。
他们只能转另外一条岔路。
可还没开五分钟,又看到路障,说是前面高架桥塌了,正在抢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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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是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李维多握着方向盘,总算不是穿一身奔丧黑了——出门前陈利亚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一条暗红色仿佛cosplay一样夸张又羞耻的lo娘小裙子,直男审美真是槽多无口,还为了让她穿上和她僵持了十几分钟,她没办法,不得不宠一宠他。
“上天连个婚都不想让你结?”
“那就先去看你朋友好了。”
陈利亚坐在副驾驶上,原本半阖着眼,此时漫不经心地睁开,侧头看向她:
“左不过相差几个小时,反正也是你说的,早结晚结,没有什么区别。”
“……”
窗外雨水洗涮车窗,李维多对上他平静目光,半晌一笑:
“对呀,没什么区别。”
黑色老爷车从车流中退出来。玩具熊坐在车后,塑料眼睛静静地看着他们。
何壬羡几个人被关押的监狱非常偏僻,已经到了城市边缘,向外可以看见巨大的烟囱矗立,远远有河流和麦田。
他们到的时候,守门大爷站在保安室里踩着节拍摆动身体,配乐居然是蚱蜢乐队的《失恋阵线联盟》。
陈利亚递出身份证明,大爷也不假辞色,似乎非常不满他们打断了他的广场舞,检查完了资料,“啪”一下把卡扔到李维多面前:
“可以过了。”
李维多:“……”
不是,她看起来就这么像一个跟班?明明是陈利亚给的证明,为什么他只甩她脸色?
走道潮湿破旧,长廊摆着个破破烂烂的安检机,看起来条件就很差,也不知道何壬羡、郑阿二和何珣这段时间受了多少苦。
然而两人简单过了安检,还没走到关押室门口,就听到一声熟悉的、满怀喜悦的:
“王炸!胡了!快给钱,给钱,都给钱!”
李维多、陈利亚:“……”
好像也并不是很苦。
关押室管理并不如真正监狱那样严格。何珣和郑阿二一个房间,何壬羡住在他们对面,许久不见的跟班警官小刘摆着一张小椅子坐在中间,四人隔着铁窗,正热火朝天地打着……扑克?
还是何壬羡最先看见李维多,“呸”一下吐掉嘴里的草,忙不迭地朝她招手道:
“快快快,三缺一!郑阿二打的太差了,你来替替他。”
“……”
打牌是不可能的,说什么也不可能的。她来是有正事要做,是来接他们出狱、给他们自由的……何况当着陈利亚的面和警察一起聚众赌博,她是想找死吗?
李维多走到郑阿二牢房边,眼睛忍不住从郑阿二的牌面上滑过。
就在郑阿二要亮出下一张牌,她蓦地把他的手按回去。
“你是不是智障?何壬羡面前最近的几张牌是丁勾和小王,说明她手里一定有黑桃A,你要打这张就是给她送钱。而刘sir刚打了两个方块七,他手里一定还有大牌,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用小牌把朴警官的牌哄出来,让他去和何壬羡斗,等到他们两败俱伤,你再用手里的大牌吃掉何珣——”
她从他手里挑出一张牌,抛出去:
“——打这张。”
“不是。”
郑阿二看看自己手里的牌,又看看她:
“为什么何壬羡出了丁勾和小王,就说明她手里有黑桃A?”
“别问自己听不懂的东西。”
李维多挤掉他的位置,坐下加入战局:
“我就算和你的脑子解释了,你的脑子也记不清楚。”
“……”
郑阿二气笑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看不起我的脑子?”
警官小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李维多扔了一张牌出去:
“你都说了我是看不起你的脑子了,又不是看不起你。”
郑阿二出离了愤怒:
“李维多,我好歹是个医学高材生,看不起我的脑子就是看不起我,难道我的脑子不长在我脑壳里吗?”
“不是,阿二,你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错误认知?”
何壬羡幽幽地接住了李维多的牌:
“毕竟你是个税后月薪连房租都凑不够的医学高材生,你的脑子本来就不长在你的脑壳里啊。”
“……”
那边已经热闹起来。没有人需要费心找话题,话题自然就出现了,也没有人需要装模作样讨好另一个人,这才是真正的朋友亲人。
陈利亚远远地看着她,想起在山居里时,她在他身边办公,怕发出噪音,要用个口罩把自己的呼吸声盖住,连键盘都不敢用,要剪了指甲用ipad打字。
她看起来作天作地,每一分钟都想气他,还敢掐他。
但实际上,他睡着的时候,她没有钥匙出门,能蜷缩在他腿边好几个小时,连摇醒他都不敢。
铁窗外还依稀能听到蚱蜢乐队在唱,“她总是只留下电话号码,从不肯让我送她回家,听说你也曾经爱上过她,曾经也同样无法自拔。”
朴浦泽走到他身边:
“真有闲情逸致啊,你千里迢迢把你女朋友带来,就为了来我这打牌?”
“那你呢?”
陈利亚说:
“你就让你的属下,天天带着囚犯聚众赌博?”
“哎呀哎呀,还没定罪,谈不上囚犯啦。”
朴浦泽抽出一根烟,想想陈利亚的狗鼻子最讨厌烟味,又把烟别回了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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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元的尸检报告带来了没有?”
“带来了。”
陈利亚终于不再把目光胶着在他那个沉迷赌.博无法自拔的小未婚妻身上,转过身:
“我让你查的何双平母亲DNA,你找到了吗?”
“找到了。”
朴浦泽偏偏头:
“和我来。”
……
这边他们很快两局结束,李维多把赢来的钱一张张仔细捋平收好,一转头,陈利亚已经不见了。
她无所谓地把牌一扔,对何壬羡说:
“你的行李在哪?我帮你收拾?”
“在后面杂物间。”
杂物间狭小昏暗,四面是钢筋搭起来的架子,上面摆着几个纸壳箱。何壬羡和郑阿二带来的东西也没人收拾,凌乱一堆挤在塑料椅子上。
李维多俯身把两人的衣服分开叠好,正拿起一件毛红色连衣裙,一双细长手臂,忽然蛇一样蜿蜒过来,从后面抱住她的腰。
“终于肯来接我啦?”
何壬羡像找到主人的小绵羊,下巴搁在她肩膀上,有点埋怨,又有点可怜:
“我还以为你忘记我了,把我一扔在这就是两个月,就没有一点想我?”
李维多手顿了一下,垂下眼,慢慢把那条裙子折起来:
“我听说你过得很自在,以为你乐不思蜀。”
“那倒是。”
何壬羡松开她,张开手臂,在灰尘仆仆的房间里慢慢转了一个圈。
“我的牢房是十平方米,在国金大厦那边,十平方米还有洗手间的房子,要五千租金一个月,如果买学区房,至少三四百万,一个月要还贷一万七八,还三十年。”
“点外卖的钱,燃气水电的钱,交际应酬的钱,加起来每个月小五千就没了。我的工位,每天有摄像头对着我的脸,我的电脑,随时随地被公司光明正大监控,一天工作14个小时,一个月工作390小时……办公室的自由度,居然比监狱更小。”
“而我现在,每天唠嗑打牌,包吃包住,没有房价困扰,每天按点睡觉,还有时间自己学一门语言。”
李维多看着她。
她在灯光下朝她歪头一笑,是真的漂亮,尤其是讨男人喜欢的那种漂亮。都说勾引人有三种模式,何壬羡三种都是,她可以像老虎,可以像猫咪,也可以像下雨天淋湿了的狗。
“我现在觉得,年轻人的前途,不在监狱之外。”
她指了指脚下:
“年轻人的前途,在监狱里。”
作者有话要说:还没完还没完!夸赞作者并高呼文成武功天下第一一统江湖东方不败即有可能领取下一章节
第103章
“……那看来我来错了。”
李维多低头把行李袋拉链拉好,两瓣箱箧在她手里合拢:
“我不应该来你带走,我应该让你留下。”
“那可不行。要是一直看不见你……和阿二,我会想念你们的。”
她像小时候那样撒娇抱住她的腰,侧脸贴着她的鬓发。
何壬羡比她大两岁,小时候她父亲失踪,她被母亲扔在孤儿院,冬天床铺又冷又硬,何壬羡也是这样钻进她的被子从背后抱着她。
“两个月不见,我想你了,你有点想我吗?”
何壬羡语气有点难过,像受伤的小狗,嘟囔着说:
“不知为什么,这次看见你,我总有不好预感。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登上了一列火车,站台上没有你,我找遍了每节车厢,车厢里也没有你……我总觉得今天以后,我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你要走了。”
“这么心虚,难道你对我做过什么罪大恶极的错事?”
李维多握住她放在身前的手,玩笑口吻道:
“罪大恶极到,梦里我都要离开你?”
“没有吧。”
好一会儿,何壬羡说:
“除了勾走王元……勾走王元算对不起你吗?他本来想追的人是你,但是我觉得他配不上你,想先帮你验……验验货来着。”
“……那验货的结果呢?”
“配不上你。”
何壬羡指天发誓:
“他又短又小,真的配不上你。”
“……”
这个一开口就是黄色废料的人,真的是她十几年来唯二的朋友?
李维多叹了一口气:
“不算。”
“那就没有了。”
何壬羡抱紧她的腰:
“我怎么会做伤害你的事,我对你多好啊,天天给你煮饭做便当,还要给你的猪窝打扫卫生,简直是四千年不遇的闺蜜了。”
“既然这样,那你在怕什么?”
李维多垂下眼,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她蜷曲的长发。
“你和阿二是我唯一的朋友,哪怕偶尔背叛一下,都没关系,只要不要让我粉身碎骨、遍体鳞伤,我就不会离开你。”
“永远不会离开我?”
“……”
这话就很重了。
李维多转过身,靠在身后杂物上。
这样昏暗蒙尘的灯光,只有头顶一盏钨丝灯在照。
她明明不算多漂亮惊艳,可当她这样抬头望着她,眸光依然熟稔如旧调。这样暗牖空梁的杂物间,可当她站在她面前,依然言笑晏晏似台上。
“嗯。”
半晌,李维多弯起眼:
“永远不会离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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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壬羡眼底立刻盈上一层笑意,可她想到什么,忽而闭上眼,又睁开,眼底笑意就不见了,变成了一种壮士断腕的神情:
“你都是知道的吧?”
“知道什么?”
“知道我为什么要勾.引王元。”
她在她面前蹲下,脸埋在她手心里,好像这些话,光是说出口就已经让她喘不过气:
“知道我为什么要和那个体育课代表上床,知道我为什么会和那个……那个叫什么的篮球队队长在一起……其实,你都是知道的吧?”
“……”
“也不一定是爱情,我生命中的感情太少了,我没有亲情,没有友情,没有爱,我只有你。我分不清楚这些感情的区别,我只是……离不开你,维多。我们认识了那么久那么久,小时候吃不饱饭,冬天下雪啦,屋檐下都结了冰,我们一起去轴承厂偷收发处包裹里的旧衣服穿,中学你在学校里被人欺负,被人关在柴火间,都是我帮你打回去,你还记得吗?大学时我没有钱读书了,张秋也不给你学费,你把你兼职的钱分了一半给我,我们一起养过小狗,我们一起去教导处偷试卷……我们才是一体的,连阿二……阿二都是后面才来的。”
她蹲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攥着她的衣袖,手指微微发抖,从长发里抬头看她:
“你可以去成家立业,可以去结婚生子,随便,我不干涉你……可你不能离开我,维多,因为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
“……”
李维多弯腰去扶她,俯身时瞥见门口灯光交错,一道斜长影子双手插袋,静静伏在地面上,也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停了多久、听了多久。
她动作微顿,随即伸手把何壬羡的长发拨开,像小时候冬日寒床上互相取暖时那样,低头慢慢吻了一下她脸:
“我都知道。”
何壬羡怔怔望她,忽然落下泪来。
李维多一动不动地靠在那里。何壬羡捧住她的脸,把唇贴在她唇角。昏黄钨丝灯泡下,她的长发与她纠缠在一起,她的眼泪顺着她的面庞流下来,滚落进地面的灰尘中。
好像刚刚开始,又好像已经离散。
李维多再抬头,门外那道影子已经不见了。
她把何壬羡最后一件衣服打包好,行李袋放在地上。何壬羡来时两手空空,连内衣都没带,她和阿二的生活用品还是她之后一点点给他们寄的,这只行李袋也是她今天从陈利亚家里带来的。
她走到杂物间门口,何壬羡站在原地,忽然说:
“对不起,维多。”
李维多扶着门梁,脚步停下。
一点天光从窗口漏进来,她刚好站在光线的晦暗处,看不见表情,何壬羡只听到她短暂地笑了一声。
“朋友间没有什么对不起。”
她没有再看她,背对着她说:
“等会儿见,壬羡。”
……
李维多走了好儿一会,何壬羡猛地把地上的行李袋踢到一边,手捂住脸,坐在地上。
“喂,我说,你们收拾个行李是收拾到火星上——”
半掩的门被人推开,郑阿二看见何壬羡的模样,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
他绕到她面前,拿开她的手:
“天上下红雨了,铁人何壬羡居然哭了?”
何壬羡“啪”一下把他的手打开:
“和你有关系?别在这假惺惺。”
“哎呀。”
郑阿二笑了,在她面前蹲下,把她捂住眼睛的手掰开,用袖子帮她擦眼泪,轻声哄她:
“不哭不哭了啊……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我怎么就是假惺惺了呢?”
“不过是张秋养的一条狗,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何壬羡抬起头,半明半昧中露出半张脸,眼眶居然有些凶狠发红:
“她这么漂亮,想必在床上也很漂亮吧?什么喜欢成熟的,你是喜欢她妈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学医就是为了给张秋治腿,只可惜学艺不精。你之前拿到的那些许尽忱的内幕交易消息,也都是张秋给你的……郑阿二,你猜,如果维多知道,她一直和她妈妈的间谍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
郑阿二盯了她几秒,脸上的笑容淡下来。
“那你呢?”
他伸出手,抬起何壬羡的下巴,食指慢慢抚摸过她的咽喉:
“这道勒痕,是王元留下的吧?他到底是怎么死的?你又是个什么好东西?他想杀了你,所以你先下手为强杀了他?”
“我倒想杀了他。”
何壬羡“呵”了一声:
“可惜他命大,他真不是我杀的。”
“那可说不准,有些女人毒如蛇蝎,我可不敢相信你的话。”
黑暗里,郑阿二松开手,微微笑了:
“毕竟这么多年来,你可是一口咬定李鹤年死的那天,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做过呢。”
宛如头顶有冬雷炸响,何壬羡脸一下变得惨白。
郑阿二揪住何壬羡的领口,脸一点点逼近她:
“你说,如果维多有一天知道,她一直和她的杀父仇人活在一个屋檐下,又会是什么表情呢?”
“……我们说好保密的。”
何壬羡死死握住郑阿二的手,想把他扯开,指甲深深陷进他的皮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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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说好,谁都不再提起这件事的。”
“那你也要记清楚,自己是个什么玩意。”
他掐着她的衣领,把她从地上提起来一点:
“那一天,只有我们几个在附近,煤气不知为什么泄露了,但李鹤年本来是有机会逃出来的,是你从外面把门反锁了——何壬羡,你不仅害死了李鹤年,你还差点害死了李维多。”
“我没有想害她!”
平时她和郑阿二打打闹闹,能把郑阿二打到地上去。但她自己也明白,那是郑阿二让着她和李维多,女人的力气再怎么样也比不过男人,此刻她用尽全力去掰他的手腕,也掰不动分毫。
“我不知道李维多在里面,我只是想让李鹤年消失——难道你不想让他消失吗?李鹤年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张秋,张秋得抑郁症自残那段时间,你很不平吧?所以你明明看见我锁门,却什么事都没有做,如果我是凶手,那你也是……”
她咬住牙齿,眼角猩红,居然在他手里笑起来:
“你也是凶手啊,郑阿二。”
“不,我和你不一样,那时候不走,我也会被炸死,我顶多是有心无力。”
郑阿二松开她的衣领,慢慢帮她抚平,俯身在她耳边低声说:
“不要扯替死鬼,杀人的人,只有你。”
“——那难道他不该死吗?”
何壬羡想起那些她曾不小心看到的画面、和不小心听见的事情,眼底盈上一层泪光,神色终于露出一点狰狞:
“你知道他当年为什么会突然消失?你知道张秋为什么要把李维多扔进孤儿院?你什么都不知道——李鹤年从来没有碰过张秋,李维多根本不是李鹤年的女儿,她那时候才几岁?那样一个禽兽不如的父亲,难道他……不该死吗?”
作者有话要说:此剧情已脱缰
我差点写何壬羡和维多的拉灯戏,都打了五十多字了,忽然醒悟过来这文有男主
第104章
李维多出来时,陈利亚已经在门口等了。远处夕阳一层层铺染在衰败田埂上,男人听见声音,就转过身来,朝她伸出一只手。
李维多把手放进他手里,身后保安大叔正一边给何珣做出狱登记,一边苦口婆心地劝导他尽早防治便秘。
“拉不出屎可不行,拉不出屎是大事啊。”
何珣脸都绿了,绷着脸往外走,大叔还挺喜欢这个小伙子,实在不忍心看他年纪轻轻屎尿艰难,一路跟出来训诫道:
“肠清茶买起来,开塞露备起来,你还年轻,还有大好时光可以荒废,肛.门也紧致有弹性,一定要好好保护……诶,你跑啥,我话还没讲完呢,我和你说这个肛.门啊……”
两个身影一前一后跑远了。
李维多:“……便秘真的可以喝肠清茶吗?”
“肠清茶有副作用,肠子从新陈代谢的角度上来说是不需要’清’的,如果你有便秘困扰,我会推荐乳果糖。”
陈利亚从后面揽住她的腰,大手慢慢抚摸过她子宫和肠道的位置。裙子下小小的肚皮还没有他一个巴掌长。他最近几次怀着私心,都没有顾忌避孕,很难想象如果她真的怀孕,孩子会如何从这细弱的身体里诞生:
“你便秘吗,李可可?”
“……并没有。”
保安大叔和何珣已经跑远了,李维多看着他们两人的背影:
“那现在这个监狱岂不是就只有这个保安、警官小刘和朴浦泽这三个人守着?”
“嗯。”
与其说是监狱,不如说偶是一个临时安置所。这本来是一个乡镇小学,总共就三个教室。后来学生人数实在撑不够,学校废弃了才被朴浦泽拿来改了临时关押点,专门用来关押不大寻常案件的嫌疑人。
“朴警官和小刘呢?”
“朴浦泽去下班打卡,小刘去另一个所帮他拿文件。”
“他就这么放心你?”
李维多向后靠在他怀里,仰起头在他的耳边说:
“除了那个不顶用的老保安,现在这里可就只有你我、何壬羡和郑阿二了,他就不怕你趁机做坏事?”
“哦?”
他眼底掠过笑意:
“我只是一个历史学家,没有你教唆,我会做什么坏事?”
他们等了好一会儿,保安和何珣没有回来,壬羡和阿二也没有从房间里出来,天色渐渐晚了,夕阳沉火一般挂在树梢上。
“女人打包行李都这么麻烦的吗?”
他鲜少在等待上花上这么长时间,眼看夕阳就要沉下去:
“我记得你和我出门的时候,我只用等五分钟。”
“他们两个撞到一起效率就会变慢,总有说不完的旧要叙,再等等吧。”
“你也总是有说不完的旧要叙。”
他冷淡地覷着她的唇角,伸手在她唇角上抹了一下,隔了几秒忍不住又抹了一下:
“体育委员、篮球队长、男同事、男上司……就我知道的就有这么多,我不知道的还有几个?”
……动不动就开始翻旧账的男人真是太不可爱了。李维多求生欲爆棚,赶紧转身把自己包进他的大衣里,冷冰冰的小手绕到他身后:
“我和你讲八卦吧,一个大秘密,你千万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我不想听八卦,你也不要转移话题,李可可。”
“真的是超级大的八卦,你会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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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压低声音,做足神秘姿态:
“我那个发小郑阿二哦,他暗恋我妈妈。”
“……”
“从小就暗恋,我妈妈那个时候可漂亮了。初中时候我不小心看到他日记,上面全是我妈妈的名字,写了满满一本,小奶狗年下不要太刺激。”
“……”
他小未婚妻以前的生活环境这么开放的吗?
“别露出这种表情,如果你见过我妈妈年轻时的样子,你也会爱上我妈妈的。”
她从他怀里抬起头,神情无辜又天真,手却伸下去,隔着一层口袋布料握住他,旷野小径上,特朗普握手一样慢慢摇了摇:
“她不仅白天漂亮,她晚上也漂亮,她床上更漂亮。”
“……”
饶是陈利亚也被她的突如其来卡了一下。脸绷起来,想斥责她,但这么一个小小的人,他又不知道从何下口,只能握住她手腕,一面不让她再乱动,一面低声训斥道:
“大庭广众之下,不要随便做这种……糟糕的动作。”
“可是……”
她低头看了一眼:
“他好像有点高兴的样子。”
“……”
他觉得他的意志力就到这里为止了。如果他生在苏维.埃,被敌人审.讯,他们可以剖他的腹、砍他的头、凌迟他的皮肉,也可以对他用老虎凳,但千万不要让李可可上阵。
这附近是森林旷野,他粗暴地把她扯到一边树丛里,从背后咬住她的耳朵。她穿得是蓬蓬的小裙子,冬天也不穿厚丝袜,光着腿套一双长靴站在冷风里,他想着车里和房子里都有暖气,也就随了她。
李维多抵在树干上,背对他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就消失了。
她又开始疼起来。头顶是枯枝败叶,树叶晃动中簌簌掉下来,让人疑心这树要被摇断。她在他手里几乎没有重量,好像成了他掌心里一只漂亮的、淘宝要保密包邮的杯子。
她抬起头,看见枯枝间有飞机飞过云朵,留下一条灰色的线。蜗牛爬行会留下痕迹,飞机飞过会留下痕迹,生命经过也会留下痕迹,就像她父亲小时候指给她看过的那样。
怎么有树能离开故土,怎么有人能离开父亲。可他不仅是她的父亲,还是她的引导者,是她所有情感的皈依,是她黑夜里的灯。
她的灯灭了。于是她睁着眼睛,也伸手不见五指,余生都要走在黑暗里。
陈利亚掐着她的腰,指痕几乎发青,黑犬一样叼住她的脖颈。最后时刻,李维多看了一眼手表,伸手揪下树干上粘着的一片枯叶,含进嘴里。
他又抱了她好一会儿,气息才平稳下来。伸手去口袋拿手帕,才想起手帕在车里就被她扯走擦鼻子了,只好把大衣折起来,手伸进去,用衬衫袖子帮她擦了擦湿漉漉的水迹。
冰凉纽扣蹭到她,李维多瑟缩了一下。他让她靠着树,半跪下来整理好她的裙摆,又用大衣把她包住。
暖意这才慢慢回归。
李维多又看了一眼手表,习惯□□后就想去口袋里摸摸。
陈利亚按住她的手,声音沙哑:
“今天你已经抽了两支了,不能再抽了。”
“一次一支,你说的。”
“是我说的。”
他掰过她的下巴,凝视了一会儿,又抑制不住地上去堵住她的嘴:
“可现在不算一次,等晚上回去一起算。”
……这都是什么垃圾意志力。
还好他没有真的见过张秋。唯一能不臣服在张秋裙底的人,她认识的,也只有她爸爸了。小时候她连去小卖部买酱油都是不要钱的,因为那些男人,都想要她妈妈。
她已经有条件反射的烟瘾,做了就想抽烟。可烟盒在他手里,她只好用舌尖舔了舔上颚。
他侧脸被她说话弄得痒痒的,低下头,把鼻尖贴着她的脖颈,大猫一样蹭着。好像他是一个阿尔法,而她的脖颈上有什么能释放Omega激素的腺体。
她事后只想要烟,可他事后只想再来一遍,然而这里缺乏条件。
他满心缱绻,李维多伏在他身上,望着地下枯草上的不明液.体,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说:
“要是后面我真的和我爸爸远走高飞,郑阿二说不定真能跑去和我妈妈告白。”
等等。
他终于觉察出一分不对来。
这不是第一次,她上次说到她父亲的时候,他也觉得不对。
她上次说了什么来着?似乎正说到她以前的经历,当时她在他的目光下不情不愿地说:“我爸爸当时工作出了一点问题,呆在国内不安全,想连夜带我走……结果刚好被我妈妈撞上,她以为我爸爸要离开她,和我远走高飞,一下精神崩溃,用打火机点燃了窗帘。”
他终于发现违和的源头。陈利亚低头看向她:
“李可可,和父亲出门,用’远走高飞’这个词,是不是有点不大对?”
“哪里不对?”
她睁大眼睛,双眼皮在他眼里流光溢彩,却无端让他想起缅甸边境野生动物交易市场里的蜥蜴幼崽,一动不动地在笼子里趴着,一眨不眨地盯着你。
“我们当时要去蒙古,当然是’远走’,我们坐的是直升机,当然是’高飞’,这个成语哪个字不对?”
拆开来确实是没有哪个字不对,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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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文是有语境的,就像’纨绔’这个词原意就是一条丝绸的裤子,但在语境里,指的就是富贵人家子弟。同样的,’远走高飞’这个词,只适用于情人,不适用于父女,下次不要用了。”
他不知为什么就吃上了他岳父的醋,看她垂下眼睛不说话,冷下声音,再一次严厉地警告她:
“下次不许再用了,知道吗?”
她趴在他肩膀上,没应声,隔了两秒,站起来拍拍裙子:
“我去看看壬羡和阿二怎么还没出来,我说了和壬羡等会见的。”
他其实很想撒手不管了,这里关着的三个人,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向来不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浪费时间,也从未等过女人收拾行李,此刻只想把她抱回车上去,把刚才的事情再做一遍。
看守所前还是空空荡荡,何珣和守门的广场舞大爷居然还没回来。两人又等了一两分钟,这才看见何壬羡和郑阿二各背着一个双肩包,从后门往前走,两人都黑着脸,谁也不理谁。
李维多又低头看了一眼手表。
这只手表还是何壬羡三年前送她的礼物,花了何壬羡半年工资,贵到连她都有点过意不去。去年表进水,她送到表店去修,揭开盖子看见里面内芯上刻着她们两人的名字字母缩写。
这真是一个妥帖的朋友,哪怕是一般的父母丈夫,也难如何壬羡对她那样妥帖。
她本该是她一生挚友。
她唇边忽然露出一点微笑,好像冰壶乍破,陈利亚从未见她这样笑过,不错地盯着她的侧脸,喉结极慢地滚动了一下,觉得自己已近丧心病狂,居然想掐着她的脸看她再笑一遍。
可那丝笑意倏忽就消失了,她又露出那种表情——缅甸野味馆里的穿山甲,被关在拇指粗的钢筋笼子里,捉它的人想把它弄出来一千块卖给人剥皮炒菜、放血拌米,用尖刺去砍它攀着钢筋的爪子,砍了一半,指头连着手掌血淋淋掉在地上,它仍不松开,抬起头来盯着铁笼外的人时,也是这种神情。
李维多扔下手包,迎接似的,朝何壬羡和郑阿二走过去,笑眯眯朝他们张开双臂。
他看着她与他错身而过,那笑意像放慢了一百倍的慢动作。他盯着她黑色的眼眸,忽然了悟这是什么。一丝心念极块在他脑海里浮现,快到他还没来得及看清那沉船上的碑铭,已经抓住她的手腕,蓦然把她朝后一带,死死圈在怀里,整个人反方向伏地。
是了,那眼神,不是迎人出狱的眼神。
那是将死之人,在看将死之人。
下一秒,身后“轰隆”声猛地炸响,身后小楼忽然矮了一截,整个塌陷下来,几为平地。滔天焰火并着崩裂碎石从他背上席卷而过,陈利亚闻到皮肉烧焦的味道,脑中却遽然炸痛。这硝烟气息如此熟悉,熟悉如曾经经历。几个陌生片段掠过,尘封记忆仿佛溺水行人,挣扎着要上岸。
一切历史重演。
作者有话要说:好久不见,注意安全,新年快乐,明天会更
第105章
他看见她。爆裂火焰冲席上他的脊背,眼前血迹和火光冲天。他在火光里看见她。陈旧记忆里长街尽头夕阳沉坠,他站在一个破败花园,烛灯摇晃,杂草丛生,一个小女孩在水池边折草,穿小格子布裙子,四五岁。水池边还坐着一个女人,面容极美,指尖夹一根长烟,慢慢燃烧。
小女孩跑过来,把手里的草蝴蝶给她看。女人没有抬眼,小女孩站了一会儿,转身跑掉。
但她太小了,裙摆又大又沉,她绊到石头,栽进湖里。满池湖水一下碎掉了,湖面上夕阳碎掉了,月亮也碎掉了,她在湖水里挣扎,远远没有声音,像一部哑剧。
女人还在抽烟,烟圈在月色下散开。
小影子沉下去,一丝烟灰抖落下来。女人随手把烟掐灭在指尖,好像看不见她,也听不见她,站起来,转身走了。
池水平静下来。
他站在湖边,看她面容慢慢往水下沉,拼命伸手,想把她拉上来。可他根本碰不到她,他像一团空气,伸进水里就消散,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水里。
他几乎落泪,哪怕再小,只要让他看一眼,他就能认出来,那是李维多。是他的小姑娘。
可他怎么会见过小时候的李维多?他什么时候来过这样的庭院?他的小姑娘快死去了,怎么还没有人来救她?怎么还没有人来救她?
救救她,谁来救救她。
轰鸣声散去,花园也渐渐消失。陈利亚睁开眼,这才觉得全身剧痛。右边手臂应当是被石块击中,已经断掉。李维多方才站的地方也在爆破范围,地面龟裂,房屋倒塌,像天灾缓慢凌迟,迟一秒凌迟的就是她。
李维多被他严丝合缝捂在怀里,身上居然没有一点伤,有一点耳鸣,也不严重。陈利亚用右手和一边肩膀捂住她耳朵,巨响回声从旷野那头奔袭,许久,飞扬尘埃才落下来。
四面寂静,只有远处爆开水管的滴水声。
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一滴滴地打在她脸上,李维多一摸才意识到这是他的血。她拿开他的手臂,从他怀里爬出来,摇摇晃晃朝坍塌小楼走去。
这样的爆.炸,绝无生还。
可她的脚刚动了动,就被一只手握住。陈利亚手指上全是血,血沾在她赤.裸的小腿,又从她鞋面上流下来。
“不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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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轻声说:
“你不知道有没有第二次爆.炸。”
李维多没有说话,她盯着那边的废墟,把他的手踢开,踩在地上,又朝前走了一步。
他替她承担了大部分冲击,后背几乎被血浸透,此刻虚弱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他爬过去,按住她的脚,在她鞋面上留下一个血手印,又重复了一遍:
“会危险,不要过去。”
他说:
“我爱你,不要这么对我,李可可。”
可他的李可可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她再一次把他的手踢到一边,把他踩进泥里。他终于没有力气,她越过他朝前走,好像他只是地上一块不被人注意的泥土,是空中一团随便就能吹散的空气……陈利亚意识消逝前,又想起起方才脑中掠过的不完整片段,小女孩在花园池塘里沉下去,也是这样,没有人看见她,没有人听到她,没有人来救她。原来她是这么熬过来的,原来不被人看见,会这样疼。
李维多站在废墟前,有一瞬间,她的表情非常奇怪,好像是想笑。下一秒她的表情如同被清空,平静在一块废石上坐下来,摘下手上何壬羡送给她的表,随手扔进未尽的火焰里。
远处警车响起来。
……
朴浦泽觉得自己是时候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了。他不过离开一个多小时,本市就发生了有互联网以来最大的一起恐怖爆.炸活动——神他妈爆.炸!他们以为这里是伊朗首都巴格达吗?
官方说法是老房子拆迁,爆破公司定点爆破。那栋小楼本来就快拆了,整片荒地已经被浙江某个房地产老板承包去种南瓜和长豆角。不过一幢破房子,何壬羡和郑阿二又是孤儿,没人为他们伸冤呐喊,因此这场爆.炸基本没在互联网上掀起什么水花。
否则他连微信小文章标题都想好了——“震惊!邪恶势力居然对上海做出这种事!”“基.地组织入侵中.国!上海即将打响第三次世界大战第一枪!”“孤儿惨死旧屋!这是人性的缺失还是社会养老体系的沦丧!”
反正怎么妖言惑众怎么来呗。
爆炸已经发生了三天,他电话几乎被领导打爆,好不容易空出一点时间赶到陈利亚的病房,走廊上想抽一根烟,刚拿出来,就得到私人医护小姐姐凶狠的一瞥。
朴浦泽:“……”
不是,他的颜值现在不好用了吗???
OK,OK,他错了还不行吗???
他扔掉烟,转身进入病房,正看见他性别错误的初恋情人陈利亚一把将呼吸机扯下来,顺手拔掉手背上的点滴针,顿时吓得灵魂出窍,冲过去压住他。
医护姐姐听到响动赶过来一看,如临大敌,面色苍白地跑去出。
二十秒钟不到,七八个胡子花白的国内外老医生并着十来个黑色西装的墨镜保安已经麻利地涌进来,两个守在路口,两个守在门口,四个分别按住陈利亚的四肢,还有三个警惕地举着□□对准了陈利亚和他。
朴浦泽:“???”不是,他们是不是瞄准错了对象???
他这么个根正苗红的警二代,为什么要对准他?
医生七手八脚地把陈利亚弄乱的器械重新装好,绷带又出血,也要重新缠过。朴浦泽挑起眉毛瞥见陈利亚难得露出的几块漂亮腹肌,咳了一声,提醒道:
“他情绪好像不是很稳,是不是应该给他打一点镇定剂?”
“已经打了。”
老医生忧心忡忡道:
“已经打了两次了……但你说得对,我要再给他打一次。”
“……”对不住了哥儿们。
哪怕是在陈利亚虚弱至极的此刻,门外那些保安也不敢放松丝毫警惕——从他清醒到现在不过十个小时,已经七次试图从这里逃出去,有四次差点就成功了。脾脏迟发性破裂出血、右手骨折、呼吸道烧伤、肺泡内出血、鼓膜冲击伤+两次镇定剂都没办法拦住他。他靠的不是武力,他的保安兄弟们被他支使得团团转——这个男人失血过多躺在床上,还能入侵他的对讲机玩声东击西。
都是什么天杀玩意儿。
陈利亚偏头躲开呼吸机,眼睛盯住朴浦泽:
“李可可呢?”
“她很好,没受伤,你先关心下你自己的……”
“李可可在哪里?”
朴浦泽垂下眼:“连你都联系不上她,我怎么可能知道她在哪里?”
“我休克前,听到警车声,是你们带走了她。”
他看上去非常平静,却第一次让朴浦泽觉得额头想冒冷汗:
“爆.炸前她所有物品过了安检,不曾携带危险物品,爆.炸时她和我在一起,距离建筑物七米远,树上监控拍下了她当时的位置,她没有作案可能,也没有杀人动机。你去告诉给你下令的人,如果他一意孤行要非法扣押我的未婚妻,二十年前‘那个案件’的真相立刻就会出现在他上司的桌面上,那牵扯的可就不是他一个人了。”
朴浦泽好歹是警二代,对二十年前的“那个案件”有所耳闻,这次冷汗是真的下来了:
“你冷静一点,我实在觉得她不适合出现在你身边了哥们儿,那个娘……女人太毒了。”
他已经听说陈利亚伤得有多重了,也知道他这个发小拿命才护住了她。可等他们赶到的时候,那个不知好歹的女人居然就让陈利亚躺在冷冰冰的地面上,自己坐在一边,连最基本的按压急救措施都没做,陈利亚的血几乎都流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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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毒娘们儿已经不配和他的初恋在一起了!!他要给他的初恋找更好的女人!!!
“除此以外,他们并不是非法扣押,他们有证据。”
就在这时,病房门再度打开,一个穿着Zara两百块一件格子衬衫、看上去就非常有流浪艺术气息的长发男人走进来,身后跟着曹品。
“反而是你,儿子,你隐瞒了你小女朋友在第一宗谋杀案中的监控视频,这个监控已经形成了完整的证据链,不再需要行为人动机口供。这个视频已经被你叛变的管家交给了我,而我已经把它交给了我的警察老朋友了——你放心,我很开明,我们家只是不允许出现未服刑的杀人犯,但等她服完刑以后你依然可以迎娶她,毕竟能甩我儿子的女孩子不多,我会像珍惜大熊猫一样珍惜她的。”
叛变的管家曹品:“……”
朴浦泽:“……”
儿、儿子???……朴浦泽张口结舌地看看陈利亚,又看看顶多四十多岁的长发年轻男人:
“利、利亚,这个哥哥是你的……”
“什么哥哥,我七十五了,麻烦不要随便拉低我的辈分。”
“可你看起来……”
“完完全全就是一个为儿子操碎心的可怜老父亲。”
驻颜简直堪比巩俐老公的男人在陈利亚面前站定,朝朴浦泽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
“这是我和我儿子难得的亲子时间,你站在这里我觉得非常碍眼,你为什么还不赶紧和门口那个脸色苍白并且马上要下岗的叛变管家一起,转个弯推开门直走十七米然后右拐再右拐再朝前十米你右手边的那家炸鸡店里好好享受一对炸鸡翅呢?”
朴浦泽:“……”
房间里只剩下陈利亚和他……他可怜的老父亲。
“你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儿子。”
房间里空空荡荡,男人在陈利亚病床对面坐下来,拿了一个橘子剥起来:
“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每一次都是因为这个女孩。听说你已经恢复了一点点记忆,那你想必也能稍微回忆起,十年前的你为了她,把自己陷入了多可怕的境地。”
长发男人走到他身边,把橘子放在他手边,温和地说:
“十年前我被你吓坏了,儿子,我不想再看见你变成那个样子,可她不消失,你就会一直为她疯下去……所以我一看见我未来儿媳的照片,就知道大事不妙,急匆匆定了机票赶回来。”
“赶回来做什么呢?赶回来让我的妻子消失?”
他其实没有想起十年前的事,他有了一点更早之前的、零碎的记忆,但“十年前”这个词,就像被他的潜意识压进了心底最深的屏障。他意志一贯坚韧,寻常折磨无法打倒他,因此不能想象那会是多痛苦的经历,才能让他的大脑十年过去,仍门锁长闭。
陈利亚闭上眼,想到监狱阴暗潮湿的环境,心脏就好像被人攥紧——他的李可可身体这么差,怎么能呆在那里?他每天变着花样喂她吃饭她都吃不下去,在监狱里怎么活下去?
陈利亚抬起眼:“她不是凶手,你抓错了人,四次谋杀已经结束,真凶却还逍遥法外,是你让大祸将至。”
“可有明确监控证明她杀了人。”
“只是一个侧脸。”
“我相信你。”
出乎意料,长发男人居然点点头:
“他们都认为你是为情所迷,可我相信我儿子不会轻易失去判断。在我年轻时还供职司法系统的时候,看过太多证据确凿的冤假错案,有时用眼睛看人,比用证据看人更准确。”
男人又拿了一个橘子,抬头看他:
“可我不是一个会看人的人,这点我不如你。所以利亚,我害怕的不是你看错人,而是我看错了你……利亚,你告诉我,我看错了你吗?”
“这是个没有意义的问题,看错了你又能做什么呢?”
陈利亚平静地说:
“做生意和找女人已经耗尽了你的心力,十年前你制约不了我,十年后你更没有办法制约我了,父亲。”
“……我本来就不大适合这些动脑筋的东西,我的天分在于艺术!艺术!我制约你做什么?你爸爸我的征途是成为世界一流画家,但就是因为我儿子不愿提前继承我的遗产,一代达芬奇就此陨落,你良心不会痛吗?”
男人生气地站起来,橘子也不要了,扔在他身上:
“和儿子聊天可真让人生气,你女人我是不会放的,让她在监狱待着吧!我就是要你们阴阳两隔!!我要去找我散落在中国的小甜心了,哼!!!”
陈利亚:“……”
“父亲。”
陈利亚坐在半面晨光里,垂着眼,忽然问:
“十年前,我到底做了什么?”
长发男人气冲冲走到门口,闻言顿住。
十年前啊……他回忆了一会儿,回过头来,神情里带着悲悯:
“十年前,你自杀了呢,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也会更
不是我对父女有执念,只是不写父女我就只能写母女了,我觉得我hold不住这份变态
第106章
夜色已深。医护小姐姐低头擦掉男人手背上针头倒流出来的静脉血,又解开他的衣扣,脸颊微红,手臂绕过他前胸为他换上新的绷带。
不知道为什么,陈利亚父亲给自家儿子配的私人医护,各个肤白貌美大长腿,换身衣服就可以参加亚洲选美。她弱柳一般的身姿站在灯光下,白皙手指按在男人坚实胸膛,居然很有几分婆娑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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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一时只能听见清洗伤口的水声,和陈利亚笔尖的沙沙声。
朴浦泽坐在对面,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硕大的电灯泡。
不多时,陈利亚合上笔盖,把眼前的纸撕下来,递过去,画的正是他在记忆里看见李维多下沉的花园:
“就是这个花园,特征很明显,我需要借用你的定位系统,找到它的具体位置。”
“应该可以,但要先把你画的东西建模,再导入卫星数据比对,系统可以直接调取可能值。”
朴浦泽见陈利亚视身边女人为无物的样子,恨不得替她上阵赶紧把他发小的心从那个毒娘们儿捞回来……但还是接过纸张,凝神看了两眼:
“等等,我怎么觉得我看过这个地方?”
他拿笔在纸上几个位置点了点:
“你现在能想起多少东西?你再回忆下,这儿花园外是不是应该有个中医门诊部?以前非典的时候,那个门诊部里的老大爷还说中x院xx药x所说吸洁.尔阴能治非典,后来还说双x连能治各种肺炎还有流感的……真的,我宁愿死于非典也不会吸洁尔.阴。”
“我只能看清楚花园里的东西。”
陈利亚自己扣上扣子,医护小姐姐在他身边站了一会儿,看男人的确没有丝毫理会她的意思,抿了抿唇,端着托盘走了。
“有一点反常是,记忆里我是站在池塘边,但视角却是俯视。”
“那就对了!”
朴浦泽一拍大腿:
“你忘了吗?你幼儿园和小学一二年级都是和我一起读的,我当时还很纳闷你这种家庭的孩子,是吃错了什么药才非要来小镇学校和我们一起挤小破楼。这个花园就是以前七班历史老师的公寓,就在学校旁边。”
历史老师?
“那个历史老师,是不是姓李?”
“对,好像叫李弗……李浮有。”
李浮有……浮有,蜉蝣。
蜉蝣问鹤年。
他当李鹤年消失的那段时间去了哪里,原来是去做了历史老师。
这的确像是李鹤年的性格,不是去做博物馆出纳员,就是去做小学老师。好像但凡思维偏向哲学的人,多少都有这么一点市井或山居的情结,就好比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放弃万贯家财去山里做小学数学老师,还因为教得太差劲差点被家长赶出来,又好比托尔斯泰八十二岁离家出走,想去流浪,死在逼仄小车站,因为贵族和爱情是他的负担。
“但也不对,利亚,李浮有老师家只有三幢顶楼能看到,但教务处怕出危险,顶楼是常年锁着,只有大扫除的时候打开。”
朴浦泽说:
“你又没参加过大扫除,去顶楼难不成就为了偷窥人家院子?他院子里有什么好东西,值得你失忆了十年还惦记着?……等等,难道这就是你呆在我们那个小破学校的原因?”
他忽然恍然大悟:
“我知道了,你一定是为了偷看李师母!!”
“……”
“李师母可以说是人间绝色了,我至今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还温柔,经常煲汤去办公室找李老师。当时我们小学一(三)班每个男生都暗恋她,只是没想到,原来你也……”
“……”
这些东西,他记忆里都没有。
也不知是事件模糊了记忆,还是他的大脑把所有有关“李可可”的东西都抹除了。
陈利亚转了转拇指上的戒指,垂下眼:
“他们夫妻关系如何?”
“我哪记得这些。”
“那你是否记得,李浮有任教期间,他家有没有出过什么事情?”
“这倒是有。李浮有有个女儿,你还有印象么?身体很差,从不出门,没人见过她,据说脑子也有点问题。师母当年对她那么好,看她一个人在家孤独,就给她买了小狗,结果你猜?那个小姑娘把小狗头砍下来了——狗的尸体就扔在学校后面的小河边,皮整张都被剥下来了,我当时凑热闹过去看,吓得我差点当场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
“为什么就确定是他女儿杀的狗?”
陈利亚说:
“他们家三个人,还有街坊领居,都应该有作案嫌疑吧。”
“因为晚上有人看到,那条没头的狗是从李浮有阁楼上,被一个小孩扔下去的——小孩人躲在窗帘后面,但手伸出来了,小孩的手和大人相差太大,绝不可能看错。那个人一开始以为是扔垃圾,那时候很多人往河里违规倾倒……第二天才发现是条死狗。”
朴浦泽掩唇打了一个哈欠,走到窗边开窗通风:
“这件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的……结果后面的事更让人大跌眼镜。”
“什么事?”
“我以前觉得人性本善,犯罪都是生活所迫。就是从这件事才开始相信,有些人基因里就是坏的,她的恶,是从骨子里渗出来的。”
窗外月明星稀,朴浦泽双手撑在窗棂上,回过头来:
“那个小女孩,她弑母。”
……
在这次大爆炸中死的那两个人,都是该死的人,没有一个清白的。王元的死因其实很早就出来了。他患有肺气肿,刚刚做完手术,身体状况欠佳,何壬羡并没有来得及下杀手,那天她与他发生了两句争吵,随即去厨房准备冷饮。而就在这时,王元被杀害——非常隐晦且简单的谋杀,有人从背后用顶针刺入了他的内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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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部位没有骨骼阻挡,直通大脑。王元几乎没有出什么血,也不曾留下明显伤痕,就已毙命。
甚至法医检查尸体时,只要不开颅,谁会发现他耳道里有一个细小针孔?
这起谋杀,大概率会被判定为手术并发症猝死。而能实施这种专业谋杀手法、又能无阻碍潜伏在公寓里的人,只有公寓的另一个合租人郑阿二能做到。
但至于他的动机,已不可知。真相还未浮出水面,他已经死于另一场谋杀,连尸体都在爆炸中被粉碎,碎成几块,七零八落,比当年的李鹤年更彻底,如同一场因果报应的轮回。
而更可怕的是,大脑死亡,身体还会存活一段时间。王元在刚被发现倒地时,应该还是有呼吸的。
这大概就是他的前女友为什么要用保鲜膜把他整个包起来——何壬羡大概以为他只是并发症昏过去了,但如果用保鲜膜把他整个包起来,他就不会醒过来,而会在醒过来之前,先死于保鲜膜带来的窒息。
如果这个故事被写成一本小说,大概整本书都找不到比王元更可怜的男人了——短短几个月,先是因为跑到他的古董拍卖会上洗钱、被他断了职业生涯,而后墙倒众人推,被民间高利.贷追杀到走投无路。
紧接着,他又连续经历了被前女友室友的大脑谋杀、和被前女友本人的身体谋杀。最后尸体还要被放在拉杆箱里搬来搬去。
好不容易终于熬到解剖,他的耳朵已经被猫吃掉了一只,脚趾也被老鼠吃掉了两个。
陈利亚随手翻了两页王元的案件卷宗,注意力却不再上面——杀狗、弑母,这可真有意思。陈利亚又想起他们从许尽忱保险柜里找到的照片,幼犬李可可的头被人摘下,瞪着灰白眼睛,每一处皮毛都受尽折磨而死。
可当时他的李可可是怎么说的?
她说,“后来李可可就走了,因为李可可的妈妈不喜欢李可可和李可可玩,会影响李可可学习,就把李可可带走了。”
至于她的母亲,她也和他交代过,那是一场意外,她说,“我五六岁的时候,我妈妈用剪刀自残,以为受伤了我父亲就会回到她身边。结果她从楼梯上摔下来,剪刀真的扎进去。”
陈利亚合上卷宗,向后靠在病床枕头上,灯光在他侧脸留下一层菲薄摇晃的影子。
半晌,他轻声说:
“她现在还是什么都没说?”
“嗯。”
“她……”
他好像已经压抑了许久,此刻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她在监狱里每天都吃些什么?蛋白质和蔬菜充足吗?厨师合格吗?现在天很冷,屋子里有取暖设备吗?床上的被子……”
他顿住,闭上眼,几秒种后拿起手机开始发短信:
“算了,我直接向你们监狱捐赠一批物资。”
“……”
朴浦泽:
“拜托,我们是监狱,你以为这是住五星级酒店吗?”
“监狱也有监狱的人道主义。”
陈利亚淡漠地合上手机:
“这批东西三个小时后就会到位,你的领导想必也会很高兴我请人给你们的监狱做一次彻底的消毒打扫。但如果出现物资截留、或储存倒卖这种事,我不仅会依规追究你们的责任,还会把你们监狱的每一桩存疑旧案一桩一桩地翻过去……所以为了不麻烦到我们双方,收到物资以后请在十二小时之内反馈一份发放公示清单给我。”
“……喂,你不是还想着帮李维多洗清罪名吧?”
朴浦泽被气笑了:
“那个毒娘……那个女人是什么都没交代,但她也什么都没反驳——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她从被拘捕开始,就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哪怕你已经给她请了最好的律师,她也一言不发,就好像……”就好像,她已经在等死一样。
可为什么呢?杀人偿命,手法还这么残忍,就算死刑可免,无期是跑不了的。
但凡还想活下去,至少会有求生渴望,会想驳斥自己身上的污名,像李维多这种,她完全可以声称自己是精神疾病,挣扎着求取减刑。
可这样的沉默不语,不是铁证如山无可辩驳,就是她已经没有了求生意志,判不判她无所谓,干脆省点力气。她现在还出庭,也不过是生命最后出于礼貌,配合他们调查而已。
陈利亚显然也想到了这点。
他盯着他手上被她踩出来的伤痕,半晌,半躺在靠枕上,手指遮住眼睛,低声说:
“她……这两天吃了东西吗?”
“没有。”
朴浦泽“呵”了一声,坐下:
“基本靠糖水和巧克力吊命,你女朋友大概是天上的仙子,喝露水的。”
“那是你们的厨师不合格。”
陈利亚轻声说:
“我做的东西她就会吃。”
“……所以她这都是被你惯的,人就是活得太舒服了才这么矫情,真饿了连自己的孩子都能吃。”
朴浦泽说:
“你说,她会不会是故意不吃东西,逼你为她出面?”
“不会。”
“也是。”
朴浦泽怜悯地看着他:
“要是真想你为她出面,就不会放你瘫在地上血流成河了——你人都死了还帮什么帮?这是完全不关心你死活的节奏啊,人间实惨了哥们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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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的警.察,是不是话太多了一点?
陈利亚手机把玩在指尖,像打火机一样开合,几个数字几乎已经按下去——他是可以给她打电话的,让值班人员转接就好。他也可以去监狱探望她,他现在住的疗养院距离她也不过四十分钟车程而已。
可他昏迷前她最后看他的眼神,他还记得。
陈利亚合上手机。失血的后遗症如影随形,他无时无刻不觉得缺氧。从他醒来开始,她不过离开他十几个小时,可他已经开始觉得窒息。
想抱她。
想亲亲她。
想把她咬碎在唇齿间,问问她为什么这么心冷难移……她就一点不想他么?哪怕有一点点想他,她为什么不打一个电话给他?
她就不担心他吗?他的血都浸湿她鞋底了,她踩着他的鲜血走上警车,有没有回头看过他一眼?
手机一天过去都毫无动静,陈利亚把手机扔到一边,站起来。朴浦泽立刻如临大敌……可还没等他过来拦他,他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朴浦泽拿起手机,下一秒,他脸色大变。
“你说的东西,真的在废墟里找到了。”
他把手机转到他面前,
只见上面一样拍着一张带血的纸条,再生纸比市面上卖的都粗糙,上面用黑色钢笔写着的,正是最后那四分之一首诗句。
不多,只有四句:
“我的爱人,诽谤使我心伤;
我是最少的;
也是最多的;
请打开我的窗吧,我的爱人,我已经没有力气,就要死于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抱歉,迟到了三小时二十九分钟(距离十二点deadline时间节点我只鸽了三个半小时!倔强)
明天解码,后天会更,母女恋别想了,都是啥人啊。
第107章
“不客气,坐。”
“这是第四次审讯,也是你最后一次主动交代的机会。你可以继续一言不发,但沉默并不是你最有利的应对方式。你是聪明人,李小姐,你应当明白,你恶行昭昭,证据确凿,坦白罪行已经不足以让你量刑从轻,想绝处逢生,只有戴罪立功一条途径。”
“你在2018年9月13日,7:11分,将被害人何双平的尸体从国金大厦楼顶抛下,而在此之前,你除了以残忍手法将何双平重伤,还在重伤他后将他移入顶楼废弃冰柜,将他活活冻死,以形成’笑面尸’的临终遗像。”
冻死之前,低级神经系统被严寒摧毁,扭曲了皮肤和肌肉感应器对于温度的感知,视网膜也会发生障碍,人不仅不会感到冷,还会觉得温暖,因此面露微笑,安详离世。
审讯镜边上,警官向嘉盛合上手里卷宗,望向对面女人:
“我再问你一次,你杀人的动机是什么?”
灯光下,女人垂目不语,连睫毛都没有动一下。
“那好,我再换一个问法。”
向嘉盛微微把椅子朝前一拉,两人距离一下逼近:
“你根本不是孤儿,对不对?”
他朝前俯下.身来,压迫陡增:
“你被你的亲生父母丢弃在孤儿院,因为你不过是你母亲和其它男人□□愉的产物,阻碍了她获得爱情……你名义上的父亲,叫李鹤年,对不对?”
“……”
连日问讯令人心神俱疲。可眼前女人除了偶尔抬头看时间,其余时候就如一潭死水,无论他们怎么试图打压她、激怒她,她都没有任何回应。
三天了,整整三天了。
直到听见“李鹤年”三个字,向嘉盛终于看见那纹丝不动的睫毛,灯光下蝶翼一般,微微颤了颤。
昨天晚上他刚送女朋友上地铁,长官朴浦泽就把他叫到一家私人医院。一个漂亮到不像话的男人递给他一份关于“李鹤年”的不公开资料,里面还包含了一套审讯策略,详细说明了他究竟该怎样敲碎李维多的防线,逼她说出更大的真相。
他没有问男人是谁,只是他伤得很重,和他说话时一直微阖双眼。每隔十分钟,就有保镖或是护士小姐来看他的状态,好像他是什么极端危险的人物。
目前看来,这个男人提供的线索,的确有点作用。
他接手时还疑惑过——李维多的罪证已经非常明确,完全可以直接宣判,无需作案人申述动机,为什么还要花大力气去审讯?审讯方向还非常奇怪。
直到昨天他拿到那份“李鹤年”的资料,才知道——杀人动机,确实没什么好问的,“李鹤年”三个字,才是宝藏。
“十年前何双平把你父亲活活烧死,十年后你就把何双平活活冻死。我猜,你刻意等尸僵出现,保留尸体的异状才投掷尸体,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让笑面尸样貌流传出去,好提醒所有的知情者,李鹤年的女儿,回来复仇了。”
双目突出,似笑非笑的神像,是远古符号。从古蜀金沙到三星堆和良渚,从石器到商周,都有类似图腾——李鹤年年轻时参与过各种遗址的挖掘,殷墟、金沙、良渚都有涉猎。
他一个主攻公安政工学、组织行为学的人民公安大学高材生,对远古历史真是一窍不通。可不知道不打紧,虚虚实实,方为审讯之道。
向嘉盛按动着手上的笔,微微笑了一下:
“孝心感天动地啊,李维多小姐,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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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傻?”
向嘉盛:“???”
椅子上清瘦嶙峋的女人,在灯光下抬起头。
她一直垂着眼,以至于他竟未发现,她眼白天生比常人少,黑色瞳仁就显得更大。伶仃手臂从宽大囚服里伸出来,像一截竹竿,毫无美感,只觉得病态可怜。
“放在冰柜,是因为听到有保洁阿姨上来,我没地方藏人,只有那几个废弃冰箱够大,和什么神明面具没有一点关系,傻蛋。”
向嘉盛:“……”
他反应极快,选择性忽略了“傻蛋”两个字:
“这么说,你承认你是凶手了?”
“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是。”
“那我就是。”
“四次谋杀都是你做的?”
“你觉得呢?”
“我觉得是你。”
“那就是我。”
李维多唇边露出一点笑意:
“生活不易,宠一宠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
不仅一点没有惊喜,还有点想打人。
他终于明白组织为什么要把他调到这里来。他是审讯出身,哪里有硬骨头,就把他派到哪里。这是他第一次接触李维多,她不开口时,大家都盼着她开口,现在她开口了,他又开始巴不得她别开口。
这个审讯方向已经被她的插科打诨岔开,无法进行。向嘉盛面上丝毫看不出端倪,很快换了个方向:
“说说别的吧。四次谋杀,前三次案发现场都会找到用再生纸写成的诗句,最后一次爆炸我们那么你留在他胸口的密码诗,到底有什么寓意?”
“没有什么寓意。”
李维多坐在那里,灯光打在她手上:
“我可能就是随便写着玩的,为了制造缓冲时间而已。当所有警察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那首诗的意义上,凶手是谁,反而成了不重要的事。”
“……所以,诗句本身没有含义,只是你的障眼法?”然后半个警察局为了一个障眼法奋斗了三个月??
“我觉得是这样。”
女人点点头,又挺认真地反问:
“你觉得呢?”
“……”
不是,她为什么总要他觉得?他能觉得什么?他只觉得他近期内都不想听到“你觉得呢”这四个字了。
只可惜难缠的罪犯比比皆是,世上没有油盐不进的人,油盐不进只是因为没有踩准她的死穴。
向嘉盛罕见地被她激出了一丝胜负欲。向后靠在椅子上,点了一根烟,静默中注视了她一会儿,忽然把烟盒和打火机扔在桌上:
“来一根?”
“我的价格是一根一次。”
李维多摸了一根叼在嘴里,低血糖让她的手指使不上力,打火机按了几次才按下去:
“你要给我几根?”
“都给你。”
向嘉盛把烟盒朝她推了推:
“生活不易,宠一宠你。”
“那不行。”
李维多说:
“太多了,我做不了那么多次。”
“……我们不招.妓,李小姐。你想开养鸡场,也要看看这里有没有人想接你的鸡饲料。”
向嘉盛合上手中卷宗:
“但你混到这个地步,我也觉得很诧异。你父亲李鹤年虽然命途多舛,在当年也算饱学之士——如果不是因为二十年前的’那件事’,他说不准就是第二个钱学森,可世事难料啊,是他自己操作失误,一个实验室的人,两百七十五个技术员,两百七十五条命啊,无一幸免。”
李维多食指夹着香烟,没有说话,烟雾却慢下来。
“可你能怪谁呢?土地封存,水源截断,感染村民被镇压填埋,方圆十公里的山林和野生动物都活活被烧死,才算勉强切断了感染源。没有造成更大的损失——这一切悲剧的源头,难道不是你父亲吗?他难道不该受到惩罚吗?”
向嘉盛盯住李维多的眼睛,步步紧逼:
“他被审定不是主要责任人,他的过错,就可以抹灭了吗?他此后遁居山村野镇,更名换姓,成家生子,过得不错,那些被害人的家庭,就不会意难平了吗?”
李维多吸了一会儿烟,忽然摇摇头,笑起来。
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烟都从嘴里掉下来。
“你笑什么?”
“你听过商纣王吗?”
“亡国暴君,酒池肉林。”
“桀纣盗跖,最坏的就是商纣,杀比干掏心、宠妲己误国、囚西伯昌羑里,还有炮烙酷刑……够坏了吧?他还奢靡好色,你看,几千年了,想到酒池肉林,你还是会想到商纣王。”
李维多把烟碾灭在桌上:
“可’酒池肉林’四个字,根本就不是商朝的东西,甚至周朝都没提过,而是战国韩非子说的——商朝到战国,大几百年了吧,韩非子是穿越时空亲眼看见了呢,还是做梦梦到商纣王搞酒池肉林呢?”
“哦?”
向嘉盛居然真的在认真和她探讨:
“这么说,商纣王做的坏事里,就没几个是真的?”
“比干是他杀的,但没掏心,商纣王虽然亡国,但历史上评价不坏,黑点大部分是西周杜撰的,毕竟改朝换代都要做做思想道德建设——可有人在乎吗?唱空城计的是李广,有人在乎吗?草船借箭的是孙权,有人在乎吗?人们只想听他们想听的故事,死人的名声,与你何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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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意思是,怀璧其罪,当年你父亲是含冤,有人陷害他?”
“这不重要。”
李维多靠在背靠上,闭上眼:
“他已经死了,我不为死人耗费时间。”
“哪怕现在有一个为父申冤的机会,你也不申辩?”
“不申辩。”
“那我们做个交换吧。”
向嘉盛笑着说:
“你父亲是那个时代最好的古生物学家,你应当知道,当年他从殷商群葬一个独立棺椁里找到一种古病毒,感染性远胜于埃博拉。病毒泄露事件发生之后,九百三十七个人间接因他而死。他被判无罪,本可以继续研究,但他却自我流放,还销毁了所有东西——当时留存的所有病毒株,或许还有他已经研发出来的抗原、噬菌体和疫苗,都付之一炬。”
“怪不得你要我’戴罪立功’。”
李维多“哦”了一声:
“可你不是说我爸爸已经销毁了吗?”
“那是你父亲一生心血,你觉得他真的忍心全部毁掉吗?他一生冷情,你是他生前最重要的人,说不定也是唯一付出过感情的人,如果他留下了什么,只可能在你手里。”
向嘉盛说:
“我现在想,你母亲当年把你扔进孤儿院,其实洗干净了你的来龙去脉,未必没有保护你的心思在。你父亲身份太敏感,一旦你是李鹤年女儿的消息走漏,各个国家的派员都会来找你、逼迫你——这种病毒,不是武器,更甚武器,你父亲相当于是把一枚核弹留给了你,太烫手了,你留不住的,维多。”
“留不住,所以不如交给你们?”
“不如交给我们。”
“那你们想要的,究竟是病毒的抗生素,还是病毒本身?”
“这有区别吗?”
“区别在于你们的到底是想杀人,还是救人?”
“钱学森研究核弹,他到底是在杀人,还是救人?”
他与她对视两秒,李维多放下烟:
“那你们会给我什么?”
“你的罪名不可洗清,但杀人判刑弹性很大,我可以担保你的判刑在五年之下,如果监狱里表现良好,三年即可出狱,届时你还是二十八岁,仍大有可为。”
向嘉盛说:
“我会封存你的案底,你三年后的生活,不会受到任何影响,就当这三年养了一场病……我还可以保证恢复你父亲的名誉,为你父亲平反。”
李维多一时没有说话。他们中间没有桌椅,只是一人坐着一边椅子。李维多用指甲划了划桌子,因为营养不良,她指甲已经变得非常脆,碾在桌上,指甲就断开。
半晌,她笑起来:
“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我有个朋友死前和我说,她的牢房十平方米,比起外面的五千租金、高昂物价、996,年轻人的前途,不在监狱之外,在监狱里……那么在监狱里过一辈子,又有什么不好呢?”
“你真这么想?”
“我真这么想。”
李维多单手支着下巴,侧头看向身侧审讯镜。
“而且,人心天生下贱,不记恩,只记仇。如果我手里真有你说的东西,与其靠你们为我父亲平反,不如我直接把传染源倒在地铁上——人们会永远记住图坦卡蒙,不是因为功勋,而是因为诅咒,欧洲人会永远记得蒙古人,不是因为友谊,而是因为黑死病啊。”
冬天镜面上有雾,她用食指慢慢在雾气上画了……一个生殖器,这才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轻笑了一声:
“你说,这是不是,让我父亲被记住的最好办法?”
……
镜子另一面。
朴浦泽和其它警察们都被镜子上的生殖器惊呆了,好一会儿找回自己的声音,转头看向身边的陈利亚: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她是不是发现你在审讯镜后面了?”
“她当然发现了。”
陈利亚从轮椅上站起来,身后几个保镖立刻神情紧张:
“从他说出’李鹤年’三个字,她就发现了……我说了一百遍,一定要让她自己先提到李鹤年,你们表现得这么明显,她又不是傻子。”
“那是因为她的表现和上一次我审讯她的时候完全不一样,我们没有办法针对她的性格预测反应。”
“正常。”
陈利亚说:
“她是表演型人格,针对不同的审讯者,她的性格都会不一样。”
“……这也太重口了,你每天是在和几个人谈恋爱?”
“一个。”
“……她说那首密码诗是障眼法,这是真的吗?”
“逗你玩的。”
“……”
朴浦泽深深觉得他已经不配和这对情侣说话了,他仔细端详了一会儿镜子上的生殖器,忽然发现了什么惊人的秘密:
“陈利亚!这个长度是不是不大对?你这也太短小了吧?”
“……”
无形中被黑了一把的陈利亚没有再回话了。审讯镜只有他们这面能看到那一面的情景,此刻李维多已经从椅子上站起来。
他站在镜子前,指尖贴在她方才坐的地方,看着她推开门,背影慢慢消失在长廊镜头,这才慢慢回过神,听见朴浦泽说:
“李鹤年的那啥病毒真的这么可怕?”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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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那头空荡荡的长廊,手指贴紧镜面。
什么心脏在自己的胸腔里跳动的感觉都是假的,他的心脏已经不在他身上,他的心脏在一墙之外:
“能人传动物、动物传人,还能人传人,它的DNA入侵人类细胞后,会改变人类神经元电信号传导模式和基因编码形式,细胞端粒的限制消失了,人的大脑会死去,身体却不会,人的基因会’癌化’,却不会’癌变’,最后活下来的不是人,而是病毒本身……换句话说,它能’永生’。”
作者有话要说:真不是因为这瘟疫才写病毒的,从去年忘了四月还是五月第一次写李维多和何壬羡聊埃及图坦卡蒙诅咒的时候,就预备写病毒了。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在病毒肆虐的时候写病毒,只是埋线太久,太难改了。
我已经加冕自己为鸽王。
下章后天……应该吧??
第108章
“’永生’……这是什么意思?”
“人和病毒是共生关系。一升海水里有一千亿种病毒,你的肺里长期驻扎了至少174种病毒,其中只有百分之十是已知病毒的近亲,另外百分之九十闻所未闻。病毒通过把双链脱氧核糖核苷酸或单链脱氧核糖核苷酸注入人体细胞,让人体细胞为它翻译产生它想要的蛋白质……”
“等等。”
朴浦泽两只手举起来打断他:
“什么叫’想’?病毒又没有大脑,它连细胞形态都没有,它能……’想’吗?”
“……”
陈利亚用看没有大脑的病毒的眼光看了他一会儿:
“你现在想呼吸吗?”
“想啊。”
“不,你不想。”
“……”
“是你的肺想呼吸,不是’你’想呼吸,不要弄错顺序——是你的肺泡先张开,却发现压强过小,需要空气,它告诉你的大脑,你的大脑才告诉’你’,’你’需要呼吸了。是肺支配大脑,不是大脑支配肺部。”
“可是肺里又没有……”
“对,肺里又没有长脑子,它怎么知道自己要空气?”
陈利亚说:
“可我看你虽然长了脑子,也不见得有你的肺聪明。”
“……”
不是,这人都下过一次病危通知书了,怎么还这么讨人厌?
朴浦泽默念了三遍“为人民服务”,这才放下自己左手已经抄起的一根钢管,和善地一笑:
“所以’永生’是?”
“人和病毒共生,保持平衡,但总体是由人主导这段关系。但李鹤年的病毒可以把这种平衡打破——人的DNA被改写,从此细胞没有了凋亡机制,人永生不死,细胞无限增殖,人体彻底成为病毒的培养基。”
“可人还活着?”
“嗯。”
“养分从哪里来呢?”
“病毒会告诉你。”
“……”
朴浦泽还想问“可是病毒没有嘴啊它怎么告诉你?”,就见陈利亚伸手拿起李维多之前那几场审讯的卷宗,重新在轮椅上坐下,忽然头也不抬地说:
“我想喝可乐。”
“……”
一路跟随的保安队长立刻脸色大变,如临大敌地吼道:“把所有门锁上,把所有可乐拿走!不能让任何碳酸汽水出现在他能碰到的地方!!”
朴浦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冲出去。
“他、他们为什么不让你喝碳酸汽水?”
“碳酸汽水可以制造炸.药,你不知道吗?”
“真的吗?”
“假的。”
“……”
朴浦泽抹了一把脸:
“所以你只是想把他调开,溜出去看李维多而已吧?”
“不,我不会去看她。”
她三天没给他打一个电话,也没一条短信,他为什么要去看她?她既然一点都不在乎他,那就等着好了,就算地表塌陷,他这次也不会主动去看她的。
而且她还做了那么过分的事……她在他重伤时把他撇在一边就算了,她还敢去宠那个审讯官?她还敢接那个审讯官的烟?
她这一个星期都别想见到他了。她在监狱里待着吧。
陈利亚指尖冷漠地翻过两页纸,平静地说:
“但是有方向了,她刚才透露了线索……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四场谋杀之后,还会有一场屠杀?她告诉了我们屠杀可能的方式。”
“???”
朴浦泽觉得自己已经不配跟上这对情侣的脚步:
“记得……可她不是凶手吗?凶手为什么要透露自己的屠杀方式?不是,等等……她到底哪里透露了屠杀方式?”
屠杀么……
陈利亚瞥了一眼她画在玻璃上的生殖器,又想起她方才画画时,手指隔着一层玻璃,从他掌心划过的样子……
生殖器的形状随着雾气的消失,也在慢慢消散。
“这就是屠杀方式。”
……
他说一周不见她,结果这一过就过了半个月。
李维多的生存环境改善了很多。她的狱友本来是一个大块头,每天晚上不睡觉,用虎视眈眈的眼神看着她,忌惮于她杀了好几个人的身份,才没有对她下手。
那天她被审讯完回来后,就听说大块头因为群殴,被关进了小黑屋。
而且她房间里潮湿发霉的被褥也不见了,狱警给她们每个人都发了全新的……鸭绒被???她自己也不过淘宝上随便买了一床百来块的被子凑合而已,现在监狱待遇居然这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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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友们隔着铁门,一片喜气洋洋的过年气氛。老狱警把鸭绒被递到她手里,眼神火热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说:
“家里还有什么亲人吗?”
“……没有。”
“男朋友什么的也没有吗?”
“没有。”
“年轻人不要活的这么天煞孤星嘛。”
老狱警语重心长地教导她:
“有男朋友又不是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事,监狱里这么多人,就你没和人打过电话,一个人孤零零的,人总是有感情的嘛,今天记得去给家人朋友爱人什么的打个电话啊。”
他比出一个电话的手势:
“我在收发室等你过来打电话啊。”
李维多:“……”
食堂伙食也莫名其妙提升了一大截,掌勺阿姨热情地给她打了一大勺蔬菜汤:
“你看你瘦成皮包骨头了,多吃一点……多吃一点晚上才有力气打电话,狱中空荡荡,大爱在人间,要是想谁,就去打电话,又不收你电话费,电话号码记不得这里都能查的,千万别藏着掖着,尽管打啊。”
李维多:“……”
蔬菜汤味道莫名熟悉,她好歹喝了一点,垂眸剥开一颗巧克力,路过狱警办公室时,抬头看了一眼挂历。
一月三号了。
春天快到了。她的终审也要到了。
自上次审讯结束后,再没有任何人来提审她。她那位头衔吓人的“援助律师”倒是每天按时来找她,反复询问她案发时的情况,每次末了还要斟酌着加一句:
“但其实你这案子,也不是完全没有翻案机会,判刑了还能申诉呢……你身边还有没有什么比较厉害的……朋友?要么你给他打个电话问问?说不定就有救了呢。”
李维多:“……”
又过了两天,她的大块头室友被放回来了,边抹眼泪边收拾东西,据说被转移到了其它地方。这边一下也没有新罪犯进来,她一下就成了单人独卧。
十平米,不要房租,管吃管喝,监舍还有独立卫生间。
何壬羡的寓言还真的成真了。
她一直没有打过电话,许尽忱的电话倒是接到了一个。他几天没听到她的消息,火急火燎地从国外项目组赶了回来,电话里他把她骂得狗血淋头,然后反复嘱咐她,不要轻举妄动,乖乖等他的证据……以及别胡思乱想,没事的时候好好背背英语单词,最好把《证券分析》后半部再抄完——有头有尾、有始有终就是他创业成功的秘诀。
李维多:“……”
而就在她接了许尽忱电话的那天,晚上六点,她从习艺车间收工回来,餐厅零零散散已经没有几个人,她打了一点清汤寡水,坐在餐椅上就着巧克力慢慢喝了一口,眼前忽然覆下一道影子。
她抬起头,看见半月不见的陈利亚,站在她面前。
他瘦了很多,毕竟大病初愈,脸上的棱角也更显分明。衬衫外套了一件驼色大衣,在她对面坐下。
巧克力在嘴里化开,她像寻常一样放下汤碗,平平静静地说: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陈利亚从口袋里拿了什么东西放在桌上,是一只烟盒。李维多扬了扬眉,伸手拿起抖了抖,从里面抖出半支烟。
一眼就能看出,那烟是有人特意掐断的。
李维多:“……”
“一次一支。”
陈利亚递过一只打火机:
“我答应你的东西都作数,我还欠你半支烟。”
“……那真是辛苦你跑这一趟给我送半支烟了。”
李维多忍不住笑出来,把烟点燃,吸了一口,向后靠在椅背上:
“这算把账结清了?”
“嗯。”
“好。”
她一手夹着烟,拿起桌上那只汤碗:
“我们吃饭有时间限制,没什么别的事,我就先走了,你回程路上小心。”
她一直走到餐厅门口,身后男人才终于出声,叫住她:
“李维多。”
李维多?这倒是第一次听他喊她名字,从第一次见面起,他就一直叫她“李可可”,此时听到自己真正的名字,还有点陌生。
“李维多,你就不问问我。”
男人坐在锈迹斑斑的白色金属椅子上,身侧只余一扇窗,闭了闭眼才望向她:
“你就不问问我,我现在还好不好,身体怎么样了?”
“我看你脸色还行,有钱人身体一般都能好。”
“你父亲的信息,是我透露给警方的。”
“我猜到了。”
李维多点点头:
“但你也提前和我说过,如果有一天,你确定我是杀人凶手,你会亲手把我绳之以法,送进监狱……所以我也能理解你,毕竟国有国法,如果是壬羡杀人,我也会和你一样选择。”
“那你至少也问问我案情怎么样了,密码有没有什么进展,何珣现在如何安排。”
他声音终于带上几分情绪,盯着她,眼底的血丝,像是很多天都没有睡:
“何壬羡和郑阿二死了,你的朋友尸骨无存,他们的后事由谁来办、怎么办,你都不关心了吗?”
“……不是,我不是凶手吗?我为什么要问自己案情的进展?”
李维多有点惊讶,随即弯弯唇:
“至于壬羡那边,我也不担心,壬羡和阿二都是孤儿,我五年前就带她和阿二去做过遗嘱公证,还在淘宝上给我们三个一起买好了上海殡葬一条龙服务。那个商家是我高中同学,一旦死讯传来,他会帮我办好一切……以后我死了也由他承办,他是我指定的人,钱我都提前付好了,应该不会麻烦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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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她二十岁,二十岁立遗嘱,还给自己和朋友们都买好殡葬一条龙,他是该夸她未雨绸缪吗?
“你已经有指定的收骨人……这个意思是,你如果这次被判死刑,我连尸骨都没资格帮你收了,对吗?”
陈利亚笑了一下,哑声说:
“李可可,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不是你不好,是我们有缘无分。”
“不要说的这么冠冕堂皇,你只是没有爱过我。”
监狱日光灯管已经被烧得半黑,男人抬起头,又重复了一遍:
“李维多,你只是没有爱过我。”
他坐在那里,像受伤的巨兽,哪怕平静如往昔,也在流血。他的血快流光了。李维多难得放软了一点语气,走回来,慢慢握住他冰凉的手,冷白灯光下竟然显出几分她也是爱他的错觉:
“我的爱,不重要。陈利亚,我只是你的过客,你以后和别人在一起,有了对比,就知道我真的性格很糟糕,吻技也很糟糕……你是一个很好的人,以后你会遇见更好的人。”
陈利亚看了她许久,眼底的光终于慢慢熄灭。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只精巧的小玩意儿,放在桌上,李维多这才看清,是一只用可乐罐折叠成的千纸鹤,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借你吉言。”
他淡淡地说,站起来,把千纸鹤朝她推了推:
“最后一只,留个纪念吧。”
作者有话要说:我鸽得我自己都看不下去……下章后天前后波动二十四小时
拖着不解密码主要是我还没想起来怎么解密码
然后我的微博号改成李萝妮安了
第109章
陈利亚的千纸鹤当然被没收了,这么锋利的东西,太适合做自杀器具。
但她其实不需要自杀。在此之后,再没有人来看过她。她的终审结果在二月初下来,她因谋杀何双平、张纯,并致陶成银(货车司机)为植物人,被判注射死,二月十四号执行。
监狱爆.炸手法也已经出来,爆.炸为人为,死者郑阿二将一枚改良过的荷兰V40型手.雷藏在……肛.门里长达两个月,出狱时握在手里,在承重墙边引.爆,爆.炸半.径达到十米,老旧小楼顷刻坍塌。
“其实我还是有点不明白。”
死刑犯都被关在专门的狱舍里,条件比一般狱舍好,还有空调。她的狱友是个身材纤细的小豆丁,黑色头发黑框眼镜,看上去又乖又腼腆,她在用水果刀在黑夜里杀死了她父母、祖父和自己孩子在内一共四人之后,把他们一起分尸冲进下水道。
小豆丁此时正咬着一截玉米,神情十分一言难尽:
“不是,他到底是怎么把□□藏在……肛.门里的,他不拉屎么?”
“可能拉屎的时候拿出来,拉完了再塞进去吧。”
李维多说:
“毕竟他还年轻,还有大好年华,肛.门还紧致有弹性。”
“可□□那么大啊,怎么塞得进去?”
“男gay连下面都能塞进去,荷兰V40型手.雷……没下面那么大吧。”
李维多唯一能对比的“下面”尺寸就只有陈利亚、篮球队长和之前那个体育委员了,这几个人给人感觉都比较深不可测,而且尺寸差不多。她平时在陈利亚身边,偶尔会做盯裆猫,但始终猜不透——他平时吃饭走路的时候,到底把他的“下面”藏在哪里?为什么裤子是平平的?明明那么大一捧,为什么就消失了?
还有那个篮球队长,平时垂下来的时候都能到十七八厘米,骑自行车的时候他到底把它放哪呢?不会压到吗?
“男人真是深不可测啊。”
黑发女孩感叹道,把玉米仔仔细细啃完,骨头扔到一边:
“那他为什么要炸自己啊,他都马上出狱了。”
“为爱情献身吧。”
李维多弯唇笑了一下:
“世界上总有飞蛾扑火的人,自以为有罪,自以为赎罪,其实你以为的,只是你以为而已。”
“爱情?”
黑发女孩诧异:
“他爱你吗?”
李维多隔着铁栅栏,抛了一个苹果投喂她,笑眯眯道:
“嗯,他爱我妈。”
……
上班的时候觉得每一刻都那样漫长,但回头时又觉得人生倏忽就过去了,那些生命中最好的岁月,都淹没在一堆琐事里。一直到临刑前的最后几天,一直到二月十三日,李维多惊奇地发现自己还在狱舍洗手间水池洗内裤……不是,她到底为什么要在在人生的最后一天洗内裤?
难道她以后还要烧给自己穿吗?
她慢慢把手里的内裤洗完,这才随手扔进垃圾桶里,转身走了。
……
“所以,你确定她今天还把衣服洗完了?”
陈利亚这两天已经回到山间宅邸,闻言从一堆烧瓶中抬起头,伸手接过朴浦泽手里的一个隔离袋,里面赫然是李维多的……内裤。
“我发誓,我不是故意碰你未婚妻内裤的,我是用笔把它挑出来的……你别这么看我,我真的——”
朴浦泽迎着陈利亚的目光,镇定地举起双手:
“好吧,我是用手拿出来的……但我发誓我什么重点部位都没碰到!而且她都洗过了!”
陈利亚瞥了他一眼。
朴浦泽:“……这件事真是让我细思恐极,说真的,你未婚妻为什么要在人生最后一天洗内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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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利亚没有回答,只是把隔离袋放到抽屉里:
“她最近还是什么都没吃?”
“嗯,都说了你未婚妻是喝西北风就能饱的仙女了,她不仅不吃东西,连水都不怎么喝,每天就在食堂里喝点汤,能活着全靠糖果和巧克力续命。”
这倒和他刚遇见她时很像。
朴浦泽看陈利亚又不说话了,乖巧地在一边拉了一条椅子坐下——倒不是他真的这么小心翼翼,眼前这个男人的未婚妻,明天就要被注射死了,可他今天居然还能平静地做病毒反应实验。
这种人,要么是已经彻底放下,要么就是已经被李维多逼在了向变态进化的道路上。
他身为上海普陀区xxx街道派出所基层干警,他毕生心愿就是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每天最大的事就是帮人民群众找找丢失的狗子和电动车,真的非常非常想离这种变态远一点。
“明天……”
隔了一会儿,他终于按捺不住,试探地问道:
“明天她处刑前,你要去……送送她吗?”
“没什么好送的。”
陈利亚不知在培养皿中滴了什么,整个培养皿一下变成红色。
他这样漠然的神态,连一心希望发小远离李维多的朴浦泽都不禁有些齿冷。
“不送也好。”
片刻沉默,朴浦泽说:
“这个女人太狠毒了,连自己相处二十多年的朋友都能下手……说不定从五年前她给何壬羡他们买殡葬服务的时候,就注射死不是什么体面死法,很多人会失禁,因为死前电解质紊乱,没办法控制膀胱和括约肌,所以我们一般都会在他们身下垫一块尿……”
“你真的觉得她会让自己死吗?”
“……”
朴浦泽被他打断,慢慢眨了一下眼: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一直想不通一件事。”
“什么事?”
“如果李维多一开始就想杀死何壬羡和郑阿二,为什么还要让我把他们关进监狱里?这明显是保护性质的,监狱是安保最严格的地方,这个举动只会加大谋杀难度。”
“可能是她突然改变主意了?”
朴浦泽皱起眉:
“就我在监狱里录到的监控黑匣子,何壬羡和郑阿二都不知道李维多知道他们也是间接凶手这件事……会不会李维多一开始真的不知道他们参与了李鹤年的死?她起初确实是想保护他们的,但后来知道以后……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
“不可能。”
陈利亚把培养基搁在身后的透明架子上:
“她五年前就给何壬羡和郑阿二买了殡葬服务,要么她那个时候就知道何壬羡和郑阿二会出意外,要么就是——她至少在那个时候,就起了杀人的心思。”
“那可能是监狱里……刺激一点?”
朴浦泽说:
“有些罪犯是这样的,他们觉得自己非常聪明,他们喜欢挑衅警察。何双平高调死亡,不也是一种挑衅吗?”
“如果是为了挑衅警察,她当时就不会放你和小刘离开,还有什么比杀了警察更挑衅警察?”
陈利亚说:
“而且这件案件还没完。”
“对啊,你说过的,还有一场屠杀……”
“不对。”
陈利亚抬起头:
“你看,至今为止,所有参与过谋杀李鹤年的人,何双平、货车司机、郑阿二、何壬羡、还有许尽忱的母亲许沈洁羽……都已经成了死人,或者活死人,但还有一个人,至今没有现身过。”
朴浦泽反应极快:
“你是说……许尽忱的爸爸,许尽山?”
“对,李……”
陈利亚顿了一下,好像只要说出这三个字,就会让他四肢断掉、心脏裂开似的,闭了闭眼睛,才慢慢说:
“李维多高中的时候就有精神不稳定的鉴定报告,精神病人谋杀不会被判死刑,她本可以自救,可她却不拿出来……这不矛盾吗?许尽山才是杀害李鹤年的真正凶手,他的妻子许沈洁羽只是配合他而已。真正的主谋还逍遥在外,复仇者却故意赴死?”
“会不会许尽山已经死了?”
朴浦泽沉思道:
“许沈洁羽会跳楼自杀,十有八九也是你未婚妻的手笔,虽然我不知道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但既然她能杀许沈洁羽,说不定她也有能力杀许尽山。”
“那就拭目以待好了。”
陈利亚脱下手中乳白色手套,双手撑在桌面上:
“如果她明天没有接受注射,那就说明她或许真的是凶手,这一切都只是把许尽山激出来的障眼法——她要留着自己,去杀许尽山。”
“没错,当时许尽山谋杀李鹤年就是为了李鹤年手里的抗生素,而李维多是世界上唯一可能知道李鹤年抗生素在哪里的人,如果她即将注射死的风声传出去,许尽山绝不会枯坐不动……你未婚妻太牛掰了吧!这个毒娘们儿是在姜太公钓鱼啊!”
朴浦泽站起来,激动得在房间里乱走,浑然忘却上一秒他有多讨厌李维多了:
“而如果她真的接受注射死,那就说明,她不必亲自复仇,因为她身后还有其它人,能继续为李鹤年——”
“年轻人,你别被我儿子骗了。”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幽幽的声音。朴浦泽一回头,就看见陈利亚八块腹肌的可怜老父亲,正执着一杯红酒,长发披肩风姿绰约地倚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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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浦泽:“哥……不,伯父好。”
“我太了解我儿子,他和你说了这么多,不过是想说服自己再等等,不要现在冲到监狱里去劫狱罢了……那个女孩拒绝了他,他的心碎了,他想要那个女孩爱他,等不及要那个女孩臣服他——还有什么比死亡更能让人臣服的呢?还有什么比救命之恩更能困住人心的呢?但我不得不说,儿子,你这次玩的有点过火了。”
“……你不是去招.妓了吗?今天为什么回来得这么早?”
陈利亚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
“你的蓝色小药丸失效了?”
“……我并用不到蓝色小药丸。”
长发男人说:
“然后白马会所真是amazing,我根本没有机会用蓝色小药丸。”
“那可说不准,你七十五了。”
陈利亚看了一眼他手里的酒,朝门外歪歪头:
“服药和亢奋之后喝酒容易中风,为了不给我添麻烦,我建议你走出门后左拐再左拐,从左边庭院直行七十五米之后右拐一百五十米,那里会有人接你并把你送到山下最近的疗养院,那里有专业的护理员,会教会你做七十五岁老人该做的事。”
“……我才回来陪你几天,你就要把我赶走了吗?天啊,我这个可怜的孤寡老人。”
一点都不像老人的长发男人捧住心脏,刚想倒在沙发上呻.吟,忽然反应过来:
“等等,你为什么特意嘱咐我要让我从左边庭院出去?你这个逆子,你的右庭院难道发生过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啊,我明白了,你在右庭院里和你小女朋友做过.爱,然后你野兽圈地的野蛮习性就不允许其它雄性再踏足那个庭院了……我就知道是这样,你有什么能瞒得过我呢?”
男人看着陈利亚的表情,得到答案后露出满意的神色,一甩长发:
“那我偏要往右边走,哼。”
陈利亚、朴浦泽:“……”
陈利亚看着他父亲的背影消失在右边长廊尽头。他庭院格局分左右两边,右边是对外的主宅,左边才是他和他的李可可住的地方。那里窗外种着漫山遍野的桂花,他偶尔把她压在庭院中枫叶铺就的软地上。她软得像只小狐狸,趴在地上被动地耸动。他分开她时,会有红色叶子簌簌落在她雪白的肩头。
陈利亚闭了闭眼。
然后他看向一边的朴浦泽:
“你为什么还不离开?”
“我……我马上就离开。”
朴浦泽被忽然得到的信息惊呆了……没想到陈利亚这种禁欲分子,竟会在家中对自己的未婚妻做出这种事!他磕磕巴巴地说:
“你、你密码破好了就、就发到我邮箱里来。”
陈利亚盯着他:
“往右边出去。”
“……好。”
可朴浦泽走到门口,忽然又回过头来问:
“那个生殖器……究竟是什么形式的屠杀?”
“我说了,我明天会让曹品一起邮箱发给你。”
“可我今天就想知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等到明天,你总有你的道理,但我要提前做准备,早一分钟是一分钟。”
朴浦泽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看着陈利亚的眼睛说:
“你不告诉我,我就往庭院左边走……我知道你耍了你父亲,你一定是在左边庭院和李维多野……”
“……精.液。”
陈利亚打断他,没让他把那两个虎狼之字说完,同时伸手按了按鼻梁:
“‘病毒’这个词自相矛盾,它来源于罗马帝国,最初的意思有两个,一是蛇的毒液,二是人的精.液,这一个词同时被赋予了’毁灭’和’创造’两层意思,而蛇同时也是淫.荡的象征……所以她在玻璃上画生.殖器,就是想要告诉我,这次的屠杀方式,是病毒。”
作者有话要说:我看到好几个问个志的,你们怎么都知道这本书要完结了!!!
然后我今天才发现很奇怪,一般别人都是收藏是评论的几倍,但我为什么是评论是收藏的一点五倍……
第110章
病毒?
朴浦泽蹙起眉:
“你的意思是,她手里真的有李鹤年当年留下的培养基?”
“未必。”
陈利亚想起她偷偷藏起的那个非典病毒培养基。
另外,一眼就能辨别出他地下室里的炭疽芽孢杆菌培养基,如果说李鹤年没有特意灌输过她这方面的知识,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说起来,我有接触过和李鹤年病毒类似的病毒株。”
他收起烧杯,带着防护平光眼镜抬起头:
“冰川融化释放出了数万至数十万年的微生物和病毒,我从西伯利亚永久冻土层冰核里找到了一种三万年前的巨型病毒。这种病毒的DNA序列,和李鹤年当年仅存的几份没被毁坏的序列记录非常相似,还保留活性,复活后可以感染阿米巴原虫——但是没有办法感染人类,有一个受体不一样。我猜,李鹤年病毒是它的变体。”
“……等等等等。”
朴浦泽露出了难以理解的表情:
“三万年前的病毒,还能……复活?”
“你把你的精.子冻三万年,说不定也能复活。”
“……哦。”
朴浦泽在他逐客的目光下举起手:
“你别这么看我,我这就走了……病毒是吧?但我们的公共场所好像没有任何能够防护生化武器的安全措施,我现在就去一趟xx大学附属医院,看看能不能再人流量大的地方增加病毒筛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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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用。”
陈利亚站起来,脱下手套:
“一个喷嚏,飞沫可以传播四十米,一个地铁扶手,每天有上万人抚摸,现在的安检,只能检查到易.燃液.体、爆.炸物和管制刀具。她只要让人携带一小杯携带病毒的水,泼洒到商场地面上,中央空调就可以把病毒扩散到整个商场。”
“而且下周就是过年假期,现在已经开始热闹了,还有后面的元宵节,各个地市都有灯会,一个商场一天就能进出上万人……就春运这个人口流动量,在半天就能把病毒扩散到全国,病毒潜伏期短还好,如果潜伏期长,根本防不胜防。”
朴浦泽抓住头发,头疼地“啊”了一声:
“这就是你不和我说的原因?”
“对。”
陈利亚平静地说:
“这就是原因。”
太巧合了。
李维多被捕的时间,实在太巧合了,中国人口流动最大的节假日——如果他要运用生化武器,他也会选在这个时间节点。
这样的浩劫,他们毫无办法,动作太大还会打草惊蛇。唯一的解决措施,就是在一切发生之前,把所有真凶一网打尽。
一百年前中国鼠疫死了六万人,一战德军忘了是进攻哪里,平原上匍匐前进,每天战火打死一百万人,瘟疫杀死一百万人。
如果李维多的暗示是真的,这还真是……大屠杀。
可为什么?
为什么有人会做这种事?不怕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吗?
朴浦泽想起李维多在审讯时,笑吟吟说的那句——
“人心天生下贱,不记恩,只记仇。与其靠你们为我父亲平反,不如我直接把传染源倒在地铁上——你们说,这是不是让我父亲被人记住的,最好办法?”
他忽然毛骨悚然。
窗外春日将近,玩具熊坐在椅子上,破破烂烂,连线头都崩开了好几个。
朴浦泽告别了陈利亚,顺着右边长廊往外走,远远看见曹品神色凝重地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熟悉的黑色匣子,心里不经咯噔一下,又顺着长廊……走回来了。
曹品手里拿着的,是关押何壬羡监狱的窃听器黑匣子。
窃.听器是有容量限制的,他们警局太穷了买不起太贵的版本,当时监狱里郑阿二和何壬羡的对话他们只录到了一半,停在郑阿二说何壬羡也是凶手上。
后面何壬羡还说了二十几秒钟话,都被自动转入进了第二个存储分区,在爆炸时基本损毁,需要人工修复。
他们现在只知道何壬羡和郑阿二都参与了李鹤年的死,却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参与。凭借警察敏锐的第六感,他直觉何壬羡最后二十几秒的话才是重中之重。
他妈的真的……好想听啊。
但他都已经说了两次走了,再绕回来未免太掉价。朴浦泽偷偷摸摸猫过去,刚试图把耳朵靠近陈利亚的窗缝,头上窗子就“呼啦”一声被推开,曹品站在窗口,看着自己多年的老搭档:
“你声音太大了,菜鸟。”
“……”
朴浦泽一下炸毛:
“你一个叛主的管家怎么有这么多话!!”
“你一个管家都请不起的警察还偷偷摸摸呢!!!”
“何不食肉糜哦你看过哪个警察请得起管家!!!!”
……
说话间,陈利亚已经把修复好的存储器连上电脑,曹品捂住朴浦泽的嘴巴,两人差点摔作一团,却也默契地一起噤声。朴浦泽撑着窗子轻手轻脚跳进来,就听见何壬羡死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断断续续地在房间里响起:
“你知道他当年为什么会突然消失?你知道张秋为什么要把李维多扔进孤儿院?你什么都不知道——李鹤年从来没有碰过张秋,李维多根本不是李鹤年的女儿,她那时候才几岁?那样一个禽兽不如的父亲,难道他……不该死吗?”
禽兽不如的父亲?
什么叫……禽兽不如的父亲?
陈利亚的脸沉在阴影里,看不清晰,只有那双修长手指慢慢握紧播放器,骨节微微泛青。
而朴浦泽抬起头,对上曹品与他一样愕然的眼睛。
……
“你明天就要死了,你害怕吗?”
“你下星期就要死了,你又害怕吗?”
“不怎么害怕,我女儿死前才比较害怕。”
小豆丁看了一下手指:
“你还有什么留念的事情吗?我比你多一星期,看看能不能托人帮你去办。”
“……你全家人都被你杀了冲进马桶了,你托个什么人哦,托鬼吗?”
李维多躺在床上,望着铁皮窗外漂浮的云朵,手里慢慢折着一张纸,半晌,忍不住说:
“喂,你听过白雪公主的故事吗?”
“听过啊。”
小豆丁莫名其妙:
“白雪公主因为太过美貌,被她继母嫉妒,想要杀掉,结果没杀成,王子救了她。”
“不对,不是继母,真正的版本里,杀掉白雪公主的皇后,就是她亲生母亲。”
“……不是,亲生母亲看到女儿美貌,应该会高兴吧,为什么会嫉妒啊。”
“因为她的丈夫爱上了白雪公主。国王想抛弃帝国,带白雪公主远走高飞,被皇后发现,只好杀掉女儿。”
“……等等等等。”
小豆丁惊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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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公主居然是乱.伦故事吗?”
“可什么是乱.伦呢?最初的人类,就是群婚制,兄长妹妹,母亲儿子,父亲女儿,都可以通婚。后来古人把群婚造成的基因错配理解成天谴,才把伦理纳入道德……这样看,道德不过是滞后的科学,伦理观念也不过源自于落后和无知。”
那抹云慢慢在半空中消散不见了,小豆丁听到她的狱友说:
“那白雪公主的父亲爱上自己的女儿,又有什么问题呢?”
“这也要看是不是两厢情愿吧。”
她思索了一会儿:
“国王爱上了白雪公主,可白雪公主呢?白雪公主也爱她的父亲吗?”
李维多怔住。
小豆丁又说:
“你这么年轻,就要死了,你爱过人吗?”
那张薄纸在她手里一点点成型,李维多没再说话,坐起来,把手里一只小小的千纸鹤放在窗口。
窗户只是两只巴掌那么大的小口,里面镶嵌的灰色天空像莫奈的画。风拂进来,千纸鹤翅膀被吹得微微颤动,好像下一秒就要飞起。
她爱过人吗?
或许吧。
……
二月十七日是阴天,朴浦泽居然拉了一辆囚车大巴来接她,算是非常有牌面了。偌大车厢只坐着她一个人,一路经过银行、小巷、咖啡馆,黄浦江边熙熙攘攘,有晨光在云间升起,江河浩浩荡荡,翻涌向前。就像她以前每天早上看见的一样。
车辆很快到达目的地,四周水泥墙面,寥落无人,像一个废弃工厂。空地中间停着一辆八车位面包车。李维多一下车,就看见陈利亚穿着白色衬衫、黑色西装,站在灰扑扑面包车旁。
头顶是浅灰色薄云的天空,男人身形修长,眉眼细致,静静站在那里,居然衬得四面有蓬荜生辉之感。
李维多穿着灰色囚服,走到男人面前,男人视线落在她面容上,又往下,慢慢掠过她囚衣外一截骨瘦如柴的手臂——手铐对这双手臂来说都好像太重了,压得她不堪重负。
男人终于抬起眼,轻声说:
“害怕吗?”
“还好。”
李维多说:
“想想每个人都会死,早死的人,爱和怨恨各少一半,好像也很公平。”
“你也有爱吗?”
“世界上会有没有爱的人吗?”
“以前我觉得我没有爱,后来我觉得,这个人是你。”
陈利亚垂眸看着她,眼底有烧灭的灰烬,沉冷浮灰垫在眼底:
“可现在我想,你应当也是有爱的,只是你的爱,不在我这里。”
“爱本身阴晴不定,你的爱现在在我这里,也只是现在而已。有一天你一旦面临抉择,轻重就会浮现,那时候你就会发现,我对你,没你想的那么重要。”
她忽而笑起来:
“活人善变,死人才是永恒。如果你爱我,应当庆幸我死在今天,因为我是永恒。我倒是不怕死,就是有点可惜我交的养老保险,真的取不出来吗?公积金呢?就这么上交给国家了?”
身后的持枪大哥一开始还有点为这个乖极了的小姑娘难过,此刻面部肌肉抽搐了一下,看上去有点扭曲。
“你的养老保险也不高,取不出来也不可惜,公积金我已经用你的身份证拿走了,现在存在我的账户里,以后换成纸钱,烧给你。”
……不是,纸钱的钱居然还要她自己出吗?
李维多临死前还被陈利亚的抠门惊到了,正愣着,就见陈利亚去看她的手指,似乎想找到什么东西:
“我送你的千纸鹤呢?”
“被没收了。”
陈利亚不再说话了,看了她好一会儿,那眼神让她头皮发麻,好像她当着他的面玩群.P,还被他发现了似的。
最终他垂下眼,向她伸出一截手臂,一动不动地等着她。李维多自觉地挽上去。他陪着她走进面包车,车里一道帘幕遮住两边,一侧里面影影绰绰有个戴口罩的人影,另一侧座椅被拆掉,摆了一张小铁床,李维多躺上去,陈利亚刚帮她把头发拢好,几个穿白大褂的人就上来,用束缚带捆住她的四肢。
面包车的茶色窗户斑驳不清,李维多躺在那里,看了一眼两人相握的手,露出一点笑意:
“你是怎么进来的?我以为这种场合,不能有陌生人在的。”
“我花了一点钱,然后告诉他们,我是你的未婚夫。”
陈利亚望着她,眼神沉冷好似渗水,如果不忽略他几乎要折断她手的力度,如果真的去细究他平静表象下的裂缝,李维多几乎要以为,他们角色反过来了,来送别的是她,而今天要被处以死刑的人,是他。
帘子那头的人已经在安装注射器,陈利亚笼住她的手,俯身把额头抵在她的指尖。李维多感觉有一点冰凉液体从她指缝间渗透下来,一时竟然怔住。
好一会儿,陈利亚从西装胸前口袋里,拿出一只戒指,顺着她的无名指套上去。
“可以嫁给我吗?”
他声音沙哑,低声说:
“这一次,真的嫁给我,好吗?”
戒指依然是上次那枚戒指,上一次尺寸有些大,这一次刚刚好。他平时戴在拇指上做扳指,大概是摩挲得久了,金属已经不亮了,喑哑像絮絮的歌。
“好啊。”
李维多弯起唇,眼睛好像会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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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真的嫁给你。”
“说话算话?”
“说话算话。”
李维多一只手被绑在皮带里,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裤子侧边,陈利亚以为她想交代什么,伸手去摸摸她的囚衣口袋,摸出一只用废纸折成的千纸鹤。
“你给了我一只千纸鹤,我也想给你一只……要吗?最后一只,留个纪念好吗?”
陈利亚看了那只千纸鹤好一会儿,才把那只千纸鹤仔仔细细折起,放进口袋。如果细看,还能看见他的指尖有点颤抖。
李维多从陈利亚手里抽回自己的手,伸进一边的帘幕里。她感觉到那边冰凉的动作,终于觉得死亡逐渐迫近,有些话不说,就永远没有机会说,有些事不做,就永远没有机会做。
她父亲死时,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感觉?他是不是也在担心,他的李可可那么小,他死了,他的李可可怎么办呢?可他的一生波澜壮阔,她的一生乏善可陈,仔细想想,也的确没什么好可惜。
李维多偏头看着男人黑色的睫毛,忽然说:
“那个密码,你解开了吗?”
“解开了……你想说什么?”
陈利亚把她的手按在自己另一只手的手背上,好像想借由她的动作,压住自己那些疯长的念头。他手里的那只手又细又冷。这一切的经历都是真的,到这一步,她是真的以为自己会死,可他却竭力忍耐,不让自己做出功亏一篑的事来。
“你想告诉我什么,李可可?”
“我的葬礼,你不要去。”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你见到我妈妈。”
帘幕那边的执刑人用皮带把李维多的手腕固定住,针尖刺入静脉。李维多闭上眼睛,呓语一般:
“我妈妈长得太好看,只要你见到她,就会爱上她。”
“……”
如果这是一场行刑,那此刻死亡于她,就是真实地来临。陈利亚俯身抱住她,手臂几乎勒断她。冰冷液体灌进去,他听到她的血管沙沙作响——这不是他最重的刑罚,他最重的刑罚,还在后面。
李维多的身体在他怀里挣扎了一下,又鱼一样被按住,最后停在他怀里,慢慢不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有一句“肛.门也紧致有弹性”是从瑞克和迪莫里来的
母女我是肯定写不了的,但我仔细想了想,我写不了母女,我可以写母子啊
第111章
三小时后,朴浦泽匆匆赶到上次陈利亚住的那家私人医院。
与其说是私人医院,不如说这里是个度假医院,庭院里假山石林,小别墅后还有一个露天温泉。朴浦泽上楼到陈利亚上次住的病房,推门进去时,陈利亚正抱着不省人事的李维多靠在床边木椅上。
“你怎么看起来和死了老婆一样?”
朴浦泽看见陈利亚脸上的神色,脱口而出后才意识到他的确是死了老婆:
“……不对,你老婆不是真死啊!她只是像白雪公主一样昏过去了,过两天你亲亲她,她就会醒过来……这不都是你的计划吗?用她的假死来引出她身后的人……你的脸色何以这么苍白呢?”
陈利亚恍若未闻,目光落着怀中一动不动的女人。
暮色渐沉如纱盖四合,男人坐在薄纱般的夕阳里,眉眼低垂,指尖慢慢抚过李维多长长的头发——这幅画面真是美极了,也没有任何出格的地方。
但没来由的,朴浦泽全身上下的细胞都觉得违和,他看着陈利亚的侧脸,某一瞬间,几乎想出手把李维多从男人手里夺回来。
可为什么要夺回来呢?
明明是温馨极了的场景,朴浦泽却莫名觉得骨骼渗着凉气。女人紧闭着双眸,仿佛真的死去了。而那双修长手指,顺着她漆黑如瀑的长发滑下来,好像他的灵魂也顺着那头发垂落在地上。
“我要你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朴浦泽说:
“你们最后聊了什么?”
“你不都听到了吗?”
朴浦泽看着陈利亚俯下身,小心地把李维多放进被子里,一只手一直压着她的左手,就像……就像怕她诈尸一样。
呸呸呸,什么诈尸,人还没死好吗?
这诡异直觉却驱之不散。从昨天和陈利亚一起听到了李维多和李鹤年的……奸情开始,他就开始不安,没来由地不安。
可也没什么好不安的吧。李维多是陈利亚的未婚妻,陈利亚爱她爱到了骨子里……又怎么可能对她做不利的事情?
朴浦泽食指敲了敲自己的头,把那些胡思乱想都敲没,才肃然道:
“这个浓度的疏嗪.妥钠静脉注射,她至少会昏迷四十八小时。说真的,疏嗪.妥钠后遗症还是挺严重的,她毕竟是你未婚妻,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陈利亚那个走哪就带到哪的玩具熊就放在李维多枕头旁边,朴浦泽走过去把玩具熊拎起来,右手正好掠过李维多面部上方。
就是这么一秒,朴浦泽的动作倏忽僵住。
他猛地把玩具熊扔到一边,食指去探李维多的鼻息。
两秒钟后,他抬起头,朝陈利亚笑了一下:
“你未婚妻她……心肺功能不好吧?我感觉不到她的呼吸了,你快试试,我的手指触觉肯定出了什么问题……”
“你的触觉没有出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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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利亚逆着光,看不清表情,只是伸手握住她的手,贴在鼻梁和眉骨间:
“她没有呼吸了。”
“……”
朴浦泽干巴巴地笑了两声:
“她没有呼吸是什么意思?你在和我开什么玩笑啊,这是你未婚妻啊,你又不是脑子秀逗了,没呼吸不就是死了吗?什么人会杀死自己的未婚妻……”
“我没有杀她。”
陈利亚闭上眼,慢慢地、温柔地摩挲了一会儿她冰凉的手指:
“是你们的法官判了她死刑,我只是没有阻止而已。”
“这是什么浑话?”
朴浦泽慢慢抬起头,双手撑着桌子站了一会儿,他全身开始细微颤抖,忽然一拳打向陈利亚的侧脸:
“这是你妻子啊,这是一个局啊……你他妈告诉过我这是一个局啊!你说过我们只是为了把李维多身后的人引出来才让她假死,你他妈现在又在做什么?——”
陈利亚一侧头,朴浦泽的拳头就从他侧脸刮过,重重落在后面墙上。
他没有还手,只是坐在那里看朴浦泽发疯,连位置都没有改变,几缕头发被风带动,又落下。
“她不喜欢暴力。”
陈利亚捏着他的手腕,看似毫无威胁力的男人,却硬生生把他的拳头从墙壁上拽下来,竖起一根食指,在唇边“嘘”了一声:
“她累了,我不想在她面前打架,你别吵到她。”
朴浦泽想从他手里把自己拳头抽出来,却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了。这个从小不事劳动的贵公子,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力气居然这么大。
“我知道你疯,但我不知道你疯成这样……我早该知道,我早该知道的……”
他捂住脸,踉踉跄跄靠在墙上:
“能因为不想看心理医生,就把一整个医院炸掉的人……上面那些人怎么会相信你呢?还让我全面配合你?真是太可笑了,你根本就是个疯子,你根本就不正常……陈利亚,你疯了,你杀了她!你杀了她!”
“不让她死,她才会死,我没有杀她,我在救她。”
一点夕阳残影里,他看到陈利亚拢了拢她的碎发,山深冷雨似的眸子望向李维多的时候,又变成了温柔的神色。
“她只是睡过去了,你别吵她。”
“……你疯了,都疯了。”
朴浦泽走到门边,高大身躯挡住了出去的唯一通路,眼睛通红地盯着陈利亚道:
“你说清楚,死刑犯注射剂都打进血管了,她怎么可能不死?……什么叫’不让她死,她才会死’?”
“线索、预言、白雪公主。”
“……我劝你不要高估我的智商。”
“你还记得何双平尸体上,用再生纸写的密码吗?”
“记得。”
“牛顿曾经从李维多房间里叼出两张再生纸,手工制作,密度和纸张上的笔记与何双平尸体上的留下的密码诗如出一辙。”
陈利亚站起来,声音平静得让人头皮发麻。他从一边抽屉里拿出几张被像塑塑封的纸张——朴浦泽瞥了一眼那只抽屉,才发现他居然把和李维多案件有关的所有资料都随身携带了。
“手工制作再生纸这种事,是小孩子玩的把戏。我没有办法把它和何双平案件中牵扯到的任何一个人联系到一起——这群人,要么忙着赚钱,要么忙着杀人,谁有心思做这种手工作业?而且上面的笔记虽然和李维多非常相似,但明显要稚嫩很多。”
陈利亚把资料递过去:
“所以我让曹品去测定了纸张上油墨的氧化程度,发现这张纸和上面写的字,都不是近期写的,而是产出自15~20年前。”
十五年前,李维多才七八岁。朴浦泽对着光对比了一下两张再生纸上的笔记。李维多的字居然十五年一点长进,也是很不容易,但同时也让人一眼就能对比出,这就是她的字没错了。
“你的意思是,李维多写在再生纸上的诗句,是她和李鹤年小时候写的字谜游戏?”
“对。”
陈利亚又坐回李维多身边,望着床上的女孩说:
“七八岁的小女孩,和父亲一起做手工作业制造再生纸,不难理解。至于再生纸上写的诗句,考虑到李鹤年的专业和特长,会和女儿玩字谜游戏,也不难理解。”
缅怀一个人,不就是要处处彰显他的存在感么?
何双平的笑面尸是这样,再生纸是这样,这个字谜……也是这样。
李鹤年,李鹤年。
这个案子里,处处都是李鹤年。
“这是’线索’。”
朴浦泽折起证据:
“那什么是’预言’?”
“她被注射前说的话,那就是’预言’,三个预言。”
三个预言?
李维多从坐上那辆大巴车开始,他就按照陈利亚的安排开了监控和录音,不放过李维多可能暴露出的一切信息。朴浦泽仔细回想了一下录音回放里的内容,实在不知“预言”从何而来。
陈利亚嘴唇贴在李维多的鬓发上,那一根根发丝他嘴角,分明是温柔的。但他的眼底却黑得像一池潭水。寒塘渡鹤影,沉冰破壁一样让人心惊肉跳。
他不能去想她的话。他每想一个字,她说话时唇边菲薄的、笃定的笑意就再在他眼前刻一遍。好像他还没杀死她,他已经跟着她死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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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会儿,陈利亚才开口道:
“第一件,她说我会面临抉择,而我会在抉择中放弃她。”
——你的爱现在在我这里,也只是现在而已。有一天你一旦面临抉择,你就会发现,我对你,没你想的那么重要。
“第二件,她说她是’永恒’。”
——如果你爱我,应当庆幸我死在今天,因为我是永恒。
“第三件,她让我不要见她妈妈。”
——我的葬礼,你不要去。因为我不想你见到我妈妈。
朴浦泽:“……”
他给这对情侣跪了,并祝他们百年好合,千万不要蹦出来一个祸害别人……这谁能扛得住啊,但凡脑子正常的人,谁能从这三句话里读出“预言”来?
抉择、永恒、不要见妈妈。
朴浦泽在脑海里把这几个词过了几遍,忽然若有所悟,抬头看向陈利亚:
“抉择是——”
“我不是已经抉择了吗?她躺在这里,用她的尸体引出她背后的人,这不就是他的抉择吗?”
残阳欲落未落,陈利亚慢慢歪过头,眼底露出一点笑意:
“我记得她和我说过,爱是一场谋杀。你看,我果然谋杀了她……她暗示了我屠杀可能会有的形式,让我知晓后果有多严重,然后逼我在绝境里做抉择——是杀死她,用她的死亡逼她身后的人现身……还是救她,成全我的爱情,也成全这场屠杀?”
朴浦泽倏忽想到什么,喃喃道:
“火车困境。”
“嗯,火车困境。”
陈利亚想起他的火车。他夺取到她的那天,站在铁轨上,等火车压身而过,或是等她一个吻。她终于垫脚来亲他,满脸都是泪水,他把她压在火车铁轨旁的枯草上……他想起她的唇上那些细小的蝴蝶。每次他吻她时,那些蝴蝶就从绯色的花瓣间抖落,在她的舌尖扇动着翅膀。
是了,他为了得到她,逼她在火车行来的间隙做抉择。
她生气了,所以她也要编织一个火车困境,要反过来踩碎他的心,对付他?
这样对待她,被她知道了,她会伤心吗?会不平吗?还是会觉得世事皆应如此,成王败寇,把心扔在她脚下却没有获得她心的人,不配让她伤心?
可她的心在哪里呢?李鹤年那里吗?
听到何壬羡录音的那一瞬间,那些曾被他的大脑刻意忽略的细节,如沙海沉金,夜幕之下忽然生辉。他想到她说过,她她妈妈巴不得她早恋。巴不得引诱丈夫的女儿早恋。他想起牛顿叼来她的那张密码,破译出的答案叫“白雪公主”。和养父乱.伦的白雪公主。
他想起有时他把她压在床帏里,低头深吻她时,他满心满眼都是她,身体灵魂都是她,她笑时他就战栗,她弯起眼睛时,他连心尖都在发痒。她开玩笑喊他爸爸……可这真的是玩笑吗?还是她只是在他们最亲密无间的时候,嘲讽地去追缅另一个人?
原来一切都是空中楼阁,原来一切都只是他一厢情愿的冷笑话。
她说她和她的父亲要远走高飞,原来是这样的远走高飞。他们热吻过吗?他们也做过他和她做过的事吗?听说他们一起走遍了千山万水,她还愿意和他一起走吗?
原来除了她花栗鼠一样小口小口的吻,她的心,也给过别人吗?
她的心……居然已经给了别人吗?
陈利亚单手在她身上压了一件大衣,垂下眼,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了一下。
这么一个小东西,怎么就能恶毒成这样?怎么就能让他这样?
“那第二个预言’永恒’呢?”
朴浦泽死死盯着他,终于忍不住问:
“你一会儿说你没有杀她,一会儿又说你杀了她,那你到底有没有杀她?”
“这两个是一个问题。”
陈利亚站起来:
“说到永恒,就又回到了牛顿找到的密码——你看过《白雪公主》吗?”
“白雪公主?”
“嗯,这个案件总共有两个密码,一个是每次案件尸体上带的密码,一个是牛顿从李维多房间叼出来的数字密码——而那串数字解出来的答案,就是’白雪公主’。”
陈利亚站起来,低头亲吻了一下他的白雪公主,这才抬起头,一双漆黑眸子像浮在雪沫上的皑皑松山:
“皇后喂白雪公主吃下了毒苹果,她杀死了白雪公主,又没有杀死白雪公主……白雪公主,死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宝贝儿们我写明白了吗?
这章写得很仓促随便看吧,现在是不是就剩何双平尸体上的密码,凶手到底是谁、为什么他们明知道张秋有嫌疑却不抓人这几个问题了?
本来是没有陈利亚谋杀的剧情的哈哈哈,可是我看到评论区有说是朴浦泽他们瞒着陈利亚杀了李维多的……剧情就这样被你们猜到岂不是很没面子,那就让陈利亚杀人吧哈哈哈,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写手永不认输:)
下章后天~
第112章
深夜甬道,黑云低映,滚滚似有暴雨将至。春寒尚冷,朴浦泽手拢在袖子里,勾着腰和陈利亚站在停尸房门口。
这处停尸房在荒山野岭,不远处就是和陈利亚关系匪浅的一个生物实验室,听说位置还是陈利亚挑的,远远能看见山头上密密麻麻的墓碑。
“我其实有那么一丝丝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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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浦泽哈了一口寒气,看向什么手握黑色长杖的男人:
“你为什么非要把自己的实验室放在背靠殡仪馆和公墓地方?难道有什么风水上的讲究么?”
“……为了方便。”
陈利亚看着长街尽头:
“这个实验室大多是人体实验,一旦失败,连运输都不用,直接后门就有殡仪馆焚烧,焚烧完还能就地掩埋,一条龙服务,连运输费都不用,不好吗?”
朴浦泽:“……”竟为这精打细算感到折服。
但究竟是什么高危尸体,运输经费连陈利亚都撑不起?他忽然觉得自己不应该大喇喇把自己敞开在空气里,谁知道这群疯子搞的都是什么生化危机实验。
两人说话间,有黄色车灯在尽头亮起。一辆运海鲜的旧货车缓缓在停尸间门口停下。坐在驾驶位上的是一个戴棒球帽和口罩的年轻男人,一副少年模样,直到男人一言不最地下车,从旧货车后背箱里和另一个人一起拖出一副水晶冰棺时,朴浦泽才认清了他的样子。
“曹品!你怎么还在这!”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
“这年头连个叛徒也这么理直气壮了?你们家少爷都不管你的吗?”
曹品无言地看了他两秒:
“谍中谍,看过吗?”
“……”
年轻管家平平稳稳地背着棺材,朝停尸间走去。朴浦泽从小受到的就是半军事教育,从小平稳有余、担当爆棚,可只要一遇到陈利亚这个管家,就像天雷勾动地火,分分钟炸毛。
他一边过去给曹品搭把手,免得他把陈利亚未过门的妻子磕死在棺材里,一边言不由衷道:
“你看看你选的都是什么卡车?还有一点仪式感吗?你好歹挑辆好看点的……”
“这么大张旗鼓,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是在做局吗?”
“我是体谅你们家少爷的少男心,用天猫超市海鲜运货车给心爱的人送葬是什么技术流?你干嘛不直接拉个拖拉机呢?”
“愚蠢。”
“肤浅。”
……
眼看两人走远,陈利亚像一尊静默雕像,站在原地,许久才终于动了一下。
日暮才觉灯暗。他走过去,拉开货车后门,货车里居然还盛放着一具小小的棺木,盛小孩子的尺寸,盛李可可也不觉得突兀。她安静躺在里面,闭上眼睛时,才不会让人伤心。
他把手杖扔到一边,俯身把她从棺木中抱起。
云层压低长河,长街空阔无人,街灯一路亮到天尽头。他的手比怀中尸体更冷。山里墓碑林立,每个墓碑下都是半个人。山后有一栋孤宅,是他的。他怎么能让她躺在冰冷潦草的停尸间?她就算是要离开,也要踏着他离开,她就算是死去,也要在他身边死去。
两副棺木,声东击西。
只抓到张秋一个人毫无意义。要撒网,就要一网打尽。想得到她,就要不破不立。
这栋古宅临近他自己的生物实验室。他远跨百里,这样大的动作,她背后的人不可能注意不到。而生物实验室太过敏感,不能不让人多想几分,他到底是想把尸体埋葬,还是想把尸体解剖?
解剖,又为什么解剖?
这样,她身后的人,坐不坐得住?
一张巨大的织网,已然在他脑海里慢慢浮现。
他想起她五年前就给自己买的殡葬服务,想起她在监狱里的滴米不沾,又想起何双平,想起被火生生烧死的李鹤年,想起跳下高楼的许沈洁羽,想起那个变成植物人的货车司机,又想起小时候她窗下河边,那只被剥去皮肉的面目惊惶的犬……
还有那句——“永恒”。
永恒,到底什么才是永恒?
如果这是复仇,那到底是谁,在向谁复仇?
山间石阶嶙峋,每走一步,他就好像看见了她一路走来……每一个孤注一掷、毫无生还的枝节。
老宅很久没人住过,空落落四面薄尘,不需设白幡,天然就是灵堂,巨大的螺旋楼梯上升如天阶。他把他的小姑娘放在大厅中间的木桌上。那里已经摆放了一副巨大棺木,一枝枝白色蜡烛环着她,夜里仿佛有鬼魅要在墙壁上浮现。
他们会以为那具无名的尸体才是他的障眼法,但他们不会知道,他真正的障眼法,在这里。
他从里面锁上门,确认所有监控都放在看不见的地方。这才走到棺材边,掀开棺盖。
玻璃棺一直在通电制冷,她面上覆了一层薄霜。他的白雪公主睡着了。他拂去她睫毛上的霜花,低头,最后吻了吻她冰凉的小脸。
……
在他的记忆里,夜色从没这么沉过。挂在楼道上的大摆钟滴滴答答往前走,每走一步,就让人的心沉一分。
无论他如何笃定地谋划,但确确实实没有人能在冰冻状态下存活这么久……可她活不过来又怎么样?她如果爱他,他们就一起上岸,她如果不爱他,那就干脆彼此一起埋葬。
时钟“咔哒”一声,凌晨三点。
窗外树影彤彤,狂风大作,一道狭长影子慢慢落在庭前石阶之上。
那扇至少三重反锁的沉重木门,被人“咯吱”一声,缓缓推开。
来人缓缓抬起头,摘下脸上面具,天边几道电光掠过窗扉,窗户啪啪作响,冷白蜡烛摇晃几下,熄灭了。
陈利亚透过门缝,瞳仁蓦然缩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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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好像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梦里,她在参加一场葬礼,白色的鲜花委顿了一地。有人在她身边哭,有人砸了盘子。她跪在灵堂前,她美丽的母亲歇斯底里,妆容凌乱,伸手进火盆,把一叠一叠滚烫的纸钱摔在她身上。
听说一个人能烧出两三桶骨灰,骨灰盒里装不下全部的灵魂。殡仪馆的阿爷一般随便铲两铲,坟墓里只有半个人,剩下那半个人,早在收殓之前,已经随风散掉了。
她没有爸爸了。她到底要去哪里找她的父亲?如果坟墓里没有他,她难道要去风里、雨里、岩石里找他?她找了他一辈子,他有在看吗?她在雪地里禹禹独行,四肢冻得僵硬,他看到了,会心疼他的李可可吗?
她的父亲,手把手教她抽烟的父亲。带她去秋天的酒馆喝威士忌的父亲。梦里冬天又下雪了,他在无人街头俯身吻她的脸颊和额头。她恍惚看见他抬起手,要把烟草味道的围巾挂在她脖子上……倏忽一道雷声在梦外炸响,他蹲在小小的她面前,望着她微笑起来,随即在她面前碎成光屑,雾气一样消散。
李维多慢慢睁开眼。
对上一张故意装扮得老气横秋的脸。
李维多:“……”
“死而复生的感觉爽不爽?”
来人微微笑起来,那副“全世界我都看不顺眼”的模样,此刻竟也显得有几分顺眼:
“是不是突然觉得王霸冲天——重生在手,剧本我有,世界臣服,万物归首?”
李维多:“……”
……
半个小时后,李维多被LCC最喜欢怼她的首席之一贾沈搀扶着走下乱七八糟的……乱葬岗,心底也不禁感叹她的前男友狠起来是真的狠,她尸骨还没寒呢,焚尸炉和墓地就安排上了。
那她五年前就预定的那个殡葬一条龙服务,岂不是白付了定金?
一路荒芜破败,她四肢冰冻过头,僵硬地踩着枯枝和碎骨重回人间。又和贾沈跋涉了漫长的一段弯路以混淆视听,终于站在街道口时,正好一盆大雨兜头而下,把她从头淋到脚。
李维多:“……”
她赤脚站在雨里,冻到脸都木了,偏偏全身疼到连骂人都骂不出来,只能面无表情地提醒道:
“今天的雨,就像书桓和依萍分手那天一样大。”
贾沈:“所以呢?”
李维多:“你出门前,都不看天气预报的吗?”
贾沈:“我看了啊。”
李维多:“你看了天气预报,就不知道带一件雨衣出门?”
贾沈掀起防毒面具下的脖颈:“我带了,但不是怕看起来太奇怪吗?我夹在衣服里呢。”
李维多:“……那我的呢?”
贾沈莫名其妙:“你不是死了吗?你有见过给死人穿雨衣的吗?”
李维多:“……”
好气。
于是两人就这样落汤鸡一样站在大雨瓢泼的街头,过了大概也就一个世纪那么长吧,街头终于开来了一辆破破烂烂的吉普车,上面还贴着“驾校”的字样……一看就是没有暖气的破烂货。
李维多觉得脸冻得更僵了。
车吭哧吭哧要断气似地在他们面前停下,贾沈先冷不住了,毫无绅士风度地钻进去,李维多随后才按着自己咔哒咔哒的骨头挪进去,刚坐下来,驾驶座上就扔来一罐烈酒。
她扭开瓶盖,往嘴里灌了一口,终于觉得四肢百骸活了过来。
车缓缓开启,倏忽天上一阵惊雷闪过,照亮来驾驶座上人的面容……赫然是那个从头到尾只露过一次面、早在张纯死时,就该成为植物人的半死人。
那个早该死了的,货车司机。
“死过一次的感觉怎么样?小可可。”
货车司机缓缓抿了一口酒,电闪雷鸣间映亮他半边面庞,一道疤痕横脸而下,撕裂了他的五官。
“那你呢?死过两次的感觉怎么样?”
李维多靠在椅背上,微微笑起来:
“何双平。”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不是快把所有坑都填上了!!!!
至于gz,可以下面或微博回复一下,我看一下大家的意愿可以吗?如果真的有需要,我就去问问,因为我每次都会给自己弄一本做纪念,需要的话,就算我们少数几个人一起团购(严打时期不许多,能不要就不要吧,我害怕)
第113章
——不死。
Amrita,佛作甘露法,此是苦,我已知;此是集,我已断;此是灭,我已证;此是道,我已修。超越时空而永恒。
不死,即永恒。
不能图谋,偏要图谋,永垂不朽。
……
历史起源于偶然。上帝说,要有光,于是这世界上忽然就有了刘邦,忽然就有了拿破仑征伐欧洲,忽然就有了凯撒大帝占领罗马,忽然就有马克思遇上恩格斯,要让社.会.主义自成一派。
没有什么理由。一切都起源于当时一个精.子走错了方向,就这么巧造就了这么一个人,要铁蹄践踏,让历史改流。
本来这个世界生老惊病死循环往复,熙攘不休。可就这么偶然,世界有了李鹤年。
李鹤年是变数。
何双平也是。
十年前那场大火,整整烧断了一条长街,为了掩盖他们真正的谋杀目标,四面邻里无人驱散,大火在夜里静悄悄燃起,整条街的人,都要为李鹤年陪葬。
第245页
如果不是他冲进火里,想要找到他同样葬身火海的妻子,他不会有机会救出李鹤年最后留下的那只保险箱,也不会有机会救下她——那之后一切都不会再有。
因为那只保险箱和她,他才会知道真相,才会半生颠沛流离,蛰伏活在仇人之子身边。
——“你知不知道,何双平有个保险箱?”
这大概是她从头到尾,对陈利亚说过的唯一一句真话。
也不知道“色令智昏”的他,当时听进去了没有?
“你现在还处在’尸僵’阶段,再过几个小时,僵硬解开,你的身体就会开始疼痛,大概三个月时间里,你的一部分成熟体细胞会逐渐返租,最终完全退回胚胎干细胞状态。”
何双平说:
“换句话说,你会’癌化’。”
胚胎细胞和癌细胞也就是一线之差。鸡汤文案告诉你孩子是来自天堂的礼物,写这些话的人大概不知道——世界上没有天堂,妊娠反应一部分是你的肚子想杀死你的孩子,而你的胚胎小孩为了争夺你的营养,会用尽全力攻击甚至消化你的子宫内膜,如果不是子宫防御机制比人类理智,这些胚胎细胞会一路屠杀你的细胞,刺穿你的动脉,然后把它的细胞侵入你的大脑……
这个过程里,它的破坏性和癌细胞几乎别无二致。
你以为你孕育了天使,其实你孕育了杀手。
所有病毒存活的方式,都是依附。它们通过把遗传物质插入到你的细胞DNA里,从而把“你”变成生产它们所需要蛋白质的“工厂”。李鹤年病毒最大的特性,就是通过基因干扰,让成熟体细胞退回类似“胚胎干细胞”状态。整个过程,有点类似于现在还不成熟的重组细胞治疗。
而被激活的胚胎干细胞,几乎能分化成身体里的任何细胞——心脏、肝脏、神经元……被病毒嵌合的细胞体,会按照病毒的意愿修补宿主基体,最终实现与宿主“共生”。
当时她父亲找不到其它更贴切的词来形容细胞的这种“返祖”,只好称之为“癌化”。
李维多蜷缩在车后座上:
“这种‘癌化’会持续多久?”
“终生。”
“终生都疼?”
“终生都疼。”
“多疼?”
何双平沉默了一下:
“你拿把剪刀割一下自己就知道了,就是很多小刀子在身上割那种疼。”
“……”
李维多闭了闭眼,睁开时黑着脸踢了一脚贾沈:
“他都被刀割一样疼了,你还敢让他握方向盘?一车三命我们全都完球你还炒个鬼的股票!”
“……你是不是信息滞后了一点?我一个星期前就把所有股票都卖掉了,你就看看美国国债的收益率,都快跌破零点分界线了,这简直是1929全球经济崩盘的先兆啊——我和你打包票,长则一个季度短则一个月,美股就会熔断,你且看我怎么s□□q快速致富……”
李维多、何双平:“……”
好了,金融狗就是无论在什么情形下都能随时随地开聊全球经济走向的那种怪咖,狗改不了吃屎,他们已经习惯了,Fine。
贾沈一说起股票就没完没了,等到他终于从做空A股市场聊到了tvix,他总算是意识到哦,他此刻正与两个活死人飞奔在作死的大马路上,这实在不是一个谈论怎么大展身手割韭菜的好场合。
他试探地向前踢了踢何双平的座椅:
“哥们儿,你现在被刀割得疼吗?方向盘还握得稳吗?要么咱换个座?我来开?”
“……”
何双平皮笑肉不笑道:
“不用。”
没有人再接话,车里一时陷入了沉默。
瓢泼大雨一阵一阵地拍打在车窗上,李伟多看着窗外被雨水模糊了的景色,远处有几户人家,自行车雨棚都被风掀了起来,金属皮被吹得啪啪响。
贾沈安静下来,看了一会儿手机上的股市K线图,雨点细细密密地打在并不结实的车顶,半晌,他在手机幽幽的蓝光中抬起头:
“你们还能活多久?”
“不知道。”
何双平说:
“按照李鹤年的笔记,能活多久,完全取决于你能和病毒维持多久的’平衡’。可可应该会比我活的久,她只注射过一次病毒,但我注射过两次。”
第一次是为了被人从十七层高楼推下时,四肢内脏粉碎,还能生还。
第二次他开着货车突破警方防锁去撞张纯,反作用力撕裂了他的脸,脑浆几乎崩开,糊了一脸。他需要借助李鹤年的病毒才能活下来。
第一次死,是为了脱身。他背着何双平的身份,但凡做一点大的动作,立刻就能被警方顺藤摸瓜,找到当年真相。
第二次死,是为了脱罪。张纯死了,他不死,就一定会被警方拘留,拘留就会露馅,他索性让自己再死一次,没想到最后成了植物人。
但成为植物人对他并不是多大的事——胚胎干细胞几乎能分化成身体的任意一种细胞,神经元细胞也是一样,他能向死而生,也就能从植物人的状态康复回来。他在医院里足足躺了两个多月,才恢复意识,确认自己四肢可以行动以后,立刻偷偷从医院潜逃,联系上了贾沈。
李维多:“你不该对张纯下手,张纯不该死。”
“她为什么不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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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双平嗤笑了一声:
“父债子偿,可可,你的问题就是太善良,但是你瞧瞧这个世界上有谁对你善良过?那把大火,让你失去了父亲,也让我失去了妻儿。陶成银他不该死吗?他姓埋名躲了这么久,跑去安安稳稳当了这么多年货车司机,这笔账怎么算?一命换一命,他的女儿,不该替他去死吗?”
陶成银就是当时被许尽山收买纵火的煤气罐贩子,事发后他抛弃妻子,独自潜逃。那个时候户籍政策还不完善,他花了一点钱,换了一个名字,摇身一变成了货车司机。
他没想过他走以后,他的女儿改姓了母亲的姓氏。张纯贫穷了半辈子,母亲酗酒,父亲出走,她刚从泥潭中爬出了一点点。生命刚刚出现一点光,她就死了。
死于旧怨。
张纯是被陶成银抛弃的女儿。她从见到她第一面起,她就知道,她是他的女儿。
她那双眼睛啊,与年轻时的陶成银,一模一样
“你的妻子并不无辜,何双平,别忘了她也是当年纵火的主谋。”
“我的妻子不是主谋,她只是一把刀,被人利用的刀。刀杀了人,刀不该陪葬。许尽山把刀架在她脖子上逼她杀死你的父亲,她当时还怀着孕,她别无选择,她何错之有?”
“那张纯,又何错之有?”
“……够了,你们吵得我耳朵疼。”
贾沈从红绿K线图里抬起头来:
“说起来加起来都死过三次的人了,能不能有点重生的自觉?虐渣逆袭打脸无限流还没开始呢,你们先开始内斗了——抱歉,我的剧本可不是这么写的。我会在这种鬼天气里放着我一千万的豪宅不住,跑来和你们挤五万一辆的二手东风五菱,完全是因为你们承诺事后会把LCC变成我的——但现在看来,剧本现在才进行到哪一步?我离修仙登天,还差几公里?五十公里?十公里?”
李维多:“……不是,这剧本里为什么还有修仙?”
贾沈冷笑一声:“都能重生了,修仙有什么稀奇?”
李维多:“……”
“你们要是闲的慌,不如给我解解惑。你们一个是LCC鳌拜,一个是BOSS心尖上的卫子夫,我不敢比,但这种杀人放火死而复生的灵异事,被抓住了,我要是要担责的,我总不能次次两眼一抹黑吧?”
贾沈低头看腿上拱着拱着就开始把他当取暖宝的李维多,一边把毯子往她身上压了压,一边阴阳怪气地说:
“说说看,那具尸体是怎么回事?当时何双平明明已经注射了病毒,就算从十七楼跳下来也不会死,为什么最后你要用他同父异母弟弟的尸体,来代替他死遁?这可不是一开始你告诉我的剧本。”
何双平沉默下来,刮雨器哗啦哗啦打着前窗。
“因为他的基因改变了。”
李维多总觉得胸口上有什么硌着她,像一颗小沙粒,但她现在知觉还没有完全恢复,恍惚是幻觉,也就没在意。
她太冷了。酒精褪去,她冷到牙齿打颤,身边就贾沈一个活人有点温度,她整个人几乎蜷缩在贾沈怀里:
“原本要从楼上跳下来的人,的确是双平,但是他注射完病毒后,他成了嵌合体。”
“嵌合体?”
“就是全身不同部位基因不一致,就叫嵌合体。当时病毒先感染了他的内脏,我取样的时候不小心发现,他的内脏,和他表皮基因的DNA序列不一致——我们谁都没预料到这种情况,毕竟不同人类的DNA基本是相同的,就算非洲人和欧洲人,DNA也有百分之九十多的相似度,可何双平被感染的DNA,只有百分之六十和人类相同。”
“……你的意思是,你和何双平现在已经……不算是人类了?”
贾沈瞪了李维多两秒,好一会儿才理解生物学上“基因百分之四十不同”的意义,缓缓抬起手,试图让自己离她远一点:
“姐妹,你是不是考虑一下,从我膝盖上下去?我觉得你现在看起来有点可怕……”
李维多:“……你不是要修仙吗?修仙后也不是人。”
贾沈:……不是这种修法啊口胡!
贾沈:“所以,你们怕何双平死后被警方取样化验DNA发现他不是人,所以临时换了剧本,把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从楼上扔了下去?”
李维多闭上眼:“嗯,临场发挥,他弟弟死的比较巧。你还记得我那个做殡葬的高中同学吗?我一收到消息,就让他把尸体给我买过来了。”
“……尸体还能买?”
“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不能用钱买?”
李维多闭着眼笑了一下:
“如果有,只能说明你的钱不够多罢了。”
一切都源起于意外。
LCC的监控太多,许尽忱那个龟毛怪找的都是业内最顶尖的安保,定期会有风险咨询公司过来防控,想一瞬间黑掉所有监控,那是007做的事,他们这种小市民干不了。
从LCC大楼建造开始,她就在谋划这一天。她在施工场地呆了两个月,就是怕许尽忱一时兴起在不该装监控的地方装针孔摄像头——拜托,她前老板可是那种连厕所马桶上都想安个电子眼,生怕员工趁着拉屎玩手机的变态。
可她千防万防,还是被拍到了侧脸,幸运的是那个监控摄像头太隐蔽,以至于没有保洁给给它清理镜面,监控视频被灰尘挡住了一部分,清晰度太差,无法给她定罪。而且她一开始就做了最坏准备——万一有监控拍下了整个凶杀现场,她被警方拘留,那她至少要保住何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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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监控前半段里互殴的确实是她和何双平,但只是在做戏,为了让人以为这真的是一场凶杀,防止被人发现她和何双平联手的真相。
而后半段,她靠着顶楼构造的遮挡替换了尸体。何双平换了套早已准备好的脏兮兮的作业服,伪装成清洁大楼外观玻璃的工人,在十七楼上吊着兢兢业业擦了一天的玻璃,最后混在农民工队伍里溜走。
这一切本该神不知鬼不觉。
这一切本该没人知道——本该是所有人都认为,那天清晨掉下去的尸体,就是何双平本人——一个不为人知的、同父异母的弟弟,测定出的DNA当然是同一个父亲。一般人做DNA检测,只会检测父系DNA,谁会查得这么细?更不要说两人长相极其相似,只要稍微破坏一下面部,就没有人能看出来这是两个人。
但是,但是……一切都逃不过一个“但是”。
她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警方请来了一个叫“陈利亚”的男人。
这个男人除了一眼看出她钻的基因检测空子,居然连听力都很变态——她蹲在隔壁厕所里,偷偷听到陈利亚建议警方去测定死者细胞里的线粒体……她差点没有握住手里的茶杯,这才在墙面上发出了那一丝声音。
而就是那一丝声音,被陈利亚发现,她暴露在陈利亚面前,才引发了后面一连串麻烦……
现在想来,一切真如天意。
她不知道陈利亚到底是什么身份,但警方必定会按照陈利亚建议的做,只要找到一个何双平的母系亲戚……那还玩什么剧本?大家背着炸.药包一起死好了。
但幸好,她提前得到了信息。何双平的母亲早就死了,唯一的散佚的一位远房母系亲戚,在她偷听到信息的当天,就被何双平连夜送去了国外。
也幸好,陈利亚是瞎的,“看不见”这件事的确限制了他——她简直不能想象如果陈利亚从一开始就能看见,现在会是个什么可怕情形……完球肯定是完球,她也别挣扎了,直接全剧终好了。
更幸好的是,这个男人居然爱她……与他相处的三个月里,她神经高度紧绷,狼群的王爱上了小白兔,小白兔怎么可能感觉到狼的爱?所有的亲吻和亲昵,都像是在死亡线上跳舞。
但爱令人一叶障目,她已经非常小心了,这段时间,她应该没有露出什么破绽吧?
不然他怎么可能会允许她逃出来呢?
李维多闭着眼,脑海中抽丝剥茧,再次把这三个月的所有细节,床上的床下的,都过滤过去,再次确定除了她故意透露给他的一些混淆视线的信息外,她没有露出任何破绽——至少表面上没有什么破绽。
她纷杂的心跳,在沉思中慢慢安定下来。
“你们一需要同源尸体,何双平同父异母的弟弟就死了?”
贾沈盯着怀里女人的脸,拖长了语调:
“这是买□□中500万的节奏啊,怎么就这么巧?”
李维多:“是啊,马克思和恩格斯怎么就相遇了?怎么就这么巧?”
贾沈:“……”
躺在腿上的女人长发蜿蜒,街灯扫过车面,老鼠尾巴似的扫过她的脸。贾沈抿唇看了一会儿,伸手从背后拿了一本书,盖在她脸上。
李维多:“……”
她被书里潮湿的霉味糊了一脸,伸手把书扯下来,一看,居然是一本《驾校科目一理论大全》。
……这还真是一辆驾校车?
车里陷入沉默,她也因此觉得胸前衣服里硌着的感觉越加明显——而且不祥,但是她不知道着不祥的感觉从何而来,她忍了忍,终于觉得没必要忍——
“喂喂喂,你这是什么虎狼动作?你要不要躺在我腿上摸……啊??啊???”
贾沈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当着他的面把手伸进去,在胸前摸索寻找了一会儿……看形状这手应该掠过……这手都掠过哪了啊!她怎么可以当着清纯男孩子的面这样???
李维多这会儿没时间领悟身边“清纯男孩子”遭受的巨大视觉创伤,她睁开眼,从衣服深处,摸出了一张小小的字条。
一张,卷成小卷的字条。
她单手把字条展开,贾沈凑过去,两人借着一阵一阵的昏暗街灯,看见字条上用深黑色碳素墨水,写就的锐利瘦长的熟悉字体——
“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我写明白了的吧?
母子也不一定非要是亲母子吧,可以写舅妈和侄子啊,男主家里所有人死于非命,丧夫的舅妈成为侄子最后的监护人,舅妈年轻守寡,因为前夫为救她而死,才对前夫家里最后一点血脉施舍了一点眼光,而侄子内心阴郁,表面却阳光乖巧,慢慢开始不满足这点眼光——“我要养一泊湖水,圈住天上那轮月亮”
第114章
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贾沈和她头挨着头,她的指甲断掉了,看起来有点残缺,又有点美。
贾沈把纸条上的字念出来来:
“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意思吧。”
李维多垂眸把纸条折起来:
“大概就是葬礼致辞,放在棺材里留个念想的,类似’无限的依依,亲爱的妈妈,一路走好,我们永远怀念您’的那种?”
贾沈:“……”妈妈你个头。
李维多把那张纸条握在手心里,隔了一会儿,她打开车窗,打开手心,那张纸条就随着呼啸的夜风,卷进窗外滂沱的大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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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条飞走了,她的手也没有收回来,就那么搁在车窗上,雨水一滴滴地打在她的手臂上,又顺着她的指尖滑下来。
贾沈被风吹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把她的手往里一抓,随后“嘭”一声关了窗户。
“这么缠缠绵绵的’葬礼致辞’,这个男人对你用情很深吧?”
他忍不住白了她一眼,冷漠道:
“您可真是厉害,说好的只是去陈利亚那刺探情报,刺探着刺探着,就能把人变成你的入幕之宾……许尽忱也就是被你一叶障目了才什么都看不出来,从小到大你有过多少人?篮球队长、体育委员,这还只是明面上的,就你高中那会儿……啧,您是天生下贱呢,还是不甘寂寞呢?身边男人都下手就算了,连自己的闺蜜和爸爸也要下手。和你那个妈妈一样,好像不让身边所有人都爱上自己,就不甘心似的。”
“那你呢?”
李维多闭着眼,躺在他腿上:
“你爱上我了吗?”
“我可不敢爱你。”
贾沈嗤笑一声,黑暗里看不出表情:
“爱上你,我怕我死无葬身之地。”
“那就不要爱上我。”
身体的疼痛开始蔓延开来,每一秒钟都像细小刀子切割血管——这感觉是如此熟悉,她骗了何双平,这不是她第一次体验这种切割。
李维多伸手盖住眼睛,窗外街灯一阵一阵的刮过她的脸:
“记好了,永远不要爱上我。”
……
长街另一头。
空阔房间里的灯已经全部亮了起来,僮僮鬼影在巨大水晶吊灯下晃动。如果不是此刻他们都现身,谁也不会知道在看似无人的别墅里,居然藏了七八个人。
陈利亚搬了一台电脑,坐在李维多的棺木前,从曹品手上传来的数据已经被分析完毕。他的手指像艺术品一样在键盘上跳跃,蓝色光线落在他瞳仁,像幽幽的鬼火。
窗外狂风大作。
曹品和朴浦泽此刻一左一右在他身边,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手里的电脑。那个进来救她的男人很好分辨,陈利亚做了他的声谱分析,只不过两秒钟,他的资料立刻弹跳到屏幕上方——LCC的首席分析师贾沈,西交利物浦本科毕业,硕士念的美国最好的商学院,高中……高中和李维多是一所学校。
他现在有点同情许尽忱了。
他的小姑娘,到底在有限的条件里,弄了多少眼线,埋伏在许尽忱身边?
但就算是这样的重重算计,她竟也能条件反射地去帮许尽忱挡刀……如果这就是她能拿出的最深的爱,那她的爱,到底有几分?
又能,匀给他几分?
朴浦泽看着陈利亚操作电脑的手指忽然停住了,男人盯着屏幕上互相搀扶的一男一女,眼神就像漆黑幽深的潭水,不知道在想什么,好一会儿才关闭了贾沈的窗口,调出了方圆十里内所有的监控。
“他们也算百密一疏。”
朴浦泽紧绷了几天的神色终于有点轻松下来:
“这群金融精英,最是眼高于顶,总觉得国有企业和政府机关就是效率低下的代名词——但他们不知道,所有新出来的黑科技,最先试水的一定是刑侦,微信今年才预备上线声音识别登录,三年前我们就开始用声音频谱分析识别犯罪了……更不要说AI脸谱画像,这技术根本不敢放开市场,也只敢放在刑侦里用用。”
曹品也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技术,他家少爷手指动了动,调出了各个方向拍摄出的画面,每个画面里都是同一辆破烂驾校车,一层一层噪点过滤后,AI自动分析了各个角度的光线数据。
他屏住呼吸,看着陈利亚飞快输入了几行代码,居然就在电子画板上,慢慢渲染出了一张陌生的男人的脸。
一张可怖的,被疤痕贯穿面部的脸。
“不是LCC的人。”
曹品立刻说:
“LCC每个人我都记得很清楚。”
朴浦泽抬抬手,警察小刘立刻会意,在另一台电脑上把图片导入进了警察局的面部数据库。
一分钟后。
小刘:“sir,我们的数据库里没有这个人。”
没有?
朴浦泽蹙起眉:“偏远乡村还好,人在上海,你就去个楼下便利店都要人脸识别……怎么可能没有记录脸孔?”
曹品:“或者是偷渡客?李鹤年当年的朋友遍布各个国家,看这个男人的面相有点像缅甸人,说不定是从那里偷渡过来的呢?”
朴浦泽:“越南怎么得罪了你?为什么不能是越南的偷渡客?”
曹品:“我只是说一个可能性,你为什么非要和我抬杠?越南有内乱?缅甸北部的民族.武装一天天事那么多,每年有多少偷渡客?”
朴浦泽:“那你的言下之意就是我们缅甸的边防做得不好咯?不好意思,缅甸负责出入境的哥们儿是我兄弟,你这是对他们工作的侮辱。”
曹品:“你是杠精吗?不,你不配,你就是一块除了发胖什么都不会的多糖小蛋糕。”
“哦豁。”
朴浦泽冷笑了一声:
“你莫不是以为自己是哪块无糖小饼干呢?”
……
小刘背对着棺材,用尽全身力量才没有对自家智商严重下降的上司抛一个白眼。
陈利亚靠在椅背上,对两人的幼稚辩论充耳不闻,他长久地盯着那张照片,忽然伸手,把男人脸上的疤痕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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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浦泽怔住,随即干巴巴地笑了一声:
“开、开玩笑的吧?我怎么觉得这个男人的轮廓有点像那个遗像上的何双平呢哈哈哈哈……”
“轮廓像,鼻子不像。”
曹品拿出几张照片仔细对比了一下:
“而且你不觉得这个眼睛,有点像张纯吗?”
“张纯眼睛挺大的,而且睫毛也很长,这只眼睛睫毛很短啊?”
“……张纯睫毛长是因为她做了假睫毛你这个直男。”
“这话仿佛对直男有偏见啊,难道你不是直男?”
“……”
“不是张纯。”
陈利亚慢慢移开手,盯着屏幕,忽而低声笑了一下:
“原来是用这个办法偷天换日……小狐狸。”
朴浦泽:“???”他用眼光询问身边的小管家:什么小狐狸?小狐狸是谁?为什么您家少爷要坐在一口空棺材前这么宠溺地喊一声小狐狸?这是什么暗示?不觉得瘆得慌吗?
曹品:“……”注孤生的死直男。
“你们看。”
陈利亚手指动了动,从数据库里调出何双平的脸覆盖上去,手指微动,一行数据就出现在下方:
“轮廓和何双平有75%的相似度,但是五官和货车司机陶成银几乎一致……这张脸,是何双平和陶成银的混合体。”
朴浦泽震惊道:“混合体……我草现在人工授精技术已经这么发达了吗?何双平和陶成银居然有这么老的儿子?”
陈利亚:“……”
是他跟不上时代了,还是他智商下降了,为什么他也觉得时常接不上朴浦泽的脑回路?
“你们还记不记得,我说过,李鹤年的病毒能让生命’永恒’?”
“记得。”
“这种’永恒’除了理论寿命的永恒,也包括基因表达的永恒……如果我猜得没错,那天杀死张纯的货车司机根本不是陶成银本人,而是这个男人。”
陈利亚靠在椅背上:
“这个男人曾经把自己整容成陶成银的样子,试图瞒天过海,但是他基因序列已经被扭曲,一般人整容后脸型会固定,是因为细胞已经分化,无法再产生新的细胞。但是他不行,他的基因近似’癌化’,和胚胎干细胞无异,而胚胎干细胞能诱导分化形成机体内几乎所有类型的细胞,所以无论他怎么改变自己的脸,就算整张脸都动了刀,他的基因都会产生新的细胞,顽固地按照原本的基因表达修复他的身体,让他慢慢变回自己原本的样子。”
窗外风声鹤唳,他听见自己平稳地、慢慢地说:
“李维多大概也是发现,何双平的基因已经和他自己对不上,甚至和人类对不上,这才想出了偷梁换柱的办法。”
朴浦泽茫然道:“我每个字都听懂了,但是我的大脑似乎不大懂……什么叫何双平的基因’和人类对不上’?……为什么会对不上?那他现在是什么东西?”
曹品难得诚实:“我也。”
“……那你们就记住三点。”
陈利亚手指捻了捻掌心里温热的戒指,合上电脑站起来:
“第一,杀死张纯的不是陶成银,是何双平。第二,躺在棺材里的何双平尸体不是何双平,而一定是他某个同父异母的兄弟。第三,何双平死而复生,而且今后会一直死而复生……因为他身上,携带了’李鹤年’病毒。”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就是解决一下疑点,明天还有一更。
下本书决定写穿书……女主假舔狗,舔完不认人的那种,男主真大佬,会荒野求生还会生物发点亮电热得快(我太想写热得快了!!)给女主给女主烧水泡红糖水的那种(假的,生物发电到不了220v)。
有什么想看的情节或设定可以评论里说。
因为除了夏洛克我基本没什么特别迷的设定。:)
第115章
窗外树枝还在啪啪啪敲打着窗户玻璃,一层层的雨水从玻璃上漫下来。某一瞬间,房间里忽然就安静下来,远处山谷里风刮过孤坟,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在场的几个人,都被“李鹤年病毒”几个字吓到了。
好一会儿,朴浦泽才反应过来,慢慢问:
“何双平已经被感染了?”
“十有八九。”
陈利亚神情平静:
“如果我猜的不错,何双平诈死前几个月一直呆在国外,并不是为了什么金融项目,而是为了整容——他自己的身份太敏感,太容易被人联想到十年前的纵火案,于是为了掩人耳目,他把自己整成了另外一个人。”
至于为什么要整容成陶成银……大概是恶趣味吧。
不知道张纯死前若看到撞死自己的人,长着一张亲身父亲的脸,会是什么心情呢?
这种复仇欲望,已近变态。陈利亚只要一想到他的李可可居然和这样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坐在一辆车上,就觉得他根本不应该干坐在这里,他应该在大马路上安装一百个炸.药包,连人带车一起拦截下来,再用被子把李可可包起来,把她锁死在自己0.5米之内。
如果只是想抓住何双平,还不容易吗?如果只是想要他的李可可,这还不容易吗?
可是他不能。
他忍耐了这么久,他绕这么一个大圈,他终于在天上织好网,要把天上那轮月亮捕下来。
他绝不能功亏一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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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鹤年感染了病毒,李鹤年死而复生。”
朴浦泽慢慢找回了思路:
“李维多也死而复生,这是不是就意味着……李维多也是病毒感染者。”
“是。”
“那你怎么敢……你怎么敢放任她做这么危险的事?”
朴浦泽“呵”地笑了一声,伸手一拳打在桌面上,有些焦躁,又有些愤怒,伸手撑住陈利亚椅子的扶手,俯下身,逼近他:
“万一这个病毒出了什么问题呢?万一这个病毒传染性很强呢?李维多不是你爱的人吗?万一她最后死了呢?……你怎么那么狠呢,陈利亚?”
“这个病毒传染性本来就很强,世界上没有不会感染的病毒。就我拿到的数据,李鹤年病毒的传染性远胜于艾滋,如果现在病毒还没有爆发,只能说明她隔断措施做得好。”
陈利亚端起手边的咖啡抿了一口,手里白色泡沫微漾,他神色平静,像是在叙述一件简单不过的事情:
“而且,不是我放任她,而是我出现的时候,已经没有办法阻止她。”
曹品走过去,单手就把朴浦泽从自家少爷椅子上方拉回来,拉条哈士奇似的:
“怎么说?”
“她五年前就给自己买好了棺椁,她有严重的厌食症,这几个月,我一直变着法子让她吃饭,试图找到她厌食症的源头,这才慢慢发现异常——如果只是因为她目睹父亲被火烧熟,那也应该只对肉类反感,可她几乎什么都不吃,如果可以,她甚至连水都不想喝。”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心因性厌食症。
这是……病毒后遗症。
人是大约由10万一个人原细胞组成的,但是人体携带着大约百万亿个微生物细胞,这意味着——如果以细胞来计算一个人身体中的构成,那么每个人身体里,大部分都不是你自己。
这些与人共生的微生物,不仅能引起人体味上的差异,肠道里的菌群的不同甚至能决定你的性格,能决定你的决策,能决定你什么时候得老年痴呆症,能决定你爱上什么样的人。
也能决定你的口味。
她的身体被病毒占据,她的基因被病毒破坏,以至于她的味觉已经完全被扭曲,一般人觉得美味的东西,对她而言,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她在监狱里服刑的那段时间,每天吃的就是巧克力和维生素片,或者去食堂里舀一碗汤——巧克力是纯糖类,可以补充能量,汤可以补充必备的水分和盐类,维生素片让她免于败血症。这几样东西让她活了下来,除此以外,她基本不摄入任何东西。
要是正常人,早就因为营养失衡发病了。
可她还活着。
她活着就是异常。现在世界上现存的人,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李鹤年病毒,这种病毒是会破坏感官,但根本不会这么快。
只有已经病入膏肓,才会这样。
唯一的解释,就是她早就感染了……远早在他能阻止她之前。
让她死一次,根本无伤大雅。
理论上,她可以一直死,一直活,直到她的身体彻底崩溃……他一直对此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猜想,但始终不敢肯定她是否被感染。
这一次,他终于借由她的死而复生确认了自己的猜想。但他仍然杀死了她——是使他默认把那管致人死地的药剂注入她的身体。他杀死了她一次,就算她不会死也是一样。
陈利亚想起他九岁时,第一次接触到李鹤年病毒的变体,他在实验室里养的那上千只小白老鼠,杀不死,杀不死,永远杀不死……可它们却很痛苦,不吃不喝,萎靡不振,撕咬自己的毛发,随时都好像有小刀在切割它们的身体。
这些动物不会哭,也无法做出表情,只会一直忍,一直忍……忍到某天,那群老鼠忽然毫无预兆,接二连三死去。
他的李可可,也是这么忍过来的吗?
她疼得厉害吗?那三个月,她在他面前装作厌食症好转,逼自己吃东西的时候,心里……会恨他吗?
陈利亚拿出手机,翻出一个页面看了看,又把手机关上,抬起头就看见他的管家惊恐地、担忧地、期期艾艾地看着他:
“那、那这种病毒,肯定不是像艾滋病那样,是通过某种□□传播的吧?”
陈利亚:“……”
陈利亚:“不是。”
在场的所有人顿时都舒了一口气。
“等等,你们都没发现这个问题吗?”
朴浦泽精神放松了一点,终于从一堆他搞不清楚的生物学话术里找回他警察的尊严:
“我们拿到那具何双平诈死的尸体时,那哥们儿完全是新鲜的,死亡时间不超过十二小时——李维多刚刚需要一具尸体,这具尸体就在十二小时之内出现了?中□□也没有这么巧吧。”
“为什么不能这么巧?”
陈利亚垂下眼睛,咖啡袅袅的烟气遮住他的面容:
“哈雷彗星第一次出现的那天,马克吐温诞生了,哈雷彗星第二次出现的那天,马克吐温死了,你说马克吐温是中了什么□□,才这么巧?”
……
长街另一头。
街道两旁是黑色的树林,偶尔有红色电光在山那头一闪而过,随即雷声大作,整个天空都轰隆隆地响起来。
李维多靠在脏兮兮车座一边,望着窗外瓢泼大雨,不知道在想什么。车子驶在无人的街道上,仿佛要开向世界的尽头。贾沈拎着电脑打了一会字,脑海中有无数问题想问,但是望着李维多的侧脸,又好像什么都问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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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破车窗户没有密封,呜呜的冷风灌进来,很快李维多的右脸就被打红了一片,贾沈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终于忍不住,伸手从后驾驶座上拎出一袋牛奶,摸摸温度并不是那么冰,这才冷冰冰地扔到李维多怀里。
李维多转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用牙齿咬开牛奶袋,笑道:
“爸爸不生我的气啦。”
“爸爸要生你的气,早被你气死了,现在还有命在。”
贾沈冷笑了一声:
“你之前说过,李鹤年病毒的感染性很强……我忽然想到,只是忽然哈……你和陈利亚关系到哪一步了?平时会用套吗?”
“……”
李维多一口牛奶喷到前面车座后背上。
贾沈严肃地看着他:
“用吗?”
“他不大爱用。”
李维多抽了一张纸巾擦擦嘴:
“但你不用担心,病毒的传播方式主要取决于它感染的宿主细胞类型。比如艾滋病比较擅长感染CD4+T淋巴细胞,那它就必须恰好被注射进淋巴细胞或血液里才能传播,如果你打个喷嚏,把HIV病毒喷进我鼻子里,这是没有用的,因为我的呼吸道黏膜上皮细胞会阻挡HIV的进入。我爸爸病毒恰好不以淋巴细胞为载体,也无法感染呼吸道,所以打喷嚏和做.爱都是不能让它传播的……不然你以为我傻啊不带.套。”
所以张秋这几年处罚她,大多是精神施压,顶多烫烫她,从不敢让她见血。
隔行如隔山,贾沈被说得一头雾水。
“但你也不用露出这种失望的表情。”
李维多凑过去,剥开他的头发,在他耳边讲鬼故事似的,笑吟吟地说:
“梦想修道成仙破碎虚空的中二少年,多少都有点毁灭世界或拯救世界的梦想。姐姐教你,这种病毒潜伏期极长,不惧高温,不惧低温,也不挑物种,更可怕的是,它不一定要活细胞,它只要有血红细胞和DNA原材料,就能大规模复制自己……所以,你只要取走我的一滴血——”
“——取走你的血又怎么样?”
贾沈不屑道:
“既然这种病毒只能通过血液传播,只要没有人去吃你的血,不就没事了?”
“你不吃我的血,蚊子呢?”
她躺回原地,黑暗里看着他笑:
“蚊子传播疾病,是因为它吸血之前,会先注射。而病毒与其说是生物感染,不如说是DNA入侵——你知道上海有一个公蚊子繁殖基地吗?那里的科学家一个月能培育出3000万只绝育公蚊子,还是经过筛选的。每只雌蚊子一生产卵总数约为10003000。”
李维多掰手算了算:
“我只要用我那点血,养100只雌蚊子,它们就能产下100000300000只卵,每只蚊子的基因都已经被病毒扭曲,它在吸食人血时,一定会先找到人类的毛细血管……你说,我要是把这些蚊子放出去……”
——那上海就陷落了。
按蚊子那种繁殖速度,过不了几天,中国就陷落了。
“……你清醒点,别想东想西的,小姑娘多想想怎么赚钱炒股……然后赶紧安排一下火葬,你死了以后,一定要第一时间火化。”
贾沈背后汗毛竖起来,想到世界被蚊子占领的场面,就非常想拿起手机赶紧给她预约一下殡葬——如果她死了,这种幺蛾子尸体,一定不能留在这个美丽的世界上。
万一哪只蚊子上辈子运气不大好,咬了她尸体一口呢?
他越想越胆寒,连看到她的笑容都觉得是世界末日的征兆——干脆拿了车后一个抱枕盖在她脸上,脸不见为净:
“你怎么有那么多鬼想法呢?我记得你高中生物次次不及格啊。”
“高中生物会考怎么死而复生、毁灭世界吗?”
“……”
哦,好像是有点超纲。
李维多被他的表情笑得不行,闷在抱枕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也没说她是不会被蚊子咬的——连蚊子都不喜欢她的基因。
“等等,这地方我们刚才是不是已经走过一遍了?”
贾沈忽然眯起眼,窗外一个一闪而过的破雨棚映进他的玻璃镜片:
“就那个雨棚,你看见了吗?我们刚刚是不是经过了一次?”
车里没人说话,贾沈手机屏幕的点点蓝光,倒映在李维多脸上,让她看上去像一只骨瘦嶙峋的幽灵。
“不说话是吧,装神秘?我是外人?”
他呵了一声,找到自己手机里的运动软件,点开今天的运动轨迹,赫然发现他们竟是真的一直在原地打转——上高架桥,下高架桥,总之就是围绕着他们刚刚走出来的那个地方转。
“你们他妈在卖什么幺蛾子?”
贾沈冷下脸,还在高架桥上,就要伸手推门:
“要是你们今天晚上不准备办正事,就放我下来,爸爸被你们耍累了,要回我一千万的豪宅里喝二十六万一杯的勃艮第了……说真的,老子身价千万,为什么还要陪你们一群无业游民风里来雨里去啊。”
他手刚放在小轿车车门上,就被一只雪白的小脚堪堪踩住。
“不用急,双平马上找到了。”
“找到什么?”
“三轮车。”
李维多说:
“你还记不记得,我放在何双平弟弟、还有那些尸体上的那些诗?”
“记得啊。”
第252页
贾沈表情难以描述:
“我当时就觉得,变态的思维真是难以理解啊。”
“……什么变态的思维,那是小时候我爸爸给我写的诗。”
李维多躺在后背椅上,长发铺散,脚趾抵着他的手指,夜色里微微一笑:
“也是他,留给我的最后一条线索——”
“什么线索?”
“圣人,他骑在三轮车上。”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到结局你们会发现,这是我写的第一个和男主势均力敌的女主
势均力敌不是看谁气场强弱,势均力敌是看最后谁输谁赢
第116章
到目前为止,四个死者已经各就各位。
第一个,冒牌何双平。尸体从楼上被人用冰块封住绳索坠在屋顶,时间一到,冰块融化,尸体落下大楼,半空爆炸。
第二个,张纯。她死前,诗句以快件形式被凶手寄到张纯同事手中,又被同事转交给张纯,鉴于当前快递系统实名制实在做的太烂,他们无法追溯谁是最早的发件人。
只知道,快件最终收信人是李维多。
第三个,何壬羡。依然是快递方式。快递从英国送出,辗转到昆山,被递交到LCC秘书长秦宋柯手上,那段时间李维多拒绝了许尽忱求婚,离职在家,秦宋柯找不到李维多,这才联系了何壬羡,让何壬羡把快递递转交给李维多。
而快件最终收信人,依然是李维多。
同一天,何壬羡受到攻击,被前男友张纯掐住脖颈。最终王元谋杀未遂。
第四个,郑阿二。死于爆炸。死时手上牢牢抓着一个防火皮质电脑包,里面夹着写着第四首诗句的纸条。
……
白色纸张铺了一桌,陈利亚坐在椅子上,朴浦泽和曹品分别立桌子两侧,其它几个警察也围拢过来。
这个屋子是陈利亚少年时期住过的地方,没有电子光屏这样的高科技,陈利亚手指在桌上点了点,曹品立刻会意,和几个仆人到杂物间,拖出一个灰尘仆仆的老式黑板。
黑板看上去至少是十几年前的东西了。曹品用羊毛掸子把灰尘扑掉,才露出原貌。
陈利亚随手拿了一只炭笔,椅子向后一滑,抵住墙壁,慢慢把整首诗抄在黑板上。他的字很漂亮,一笔一划,窗外雨水淅沥,配着窗外成片的墓碑,更显得阴森森。
采石场的敲击声哐哐哐哐,
六个木钉走在路上,
一道篱笆横在前方,
篱笆说,嘿,勇士们,我只有门,没有窗,
你如果妄想经过,
我的两条皮鞭会将你灼伤,
还会把你扔到采石场哐哐哐哐。
*
采石场的敲击声哐哐哐哐,
猴子的尾巴被我截断,
它的牙齿是我的勋章,
牛王的权杖挂在我的门廊,
它去年抓捕的小鱼,
如今已成为我的新娘,
每天还要被我扔到采石场哐哐哐哐。
*
木钉回答道:
可我的标记还留在墙上,
这道墙曾是我的家乡,
你封上了我的门,
霸占了我的窗,
我用手指赎清了罪孽,
雅各的妻子却不把我原谅,
她用洪水漫过我脖子上的绳索,
让我手指凋零,头颅晃荡。
*
“我的爱人,诽谤使我心伤;
我是最少的;
也是最多的;
请打开我的窗吧,我的爱人,我已经没有力气,就要死于黑暗。”
……
陈利亚写下最后一个字,椅子向后滑了一段。他抬起头,看向黑板上的整首诗,好像看到一张铺盖了十几年的巨网。
一环一环,严丝合缝,从李鹤年死的那刻起,这张网就已经存在,甚至连李鹤年的死,都是其中一环。
她到底想要什么?
到底是谁坐在这张网中央,像一只静静蛰伏的蜘蛛。又到底谁是谁的棋子,谁是谁的爪牙?若报仇只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以命偿命……到现在为止,当年参与谋杀李鹤年的人,已经死了十之八九,剩下的不过是残羹冷炙,幕后黑手若再继续,绝无可能全身而退。
那这种几乎自尽般的挑衅,又是为了什么?
凶手,到底想要得到什么?
山里潮湿,四面墙角暗生青苔,有黑色鼠妇在墙沿簌簌爬动,纤细足肢像划水的细桨。
陈利亚看着黑板,灯影僮僮里,他手指撑着下巴,倏忽一笑。
身后曹品还在和朴浦泽确定案件细节。
“我们现在真的就这样干坐在这里吗?”
一边朴浦泽忍不住说:
“刚才坐开车离开的人里,有何双平,有李维多,这两个一个是板上钉钉的杀人犯,一个是重大嫌疑人,不管怎么说,我们先去包围他们,至少抓几个人来审讯,这才是合理的吧。”
“不用包围,这两个人,都不是能被审讯撬开嘴的人。”
陈利亚捡起粉笔,在整首诗句中几个词汇上画了一个圈,侧脸在光晕中淡漠又模糊:
“我们只需要,等。”
“等?”
“他们做了这么多,不可能全无所求,而只要她有所求,我们就可以瓮中捉鳖。”
“瓮在哪里?”
“这首诗里。”
第253页
“这首诗?”
朴浦泽还记得最初陈利亚对这首诗的解读。从何双平死开始,每一个死者身上都带着一张写着诗句的再生纸,区别是后面三个人只有诗句,而何双平除了诗句之外,凶手还在智商画了半个王冠——王冠象征着王权,半个王冠,即象征着未完成的王权。
不曾登顶的王权,即是王子。
而几千年前,王子词源,就叫quater。
英语里也意为,四分之一。
1/4这个意向,除了’王子’,还有’死刑’的含义。历朝历代各个君王都喜欢五马分尸,’give a quater’,让你四分五裂,就是’判你死刑’。
这是凶手的预言,也是挑衅。每一个死者身上的再生纸,长宽尺寸都是一张A4尺寸纸张的四分之一——这是凶手是在告诉他们,在最后的屠杀前,他会杀死四个人。
而现在,四个死者已经齐了。
白色粉笔灰,簌簌掉落在浅绿色光洁地面上,陈利亚提笔落下最后一个圈,转过身来看着他们:
“系统尚且有一重加密二重加密,解密里的每一个词,都不是词的本身,而是词映射的意向。这几句诗,看起来让人一头雾水,但只要找到方向,破解方法就会非常简单。”
“怎么说?”
“词频。”
“词频?”
“你发现没有?整首诗里,除了每段诗开头结尾关于采石场的两句话是重复的,其他出现的所有意象里,’窗’或’门窗’出现了六次,是出现频率最高的意向。如果用最简单的密码破解方法来看,刚好对应英文字母里出现频率最高的字母,e。”
“所以门窗=e?”
朴浦泽说:
“一般七八岁的小女孩还在认二十六个字母表呢,李鹤年这就开始让他女儿做解码练习了?这是要让李维多变态发育么?”
“没有变态发育,就是字母表。”
朴浦泽:“???”
“只是李鹤年是考古生物学大师,不仅精通各种生物,更精通各类古文字,他眼中的二十六个字母,和你眼中的二十六个字母不一样。”
粉笔有点潮,陈利亚把粉笔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指了指黑板上他圈出来的地方:
“诗句第一句“采石场的敲击声哐哐哐哐”的意向反复出现,类似隔断性信息,可以先剔除。E是英语里用得最多的字母,在腓尼基语和希伯来语中E是代表门窗的象形符号,叫做he,相当于希腊字母E(epsilon)’……所以第三句’篱笆说,嘿,勇士们,我只有门,没有窗’这句话,如果真的代表的是字母’E’,那就意味,后面的诗句,也是通过用各种物品的意象,折射出的英文字母象形原型来破解。”
“等等等等,什么叫’英文字母象形原型’,我知道中文是象形文字没错,难道英文也是象形文字?”
“所有文字都是象形文字。”
陈利亚背对着他们,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却和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重叠:
“不以现实为依托,难道古人能把文字凭空捏造出来吗?现在所有的英文字母,都来源于描摹某种动物或物体形状的图画,英文字母前是罗马字母,罗马字母字母前身是希腊字母,希腊字母的前身是腓尼基字母,腓尼基字母又来源于……”
朴浦泽:“得得得,我知道英文是象形文字了,然后呢?第三句代表的是’e’,那第一句和第二句呢?’六个木钉’代表是?”
“w。”
陈利亚说:
“第二句‘一道篱笆横在前方’代表的就是H,第四句代表的……”
“等等等等。”
朴浦泽按住他手腕:
“木钉怎么就是w了???你这个同志先不要急着上天,咱脚踏实地一点,一步步来,你要想着糊弄过去,除非弑警,否则别想踏出这个房间。”
“……”
这种时候,他又开始想念他聪明的、一点就通的李可可。
朴浦泽坚定不屈地看着他,陈利亚叹了一口气,拂开他的手:
“w怎么念?”
“就念w啊。”
“念慢一点。”
“?”
朴浦泽挑起眉,但还是依言放慢语速:
“达——不——溜——”
“对,dou——ble——U——”
陈利亚转过身,轻声说:
“w,double U——w的原始含义,就是两个U。你还记得楔形文字吗?”
“我记得它,但它不一定记得我。”
陈利亚:“……”
陈利亚:“钉子是一头钝,一头尖,古代没有那么好的工艺,古代的钉子,是楔子形,也就是V形。V是公元前1000年腓尼基字母表中的第六个字母,也是闪米特和希伯来字母表中的第6个象形字母,念作’wa’,意思就是木栓、木钉、门把手。”
朴浦泽:“那’六个木钉走在路上’的意思就是……”
陈利亚:“对,六个V形。”
朴浦泽:“那这句话应该代表是V啊,这和U还有W又有什么关系?”
陈利亚:“罗马字母里的5怎么写?”
朴浦泽:“V啊。”罗马字母一二三四五,分别是I,II,III,IV,V。
陈利亚:“那为什么罗马数字里,V排第五,腓尼基数字里,V排第六?”
朴浦泽生气地说:“那你要问腓尼基啊,你问我干什么,我又不是腓尼基。”
第254页
陈利亚:“……因为世界上一开始并没有26个字母,像J这些字母,都是后来增加或删减上去的。V是最早一批字母,最初的书写形式类似‘y’,也是今天英语字母F、U、V、W、Y的原型。”
“……所以w也不是原始字母,而是在字母U的基础上创造出来的,最初的发音是’double U’,因为它的意思就是’double U’,两个U。”
两个U。
朴浦泽脑子转过来了:
“所以这个公式是,六个木钉=六个V=六个U=三个’double U’=三个w……拜托,这么复杂的密码,您确定这是给一个七岁小孩的密码?李鹤年真的不是要让自己女儿变态发育?”
“天才往往会觉得世界上所有人都是天才,他们没有办法理解普通人的思维。”
陈利亚十指相抵,冷淡地闭上眼:
“李鹤年虽然连自保都做不到,但他在考古生物学上勉勉强强算一个聪明人。”
“喂,你不要露出这种表情好不好。”
朴浦泽觉得好笑:
“这可是你岳父,你尊重点,这么一副诋毁情敌的语气是怎么回…………”
等等,他忽然想到陈利亚这个岳父也可能是他的情敌,那他现在因为李鹤年露出这种语气好像……好像,也有点情有可原?
贵圈真乱。
朴浦泽咳了一声,转移话题:
“……所以除却重复句子的第一句,翻译过来是www?……等等,你是不是找错方向了,www不是互联网域名开头吗?”
“谁说这个密码,不能是互联网域名呢?”
作者有话要说:我来了!!!!!!!!来了!!!!!!!!!!!!!!!!!!大家还记得我吗?不记得了我来提醒一下……w(Д)w我姓张,叫张爱国,笔名春非,断更这么久是我的错,我三更谢罪
第117章
还真是互联网域名?
朴浦泽:“可你之前剖析出的什么似笑非笑的神像,什么金沙遗址的神、什么眼睛崇拜……这难道不应该是一个邪.教犯罪案件吗?这个邪.教神仙有点太接地气了吧,都有自己的个人网站了?”
“老大、老大。”
小刘扯了扯他的衣摆,小声说:
“金沙和良渚的眼睛崇拜,是中国民俗文化,领导发过红头文件要让我们保护传承的那种,不是邪.教。”
朴浦泽:“管他什么眼睛崇拜嘴巴崇拜,拿来犯罪,就是邪教,我上海市xx路五里亭街道派出所绝不容许这种东西出现在上海的领土上。”
小刘想捂住自家领导的嘴巴:“上海不是国家,上海没有领土……”
“你们看过《美国诸神》吗?”
曹品忽然说:
“那部电视剧里,互联网就是一种新的宗教,当大家都信仰一种东西,那这种东西就成了宗教。”
“屁。”
朴浦泽说:
“信仰也分进步和倒退、空洞和丰富、低级和高尚。难道我信仰马克思和恩格斯,这也叫宗教?”
“你们想得太复杂了,这个域名和宗教无关,李鹤年也是一个无神论者。凶手在案件中反复呈现的不是宗教学意象,而是考古学意象,因为李鹤年是一个考古生物学家。”
陈利亚按了按太阳穴:
“我猜,那个时候,李鹤年就意识到怀璧其罪。这种病毒价值太大,他不够强硬,也不够有手段,他保护不了他的病毒,他也保护不了自己和李维多。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把病毒的秘密编在一首密码诗里。”
陈利亚走到窗边,望向远处路灯在山岭间落下的一块光斑,忽而一笑:
“表面上,他一把火烧了自己所有的研究成果,私底下,却把最危险的东西,交给了自己七岁的小女儿……如果我猜的不错,这个网址里就藏着李鹤年当年所有留存的病毒数据,以及李鹤年病毒的位置信息。”
把这样烫手的东西,交给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儿。
这种懦弱无能的男人,不令人鄙薄吗?
李鹤年何德何能,让他的李可可用一生去为他陪葬呢?
陈利亚的脸倒映在玻璃上,那样细致如工笔的五官,朴浦泽却觉得心底发毛——他真的太了解陈利亚了。小时候他以为他叫“陈莉娅”,每次写了长长的情书跑去和他“女神”陈莉娅告白,在走廊上当着全年级小学生的面大声念“美丽的莉娅”的时候……陈利亚就是现在这个表情。
告白之后过于惨痛的回忆已经让他形成了条件反射,一看到陈利亚这种眼神,就知道他要发病了。
朴浦泽吞了一口口水,明智地转移话题道:
“那第二句,’一道篱笆横在前方’……为什么是‘H’?”
陈利亚:“你看篱笆的样子,想到什么?”
小刘:“我是农村的,我们家的篱笆都是一排竖着的木杆,中间几根横杠……等等,两根竖杆,一根横杆,不就是‘H’?”
陈利亚:“对,H。这个字母起源于象形,古代腓尼基字母的H就来自篱笆,全称是heth。”
而片警小刘不愧是上海市xx路五里亭街道派出所的智慧之光,已经开始用谷歌数据包在无需□□的情况下谷歌了:
“按照这个思路,第四句’你如果妄想经过’里没有涉及物品……那就是第五句,’两条皮鞭会将你灼伤’……皮鞭?”
朴浦泽神情一言难尽:“难道是性.虐待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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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刘的神情也很一言难尽,小声提醒道:“……老大,这是写给七岁小孩的诗,我觉得应该不是性.虐待……”
朴浦泽反驳道:“胡说,就是因为七岁才危险好吗。我们以前还破过专门的小女孩送养暗网渠道,很多喜欢玩性.虐待的男人都喜欢找这种六七岁的小女孩下手,孤儿院里发生在七岁左右儿童身上的性.虐比例是最高的,而且李维多爸爸还很可能对他的养女有非、非、非……”
他在陈利亚冷冰冰的眼光中,声音慢慢小下去,最后非常自觉地用手指在嘴巴上比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
陈利亚盯了他好几秒,才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开口道:
“皮鞭在象形字母里没有对应形式,只能衍伸。皮鞭要用手来拿,两条皮鞭就是两只手,’手’在腓尼基字母表里代表的字母是,i,或者L。”
小刘:“那两只手就是两个i,或者两个L?要是按您说的,采石场是重复出现的意向可以先不用管,第一段诗翻译过来就是……w、w、w、h、e、l、l?……hell,地狱?”
小刘已经从“你”开始说“您”了。
语气非常恭敬,知识改变命运。现在小刘再也不觉得陈利亚是个偏执龟毛神经病了,这庞大的知识量令他想到高中背理综的惨淡岁月,令他肃然起敬,甚至想跪着喊爸爸。
“不对,是’hello’。”
陈利亚说:
“第三段出现的诗句里,提到’木钉’是为了’回家’,那在第一段里,木钉已经开始’回家’,所以这个意向很可能会被提前。”
而在古英语里,O这个字母叫’oedel’,意思就是’家’。
朴浦泽:“这么说,第二段诗破解起来就很简单了。你看,从第二段第二句开始,’猴子的尾巴被我截断,它的牙齿是我的勋章,牛王的权杖挂在我的门廊,它去年抓捕的小鱼,如今已成为我的新娘’……集美们,快去百度一下,猴子的尾巴是什么?牙齿是什么?牛王的权杖是什么?还有门廊、小鱼、新娘都是什么?”
小刘:“老大,’集美’是’姐妹’的意思,你只能喊我’老铁’,不能喊我’集美’。”
朴浦泽:“好的集美,所以这几个词到底是什么意思?”
小刘:“猴子的尾巴,应该是……字母Q?字母Q……百度上说是由腓尼基语和希伯来语的第十九个象形字母演变而来的,Q的形状有点像垂着尾巴的猴子,腓尼基语把该字母叫做qoph,意思就是’猴子’。”
“不对,是字母O。”
陈利亚说:
“猴子的尾巴是Q,可在诗句里,猴子的尾巴已经被截断了,所以是O。”
朴浦泽:“小刘听见了没有?考虑问题要全面,不能只靠问,要用点智慧……那下一句’它的牙齿是我的勋章’呢?是什么意思?”
小刘面无表情道:“头儿,考虑问题要全面,不能只靠问,要用点智慧。”
朴浦泽:“如果成为头儿之后我还要亲自用智慧,那我干嘛还要绞尽脑汁成为头儿?”
……说得好有道理,他竟无法反驳。
小刘艰难地在百科上耕耘了一会儿,抬起头:“牙齿……应该是字母’S’吧?因为在腓尼基语和希伯来语中,S叫shin,就是’牙齿’,后来被希腊人改造为Σ……哇,好熟悉,这不是高中数学里的求和符号sigma吗?sigmaΣ原来就是s吗?”
曹品也找到了:“牛王是字母’A’,3000年前A是倒着写的,是V中间再加一横,长得像牛角,意思就是牛。”
他又在谷歌离线包里翻找了一会儿,蹙起眉:
“可小鱼和新娘,谷歌里好像没有。”
“鱼是N。”
陈利亚又坐下来了,他闭着眼睛靠在扶手椅上,巨大的水晶吊灯在风里微晃,在他深刻的面容上投下影影绰绰的痕迹。
“这里牵扯到埃及象形文字,埃及象形文字里,字母N就是波浪形,后来在希腊语里演化成了nu,就是鱼的意思。”
小刘第一次被陈利亚主动直接对话,有点受宠若惊:
“那、那’新娘’呢?是哪个字母?”
“T。”
“为、为什么?”
“生殖。古代没有婚姻崇拜,只有生殖崇拜。婚姻本身是一种盟约,所以’新娘’基本可以等同于盟约+生殖。”
窗外的雨渐渐停了下来,窗子被人打开了,远处是漆黑的、深不见底的夜。初春的风夹杂着泥土的腥气,扑面而来。
陈利亚睁开眼睛:
“在罗马语里,’T’是’标记’taw的意思,在古西奈语中,’T’的书写是两根交叉的棍子,长得像’x’,而埃及象形符号中交叉的棍子表示“分裂,破碎”,后来才慢慢衍生出了“结盟”的意思。同样,古埃及有个符号叫Ankh,就是上端是绳子的十字架,象征生命循环……而且十字架本身就象征着男性生.殖力。”
“所以这个等式是……新娘=盟约+生殖=Ankh(生殖)=十字架=交叉的棍子(盟约)=T”
小刘汗了一下,这个推导过程有点曲折过头。
这些设密码的人都是什么人啊。他错了,他不该觉得街道派出所天天没有大案子不够刺激……等真的接到这种连环谋杀案了,才能意识到平时帮人民群众找找狗子就能过一天的生活,是何等的和平和快乐。
小刘拿了一支粉笔,在黑板上把第2段翻译出来的内容记录下来,猴子的尾巴,牙齿、牛王、小鱼、新娘——分别代表英文字母o、s、a、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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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sant……这是什么?
sant这个单词,他还是认识的,是英语里的“圣人”……可前面的字母“O”就显得多余了,难道是要割裂成o,sant——哦,圣人?
他们这边已经全部翻译完,诗句前半段连在一起就是……
“www/hello/o/sant”?
www……你好,哦,圣人?
小刘:???小问号,你是否有很多朋友。
总觉得这个“O”的位置还是gay里gay气的,夹杂在中间,有点像个冷笑话。
而另一边,曹品也已经把后面两段诗句翻译了一小半,他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穿梭,不一会儿打印机就是刺啦刺啦地吐出几份文档。。
第三个死者,也就是何壬羡身上的诗是:我的标记还留在墙上/这道围墙曾是我的家乡/你封上了我的门/霸占了我的窗/我用手指赎清了罪孽/雅各的妻子却不把我原谅/她用洪水漫过我脖子上的绳索/让我手指凋零,头颅晃荡……
我的标记还留在墙上——标记——起源于罗马象形,Taw,T
这道围墙曾是我的家乡——围墙——起源于腓尼基象形,Heth,H
你封上了我的门,霸占了我的窗——门窗——起源于腓尼基象形,Epsilon,E
我用手指赎清了罪孽——手指、罪孽——起源于腓尼基和希伯来语,i、S
“下一句我就不知道怎么找关键词对应的字母了。”
曹品举起手里的草稿纸,对着冷白白炽灯,纸上密密麻麻都是他做的笔记:
“什么叫’雅各的妻子却不把我原谅’?”
“这一句不用管,直接跳到下一句。”
陈利亚说,他闭目靠在扶手椅上,黑色长杖斜在椅边。他瞎的时,一切若有光,他复明的时候,光又忽然隐去了。
“雅各的妻子”啊……
这段密码他早已破解开来,然而真正密码破解的过程远没有这么简单。
没有人能从一开始就推出可以从象形文字的角度来破解密码,就算是他,也只能反复带入各种逻辑,总共试验了1000多次,才最终找到了能完全解释这首诗的办法。
这首诗本身并不难,但思路太过繁杂,连他都花了这么多的时间,那他的李可可是怎么解开这个密码的?她试验了几次?又失败了几次?
他的思维慢慢离开这个雨夜,离开这逼仄的泥土,离开窗外青草下的泥土腥味。
他想起李可可。想起他的李可可离开的时候,黑色的头发黏在了冰棺上,是来接她的男人用手指一根根把她的头发扯下来……他们两个是什么关系?朋友,同事,还是情人?如果只是普通同事,她何以如此信任他,她何以给这么一个陌生路人的信任,都百倍胜过给他。
他8岁开始学习考古生物学,9岁开始接触古病毒。他从没有见过李鹤年,但他现在发现,李鹤年知道他的时间,比他想象的更早。
李鹤年是怎么知道他的?还是说,在他缺失的、还未找回的那段记忆里,他曾经出现在李鹤年面前,甚至,他曾经出现在他的李可可面前。
不然,他的名字,怎么会出现在李鹤年十几年前写的诗句里。
“雅各的妻子却不把我原谅。”
雅各,Jacob,《圣经·创世记》里的人物,亚伯拉罕的孙子,以撒的儿子,他又被叫做以色列。他有十二名儿子和一名女儿,他的后裔,被称为以色列人。
雅各深爱拉班的小女儿。他为了娶她,服侍了拉班七年;他因为深爱她,看这七年如同几天。但等婚期将至,拉班却把私下换了人,把大女儿嫁给了他。
于是雅各生命中有了两个人,一个深爱,一个不爱。
他深爱的那个人,叫拉结。
而他不爱的那个人,叫……Leah。
也译作,利亚。
陈利亚。
作者有话要说:[○`Д天○]
第118章
窗外雨声渐渐小了下来,只有山那边间或闪烁紫红色光电,雷声已经听不见了。跳过“雅各的妻子”这句诗后,其他几人又被这剩下几句诗难住了。
第三段诗最后两句:
她用洪水漫过我脖子上的绳索。
让我手指凋零,头颅晃荡。
这两句话里包含的意象,有洪水,脖子,绳索,手指,头颅。手指意思是i,这是已经确定的,可这……头颅是什么?洪水是什么?脖子是什么?绳索又是什么?
维基百科又不是万能的。
可陈利亚是啊。
所有人又看向陈利亚。
朴浦泽从包里掏出一罐可乐,不由分说地塞进陈利亚手里:
“你辛苦了,给你加鸡腿。”
陈利亚:“……”
陈利亚看着手中可乐,居然没有用刀将可乐罐切割开来,而是像一个真正的正常人那样,用手指拉住拉环,在房间众人看神奇宝贝究极进化的目光中,将可乐罐打开了。
“头,r。英语字母表的第18个字母,腓尼基和希伯来字母表第20个象形字母演。闪语中引申为开始,称之为resh,意为“头”,希伯来语《旧约·创世纪》中,“太初”还被叫做rosh。”
陈利亚喝了一口可乐,垂下眼,好像很不满意手中可乐的味道——可明明他平时喝的,也是这个口味。
“洪水,o。闪米特和希伯来字母表中的第16个字母读作Ayn,原本的含义是眼、泉、水、洪水,Ayn又和希腊字母Omicron相对应,Omicron的含义是“太阳,阳光”,有眼睛才能看见光,因此眼睛和太阳在象形文字时代语义相通。在最初的西奈字母中,Ayn的书写就是一个象形的眼睛,一个圆,中心有一点,后来就变成了O。”
第257页
这个推导也有点曲折,大致是洪水=希伯来字母ayn=衍伸含义“眼”=古代眼睛的象形字母O。
说起很巧,汉字里,表示太阳的象形文字“日”,也是一个圆,中心有一点。和千里之外的西奈字母如出一辙。
语言学就是这点很有意思。
学到最后,会发现所有语言,源头都是一种语言。而所有宗教,源头也都是一种宗教。
陈利亚抿掉最后一口可乐,修长手指慢慢压扁了可乐罐,这才把可乐罐子扔到一边垃圾桶里:
“绳索,N。N是有鱼的意思,但它同时也象征了’水蛇’、’鳗鱼’,后来衍生出了’水中绳索’的含义。”
“所以这一段合起来,就是t、h、e、i、s、o、n、r、i?”
朴浦泽瞥了一眼小刘,小刘立刻会意,拿了一根粉笔,把陈利亚刚才说的几个字母都罗列在黑板上。
朴浦泽走到陈利亚身后,笑眯眯地给他捏了捏肩膀:
“可是不对啊,之前都能直接形成句子,这一段明显语法有问题,the是一个定冠词,后面怎么能跟is?”
陈利亚冷着脸把他的手撇开:
“你看过几个密码没有打乱顺序的?”
“可前面就没有打乱顺序,怎么后面就打乱语序了呢?”
“李维多并不是什么解码天才,李鹤年要是全部打乱语序,他还想不想李维多把密码破解出来了?”
“不是,我们打个商量吧利亚,你能不能别一提到李鹤年就露出这……这种眼神?”
怎么形容呢?就像幽冷深渊里,一条蛇慢慢游过来,盘踞在你身边,有点寂静,有点恐怖,又有点让人心底发毛。
那现在就剩下最后一段诗,也就是郑阿二尸体上的诗句。
——我的爱人,诽谤使我心伤/我是最少的/也是最多的.请打开我的窗吧,我的爱人/我已经没有力气,就要死于黑暗。
“诽谤,K。”
陈利亚说:
“依然是腓尼基语字母表,K是象形’人手’的象形符号。希伯来语将它叫做kaph,后来变成kappa。”
小刘说:“kappa不是运动鞋牌子吗?这个牌子的名字竟如此有文化。”
朴浦泽:“这算什么,我以前一直以为雷军’小米’手机是’小鸡吃米好下蛋’的意思,后来才这居然是一个典故,这个典故居然还出自《阿含经》,说的是’顺天行事’的意思……竟为这些大佬的文化素养感到折服。”
曹品:“这算什么?大家都只知道购物网站’亚马逊’来源是一条河,但这个网站名字还来源于古希腊一个叫amazo的女性部落。古希腊文中,mazo是□□,a是没有,amazo连起来就是“没有□□”。”
凉七獨家小刘挠了挠头:“为什么一个购物网站要叫自己’没有□□’?”
朴浦泽:“令人费解。”
曹品:“可能想表达女权主义?因为amazo部落的女战士射箭时会穿护胸,看起来胸部就非常平坦,所以周围部落的男性就用’没有□□’来黑她们。”
“……我说。”
陈利亚坐在一边,左手食指按着太阳穴:
“我们能不能不聊运动鞋、购物网站和女性部落了?这句诗里的kappa和运动鞋没有关系。古罗马时期,犯诽谤罪者的前额被打上K的印记,K代表kalumnia,即相当于英语calumny,诽谤。”
那“我的爱人,诽谤使我心伤”的答案就确定了,接下来要破解的就是……
“’我是最少的,也是最多的’。”
说话间,曹品用热敏打印机打印了一份文档出来:
“这两句我好像有点头绪……这个像不像圣经里的那句话?就是那个耶稣说,我是欧米伽,也是阿尔法的那句?”
圣经里,耶稣说,我是最少的,也是最多的,我是欧米伽,也是阿尔法。
alpha是希腊字母的首字母,读作阿尔法。omega是希腊字母结尾的字母,读作欧米伽。
表示上帝是首先的,也是最后的,是昔日、今日和未来的永恒主和统治者。除他以外,没有甚么是永恒,也没有什么是拯救。他是全能的、从始至终的,万能的神。
因为有这个含义在,欧米伽和阿尔法两个希腊字母,也经常被翻译成“最少的和最多的”。
“不对。”
吊灯落下光圈,在地板上微微晃。陈利亚轻声说:
“这种破解方法我已经试过了,没办法形成完整的句子——李鹤年不信教,李维多也不信,她只信自己。不懂宗教的人才会信教,研究这个的人,信不了教,宗教里没有神,宗教里只有历史。”
任何对李鹤年了解的人,都会觉得这句话是圣经里“最多的,最少的”的意思,从而陷入泥潭,因为李鹤年研究的内容之一就有宗教。
所以,如果他是李鹤年,绝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破解方法。
那么这句话的意思就只能是……
“26个字母表。”
陈利亚说:
“26个字母表里,在单词里出现频率最高的字母,是e,出现频率最少的,是S……这才是李鹤年想表达的‘我是最少的,也是最多的’。”
那么现在整个密码就变成了——
wwwhelloosanttheisonrikes。
如果隔开已经具备意义的单词,那就是——
www hello o sant the is on rike s。
第258页
看似有几个有意义的单词,但连在一起……又完全没有任何意义。
“最后一句,’请打开我的窗’,‘窗’对应的应该还是e,和前面一样。”
朴浦泽说:
“那最后就剩下’我的爱人,我已经没有力气,就要死于黑暗’了,这句我总觉得和前面几句都不一样。”
因为,这是整首诗里唯一一次出现“爱”。
可“爱”不是一件物品,“爱”也不是一个意象,“爱”是一个概念。这不是他们写的诗,这是李鹤年写的诗,这就意味着,在这首诗里的“爱”字,是李鹤年心中所理解的爱。
他的爱,等候的爱,独一的爱,张秋求了一辈子也没有求到的爱。
会是什么?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看向了陈利亚。因为他们知道这个结论,大概只有陈利亚能得出。陈利亚跨越了十几年时间,居然和李鹤年的爱沾到了一点边——十几年前,他爱李维多,十几年后,他爱李维多。
陈利亚和李鹤年就像两条直线,唯一的交点,是李维多。
窗外有山猫“喵呜”一声掠过,夜里风声鹤唳,或许是坟地阴气太重,山里居然连虫鸣都不曾听见。
“X。”
陈利亚十指交叉,坐在扶手椅上,神情坚冷如大理石塑像,好像没有什么能撼动他:
“关于字母X的由来,有一种不靠谱的民间说法,X是接吻的象形符号……但我觉得,如果将x理解为未知数,更能描述李鹤年的内心——爱,迷惑的、交错的未知数,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X。
李鹤年的一生,正是如“x”一般的岔路口。
张秋爱她,可他不爱张秋,他们人生交错而过,最终行走在不同的道路上。
他或许爱着李维多,但是他们不是在同一年代,如果他的爱是真的,那这又是一个交错,一个x,一个“我生君已老”的老套故事。
警察小刘听得双颊通红,已经彻底沉沦在知识的海洋里。朴浦泽目不忍视,一掌将他拍开,重新审视了一遍他们破解出的结果,抬起头,惊恐地说:
“你真的确定我们的思路没有错吗陈利亚?那我们解出来了什么?最后三个字母,s、e、x……sex,性?这都是什么鬼啊。”
“不,你忘了前面还多了一个’o’。”
……对哦,前面那个gay里gay气的、无处安放的’o’。
hello,o,sant,总不能真的翻译成,你好,哦,圣人……这么奇怪的组合吧?
如果将O调到后面,那么密码破解出来的最后四个无意义字母就是
——sexo。
朴浦泽:“ε=ε=ε=(#>д<)???”
朴浦泽:“不是,不对啊,利亚,sexo……不是性.瘾患者的意思吗???”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完了!!!!!!我超棒!!!!!!!
这样平摊下来是不是又回到了周更的节奏?我觉得周更达人的名号还可以抢救一下
为了补偿,我决定明天也试着更一下
第119章
小刘:“不!我不听!我不相信!你们看过李鹤年的照片吗?特别帅!超级帅!戴眼镜!眼镜上还连着细金链子的那种!还有点混血!和年轻没有秃顶的普朗克长得很超级像!这种人怎么可能会是性瘾患者!”
朴浦泽:“颜值不能决定一切,集美,普朗克还签了《致文明世界书》呢。”
小刘:“《致文明世界书》,听起来很文明的样子,不愧是我偶像……讲得什么?”
曹品:“德国签发的一战宣言书,把种族分成了三六九等,讲了犹太人应该灭亡,德意志应该统治世界……后面的结果大家都知道了,奥斯维辛集中营、犹太人大屠杀。”
小刘默了一下,小声道:“那sexo也不可能是’性瘾患者’的意思吧?可能是狗鱼的意思?李维多那年才七岁,她爸再变态也不可能对一个七岁小姑娘说性瘾什么的吧?sexo换一下顺序就是esox,esox就是狗鱼,一种特别活泼可爱的鱼。”
曹品:“这也说不通,临死前非给自己女儿发一条狗鱼又是什么原因?又不好吃。”
朴浦泽脑海中灵光一现:“等等,sexo换一下顺序也可以是soxe……或许你们看过《火星救援》吗?里面的固体电解设备就叫soxe,意思是在一个二氧化碳分子里加进两个电子,就变成了一个氧离子,和一氧化碳,氧离子再得到一个电子就会形成一个氧原子,两个氧原子合在一起就成了氧气了!!你们相信吗?人类居然可以用这种方法在火星上生存!!!”
“不大相信,soxe氧气电解技术效率太低了,在火星那种环境下,很难满足一个成年每天的需氧量。”
曹品理智地分析道:
“而且一个考古学教授临死前为什么非要给自己女儿传授氧气电解技术?这是什么执着的学术追求?”
小刘试探道:“可能是因为病毒泄露了,李鹤年觉得地球要毁灭了??然后希望他的女儿能够掌握氧气合成的技术,增加李维多在火星上的存活概率?”
朴浦泽:“这么一想好像也不禁有那么一丝丝可能性。”
曹品说:“确实有可能性,但你们都忽略了成本的问题。去火星至少要上亿美元,就算李维多掌握了再火星上呼吸的技术,她也没有去火星的条件,除非李鹤年给她留下了一大笔钱。她也实在不像是一个有钱人,她的衣服都是淘宝一百块包邮的那种,还从我们少爷身上抠走了很多钱,连我们少爷花园喷泉雕塑上的纯金砝码都被她抠走了好几个……等等,难道李维多是制造假象,在韬光养晦?”
第259页
小刘:“我觉得不像,我觉得她是真的穷。”
朴浦泽:“我也觉得她是真的穷。世界上唯有脑残和贫穷无法遮掩。她上次还抢了我的包子呢。你能相信吗?人民抢人民警.察的包子?人民警.察不可怜吗?”
小刘同情道:“人民的狗子也经常抢我的包子,习惯就好……或者这几个字母要拆开看?说不定是sox团体?就类似于FFF团体那样的。”
曹品:“FFF团体……那是什么?”
小刘:“一个毕生致力于烧死异性恋的团体。”
曹品诧异道:“烧死异性恋?为什么要烧死异性恋?异性恋做错了什么?”
朴浦泽:“那你要问基督教为什么要烧死同性恋?同性恋又做错了什么?”
曹品:“同性恋当然做错了,同性恋无法传递基因。人的存在是没有意义的,人只是被基因支配的工具,活着的唯一意义就是把基因传递下去。只要同性恋违反了这一准则,同性恋就没有存在的意义。”
朴浦泽:“如果只有繁殖才有存在价值,那年近四十还没有结婚生子的你,是不是也没有存在的意义?”
曹品呵呵冷笑一声:“这话说得真有意思,我什么时候说过我的存在有意义?”
朴浦泽:“你为什么要连累我?你的存在没有意义,那我的存在岂不是也没有意义?你爹生妈养的你的存在怎么就没有意义?”
眼看朴浦泽又和曹品莫名其妙杠上,下一秒就要大打出手,小刘手疾眼快地抱住自家头儿的腰,朴浦泽一脚踢空,半空中被抱着转了半圈,正好对上陈利亚的眼。
后者正端着可乐坐在椅子上,以关爱智障的眼神不声不响地看着他们,看了好一会儿了。
朴浦泽:“……吓死我了。”
那罐可乐已经许久没动过,陈利亚看了看朴浦泽又看了看曹品,神情匪夷所思:
“明明前面有一个www的域名前缀在那里,最后这四个字母,用脚趾想想,也知道是域名后缀,你们是怎么因为氧气制作、火星生存、狗鱼、同性恋……还有人类存在意义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打起来的?”
曹品立刻道:“我不是,我没有,都是他们带偏了我的思路。呵,这群警察。”
朴浦泽、小刘:“……”
陈利亚:“去网上解析一下.sexo的域名,就会发现它的IP在美国华盛顿DC。李鹤年早期就是在华盛顿留的学,后面在伊.拉克和伊.朗游历了两年以后,才回到中国。”
小刘:“可是他回中国的时候也不过二十出头……他到底几岁毕的业啊。”
陈利亚:“十九岁。”
小刘目瞪口呆:“十九岁?这也太厉害了吧?十九岁就大学毕业了?”
陈利亚:“博士毕业。”
小刘:“……”
陈利亚侧过头:“你为什么要露出这种表情?七岁读书,十九岁不是刚好博士毕业?”
小刘:“……”这群死学霸。
陈利亚低头抿了一口可乐,朴浦泽看了一眼陈利亚的表情,觉得他可能醋坛子又打翻了,毕竟“情敌”李鹤年越强大,就意味着他在李维多心里占的分量越重。
单看那次他去陈利亚家蹭饭,这个狗男人连李维多煲的汤都不让他喝一口的做派,他偶尔也觉得……李鹤年还好死在了十年前。
看看那些和李维多关系匪浅的男人们,哪个有好下场?何珣就和李维多一起放了一次飞机,出狱后就被翻出父亲早年纪律作风问题,现在他再也不能考公务员了。
许尽忱也就和李维多……求了一次婚,他现在还以为李维多呆在监狱里,各种花钱托关系想帮李维多翻案。
这还不算,就他所知道的,这几个月,陈利亚先是以原始出资的价格购买了许尽忱21%的股权,后面许尽忱反应过来,开始做AB双层股权,还因为国内做不了,被逼到子公司只能去美国IPO,试图在套现的同时把投票权握在自己手里……但不知道陈利亚又做了什么,反正现在陈利亚在LCC已经是绝对控股,很难说LCC现在是谁的公司了。
许尽忱手段强硬,能撑到现在还没断气,甚至几次差点逆风翻盘,真的是他见过的最有韧性的年轻人之一了。
可惜他面对的人,是陈利亚。
更可怕的是,许尽忱现在还不知道是谁在搞他,又是为什么要搞他。
他曾经问过陈利亚,他何必要花这么大的力气,去拥有一家并不能为他赚钱的公司?
当时陈利亚是怎么回答的?“我的人,为什么要给别人打工?她白天为许尽忱工作,晚上才为我工作,那到底许尽忱是她的领导,还是我是她的领导?”
现在好了,就算李维多心软想去帮许尽忱,只要她还在LCC,她的老板也不是许尽忱,而是陈利亚了。
……呵,狗男人。
朴浦泽想到这,打了个激灵,生怕无辜小刘被牵连报复,立刻大声道:
“十九岁博士毕业确实很了不起,但还是不如我们利亚……我们利亚可是十七岁就修完了所有学位的,对不对?”
陈利亚:“不对。”
朴浦泽:“?”
陈利亚平静地放下可乐罐:“是十六岁。”
朴浦泽:“……”
呵呵,这群死学霸。
朴浦泽用尽全力才忍住没翻白眼。
回到密码上。陈利亚其实只说了一半,他没说的是,这4个字母或许不只是一个单纯的域名地址。sexo拆开,是se、x、o。se可以是save的缩写,x是爱,o也可能是……coco。
第260页
coco,可可。
他的李可可。
是救李可可,还是救“他爱的李可可”?这个爱,又是什么爱?就算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就算这个“x”是父爱也好。对他的李可可抱着这样肮脏心思的老男人,还好死在了十年前。
可惜死在了十年前。
因为死的早,李鹤年就成了他永远杀不死的人。
现在整首诗里,每一句中的物品和意向,都有了对应的字母。
全部连起来就是——
www hello sant the is on rike sexo。
这是一句没有意义的话,但如果把“the”中的t移到“rike”前面,整段话就连了起来——
www hello sant he is on trike sexo。
www.hello sant he is on trike.sexo
去除掉开头结尾的域名,剩下的中间部分就是——
你好,圣人,他骑在三轮车上。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男女主见面
其实这么长时间不更文是有多方原因的
天知道我破解这个密码破解了多久==
ps
那个叫yu????的经常出现的同学生日快乐,(蛋糕)
以及感谢一个月居然还没忘记剧情的你们(我都快忘了==)
第120章
男人借着电脑光,盯了身边女人一分钟:
“不行,我忍不住,我一定要问——这个圣人是不是对当前的汽车制造技术有什么误解?他为什么非要骑三轮车?他不能开车吗?自行车不好吗?拖拉机不行吗?”
一边女人百无聊赖地:“不行哦。”
“为什么不行?”
“《道路交通安全法》,大中城市中心城区内的道路,禁止拖拉机通行……你怎么过的科目一哦。”
“科目一又不考拖拉机。”
“考了的。”
“不考。”
“考了。”
“就是不考!科目一怎么可能考拖拉机?”
“不是,贾沈。”
女人生无可恋地:
“你能不能不要和我争拖拉机了哦……”
“……”
明明是你在和我争拖拉机!
……
车窗外大雨渐渐地停了,驾驶座上何双平叼着一根粗.大的香烟,要笑不笑地听身后贾沈和李维多侃大山。他们的车已经在同一个高架桥上走了八遍,但还没到时候,据李维多说,她和她爸爸每年互相给对方过生日的时候,会有揭开礼物的“专属秘密时间”。
他们现在,就是在等这个时间。
何双平抬头望了一眼云层中朦朦胧胧的月亮。他已经蛰伏了太多年,以至于当这一刻来临的时候,他异常平静。
平静得,就像他和他妻子最后度过的那顿早餐,那天她磨了豆浆,煮了稀粥,站在清晨的灶台边,朝他微笑。
而等他工作结束,晚上拎着肉菜回家,等着他的,却是她烧得焦黑的尸体。
和尸体腹中,他尚未出世的、血肉模糊的孩子。
他赶到时那个孩子还没死,医生在火场边破开它妈妈的肚子,把它从它焦黑的母亲身上取出来,它在这世界上只呼吸了一下,甚至没有睁开眼睛,就死了。
他没有去看自己的孩子,转身冲进火里救出了中度烧伤的李可可。
从那天以后,李可可就成了他的孩子。
他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正在和贾沈争辩的李维多,微微笑了一下……她可不就是他的孩子?人世间仅存的两个人,承载着和他一样的仇恨,与他一同复仇的……孩子。
车身后。
贾沈:“好了,我觉得soex这个后缀单词也可能是Single Origin Espresso的缩写,单一产地浓缩咖啡,首字母合在一起就是soe……爸爸临死前嘱咐脑子不好使的女儿喝杯咖啡醒醒脑是正常的吧?”
李维多:“那你爸爸不是很惨?就你脑子有坑的程度,你爸爸临死前岂不是要专门帮你收购一家脑白金?”
贾沈冷笑一声:“你一个年近三十还没有结婚的老女人怎么会知道父爱的伟大呢?”
李维多闭着眼:“我也很好奇你一个母胎单身并注定单身至死的操盘手是怎么体会到’父爱’的。”
贾沈:“谁说我注定单身至死?我身价千万!!”
“醒醒吧,别想父爱了。”
李维多说:
“就你这个性,这辈子也只能操盘了,别的什么都操不到。”
贾沈:“……”哇嘞喵!!!
车窗外灯光流转过贾沈的眼镜,两人在破破烂烂的车厢后座对视,电光火石间,硝烟味一触即发。
何双平:“……”
贾沈和李维多是许尽忱的权力制衡棋,李维多负责LCC所有的内务和许尽忱本人,而贾沈负责LCC所有业务员工管理。许尽忱把权力分散在这两个人手上,就是看中这贾沈和李维多关系不好。因为他们一个对内,一个向外,一旦联手,就有可能架空许尽忱。
可许尽忱从来没怀疑过这两个人,以前他一直呆在国外跑业务还困惑过,此刻终于知道原因了……不是,就这相处不到十分钟就天雷撞地火、恨不得把对方人道毁灭的气场,许尽忱会怀疑才有鬼了。
他怕这两个人真的在他车上就打起来,揉了揉额头,无奈道:
“贾沈,别欺负可可了。”
李维多:“听见没?别欺负我了。”
第261页
贾沈:“???”
明明是她在欺负我啊啊啊!!!!
他泄愤地想踢李维多一脚,却发现对方正堂而皇之地把自己的膝盖当搁脚架。他立刻想把这双小脚从膝盖上抖下去,可瞥见她脚趾头上才刚恢复了一点血色,又鬼使神差地没忍心:
“我们还要等多久?”
“灰姑娘的马车什么时候开来,我爸留下的空白网址就会在什么时候显示信息。”
还灰姑娘……他要吐了。
贾沈做了一个“强忍住作呕”的表情:
“我好心提醒这位灰姑娘一下,时间已经过了,灰姑娘的马车可是晚上十二点就来了,现在都凌晨三点了。”
“不,是早上六点。”
“……为什么?”
“时差,宝贝。”
李维多用帽子压着眼睛,腿在他怀里找了一个更温暖的姿势:
“灰姑娘是德国的童话,中国比德国快六小时,中国晚上十二点的时候,德国是下午六点,德国晚上十二点的时候,中国是早上六点。”
“……那我们还要等三个小时?”
“嗯。”
李维多脸被盆帽遮住,看不清表情,也没再说话。
何双平往后视镜看了一眼:
“你现在身体很疼吗?”
“还好。”
李维多换了一个姿势,脸上还是带着帽子:
“这附近有没有可以泡澡的地方?我想找个二十四小时桑拿馆躺一下。”
“……”
贾沈不可思议道:
“你的脑子真的没毛病吗?在你死而复生、上海陷落、和我即将拿下千亿企业的这人类史上最伟大的一天……你居然要去洗桑拿?”
“我不仅想洗桑拿,我甚至还想来一套马杀鸡。”
“……”
“不然凌晨三点你还想干嘛?黑进CCTV内网,在少儿频道金龟子栏目把你毁灭世界的意图昭告一下天下吗?”
李维多拿出手机,高德地图里搜了一下位置,半晌踢了踢驾驶座,笑眯眯道:
“嘿,哥儿们,前面有家大保健,来吗?”
何双平、贾沈:“……”
……
同一时刻,坟山别墅。
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他们只知道今天晚上上海可能会被毁灭,却不知道毁灭这一刻什么时候会来——诚如陈利亚所说,人类抵抗不了李鹤年病毒,它比李鹤年预计的更恐怖。
他们应该庆幸李维多感染的是最原始的毒株,这种毒株只能通过血红蛋白入侵——但病毒是会进化的,十几年过去,谁也不知道李鹤年留下的病毒已经迭代到了什么地步,就陈利亚带来的资料,这次浩劫可能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
可能连李维多自己都无法预料。
陈利亚坐在窗前,远处山脉像沉睡在黑暗中的巨大兽影,磷火在黑暗里烧。他拄着那支从不离手的黑色长杖,眼神沉冷,看不出在想什么。
忽然小刘拍了拍桌子:
“快来看,他们的驾驶方向改变了。”
一群人立刻围上来,朴浦泽眼睛一眯:
“东南方——他们是要回去?东南方就是回国金大厦的方向。”
小刘打开了上海此刻的卫星动态定位地图,代表李维多的那个小点正在地图上飞快地移动:
“这个车速很奇怪,一下快,一下慢,我觉得是他们内部发生了争执,无法确定要去哪里。”
“车速开始减慢了。”
小刘盯着监控条:
“60……40……20……他们要停了。”
他手指噼噼啪啪在键盘上敲打几下,李维多所在经纬度的天网监控立刻被调取出来,可惜网速有点慢。所有人都趴在电脑前,伸长了脖子等待。
两秒钟后,图像终于被一格一格加载了出来。
“这是哪?”
几人面面相觑。
“上海金太阳……大保健馆?”
所有人:“……”
窗户边,陈利亚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朴浦泽:“我觉得这群年轻人一点都不尊重世界末日。”
小刘艰难地在记忆里搜寻了一下:“我好像去过这家大保健馆……离良渚派出所很近,你还记得我结婚前就是在良渚派出所呆的吗?以前扫黄打非的时候,扫过这家。”
凌晨的风灌进来,陈利亚忽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拿起那根他从不离身的黑色手杖,朝留上走去。
朴浦泽立刻抬起头:“亲爱的,你去哪?”
……小刘打了一个寒颤,曹品的表情就像刚吞了一只癞□□,房间里另外几个顶尖生物专家纷纷忍不住露出了便秘的神情。
房间气温仿佛下降了三度。陈利亚在楼梯上转过头来,平静地说:
“我累了,我去泡个澡。”
“……不是,都要世界末日了,你居然要泡澡?能不能对毁灭世界这种高端剧情抱着一点起码的敬意?”
朴浦泽一边抱怨,一边伸手把自己T恤翻起来:
“说起来我也有点累了……嘿,哥们,泡澡加我一个吗?”
陈利亚:“……”
……
世界上的脏东西里,他只帮他的李可可洗过澡。
李可可就是他接触过的最脏的东西。她身上经常故意沾着鸡血、鸭血,有时是做菜时的沙拉汁……她总是喜欢挑战他的底线。有时他把她绑到盥洗池上,强硬地帮她洗头,她就会像猫一样把水扑腾到一地都是。
第262页
她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卫生忍耐值,除此以外,他不可能让任何一个这样的脏东西靠近他。
盥洗室的落地玻璃能看到远方山景,腾腾的热气遮蔽了墓地和大海。
陈利亚打开浴缸水龙头,水声淹没了楼下的声响。
他看着浴缸逐渐满起来,这才转身,按住盥洗台上的龙头把手,反方向转动了半圈,又正向转动了一圈,如此反复几次,盥洗台玻璃上他的影子忽然一点点变成透明。一个拉环从镜子前的天花板上降落下来,他扯住,齿轮转动,人高的落地镜居然被慢慢被他拉起,无声地露出镜子后面的暗道。
一条黑色阶梯,通向地下车库。
一分钟后。
客厅里的朴浦泽,耳朵忽然像二哈那样动了动:
“这里还有其他人吗?我怎么听见了汽车引擎声?”
“你幻听了吧?”
曹品端着两盆果盘走过来,后面还跟着一个笑眯眯的白衣菲佣,手上大大的盘子里是琳琅满目的餐点。
“宵夜?兄弟们宵夜来了!”
“哇,居然还有柠檬鸡脚吗?”
“这个鸡脚是我的菜。”
“明明是我的菜……”
“你们走开。”
朴浦泽手疾眼快地抢过那盆柠檬鸡脚,顺手还抄起一盆卤牛舌:
“这些都是我的菜。”
“靠……”
“头儿你不能这样……”
汽车引擎声淹没在熙攘中,悄然远去。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我尽力了,可他们还是没见面
下章尽量让他们见面
一瞅才发现已经40w字了……这原本是一个20万字小短篇啊╰(‵□′)╯
第121章
十里外。
马杀鸡当然不能男女一起做,贾沈和何双平被她推搡着赶到另一边温泉泡着,账她已经结了,两个人,一人消费480,现金付款960。
在大保健馆,600以上的消费不能刷微信是常识。一般马杀鸡四五百就能做一套,超过六百的十有八.九是特殊服务,公安局会调取微信或支付宝消费600以上的人,去做扫黄打非登记。
而她换了鞋,跟着一个泰国中年女人进了女汤,脱了衣服挂在门边,鞋子随便蹬在地上。
烟雾缭绕间,李维多俯身趴在池水边,泰国女人黝黑的双手顺着她腰线按过去,立刻捻出一道红痕。李维多手指滑动着手机页面,幽蓝光线落在她眼底。
半晌,泰国女人让她翻过身来。李维多躺在榻榻米上舒展双手,任女人在她肩膀上游走。
“喂。”
她说:
“你们这有男按摩师么?”
泰国女人沉默了一下,用不标准的普通话说:
“有的,你要几岁的?”
“四十八九岁的。”
“……我们没有这么老的。”
“三十五六岁的呢?”
“有。”
女人按她的小腿:
“要多高的?多瘦的?多胖的?多长的?”
“……不要太高,一米七左右,瘦一点,长一点。”
“一小时起步,600包钟。”
“一米七的小个子要600包钟?你们怎么不抢劫?”
“可是你要长的。”
“……600就600,我包夜。”
“包夜算八小时的,打9折,只收现金。”
李维多翻个身,背对着她挥挥手。
女人停下手中动作,审视地看了她几秒,站起来:
“好,那客人你等一下。”
五分钟后,女汤的门再度被推开,她闻到一股烟草的味道。池水粼粼地落在她脊背上,李维多闭着眼,感觉到一双比方才粗糙得多的大手,顺着她的蝴蝶骨蜿蜒而下。
“小姐怎么称呼?”
“阿珍。”
“你好,阿珍。”
男人从善如流,一手慢慢顺着她的背向下模,一手掏出一只空皮夹:
“我们这里先付款,后消费的。”
“我都没有验过货,怎么知道你值不值600块钱一钟头?”
她躺在地上转过身,任男人把手伸进她的浴袍,曲起双腿,用指尖挠了挠男人下巴的胡须:
“你这么老,还这么贵。”
女人长发散下来,堆叠在地上。男人没想到这次客人年轻且美,居然不是大妈阔太,难免有些意动,拉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皮带下面:
“小姐可以先验过货,然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再给你打八折,以后多多光顾。”
李维多看了男人一眼,拉下指尖拉链,手伸进去,隔着布料拨了一下。男人露出笑意,眼角鱼尾纹舒展开来。
“还满意你看到的吗?”
“……”
这是什么糟糕的台词。
李维多松开手……她觉得她的眼光被养叼了,有点由奢入俭难……不是,就这还600块钱一小时?碰瓷的吧?她上一个长度至少是这1.5倍,还经常倒贴她钱。
真是一言难尽。
可她却伸手环住男人脖颈,笑眯眯地说:
“满意呀。”
男人眼底露出笑意,正要俯身吻她,却感到后颈巨痛,神色骤然凝固在脸上。
两秒钟后,李维多从晕过去的男人身.下爬出来。她扒光男人的衣服,把男人拖到一边换衣柜里,用浴衣绳子捆住他的双手,又用小丝巾把他的嘴勒住,在他脑后绑了一个蝴蝶结。
第263页
然后她脱下浴衣,慢条斯理地换上男人的衬衫西装。
她一米六五,一米七瘦弱男人的衣服,她穿着很有点oversize的风格,而且这个骚气男人居然穿着花衬衫,放在她身上,居然还有点好看。
女汤都是独立隔间,门在男人进来的时候就已经从内部反锁。李维多从自己包里拿出一只诺基亚老式手机,点开提前下好的音频,放在池水边。等到暧昧的水声、碰撞声和呻.吟声响起,她转身从窗户爬了出去。
就在她离开后三分钟。
被三层反锁的门锁,微微转动了两下,被“咔哒”一声打开。黑色长杖拄在地上,一双皮鞋慢慢跨进烟雾缭绕的女汤。
池水边的小手机:“嗯啊……啊……啊……偶都尅……偶都系大诺……”
陈利亚:“……”
不是,她放个日文小黄.片是什么神奇的操作意图?生怕没人发现她溜了?
他看都没看水池边不断呻.吟的诺基亚,直接走到大衣柜边,刚打开衣柜门,一个裸.男就从一堆浴衣中跌落在地上……是真的果,连内裤都没穿。
陈利亚:“……”
裸.男被摔到,醒过来。陈利亚用黑色长杖挑开他嘴边的丝巾,他眨眨眼,茫然道:
“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被绑起来?你是谁?”
“她碰了你哪里?”
“什么?”
陈利亚一杖打在他脸上,裸.男在地上滑了两三米出去,差点摔进池水,一张口,两颗牙混着血落进水里。
陈利亚在他身边慢慢蹲下,裸.男眼底全是恐惧,摇着头不断后退。
陈利亚轻声说:
“你碰了她吗?”
“没……没……”
他看到男人仿佛能看穿一切谎言的眼神,心底咯噔一下,四脚并用想爬出去:
“就摸、摸了她一下……就摸了她背一下!其它哪里都没碰!我发誓!”
陈利亚把他逼到水池边:
“她碰了你哪里?”
“就……就那里。”
“……用什么碰的?”
“手……手指……”
“……”
不知为什么,被女人打晕的那一瞬,他也没有此刻那么恐惧。
明明眼前的男人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对上他目光的那一刻,裸.男觉得自己要窒息了,那一刻他简直害怕极了,可惜还没把自己蜷缩起来,陈利亚已经“砰”一下把他敲晕在地上。
血从他后脑勺流出来。
不多,是他脑壳太脆,他没有很用力。
黑色长杖在他指尖转了一圈,回到原位。他没有再看那只兢兢业业念着“雅蠛蝶”的小手机一眼,顺手举报了一下这家温泉馆卖.淫嫖.娼,目光凝在门口她留下的鞋子上。
她要开溜,就要把鞋子、衣服什么都留在门口,才能制造她还在这里的幻觉。
衣服可以穿方才那个男公关的,可鞋子呢?她穿的谁的?
陈利亚盯了那双贾沈为她准备的球鞋几秒,终于还是没有理会,面无表情地大步走出女汤。
这里附近最近的高速,是沪昆高速公路。
向后,方才李维多他们不停打转的,是沪闵高架路。
而向前,就是杭州湾环线高速公路,一路通向良渚。
如果他记得没错,她的母亲,张秋,就住在沪昆高速公路附近一个不为人知的疗养院里。
而那不远处就是……
陈利亚站在温泉管门口,四面星空寥廓低垂。他手机上那个属于李维多的小红点,正飞快地往沪昆高速公路行驶而去。
……
李维多一出了温泉馆就叫了一辆小黑车……计程车是不敢叫的,网约车也太明显。但杭州宁波一带有太多人在上海工作,甚至上海最初都是一波宁波人跑过去建设的,这两个城市间有很多黑车微信群,你提前打电话说好,就有私家车在指定的地方等你。
而现在,一个胡子拉碴的大叔,正带着她风驰电掣一般行驶在高速路上。
车窗外蔓延而过的夜色像黑暗中窥视的兽,四面荒无人烟。李维多玩了一会儿手机,抬头看了一眼:
“师傅,你是不是走错路了?不是这么走的吧?”
“前面高速断掉了,我要从这边高架桥绕过去嘛。”
司机叼着烟,混不当一回事:
“小姑娘跟我走就好了,叔叔教你走夜路,没人比叔叔更懂怎么走夜路。”
“……”
李维多似笑非笑地对上后视镜里司机色眯眯的脸:
“可是叔叔,我害怕怎么办呢?”
“哎呀,叔叔一身正气,劫财劫色的叔叔都帮你打回去!小姑娘别害怕,高速路上转回去多麻烦嘛。”
司机回过头,看见她衬衫领口露出的一截白色脖颈,嘿嘿笑起来:
“又不多收你钱,你怕什么嘛……话说,小姑娘这么晚跑到高速路边上干什么?这里鸡鸭都没一只,不会是来会情哥哥吧?”
李维多歪了歪头,有点无辜,又有点上道的样子。
司机更来劲了,嘿嘿笑了一下:
“会什么情哥哥嘛?那种小年轻有什么看头,男人就像酒,越老才越香……我比你情哥哥厉害多了,要不试试我嘛?”
李维多:“什么厉害,你哪里厉害?”
司机:“你试试就知道了嘛?”
第264页
车窗上一盏街灯缓缓和另一盏街灯重合,就像行星相撞。夜色漫过她的眼,李维多望着前方橙黄色车灯,忽然一笑。
下一秒,司机只觉得眼前一晃。
随即脖子剧痛袭来,一只纤细小手握着一把餐刀,刀锋深深陷进他的皮肉。
“叔叔,下次记住了,如果有女孩子凌晨乘车的单,不要随便接,容易被黑吃黑的。”
人的皮肤和鸡的皮肤其实没有什么不一样,刀刃切下去的时候都一样。李维多把刀锋往下压了几毫米,司机惊恐地尖叫起来,血液浸透了他皱巴巴的圆领T恤。
司机翻着白眼,□□下腥臭味传来,几乎要昏死过去,车在高速上惊险地歪了一下。
“怎么办呢?我太害怕了叔叔,还是绕回去吧。”
女人没有鞋子,赤脚踩在脏兮兮的网约车地毯上,气息吐在他脖颈边,神情无辜又天真:
“不然,杀了你哦。”
……
五分钟后,沪昆高速公路附近的一座疗养院里。
这里残破得根本不像一个疗养院,一堵围墙圈起几座老洋房,尖尖塔顶上青苔丛生,藤萝从窗棂上垂落下来。
风声鹤唳。
塔尖上是一个布置精致的书房,暗绿色铜灯掩映在轻纱窗帘之下。一个女人坐在轮椅上,膝盖垫着一块暗红毛毯。
而就在她四周,挂着大大小小的画像。整个房间都是画像,从地面摆到天花板。画里男人时站时坐,都是侧面和背影,没有一张正面的画像。他好像极少笑,偶尔眼底露出一点笑意,就像清风吹散薄雾。
张秋抚着手里的猫,仰头望着窗外的星星。
她的长发垂落下来,时间涌来,时间过去,有爱情、没有爱情,她眼角仍如少女。
黑暗中有脚步声传来,她仿若没有听见。那脚步声停在门口,厚重木门“吱呀”被一根黑色长杖推开,一双黑色皮鞋,出现在视野里。
张秋回过头,看见来人,向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动的脸上,倏忽漫过一丝震动。
“是你。”
她盯着陈利亚的脸喃喃道,手指不自觉握紧,怀里的猫被抓疼了,“喵呜”一声想从她膝上跳下来。
“居然是你……怪不得……怪不得……真相居然是这样。”
她忽然眼泪掉下来。
“居然是这样。”
陈利亚没问她为什么认识他,也没问这样究竟是哪样。他只是在她对面坐下,黑色手杖在他指尖划了一个圈,抵在地上,另一只手却把玩着一只红色苹果,抬头望向这个传说中曾举手间翻天覆地的女人。
“十年前那么大的火,没有烧死你,十年后你却自寻死路,又和她搅在了一起。”
张秋抛下猫,那双与李维多如出一辙的细长眉眼慢慢弯起,她蓦地大笑起来,像看到什么极有趣的事情,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天意……都是天意!你看到我身边这些画像了吗?爱而不得,每一笔都是凌迟,这种痛苦你也要尝尝吗?李维多和你一样,都是没有心的人,怪物爱上怪物……天注定你要和我一个下场。”
“我不会和你一个下场,我也不是来和你谈下场的。”
陈利亚漫不经心地把手中苹果抛在桌上: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我也知道你想要什么……我是来和你谈,一笔交易的。”
作者有话要说:我今天忽然意识到一件恐怖的事
你们今年都几岁了……
不会都是高中生吧……
肯定不会有初中生的吧……
我的车是不是开得太多了……
第122章
“我不相信李维多。”
烟雾缭绕的浴池边,贾沈和何双平并排趴在池水边,前者手里拿着ipad看李维多抄给他的那四段奇怪诗句,后者点燃了一根香烟,淡蓝色烟丝融进雾气中,模糊了他的脸。
“我不相信李维多。”
贾沈又重复了一遍,翻看着手机里的诗句。没两秒,何双平就眼睁睁看着这个三十多岁的处男再次露出肯定的表情:
“这首诗哪有那么复杂?什么世界末日啊,我就觉得它就是在隐喻一个求而不得的虐恋爱情故事。”
何双平:“???”
“你看啊,木钉,为什么偏偏是木钉?为什么不能是锤子?不能是榔头?这说明木钉的特征一定就是凶手隐喻的东西。木钉是什么形状?一头尖啊,一头钝啊,这就隐喻了生殖器啊!”
何双平:“……”榔头和锤子是一个东西,谢谢。
“你再看下面的诗句,’两条皮鞭会将你灼伤’,这分明是性.虐待的象征好吧?把自己的新娘’扔到采石场哐哐哐哐’,我觉得这拟声词可能用错了,作者的原意应该是’扔到采石场啪啪啪啪’……这分明是李鹤年意识李维多远远没到14岁、他没法下手而后发出的绝望呐喊!”
何双平:“……”李鹤年的棺材板已经按不住了。
“不是,你真的不觉得你弟弟的死得太巧了吗?现在回想起来,我们刚发现你基因改变的时候,李维多的表现就非常平静,结果第三天,你弟弟就出车祸死了……而她忽然就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了一个做殡葬的高中同学,李代桃僵把尸体偷运出来,这也太巧合了吧。”
“那个做殡葬的,我也认识,确实是她的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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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双平闭着眼睛,蒸汽缭绕里:
“她要杀人,可以让我动手,她自己动手对她有什么好处?”
“开玩笑,她要是喊你去谋杀自己弟弟,那她在你面前营造的那副——怎么说呢?’忍辱负重柔弱清纯孤女’形象,还怎么保持?”
“她不用操人设,她本来就很柔弱。”
“……”啊呸,李维多清纯柔弱???
这还叫没操人设???
也只有把她当自己女儿看的何双平会这么认为了,贾沈被李维多坑了太多次,他压根不相信这个女人的人品,只是她身边的人都自带滤镜看不出来。
他没有滤镜,极个别的时候,他会捕捉到她一瞬间的微表情——就像冰封的平原裂开了缝隙,里头荒凉露出来。
就像《画皮》里周迅皮肤从脸上剥下来,露出内里血肉模糊的骨骼。
他更不相信她对这首诗的解释……拜托,李鹤年给她写了一整本诗集!他觉得她根本就是随便选了一首诗,拿来做调动警方视线的□□,什么李鹤年的病毒啊,都不过是危言耸听。
世上哪来那么多的世界末日。
以为好莱坞电影么。
贾沈想起那个夜晚,张纯死前的那个夜晚,她不知怎么跑去开许尽忱的保险箱的密码他一路偷偷跟着她,看着张纯偷偷跑到许尽忱办公室,却只从那只保险箱里翻出了三张照片。
她被那三张照片吓得跌倒在地上,惊惶失措地倒退她……她离开后,他按照她输入密码的顺序重新打开了保险箱。
三张照片,分别是脖子上插剪刀的女人,被剥去皮肤、砍去头颅的狗,和被大火烧焦熟透的男人。
贾沈手肘撞了何双平一下:
“李维多小时候是不是有一只狗?后来死了?”
何双平想了想:“是的吧。”
“听说那狗死的时候皮和头都没有了?”
“被打狗人弄的吧,那个年代又不是现在,没有动物保护协会,说真的,我还挺喜欢吃狗肉火锅的,现在太严了……你吃狗肉前不要把皮剥了、头剁了?”
……听着他都不想吃狗肉了。
贾沈斟酌了一下语言,又谨慎地开口道:
“那她妈妈呢?李维多和她妈妈关系好吗?”
“不怎么好。”
“我有听闻哦,只是听闻……她妈妈是不是用剪刀自杀过?”
“那是很早的事了。”
何双平点了根烟,抿了一口。
张秋对李鹤年的感情非常极端,但是李鹤年真的……一点都不喜欢张秋,别说夫妻间碰都不碰了,李鹤年在饭桌上看见张秋,都会转身走。
其实李鹤年本身就是这样的,他脑子很好,但性子很冷,亲缘关系都淡泊,似乎天生缺乏爱的感知。
可等张秋生下了李维多,他却整个人都变了。
就好像那个小女孩,唤醒了他身上全部的感情。
他从没看见过那样的李鹤年,明明这个小女孩和他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他却连实验都不做了,跑去研究小孩子的奶粉该怎么泡。她一哭,他丢下一会议室的人跑去别扭地哄她,那么多重量级领导还有国内外专家,眼巴巴等了一个小时,才等他把孩子哄完回来做报告。
那个时候李维多已经六岁了。
他不让别人喊李维多“可可”,“可可”只能他一个人叫。
九十年代出国不易,李维多长大后,他动用私人关系,带着她走遍了每一个他曾经去过的地方。
“李鹤年对李维多太好了,好到张秋受不了,那段时间,张秋有点抑郁症。”
“可我怎么看张秋都不像是会自杀的人啊。”
贾沈说:
“我以前听说过,心理学里有一种叫弑母情节,因为小孩子太喜欢爸爸了,觉得妈妈抢走了爸爸。你有没有想过,会是李维多想杀她妈……”
“……你在说什么呢?”
何双平的语气陡然严厉下来:
“那时李维多才几岁?她小时候连只蚂蚁都不忍心踩死,家里鸡死了都要立个衣冠冢,这么善良的人,你再胡说一句试试。”
贾沈:……
他好想咆哮一句,李维多不是这样的人啊啊啊啊啊!
这滤镜大到没变边了!!李维多善良,他就会说谎吗?明明三个人的故事,何双平连中饭外卖都只带两份炒粉,搞得李维多是他私生女,他是他捡来的一样。
……等等,李维多不会真的是他的私生女吧?
他看过张秋年轻时候的照片,那种漂亮不是男人可以抗拒的,何双平那时天天和她朝夕相处,张秋又被李鹤年冷淡,他们出轨一两次暗结珠胎……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他这么想了,也这么问出来了。
“……”
何双平差点打他:
“臭小子,我看起来像会出轨的人吗?”
“像啊。”
“……”
“男人是被基因确定的出轨症患者,世界上只有不举的男人,和穷到没钱出轨的男人,没有不出轨的男人。”
“你也是男人。”
“不,我是宅男,宅男和男人是两种生物。”
贾沈“哗啦”一声从水里赤.条条地站起来,晃着鸟在何双平面前走过,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
“泡什么泡,不泡了,世界末日泡澡有你妈的讲究,我们去把李维多拉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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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时刻,凌晨三点半。
李维多站在张秋的疗养院之前。
黑暗中这座她来过无数次的地方,像一张长着巨口的蛇类。张秋产业无数,这座疗养院严格说来也是她的产业她腿断那年买下这座疗养院,从此长居在这尖塔之上,十几年不曾走下楼梯。
她妈妈,可真是狡兔三窟。
这附近有一条河,河不远处有一处破落小区,站在张秋的窗口就可以眺望到。
十几年前,这一带荒无人烟,十几年以后,这里依然是城市边缘。十几年前,那处小区不过零零散散几栋老别墅连着十几户居民楼,而居民楼连着长街,长街尽头是一家粮油加工厂,厂房终日嗡嗡作响,整个小镇都是米和油的香气。
现在的世界上,已经没有粮油加工厂了,粮票、油票,这些都已经在朱镕.基改革中成了历史印记。可她还记得这些,因为她年轻的爸爸曾经抱着她,用粮票去厂里换一袋米。她记得那种味道,他衬衫上的墨水气味和稻谷混在一起。
当年那些小镇居民不会知道,他们熟悉的粮油加工厂背后,藏着那个世纪最恐怖的病毒实验基地之一。
他们不会知道,没过多久,就会有一把大火,把他们从睡梦中惊醒。整整一条街的人,没有人走出那晚的梦魇,他们一无所知,在大火里挣扎、窒息、死去。
除了她。
他们所有的人生和梦想,都成了一场利益变革的背景布。他们没有死于战乱,他们死于和平。战乱杀死的是士兵,和平衍生的欲望杀死了平民。
除了她。
李维多走上昏暗无灯的阶梯,手指抚过扶手,每一条裂痕都熟悉。
她推开门。
张秋坐在轮椅上,并没有回头,只是摸着膝盖上的猫说:
“你来了。”
“我来了。”
李维多在沙发上坐下来。茶几上摆着一叠纸、一支笔,好像方才她正在写什么。果盘里居然还有一只苹果。
“哪里来的苹果?”
“刚才客人留下的。”
“什么客人?”
“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李维多也不再问,拿起那只苹果:
“这只苹果看起来很甜。你有水果刀吗?我超会削苹果皮的,我帮你削苹果皮吗?”
“好啊。”
张秋去摸茶几底下水果刀,手指触及到那冰凉刀锋的时候,心底一顿,转而摸了一把水果刨递给她,笑着说:
“许尽忱的事怎么样了?”
李维多手里苹果皮不断:
“在进行。”
“可可,你不上心。”
张秋给她倒了一杯水,微微笑道:
“我知道你和许尽忱朝夕相处,有点感情,可你别忘了,那是仇人之子,是他的父亲,杀了你的父亲,杀人偿命,他有什么理由活这么久呢?”
“我们这次,多久没见了?”
李维多却没接她的话,只是转着手里的苹果,细长的苹果皮顺着刀刃落下来,一点不断:
“一个月,两个月……好像有三个月了,妈妈。”
“有那么久了。”
张秋笼着毯子,坐在椅子上,神情温柔:
“可可,你是世界上最了解你父亲游戏方式的人,他留下的东西,只有你能找到。我们当年好不容易把许尽山逼到绝路,可他狡兔三窟,连妻子跳楼变成植物人都不能逼他出手,你只有让他唯一的儿子许尽忱出事,才能——”
一截苹果皮蓦地断开,掉落在地上。
“我们三个多月没见了,妈妈,为什么我们一见面,就要聊许尽忱呢?我是你一时失误和何双平生下的私生女,难道他也是你的私生子吗?”
李维多看着指尖上溢出的血,把手指放在嘴里抿了一下:
“你想念我吗?妈妈。”
“许——”
李维多把苹果扔在一边,俯下.身朝张秋膝盖上的猫咪拍拍手:
“杰克马,你想念我吗?”
杰克马眼睛跟着她的手指动:“喵——”
张秋松开手,猫“喵呜”一声从窗户蹦出去。它那一声“喵”没有说完,所以她也不知道它到底想不想念她。
李维多保持着那个拍手的姿势,好一会儿,慢慢把手收回来。
她不能让人发现她离开了女汤,因此不能带走门口的鞋子。从女汤出来,她就没有鞋子,她光脚走了一公里才到这里,脚底被石子扎破了好几个地方,脚趾上也有血迹。
张秋屡次被她打断,脸上温柔的表情消失了,冷冷地看着她。李维多抬起脚,把脚跟搁在茶几上,睁大眼睛,在灯光下看起来有点可怜:
“妈妈,你看看我的脚,我的脚出血了……”
张秋看着她,没有说话。
李维多倒了一杯牛奶,把牛奶塞进她手里。又挪了挪位置,特意把脚摆在光线明显的地方:
“我的脚真的出血了……妈妈,我出血很危险的,你这里有没有创口贴……”
张秋没有接那杯牛奶:
“不要和我耍脾气,不要和我玩这一套,我不是你爸爸,我不会可怜你。”
“我不喜欢爸爸,我喜欢你。”
“你不喜欢我。”
张秋像听见什么好笑极了的事:
“谁能给你糖,你就喜欢谁。从小你就是这样……维多,你喜欢的不是人,你喜欢的,是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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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喜欢糖。”
李维多抱住她的腿,把头放上去:
“你喜欢爸爸,可爸爸不喜欢你,你和何双平在一起,他根本一点都不在意,你为了气他才和何双平生下我,他也无所谓……妈妈,你还不明白吗?爸爸不喜欢你,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喜欢你。”
“你不喜欢我,你只是挑中了给你发糖的人。你爸爸还活着的时候,什么都给你,命都可以给你,你在他身上找到了糖,就整天黏在他身边,用尽一切办法让他爱你、离不开你……现在他死了,你找不到别的给你糖的人,你只能挑中我。”
张秋慢慢摸过她的头发,那动作温情脉脉,此时她们看上去,竟像一对真正的母女:
“你看,你连爱的区别都分不清楚,怎么敢说爱呢。”
“我能找到别的给我糖的人,很多人想给我糖,我不想要而已。”
李维多蹲在轮椅边,想去碰张秋的脸,又被张秋挡开:
“我不喜欢他们,我只喜欢你和爸爸。”
“你不喜欢我,也不喜欢你爸爸。”
“我喜欢的。”
“你生病了,你知道吗?”
张秋抬起她的下巴,神情里带着一种温柔的悲悯:
“你根本不明白爱是什么,可可。从你亲手剥掉你那只小狗的皮开始,我就知道,我的女儿生病了,我拼命生下的,是一个怪物。”
“……”
李维多盯着张秋,神情逐渐变得困惑,好像不能理解“怪物”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杀死李可可。”
“你杀死了它。”
“我没有杀死李可可,为什么你和爸爸都不相信我?”
“是你,可可。”
张秋温柔地说:
“你还记得吗?你觉得李可可太脏了,你就杀死了它。是李可可,用裁纸刀,活活地剥掉了李可可的皮。是李可可杀了李可可。”
“我没有杀死李可可……我不要李可可了。”
李维多忽然站起来,把一边的抽屉都拉出来,翻箱倒柜地寻找:
“我想要创口贴,妈妈,你这里真的没有创口贴吗?”
“李维多。”
“你把创口贴藏起来了……你的创口贴在哪?”
张秋语气严厉下来:“李维多!”
李维多转过身,大步走回她面前,抿唇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抓起她茶几上的牛奶摔碎在窗帘上,牛乳顺着墙纸纹路流下来,玻璃渣铺在蓝色波斯地毯上。
她踩着玻璃渣,走到张秋面前,慢慢在她面前蹲下来,抱住她的腿,把头枕在她膝盖上。
“我受伤了,我流血了,我好疼啊妈妈。”
“……”
“我只想要一只创口贴。”
她眼睛睁得很大,却没有悲伤,也没有眼泪,像沙丘上的蜥蜴睁着它大大的眼睛,除了食欲,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活在这个世界上:
“你为什么连一只创口贴都不给我呢,妈妈?”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还有!
我最近脑心挠肺地想写下本书
我他妈脑心挠肺地想写高级男.妓男主
第123章
杰克马已经是一只很老的猫了。
它是张秋的宠物,她小时候看着它,非常羡慕。它什么都可以不用做,每天就会有小鱼干,怀小猫咪的时候要做B超,生小猫咪的时候是剖腹产,生完小猫咪张秋还给它做月子。爱宠物多少比爱人容易,一夜风流总比一生容易坦诚。
凌晨两点四十三分。
张秋去顶楼了。她在顶楼安装了一个天文望远镜,这台望远镜是李鹤年的遗物,不知道当她顺着她丈夫用过的镜筒去看天空,就像顺着他的眼睛,看到了他的心。那颗心里空无一物,是一株植物。
李维多把地上的玻璃碎片收拾好,用镊子把脚底的玻璃夹出来,地毯也卷起来,堆在书房一边。
本来这些东西都沾了她的血,应该彻底烧掉,可她好像也不怎么在意。把碎玻璃随便踢到房间角落,果皮装在垃圾袋里,拎下去倒掉。
然后她回到客厅,抬头看向墙壁上挂着的,她父亲的照片。
她父亲的遗像在她面前,朝她微笑。
夜晚的风吹过她的手臂,她看了一会儿,光脚走过去,把他的照片摘下来,抱在怀里,闭上眼睛。
……
同一时刻,金太阳大保健会所。
“你去推门。”
“为什么你去推门?”
“你和她年龄相仿,运动功能比较好。”
何双平冷静地分析道:
“如果李维多做到一半被打断恼羞成怒想打人,你跑得比较快,万一被她抓住打残,恢复得也比较快。”
贾沈:“……”
什么叫他恢复得比较快!
和这两个无限重生的丧尸比,他只是一个弱小的人类好不好!
就在他们说话间,女汤薄薄的门板后,又传来一声让人脸红心跳的“啊……嗯……雅蠛蝶……哦多喜达诺……”
贾沈、何双平:“……”
贾沈黑着脸:“不是,我真的很不理解,她就饥渴到非要在世界末日前夕抽空做.爱?”
何双平:“可能世界末日比较……让人有感觉?”
贾沈:“她有没有意识到我们是在逃亡?万一警察找来了怎么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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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双平快速check了一遍他们一路的行程,肯定道:“警察不可能找来,我们开的驾校车是我亲手组装的,可以确定上面没有任何定位装置。你带着李维多回来前后都没有任何第三者近身。李维多是一具尸体,身上只有一件寿衣,也没有戴任何首饰,她连内耳道我都检查了,警察能在哪里放定位器?”
贾沈:“那说不定,你又没检查她的哔——”
何双平:“……放心,警察不会像你这么没品。”
房间里的声音还在不断传来,贾沈在房间门口焦躁地转了两圈,最后踢了一脚墙,结果把鞋子踢掉,又跳着脚去穿鞋。
贾沈:“那我们就这么等着?”
何双平:“不然呢?”
贾沈:“那总要有人进去吧?就她这个叫法,估计没一个小时出不来,世界末日还搞不搞了?”
他推了何双平一把:“你再不进去,你干女儿就要被别人干.死了。”
何双平:“……就是因为李维多和我女儿一样,我才不好进去好不好?”
贾沈贴着墙听了一会儿:“真是莫名其妙!她为什么要在上.床的时候说日文?她这样真的一点都不爱国,她是不是在炫耀她日文一级?”
何双平:“……”不是,这是重点吗?他怎么知道她为什么要说日文!
这两个人一上一下地把耳朵贴在李维多独立女汤门边,里面此起彼伏地传出男女糟糕的声音,女声时不时尖叫一下,还传来砰砰砰人体砸到柜子的音效,很是激烈。
这两个都是血气方刚的男人,几乎能脑补出女孩子趴在地上一耸一耸的样子。
李维多又很白,平时穿着裙子,目测好像也挺软。
贾沈用纸巾按住鼻子下面的血,看了看手表,把纸巾扔到一边:
“我们干脆坐在这礼貌性地硬一下然后原地散伙算了,又爽了又世界和平了,多完美啊。”
何双平:“我都没生气,你生什么气?”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生气?她招妓得艾滋病关我什么事!我为什么要生气!”
贾沈泄愤地踢了一脚门。
他真的只是气昏头了,可没想到陈利亚离开时压根没锁门,脚尖就那么轻轻一碰,那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何双平、贾沈:“……”
何双平条件反射性的闭了一下眼睛,但空阔水池边一个人影都没有,只有一只小手机在兢兢业业用日语喊着:
“啊……啊……啊……天国の门啊……”
何双平、贾沈:“……”
李维多的鞋子还停在门边……她人呢?
贾沈:“李维多是不是上厕所去了?”
何双平:“上厕所为什么要这么故布疑阵?这明显就是故意让我们以为她还在这里。她鞋还在门口,你上厕所不穿鞋的么?”
贾沈:“她和我们不是一伙的么?她能去哪?”
何双平想了想,从兜里掏出一根烟,抿在嘴里,走廊上转了两圈,喃喃道:
“除非……不,这不可能。她和我的目的是一致的,我想找到许尽山,为我妻子报仇,她也想找到许尽山,因为李鹤年的保险箱被许尽山带走了,她没理由甩开我。”
“什么叫‘李鹤年的保险箱’。”
贾沈莫名其妙:
“那不是你的保险箱么?”
“我什么时候有了保险箱?”
何双平也莫名其妙:
“我从来都不用保险箱,太不靠谱了,还没有第三方担责,这年头什么东西不能存银行?”
“不是,我亲耳听到的,就你刚死那会儿,李维多被警方审讯,和警察说的就是’何双平的保险箱’,还让警察去调查你和你第二个老婆……我还以为你们商量好的,想转移警方的视线来着。”
何双平愣了两秒。
“你在开什么玩笑,李维多怎么可能让警察来调查我?”
他放下烟:
“我诈死,就是因为李维多说没人会盯着死人,要把警方的视线从我身上移开……这不是绕回来了吗?那我诈死还有什么用?”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
一阵令人窒息的寂静。
“不是,你们两能不能别这么drama?”
贾沈崩溃道:
“你们靠不靠谱啊,世界末日都进行一半了,这时候发现大家剧本对不上了?你和李维多到底沟通过没有啊,我们是反派大兄弟!反派!反派必死定律了解一下?”
“什么世界末日,你为什么老是说世界末日?”
“拜托,我们这计划不就叫’世界末日计划’吗?”
“我们什么时候叫’世界末日计划’了,我们只是想把许尽山引出来,和世界末日有什么关系?”
“……你别和我瞎比比。”
贾沈简直气笑了:
“李维多拉我入伙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这还是她亲自取的名字……当然,你那个时候还在国外。”
大保健的灯光暧昧迷离,两个男人在粉色灯光下继续对视了一会儿,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剧本对不上的震惊。
世界末日计划,世界末日……
何双平不知道想到什么,脸色忽然惨白。
“我想错了。”
“你想错什么了?”
“我想错了……从头到尾都想错了。”
他喃喃道,头上冷汗一直往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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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怪不得……坏了,坏了。”
贾沈:……到底坏了哪样你倒是说啊?啊??
何双平不由分说的扯着他往外走:“快去救张秋,迟了就来不及了,她可能想做很可怕的事,她可能想杀了所有人。”
贾沈:“???”
小问号,你是否有很多朋友?
这又关张秋什么事?
谁想杀了张秋?所有人又是谁?什么叫“很可怕的事”?他觉得沙拉酱过期这件事也挺可怕的。
他们说好的剧本,难道不是找到许尽山以后对许尽山彻底打压,顺便把许尽忱投入监狱,然后他就可以做空LCC,最后逆袭打脸成就一代金融大佬吗?
为什么他们每个人的剧本看起来都不一样?还貌似都互相不知道对方的剧本?这都是什么毫无预兆的狗屁剧情!!!
很好,这很赛博朋克。
贾沈血压上升。
然而没等两人走出两步,金太阳大保健会所的大门就被“砰”一声踢开。大堂传来男女的尖叫声,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朴浦泽带着一队人哗啦啦把走廊堵了个严实。
“警察!警察!都给我蹲下!”
“我们接到实名举报,这里有人卖.淫□□!都给我蹲下!”
澡堂一片鸡飞狗跳,朴浦泽拿着警棍大马金刀地走过来。一群男人围着浴巾、手背在身后,畏畏缩缩地抱头,被两个警察遣着,排队在走廊上蹲下。
陈利亚亲手举报自家女朋友□□……他收到信息的时候也喷了水一口。
警官小刘亲自进了李维多的女汤,把那个刚和李维多做了某种不法生意目前已经从昏迷中醒来却还继续装昏的男.妓用手铐铐起来,扔进人堆里。
扔的时候眼神还有点敬畏……喂,这可是做了陈利亚女人生意的男公关啊!如果陈利亚的事业感情发展顺利,这个男妓以后就可以对自己的孙子说“我营业的那些年,上过诺贝尔生物学奖得主的老婆”。
如果李维多的事业发展顺利,这个男妓以后也可以对自己的孙子说“我营业的那些年,上过一个差点毁灭世界的反派”。
朴浦泽球鞋经过的地方,一片战战兢兢,一群老爷们□□蹲在地上,安静如鸡。
贾沈和何双平混在人群里,同样双手抱着头,脸埋在衣领里。
朴浦泽的球鞋路过一排一排的大肚腩,路过何双平的时候,忽然被一只手拉住了。
男人抬起头,露出那张被伤疤隔断的脸。
“快去找李维多。”
男人脸色苍白,紧紧地抓着他的裤脚:
“我大概知道她在哪,快去找她,拦住她,别让她……覆水难收。”
……
云朵渐渐漫过高楼。尖尖的楼顶是老上海滩做派,老的像有中世纪的火把要在这四面夜色中烧起来。
李维多抱着李鹤年的相框,走到楼顶。
风很大。她记得小时候夏天暴雨之前的夜晚,空气也是这样潮湿得像拧得出水来,她爸爸抱着她,去高楼上捕捉闪电。滚滚的电光劈开天空,像有雷霆万钧的怒,照亮对岸丑陋的山脉。
那时她开始明白世界上为什么会有宗教,为什么会有宗教,为什么会有爱。
爱从暴风雨里来。
云层慢慢汇聚在一起,遮蔽了古老的星座。张秋坐在顶楼中央,手里执着天文望远镜的镜筒,哪怕星星就要消失,也想去看她丈夫曾经看过的天空。
张秋听到她的脚步声,也不回头。
“垃圾倒了吗?”
“倒了。”
“你的血呢,烧掉了吗。”
“会烧掉的。”
李维多把李鹤年的镜框放在地上,走到张秋身后,手越过她的肩膀,帮她调整了一下望远镜上的参数,又帮她把镜筒对准天上的星座:
“妈妈,对不起,有一件事我骗了你。”
张秋漫不经心地调着焦距:“你骗我的事情多了去了,你指的是哪一件?”
“那只保险箱——装了爸爸最厉害的病毒变异体的那只保险箱。”
李维多从身后环住张秋,下巴搁在她消瘦的肩膀上,和她一起看天上没被云遮蔽的星星,口吻仿佛在说一件平淡无奇的事情。
“我那时告诉你,那只保险箱是许尽山带走的,我骗你的。许尽山根本不知道保险箱在哪。你找他没必要,报仇也没必要,他很老了,他生许尽忱的时候,就五十岁了,现在已经快八十岁,还在火场里受过伤,你就算不找他,他自己过几年也会死掉的。”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好一会儿,张秋笑出来,轻声说:
“保险箱,不是许尽山带走的?”
“不是。”
“所以我这辈子,白费了?”
“不算白费。”
她的长发被风吹乱了,李维多帮她把那几缕别到脑后:
“你还有我,我喜欢你。”
“那爸爸的保险箱,在哪里?”
“在我这里。”
李维多凑到张秋耳边,小朋友邀功一般说:
“我把它藏起来了,藏了十年,没人发现。”
又是半晌的寂静。
风拂过张秋老去的侧脸,她好像忽然很疲惫,又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摸了摸李维多的脸,手指细微地发抖,却温柔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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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可,你居然骗了妈妈?”
“嗯,我骗了你。”
“为什么要骗我?”
“因为你太爱爸爸了。”
李维多抱着她,小声说:
“为了完成爸爸的遗愿,把病毒毒株拿回来彻底销毁,你放弃了家产,放弃了身份,花了快十年,搞死了许尽山的公司,搞死了许尽山的妻子,现在又要搞死许尽山……你太执着了妈妈,我只能混淆你的方向,如果你把这十年拿来对付我,我肯定瞒不过你。”
“你想做什么,李可可?”
“我想让爸爸被记住,我觉得爸爸有点可怜。”
李维多低声说:
“你和爸爸都想把病毒毁掉,为什么呢?这么漂亮的存在,毁掉了不可惜吗?他为了这个病毒付出了一切,可到头来,人们却要烧死他——凭什么呢?”
她想起她做的那个梦。那个年轻的法老图坦卡蒙在哭。沙漠埋葬了他。他的信仰被遗落,语言被放弃,土地被侵略,没有一个人记得世界上还有一个国王叫图坦卡蒙,他的志向,他的付出,他的功勋,都消失了。
没有人记得他,他消失了。
凭什么呢?
不是健康成就了医学,是疾病成就了医学。不是和平成就了英雄,是乱世成就了英雄。没有受过伤的人,不会有记忆。记不住的东西,痛一次就会记住。
如果记不住,那就让他们痛到记住。
就像欧洲永远会记得成吉思汗,普里皮亚季永远会记得切尔诺贝利,南京永远会记得侯景。被屠杀的土地,会记住屠杀他们的人。
张秋坐在风里,没有说话。
李维多把头埋进她的脖颈。她是那样熟悉张秋皮肤的气味——当她还是一个小小胚胎,蜗居在那片子宫里的时候,她就熟悉这个气味。她生命最初的气味。可张秋不要她,她为了一个男人生下她、抛弃她,又为了这个男人控制她、奴役她。
“我了解你爸爸,可可,你爸爸,从来不想被记住。”
好一会儿,张秋闭上眼:
“他选择死,就是因为他不想让一生心血变成杀人的武器。可可,最终的变异体,和你身上的是不一样的,甚至它和你认知中的所有病毒都不一样。它能控制人体所有动物神经中枢,也不需要感染的载体,一旦它被作为武器,你就回不了头了,你无法阻止它蔓延,你知道这样会死多少人吗?”
“那又怎么样呢?”
李维多把头靠在她胸口:
“我不在乎所有人,我只在乎你和爸爸。”
“你抢走了我丈夫所有的爱,这还不够吗?现在他死了,你还要毁掉他吗?”
张秋睁开眼,眼底写着恨意,眼泪落下来:
“要他为护你鞍前马后,要他为护你葬身火海,现在还要悖离他的遗愿、毁掉他用命换来的东西……李维多,我绝不会让你得逞的,你是一个怪物,你知道吗?早知如此,在你出生的那一刻,我就会掐死你。”
……
天上慢慢起了风,星星逐渐被云层淹没。她穿着白色的丧衣,风把裙摆灌满。她看着张秋,好像被那眼神刺痛,又好像忽然明白了自己一生追寻的东西,原来都是不存在的。她的母亲,从来没有存在过。
沙丘上的蜥蜴,睁着它大大的眼睛。
天上有雨水掉下来,远处一排警车车灯在晦暗街道上亮起,在这城市荒凉边界上,像风驰电挚的流星。
“我小时候真的爱过你,有一段时间,我爱你甚至超过爱爸爸。”
李维多慢慢抱住张秋,像她小时候一直想做的那样。
“但妈妈,我可能要杀掉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马上要离职了
最近在赶最后一个项目
等熬过八月半离职交接,以后我大概会轻松一点
下本书我一定写完了再发TAT
我觉得我的隔日更还能再抢救一下
其实每次拖更以后看到居然还有人在我还……蛮意外的
感谢爸爸们还爱我
第124章
听完何双平交代后,朴浦泽几乎出动了他能调动的所有警车,大队伍一路风驰电掣,夸张好似港警片。
可身后这个男人更夸张,朴浦泽面无表情地把油门踩到了底,速度已然不能更快,就听身后男人催促道:
“事情真的很急,还能再开快一点吗?”
“……已经最高速了。”
“你们出来不能换一辆好点的车吗?”
何双平对警察的配车感到失望:
“200万的房子,你们抽120万的税,我们交的那么多钱都去哪了?车都不能买一辆好的吗?要是蝙蝠侠穷到只能开桑塔纳,蝙蝠侠也是拯救不了世界的。”
……纳多少税那也比不上您家的路虎加长版豪华越野,8速手自一体变速箱啊。
警察局多穷啊,出生入死一辈子,抵不上搞金融的一小时。
远处隐隐有雷声,深夜街道空阔无人。小刘要坐副驾驶看情况,朴浦泽怕何双平半路跳车逃跑,又派了一个武力值逆天的年轻协警小方坐在后座守着。
他们人手实在太紧张了,张秋一个只能坐轮椅的女人,分不出警察蹲守。朴浦泽神色严峻,一把把车向左急转弯,还没松开方向盘,就被身后带着手铐的何双平推了一下背训斥道:
“左转要打转向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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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浦泽:“……”
警察小方:“……”
贾沈:“……”
乌鸡鲅鱼。
警察小方神情非常无语,还转弯要打转向灯,这年头的变态杀人犯都这么……遵纪守法吗?
“您还挺遵守交通规则。”
“他没法不记得,老何科目一考了四遍,科目三考了三遍。”
贾沈恹恹靠在窗台上:
“一个驾照从四十五岁考到五十岁,转弯要打转向灯这件事,已经是他的条件反射了。”
……还挺执着。
小方好奇道:“那他五十岁前是怎么开车的?”
贾沈:“他有三个私人司机。”
小方:“……那他又是为什么要学车呢?”
贾沈:“他学的是卡车。”
小方:“那他又是为什么要学卡车呢?”
贾沈说:“不学会开卡车,怎么用卡车压死张纯呢。”
小方:“……”
想开卡车撞人,结果科目一考不过这种事,听起来真是哈哈哈哈哈哈……但小方只觉得头皮发麻。他是看过现场的人,还记得张纯死时的样子,整条大腿骨被压成了肉泥,头颅整个切断下来,是他,看着法医从张纯脖子上抠出她烂掉的眼珠。
张纯死后没多久,她的母亲也吞煤气自杀了。
操劳一生,家破人亡。
这一点都不有趣。
车队呼啸着驶入地下甬道,疗养院的塔尖越来越近,等到近塔楼三百米处,小刘探出身子用望远镜看了一会儿,说:
“人在塔顶。”
朴浦泽:“几个?”
小刘又盯了一会儿:“两个。一个坐在轮椅上,一个头发很长,看长度错不了,就是张秋和李维多。”
朴浦泽:“她们在做什么?”
小刘犹豫道:“……看星星?”
朴浦泽气笑:“……是这天上的雷不明显,还是这闪电不够拉风?暴雨都快落到脸上了,看什么星星?”
小刘委屈:“可她们确实在看星星啊……等等,李维多好像动了。”
夜晚无星无月,可视度太低了,小刘半个身子钻出车外才看清楚一点:
“她在帮张秋推轮椅……可能知道快下雨了?……等等老大!情况不对!李维多在把轮椅往外推!她想把张秋从楼上推下来!”
朴浦泽一脚把油门踩到了底。
“001、001注意,立刻带队从房屋后面包抄,嫌犯有人质,再重复,嫌犯有人质,谈判专家出动,狙击手埋伏,必要时……”
朴浦泽拿出对讲机,眉目冷峻,望着窗外沉沉夜色:
“……击杀嫌犯。”
……
塔楼之上。
这栋楼好像生命将尽,惶惶的树影被风吹得簌簌颤动,雨水的气味,雷电的气味,泥土的气味,还有耗尽一生的疲惫的气味。李维多推着张秋的轮椅,把她推向塔楼的边缘。
情景一如张秋刚刚断腿那段时间,她推着她走过落叶腐烂的花园,俯下.身说话都小心翼翼,心为你爱的人的残缺而发痛。
只可惜张秋一定要毁掉爸爸的心血,只可惜她们从不能共存,她们生来你死我活,否则她也想陪母亲好好走过剩下二十多年。总是让她用沸水洗苹果也好,用鞭子包着纸巾抽打她也好……小时候有一次她不小心落进湖里,溺水前,她隔着湖水看见母亲冷然的眼,张秋抿着烟,冷冷地看着湖水吞没她。
原来她不吞没她,她就会吞没她。
那就让她从这里坠落吧。
让她爱的,她恨的,她惦念的,她舍弃的一切,从这里坠落。
从这漆黑的、阴郁的、生命将尽的疗养院。让她消失吧。
“你的心也会痛吗?李可可?”
张秋手扶着轮椅,真正走过风浪的人,面对生死也是笑意宛然:
“你毁了你的父亲,又毁了你的母亲,你后半生睡得着吗?你以为天不会看着你吗?”
“如果天会看着我,它就不会让我出生。”
半面轮椅已经悬空,底下是七层高楼,风把张秋的衣摆吹得烈烈作响。她老了,还是很美,但是鬓边已经有了白发。
远处隐隐绰绰有车队开进来的影子,但都把光和声熄了,她们没人注意到这一点。
李维多低下头,轻声说:
“我不会愧疚,也不会悔恨。这世上有谁不杀人吗?肯德基杀的人是我的百万倍,银行杀的人是我的千万倍,这世上的政权交替,杀死的人是我的亿万倍,他们晚上能睡得着,我就睡不着吗?”
她把张秋推到塔楼边缘,雨水一滴滴落下来,尖尖的塔顶像融化了似的,流淌在她面上、脚下,逐渐浸湿她的全身。
她手握着轮椅扶手,心底有种尘埃落定的轻易。
她对爱的感知是畸形的,她感受不到太多爱,她谋杀的是她仅剩的爱。
原来杀死一切爱,也不是她想得这么难。
死亡原来一点也不恢弘,一点也不美。她的母亲出生如辰星,原来临死也要落进泥土里,像卑微落叶一样。
她又向前推了一步,眼看一切已成定局——
“李可可。”
身后一声木杖落地的轻响。现在雨还不大,远处干雷还在轰隆隆。黑衣的男人站在淅沥沥的屋檐下,眉眼也像浸润过深冬的雨,握着手杖,不知已经看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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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可可,放手,到我这里来。”
李维多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陈利亚望着她背上覆着的漆黑长发,锋利的眼角微微柔和下来:
“警察的狙击手已经埋伏好了,你现在动手,是当众谋杀,无异于自毁,接下来绝无出狱的可能,更没办法做你接下来想做的事……相信我,可可,不要做坏孩子,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李维多:“你报的警?”
陈利亚:“我报的警。”
“你为什么要报警?”
李维多微微侧过脸,长发像柔顺的帘子垂在眼角边:
“你不是很爱我,愿意为我做一切事情吗?不是眼里只看得到我,除了我,其它东西都不要吗?”
“我爱你,我不会背叛你。”
“那你为什么要报警?”
“我在救你。”
“你在杀我。”
李维多笑起来:
“但我不惊讶,你总有一天会来杀我,人类总是互相背叛、互相残杀,这是物竞天择、强者生存,没有办法。”
雨水慢慢变大,落在她身上,也落在他身上,顺着他的发丝落下来。
陈利亚漆黑的眼睛看着她,李维多依然握着张秋的轮椅推手:
“我身上没有定位器,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你身上没有,但是贾沈身上有,一开始就有。你摆脱他们后,我猜你会来这里,我也知道你要做什么……可可,有些事情,一旦做了,你这辈子都会在噩梦里。”
所以相信他,朝他走一步。她想做的那些事,不要脏了她的手,让他来做。她想要的,无需自己俯身,他都会给他。
陈利亚朝她伸出手。他苍白的手指伸进初冬冰冷的雨水里,带着一点渴望,一点疼痛,和一点沉迷。
他真想她。
想得骨头缝都像溢出了瘾。
她躺在他床上时,他抱着她,整夜睡不着,怕岁月太快,一刻太急。她躺在棺材里时,他仿佛也死了一遍,生死不由己,转瞬而已。
而如今,她站在他对面,淋着雨,触不及,摸不到,他也就觉得自己和她一起冷下来,沉进土地里。
他的爱来得突兀又颠覆,第一次隔着墙壁听见她的声音,他的身体和心脏就开始活过来,迅疾的不像一见钟情,更像久别重逢的苏醒。
那她呢?她也会想他吗?
她让她那个叫贾沈的男同事来接她,两人相互搀扶着走出去……他们关系很好吗?这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这么久没有亲吻拥抱,她也许也会有一点……想念他吗?
“到我身边来好不好?可可。”
手杖被他扔到一边,伸出来的手纹丝不动立在雨里。他的袖子慢慢被打湿了,水沿着纽扣滴下来。
“我爱你,你想要的,让我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这首歌的背景音乐是《情迷索多玛》
我真的好想写下本书啊,非常想写男.妓了TAT
第125章
这本来是很动人的一刻。
但朴浦泽果然很上道,专业拆散情侣三十年。他远远看见了两个人在对峙,以为陈利亚在谈判,想着身为兄弟他必须要给陈利亚增加砝码啊!……
于是几秒之后,当李维多睫毛动了动,一滴雨水从她眼角滴落下来,刚想开口,就听寂静深夜里传来一声响亮的:
“上面的人!不要跳啊!不要跳!千万不要跳啊!”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警察拿了一个大喇叭,苦口婆心。
“江水滔滔向东流,一失足成千古恨,一子落下满盘输啊!生命是美好的,压力是暂时的,你一跳下来,眼一闭,没了,小龙虾吃不到了,海底捞也没份了,掌中宝不脆吗?麻辣烫不辣吗?无骨鸡脚它不香吗……”
陈利亚、李维多:“……”
朴浦泽大半夜听得怪饿的,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大对:
“这个谈判专家以前开饭馆的么?”
“好像不是。”
小刘从记忆里翻出这个人:
“老陈以前在黄浦江那一带巡逻的,后来因为救了很多跳江的码农,谈判履历漂亮才调到谈判组——就黄浦江那地儿,平均一天三个码农跳江,他可能嘴瓢习惯了?”
“那边不是金融中心么?为什么码农会跑到那边跳江?”
“做金融的都跳楼,他们不喜欢跳江。”
小刘说:
“码农比较呆嘛,搞金融的这块比较精明一点,跳江不容易找尸体啊,据说是保险赔偿会有点麻烦,现在的货币,多拖一天贬值一天啊,自杀也要讲究收益率嘛。”
朴浦泽:……自杀还有这么多讲究。
他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对小方打了一个手势,小方赶紧跑过去和谈判专家耳语了几句,就听老谈判专家又扯开嗓子,深情地嚎起来:
“上面的人听着!你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武器,回头是岸!执迷不悟,牢底坐穿!你年纪轻轻,想想父母,想想自己,想想你嗷嗷待哺的孩子!现在打雷又下雨,附近还没有避雷针,我真的好担心你的安全,俗话说五人团结一只虎,十人团结一条龙,百人团结像泰山,国家就是你坚实的后盾!你要有什么麻烦,我们一起帮你解决……”
陈利亚、李维多、朴浦泽:“……”
对不住了兄弟,我请来的谈判专家憨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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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台之上,李维多好像还有点喜欢这个老警察,看了好几眼,才把视线收回到陈利亚身上。
这下不需要验证了,警察确实是都来了。
眼前这个男人,若即若离,忽真忽假。他说他爱她,转身就让她投进监狱,亲眼看她被执行死刑。
他说他要救她,下一秒就带着一批警察包围了她,要把她绞杀。
这样的爱谁敢要呢?
“我会帮李鹤年恢复名誉。屠杀并不是让人铭记的唯一方式,我会帮你父亲洗清罪名、申请表彰,我已经组建好了实验室,只要你愿意,我会用我的团队开发你父亲的病毒,病毒本身和衍生的药物都会以你父亲的名字命名,由此产生的一切收益,都记在你名下。只要你愿意,我……这些东西都是你的。”
男人抿了抿唇,好像很不习惯说这样剖白的情话。他本来想说“我是你的”,但这实在超出了他的性格范畴。
“条件是什么?”
“和我在一起。”
陈利亚说:
“到我身边来,和我在一起。”
雨水把他的眼眸洗得更加透彻,男人的睫毛长得不可思议,让她想起许尽忱逼她背英语单词时,睫毛叫“lash”,又有“抽打”的含义……长到不可思议的睫毛,长到能抽打人灵魂的睫毛。
“真诱人。”
李维多说:
“你说到做到吗?”
“说到做到。”
“万一你骗我呢?”
“我不会骗你。”
“你什么时候不骗我?”
李维多歪头看着他,她看了如此之久,久到他心底泛起不安,她才笑起来:
“陈利亚,你的眼睛呢,不瞎了吗?”
眼睛?
“还记得有一次,你和我玩医生角色扮演,我那时才终于相信你是个处男,陈利亚,你真可爱,女人朝你张.开腿,你连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李维多弯起眼:
“你的眼睛很早就好了,你一直都不瞎。不知道眼睛往哪里放的人,会是瞎子吗?一直在骗我的男人,我又为什么要听你的呢?你了解我爸爸的病毒的吧,我活不了多久了,又为什么要在乎有没有未来呢?”
雨水落下来,陈利亚忽然血液冰凉。
是了,他想起来了。
有一天,她借了他的ipad,说要学习,结果在楼上学习了一下午的小黄片,在自己下面抹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油,跑到他面前勾.引他。
当时她白色T恤只遮到膝盖上几公分,一条腿勾在沙发上,将露未露,像只A.V精。他当时怕她给自己抹了不卫生的东西,是真的想给她做检查……而她抿着棒棒糖朝他张开腿,用脚趾踩住他的心口,似笑非笑地问他:
——你是真的看不见吗?
——如果真的看不见,你的心,为什么还会跳得这么快?
他以为这是爱情最甜美的部分,她勾.引他时又放.浪又天真。那一秒,他觉得一切奉献是如此甘之如饴,而生活更是不可思议,居然可以甜成这种味道。
可原来一切都只是一场试探,原来她从来没有相信过他。
可他怎么可能不露出破绽?她是他想要的不得了的女人,那样的时刻,那样的场景,瞳孔会缩小,心跳会变快……他也会有生.理反应,心动的时候无法不暴露自己。
心脏上盘踞了一条树根,让他有撕裂感,又让他奇异地熟悉,好像一切理当如此,不过是剧本再来一次。他不被她信任,他被她拒绝,他把爱错付,他抛出心来被人践踏到底……这些,不过是再来一次。
那什么时候是上一次?
上一次又发生了什么?
他好像触摸到了一点他失忆的源头,他的大脑额叶这段时间一直在隐隐作痛,此刻更是头疼欲裂——但这些疼似乎都不是很重要了,他只觉得原来如此。原来她真的对他毫无信任。她不在乎未来,她不在乎自己,也不在乎他。原来她的心从来没有在他身边过,哪怕做过了一切最亲密的事,她也不会到他身边来。
那爱呢?
她到底有没有,爱过他?
陈利亚闭上眼,收回手。
再睁开眼时,已然又是李维多熟悉的那个拔.吊无情的男人。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密封培养皿,李维多弯了弯眼睛:“这又是你的金针菇培养皿吗?”
“不,这是’李可可’。”
陈利亚抬起头,黑色眼睛浓墨一样:
“市面上没有李鹤年病毒的最初版本,你父亲交给科研机构的毒株,已经失去了无限复制的能力,需要血液作载体,和普通病毒没有两样,会增殖一段时间,但之后就衰老,也会凋亡。”
这种病毒没有价值,疯狂的人们想要的是最初的毒株——它们不需要任何媒介,只靠接触唾液就能入侵细胞,打破基因程序的限制,把生物变成自己繁衍的工厂,甚至让普通细胞返祖,回到“胚胎干细胞”状态,不断繁殖,永远繁殖,像癌细胞一眼不断复制,只是速度比癌细胞慢。
被感染的人类,理论上不老,不死。等到机体无法再承受这种增殖,人会“肿瘤化”,他们整个人就是一个巨大的肿瘤,最终无限繁殖的细胞侵占正常的内脏,猝死而亡。
但没有人能抵挡不老不死,哪怕后果可怕,但这可以再研究,能被研究的问题都不算是问题。五千年前就有徐福寻访仙山,四十年前谷歌就斥巨资研究长生不老,这是人类无法抵挡的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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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找到李鹤年这个培养皿的时候,里面的病毒因为缺乏营养,已经陷入了休眠,十年过去,还保持着活性,只要让它们触碰到活体,它们就能立刻复活——这不会让他惊讶,病毒准确来说不属于生命,它们介于非生命和生命之间。世界上发现的第一粒癌细胞,它的主人早已经死去,可它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令他惊讶的是,那个培养皿上,贴着一张小小的字条,上面写着病毒的名字——
“李可可”。
这还真是“李可可”式的命名方式——她叫李可可,她的狗叫李可可,她的猫叫李可可,她的病毒,也叫李可可。
他很好奇,他还能遇到多少“李可可”。
“托你的福,我找到了’李可可’……你给自己感染的不是原始毒株吧?否则从我第一次吻你,我就被感染了,现在也不能站在这里,许尽忱……也不会还好端端活着。”
许尽忱也吻过她。
这件事他每次只要想起,就觉得许尽忱的公司应该破产了。尤其是她还在许尽忱面前流过血。二代病毒必须通过血红细胞为媒介,但凡有伤口让她的血液蹭进去,对方也会被感染。
而她居然愿意为了许尽忱冒这么大的冒险……这件事情他每次只要想起,就觉得单单只是破产,真是远远不够。
“不可能。”
李维多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知道的名字,但你不可能找到’李可可’。”
“那你低估了你的未婚夫。”
“第一,你不是我的未婚夫,我们分手了。第二,你不是神,上海这么大,你怎么可能找到我十年前偶尔路过埋的地方?这根本无迹可寻,那个时候,上海甚至连监控都没有。”
这是独属于她和李鹤年的寻宝游戏——小时候,她会在一个秘密的地方,藏起一盒糖果,一个布娃娃,或者她自己,然后写一首诗,或者一行俳句,把地点藏进去,压在杯子下面,李鹤年看见了,就会跟着诗句提示的线索来找她。
李鹤年当年都没有想出的地方,这几年上海变化这么大,很多地标都变了,陈利亚怎么可能找到?
李维多又列举了一条理由:
“而且,如果你们已经把病毒拿走,那我也没办法再把病毒倒进黄浦江了,我没有威胁了,你们为什么还在在这里和我浪费时间?你为什么还要管我的死活?”
“因为我爱你,我想救你。”
陈利亚朝她走近了一步,旁边埋伏的狙击手立刻精神抖擞,所有枪口都瞄准了李维多。
“李可可,到我这里来,只要你感染的不是第一代,我就能救你。”
作者有话要说:晚一点,还有一更
今天我觉得我是爸爸
这章背景音乐是《that inferior feeling》
第126章
他往前一步,她就下意识朝后退一步。她和张秋已近塔楼边缘,再往后退,她们两人都会摔下去。
那每一步后退,都像一次潮涌,他觉得有血腥味在他喉间泛起。他把那疼痛和狰狞咽下去,朝她张开双手,像往常一样轻声哄她:
“到我这里来好吗?李可可?我想抱抱你,让我抱抱你,李可可。”
李维多却问:“你真的找到了我的病毒吗?”
“‘圣人,他坐在三轮车上。’”
陈利亚微微俯下.身,像用奶棒诱.哄一只小野猫似的,从衬衣口袋拿出一张照片,对折扔过去:
“你藏东西的地址,就藏在这句话里对吗?我不能把病毒培养皿给你,但你可以看看这章照片,你认得到自己的笔迹,这是你写的,上面还沾了十年前的色拉油渍,对不对?”
李维多用脚把封在密封袋里的培养皿勾过来,只瞥了一眼,脸色就白下来。
轮椅上的张秋垂着眼眸,微微笑起来。
他的李可可被雨水淋得湿漉漉,长发都贴在脸上,脚下连鞋子都没有,看上去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半晌,李维多抬起头,她眼底的光消失了,只有黑发覆在她面上:
“你说要救我,你真的没有骗我吗?”
“我不会再骗你。”
陈利亚试探着又走近一步,想去碰她的手,可还没碰到就被她躲开:
“你不是凶手,我也不会让你变成凶手。没人能逮捕你,李可可。”
“连我妈妈都认为是我杀了我的小狗。”
李维多抿起唇,语气竟然是真的委屈——天知道她大部分时候和他委屈撒娇,都是装出来的,还是漫不经心、敷衍至极,他一眼就能看出她在被迫营业的那种装:
“我没有想杀李可可,可是没人相信我。他们说我病了,还说我是怪物。”
“我相信你。”
陈利亚说:
“杀人的,从头到尾都是何双平和张秋,你没有杀过任何一个人。只是你当时太小了,是你母亲用爱绑架了你,逼你为李鹤年报仇,你被她洗脑、被她胁迫……你是好孩子,你是无辜的。”
“我是好孩子吗?你真的相信我没有杀人吗?”
李维多眼泪混着雨水,顺着眼角流下来:
“哪怕我刚刚想把我妈妈推下楼,还想用病毒杀死所有人?”
“你从来不想害人,可可,你只是想有人爱你。”
陈利亚手在雨里冻得冰凉,可他却没有一点感觉。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那滴眼泪掉在地上的时候,他的心都碎了。雨下得太大,她会冷吗?她的脚都冻红了,她很冷吧,他要快点把他的李可可带进暖和的屋子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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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只是用了错误的方式去反抗你的母亲。你现在什么都没有做,一切都来得及……可可,我发誓这是我最后一次违背你的意愿,只要你愿意放下这一切、回到我身边,以后家里你提出的一切要求,合理的不合理的,只要我能做到,都会尽力满足你。”
陈利亚依然保持着伸手的姿势,黑色的眼眸像旋涡,带着某种她不能理解的执念,轻声说:
“到我身边来,好吗?可可,不要回不了头。”
雨哗啦啦倾倒下来,所有警察都被打成了落汤鸡,但是没有人注意到这些细节,所有的狙击手都做好了准备,所有人都屏息望着屋顶,但凡李维多有一点异动,哪怕是手伸进口袋之类的动作,都会被就地格杀。
李维多。
这个女人,太危险了。她身上的秘密太多、人设太多,矛盾的地方也太多。朴浦泽至今想不明白那所监狱为什么会爆.炸——郑阿二没有炸.药的来源渠道,市面上也没有那么微型的炸.药。但是李鹤年什么都会做,他是个罕见的天才,当年他带着考古队去南美最深的丛林里寻找遗址,就是用自己自制的微型炸.药精准爆.破,把地表炸.开。
男人在爱情里总会丧失一点理智,他不知道陈利亚有没有被情爱一叶障目,但他很清楚——郑阿二的炸.药,不是从张秋那里来,就是从李维多手里来。
正亦或邪,一半一半。
李维多歪着头,好像在评估陈利亚话里的真实性。风把她的长发吹得撕裂开来,闪电一阵阵地掠过云层,远处有隐隐的隆隆的雷声。
张秋一动不动地坐在轮椅上,如同看一场大戏,生死全然不在她顾念之中。
几秒钟后,李维多慢慢松开了握着轮椅的手,脚尖朝陈利亚移动了半步。
陈利亚盯着她的脚尖,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像在冰原里冻了太久的人,忽然见到了火。像在黄沙里跋涉了太久的以色列人,西奈半岛的荒漠里忽然掉落了吗哪。他终于无法忍耐这一秒的距离,伸手把她扯进怀里。
只是半步,只要半步。
他已经朝她走999.5步,只要她朝他走半步。
这样就够了,剩下的,都让他来走。
鲜活的、有温度的她。抱住她的那一瞬间,他觉得四肢百骸都舒展了开来,他胸口的温度回来了,他的心跳回来了,他失去的肋骨,回来了。
她回来了。
陈利亚闭上眼,把李维多的下巴搁在他肩膀上。雨水落在两人身边,冰凉的初冬,他的体温灼热得要把她烫伤。
许久,陈利亚吻了吻她的额头,又安抚地摸了摸她乱糟糟的长发,觉得她可能要洗洗头,她的头发几天没洗,又淋了雨,要长虱子了。
“剩下的交给我。”
他终于看向一直坐在轮椅上的张秋。
张秋怔怔地看着他们,好像难以辨认这个场景。她用一辈子追逐了一个人,追逐他的手指、他的气味、他的眼神。她一厢情愿去爱,一厢情愿去恨,一厢情愿地奉献,又一厢情愿地守护他的意愿……她抛弃了一切,可是她到人生最后,也没有得到过他一个拥抱、一个吻。
甚至她的丈夫在临死前,心心念念地安排好的一切,也都是为了另一个人。一个和他毫无血缘关系的小女孩……一个他会在下雪天,弯下腰去亲吻她鼻尖的小女孩。
他怎么能这样?
李鹤年,他怎么能这样?
原来冷的日子过久了,就不再觉得这是冷。原来万念俱灰的生活如忍耐久了,她竟然没有察觉她早就开始万念俱灰。
从她千方百计嫁给李鹤年的那一刻,她已经筋疲力尽。她二十岁后,没有一天为自己而活,半生蹉跎,两手空空,得到的不过是万念俱灰。
一无所有!一无所有!
张秋忍不住笑起来。
暴雨落在她面容上,她还是那么美,美得像从来没有老去过。
她看着陈利亚,就像看着另一个即将万念俱灰的自己……不,不止如此,他会比她更惨,李鹤年不过是不爱她,可李维多不一样,怪物不会懂得爱,他们只吞噬爱。所有飞蛾扑火爱上他们的人,都会被烧成灰烬。
他现在还没有感受到。他很快就会感受到。
“她知道你为她做了什么吗?”
她慢慢停下笑,看向陈利亚:
“她知道你为她牺牲了什么吗?”
“你只需要做好你需要做的事。”
陈利亚抬起眼:
“其它的,她不需要知道。”
“你会后悔的,你根本不知道自己爱上的是一个什么东西。”
张秋笑着,声音飘散在雨雾中,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笃定,向不断回响的预言:
“她永远不会爱上你。你会为她奉献一生,却得不到她一点眷顾。你的心会被活生生撕裂,为她灼烧而死……就像我一样。”
就像她这可笑的一生一样。
张秋忽然松开轮椅的卡扣,从轮椅上站起来,步伐生疏地走了两步,有些踉跄,但可以看得出双腿没有任何问题——这就意味着她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居然装了十年的残疾。
她向后退到塔尖边缘,风雨灌满她的衣袖。雷声轰隆隆作响,电光一阵阵地掠过远处无垠的低矮房屋。
陈利亚忽然意识到她想做什么,先她一步把李维多拥进怀里,用手盖住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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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秋快意地笑了,摸了摸李鹤年生前常用的那架天文望远镜,用嘴型无声地对陈利亚说了一句什么。
一道闪电劈开天际,照亮陈利亚蓦然苍白下来的脸。
下一秒,张秋张开双臂,向后倒去。她像一只蝴蝶一样穿过冰冷的风雨,宛若穿梭过她没有温度的一生。在这一生里,她谋求爱、追逐爱、杀死爱……她的所求不过一点温度,可是她连这一点都没有得到过。
楼底传来闷响,血液溅上墙壁。
陈利亚眼眸漆黑,把李维多紧紧抵在自己怀里,手指捂着她的眼睛。
不要听,不要看,不要想。不去想就不会失去,不去爱就没有失去。
许久许久,李维多安静地站在雨里,没有一点声音。陈利亚在她脸上摸到水,以为她哭了,慢慢松开手,想去吻她的脸。
却正好对上她睁大的眼睛。
陈利亚怔住。
——该怎么形容这种眼神呢?
那绝不是什么丧母之痛的眼神,也不是失去所爱的悲痛,甚至看不见一点目睹同类跳楼的惊恐。
那双眼睛是如此澄澈,宛如初见,但只要仔细去看,就会发现里面没有悲伤,也没有眼泪。她眼睛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荒漠。雨水洗去了她眸中的尘埃,硝烟滚过漫漫边关,最后凝结成一种静止。
那是沙丘上初生的蜥蜴,睁着它大大的眼睛。
陈利亚忽觉遍体生凉,想起张秋和他最后用口型说的那句话……又想起很久之前,他和李维多聊起李鹤年的死时的对话。
你父亲,他是怎么死的呢?
——我父亲啊,他是被烧死的。
——被我的母亲,活活烧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背景乐是Requiem for a soldier
这章可能有点隐含线索在里面,我没说的很清楚,要靠猜
但你们能感觉出来的吧,对吧?对的吧?嗯嗯?嘻嘻
我太困了,本来还想再改改,不改了,天亮了,晚安
第127章
街边零散住着的几户邻里听见响动,亮起灯,又被底下十几辆警车的阵仗吓回去,偷偷在窗帘里窥视。
张秋死的时候手里还抱着李鹤年的遗像。不知谁的院子里,有狗懒散得叫了几声,穿着雨衣的警察沉默着做好现场取证,把遗像从她手里拿出来,又用白布把张秋的尸体盖好。
照片里的男人微微笑着,看着这一切。
屋顶上,陈利亚把李维多紧紧搂在怀里,手指捂着她的眼睛,好一会儿,才把她从怀里放出来。
“你还好吗?李可可?”
她眼睛好像一片荒漠,他抚摸着她的脸,觉得她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在他触及不到的地方,心底的不安越来越大:
“你看看我,李可可,别害怕,我在这里。”
“我逼死了她,对不对?”
李维多的眼神终于落在他身上,后退了两步:
“我是凶手。”
“你不是凶手,她是自杀的,所有人都看见了。”
“可是她说我杀死了我的小狗。”
她怔怔地说:
“你也说我杀死了张纯,朴浦泽也说我杀死了郑阿二和何壬羡……我爸爸也是为了保护我才死。”
她忽然挥开了他的手,惨白的警车灯光里,雨水顺着她的额头流下来:
“她说的没错,我是凶手。”
“你不是凶手,李可可,你身上的罪名,我都会帮你洗清,你没有杀过任何人,所有罪名都不会成立。”
雨水瓢泼一样落下来,陈利亚用力掰过她的脸,眼睛漆黑:
“来,跟着我念一遍,我不是凶手。”
李维多闭上眼:
“我不是……不是凶手。”
“我不是凶手。”
“我不是凶手。”
她慢慢冷静下来,又重复一遍:
“我不是凶手。”
“乖孩子。”
陈利亚握住她的手,吻了一下,把她拉到自己怀里:
“记住这句话,记在心里,我带你回家。”
他把她抱起来,不是打横的公主抱,而是像抱小孩一样竖着抱,李维多坐在他的手臂上,恍惚是小时候李鹤年抱着她走在小巷子里。那天也下雨了,细如牛毛的雨丝沾湿了他的黑发,他抱着她在小巷子转了一圈,粉色的小公主裙飞起来。
那一年的他那么年轻,年轻而渊博,却早上给她泡牛奶,晚上给她煮夜宵,从煮饭连水都不会放的贵公子,到能把萝卜丝切出花来。
她现在也很难想象,李鹤年一个直男,最大的爱好之一居然是给她买裙子,挑的不是蕾丝边就是粉红色,她衣帽间的萝莉公主风简直亮瞎人眼。
她再没见过有其它男人,能长得比李鹤年好看,陈利亚也不行。
也再没有别人,比李鹤年更爱她。
可惜李鹤年不是她真的爸爸。
可惜世界上最爱她的人,不在了。
她唯一的母亲,也不在了。
李维多抱住陈利亚的脖子。男人的皮肤或许都是相似的,她嗅了一下这熟悉的气息,就把头埋进他的脖颈里,张秋空荡荡的轮椅,在她视线里越来越远。
……
陈利亚一出疗养院,警察们就立刻迎上来,朴浦泽第一个冲到他身边,紧张地围着他转了一圈:
“你还好吗?没受伤吧?李维多这个小变态没对你做什么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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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维多:“……”
她人还在这呢。
朴浦泽跟在陈利亚后转来转去,警惕又戒备地盯着李维多——小变态看起来焉嗒嗒的,脸色苍白地靠在陈利亚身上,完全没有一点杀伤力的样子,可他总觉得她会突然暴起杀人。
不要问他为什么,问就是第六感。
陈利亚小心地把她放进车里,不知道从哪拿了一件外套,把她包起来。她的眼神掠过一边被人用镣铐锁着的何双平和贾沈,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纹丝不动。
贾沈:“……”这是什么情况???说好的反派一生一起走,李维多就不管他们了吗???
他想说话,何双平却在一边踢了他一脚,低声说:“李维多预估过万一我们被抓的情景,她有planB,不想死的话就不要作声。”
贾沈冷笑:“她都差点弑母了,你还信她?”
何双平:“不然还有什么选择?”
贾沈闭嘴了,看着陈利亚用毛巾包住热水杯子,递到李维多手上。
……气死他了,有靠山了不起噢。
他也会有靠山的!赶明儿他整个容,找个靠山让她高攀不起!
“陈利亚,你不可以把她带走。”
朴浦泽手卡住车门,犹豫了一下还是说:
“李维多虽然没有杀张秋,但是她谋杀未遂且试图放出病毒危害公共安全,而且至今没有人知道郑阿二手里的炸弹是谁给他的,她的嫌疑还没有洗清。”
“张秋。”
陈利亚头也不回地给李维多喂了一口水:
“一切都是张秋做的,我的未婚妻也不过是受害者而已。”
“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张秋已经死了,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但你根本没有证据证明张秋是幕后黑手。”
“谁说我没有证据?”
陈利亚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她的嘴角,直起身子,淡漠的神色明明是朴浦泽熟悉的,却又……那么陌生。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U盘:
“这是张秋认罪的视频和手书证词。除了张纯是何双平杀死的,其余都是张秋做的——许尽山破产是张秋操作的,许沈洁羽的死是张秋逼迫的,郑阿二手里的炸.弹是张秋给的。其中牵扯到何双平的部分,请你和当事人确认,但不要打扰我的未婚妻,张秋杀死许沈洁羽的时候,我的未婚妻还是未成年。”
朴浦泽愣住。
李维多坐在车里,慢慢抬起眼睛。
朴浦泽接U盘:“你是什么时候和张秋接触的……不是,你是怎么让张秋认的罪?”
“这你不用知道。”
“万一你是诱供逼供——”
“你觉得世界上除了李鹤年本人,还有谁能逼迫张秋认下不属于她的罪名?”
“那你也不能带走李维多,她试图危害公共安全,更是张秋的从犯,至少有知情不报的罪名。”
“是张秋和何双平逼迫她这么做,他们并不想真的放出病毒,只是为了逼出许尽忱的父亲,许尽山。”
陈利亚一根根掰开朴浦泽的手指,居高临下的眼神,从未如此让他陌生:
“我建议你看完张秋的认罪书再来找我,那时候你就会明白,不该是你向我的李可可追责,而应该是她向你们追责。不是我的李可可想危害公共安全,而是你们居然没有能力保护好一个七岁的小女孩,放任她在母亲的胁迫和洗脑中过了这么多年。”
陈利亚拂开他的手,关上车门,管家曹品随即坐进驾驶座,再没人能拦住他们。
“你可以不信我,我也可以配合你走程序,但是不是今天——今天,我的李可可累了。”
车子缓缓开了一段,黑色塔尖慢慢消失在视野。
李维多望着前方的看不清尽头的路,忽然说:
“那些事真的是我妈妈做的吗?”
“嗯。”
陈利亚握住她的手,从小吧台上翻了翻:
“如果不开心,就不要管这些事,我会处理好,你在家休息一段时间,等我们婚礼办完,我就带你彻底离开这个地方……或者你有喜欢的婚礼地点吗?蜜月呢?你喜欢哪里?你想去南太平洋吗?我十几岁的时候在那里的荒岛实验基地上呆过一段时间。”
忽然被蜜月的李维多:“……”
“……再说。”
李维多觉得现在不是反驳的时候——她爸爸也很喜欢带她到处旅行,虽然每次都会装模作样问她的意见,但其实不管她有没有反驳,最后他们都会去他想去的地方。
反正跟着他年轻时候的路线走就好了,李鹤年又不是真的想带她去旅行,他只是想让她复刻他的前半生而已。
“你是怎么让我妈妈认罪的?”
隔了一会儿,她还是没忍住,问道:
“我妈妈不像是会认罪的人。”
“你妈妈做这一切的目的,无非是为了逼出许尽山,因为她觉得是许尽山杀了你爸爸。”
他调高了车里温度,托起她的长发,用温暖的风慢慢烘干:
“可她生病了,命不久矣,你又……不大配合她。我答应帮她复仇,她很快就松口了。”
“你没有……”
“我当然没有。”
陈利亚读出她没说出口的话,手指顿了一下:
“那是你妈妈,你怎么会觉得我刑讯逼供你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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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维多没说话,只是蹭过去,用手抱住他的腰:
“我能看看我妈妈的认罪书吗?”
这没什么不能让她看的,陈利亚把ipad递给她。
李维多躺在陈利亚腿上,手指慢慢触摸过张秋的手书,黯淡的灯光掩映着她的脸,她怔忡地看着那一笔漂亮的字。
认罪书很短,她看了很久,才把ipad还给陈利亚。
她好像累了,在陈利亚怀里靠了一会儿,忽然又睁开眼。
陈利亚握着她的手,轻声说:“怎么了?”
“我忘记我爸爸的照片了。”
李维多说:“我爸爸的遗像还在疗养院那,你能不能陪我回去拿一下?”
“你今天太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好吗?”
“可这很重要。”
“为什么?”
陈利亚垂眸,轻声说:
“那张照片又不会跑,你今天需要休息,现场还有两个警察,我让他们帮你拿过来,好不好?”
“可我不想把他的照片孤零零的放在空房子里,他会冷的,没有他的照片,我怕睡不着。”
睡不着么?
难道他站在她身边,他抱着她,都不如一张死人的照片能让她安心么?李鹤年的照片会冷,他现在还穿着湿透的衬衫,他不会冷么?
陈利亚漆黑的眼睛看着李维多,涌动中仿佛压抑着什么。好一会儿曹品才听到他说:
“掉头。”
曹品舒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高能
快结尾了,想要he或者be的可以站队了
这章背景乐叫《2 soon》
第128章
陈利亚的车本来就开在最后,此刻脱离了队伍,向原方向折回去。
他们没开多远,很快就回到张秋的疗养院。
张秋是众目睽睽之下的自杀,没有任何疑点,现场也没有什么保护的必要。剩下几个警察和医生,清理完李维多的血迹,很快就离开了。
雨水冲刷在泥土上,陈利亚的裤子也被她蹭得脏兮兮,他低头看了一眼,把她抱起来。
老房子的门大开着,没有灯,一片漆黑,像个黑洞。
曹品坐在车里等,陈利亚抱着李维多走在十几年的老木头台阶上,地板吱呀吱呀作响。
张秋的书房灯还没有关,那只鲜红的苹果滚在地上,杰克马还没回来,四面画像里李鹤年的眼睛看着这个房间,不知道画他的人已经死亡。
陈利亚把李维多放在沙发上:
“你爸爸的遗像被他们放到客厅里了,这些画像你也要一起带走吗?”
“不带了吧。”
李维多抬头看着墙壁上上百张李鹤年的脸:
“不想和我走的人,我带不走他。”
“我以为他会和你走到天涯海角。”
“他不会。”
“为什么?”
李维多没说话,陈利亚垂下眼,握住她的手,在她面前半蹲下来:
“我知道李鹤年对你很好,但可可,你真的能分清楚吗?这世界上的爱是有区别的,有父母的爱,有情人的爱,李鹤年是你的父亲,只是你的父亲,我才是你爱的人,你真的分得清吗?”
黑夜寂静无声,只有淅沥沥的雨声打在窗户上。
李维多歪头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握住他的手“啵”地亲了一下。
“分得清,你是我的情人。”
“乖孩子。”
陈利亚眼底荡出笑意,反过来吻她的手背:
“你要一直记得这句话,知道吗?”
“如果我忘记了呢?”
“我会很生气。”
李维多看着半跪在她面前的男人:
“你真容易生气,容易生气的男人比较危险。”
“哪里危险?”
“哪里都危险。”
她的睫毛在灯光下又细又长,陈利亚看了一会儿,没忍住,用手去触她一根根细软的睫毛。她在他的动作下眯起眼睛,他叹息一声,受不了得去亲她的嘴唇。
他才不危险,她才危险……她简直要他的命,没有人比她更致命。
李鹤年不是偏执成性,他才是偏执成性。如果是换成是他从小把她养大,他根本不会管什么年龄,只要能和她在一起,他什么底线都可以放弃。哪怕她对他只是父爱,这一辈子他无法让她爱上他……那他就创造下一辈子。
创造下一辈子?
陈利亚怔住。
可没过一会儿,他的李可可就用手拍了他一下,把他的吻挡住。
“你到底是怎么找到我藏病毒的地方的?”
她不开心地小声说:
“十年前的地点都能找到,我是不是在你面前没有秘密?我以后出轨了是不是你立刻就能发现?”
“……你还打算出轨?”
“我只是打个比方。”
“你可以试试看,李可可。”
陈利亚冷冷地看着她,半晌,站起来:
“如果你敢出轨,我就让你出轨的对象卧轨。”
李维多:“……”
“其实解开你密码的方式很简单。”
陈利亚叹了一口气:
“李鹤年的水平没有这么差,不可能写出这种小孩子玩笑似的密码。你的笔触实在太幼稚,逻辑也很粗糙,只要找到其中一个词的规律,答案就直接呈现。就算我想给你面子,也很难装作解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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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维多:“……”
这狗男人能要?陈利亚真是凭自己本事单身的三十年。
“你在这首诗里藏了一个位置,这个位置,就是何双平和你最后打算实施行动的地方。”
“可这说不过去。”
李维多用手把自己的嘴捂住,不让他亲,想让他好好说话:
“我为什么要把自己搞破坏的地点暗示给警察?这种事情藏着掖着还来不及,我的目的是什么呢?我疯了吗?”
“因为你想羞辱警察。”
“我为什么要羞辱警察?”
“朴浦泽有一次和我提及,他觉得你眼熟,非常眼熟。”
陈利亚冷冰冰地用鼻尖摩挲她的小脸:
“之后我彻底调查了当年的火灾案,才发现档案里是有报警记录的。火灾刚刚发生的时候,有一个小女孩报过警,但等警察和火警赶到时,已经晚了,整栋楼都被火海淹没,李鹤年在你面前被活生生烧死……而你,因为一直被他护在怀里,才逃过一死。”
他的声音平静,但如果仔细听,就能听出一点艰涩,还有一点丑陋的……嫉妒。
嫉妒那个用命护住她的男人。
严格来说,李鹤年并不是她的父亲,那只是一个陌生男人,对她或许还抱着畸形而蹊跷的感情——这种刻痕怎么消除?永远有一个男人把自己的痕迹烙在她心底,而他若想取代,除非也为她死一次。
“朴浦泽是警察世家,当年赶赴现场的警察,就是他父亲。”
而当年那个报警的小女孩,就是她。
朴浦泽小时候经常偷偷跟着他父亲溜去案发现场,他或许是在那里见过她。所以他才会一直觉得李维多眼熟。
眼前的女孩盘腿坐在深红色沙发上,她身上有种天生的无辜,歪着头时像初生的鸟。
死在她手里的那些鸡,灰色脑浆和鲜血迸溅到她身上的时刻,她的神情依然那样无罪无辜。
“你恨这个世界吗?可可?”
他按住她的手,手指滑进她的指缝,把她更深地摁向他的怀抱,让她听见他胸腔底下的声音:
“看着那群警察被你耍的团团转,你真的会有成就感吗?明明真相你已经放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明明他们只要再聪明一点,就能拯救2428万人……你在复刻他们十年前的失误,可是可可,这种羞辱、复仇、屠杀的把戏,真的能让你开心吗?”
“如果我不阻止你,可可,你真的会把病毒放出去吗?”
李维多被他搂着,下巴搁在男人的肩膀上,望着窗外漆黑的夜,并没有回答。
“之后呢?你又是怎么猜出这句话暗示的地点的?’”
“李鹤年死在上海,以你对他的’濡慕’,我猜你不会把计划安排在上海以外的地方。你密码诗的答案,是’圣人,他骑在三轮车上’——车轮这个意向,你们之前的计划里已经出现了一次,张纯在你的诗句里,应该死于酷刑’凯瑟琳环’,但在现实中,她死于货车车轮。”
所以车轮,在她的小脑瓜里,代表的就是’轮’。
“三轮车有三个轮子,我一直在找上海的地图上哪里有’三个环’。”
“你找到了吗?”
“没有,上海的区域规划是方形的,我没有找到任何的’圆环’。”
他慢慢抚摸她的长发,像安抚一只小猫咪:
“可我随即意识到,我的李可可在下很大一盘棋。十年前,在她还是个吃不饱饭的小姑娘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谋划十年后了,她要用病毒杀死上海2428万人,用这些人的鲜血,为她爸爸陪葬。”
所以,他不应该找近几年的上海地图,而应该去十年前的上海地图里找。
九十年代的上海规划,叫’三环十射’。整座城市被内环线、中环线和外环线分割成三个嵌套的圆环。
这些环线中间,放射性陈列着十条高架和高速。恰好,其中有两条线路互相交错,形成了’三环’的中心点。
陈利亚的神情是如此平静,平静得让李维多有点发毛。她像是被家长发现偷偷抽烟的初中生,忍不住把手攥紧他衣摆上的扣子。
陈利亚扫过她的手,眼底露出一点笑意:
“可可,你把你爸爸的病毒,放在了延安路高架和共和新路高架的交错点上,对不对?”
“……”李维多一不小心扯下他一粒扣子。
两人都低头看向她的手指。
李维多握着扣子,把手指背向身后。
“你打算给我缝扣子吗?”
李维多在他的目光下,用手把扣子拂进沙发缝,然后惊讶地“呀”了一声:
“你的扣子掉进沙发里了,找不到了,算了我们不缝了吧。”
陈利亚:“……”
雨水顺着玻璃流下来,是老式的窗户,金丝的窗格,上面盘着一朵一朵梅花。
窗帘是墨绿色的,在风里乱晃。她赤着脚,穿的还是大保健会所里发的浴衣,白色毛绒绒地围成一团。
她这样仰面看着他的时候,眼底映出他的影子,就像他是她唯一的光。
他觉得这场景是如此熟悉,窗外的光斑倒映在她粼粼的眼波中,像把整条银河都收纳了进去。
似乎很久之前,她也曾这样爱慕又崇拜地看着他,她是那样全身心的信任着他,以至于他误以为他对她做什么都可以,误以为她会等他,误以为她会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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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后来呢?
后来发生了什么?
“李可可。”
陈利亚沙哑着声音,手按着她的肩膀,又从她肩膀上往下滑。
紧随而来的是他微凉的唇,他发泄一般地吻着她,凶狠地像在惩罚。
可是他在惩罚什么?
她做错了什么事?明明她已经在他怀中,明明她已经这么听话。
李维多挣扎了一下,他随手按住她的手,神情克制地吻着她。
他还记着今天发生了什么,记得她今天母亲去世了,他就亲亲她,其他的什么都不做。
可李维多已经伸手抱住他的脖子,整个人贴上来,脚也缠住他的腰。
两人吻得越发热烈,她身上的浴袍滑下来,露出一点雪白的肩膀。
作者有话要说:我,今天离职了
收获一片身边人的喜出望外
才发现原来朋友家人们都等我离职很久了
第129章
李维多伸手去解他的长裤,冰凉的手指触到他的肌肤,陈利亚骤然清醒过来,把她从自己的身上撕下,扔到柔软的沙发上。
李维多的长发散了一面。她像是被他摔痛了,躺在沙发上“嘶”了一下,舔了舔自己的唇。
陈利亚按着她的手臂,脸离她很近,他垂眼看着她鲜红潋滟的唇瓣,抬头对上她的眼,眼神又深又凉: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看过几章渡边淳一的《失乐园》,我觉得那老头写的书真烂。”
李维多一条腿踩上他的心口,又慢慢往下滑。
最后踩在了一个柔软又坚硬的地方。
“可是我好喜欢那一章,服丧中谦谨的有夫之妇,在父亲的灵堂前,和自己五十四岁的情夫野兽一样交……”
她眉眼靡丽又天真,用脚趾慢慢地蹭他,话还没说完,陈利亚已经一下子把她抱起来,抵在墙上。
她背后,就是李鹤年的画像。
陈利亚的面容倒映在李鹤年的玻璃镜框上,两张脸重叠在一起,明明相貌上没有任何相像之处,完全就是不一样的两个人,眼底的执念却相似得可怕。
好像那种心情,也能跨越千山万水,再度复活。
陈利亚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忽而倾身吻上来,贴着她的唇用力摩挲了几下。他手抱着她,微微往上一提,手指几乎要勒进她柔软的腰里。
闪电掠过塔尖,他把她翻过一面,手指也伸下去。
她像无脊椎的动物,像水草,或是鳗鱼,在他指尖慢慢地滑。用手捂住她的嘴,把她的脖向后弯折。
爱因斯坦忽然就推翻了牛顿,马其顿忽然就打败了波斯,他忽然就滑进去。李维多被人用锅铲颠起,又狠狠地拍下去。
她摔碎在他沸腾的锅勺里,她是汤里一颗颠簸的土豆,有人用勺子在她身上狠狠碾压,要把她变成土豆泥。
可是土豆泥又不好吃。
李维多垂下眼,指甲深深地陷阱墙壁里。她全身贴在墙面上,身后是她野兽一样的情人,半边脸下贴着的,却是她的父亲。
李鹤年的眸底带着笑意,像高高在上的神佛,眼眸低垂,悲悯地看着她。
大约是之前风进来了,画框上落了灰。她年轻的父亲是那样好看,却不长久。李维多怔怔地看着他的脸,.用手指去抚去他脸颊上的那丝灰尘。
可一只大手比她更快,“砰”地一声,画框被硬生生从墙壁上拂下来,摔碎在地上。
玻璃片碎了一地。
像他的心脏。
陈利亚掰过她的下巴,要看清她的脸。李维多从未见过他这样的表情。那双眼眸又黑又深,是一片荒无人烟的沙漠,仿佛此刻不是他在享用她,而是她在用刀凌迟他。
“我是谁?”
他动作很重很痛,声音却很轻:
“你在想谁?你真的爱我吗,李可可?”
她衣裙半落,他却衣着整齐,缠在一起时,两人像生长在一起的树。
“我很清楚,你是我的情人,他是我的父亲。”
李维多用手覆住男人冰凉的眼眸,俯身去吻他的唇。她缠住他,眼睛望进他的灵魂里。那是蛇的瞳孔,幽深得要把他的灵魂绞杀:
“我从来没有弄混过,陈利亚,分不清的人是你。”
……
街道另一头。
车辆风驰电掣一般在黑夜中前行,远处蛰伏的明亮城市像巨大的兽。开车的人换成了小刘,朴浦泽坐在何双平身边,神情冷峻地阖着眼。
贾沈神情萎糜地坐在角落里,双手被手铐铐住,有点可怜巴巴的意味。何双平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的车灯,好像万事都不放在心上。
指尖还沾着一点血。
张秋从楼上跳下来的时候,他就站在楼下。那漂亮的颅骨他眼前崩裂开来,脑浆和血液粘在他的袖子上。
他指尖抹去那点血迹,就听朴浦泽问道:
“你见过李鹤年本人吗?”
“见过,但是不熟。”
“你们不是有生意往来?”
“李鹤年那种人,你和他相处十年,也不过是他眼里几面之缘的陌生人。”
“你不常见到他?”
“连他老婆张秋都见不到他,我怎么可能经常见到他?”
“他为什么会和你做生意?”
“他需要钱。”
“可是据我所知,李鹤年很有钱,早期的研究都是自己提供的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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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经’有钱。那些钱是他自己不要的,就’那件事情’发生之前一段时间,他抛售了手里所有的资产和股票,那个时候的股票多值钱?就打个苹果公司的例子吧,上市37年,股票增长了437倍……随便留几只下来,现在也大发了。”
“他为什么不要?”
“我不知道。”
“我知道有些学者他们不需要金钱,只靠哲学就能活着。”
“可李鹤年不是这样的人。”
何双平嘲讽道:
“他很会赚钱,也不排斥钱。擅长做数据分析的人,投资都不会太差。就他那个研究,比核弹还贵,启动的时候,每秒钟都在成箱成箱地烧美金——那个时代的美金。二战以后大家都穷,政府的研究资金都是有定数的,没有哪个政府能供得起李鹤年这样挥霍。”
小刘蹙起眉,插.进来:“那个年代的美金有什么特殊的么?”
“那时候还没通货膨胀啊,你想想现在一碗馄饨多少钱?你小时候一碗馄饨多少钱?所有主流货币都在贬值,2019年的200万人民币,相当于2000年的50万。你现在月薪两万至少有的吧?看起来是勉强过得去,但其实也就是你爸妈那个年代的月薪五千。”
小刘:“不,我现在月薪也是5000。”
何双平:“……”
人在上海,月薪五千,无房无车,每天还要处理这样动不动就搞世界末日的反社会分子,此刻的感觉就是很累,很疲惫。谢邀。
何双平消化了一下这个世界上居然有人能月薪5000,却在房价七万的上海扎下根来的事实,明智地没有提他车库里十四辆劳斯莱斯。
朴浦泽:“既然他这么会赚钱,那他后面为什么还要去……博物馆做出纳员?”
“因为’那件事’吧。”
朴浦泽没有明说,但他们都知道他说的是哪一件事——李鹤年研究的病毒无故泄漏,土地封存,水源截断,感染村民被镇压填埋,方圆十公里的山林和野生动物都活活被烧死,才算勉强切断了感染源。
这样严重的案件,最后李鹤年居然无罪释放,只是被取消了一切身份。
“他怎么不可能判无罪?他那个病毒,研究到最后可是长生不死,那是多大的诱惑?死几个人又怎么了?”
何双平嗤笑了一声:
“这病毒太复杂了,至今除了他没人也能研究出来。这种天才,活着就是源源不断的财富,别说就是死那么几个平头百姓了,就是灭了一座城,他照样能无罪释放。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总觉得病毒泄漏这件事有点蹊跷。”
何双平闭上眼:
“你接触过李鹤年,所以你不能想象世界上有那么聪明的人——他根本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比起他不小心操作失误让病毒泄漏,我更愿意相信他是拿着一款病毒走到家门口,然后把病毒倒在了河里。”
朴浦泽蹙起眉:“你的意思是……李鹤年是故意让病毒泄露的?”
“十有八九。”
“为什么?”
“我不清楚,我从来摸不透他想做什么,这种问题你要去地狱问他——只是我隐隐觉得,他做的一切,好像是想消除自己的世界上存在的痕迹。”
“消除自己的世界上存在的痕迹?”
“资产消失、身份归零,改名换姓,一个天才,居然去家小博物馆兼职出纳员——你还没感觉到吗?李鹤年的最终目的,是让自己的存在感慢慢消失。”
“可是为什么?”
朴浦泽觉得天才的脑回路完全不是他能理解的:
“难道他结了什么仇家?”
“我不觉得有什么仇家,能让李鹤年隐姓埋名到这个地步。”
何双平轻声说。
他转过头,朝向朴浦泽,那道横贯他脸的巨大疤痕在黑夜中有些狰狞:
“你如果想知道真相,为什么不去问李维多呢?世界上唯一知道李鹤年在想什么的人,不是李维多吗?”
“陈利亚为她申请了保护令,短期之内我动不了她。”
朴浦泽侧过头,暗夜在他眼底划过一道锋锐的光芒:
“但这不意味着我动不了你,何双平,你身上的人命,一条一条,我都会给你数清楚,你做下的孽,跪着也要偿还。”
“有人杀我妻女,我便杀他妻女,我干干净净,没有罪要偿还。”
何双平笑了:
“世人不知我,山河会知我。”
“我呸!”
小刘反手拉紧他的脖套,几乎把他从座位上勒起来。他眼角通红,张纯母亲万念俱灰自杀的尸体又在他眼前浮现……如果说张纯父亲罪无可赦,那那个操劳了一生的妇人,何其无辜?那个花骨朵一样还没开放就衰败的张纯,又何其无辜?
“杀人就是杀人,盗就是盗,没有正义的杀人犯,也没有盗亦有道。”
“小刘,放手!”
朴浦泽厉声说。
小刘和何双平对峙了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松开手。
何双平微笑着理了一下衣领,手腕上的镣铐叮当作响。
朴浦泽垂下眼:
“你有没有罪,自然会有法律审判。我只需要你配合回答我的问题。”
“您问。”
“李鹤年既然手段这么高,怎么还会被张秋逼婚?这里面是有什么隐情?还是张秋也参与了病毒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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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他是被张秋逼婚的?”
何双平又笑了:
“张秋和病毒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再雷厉风行,她也不过是一个女人,爱上了谁,就会胆怯。李鹤年是她唯一真正爱上的恶人,她追李鹤年时做的最勇敢的事,就是每天眼巴巴地在研究所门口蹲李鹤年,哈巴狗似的……你觉得就她这怂样,能逼李鹤年和她结婚?”
朴浦泽:“……”抱歉,完全想象不出张秋这种画风。
不是,这是什么傲娇女总爱上我的倒霉剧情?
这个反转实在过于巨大,朴浦泽喃喃道:
“不是张秋提的结婚,难道是李鹤年提的?”
“就是李鹤年提的。”
“可这说不过去,既然李鹤年不爱张秋,他为什么要和她结婚?”
“谁说他结婚是为了爱呢?”
何双平睁开眼睛,微微笑道:
“或许他想得到的,从头到尾都不是张秋呢?”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前半章跑跑卡丁车的bgm是《残念ワルツ》
我开车的时候放的好像都是三拍子的歌
希望还有爸爸在等我
感恩~
快完了这文
第130章
“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人知道李鹤年到底在想什么,他的行动经常出乎意料,因为他不按常理出牌。”
何双平睁开眼睛:
“但是我们当时都猜测,他是为了那个孩子。”
“孩子?”
“对,张秋的孩子。”
“……张秋还有其它孩子?”
“张秋只有一个孩子。”
何双平平静地说:
“你刚见过。”
“……”
不是,他刚刚见过了谁?
他刚刚见过的女人,不是李维多吗!
“难道是……李维多?可是怎么可能?岁数对不上,李维多95年生,是李鹤年和张秋结婚后才生的……”
“张秋连李鹤年的面都见不到,怎么可能是李鹤年的孩子?他们隔空授精么?”
何双平诧异道:
“现在的年轻人这么单纯么?意外怀孕了解一下?张秋年轻时有钱有颜,背靠父母,算是上海投资界第一交际花——知道什么是交际花吗?就是白天端庄贤淑,晚上多人运动,同时勾搭十几个男人,还能不翻船的那种女人。”
朴浦泽:“……”是他天真了。
“张秋作风放浪,遇见李鹤年之前,已经有了一个意外来的孩子,当时两岁左右。张秋根本没想给这个孩子登记户口,她登记的太晚了,户口本上的岁数才不对。”
朴浦泽:“???”
朴浦泽只觉得当年这些人的感情纠葛简直就是一团胡扯的毛线球,根本找不到源头。消化了好一会儿才说: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
“我和张秋也有点生意关系,说起来,认识的比李鹤年更早。”
何双平靠在皮椅上:
“那孩子很可怜,张秋对她不上心,又厌恶这个孩子给她抹上了污点,完全扔给保姆养。每次我去张秋的别墅,就能看到那个小孩躲在楼梯后面偷看我……大概因为我是那幢别墅里唯一对她友善的人。”
没有父亲,缺乏母亲。
富丽堂皇的别墅,瘦骨伶仃的小孩。
何双平神情怔忡,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小孩枯枝一般的手臂,脏兮兮的公主裙,和大到不正常的眼睛。
“张秋最早请的两个保姆都虐待过她,夏天她摔到在地上,我给她擦药,才发现她背上和腿上都是青紫,大腿内侧还有烟头烫伤……可能是来找张秋的那些男人弄的。那么小的孩子,小猫似的,不会说话,因为没人教过她说话。疼了也不敢大声哭,可是张秋不管,别人也没有办法。”
一边贾沈偏过头,有点怔愣。他从未听过李维多这段历史,也难以把它和李维多那样的女人联系起来。
他对李维多的第一印象,就是当年他去LCC面试的时候,李维多坐在许尽忱身边,又耀眼又张扬,吩咐他这个五道口高材生做的第一件事情,是“保洁我们请不起,下班后楼梯扫一下”。
——不是,去他妈的扫一下,他倾家荡产出国读商科,不是为了扫楼梯的好吗!
他和她相处了这么多年,没看出她有血有伤。
朴浦泽也沉默了一下:
“孩子的父亲是谁?”
“众说纷纭,没人知道真相,还有人认为是我——但我很清楚,我和张秋什么关系都没有,我没澄清只是觉得那孩子太可怜,她又太想有个爸爸,让她以为我是她爸爸也好。”
“这个孩子和李鹤年又有什么关系?”
“没有任何关系。”
也没人认为这两个云泥之别的人,有一天能扯上关系。
直到有一天——
直到有一天,那个小女孩因为想要妈妈,一直哭,一直哭。
张秋那时为了追李鹤年,10天有9天都呆在研究所附近。保姆没办法,就把她抱到了研究所前面的花园空地上。
那时候她已经会走路,但还不会说话,因为没人教她说话。保姆急着回家给儿子做饭,仗着研究所方圆一公里都有警察车队巡逻,就把那么一个小孩子扔在陌生研究所门口,自己去买菜了。
他也不清楚那天发生了什么,但是他在陪同李鹤年路过花园的时候,在桂花树下遇见了小小的李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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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秋天,李维多在桂花树下哭,她养的小鸟脖子被扭断,两只翅膀也被人扯下来,骨头耷拉在外面,细小的腿被折成了几截。
她手里捧着小鸟的翅膀,又用手背擦眼泪,整张脸被血糊成了小花猫。
那场景应该是很惊悚的,可当时没有人觉得可怕。当时也没人觉得奇怪,也没人去问——当时,花园里只有李维多一个人,巡逻的警察不会去杀死小鸟,科研重地也没有闲人走来走去,那又是谁杀死了她的小鸟呢?
他直到今天还在困惑,可谁又会怀疑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呢?
就连他,当时也只觉得满心怜惜,想着小姑娘眼泪真多呀,他要不要给她擦一擦?
隔着几丛花,李鹤年看了她很久,看她一脸脏兮兮,看她的眼泪掉在小鸟羽毛上,看她想用泥巴把小鸟的翅膀粘起来,又一次次失败。
花园里的芍药开得烧起来。
他站在一边不敢作声,却清楚得记得李鹤年当时的神情——好像站在那哭的不是一个普通小女孩,而是一种他从没见过的东西。
好几次翅膀从李维多手里掉下来,他都看见李鹤年的手指抬了抬,好像想帮她捡起来。
他从没在这个年轻天才身上看见这么明显的情绪,似乎有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感受,在某一瞬间,击中了他。
像钥匙一样,打开了他。
像春天一样。春天来了,就要开花。
之后,李鹤年把她带进了研究所,他用高纯氧化铝单晶帮她修好了小鸟的翅膀,。他用那双曾切割精密神经的双手,帮她把小鸟做成了标本。
他那天进去交报告的时候,听见李鹤年还在教她说他的名字,一字一字,慢慢让小姑娘跟着他读。
李维多人生会说的第一个词,不是“妈妈”,是“李鹤年”。
等几个小时后他交完报告出来,两人已经开始用熟练地用一种他理解不了的方式交流起来、他也不知道李鹤年是怎么做到的,一个所有人都捧着顺着的高岭之花,陪着小孩玩了一下午俄罗斯方块。李维多抬起头,眼巴巴地看他一眼,他就知道她想喝的是水还是橙汁。
“橙汁不行。”
他听见李鹤年毫无慈爱之色,断然拒绝道:
“你脾气已经太坏,输了一局就要哭。橙汁里面的过量蔗糖会消耗太多维生素B1,让葡萄糖氧化成丙酮酸和乳酸,这些东西会妨碍你的中枢神经,让你的脾气变得更坏。”
何双平:“……”
他看到小孩脸上茫然的神色,觉得脑壳有点疼,寻思着是不是应该给李鹤年弄几本育儿书来?因为天才看起来不是很会带小孩。
有时他也会想,如果那天,李维多在研究所门口走丢了,被人送到福利院,在贫穷但正常的环境下长大,她会不会幸福一点?
如果那天,她死在外面,后面的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再发生?
只要李鹤年和张秋没有交集,李鹤年就不会正好搬到和他相邻的那条街。
只要李鹤年不在,那条街就不会变成目标,不会烧起来。
那条街不着火,他的妻子和孩子,也就不会死。
牺牲李维多一个人,救一条街的人,你会怎么选?
牺牲李维多一个人,救下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你又会怎么选?
就像死一个扳道工,却能救一火车的人,你会怎么选?反正就算李维多走丢了张秋也不会管,甚至会松一口气……一个单亲妈妈,那个年代是多大的污点,她恨不得彻底抹杀她。
可是没有如果。
一切都没有如果,一切都不会发生在发生之前。
“我太太当时在研究所做一个行政岗。就在那天,他们下班时,李鹤年过来和我太太提交了报告,说他想申请养一只宠物。
“……不是,他是把李维多当猫咪了吗?”
朴浦泽忍不住说:
“就和我大街上捡到只可爱的小猫咪,就想带回家养那样?”
“差不多吧,但养孩子和养宠物有什么区别呢?都是吃喝拉撒睡,都会被驯服……不是宠物被人驯服,就是人被宠物驯服,不到最后,你怎么知道是谁向谁臣服呢?”
“所以最后,陈利亚被李维多驯服了?”
“那是很以后的事了。”
“研究所不会批准这么荒谬的申请的吧?”
“研究所批准了。”
何双平看向窗外:
“能让李鹤年答应去做某项研究,他们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呢?更不要说李维多当时没有上户口,等于是一个无父无母的流浪小孩,李鹤年想要领养这样一个孩子,还不够简单吗?”
“那他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李鹤年还要和张秋结婚?
何双平怔了一下。
因为……李维多不愿意啊。
“李维多,她太想要爸爸妈妈了。从小就没有人爱她,没有人抱她,这是她没有完成的事,她太想完成它……以至于,我觉得她对’父母’这个词,产生了一点执念。”
何双平说:
“准确点说,叫分裂性执念。”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下面评论说,因为女主可能是什么上古神兽血脉所以李鹤年才不择手段想要她的那个孩子?出来挨打
不好意思,我们鹤年没有那么远大的筹谋,他只是个恋爱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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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这只是他的猜测。
他活的太苦闷,业余会读一点心理学排遣,多少悟出了一点门道。
又从小看着李维多长大,慢慢就产生了一点这样的怀疑——
小时候的李维多或许,可能,maybe,有一点偏执分裂位的征兆。
也谈不上是什么心理疾病,每个婴儿都有这个过程。同一个乳.房,能吸出奶的时候,和不能吸出奶的时候,婴儿会把它看做两个东西。婴儿只能理解世界上有奶的乳房,和没有奶的乳房,它们不能理解世界上存在“有时有奶、有时没奶”的乳房。
这就是心理上分裂的开始。
父母的态度的稳定性可以弥补婴儿的这种先天分裂,让它们明白,朝你微笑的和鞭打你的竟然是同一个妈妈。
但是张秋不行,张秋的态度是不稳定的,她本身是一个分裂的母亲,这这就导致李维多从小到大,或许一直处于偏执-分裂位。
这一类人的字典里,没有模糊的情感。
他们不能理解每个人都有好坏两面。他们要么爱,要么恨,要么视你为尘土,要么视你为信仰。他们游走在情绪的极端,不存在中间过渡。
当她爱着你时,她会不顾一切的爱你,像飞蛾扑火,哪怕花费一生为你复仇也甘之如饴——但你千万要小心,因为一旦你做了任何一点真正让她失望或无法接受的事,她的爱就会在瞬间湮灭。
因为她已经来到分裂的另一面。
就像李维多把张秋当做母亲的时候,可以忍受张秋对她做任何事,嘲讽、冷遇、虐待,只要不够让她失望,她就会一直、一直爱着张秋。
但一旦张秋让她真的失望了,下一秒,她的爱就消失了。
因为她没有过渡。
她或许从来没有被治愈,或许这种分裂的执念,真的一直持续到她成年期。他没法解释李维多种种反常的地方——世界上怎么会有李维多这么冷漠的人?母亲摔下高楼,她一滴眼泪都没有。
世界上又怎么会有李维多这么执着的爱?他还记得当李鹤年要把她带离张秋的时候,李鹤年想把她从张秋身上掰下来,她转头就咬了李鹤年一口,凶极了。
李鹤年手指被咬到整块皮都翻起来,旁边的保镖脸煞白,生怕他伤到手部神经。
可看着李鹤年的神情,他们谁也不敢上前把小孩拉开。
小姑娘咬着李鹤年的手,一直哭,一直哭,哭得人心都碎了。
她被虐待了三年,但哪怕是被虐待,她也爱张秋。她爱恨的逻辑与常人不同。
“然后……然后李鹤年就妥协了?”
朴浦泽难以置信道:
“李维多不想走,李鹤年就干脆结了个婚?李维多想要爸爸,他就把自己变成她爸爸?”不是,这年头爸妈这么便宜的吗?哭一哭就能有?
“这难道不是两全之策?他想养李唯多,又不想让她哭,这不是唯一的办法吗?”
反正婚姻对李鹤年毫无意义,一个根本不存在爱情的人,会在乎婚姻吗?
李鹤年和张秋结婚以后,就把李维多和张秋隔开了。
张秋依然见不到李鹤年,他带着李维多到处旅行,像带着一只小野猫四处遛弯。一开始李维多每周都能和张秋见面,半年以后,这个次数降到了一个月一次,一年以后,李维多实际上已经没办法见到张秋。
他给了李维多想要的东西,看起来也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多么两全其美,皆大欢喜。
……真的吗?
他养了李维多,像养了一只小猫咪……他或许也以为自己想要的不过一只小猫咪。
但不到最后,谁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呢?
真是有意思啊。
何双平靠在警车的假皮椅背上,微微露出一点笑意。
窗外的街灯影子,一层一层的从他扭曲的面庞上晃过,为他叠加了无数张面皮。
他整张脸被伤疤撕裂,像两种人格,在他脸上互相交错。
人类真是有意思啊。
成为李维多的养父,恐怕是李鹤年生命中做的最失策的事。从此以后,只要他还叫“李鹤年”这个名字,他就永远无法翻身。
他永远不甘心,永远要觊觎,永远要毁灭。得到了,失去了,杀掉了,偏执、阴暗、分裂,要野心勃勃,要掠夺成性,还要爱.欲翻腾。
那他失去的呢?
那那些被李鹤年这樽庞然大物碾压粉碎的蝼蚁们——他失去的孩子,失去的妻子,失去的人生,又该向谁讨债呢?又该谁来追责呢?
何双平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指针,冷冰冰的镣铐锁住了他的手腕。
一分钟。
他漠然地盯着窗外的夜色,仿佛自己失去的人生不过是沧海一粟。他在心底一秒一秒地倒计时,35、34、33……
车子风驰电掣向前驶去,这里是昆山高架,盘转的灯圈顺着高架一圈一圈地绕,车子犹如行驶在静默的灯海上。后面的警车车队一刻不落,紧紧跟着主车。一切风平浪静。。
9、8、7……
时间的流逝像更漏。他心里有一个漏斗,他的爱,他的血脉,都装在那个漏斗里,一滴滴往下渗透。
3、2、1——
事情陡然发生了转变。贾沈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一声让人牙酸的“咔哒”声,何双平忽然从后座越上前座。他不知道做了什么,随即车辆方向盘瞬间失控,轮胎和地面摩擦,整个车身因为惯性掀起,几乎要翻出高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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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沈睁大眼睛,看着小方的脑袋慢慢垂落下来,以一种不可能的角度曲折着。
他的眼白泛出一种死人特有的迟暮和狰狞。隔着车位铁栏,一动不动地瞪着他。
贾沈这才意识到,刚才听见的那声“咔哒”声,是何双平扭断了小方警察脖子。
朴浦泽反应极快,在何双平动的瞬间已拔出枪。他是真正武装部队出身,性格太刺头才被下放到地方派出所。两人在狭小的空间里过了几招,朴浦泽反手折断何双平双手。
骨骼断裂的声音如此清晰,贾沈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跟着颤抖了一下。
车辆朝远离高架的岔道急速而下。何双平面无表情,好像那碎掉的肢体不是他,而是一条木头、一块破布、一件死物。他用脑袋狠狠向上一撞,趁着朴浦泽吃痛,用镣铐锁住他的脖子。
朴浦泽的脸慢慢涨红,这是窒息的前兆。
车辆再度失去控制,差几米就要撞到围栏。
高架距地十几米高,翻下去绝无生还。
眼看事情没有转圜余地,朴浦泽闭了闭眼,猛然挣脱开何双平的掣肘,车辆一个急刹,贾沈狠狠撞在车背上,嘴里泛出鲜血——
“砰!”
一颗子弹擦过贾沈的耳垂,车后窗玻璃猛地爆裂开来。
夜里打碎琉璃盏,流光稀里哗啦碎开。
一切好像慢镜头。
硝烟味弥漫开来,何双平倒在地上,胸前是一个洞穿的孔。没有人能在这样的伤势下活下来。贾沈怔怔地看着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一切……他们刚刚,不还在聊天吗?
他伸手摸了一把脸,才发现已经满脸泪水。
朴浦泽沉默地看了小方尸体几秒,伸手闭上小方的眼睛。
他只叮嘱了贾沈一句,不要碰何双平的血,就搬开尸体,坐回驾驶座上,踩住刹车,把车慢慢停回一边的泊车点。
事情仿佛到这里就结束了。
然而下一秒,变故陡生,贾沈眼里还含着泪水,却仿佛看见了什么极度令人恐惧惊骇的、反人类的事,慢慢张大嘴,神色扭曲。
朴浦泽从后视镜看到了他的神情:
“你怎么了?”
贾沈说不出话,只觉得□□里一阵湿热,恐惧和战栗席卷,几乎要让他夺门而出。
他手颤抖地指向前方。
朴浦泽蹙起眉,还没来得及转头,就感觉胸口一凉。
他低下头,看见一把匕首洞穿了他的胸膛,一只满是老茧的手握着刀尖,从他胸口伸出来。
血液汩汩流出,他听见头脑里有人在说话,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他看见前方有光亮,却辨别不出那是哪一盏灯。
车在高架上打了一个弯,撞在护栏上,冒出石油的黑烟。大火燃烧起来,皮肉剥剥,那是他在世界上最后闻到的味道。
朴浦泽的身体慢慢倒在车座上,像一棵被砍伐的树。
……
“火。”
室内一地凌乱,连窗帘都被扯了下来,和衬衫一起乱糟糟地摊在地上。李维多背靠着沙发,席地而坐,鸦黑色的长发堆叠下来。
她嘴里抿着一根细长的女烟,陈利亚从张秋的抽屉里翻出一根火柴,她侧着头让他帮她点上。一点幽蓝火焰在他指尖亮起,烟大概是潮了,腾得冒起一阵烟雾。
陈利亚看着她微垂的眉眼,那像窗外夜色一样黑的睫毛,只觉得身体里又有渴望沸腾而起。他像被她煮得滚烫的沸水,只要她给他一点点温度,他就晕头转向、不知所谓。
被她溺死。
或者被她焚烧而死。
这样强烈的执念究竟从何而来,世界上怎么会有不知所起的一往情深。
他被她蛊惑,或者被她捕获,忍不住用唇去贴她冷冰冰的小脸,抬起她的下巴,隔着一支烟去吻她的嘴唇。
李鹤年的画像砸碎在地上,他用衣服盖住玻璃片,把她压在玻璃片上吻她。
“可可。”
他声线沙哑,用手指搅动她、操控她、诱哄她:
“可可,你到底爱不爱我?”
雨水淅沥沥地打在门窗,李维多睁眼看着天花板,眸中仿似落了尘埃,节肢动物一样静止。
“我该怎么辨别?”
她好一会儿才说:
“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想亲吻她,想拥有她。”
陈利亚含着她的耳垂,声音哑得不像话。
他手指摸索到一只贝壳,用手掌整个罩住,又用手指蓦地握紧、陷进去,仿佛要把她整个攥进手心里,非要那只缩起来的柔软贝类吐出汁水。
“想进入她,也想独占她。”
李维多仰起脖子,横躺着骑在他的手上,去就他的手指,母猫抬起她的尾巴:
“……就像夏天想喝冰水,冬天想烤火吗?”
“不,是像沙漠快渴死时想舔干最后一滴水,冬天快冻死时想要一根火柴。”
作者有话要说:vip关键词:贝壳
贝壳,就是一种软体动物,有两片壳,滑溜溜,很好吃很有韧性,会吐水。
母蚌会□□.子,把精.子储存在腮里,蚌类生殖孔和肾孔很近。这点验证了进化论,反应了人类的进化传统。
(:))
明天约饭,下章后天
没几章了爸爸们耐心点趴
第1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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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李维多忽而绷起脚尖,整个人勾起来,手攀在他肩膀上。
他刚刚把她顶在张秋的胡桃柜子门上,一条腿被他抬起来架在手臂,柜子晃动的时候几瓶香水掉下来砸得粉碎,现在整个房间都是馥郁的玫瑰花香味,让她有点想打喷嚏。
后来他又把她另一条腿也抬起来,香水瓶砸的更多了。她两三岁的时候,保姆打着哈欠抱她去尿尿,也是这个姿势,她尿不出来,保姆就用烟头烫她的腿。
那个年代的女人很多都会抽烟,因为生产大队里插秧的时候,只有抽烟才能偷偷懒。
后来她也学会了抽烟。
可惜那个保姆死的那样早,她的烟头烫不了。
这个位置,她低下头就能看见他的手指,修长又苍白,并在一起,忽然就没进去。
好像在和人玩躲猫猫,洞口开满了新鲜粉嫩的夹竹桃,山里的泉水顺着夹竹桃的叶子一股一股地流出来,他躲进洞穴,整个藏进去,隔一秒又伸出头,看看有没有人来。
陈利亚要是抽烟,姿势一定很美,因为他的手指很好看。
只是他的手指藏起来时,拇指上的戒指会抵着她。
有点疼。
李维多伏在他肩膀上,不能理解男人这种游戏方式。手指和唇舌没有神经末梢,又得不到快乐,掀不起浪潮,可他乐此不彼,好像这么做比真实的进入更让人心动。
“真漂亮。”
“哪里漂亮?”
“哪里都漂亮,尿尿的地方也漂亮。”
他把她转过去,掐着她的腰抬起来。他看了许久,最后喉结滑动,忍不住俯身亲了它一下,抬起头时唇角沾着一点晶亮液.体,声线压抑,眼底浓重得一点都不陈利亚。
结束时他从身后抱住她,揽她入怀时,轻声叹息:
“今天怎么这么乖,这么配合?”
李维多把他踢开,拥着身上的挂毯站起来。挂毯原先是张秋挂在墙上的,沾了灰尘,但此刻她也不介意了,顺手把烟按灭在木头窗台上。
“你去哪里?”
“我去尿尿。”
李维多说:
“用漂亮的地方,你要不要看?”
陈利亚坐在地上,衣衫难得有些落拓,几颗扣子都被她在难耐时扯下,露出可以养鱼的、月光一样的锁骨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握住她的脚腕,抬起来,俯身在她脚背上落下一个吻。
手顺着她的小腿,藤蔓一样攀上来。
夜色如流水。男人专注的眼神,连夜色都掩盖不住。
他的拇指上戴着戒指。他每天都换袖扣,对细节苛刻到令人发指,但这枚戒指,她从认识他,他就一直带着,从没摘下过。
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根金色链子,戒指串起来,把祖母绿戴在她脚腕上。
就像把心挂在她脚腕上。
她想捡起来也可以,她想践踏踩碎也可以。
禁欲的不再禁欲,清高的不再清高,长在雪山上的高岭之花,不用摘,他自己砍断根脉、身体病态腐败,匍匐到她面前来。
谁会忍心辜负,这样的爱。
李维多拥着长毯,冷清清的眸子俯视着他,像俯视被她驯服的、乖顺的臣下。
“陈利亚,你到底有多爱我呢?”
“很爱。”
“很爱是多爱?”
“想和你一起活着,也想和你一起死去。”
“可以愿意为我做一切事情吗?”
“可以。”
“可以眼里只看得到我,除我以外,沦丧道德、颠覆良知,什么都不要吗?”
“可以。”
陈利亚吻她的手腕:
“只要你爱我,什么都给你。”
时间在此重叠在一起,她很久之前,好像也这么问过他。
李维多笑起来,也不去尿尿了,在他面前蹲下:
“那你能告诉我,你把我爸爸的病毒藏在哪里吗?”
“你爱我吗?”
“……”
这真是鸡同鸭讲。
他的爱也不过如此,做什么都有前提。
她小时候以为何双平爱她,他给她擦药,还带她去医院。那时她为何双平付出一切也可以。直到她看见何双平站在花园里,蹲下来去摸他妻子隆起的肚子,那一瞬间他周身溢出的幸福让她明白,她其实从没得到过他的爱。
那她就不再爱何双平。
她也曾以为张秋爱她,可张秋被男人迷得晕头转向,她只是她引诱李鹤年的虫饵,她在那幢华丽别墅里一个人等了很多年,也没有等到张秋愿意回来做一个妈妈。
那她就不再爱张秋。
最爱她的还是只有李鹤年,他也曾不求回报地爱她,就像你不会指望一只宠物狗为你挣钱养家。
可是后来,他也开始和她提要求,提条件。她大部分时候看不懂他的要求,因为那些要求总是奇奇怪怪:晚上太危险不能出门,早上太寒冷不能出门,下午太阳太大了要他带着才能出门。张秋会伤害她所以她不能去见,何双平别有居心所以她必须远离,养仓鼠会分散她的注意力所以不能养,同学朋友都是无趣的存在所以她最好不要有。
她也不能这么乖巧,她要闹,要哭,要歇斯底里,要不能容忍他有妻子。哪怕是一个纸面上的妻子。哪怕这个妻子是她妈妈。
这真是无理取闹,她为什么要不能容忍自己有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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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时间,李鹤年会整夜整夜枯坐在她床边,她深夜如果醒来,他就会问她要不要喝水,要不要吃东西,要不要抱她去尿尿——这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她几乎是李鹤年一手带大,如果她年纪再小一点,她甚至怀疑李鹤年会亲手给她换尿片。
原先他请了保姆,那个保姆她很喜欢,不会用剪刀扎她,晚上还会抱着她给她讲故事。可没过多久,李鹤年又不理会她的哭闹,强硬地把保姆辞退。
从此以后他几乎亲手包办了她的一切,就像铲屎官对待他们的猫咪,每天早餐、中餐、晚餐,不厌其烦地为她洗澡、梳毛,铲猫砂。
他和书上画的爸爸,一点都不一样。
他不慈祥,也不和蔼,他不秃顶,也没有肚腩,他年轻英俊得根本不像是一个父亲,还总是用她看不懂的眼神看她。
她书里画的爸爸都有点秃,但胖胖的看起来很暖和。比其李鹤年,她其实更想要慈祥和蔼有点秃的爸爸。
可她没有这个选项。
后来,连李鹤年也从她的生命中消失了。
她又失去了可以爱的人,只好回头去爱张秋,毕竟这世界上和她有血缘关系的人是如此稀少,她想选择也选择不了。
张秋把她当成复仇工具也好,把她当成人牲,去做她爱情的殉葬品也好,其实她没有很在意。
如果不是张秋总是试图毁掉李鹤年的病毒,她或许会一直爱张秋,爱到她寿终正寝。
想保住病毒,那就最好让病毒传染出去、无限繁殖,让人们像记住成吉思汗那样记住李鹤年——只要那群科学家杀不死癌症,就杀不死李鹤年病毒,她养父那样惊才绝艳的人,怎么能一生寂寂无名。
为了做到这件事,她甚至让病毒感染了自己。既然从头到尾只有李鹤年爱她,那她当然要礼尚往来回报他。
毕竟她这么有礼貌。
虽然他奇奇怪怪的,不胖也不秃,有点让人遗憾。
至于陈利亚……不还她病毒也可以。
她不知道病毒在哪里没关系,只要这个世界上没人知道病毒在哪里。
窗外树影晃动,咚咚敲打窗棂。
雨水顺着凤凰花的玻璃滑落。满墙都是李鹤年。年轻英俊的李鹤年,默不作声的李鹤年。碎掉的李鹤年,没有碎掉的李鹤年。
李维多在玻璃窗前穿衣服,手臂伸展开来,黑色的裙子丝缎一样从她的蝴蝶骨上滑落。她不美,可她每一个动作都美。
陈利亚坐在地上,一条腿曲着,手随意放在腿上,衬衫的扣子散开,又冷清又欲.气。他漆黑的眼眸映着她的背影,一眨不眨地看着那条裙子慢动作一样顺着她的脊骨流淌下来,遮住她纤细的小腿。
真美。
让人目眩神迷,每一个地方都美。
他的眼睛看不到她的偏执和丑陋,只能看到她的美。他有病。
他看着李维多从柜子里翻出张秋的旧高跟鞋,黑色细跟,她低头把镶嵌着巴洛克珍珠的鞋带扣上,绿色戒指在她脚腕边晃荡。
“我去收拾一下我父母的遗物。”
她在他面前蹲下:
“你等我几分钟?”
“不要我陪你吗?”
“最后一次,我想自己收拾。”
陈利亚沉默地看了她许久,轻声说:
“你还会回来吗?”
“会,我很有礼貌,也很有仪式感,见面会说你好,分手会有分手炮,不会不告而别。”
……那确实是很有礼貌。
他在黑暗中笑了一下,伸手覆住她的一边脸,李维多就闭上眼,在他手心里蹭了蹭。
她俯身吻住他凉薄的唇,蹭他的唇角,舌头也伸进去卷他的舌尖,在他的唇缝中舔舐,手也在他腰上乱动,看起来还有点想得寸进尺地摸摸他的大腿根,被他按住后还是作罢,最后有些舍不得地把舌头和他分开:
“我一会儿就回来,这房子很大,你呆在这里,千万不要离开让我找不到你,知道吗?”
“好。”
他在她唇上尝到了玫瑰花的气味。陈利亚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花木萧疏的长廊深处。
作者有话要说:说真的,什么夹竹桃啊,洞穴啊,躲猫猫啊,还有上章的贝壳啊……
我……有努力让它明显了
大家都是成熟的大人了,应该能……自己买车了吧
今天水一章,下章走剧情
第133章
贾沈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在地上。
他呆呆地看着地上十几具尸体,依然无法相信命运居然让他和这种恐怖剧本相遇。
直到一只手伸过来,把他从地上拽起来。
“你尿裤子了?”
何双平嫌弃地捂住鼻子,看着他裤子上那滩水迹,有点想把身边朴浦泽尸体穿的裤子扒下来给他换上,但看他吓到灵魂出窍的脸……算了还是不加深他的心理阴影面积。
他这么团结友爱讲人权的丧尸,世界上都找不出第二个。
贾沈呆滞的目光慢慢移到他被洞穿的前胸上,那里血已经不流了,但破洞还没有融合,仔细点能从他胸前这头看到那头的灯光。
贾沈一个白眼往上翻,双目一黑又要撅过去。
何双平急忙按住他的人中,帮他缓气。
他觉得丧尸做到他这个份上真的很失败,不仅一点不酷炫,甚至还有点老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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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会儿,贾沈终于恢复点神志。
他虚弱地睁开眼,就对上何双平沾满鲜血的疤痕脸——
何双平:“……喂喂喂!!别晕!别晕!警察马上要来了,再晕我就不管你了!我说到做到!我超可怕的!”
“我、我……”
贾沈“我”了几句,“哇”一下哭出声:
“你干嘛杀人啊!你干嘛啊!生化危机这不是我的剧本啊……”
“你不是说要拿世界末日剧本?这就是末日剧本。”
何双平把他从地上揪起来,他又滑下去:
“世界末日就是成片成片的杀人。连杀人都受不了,你来干什么?你以为我们在干什么?”
“杀人难道不该是和英雄联盟黄金爆头一样吗?我怎么知道杀人会这么可怕?”
贾沈一个金融精英男,此刻眼镜下哭得一片狼藉,瞳孔还因为恐惧而放大:
“而且我们拿的也不是诈尸的剧本啊!我要知道你会诈尸,我死也不会参加这什么狗屁计划……”
“我发现你除了炒股赚钱之外的话,真的一句都听不懂。”
何双平说:
“李鹤年病毒的本质,就是打破基因程序的限制,返祖,回到’胚胎干细胞’状态……你难道没学过什么叫胚胎干细胞吗?”
“我又不是学生物的……美国中学生物教育就是狗,这怪我吗。”
“胚胎干细胞,能诱导自己分化形成机体内需要的几乎所有类型,这就意味着无论我怎么受伤,都会慢慢变回自己原本的样子——整容会变回来,被刺穿胸口,也会很快长回来。”
不断复制,不老不死。
直到身体无法承受这种变相癌症式的增殖,平衡打破,整个身体异化,也不死亡。
这还只是二三代病毒,是已经被李鹤年改良过的RNA链。
而至于被李维多藏起来的初代病毒……就他仅有的听闻,李鹤年初代病毒的实验体,那些被拉来做实验的死刑囚犯,没有一个幸存下来。
据说他们死时,细胞癌化无限增殖,他们都变成了在地上蠕动的、看不清面目的巨大肉块。
病毒侵占了他们的神经元细胞,控制了他们的身体,他们不再是人类,他们成了病毒本身。
扭曲的RNA覆盖每一个细胞。他们无法真正死去,也无法真正活着。他们没办法自杀,只能清醒地看着自己身体上最后一丝营养和残渣都被病毒榨干。他们甚至饿不死,哪怕他们休眠地下逐渐腐坏,只要有一丝养分,病毒连同他们自己的DNA,又会再度复活,重新复制出一个“他”。
就像一个胚胎干细胞,在子宫内繁衍出一个人。
天地变成巨大子宫,它无限繁衍。
这样不死不活的肉块怪物,甚至惊吓到了当时设立这个项目的海外政府,那批被感染的人类被就地销毁,死前连惨叫声都失去——因为细胞无限增殖,他们已经没有了“声带”和“五官”。
可项目依然无法停止,因为利润实在太大。没过几个月,病毒改造又重新开始。李鹤年实在是一个天才,他甚至借用这种病毒修改RNA和DNA的特性,开始着手实现了人类单个DNA的修改——如果这个成功,就意味着一切种族主义就此消失,意味着自然人从此摆脱了上帝,自己成为造物主。
世界上有谁能抵挡这样的诱惑?
这一切,一直持续到“病毒泄露事件”爆发。
二十年前,久到他已经有点记不清楚日期。只知道那天病毒逸出,在饮用水中被发现。为了控制病毒传染范围,调用了军队隔断水流,科研所及周边居民九百三十七个被感染者,被活生生关进毒气室,死后身体焚毁成灰——甚至连灰都不能被接触,用高密度袋封存,至今埋在百米深的地下基站。
可那是人啊。
937个活生生的人,937个支离破碎的家庭,他们有的刚刚成家,最小的才七八岁,他们是别人的妻子、丈夫、父母,是别人的儿女。
那之后,李鹤年就消失了。
隐姓埋名、散尽家财、湮灭才华、不知所踪。
所有资料也被李鹤年自己付之一炬。没有人知道初代病毒到底是什么样的、有没有实验成功,那个成功的实验体,又到底是谁,现在又在哪里。
他再一次见到李鹤年,是他主动出现与他交易,因为他需要钱——一笔数额大到难以想象,又不能和“李鹤年”这个名字沾边的钱。
一切似乎都过去了,他自己也在那段时间遇见了后面的妻子,两人相遇、相恋、结婚,打算过几年再要小孩。
就这样风平浪静地到了2009年,也就是十年前,又一场大火在黑夜里映红了半边天空,烧死了李鹤年,也烧死了他的妻儿。
李鹤年终于真的消失了。
火焰彻底烧毁了他的身体,他被运送出来时,只剩下了一具看不清面目的焦尸。
这具尸体就是李鹤年,确凿无疑,DNA完全一致,没有人能在这上面作假。
因为案子牵扯太大,所有案件细节都被尘封。他为了找到凶手,多方打听,才找到了两个不为人知的疑点。
第一,李鹤年的死亡现场,没有任何打斗痕迹。
第二,他的尸体被发现时,坐在窗下地板上,窗没有锁,墙外立面有凸出封线,离地面不过两层半楼。
这样的高度,李鹤年只要站起来,打开窗,爬出来,再跳下来,就能活下去。或许会受伤,但绝不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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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好像丧失了一切生机,万念俱灰,就那样靠坐在墙边,直到烟尘让他窒息,火焰吞没他的身体,连疼痛都不能让他反抗。
当时连参与调查的警察都困惑不解——这个火灾现场漏洞百出,纵.火者简直没有任何常识,什么人杀人,会杀的这么不小心,这么矮的楼,连纵.火前窗子要锁上都不知道?
更困惑于,李鹤年那样一个天才式的人物,他为什么不自救?
到底是谁杀了他?
又是谁,能让他毫无抵抗、放弃一切地死去?
……
贾沈满脸都是泪水,鼻涕和血迹混在一起,时不时还打个哭嗝,已经完全丧失了金融家意气风发的模样。
何双平看了他一会,叹了一口气,伸手擦掉他的泪水。
“我的血不能见血,这些尸体都已经被二次感染,他们不会复活,但可能会诈尸,彻底沦为病毒的食物。车也不能用了,我去负责找车。我胸口几个小时就会愈合的,这只是开始,后面的路更难走。李维多十有八九已经被控制住,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不仅要躲开一群警察天网的追踪,还要把病毒拿回来,这是我们最后的依仗。”
何双平蹲在他面前:
“任务艰巨,我们要分头合作,你有两个选择。”
贾沈打了个哭嗝:“什么、什么选择?”
何双平扔给他一个打火机。
“点火会吧?第一个选择,你来处理这些尸体。”
“我选第二个!”
“好的,第二个选择,你去自首,吃个二十年左右的牢饭……放心,看在同事一场的份上,二十年后你出狱我会去接你的。”
“……”
贾沈被这残酷的人生选项击中了,生活终于要对他这只小猫咪下手了吗?
泪眼朦胧中,他用小鸡崽看变态老母鸡的目光看着何双平,企图打动这个冷酷的男人:
“我从来没有处理过尸体,我只会炒股啊。”
“凡事都有第一次。”
何双平安慰道:
“杀人就像考司考,多挂几次就熟练了。”
“……”
……
《圣经》新约可能是真的。
贾沈觉得他终于可以拥有信仰了——耶稣基督三天复活算什么?他眼前有个三分钟复活的!
这不够拉风吗?没有任何史实证明耶稣确实存在,这哥们都能混的风生水起,他面前这个可是活的!他卖信用卡的推销经验但凡拿出来一成,分分钟推销出一个邪教。
夜风穿身而过,贾沈站在空无一人的高架桥上,一边默念近几年大盘指数,一边用后备箱中的铁棍撬开汽油门,闭着眼睛,拖着一具警察的腿,黑夜里穿过无人长街,把尸体扔在车座尸堆上。
“不是我杀的你们,找准凶手别认错啊……冤有头债有主,有事都找何双平。”
那里已经零零散散堆了七八具尸体,所有警察都叠在一起,还有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眼睛还睁着,望着天空。
贾沈眼泪又一下流下来,双手合十,整个人拜向地面:
“我是在做好事,我只是怕你们把病毒传染出去……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他们为什么要搞什么世界末日?
他为什么要贪心想要霸占LCC?
都是他们的错,都是他的错……他要是不这么贪婪就好了,不贪婪就不会死这么多人,不贪婪就不会污染纯白灵魂,LCC本来就不是属于他的。贪不是罪,没有匹配能力却贪,才是原罪。
他是原罪。
这些人死,他是原罪。
贾沈抖着手,拿出打火机。
幽蓝的光火在黑夜里亮起一下又熄灭。恍然间他透过茶色车窗玻璃,看到堆叠尸体最下方的朴浦泽,黑夜里,朝他微微张开了眼。
那不是没有生命的食物的眼睛。
那是人类的、活生生的眼睛。
贾沈举着打火机,隔着一簇火,在黑暗中和朴浦泽对视。
后者因为伤势过重无法动弹,不知花了多大的毅力才强迫自己从重伤中清醒。只是朴浦泽还是没有力气了,他嘴唇蠕动了一下,好像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巨大的冷意席卷了他。
这普普通通的初冬夜晚,贾沈只觉得此生从未这样寒冷过。要杀人吗?不杀他,他会被毁掉,杀了他,他也被毁掉。
贾沈木着脸,手像冻僵了一样,把火星凑近汽油一扔,随即转身拼命向黑暗长街跑去,泪水顺着晚风流进鬓角。
身后巨大的爆炸声传来,火光映红半面天空。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像这样就能把那双湮没在焰火中的眼睛,永远扔在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主要交代背景,下一章你们再等等,我去搬个火车站来
除了陈利亚和李维多真实关系以外,以及二十年前、十年前和这一次的凶手分别到底是谁以外,应该是……没有什么坑没有填了吧?
第134章
满车都是年轻警察的尸体,满地都是血脚印,最后都被付之一炬。皮肉烧焦的气味如影随形。火光冲天,他第一次知道烧烤摊里那些滋滋作响的猪肉那么痛,他第一次觉得烤炉里那一串一串挂着的鸭子那么痛。
不要回头看。
只要不回头看,他就没有杀人。
等到贾沈停下来时,从手指一直到手腕上方全是鲜血,自己的血,警察的血,袖子被浸湿了,饱和吸不住,血液又顺着他的衣摆滴滴嗒嗒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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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想扒下一套警服穿,看着那警察年轻的面庞,又不忍心让他们裸.死在大街上。
我完了。
贾沈想,爷青结。
他只知道成年人的生活没有容易二字,却没想到除了996,他的成人还要伴着丧尸和鲜血。
不知跑了多久,他终于停下来,从口袋里摸出自己的手机,拿出手机卡放在牙齿上嚼碎。
他又把手机拿出来,砸在高架桥边栏的花圃上,一下一下砸下去。
iPhone真的不抗摔,三下后屏幕熄灭,他把iPhone插进月季花的泥土里,再转过头,看见远处有车灯闪烁。居然还是一辆教练车。
车在他不远处停下,贾沈伸手擦了擦眼泪,拧了一把袖子上的血,朝何双平那边走过去,边走边抹眼睛。
远处传来一点引擎声,笨重厚实,是辆推土机。这种高架桥经常会有重型机车经过,他也不在意,这么明显的杀人现场,他又浑身浴血,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敢停下来。
贾沈放下手,走了两步,忽然一阵巨大的风冲击向他,随之而来的是刺耳的刹车声,铁片和玻璃炸开,炮弹一般割过他的脸颊。
那辆重型推土机以不可阻挡之势冲过来,直接冲上何双平教练车的车尾,巨大车轮像推平土山一样碾压过去。
贾沈的打火机掉在地上。
他看着何双平的头颅在车里竭力想抬起来,手指猛打方向盘……可下一秒,整辆车就像被压平的纸片,慢慢压下去。
好像大象粉碎一只蚂蚁。
贾沈向后退了一步,跌倒在地上。
他摸着脸,觉得自己可能出现了幻觉。然而幻觉到这里还没有结束,他眼睁睁的看着那辆重型推土机,在把车压平之后,又倒回去,反复把何双平碾压了三四遍。
血从铁皮里溢出来,粘在了重型推土机的轮胎上,他简直不能想象何双平被碾得有多碎……大概就像绞肉机做肉饼那样?这骨头还能长回来吗?何双平还会复活吗?从绞碎的肉重新拼凑出一个人,就好像从饺子里长出了一头猪,这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力。
贾沈趴在地上,干呕起来。
不知过去了多久,在何双平被榨出人汁之前,推土机的声音终于停了。
他看到一个年轻男人从推土机里走下来,在刚做完人肉炸汁这种事后,他居然还能理一理自己的袖口。他听见警车的声音,有人从他身边匆匆走过,去搬运那些警察和……朴浦泽的尸体。
所有人都戴着病毒防护面具,活像一群宇航员走错了星球,在地球上跑来跑去。
何双平的车子被用吊车吊起来,严密地封存在一个白色大盒里。所有的血迹都被重新清洗、消毒,明晃晃的车光和强光灯打过来,这一小块黑暗天地,明亮如同白昼。
贾沈躺在地上,因方才巨大的视觉冲击头晕耳鸣。
直到终于有双手,扯着他的头发,把他从地上粗暴地拎起来。
贾沈眼镜歪斜,模糊地看到眼前年轻男人的脸——他居然能看到他的脸。
“你为什么……”
贾沈被光照地眯起眼,脑海里居然只有一个念头:
“为什么不穿防护服?”
“因为我不会被感染。”
男人翻了一下他的眼皮,用手电筒照了一下他的眼白,对旁边的人说“是清洁的,没被感染,带走做进一步检查”。
“你是谁?”
贾沈的眼睛离开了光刺激,终于看清了男人的五官,谈不上男人味到惨绝人寰,但也算是清新型校园帅气小直男……他竟觉得有点眼熟,好一会儿才迟钝地反应过来: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男人看了他一眼:“这个搭讪方式有点老套。”
贾沈:“……不是,我真的见过你。”
“那你应该是在李维多那里见过我,我是她邻居,在她楼上住了三年。”
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证件,贾沈看见上面写着“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安全部”:
“我叫何珣……就是《淮南子》里,’有医无闾之珣玗琪焉’的那个珣。”
……
李维多回来的时候,陈利亚还坐在地上,之前摔碎的几瓶香水在冬夜里挥发,空气里玫瑰的气味馥郁到让人有点呼吸困难,却两个人都懒得起身去把窗户打开。
他衬衫未扣,薄薄肌肉线条顺着脖颈向下,手里把玩着她方才被拽下来的几根长发,听见脚步声,就回过头,伸手牵住她的小拇指。
李维多低头和他接了一会儿吻,在他身边坐下。
陈利亚受不了她坐那么远,伸手把她抱到腿上:
“你父母遗物收拾好了?”
“没有,东西太多了,快天亮了,明天收拾。”
“张秋……”
他顿了顿,换了个说法:
“如果你难过的话,你妈妈的葬礼可以我来帮你办。”
“我为什么要难过?”
李维多奇怪地说:
“她已经死了,我难过她也不知道,那我为什么要为死人难过?”
陈利亚像被她那无辜眼神刺痛似的,闭了闭眼,搂紧了她。
“是不是有一天我死了,你也不会难过?”
李维多想了想,委婉地说:
“如果你是他杀,我可以帮你报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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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维多伸手抱住他的脖子,端详了他一会儿:“这么晚了,你一点都不困吗?”
“你很想我困?”
陈利亚说:“你今天一直在看钟,又不停地问我困不困,如果换一个人,我就会怀疑他是不是给我下了什么蒙汗药,在等药效发作。”
他伸手摸摸她的唇,有点干巴巴的,他低头把它舔湿,李维多躲过他的嘴巴:
“我为什么要给你下蒙汗药?”
“那就要问你了,你想对我做什么坏事?”
他的手像鳗鱼寻找洞穴,不停地往里钻,李维多把他拿开,他就握住她的腰。年轻的皮肤奶皮一样,手摸过去,她就吸住他的手掌。
“你让我对你做坏事吗?”
李维多不想再谈困不困的事,装作兴致勃勃:
“下药,剃光光,放冰块,绑住手,失明play,玩脚……这些我都可以对你做吗?”
她越说越离谱,陈利亚握住她的脚踝,弯起来递到唇边,亲了一下她的脚尖:
“玩脚?这样玩?”
他抽了一条她的发带,绑住她的双手,又侧过去吻她的睫毛:
“下药可能不行,我的抗药性很强,药物也没办法对你的身体起作用,但我很会绑东西……你想要这样绑?其实我觉得这样有点普通,不够刺激,其实我也会绑别的地方。”
“……”
她听出他语气里的兴趣,顿时觉得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坑。
陈利亚:“这里有冰箱吗?我去拿冰块?”
“……”
李维多被他的没下限惊到,挣扎起来,陈利亚眼底闪过笑意,把她的头掰过来,从她嘴角往里面亲。
另一只手顺着腰往下滑,手指往里面勾了勾,拿出来时,李维多看见他手指上有亮晶晶的水泽。
她难得有点廉耻心,并紧双腿,陈利亚把它们拉开,还伸进去翻开看了看:“怎么还在往外流?你刚才不是去了洗手间?没有把自己洗干净吗?”
“停水了。”
李维多怕更多东西流出来让场面无法收拾,并拢双腿,朝后退了退,挣脱开手腕上那个松松的结,起身把陈利亚往前一推。
好像豹子被一只小猫咪推倒。男人顺从地半躺在窗下,一条腿曲起,背后靠着墙,纵容地看着她的动作。
李维多跨上去,跪在他腿两侧,裙摆散落下来,遮住她的腿,也遮住陈利亚的膝盖。
她把那条丝带比在他眼睛上,遮住他的视线:
“你以前为什么会看不见?”
“因为我不想让自己看见。”
“为什么不想让自己看见?”
“可能因为绝望吧。”
丝带一圈一圈地缠上他的眼睛,那双漆黑的眸子彻底淹没在黑暗里。
陈利亚在她手下是那么温顺,像狼类收起了自己的爪牙,只轻轻吻着她的脸,任她在他身上为所欲为。
“在我缺失的那些记忆里,我大概看见过什么让我很痛苦的画面,痛苦到我失去所有生机,再也不想睁开眼睛。”
李维多惊奇道:“你这么强大,世界上有什么事情能让你痛不欲生?”
“我不知道,也猜不出来。”
“你不想看见,你的眼睛就能看不见吗?”
李维多对让他痛苦的缘由并没有追根究底,可能是她不关心,也可能是出于不问隐私的礼貌:
“那你如果不想听见,就能让耳朵听不见吗?”
“我没试过,可能可以。”
“特异功能?”
“你可以这么想。”
陈利亚把下巴搁在她肩膀上:
“你还记得有一次我脸上被你划了一道伤口吗?”
她当然记得,那是陈利亚和她告白的那一天,同天张纯死亡。她在陈利亚给她戴戒指的时候,用手铐把他的脸打出了血。
第二天上午,陈利亚还清晨六点在她门口的走廊上遛狗,她还疑惑过,为什么他脸上那么小的一道伤口,过了一天,还新鲜如初。
李维多:“你不想让它愈合,它就不会愈合?”
“嗯,我想看看李可可会不会心疼我流了血,最后发现李可可不是很心疼。”
陈利亚围着丝带,黑暗里闻她的长发:
“你没发现吗?我的代谢比一般人慢,衰老也慢,我会永远比你身边的其他男人年轻,四十五岁之前我的脸上都不会有细纹,生命力会比他们强,精力也不会消退。”好像他的潜意识在命令他的身体,不要衰老。
李维多沉默了一下:“……没想到你这么看重年轻貌美。”
“如果我不够年轻貌美,李可可还会喜欢我吗?”
“不会。”
李维多诚实地说,她把丝带在陈利亚脑后打了一个死结,用手心贴住男人的脸颊,手指一点点摸过他的眼眶和鼻骨……其它的不说,陈利亚这张脸真的是该死的好看,每一个角度都精雕细琢,垂眼抬眸都像幅画,连她这种非外貌协会偶尔也会为这张脸恍惚,毕竟他的每个细节,真的都长在她的审美上。
连他的肌肉线条也很好看。
李维多似被这张脸蛊惑,伸手盖住他眼睛上的丝缎,吻上去。她很少这样热切地吻他,他几乎瞬间被她挑动起了情绪,翻身把她压在窗梁上。
雨已经停了,偶尔天上落下几道闪电。
第292页
黑漆漆的大地像口巨大的井,玻璃窗被撞到一边墙壁。
他闯进来的那一刻,李维多抬起头,看见灰白塔楼上端坐着一个影子……那是张秋的影子,她像一个虚无的鬼魂,坐在轮椅上,用亡夫留下的望远镜看不存在的星星。
其实就连这星星都是她偷来的,甚至这幢大楼、这个天文台,都是李鹤年留给李维多的遗物。李鹤年死后,李维多为了让她留在自己身边,把李鹤年的遗产都送给了张秋。
什么都不是她的。
什么都没有。
在张秋坟墓一样虚无的婚姻中,每个月只有和李维多见面的时候,她才能见一眼那个令她痴迷成灾的男人。
可就这一眼已经够了,这一眼已经万年。
她从来离不开李鹤年,活着是为了他,死了,灵魂也要在那里游荡。
你是怪物。
张秋坐在天台边,双腿在风里晃荡,她低头看着窗台上肢体纠缠的男女,看着男人像亲吻珍宝一样,从她的下巴一路吻下去。
李维多脖颈向后弯折,像天鹅濒死挣扎,陈利亚的手握住她的脖子,俯身吮吸。她抬头望着张秋灰白的影子,眼角泛着一点红。
你是怪物,你抢走了我的爱人。
我没有。
你杀死了李可可。
我没有。
你杀了他们。
我没有。
满天的星星簌簌地落,陈利亚一面低头亲吻她,一面凶狠地弯折她,言语一样冲撞她,刻薄得像要把她融进自己的骨血和身体。
他眼底幽深,燃起火,几乎要吞没她。
李鹤年画像上的面容倒映在玻璃窗上,与他重合在一起。
张秋望着他们,美丽的脸苍白绝望。
下一秒,她再度从塔楼上纵身跃下。
李维多瞳仁蓦然放大,指甲陷进窗框,断成两截。陈利亚轻轻“嘶”了一声,“啪”地拍了她一下,哑声说:
“放松,不要绞得这么紧。”
李维多望着张秋跌落的方向,眼睛睁的大大的,好像有眼泪要流下来,又好像没有。她头往后仰,脖颈柔软洁白,陈利亚眼睛被蒙住,看不见听不见,感官放到极大,只能感觉到她比任何一天都紧致热情。
他打开她,像蟒蛇打开贝壳的巢穴,柔软的贝类抵挡不了庞然长蛇的碾压,壳纹裂开,蓝色血液流出来。
又一道闪电掠过,照亮李维多猩红的眼。
你是怪物。张秋说。
你是凶手。张秋说。
你杀了他,你是凶手。
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
电光隆隆劈下,她摸到陈利亚修长脖颈上的喉结,指尖不知何时夹着一张薄薄刀片——她方才去了洗手间,李鹤年的二十年前的刮胡刀还放在盥洗台上,她从上面拆下来了一张——反手重重一划。
温热的血洒落到她脸上。
陈利亚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他保持着那个温柔至极的表情,小心推开她,然后一手摘下眼上覆着的丝带,一手按住自己几被割断的颈动脉,顺着墙壁滑落到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这才忽然回想起何珣这个反转方式好像第一本里有用过了
算了不改了
感谢双鲤长评:)
这一章我就写的超级纠结
一直在发愁怎么让人给陈利亚把裤子拉链拉一拉
脖子都划了,还写男主腾了一只手去拉裤子拉链,这好像有点不合理
但是让男主不拉裤子拉链,果着跟女主讲话……这好像有点更不合理
第135章
刀片从她手里跌落在他脚边,估计在洗手间放了很多年,很钝,割得也不算太深,让他不至于立刻因血液流尽而亡。
但也只是“不至于立刻”。
血从陈利亚指缝溢出来,他按着伤口,没觉得很疼,只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个漫长的梦。
直到他听见他的李可可抽泣了一声。
“为什么你们都不相信我?”
她像没看见他脖子上的血迹,站在灯下,看着自己的手:
“我不是凶手,我没有杀他。”
“我没有杀他。”她说。
他的李可可哭了。
陈利亚脸色苍白,顾不上他的伤口,想用没有沾血的那只手去握她的手,想抱住她,告诉她他相信她,相信她没有杀“它”,没有杀那条可怜的、被活生生剥皮的小狗……她哭的当然是那只小狗,不然还能有什么呢?
他想让他的李可可不要哭了,不要那么难过。他的心都要被她哭碎了。
李维多蹲在地上,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
“我真的没有杀那些人。我没有杀他。”
那些人……
陈利亚觉得全身血液冷下来。
那些人是谁?
那个“他”……又是谁?
他浑身冰凉地想起二十年前,李维多六七岁的时候,发生的那起“937病毒泄露事件”。
一切实验本来进行得很顺利,可李鹤年病毒莫名其妙就泄露了,937个被感染者被活生生关进毒气室“销毁”——在官方文件里,这一切都是李鹤年的错,是他失误下让病毒培养液流入循环饮用水,才杀死了这么多人。
当年所有的资料都被李鹤年自己毁掉,事件的原貌已经被彻底掩盖,再也无法找到真相。
第293页
但就他找到的寥寥线索,病毒根本不是出现在循环饮用水里,而是出现在山泉水的源头——简直就是一个天才忽然得了臆想症,趁雪水融化,故意端着一杯病毒跑到山顶上的河流上游,把病毒投进水里。
这简直太不合理。
可如果不是李鹤年呢?
这种级别的研究所戒备森严,当时接触研究所的所有军人和研究员都被一一排查。
唯一一个因为年龄太小没有被排查过,又因备受宠爱而能随意进出的人,只有……
只有李维多。
如果这一切是李维多做的,那李鹤年后续的行为也能解释得通了——他销毁一切档案和监控,不是为了给自己脱罪,他隐姓埋名,也不是为了逃脱指责。
而是为了保护……保护他的李可可。
这个念头一在他脑海中扎根,就像野草一样疯长,他隐约觉得自己已经触及真相,却又在下一瞬立即否认。
……不,不可能。
这个猜测太荒谬了。他的李可可当时才六七岁,连拼音都没学会,无缘无故为什么要投毒?研究所所有地方都有监控,她字都认不全,怎么打得开密码门?投毒地点在山顶,道路险阻,成年人都未必上得去,他的李可可连爬楼梯都懒得爬,怎么可能爬得上山顶?
就算她心智早熟得不得了,也根本没有杀人动机,毕竟在那个实验基地,唯一和她有联系的人,只有李鹤年。
难道她还会跑去杀李鹤年吗?
六岁的小姑娘为弑父翻山越岭投毒,为掩饰真相不惜让937个人陪葬……电影都不敢这么拍,他到底在想什么荒谬的情节?
她根本没有理由这么做。也做不到。
所以,绝对……绝对不可能是她。
陈利亚觉得力气在流失,眼前出现黑点。他想说服自己六岁的李维多爬不上那座山、到不了河水源头。
但心底又有声音在告诉他……她或许能爬得上去,她是能花十年布局复仇的人,会有这样的毅力。当年许尽忱度假去的那座山,车都要开两个小时,十几岁的她也能牢牢跟在许尽忱的车后,从野路攀上去,假装一场偶遇,和她的杀父仇人之子成为朋友。
他已经有点按不住自己的血管,血顺着他的手臂浸湿了一片地毯。
他闭眼把这荒诞想法压下,睁眼就看见李维多蹲在他面前,头趴在他的膝盖上,长发乱糟糟的,鼻尖哭得通红。
他腾出手擦掉她的眼泪,血糊到她的脸,像只花猫咪。
“嗯,你没有杀李可可。”
你没有杀李可可,你只是生病了。
“你是无辜的。”
你生病了。目睹母亲跳楼,却无动于衷,这本身就极端不正常——情绪不稳之下或许会有一些应激行为,就像猫咪受到刺激去攻击主人。
她受到刺激攻击了他,这没关系。
他不知道刀片是什么时候到她的手里,但这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哭了。他想抱抱她,却发现自己的手没力气,抬不起来,只好用指尖勾了勾她的手指。
“你身上好冷,像冰一样。”
李维多主动抱住他的腿,眼泪泅湿了他的裤腿:
“你流血了,你很痛吗?你会怪我吗?”
“你是不小心的,没有人会怪你。”
陈利亚轻声哄她:
“我现在看起来有点可怕是不是?我不好看了吧?吓到你了吗?”
“你会死吗?你也会离开我吗?”
“只要李可可一直这么乖,我就永远不会离开李可可。”
陈利亚看着她把下巴搁在他手心里,像一只小哈巴狗,有点被可爱到,又心疼又心软,喉管微微颤动带动了伤口,又有血流出来。
李维多从他手心里抬起头,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心疼极了似的,碰了碰他流血的地方:
“被划断了颈动脉,也能活下去吗?”
“你忘了我说的?”
他温柔地低声说:“我的生命力比一般人强大。我的手表上有紧急按钮,曹品已经收到了救援信息,十五分钟之内就会赶到这里,我只要撑到他来就可以了,你……”你不要害怕。
不要害怕他。
不要再哭了。
他的心真的要被她哭碎了。
这么小的姑娘,看到人血,会不舒服吧?看到尸体,会战栗吗?她那么喜欢他的脸,他现在满身是血的样子,不好看了吧?她会……觉得恶心吗?
“曹品马上就会来?”
“嗯。”
“你真的不会死掉吗?”
“不会。”
“……”
房间里凌乱摆着几条木凳,上面覆着灰尘。李维多听他保证了不会死以后,却离开了他的怀抱。
他怀中倏忽一冷,她已经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步,像一只因为不知道怎么觅食而焦躁踱步的小蜥蜴。
陈利亚眼底泛出笑意,他此刻非常虚弱,声音也很轻:
“我冷了,可可,你不要乱走,过来抱抱我好吗?”
李维多咬着食指,眼角还带着眼泪,转头盯着他。
那眼神非常奇怪,又有点可爱,像个小孩子。
他弯弯眼睛:
“又怎么了?”
“你为什么不会死?”
她在他面前蹲下来,歪头看着他的脸,甚至伸出手掰开他的伤口看了看,表情居然是真的困惑不解:
第294页
“明明都把你的动脉割断了,正常人五六分钟就死了,你为什么不会死?……你不是答应过我,愿意为我去死的吗?”
什么?
陈利亚坐在窗下,笑意凝固在眼里。
失血让他失去了几乎全部力气。他看着她,眼前那一张他刚刚亲吻过的嘴唇一张一合,说的却全是他听不懂的语言。
“我也不想这样的,可你知道了我爸爸病毒藏在哪里,我不可能再放你出去。”
“我问了你好多遍,愿不愿意为我去死,每一次你都说你愿意……你答应我了的。”
他的小姑娘困惑地、矛盾地说:
“那你现在为什么……还不死?”
——你为什么还不死?
血呛进他的气管,陈利亚只觉得耳朵里的鼓膜隆隆作响,仿佛有人拎着冰冷的尖锤,一下一下,重重地敲打在他的理智上。
是了,他想起来了。
她问过他,三遍,四遍,或者更多遍。
在她终于答应他去结婚公证时,她就一遍遍地问他:“确定吗?哪怕最后因为爱上我,死在我手里,也确定吗?”
他们订婚那天,满山的桂花都被雨水打湿,她也是这样趴在他怀里,反复确认:“陈利亚,你有多爱我呢?”——很爱。
“是痴迷吗?”——是。
“会愿意为我做一切事情吗?”——会。
“那如果我要你的命呢?你也会愿意为了我去死吗?”
比起确认爱意,这更像是她的婚礼誓词。别人的誓词是,无论顺境逆境,贫穷富贵,健康疾病,你都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我愿意。他听见自己说。
她的婚礼誓词是,你愿意为我去死吗?
我愿意。他又听见自己说。
可是怎么可能不愿意?怎么可能会犹豫?他为她神魂颠倒,他那样爱她,爱到只要她朝他笑一笑,他就可以抛下一切,随她去天涯海角。
陈利亚舌尖舔了一下牙齿,嘴里都是血腥味。他看着李维多在房间里翻箱倒柜,最后从小吧台下拖出了一截煤气管道。
她用刀片把管道割断,拧开阀门,中间连一眼都没有看过他。
煤气的味道冲散了玫瑰花的香气。陈利亚看着她的身影,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她。
为什么?
不是说过爱他吗?
对爱的人,也可以毫不犹豫下手……杀掉吗?
恨意潮水一样,攀爬进他的骨髓,他的灵魂沉重地下坠,喘不过气来,整个胸腔都是混杂着玻璃的血渣。
他看着她走过来,俯身把他的双手绑起,用他们方才做.爱时用的丝带。
闪电一道一道劈过天空,照亮她的侧脸,那双眼睛里并没有任何他希冀的情感。
她是一片荒漠,看着他的时候,没有爱意。
是他错了。
是他误解了她的眼神。她每次眼巴巴地看着他,眼底的渴望,火一样明亮,他就误以为她爱上了他。
可那不是爱的渴望。
那是蜥蜴,盯着食物的渴望。
她不爱他。
一点都不。
她甚至从一开始就准备杀了他。
李维多合上窗户,煤气的味道慢慢浓郁了起来。
她从口袋里拿出另一只老式手机,调成自动接听,放在离煤气口很近的地方。她再次检查了管道,确保煤气畅通,又把凳子踢倒、窗帘扯下,做成暴力现场——熟练得完全不像第一次做这种事。
陈利亚盯着她的动作,眼角微微泛红,眼眸黑得吓人。
“可可,你的小狗死前,你在对它做什么?”
“我在给李可可洗澡。”
李维多捡起来刀片夹在手指间,她还在掉眼泪——她在谋杀他的夜晚里想念谁?他从没看她流过这么多眼泪,好像把一生的眼泪都流干了,却没有一滴是为他流的。
“我只是想给李可可洗澡……下雨了,它跑到泥地里玩了,皮毛上都是泥巴,我想把它洗干净,但是一直一直洗不干净……我洗不干净李可可……我怎么都洗不干净……”
……洗不干净。
洗不干净,你就……剥掉了它的皮?
血不停地流,像一个忘了关的水龙头。陈利亚闭上眼,好像终于丧失了求生的欲望,闪电一道一道劈过窗棂,他就那样平静地看着她布置他的死亡现场。
似曾相识的恨蔓延在他的胸腔,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的头越来越疼,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要重见光明,要裂成两半。
她又要扔下他了。
他为什么还活着。
她蛊惑了他,引.诱了他,又不爱他,不要他,还要杀死他,离开他。
他为什么还活着。
她背对着他朝门口走去,掩上门的那一刻,又忽然想到什么,转身朝他走来。
陈利亚眼底倏忽亮起,像有人冬夜里为他点燃了一根火柴。
可李维多只是走到他身边,伸手拉下窗户的铁栓。
“还好,差点又忘了。”
她说,松了一口气似的,把那两扇本来只是掩着的窗,死死锁上。
她锁住了窗外的光,也锁住了他的光。
他眼底的生机彻底消失了。
陈利亚低低地笑起来,夜色半掩住他的脸,他咳出一口血。
“十年前,你也是这样杀了他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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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
“李鹤年。”
“没有。”
她想了想:“十年前我没有杀他。”
树影被风撕裂,在玻璃窗外扭曲似火烧,倒映在他的面容上。
“你爱过我吗,李可可?”
“没有。”
她说:“爱是什么?”
……
门合上,她离开了,没有回头看他。
满树叶子簌簌地落,煤气的味道越来越浓,风雨交加的长夜,却寂静得让人无法忍受,他听见血液流动的声音,闭上眼睛。
人的心脏,怎么可以疼成这样?
几片夜色在他眉骨之侧投下阴影,陈利亚脑中有什么东西挣扎着,咆哮着,要浮出水面——他想起她身上被火烧伤的疤痕,想起他们都不能见火,他想起每一次,他沉在她的气味里,犹如回到自己的家乡。他想起他第一次隔着墙壁听到她的声音,那一刹那他的记忆已经在他之前爱上了她。
他想起他们在庭院里,枫叶簌簌地落,她抱紧他,后背抵在树上,一面低头亲吻他,一面温柔地低声说:
“如果爱对你真的这么重要,那你就为我死一次吧。”
“为我死一次,我就爱你。”
……
有人给地上的小手机打电话,这是她此生最后一次联系他。
自动接通的刹那,电火花瞬间点燃空气。他听到爆炸的巨响,闻到皮肉烧焦的味道,他听到楼下有嘈杂声传来,他的管家曹品在凄厉地叫喊……他甚至听见了他父亲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惊慌失措……最后都淹没在水声和车声里。
可他坐在窗下,失去了一切求生欲。
周身烈火焚烧,被火焰彻底吞没的那一瞬间,他恍惚看到场景轮换,时间倒退,很久以前,他也曾这样痛彻心扉。
……痛彻心扉。
原来这样的绝望灭顶,竟然不是第一次。
他想起来了很多事。尘封的记忆终于再度开启,那因绝望而被他遗忘的搅碎的……他一切都想起来了。
原来这不是她第一次杀死他。
原来这是她第三次杀死他。
她撒谎了,她说只要他为她死一次,她就爱他。
可他为她死了三次,她从来都没有爱过他……一次都没有。
他终于明白初见那一刹那的恍惚和追忆从何而来。那天她从落满桂花的墙上跳进他的家,他明明从未见过她,可他却已经开始回忆她。
他花费了数十年的时间找寻与她相似的东西,却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他刻着少女的石杯,他的可乐,他的玩具熊……这些不是他喜欢,而是她喜欢。他也不是爱研究历史,他是爱她,爱她听不懂数学也学不会生物,爱她晃着双脚在床边听他讲远古神祗的诞生和灭亡。
哪怕失去了所有记忆,他也仍然在寻找她。见到她第一眼时,他的大脑已经告诉他,他会爱她至死。
等他寻回一切记忆之初,寻到她。他会爱她至死。
爱她至死……至死为止。
作者有话要说:别急,还没到结尾
到这里,除了几张非常重要的剧情牌没有翻开(一开始所有剧情就是围绕一个密码展开的),基本我觉得我写开心了
因为答应了你们he,所以这次两个人都会活着!没人死!开心吗!惊喜吗!!
再接下来的剧情你们可以定制了
(对,这就是金主爸爸的权利)
除了生小孩外,想要什么结尾、觉得还有哪些剧情需要解释、想要他们两个人在一起还是不在一起,想要女主甩了男主还是让男主干脆就顺着这一章放弃女主,甚至是希望男主黑化反杀女主,都可以说
我会等看完你们评论再动笔写下一章
p.s.这首背景音乐是llluminate和Lapis Philosophorum~Chant~
第136章
白炽灯明晃晃地照着人的眼球,房间里摆着两条凳子。
李维多双手兜在袖子里,腕上手铐带着锈迹,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
她皮肤状体很差,神色疲惫厌倦,眼神却很清醒。
对面警察冰冷地看着她:“这么说,爆炸发生之前,你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没有。”
“爆炸发生前你在做什么。”
“做.爱。”
“在你母亲跳楼去世的当天晚上?”
“是的。”
“你丝毫不为你母亲的死感到悲伤?”
“我们关系不好。”
李维多抬起手臂,衣袖就顺着她的小臂滑下:
“我的手背、手臂、全身上下,都有被我母亲烫伤的痕迹,有些时候是开水,有些时候是烟头,有些时候是开水加烟头。她死了我很抱歉,但我有点高兴。”
“你恨你的母亲。”
“我不恨她。”
李维多向后靠在椅背上:
“我只是为她的死感到高兴。”
警察审视地看了她一会儿。
“那你的未婚夫呢?同一天,你的母亲跳楼自杀,你的未婚夫因为一场爆炸葬身火海,民政局有你们有预约领证的记录,你们正打算结婚,可你好像也不为你的未婚夫伤心。”
“不,我的未婚夫死了,我很难过。”
李维多舌头舔了一下嘴唇:
“我未婚夫非常愿意为我花钱,他被我随便扔到垃圾桶里的戒指,都是有市无价的古董。他死了我真的难过得要哭出来,但我觉得人要向前看,既然你能找到第一个眼瞎的富二代,那你就能找到第二个。”
第296页
“也就是说,你们只有金钱和肉.体的关系?”
“我前未婚夫说过恩格斯说,婚姻就是长久的卖.淫,不仅我,你和你太太也是金钱和肉.体的关系。”
警察:“……”
然而他觉得并不是,他才比较像卖的那个,他太太分明是嫖.客。
但他也不大好直接反对恩格斯,于是他转而问道:“在爆炸发生之前,你为什么离开?”
“我去尿尿。”
“就这么巧,你刚好离开,你未婚夫的位置就爆炸?”
“就算我这种外行,也知道这肯定不是巧合。与其说是我尿尿来得太巧,不如说是凶手还有点良知,会等我离开再杀人。”
“洗手间距离爆炸点只有十五米,期间你一点打斗声音都没有听到?”
“我戴了降噪耳机,我在听双截棍哼哼哈兮。”
“……”
“不信给你看听歌记录,网易云有年度听歌账单里有每天最晚听歌到几点,你们对接一下数据,应该可以查到我在几点几分听什么歌的吧?”
“……煤气铺满整个房间至少要二十分钟,你解一个小手离开了二十分钟?“
“女孩子上厕所很麻烦的。”
李维多比划了一下:
“你们男人只要拉拉链、掏出来,两个步骤就可以尿,但我们女人要尿尿,还要先把头发绑起来、裙摆撩起来、内.裤脱下来,护垫撕掉装起来,然后那个马桶有点脏,我还要先用纸巾把马桶圈缠起来,再……”
“……”
“够了,你不必再狡辩,证据已经非常充分,三个月前那场凶杀案就有你的痕迹。”
警察说神色冷清:
“承认吧,李维多,三个月前的凶手是你,而三个月后,同一天里,也是你连续杀了自己的母亲和未婚夫,对吗?”
李维多长久地看着警察英俊的面容。
然后她笑起来:“你猜?”
“够了,让他们停下。”监视器前,何珣转身走出房间,不再看这一场注定没有结果的审讯,助手小李一路跟着他跑出去:
“这样审根本审不出东西,你没感觉到她根本在猫戏耗子吗?”
“那现在怎么办?”
小李小声说:“许尽忱下午就会过来交保释金,我们定不了她的罪,就只能把她放出去了。”
何珣想起她和他一起坐在屋顶放飞机时的眼神,想起她冷静指挥他们把那个姓王的尸体藏进拉杆箱。
又想起她坐在他客厅,光脚吃光他炒的蛋炒饭的样子。
何珣忽然说:“我上次给你炒的蛋炒饭,味道还可以吧?”
小李违心道:“……还可以。”
“那就把她放出去。”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总有一条路可走。何珣一拍小李:“车钥匙给我。”
小李:“干嘛?”
何珣撸起袖子,大步向外,忽然有了干劲:“去超市买点鸡蛋和米,搞蛋炒饭。”
小李:“……”
……
下午来接李维多的不是许尽忱,而是一个唠唠叨叨的大叔,看到她就热情地迎上来,一路小嘴吧吧吧:“哎呀李姐你坐牢辛苦了!许总让小王来接你了啦,你渴不渴呀?你饿不饿呀?我们要不要先搞点饭吃,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台湾菜超级好吃喔!就是他们老板娘很臭屁耶,超色的,我每次去吃都会趁机来摸摸人家小手……”
“……”
李维多关上车门,尽量不去看大叔蒲扇一样的双手:
“不用,许尽忱人呢?”
“许总还在国外啦。”
大叔笑呵呵地点火启动:
“许总公司不知道被哪个大佬搞了啦,几个项目都暴雷了,公司资金链断了,就有个公司想来兼并lcc,结果许总不同意,去跑了几家融资,结果杠杆搞得太高了……后来超恐怖的欸!许总被好多人围堵再公司里,那些人娘们一样专攻下三路,许总差点断子绝孙……”
大叔抖了抖,继续道:
“现在许总跑到国外找人弄资金,今天给我打电话说,让我看着李姐你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他已经弄到资金了,下个月就回来,以后你爸爸还是你爸爸。”
“……”
李维多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就交代了这些?吃饭睡觉?还有别的吗?”
小王思索了一会儿,一拍方向盘:
“哦!差点忘了!许总还说你《证券分析》只抄到二十三章,还没抄完,没事就去抄一下,他回来以后要检查喔!书抄百遍,其义自现,有头有尾、坚持不懈就是他创业成功的秘诀。”
“…………”
李维多……李维多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不是,许尽忱是和《证券分析》杠上了吗?她为什么就是绕不过抄《证券分析》这个梗?
“我联系不上许总,你把他联系方式给我一下。”
“没有联系方式耶,许总每天都会换电话,都是他联系小王,小王联系不上他的耶。”
“他有没有说,他国外找的人是谁?”
“没有耶。”
“那个人会和他一起回来吗?”
“小王也不知道耶。”
车子缓缓行驶,李维多闭上眼,又睁开,指尖在豪车上划了一下。
还差一个。十年前参与李鹤年爆炸案的凶手,还差一个。
第297页
这种时候,许尽忱还能向谁求救?
会不会是……许尽山?
李维多咬了咬食指关节。
上海已是深冬,车窗外霓虹招牌一扇一扇往后退去。山上要结霜了吧。她忽然想起她上一次坐车还是和陈利亚。她在看窗外,男人从她身后抱着她,下巴搁在她肩窝,问,霜花比他好看吗?
她对死亡的感知滞后,此刻才慢慢感觉到,这个男人是真的死了,从她的生命中彻底剥离,再也没有人会威胁到她的病毒,也再也没有人凌晨五点在她卧室门口遛狗、硬要把戒指往她手指上套、用无人机给她送晚餐。
可是她又失去了什么呢?
爱到底是什么呢?是每天早上的亲吻吗?是每天坐在一起的一日三餐吗?少了一个吻,她的人生又有什么变化呢?餐桌对面多了一个人还是少了一个人,他的人生又有什么不同吗?
他们为什么都这么……执着于得到爱情呢?
她给他们的还不够多吗?她穷尽一生守护李鹤年的心血,她的一生不值钱吗?她陪他们接吻,陪他们睡觉,给他们解决生理.需求,让他们亲让他们抱……这些还比不上他们轻飘飘说在嘴边的爱吗?
李鹤年养她也没花很多钱啊,她吃的那么少。
陈利亚也没给她开很高的工资,就是白马会所最便宜的鸭,都卖的比她贵。
老实说她觉得自己亏大了……不过话说回来,白马会所现在一只鸭一晚上到底多少钱?
要不……叫一只来问问看?
反正现在没人管她了,说不定会痛只是……陈利亚技术不好,换个人就不会那么痛呢?
说干就干,李维多抬头想找找他们现在到哪了、去白马会所还要多久,这才发现,他们行驶在一条她……非常熟悉的路上。
这是上山的路。
李维多想起小王浓重的台湾腔……等等,许尽忱连她的英语口语标不标准都那么在意,怎么可能雇一个普通话都说不好的员工?她就该知道,只有陈利亚才会雇这么多天南海北奇奇怪怪的司机!
“你是陈利亚的人,你也是雇佣兵?”
李维多扒拉了一下窗户,意识到他们已经进入深山了,这才冷静道:
“许尽忱派来的人呢?曹品让你来截我的?”
“我十年前是雇佣兵啦,后来扫黄打非我混不下去了就去考了个研究生喔,来利亚少爷这当了司机……主要是利亚少爷这不收研究生以下学历啦。”
李维多:“……”神他妈不收研究生以下学历,她果然是陈利亚手下学历最低的人吗?
“但我也是许总的人喔。”
小王憨厚地笑了,陡然变了口音:
“虽然台湾腔使我快乐,但我也可以不说台湾腔的。”
“……”
车缓缓在陈利亚的山间宅邸前停下。
山里桂花已经落了,枫叶还红着,远处层林尽染。
除了时间,其他一切未变,连门口她随手放在那的扫把,都没有动过位置。
李维多走下车,面前大门自动打开。
庭院寂静无声,像在等待归人。
“陈利亚。”
她走到空阔大厅,枝晶吊灯就亮起,石像静静矗立墙角,窗外花枝垂落。
“陈利亚。”
她又喊了一声,回音在房间里荡去。
没有人回应。
她用手掰了掰左侧的小门,那里有一条回廊会通向陈利亚自己住的小楼,一般人不许进入,连贾沈都要通报,可是她从一开始就住在那里,他所有东西都是对她敞开的,整幢宅子没有地方她不可以去。
那扇门是锁的。
她从口袋里拿出钥匙,试着转了转,没转动。
锁被换掉了。
她只能顺着螺旋楼梯往上走,二楼是陈利亚的会客室,楼道上的感应灯渐次亮起,她推开会客室的门。
两份文件静静躺在书桌上。
她拿起来。一份是合同解约书,就是普通企业范本,没什么特别的。上面写着她在陈利亚这儿的入职时间、离职时间,还有一句“现双方一致同意于某某年某某月某某日终止上述合同,并共同确认在关系存续期间所有权利义务均已履行完毕,不存在任何争议与纠纷。”
另外一份是解除婚约关系后的财产补偿,她粗略估算了一下那些别墅和车的总额,发现自己可能变成了全上海滩最贵的鸡。
两份都已经盖好了章。
笔就放在桌面上,连盖子都给她打开了,李维多看了合同一会儿,拿起笔签了第一份协议,转身就要离去。
“把第二份也签掉。”
门口传来曹品沙哑的声音,他挡住她的脚步:
“怎么?不敢签?你居然……还有这种良知么?”
李维多转身看见曹品猩红的眼,好像熬了很久的夜。
“虽然你不配得到,但既然少爷要给你。”
“你们少爷还活着?”
“他有没有活着,你不是最清楚的吗?”
曹品咬着牙,像在竭力克制自己的恨意:
“他那样爱你,你想要什么都给你,他对火有阴影,这样的人每天亲自给你做饭!他连你们的婚礼场地都选好了!这样对你的人,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让他死无全尸?”
“你确定他死无全尸?”
第298页
李维多立刻说:
“你亲眼看见了?”
“……李维多!”
曹品被她冷漠的态度激怒,一把把她惯在墙上,手捏着她的脖子,她脚尖踮地,呼吸不畅,面部慢慢泛上缺氧的潮红。
“你的心不会痛吗?你晚上睡觉也能睡得着吗!”
“我为什么睡不着?我睡得很好。”
李维多背后剧痛,掰着他的手,艰难地弯唇笑了笑:
“杀陈利亚的凶手又不是我,你对我吼什么。”
“你不配喊他的名字!你配不上他的爱!”
曹品上前一步,伸手拽住她的衣领,双目通红。他越掐越紧,盛怒中没有注意太多细节。李维多从捆缚中挣脱出一只手,摸索到书桌上一只杯子,抬手狠狠砸在曹品眼眶上。
好像谁和她说过,不要砸额头,额头太硬了,眼眶才是最脆弱的部分。
……哦,陈利亚说的。
曹品猝不及防退后一步,跌落在地,血从眼眶流下来。
他捂着左眼,右眼眼泪流下来:
“如果你遇到一个人——”
李维多把那只上面刻着小女孩的浮雕杯子扔到一边,一步步走到曹品面前:
“——如果你遇到一个人,他用你的朋友威胁你,强制你和他同居,在你家的每个角落都安了监控,在你的手机里、纽扣里,甚至他送的耳环里都安了窃听器——”
“——他从不强迫你,也不惩罚你,但像训狗一样的训练你,亲吻他会有奖励,帮他口会有奖励,如果你愿意当着他的面吞下去,那就会有数不清的奖励……”
“——然后他上了你,在床上问你快不快乐。”
她微微笑起来,在曹品面前蹲下:
“你快不快乐啊?”
“那是他想保护你……”
“通过什么保护我?让我为他口吗?”
李维多点点头:
“你要是暗恋陈利亚,就大胆勇敢往前追,不要把气撒在我这个无辜路人身上。我承认这份爱我是真的配不上,因为我是真的讨厌口——你喜欢你来啊,我们各自都有光明的前途。”
曹品:“…………”
“但有一件事情你说错了。我不签第二份补偿协议,不是因为我有良知。”
她握住他捂在眼睛上的手,一根一根地把他的手指掰下来,让他鲜血淋漓的眼睛看着她:
“而是我觉得死人的钱……拿着晦气。”
作者有话要说:真的快完了,下章陈利亚出场
我统计了一下你们的需求,并按出场频率排名
1、小黑屋
2、利亚反杀
3、he
4、be
5、男女主都被抓起来接受社会主义改造
最后一个难度太大了算了吧
顺便问一下,你们的底线在哪里呢,既要he又要be的话……那我能让女主在和男主he之前,和其它男人上吗?我还蛮想看陈利亚修罗场,女主和其它男人的互动底线可以接受到哪一步呢?这应该对男主比较be了吧
第137章
“他不会再爱她。”
……
在2020年刚刚落幕的时候,谁都没想到,病毒肆虐、土地兼并、贫富分化和周期性产能过剩带来的经济萎缩会落到自己头上。无限制的QE带来全球通货膨胀,地方政府无法再靠自己的信用滚货币,从去年开始,小额信贷违约频发,炒房客大量抛盘,上海房价暴跌32%,银行不得不抵押债权维持运转……而她手里点的外卖,也终于从2020年的30块钱一份,涨到了今年的60块钱一份。
没办法,货币贬值比她的年龄更快。
可是工资并没有涨多少,她终于沦落到点不起外卖的地步,如今也学着自己去做菜。
客房部的保洁阿姨皱着眉清理客人留下来的避孕套,抬头看见她:
“何经理回家啦?天气越来越冷哦,今天风好大,你老公是不是又来接你呀?”
李维多把长发从发网里出来,锁上办公室的门:“楼下。”
阿姨感慨:“天天来接你,片刻都不离,小年轻真爱啊。”
李维多走到门口时,何珣正在酒店大堂门口朝她微笑。年轻的男人围着格子围巾,穿咖色套头毛衣,外面披着件簇新的Burberry外套,双手插兜,四星老酒店暖黄灯光打在他毛茸茸的小卷发上,像条温顺大狗。
“今天下班好慢啊。”
他抱怨地接过她手里的包,顿时被压得往下沉了一下:
“……你是在包里装了砖块吗?这么沉?今天何经理打算带你的小可爱去吃什么呀?”
他说完不等李维多回答,又自问自答道:
“反正不想吃麻辣香锅了,要么我们回家吃吧?你不是超级爱吃我的蛋炒饭吗,刚好等会儿楼下买蛋的时候,还能再买点生骨肉给可可。”
他说着又抱怨起来:
“你都不关心你的猫!可可都是我在养!上次它卡在缝里,我找到它的时候它都冻僵了!”
说到冻僵,他立刻想到李维多不喜欢戴手套,怕她冻到,男人矜持地腾出一只手想去握她,结果低头瞥见李维多光秃秃的手指……立马炸成烟花:
“你又不戴婚戒!又不戴!你说!你是不是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你结婚了?你是不是在酒店里藏了别的小奶狗!你是不是还惦记着白马会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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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维多:“…………”
不是,这个男人脑海里是藏了一部电视连续剧吗?她一路连一句话都插不上,他全都自己脑补完了。
白马会所的事情是这样的。两年前,她离开陈利亚山间别墅,打车打着打着就拐向白马会所,站在前台正想问问当今鸭子的价格,抬头就看到何珣从白马会所里走出来。
鸭店偶遇,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何珣把她从白马会所里扯出来,两人一起去吃了一碗馄饨。
半年后他们确定了恋人关系,这期间似乎有人想要消除她的痕迹,她用自己的身份证找不到工作,贷款被银行拉成黑户。于是她被迫换了身份、改了城市,又懒得想名字,干脆就用了何珣的姓,还拐着何珣一起定居到了嘉兴下的一个县城。
何珣翻了一整个晚上的字典,呕心沥血给她找名字。
……所以她现在叫何艾艾。
这都翻的什么鬼字典。
又过了一年,他还没找到工作,也拿不出钱办婚礼,她和何珣父母见了一面,四人吃了一顿饭,就这样结婚了。
“有客人闹事,非要我亲自帮他们打扫,我总不能戴着结婚戒指刷马桶吧?”
她从包里拿出小小碎钻戒指,街灯下慢慢戴上:
“你是不是太关心我摘不摘戒指了?不都是……工作需要而已吗?”
冰天雪地里,何珣还握着她细瘦的手掌,却因这句话恍惚一瞬。
是啊,他为什么要这么关心李维多摘不摘戒指?
就算是演戏,这也未免太真情实感了一点。
不都是……工作需要吗?
“好啦,我戴好了。你回去给我做蛋炒饭。”
冰天雪地间,连街灯都是暖的,在他们身后连成了一片。李维多踮起脚尖亲了他一下,手放在他胸口,于是Burberry大衣的柔软质感清晰地传递到她的指尖:
“……你这又是从哪里买来的a货。”
何珣回过神,立刻装作被带走思路:“不是a货好不好。”
“哦,是正品。”
李维多笑眯眯:
“我一个月才给你2000块钱生活费,你是怎么买到2万块钱的大衣的?难道你背着我藏了钱?”
“……”不是,婚姻里的男人都这么容易踩雷的吗?
何珣张口结舌的看着李维多,李维多扯住他的领带,让他被迫弯腰对着她:
“现在是我养你,你搞清楚,你还敢藏钱?”
……他现在的人设是”无业游民软饭男“,家里开支都是李维多赚。这样感觉他是有点不占理。
所以吵起来一定是他输。
何珣现在已经是一个机智的已婚男人了,眼看李维多眼睛瞥过来,在她说下一句话之前,眼疾手快地吻下去。
……
长街另一头。
黑色老爷车缓缓驶过无人街区。上海下雪了。今年第一场的初雪逐渐覆盖了黑色的车身,薄薄雾气掩盖了车窗里男人高鼻深目的侧脸。
陈利亚闭目靠在车座上,黑色手杖抵着柔软地毯。
少爷这次醒来……好像比以前更好看了。
仔细说又讲不出什么差别,但就好像精修过的照片,虽然以前也是顶级五官,但现在一些不显山不露水的地方都凸显了出来。
曹品从后视镜看了自家少爷一眼,又一次被那美貌灼瞎了眼睛,在心里默念了10遍“我有对象我不弯”,左打方向盘,车辆平稳驶过老街区。
这是他家少爷醒来的第1个月零三天。
这种小县城,他们本来不该来,只是有个生化研究所建在这里的一个山坳里,出了点小问题,按理随便派个总部的研究员过来看下就好了,但不知哪个不长眼的直接反馈到了陈利亚那里。
现在但凡靠近上海的地方,都让他发怵。
那场爆炸发生之后,大火烧了一整个晚上,其后整整两年,他没有再见过他家少爷。那天天亮时,一群穿生化服的人匆匆赶到,直接驱散了所有无关部门人员,强势接管了善后工作。曹品甚至没看到陈利亚的尸体,只看到他们一盒一盒的往外运东西。
所有盒子都密封包装,层层叠叠的黑色金属材质,像在隔绝什么恐怖的东西。
最后他们搬出来了一个箱子,只有一个20寸拉杆箱大小。他脊背发凉,却不敢问,只觉得一切静默又诡异。
他知道,陈利亚……或者一部分的陈利亚,就在那个箱子里。
再之后,张秋那幢疗养院被彻底封锁,他接到一个让李维多签字离开的命令,来自一个他不认识的上级。李维多和他家少爷最后一丝联系被斩断,陈利亚从此彻底消失,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
他被派往中东一个秘密生化基地,每天的工作就是扫地。
时间平静流逝,他以为自己是被陈利亚的家族变相流放,直到一个月前的一天,他看见他家少爷推开生化基地最里层的门,走出来。
而在这之前,他明明没有见到任何生物,走进去。
保平安定律第二条,聪明人要学会对无解的事闭上眼睛、堵住耳朵、合上嘴巴。
而保平安定律第一条,是“绝不要在任何场合,提起’李维多’”。
这已经成了所有人的共识,所有人都默契地不敢提起这个名字,甚至不敢提起“中国”。所有能让人联想起“李维多”三个字的东西都被毁掉,老宅里的所有猫咪都被抱走,连野猫都不能留下,可怜的智能语音玩具熊甚至因此被迫套上了熊猫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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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家少爷醒来的这一个月,也再没有提起过这个名字。
他好像已经彻底忘却了她,像拂去了一片落叶似的拂去了她。
“李维多”从他们的世界里消失,就像从未出现过。
——消失了多好啊!
曹品摸了摸胸口从庙里求来的平安御守,御守旁边还吊着一个十字架。他每天照三餐祈祷,一次在心底三遍:耶稣佛祖皇天后土,请让李维多永远不要再出现。
但地中海和中国毕竟有点时差,他严谨地意识到耶稣和中国人的饭点或许不一样,于是现在一天祈祷六遍。
曹品在心底默念完毕,抬起左手,想单手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架。
这一刻,他一只手脱离了方向盘,小城镇地面还未修缮,凹凸不平,车轮颠簸了一下,惊动了车后座闭眼修养的陈利亚。
陈利亚睁开眼。
冬日雪簌簌地覆盖了枝桠,荫翳遮蔽里抖落了几丝光,小镇的房子老了,街灯下也显得灰蒙蒙。他抬眼望过露出一线的车窗,前方百米不到的地方,女人削薄的肩膀落着一点雪,黑色裙子修女一样肃穆,垂到脚踝上。
她踮起脚,吻了一下身边年轻男人的脸。
男人怔住,两人不知又说了什么,男人忽然垂头吻下去。
人流散开,人流聚起,曹品从后视镜看到陈利亚一直盯着窗户外面,神情有些苍白。他顺着他的视线,却又什么都没看到。
“少爷,外面是有什么吗?需要停一下吗?”
“不用。”
车窗升起,陈利亚重新闭上眼,他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有冷清的眉目遮掩在黑暗中。
“外面什么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陈利亚:越冷静,小黑屋越黑
第138章
李维多和何珣回到他们出租的小屋,李维多在前面换鞋,何珣站在她身后,手里拎着超市的大包小包,还腾出了一只手去扶她。
女主外,男主内,每天接你回家直到世界末日——这是他们结婚时,何珣开玩笑发的誓,结果真的连着两年每天风雨无阻接她回家。
整个房间都铺着白蕾丝,桌面上是白蕾丝,窗帘上也是白蕾丝。李鹤年的照片被她带到了这里,整整一面墙,就正对着玄关,比他俊美太多的老丈人每天从早到晚盯着他,每次何珣对上李鹤年静止的眼神,都觉得头皮发麻,要做噩梦。
……顶住,伟大的祖国母亲和马克思主义是你坚强的后盾,公职人员不能怂。
“我去做饭,蛋炒饭你想吃辣一点的,还是稍微辣一点的,还是比较辣一点的?”
何珣结果她的大衣挂好,又帮她把拖鞋拿出来,蹲下隔着棉袜摸了摸她的脚,蹙着眉道:“走了这么久,怎么还是这么冷?……你的脸色怎么还是这么苍白?都和你说工作的时候见缝插针运动一下了,就是靠着办公桌也可以做平板支撑的,吃午饭的时候,你可以把脚抬到窗台上去啊,防止静脉曲张……”
李维多:“……”
另一头监听这边的国安局工作人员:“……”
两人面无表情地听着他们冷酷的领导唠唠叨叨的唠嗑完《黄帝内经》养生28法,还把几个特种兵锻炼诀窍当做网上课程亲自给自家老婆示范了一遍,如果不是姿势不对,他们严重怀疑自家领导会把李维多的脚放到自己怀里捂着……简直是二十四孝男友模板了。
监听技术部的小分队长队长忍不住说:
“头儿这个丈夫当的是不是过于真情实感了一点?李维多这女人都能死而复生了,还管什么静脉曲张啊,你说头儿……他不会入戏了吧?”
“你懂什么?”
频段分析员面露崇敬之色:
“这就叫影帝级的演技。”
“……”
李维多摆脱何珣,独自回到房间。
她在房间门口站了两秒,先是给花浇了水,又把沙发上的玩偶摆正,就像她在每一个寻常的周末会做的那样,没有任何异常。
紧接着她开始收拾房间,顺手似的,抓起桌面上,她后来重新伪造的户口本和身份证,都放进自己的包里。
——等等,上面有身份信息的,还有结婚证。
可李维多翻遍了整个卧室,连何珣平时藏私房钱的地方都翻过去了,还是都没找到。
监控室里的两个人目瞪口呆——女人也太可怕了,她居然一直都知道头儿藏私房钱的地方在哪,还一直伪装的那么好!
她什么时候知道的?她怎么知道的?要知道24小时无间断监控之下,除了他们上床的时候,会因为涉及何珣而被屏蔽,对李维多个人,真的是毫无隐私,连洗澡上厕所都会被曝光在纳米摄像头里——她可从来没找过何珣的私房钱!
亏何珣还一直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两位技术人员坚定了以后结婚绝不藏私房钱的想法,何珣也很快从无线耳机里知道了李维多在翻箱倒柜,在厨房里探出头来说:
“小可爱你干嘛呢?地鼠搬家呢?”
“我们的结婚证呢?”
厨房里立刻传来稀里哗啦的声音,何珣把碗推开,拿着锅铲冲到房间门口,紧张又警惕地说:
“你要结婚证干什么?”
李维多被他的反应惊到:“我……拿来复印一下。。”
“你为什么要复印结婚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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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珣冷静地说道:
“你是不是想和我离婚?你终于受不了我了吗?你是不是嫌我挣不了钱?这只是暂时的,我以后会挣钱的。”
李维多:“……”
监听器里的小王小张:“……”
小王面露惨不忍睹之色,小张拿出本子刷刷刷开始记笔记,满眼放光:“原来软饭男是这么演的,头儿真是把这怂包样演得入木三分、惟妙惟肖。”
小王:……入木三分个屁,怕不是本色出演。
李维多:“……你这一天天到底都在想什么?我好端端为什么要离婚?我的酒店要做员工信息登记,需要结婚证复印件。”
何珣将信将疑:“真的?”
“我为什么要骗你这种事?”
李维多偏过头,黑色眼睛微微垂着看他:
“何珣,我们已经结婚两年了,你到底一天天在紧张什么?”
何珣怔住,站在原地。
隔了两秒,他睫毛颤动了一下,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油,小心地从背后圈住她,一手还拿着锅铲。
他把头搁在她的肩膀上,嗡声嗡气的说。
“结婚证在我外套口袋里。”
“……结婚证为什么要随身带着?”
“因为我害怕。”
1米8的男人奶声奶气地把头埋在她胸口:
“你成天都不笑,我总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我老是梦见,你突然有一天,拿着结婚证就消失了。”
“……”李维多好气又好笑:“你是前段时间《致命女人》看太多了吗?你对我很好啊,只要你每天乖乖拖地洗碗做饭,我就不会离开你。”
“许尽忱也对你很好,可现在他在国外被人追杀,生死关头还记着给你打电话,你也没有担心过他……你甚至都没有提过他。”
他气呼呼地锤了一下她的背:
“你的心怎么这么冷啊?你以后对我也会这么冷吗?”
李维多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说:“所以你是在为了许尽忱在和我打抱不平?……原来你爱的是许尽忱吗?抱歉打扰你们了,我现在就走。”
“……谁爱许尽忱啊,我爱谁你不知道吗?”
何珣哭笑不得,拉回她亲了亲她的嘴巴:
“你不会走的对不对?我们已经结婚了,哪怕整个世界都是假的,这结婚证是有法律效力的,我们的婚姻也是真的,对不对?”
“如果世界是假的,那结婚登记处也是假的,怎么还会有法律效率?”
“我不管。反正未来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能和我离婚。”
他紧张地看着她:
“你有几分爱我?如果爱情十分是满分,你对我的爱有几分?”
……又是这个问题。又是爱情。
为什么她遇见过的每一个人都要这么问她?是她在床上不够配合?还是她叫的太小声了?
明明最初设定岔路口的人,是这些男人。
明明一开始就威逼利诱的是他们,一开始就撒谎成篇的是他们,一开始就目的不纯的,依然是他们。
可等最后她走上了岔路,却一个个都跑来质问她,你的爱在哪里?你怎么能这么冷漠?你怎么能这么罪大恶极?
李维多垂下眼,转身环住男人精瘦的腰。
她顺着男人的人鱼线往下,抬头咬了一下男人的喉结,手底掏出他美国队长的标志,慢慢揉了揉。
何珣咽了一口口水。
听到这个熟悉的吞咽声,小王和小张神色漠然地摘下了耳机,并熟练地往自己的耳朵里塞了两团棉花罩。
何珣随手把锅铲插在花瓶里,用两手搭在李维多腿上,把她抱起来,像一只舔舐主人的大狗,急切地去含她的唇。
冬天的衣服又厚又难脱,他好几次想把那几层薄薄的蕾丝小罩衫直接撕开,却又因为自己不是赚钱养家的人而不敢搞破坏。
她的衣服不是他给她买的。甚至连他们的房租,都是李维多付的。
他多想给她买东西啊。每次路过商场,他看这个,也觉得李维多穿着好看,看那个,也觉得李维多戴着好看。
可他不行,他什么都不能买,因为他的人设是一个彻彻底底的“软饭男”。
再等一下,再等一段时间。
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他就可以……就可以怎么样呢?
他眼底挣扎迷茫,失去的恐惧攫取了他,索取却也更加激烈急切。
箭在弦上。
就在这时,他耳朵里植入的超微生物传音器发出了一声紧急的杂音。
这紧贴鼓膜、只有他一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急切地说:
“头儿头儿!紧急打断!我们发现了陈利亚的线索!陈利亚!海关发来线报,大概在5个小时之前,有私人潜艇越过国境线,进入了东海近岸海域。”
接着小王镇定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补充道:
“没有查到任何海关登记,是渔民的捕鱼雷达发现了潜艇,不是偷渡就是和特殊部门备了案。这是我们这几年第一次发现陈利亚那边人的动作——从红外线传来的潜艇内部图像,我有理由相信陈利亚就在里面,不然他们没理由用这么高规格的安保规模。”
“你在说什么呢?”另一边小张反驳道:“陈利亚已经死了两年了,死人怎么出现?”
“……等等等等。”
何珣觉得这一秒简直耗光了他的意志力,才艰难地让嘴唇离开了身.下柔软的皮肤,他狼狈地抹了一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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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差点忘了,火还没关,饭在锅里要糊了。”
李维多从床上爬起来,薄被拥着身体:“你现在要去炒饭?这种时候?”
何珣迅速穿衣服,甚至不敢看她,怕看一眼就溃不成军。
李维多看着他明显鼓胀起来的一坨,好心提醒:
“你要么再去加一条裤子?我怕你炒菜的时候射到饭里,那太恶心了。”
“……”何珣脚步趔趄了一下。
李维多盯着何珣走出房间。
然后她像没事人一样穿好衣服,走到衣架边,从何珣的大衣外套里翻出他们的结婚证。
红色本子上,两人都穿着白色T恤——T恤这种东西其实不是很符合她被李鹤年培养出的审美。这是她这辈子唯一一次穿T恤。
何珣这时在厨房里喊:“没有酱油了,我下楼去买一瓶酱油。”
随即关门声响起,房间里寂静下来。
她再也支撑不住平静表象,脸色陡然苍白下来。
她感觉到了。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
但她感觉到了。
感觉到了那从她骨骼缝隙中渗透而来的熟悉感,感觉到了那视线——就像她4岁时遇见过的那样。那是20多年前的一天,她的保姆把她扔在一个陌生的花园,她在那棵桂花树下站了一整天,没有人来接她,没有人和她说话,也没有人给她吃的。
她一整天都没有吃到任何东西,那种如影随形的饥饿感,好像把她生下来就是为了让她永无止境地挨饿。
等到饿到背上出冷汗,她就把手指放到嘴里,咬自己的皮肤。
这时,有一只小鸟落在她的手指上,嫩黄的鸟喙咬了咬她的指尖,站在她手背上扑扇着翅膀。
她轻轻地捉住了它。
然后她吃掉了那只鸟。
确切地说,是半只。
她太小了,吃不下那么多,只吃掉了鸟的半边翅膀,和半边头颅,咬不动的鸟喙吐在了地上。
她在花园里抱着死去的小鸟哭泣,就是这时候,她感到了那道视线——那道专注地、不容忽视地,好像全世界他只能看到她的视线。
从那天起,她认识了李鹤年。
那个只比她大十来岁,年轻得根本无法成为她父亲的男人,走过来用食指,慢慢擦掉了她嘴边残留的小鸟的血迹。
然后他对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扯掉了小鸟身上有明显齿痕的部分。把她抱起来,穿过草木幽深的花径。
直到很多年以后,她才意识到,那一天不仅是她人生的转折点,也有那么一丝微小可能,是整个人类历史的转折点。
正是因为那一天那一刻那一秒的交错,让她得以和李鹤年一起长久生活,也让她得以,拯救和保留下人类历史上最危险的病毒。
就像蝴蝶在南美洲振动的翅膀,没有人知道,这细小气流引起的飓风,会在多远的地方。
而今天她又感觉到了相似的视线。
强烈的、侵略的,专注到甚至让她感觉到恨意和疼痛的。
她在街上和何珣接吻的时候,恍惚这视线掠过,刀子一样,切割过她的身体。
可等她回头去寻找时,却什么都没有,人群里只有蚂蚁一样川流的行人。
可能是她看错了。
陈利亚已经死了,李鹤年也死了。
她对自己说。
她是安全的。
除了李鹤年自己,没有人用肉眼见过初代病毒。它们被封存在肉眼不可透视的培养皿,连X射线都没办法照进去。
它们不能见光,因为光会提供能量,能量会让它们从沉睡中苏醒。培养皿外设置了严格的密码,除了李鹤年本人,再也没有人能打开那个培养皿。
所以陈利亚,不可能接触到初代病毒。
而除了初代病毒,其余的改良植株,都无法经受那样的爆炸。二代病毒可以修补碎裂,却扛不过焚烧,只要高温破坏了DNA链条,那么一切基因复制、胚胎干细胞演化,也就无从谈起。
所以,陈利亚不可能存活。
这个男人已经死了,那具曾经拥抱过她进入过她的身体,连渣都不会剩下。
李维多摸了摸自己的无名指。原先那枚祖母绿戒指,她扔掉了,现在手指上是另外一枚。
她把戒指摘下来,放在桌上。
她没有收拾任何东西,只带了方才那只装了证件的小方包,最后环视了一圈这个住了两年的房间,和房间里所有成双成对的物品,披上大衣,关上铁门,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手机写的!且看且珍惜
下章男主出现,更新很快掉落
薛定谔更新下还能存活的你们……感谢你们的生命力……
第139章
何珣觉得自己惨透了。
李维多是一个对情事不热衷的人,她很配合没错,但她总是觉得痛,痛了就会开始掉眼泪。他一面在床上被她的眼泪刺激得更加凶暴,一面心疼得不行,这也就导致他们的房事并不是非常和谐。
为了这件事,他还专门去询问了国安局里的内部高级军医——办公室里其他同事听到这件事后笑到打跌,严重损害了他威严的形象,最后只得到了诸如通道窄小、天生冷感、心理创伤、技术不好等等显而易见的结论。
——显而易见个屁!他技术超好的好不好?但凡正常的女人,都应该要哭着求他再来一次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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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久见李维多那么主动热情,结果好死不死,陈利亚的信息这时候出现了。
这个男人是不是跟他八字相冲?
想到他用尽了审讯手段,旁敲侧击,才盘问出李维多的第一个男人的的确确是陈利亚之后,他只觉得如果有一天陈利亚真的当面站在他面前,他一定要拔剑和他来一场男人间的决斗。
这种事是结婚前能做的吗?如果不是陈利亚诱导涉世未深少女和他进行婚前性行为,那他……那他就是李维多这辈子第一个且唯一一个男人了!
何珣一向自诩前卫人类,对开放式婚姻等等新事物都接受良好,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还会有处女情结这种老古董的思想。
李维多的第1次居然是陈利亚!嗨呀想想就好气。
想决斗。
他拍了拍自己的太阳穴,微型收音器顿时启动。
这种新型收音器,不是通过空气传播传导声音,而是通过骨传播把音频振动改为电信号传导到另一头。
何珣没好气地说:“你们最好祈祷这次消息是有价值的,我现在真的很想扣你们工资。”
“我们的工资是国家发的,头,不走你这边的渠道。”
小王推了推眼镜,一行行代码快速在他的镜片上反射过去。那是对于潜艇特征的解析和追踪,爬虫软件迅速在几十亿条信息中抓取匹配了情况,形成了总共1287条可能路径。
“靶向特征数量不够。”
小王抓了抓头发:
留下的信息太少了,我们天网摄像头数量又不足,而且拍摄画面太模糊……现在我们只能大致判断出陈利亚目前可能在的方位,目标范围太广了,根本无法封锁。
何珣说:“陈利亚是不是总是随身带着一根拐杖?这年头没撅没残却偏要拿个拐杖的中年男人不多吧?”
小王:……那叫手杖。
小张诧异地说:“不是,陈利亚已经被李维多杀了啊。我们两年前爆炸现场抢到的陈利亚的身体组织,到目前为止完全没有再生迹象……头儿,陈利亚已经死了啊,不会吧,你们不会真的想匹配陈利亚的特征来搜索吧。”
“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李维多杀了人。”
何珣说:
“身为执法人员,信口开河,胡乱安罪证,这就是你的职业素养?”
“谁都知道我没有信口开河……”
“凡事要想所有可能性,我们面对的不是一般的刑事案件,这基本上是一个科幻事件。你要有点想象力小张,别说我们不能确定陈利亚死了,就是哪天你告诉我陈利亚和李鹤年其实是同一个人,我也会微微一笑,绝对不晕过去。”
“其实也有可能。”
小王插了一句嘴:
“李鹤年和陈利亚岁数相差也不是很大。”
小张:“都差了十岁了,这叫岁数相差不大?”
小王:“差10岁怎么了?李鹤年活到今天也不过三十六七岁,没看那些30七八岁的男明星,还被网上一群女粉追着叫哥哥吗。”
就在两人斗嘴间,小王忽然伸出一只手按住了小张的嘴唇,严肃道:
“嘘,别吵,头儿,我可能找到他们了。”
何珣立刻肃穆神色:“怎么说?”
“拐杖我是没匹配到,但我刚才检索了宁波、嘉兴、上海这一带比较隐蔽的7、8个偷渡港口……”
小张震惊:“江浙沪包邮区还有偷渡港口?”
“主要是义乌小商品商城那边,但这不是重点。”
小王说:
“重点是我忽然发现李维多工作的大饭店,正好靠近其中一个港口,于是我就定位了这个港口的人流……”
“等等。”小张又说:“为什么靠近李维多就要被定位?”
“这不是人之常情吗?”
小王诧异道:
“你想啊,你有一个未婚妻,你为她付出一切,结果她在你死后第2天就跑去找鸭,第3天就和另一个野男人同出同入,没多久就改嫁他人……现在你醒来了,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小张:“……烧死这对狗男女?”
小王:“……那不至于,但如果是我,醒来第一件事情肯定去找她问一个答案。就算会被发现,我也会忍不住从离她最近的港口上岸,因为实在太想见到她了……说不定还会用望远镜先观察她,看看这个狠心的女人扔下我之后,到底是怎么生活的,是活在痛苦矛盾中,还是会过得更快乐——当然李维多肯定是后者了,毕竟李维多是真的心狠啊,她就是一块坚冰,捂不热的。”
“那寒冷的冰也是水做的,如果捂不热,那就是因为捂的人不对。”
野男人何珣双手插袋,站在路口,身后偶有车辆行来驶去,他也没回头,只彰显似的扯了扯自己大衣的领口。
“头儿。”
小张冷不丁忧心忡忡地说:
“你不会真的假戏真做了吧?李维多不会爱上你的,你不要入戏了。”
何珣被戳破,一下跳起来:“……放心,谁都会入戏,你领导我不会。”
“那就好,李维多连陈利亚那种等级的男人都看不上,更不可能看上我们这种的,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头儿。”
“……”不是,什么叫“我们这种的”?
他一点不比陈利亚差好不好?还比陈利亚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李维多怎么就爱不上他?哪个女人会帮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交房租?还一日三餐养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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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明显是爱的死去活来!
何珣被下属气到心肝肺疼,又不能隔着信号波打人,只好哼了一声:
“小王,你已经把范围缩小到什么地步?”
“我正在调取监控,我已经确认那艘潜艇避开渔民雷达后,确实进入到了这个港口。”
噼里啪啦敲击电脑的声音后,小王眯起眼睛,截取了监控中的一帧画面:
“没有搜索到潜艇浮出的画面,应该是避开了监控……但是我注意到今天下午3:15的时候,有一辆很奇怪的车离开了港口。”
“很奇怪的车?”
“嗯,很老,80年代产的雪弗莱,价格不贵,能耗极小,当年的卖点是隔绝了大部分引擎发动的噪音,当然车型也很漂亮。这年头除了那位喜欢用拐杖的年轻人,应该很少有人有这么奇特的品味吧。”
“可以看清车牌号吗?”
“看不清,但不需要车牌号,这辆车的特征太明显了,正在匹配行车路线。”
小张此时插.进来:“……真奇怪,暗摸摸进来的人不应该低调一点吗?这张扬的跟故意让我们发现他似的。”
“陈利亚从来不低调啊。”
又是一阵噼里啪啦敲击键盘的声音后:
“已经匹配到行车路线,车辆经过了惠宁交汇口,现在正在……距离头儿你20米的地方???”
小王疏忽抬起头。
同一时刻,他们耳返里忽然传来呲啦呲啦的电流干扰声,小张忽然意识到什么可怕的事情正在发生,恐惧席卷了他,那一刻,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尖利到变形——
“头儿!头儿!那辆车在你身后!!陈利亚在你身后!!躲开!快躲开!!!”
“你们在说什么?”
何珣拍了拍耳朵,试图把电流声拍掉。他们部门比较缺钱,有些设备还来不及更新换代。
可没等他手落下,他忽然听到近在咫尺的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
何珣回过头。
下一秒,他的身体在猛烈的撞击中被高高抛起,落在两三米外的地面上。
黑色的雪弗莱停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何珣动了动指尖,看到那辆雪佛兰重新发动引擎,朝他的双腿压了过去。
他听见自己腿骨和肌肉碎裂的声音,咬牙强撑着保持意识的清醒。
时间好像回到两年前,他也是这样开着车,压碎了何双平的双腿。
旁边行人的尖叫声传来,人群聚集在他周围,有人慌乱的打电话报警,很快有救护车声音响起。
就在这时,李维多从楼上走下来。
透过黑压压的人群,何寻看到她修女般黑色的长裙下,压着一截白色的蕾丝。
那么美,又那么遥不可及。
像天边冷冷的月亮。
他看到她目光清冷从他身上滑过去,落在他被压成烂泥的双腿上,神色陡然凝固。
他张了张嘴,想喊她,想和她抱怨他现在又痛又冷,想从她身上汲取一点力气,他的腿不会真的没了吧?……却看见她转过头,像路过一个陌生人似的,从他身边路过。
——所以你不会突然消失,对不对?
我会每天接你回家直到世界末日。
——你有几分爱我?如果爱情十分是满分,你对我的爱有几分?
原来我满分爱你。
——只要你每天乖乖拖地洗碗做饭,我就不会离开你。
我有乖乖每天拖地洗碗做饭啊,你回过头看看我啊。
——她不会爱上你的。她就是一块坚冰,捂不热的。
……捂不热的。
这是何珣意识消解前,脑子里掠过的最后一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够黑吗?
第140章
快一点,再快一点。
李维多从来没跑得这么快过,她匆匆打车来到了自己工作的饭店,未来得及和门口交接床单的客房人员打招呼,手上拎着高跟鞋,冲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何珣被撞,不可能是意外。
是他,他来了。
和何珣在一起的日子实在太过轻松,她已近两年没有经历这样的压力,仿佛一瞬间又回到了在山上和陈利亚朝夕相处的日子,每天的笑容底下,每一分钟都在揣摩对面那个男人到底想要什么?他知道多少?又想做什么?
李维多拉开抽屉,把里面的文件随手拨到一边,打开底下暗格,里面赫然是厚厚一叠现金,和两套新的身份证明。照片都是她,从银行账户到社保卡到蚂蚁花呗,都有,她甚至每个月为这两套身份证明缴纳社会保险。
她匆匆把这些塞进包里,转身离开时,大堂经理推门而入,朝她陪笑道:
“何经理呀?休息日还来上班呀?事情是这样呀,刚好楼下来了一个特别重要的客人,要求特别多,派头特别大,就住一晚上,还自己带了监测队,非要说我们的房间茶具上的大肠杆菌不达标,小丽小华她那搞不定呀,要么,你现在去看看?毕竟这业务你负责的呀,要真出问题了,你可不能推卸呀。”
李维多睫毛颤了颤,握紧手中的包:
“你让客人等等,我马上下来。”
好的好的,我再下去帮你扛一会儿。
等大堂经理搓着手帮她把门带上,李维多也看似平静地走出门。
只是走到走廊尽头时,她却拐进了一旁的洗手间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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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羽翼般的睫毛微微颤动,指甲陷在肉里,指尖泛出青白。
洗手间在4楼,下面对着的是居民楼和商业楼之间的狭小过道,旁边堆放着几个垃圾桶。墙面光滑,没有任何可以攀附的地方。
李维多只看了一眼,就闭上眼睛,翻身从4楼跳了下去。
冰冷水泥地面和肺腑撞击的痛感传来,她清晰地听见骨骼断裂的声音,李维多躺在地上,感觉血液从她的耳孔里流了出来。
她听见血液在血管里面流动,每一个细胞都在呐喊。病毒在修补她,也在惩罚她。每一次受伤后,她都比上一次痛得剧烈。
好一会儿,她擦擦唇角,从地上爬起来,打算离开。
就在此时,一声几不可闻的、木头撞击地面的声音,穿进她的鼓膜。
李维多动作顿住。
这里有几家饭店,地上污水横流,油渍熏黑了墙面。她此刻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身上沾着菜汤,脸上有油渍和灰尘。
可身后的男人却依然一尘不染,哪怕站在这样脏污的用道,风带来他身上乌木的香气。
李维多听见脚步一下一下走近她,紧接着一双手从她身后环住她的腰,男人把头搁在她肩膀上,叹息似的,深深吸了一口她的气息。
“可可,你又要去哪里?”
他手顺着她的小臂往下滑,握住她的手腕,又摸到她的手指,把那几根深陷在掌心的指甲一根根掰开。
“你怎么又不剪指甲呀?”
李维多忽然一把反抓住他的手腕,整个人都在细微颤抖。
“你不可能活下来。”她说。
“嗯。”他声音里带着笑意:“确实不可能,但我的可可那么狠,值得我多费一点周折。”
“你和我爸爸是什么关系?”
狭长的巷子犹如母体的甬道,半明半昧的光线里,她好像踩在钢丝上,又好像坠在云端里:
“陈利亚,你到底是谁?”
“第一,李鹤年不是你爸爸,第二,他也从来没有把你当成过“女儿”,一秒钟都没有。”
男人的声音熟悉又温柔至极:
“老是李鹤年李鹤年,好像你有多重视他似的。可你除了自作主张地把他当成你父亲的臆想对象,你有回应过他,哪怕一点点爱吗?”
他声音很轻,甚至带着一点笑意,像是在说一件好笑极了的事:
“他算什么呢?脱去那层你强加的身份,他对你来说也不过是一个阻碍你和你母亲团聚的坏人罢了。费尽心思守着你、保护你,爱意被你践踏到底,还心存一丝妄想,妄想你会对他手软,妄想你会在他临死前回头看看他,妄想你哪怕有一丝爱他——”
就像两年前的他。
男人指尖把玩着她的长发,却在最后4个字话音落时,用力一拽。李维多痛到踮起脚尖,被迫仰起头:
“抱歉打扰你和你那位卧底警察浓情蜜意了,说起来,你们做过几次?用过什么姿势?你怕脏怕痛要人哄,我为了让你放松,有时前戏就要半个多小时,他有这个耐心吗?原来什么人都可以满足得了你吗?”
他垂眸看着她紧闭的双眸,轻声说:
“为什么闭着眼睛?你现在连看一看我都不愿意吗?睁开眼,看着我!”
他手下用力,她吃痛,不得不对上男人浓墨一样漆黑冰封的双眸。
“是不是随便街边一只阿猫阿狗都可以得到你?李维多,你怎么可以……”
你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地,嫁给别人?
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可他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这几个字——纵然已经知道,纵然亲眼目睹,纵然爱意仿佛已然被她一次次消磨殆尽。可他依然没办法把这件事变成语言,因为语言会变成利刃,重新把他凌迟一遍。
原来,只要有利益可交换,谁都可以亲吻你拥抱你品尝你吗?
他曾经愿意付出生命去换她对他笑一笑的女孩,却连这么一个半路闯进来的平庸男人……都能拥有吗?
那他是什么?
他算什么?
他的力道太大,李维多觉得骨头要断掉,额头渗出冷汗。
陈利亚蓦地松开手,后退一步。
李维多一下脱力摔在地上,从睫毛的缝隙里,看见天边残阳如火。
李鹤年的面容在那火光里,慢慢碎裂开来。
像空气里飞舞的金色灰尘,风一吹,就散去了。
爸爸。
爸爸。
身后不知从哪里走出来两个《黑衣人》保镖似的瘦高男人,全身都是冷烈的铁血味道,像拎一只小鸡似的把她拎起来,随手翻倒用膝盖压住。
一只保镖大叔的脚踩住她的头,她脸颊摩擦着沙砾,被用力按在地上,双手被人背在身后,用绳索捆起。
“作为被感染最久的寄生体,你好歹还剩一点研究价值……既然你不想要我的爱,那就用这个偿还我吧。”
余光里,她看见男人的手杖,静静立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淡漠的嗓音,一如初见时,不带一丝感情。
“如你所愿,我不再爱你。”
……
她失去了坐陈利亚副驾驶的资格了,这一点她毫不惊讶,可她没想到她连坐在车里的资格也失去了。她如今不配在车里,只配在车底。李维多被扔在车辆后备箱。几个小时过去,就在马达的高温几乎让她窒息的时候,车辆停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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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像条小狗似的被人拎出来,折叠手脚,装进了一只拉杆箱。
然后她被扔进了一个极其寒冷的地方,鱼腥味臭不可闻,应该是港口的海鲜运货船。
就这样被冻了一个多小时,她手脚已经完全僵硬,要是她是一个正常人,现在早就四肢坏死等待截肢。
可是她晕不过去,病毒一遍一遍修复她被冻坏死的血管,疼痛又让她无比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船只终于停下。
她在拉杆箱里吐了,下船时拉杆箱又被人横着扛起,于是呕吐物又从箱子侧面滑过来,粘在她脸上。
李维多:“……”
这就有点过分了哈。
拉杆箱的提手就是告诉你要正着去拉它,非要倒着扛是有什么毛病?
他们爬了很长时间的山路,直到拉杆箱被人扔在地上,李维多又被人拎出来,这一次她比之前还要狼狈。嘴被封条粘着,头发上衣服上都是血迹和呕吐物。
陈利亚只瞥了她一眼,她就被几个套着白色防护服的外星人似的科研人员拖进一个养猪场似的浴室,四面忽然喷出高压水柱,把她草草冲洗干净。
紧接着,她被套上蓝色衣服,按在铁质的椅子上,被剃光长发。
又来了几个人把她从头到尾消毒,最后她被送进一个四面钢铁密闭的房间。
房间5平米大小,没有窗户,像个罐头。罐头外还罩着一层防弹玻璃,看得出年代久远,连不锈钢都被腐蚀氧化,还有被火焰熏黑的痕迹。
每天的饭菜从一个小口里送进来,她再没有见过陈利亚,甚至没有再见过任何活人。
直到一个月后。
门口守卫和送饭的似乎被命令了不允许和她说话。她被关在罐头里,无事可做,只能一遍遍地摸着不锈钢墙壁。
四面都是寂静,连飞虫扑上翅膀的声音都没有,天地间仿若只有她一个活人。
她日复一日地数着墙壁上不知哪一个试验体用指甲划出的划痕,竟然渐渐觉得眼熟。
她想起这是哪了。
这是那座发生了937事件的生化监狱。
作者有话要说:评论区:男主虐其他人不算黑,要虐女主才算黑
作者:收到
——
下章明后天
本来我的预计是2020年6月完结这本
现在已经2021年了
第141章
她六七岁时,曾被李鹤年强行带到这里,一座孤岛,远离人烟。当时的她满腔都是对这个男人的恨意,觉得他离散了她和她的母亲。
半年后,就发生了那起骇人听闻的病毒泄漏。
病毒渗入了饮用水,这本来不至于引发这么大的事故。可那天午饭有一道肉类,是她缠着做饭的阿姨要来的。这本来也没有问题。
可哪怕是冰冻肉类,上面也会有血液。阿姨用被感染过的水清洗了死去的家禽,就那么一点点没有洗干净的鲜血,携带着无法被高温杀死的病毒,血洗了整个实验室上百的工作人员,还有附近上百个帮工的村民。
他们被感染,变异,被关压,却没有办法被杀死,最后只能被焚烧。
泄露到外面的消息是错的。
就连国安局当年收到的信息也只是,937人因为病毒感染死亡,别无他法只能就地焚烧尸体,彻底破坏病毒复制的DNA链条。
但事实上,这些人已经无法被常规方法杀死。
他们是被活生生烧死的。
那一年她六岁,李鹤年拉着她,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睁开眼睛去看这修罗地狱。
937个人,大火焚烧了几天几夜,周边所有的汽油都调过来也烧不完他们的尸骨,惨叫声彻夜不息。
他在她耳边说:“可可,看见了吗?他们都曾有梦想,他们都因你而死。”
她至今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他们都说是她的错,可她到底做错了什么?错在她想吃肉?他夺走了她的母亲,还想夺走她的肉?
等灰烬冷却下来,连钢铁墙壁上都是这些人绝望和疼痛中用指甲划出的痕迹。
从那天起,她再也没有反抗过李鹤年。她开始装□□他,他逐渐与她脑海中关于父亲的想象重合。从那一刻起,她真的开始爱他。
李维多摸着墙壁上深深的划痕,那些已经被她遗忘的垂死的声音,仿佛又穿过20年的时间,来到她面前。
“你终于想起来了。”
一个月没有打开过的铜墙铁壁终于裂开了一道细缝,光线照射进来。平时给她送饭的工作人员站在防弹玻璃墙外,隔着护目镜,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听见他说:
“你是千古罪人,是你往水源里投放了病毒,因你被活活烧死的那些人里,有我的父亲,我的母亲,我的兄弟,还有我的妻子。”
“他们不是因我而死。”
李维多说:
“我什么都没有做过。”
“你会这么以为,是因为教授把你保护的太好。”
他嘴里的教授,当然就是李鹤年。工作人员嗤笑一声,打开玻璃门:
“出来吧,938号实验体,陈教授在等你。”
她终于见到了陈利亚。
她其实从来没有见过他真正冷若冰霜的样子,哪怕是第一次见面,从他听见她声音的那一刻起,他对她就有自发的缱绻。
但这一次,她能感觉到,他只对她表露的温柔消失了,露在口罩外的双眼,望着她的时候没有一点波动,也没有一点温度,就像不是望着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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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被推到实验室,四肢立刻被铁环箍住。一边助理想帮她脱掉衣服,手指刚触到她脖子上的系带,就听陈利亚说:
“挽她的袖子就可以。”
“好。”
她被局部麻醉,陈利亚切开她的皮肤,取出了她的一小段静脉和真皮。又用一个古怪仪器扫过了她全身,检查了她的眼底和角膜地形,甚至剥离了她的一小片指甲。
最后他详细检查了她的大脑,有那么几分钟,她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热,短暂的消失了知觉。等她终于感到指尖被握住,才发觉身上一片湿冷——而陈利亚正握着她的手。
隔着乳胶手套,他用纱布慢慢擦去她手心的汗,脸上露出了一点嘲讽的神色:
“这么紧张?”
看来她是真的很担心,他会对她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
比如摧毁她的神经系统。
病毒可以修复躯体,是因为它可以利用DNA构成蛋白质,驱动基因分化细胞。但它们并不擅长驱除,一旦她被注射某种伪装的神经递质,阻断了神经间的化学传递,就可以绕过病毒,令她瘫痪。
看她一手的汗。
好像他是什么无恶不作的科学怪胎。
他长久的宠爱,他曾经对她的千依百顺,他把心脏捧在她面前,随她践踏的种种……这些,居然完全没有在她心里构建出任何信任。
陈利亚放下手术刀:
“休息10分钟。”
手术室里的几个助手面面相觑,还是第1次碰到这种中断实验的情况。
于是李维多被扔在手术台上10分钟。
接下来一切正常。整个检查和剥离组织的过程持续了近四小时,结束后,麻醉效果也消失了,李维多近乎虚脱,躺在手术床上无法动弹。
她谨代表人类对小白鼠道歉,它们太惨了。
助理接过她的身体组织,放进旁边密封盒。在陈利亚用针线缝合她的伤口时,她听见他说:
“你有什么生活需求,或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李维多还在耳鸣,好一会儿才辨别出他在说什么。
“没有。”她说。
陈利亚垂下眼,缝完最后一针,把缝合针扔在托盘上,走出实验室。
一边的几个助理又面面相觑——他们今天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一般缝合、切片这种小事不都是交给助理做的吗?连县里人民医院的主刀医生都不至于亲自缝合病人的伤口。
陈教授人可真是人美心善又负责。
怀着这个天大的误会,李维多又被推回原来的小房间。
他们像接力棒一样一站一站换岗,没有人被允许和她相处10分钟以上。
最后推她的人,依然是之前那个送饭的中年研究员。
李维多仿佛陷进了昏迷,嘴唇苍白,满头都是冷汗,就在送饭的研究员离开之时,床上的小姑娘拽住了他的袖子。
“不是我。”
眼泪从她紧闭的眼睛里流下来,似乎还没完全从麻药中清醒,不知把他当成了谁。
“爸爸,我没有杀人。”
女孩骨瘦嶙峋,手臂上没有一点肉,看上去有些吓人,让他想起20年前的焰火里,他妻子烧焦的骨架。
当时他只看了一眼,就转过头去吐了出来。
他把李维多的手拿开,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李维多听着门合拢的声音,在黑暗中睁开眼,眼底没有半分泪水的痕迹。
李维多被连续折腾了快半个月,这段时间,她沉默地被推进实验室,又被沉默的推出来,最后总是那个送饭的研究员把她推回房间。从头到尾她和陈利亚没有一点交流,最后甚至在研究过程中也闭上眼睛——没办法,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实验室越来越冷,气氛也一次比一次压抑,甚至连人都消失了,第1次还有助理在,后面就只有陈利亚一个人。
她躺在手术台上时,大多被打了全身麻醉,所以也不清楚麻醉那段时间陈利亚究竟在对她做什么,只依稀感觉到前几次中有一次,他打开了她的腹腔,然后整整一天都在捣鼓她子宫的位置。
——可她也没有能生孩子的子宫啊。
她那个地方能用的只有肠子吧。
这让她头皮发麻。
她恢复能力逆天,不过一周,腹腔上的伤口就已经彻底消失不见。
今天也是李小白鼠维多寻常的一天,她百无聊赖地数着眼前男人的睫毛,假装自己没有躺在手术台上。
其实红烧猪大肠还蛮好吃的。
猪小肠也蛮好吃的。
猪的每一个部分都很好吃。
□□为了信仰失去了太多。
等待研究结束的时间太漫长了,而且因为正在打麻药,她的想法多少有点不着调。等她从漫无边际的遐想已回过神,就对上男人清冷的眼眸。
她在他的视线下,冷静地把眼睛闭上。
她以为这一次对视又会平常地过去,像之前每一次一样。可男人似乎终于被她这个拒绝的姿态刺到,用手指按住她的下巴,低声说:
“不想见到我?”
李维多没有说话。
“不想见到我可以提出来,说不定他们可以为你换一个主刀医生。”
李维多立刻睁开眼,语气里控制不住地流露出一分向往:“真的吗?”
陈利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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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放下手里的检查仪器,双手撑在她头颅两侧的台面上,李维多只能用眼角余光看到他发白的指尖。
这种场景让人误解他还对她心存爱意。
可是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有一个男人在看过你的肠子以后还会接着爱你?除非他对红烧猪大肠有特殊偏好。就算陈利亚之前还对她残留着那么一点不甘心,现在也应该已经在她的大肠里消失殆尽。
于是她又想到猪大肠。最近她能尝出一点味道了,食欲一下变得旺盛,可能跟陈利亚的研究有关。
她没来得及想太久,麻药很就发挥了作用。
她躺在手术台上,对周围失去了感知,雪白的身躯还带着一点少女的味道,她细瘦的双腿,她鸽子一样的乳,大腿里面还有一颗小小的雀斑痣。他曾经拥有过这颗小雀斑,他曾经吻过这所有地方。
陈利亚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俯身抱住她无知无觉的赤.裸身躯,把头埋在她的颈窝。
“你们做过几次?”
“你喜欢那个男人吗?”
“他的身份是假的,你们的婚姻不作数,我把这段记录抹掉了,如果能把记忆也抹掉就好了,我就不会每时每刻都想起,你曾被另一个人拥有过。”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呢?为什么……”
他顿住,随即摇摇头,垂眸笑了一下,避开了这个话题。
“最近这段时间,还会一直痛吗?”
他俯身抱着她,温柔地轻声说:
“很痛吗?再忍一忍,我很快就研究出来了,你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前两天一水的要男主黑化
这两天一水的要男主忠犬
女人,我觉得你们在玩火
:)
第142章
她认识这座岛。
不是20年前的似曾相识,她总觉得她认识这座岛已经很久,早在那场大火发生之前,早在她的生命开始之前,甚至早在时间开始之前。
海浪拍击岩石,震动像岛屿在呼吸。她最近总是断断续续地做梦,有时梦见自己走在迷宫里,那还是六七岁的她,抱着她破旧的小兔子或是小布偶熊,穿行在曲折复杂的地下实验室。死刑犯在哭泣,他们为了求生来到这里,却疼痛欲死。
浑身长满肉瘤,淋巴液无法排除身体,形成庞大四肢,他们隔着玻璃想抓住她的手,沙哑的咽喉挤出声音:
“杀了我们吧,杀了我们吧。”
她梦见自己躺在手术台上,刺眼的白色灯光照着她的眼球。陈利亚低头吻她,曲起她的腿,就在手术台上强迫进来。冰冷的器械挨着她的皮肤,他像按一条鱼一样按住她,好像要把她弄死在这里。
他到的时候,忽然伸手遮住她的眼睛。
“不要这样看我。”他说:“我不是你爸爸。”
她还梦见了诺亚方舟,岩浆和洪水从远处铺天盖地而来,她年轻英俊的父亲站在中央,像摩西分开巨浪。
她想喊他爸爸,又想起他不让。他的衣服上忽然渗出血迹,她回到10年前那个房间,回到那场烧死了她父亲的大火。李鹤年坐在窗下,背靠着墙壁,全身都是鲜血,漆黑的眼睛远远望着她。
“你杀不死我,因为生命是不存在的。可可,生命只是原子间跳跃的电子。”
他的皮肤被火焰吞噬,漂亮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即将死去,却依然像个高高在上的审判者,低声为她念下最后的判决:
“可可,我们会重新开始。”
……
李维多被糟糕的动作弄醒。
醒来的那一刻梦就消散了,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就像记忆消散在时间长河,太久远的事情,她也想不起。
她眼皮上是亮的,身下触感坚硬,才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躺在她5平米的钢铁小房间,而是真的躺在手术台上。
她每次来这里都会被打麻醉,或许由于病毒耐受性,她今天在手术中提前醒来了。
不过……
李维多感受到唇上柔软的触感,和身下熟悉的痛感,懵了一会儿,很快镇定下来,忍住蹙眉的动作,继续闭着眼。
伏在她身上的男人睫毛微微颤了颤,随即掰过她更深吻下去。她整个人都被陈利亚带起来,紧贴着他,他一点点的□□她脖子上的软肉,修长的指尖抬起她的下巴,微眯的眼底冷冷清清,没有一点痴迷。
他另一只手覆盖在她下面,中指和食指深深陷进去。
李维多:……
别cue她OK?她只是一具尸体啊。
他身上的白大褂有点粗糙,磨在她的皮肤上微微疼痛。她不能理解男人的用手把别人揉来揉去能得到什么乐趣,但陈利亚好像很沉迷,把玩她那里,像把玩钻石和黄金。
潮水弥漫上来,海蛇钻进洞穴,滑腻腻的身躯庞大令人畏惧,一直顶进她胃里。李维多忍住把身上人推开的冲动,被撞击地有点想吐,一面是装睡,一面是真的使不上劲,头从他手臂上垂落下来,无知无觉。
陈利亚用拇指在前面揉了一揉,甚至掰开她看了看颜色,小女孩嫩的可以掐出汁水,他微微露出一点笑意:
“会咬我了,是醒了?”
……李维多闭着眼,把头偏向另一边。
男人发现她醒来也并不惊慌,掐着她的下巴把她的脸转向自己。
李维多被迫对上他:“给我打麻药,就是为了做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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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你们也玩过麻醉的情节,以为你会喜欢。”
他低头,用鼻尖摩挲她的颈侧:
“你喜欢吗?”
……喜欢你妈嗨。
李维多这才想起来,何珣是有一次拉着她玩过医生和病人的角色游戏来着。
所以她床上也有监控?
看来何珣也不是那么被组织信任啊。
李维多看着男人曲起她的腿压到她头侧,让它张得更开。她闭上眼,迷迷糊糊又睡了一觉,再睁开眼时,男人换了一个姿势还在继续,也不介意她是睡还是醒。
李维多没忍住:“还没结束吗?”
男人声音哑的像刚从水里捞出的钢铁:“怎么了?”
李维多伸手摸了一下肚子,手下不停震动,感觉非常糟糕:“想尿尿。”
“再忍一下。”
陈利亚贴着她的侧脸吻了一下,比起以前温柔缱绻,现在这些细节更像惯性动作,表情也很清醒,沉迷也只有一点点,公关店里买鸡的级别。
“你不能去买个飞机杯吗?”
李维多有点烦:
“你这样,会让我误以为你旧情难忘。”
“旧情谈不上,可你的身体确实令人难忘。”
陈利亚掐着她的腰,把她拖回来:
“不然你那个前夫,也不至于腿伤没好,就发疯一样地找你。”
……忽略他平静的表情,这语气简直像个妒夫。她完全没想过陈利亚会有这种情节,还记得她刚认识陈利亚的时候,那时的男人对所有感情的看法都冷漠无情,繁衍行为在他眼里和电脑开机没有任何差别,更不要说在乎某个女人“和别人做过”这种事。
他也会因为电脑被别人开过机,而觉得痛苦吗?
哪怕这在意也只有一点点。
毕竟两年过去,有再多的爱意也被消磨殆尽。从她再次遇见陈利亚到现在,他表现的都非常漠然,至少在她看来,报复心大过残存爱情。
可说到底,爱情和仇恨不也只是一种生.理反应。
只是写诗的人多了,才把它们衬托的回肠荡气。
她没醒的时候他可能已经做了很久了,隔了没一会儿,陈利亚就按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盯着自己,骨节分明的手在灯光下犹如玉石。
他吻住她,哪怕这种死亡角度,下巴线条也漂亮得不可思议。
李维多这时意识到他没有带.套。
但也还好,她的子宫只是个摆设,不可能生下孩子。她不喜欢真空,纯粹只是觉得茶壶泡茶就会留下茶渍,有点不卫生干净。
又隔了更长时间,他放下手,抵着她的唇微微缓冲了一下情绪,才低头亲了亲她的眼皮,也没有把自己拿出来。
李维多:“我可以去尿尿了吗?你的实验什么时候做完?”
陈利亚亲吻停下,他浓黑的眼睛看了她一会儿,还保持着此刻连接的姿势:
“就呆烦了?”
“把你关三个月,你也会烦。”
“如果有什么学术问题要问,你和守卫一声,他们就会带你过来找我,我等了很……是你一直没有来。”
……她一个搞证券的,和他一个搞病毒的,能有什么学术问题要问?
李维多感受着他强烈的存在感,觉得她提出这个谈话场合也有点糟糕。
她动了一下,用睫毛示意他快点拿出来,男人莫测地看着她的眼睛,好一会儿才站起身,看来不打算再来一次。
李维多松了一口气,鲜血一样黏腻的东西随着他的动作一股一股流到腿上,她不舒服,试图并拢,又被男人拉开。
他细细观赏了一会儿,这才腾出手折起袖口,从这边抽了一张纸巾帮她擦了擦。
这种任人鱼肉宰割玩弄的姿势让她觉得羞耻且抗拒,李维多闭上眼,把侧脸贴着手术台,就听见男人说:
“不想待在我身边,那你想待在谁身边呢?你不爱何珣,不爱李鹤年,你也不要我的爱……你到底爱谁呢?许尽忱吗?”
他点点头,漫不经心。
“也是,你对我小气又抠门,却愿意花钱雇人追杀他来阻止他回国……怕他搅进这趟浑水?你也有怕的时候吗?”
他手指很凉,李维多忍不住打了个抖。
可男人只是笑吟吟望着她,又问一遍:
“可可,你爱他吗?”
他掐着她的下巴,逼她与他对视。几秒钟后,李维多偏过头,没有否认,也没有认同:
“我真的想尿尿了。”
……
李维多没看见,那一刻什么东西在男人眼里彻底碎裂开来。
像是支撑神庙的罗马柱,一根一根倒塌,现在终于到最后一根,整座神庙坍塌下来。
他像一个无声的盒子,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声音,盒子里面雪崩、洪流,天塌地陷,外面也听不到一点响动,还以为他眉眼含笑,今天是个好心情。
“好。”
……好?
好什么好?
李维多莫名其妙。
“你爱他也没关系,以前我想要你的爱,现在我不想要了。”
男人慢慢松开她的下巴,对于男人来说过于细致的眉眼,笑意盎然。
“你现在爱谁都没关系,因为以后你生命中只会剩下一件事。你不是问我想做什么吗?我想明白了,爱从来就不曾存在,可可,爱只是一种基因算法……正如生命只是原子间跳跃的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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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似曾相识。
李维多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没来得及深思这句话的意思,只小兽般察觉到浓重的不祥。
他不再和她说话,取了一张纸擦干净自己的手指,又俯身在她唇上吻了一下,朝外面走去,神情温柔干净,看不出一点偏执和疯狂。
——可可,我们会重新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被票圈催更催来了。==
第143章
李维多那天回去以后就开始发烧。
她再没见过陈利亚,送材研究员每天沉默的把食物和药从小口里送进来,也没有请医生,好像要放她自生自灭。
她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陈利亚那句前后矛盾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现在爱谁都没关系,因为以后你生命中只会剩下一件事。”
——什么事?
“爱从来就不曾存在,可可,爱只是一种基因算法……正如生命只是原子间跳跃的电子。”
——电子怎么了?
这个男人真的莫名其妙,她从认识他开始就在不停地猜他的想法,有事不能直接说吗?
她想了半天就不再想了,高烧不退,反反复复,实在太难过。
而且她又不怕死,死了还能活,活了还能死。
直到有一天,许是送饭人看她状态太差,送进来的食物终于不是少油少盐清汤挂面,多了一道清蒸鱼,还多了一杯蜂蜜。
她把那杯蜂蜜喝到底,翻转杯子想舔一舔杯底时,忽然茅塞顿开。
——蜜蜂。
她终于知道这段时间陈利亚到底在做什么,也终于明白他拿走的那些数据、他取走的她身体里的切片、他做的那些实验,到底会被应用在哪里。
被李鹤年病毒感染的基因,病毒通过把自身基因片断与宿主基因片段重新整合的方式,生产自身所需的蛋白质。
而病毒本身的RNA片段又非常单一,这就具备了可塑性。
这听起来像科幻小说,但基因的可塑性是如此之大,根本不需要几百年的演化,父辈的行为就能影响精.子的基因表达,经营业绩传给下一代。确实可以通过基因设定的方式,控制行为本身。
比如让鸭子去跟随第一眼见到的东西,比如控制蚂蚁做出复杂的社会行为,去建造几万倍大于自身的城堡,哪怕它们甚至没有大脑。
又比如……爱
“你现在爱谁都没关系,因为以后你生命中只会剩下一件事。”
——那就是爱他。
“爱只是一种基因算法。”
——而算法可以被设定。
“生命只是原子间跳跃的电子。”
——所以生命也可以被设定。
设定她。
这或许就是陈利亚想对她做的事。
就像蜂后被基因所控制,一生只剩下一件事,那就是交配和生育。
蜂后不会因为交配感到快乐,也不会因为生育自觉伟大,一切不过是基因设定。
很快……她的基因算法会告诉她,她爱他,她是他的,只属于他。
……
李维多躺在床上,抱着肚子,第1次开始后悔,在一切的开头,她是不是真的不应该躲在那个厕所里偷听?如果那一天她乖乖待在办公室,这一切是不是就都不会发生?
她觉得丧心病狂,背后湿透,实在头皮发麻,于是又习惯性伸手薅了一下,再一次意识到自己没有头发。
李维多:“……”
她以后再也不给许尽忱的狗剃毛了。
就挺秃然的。
所以她不仅即将失去神智,她还已经失去了头发。
她的时间不多了。
她不知道陈利亚已经把她改造到哪一步,也分辨不出这一刻她脑海中的想法是她真实的自我,还是陈利亚用基因为她设定的想法。
可是自我是什么?
蜂后不停的交配,这是它的自我吗?人想要自由,想要爱,这就是自我吗?自由和爱不也是基因的设定吗?做.爱就像开关电视机,通电,产出,自由意志不过是基因程序给你的幻觉而已。
人不过是困在电化学反应中的可悲生物,却自以为这就是自由意志。
……
李维多开始生病。
陈利亚隔几天就会不在岛上。就在陈利亚离开的某个清晨,李维多忽然开始发烧。
她发烧是家常便饭,白细胞随时觉醒准备消灭病毒,又被病毒反杀。
所以哪怕她的体温一路上升,那些研究员一开始也没当回事。一个连刀都砍不死的人类,怎么可能被高烧弄死。
到傍晚,她的体温已经到了43度。
正常人类早已经烧死了,她还苟着。
研究员们终于Hold不住,联系了陈利亚。
她半梦半醒,熟悉的气息包裹了她。但是依然没有任何治疗——倒不是陈利亚不舍得给她治疗,而且寻常退烧药品根本不起作用,基本只能靠自生自灭。
她听见有人问,船已经准备好,是否要出岛去医院?
然后她又听见陈利亚冷漠的声音回答说:“不需要,她死不了”。
她醒来时是深夜。
这里没有钟表,她透过送饭的洞口,能远远看到一点灯光,说明现在至少7点以后。
门口走廊有守卫,每到逢6逢9的时间点会换一班。
凌晨3点和清晨6点会固定有人过来开门检查,还是她某几个晚上醒着才发现,也没什么动机,似乎就是单纯来的捡查一下她的有没有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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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利亚可真看得起她。
她都发烧发到43度了,是要把自己烧成火箭往天上跑吗?
她撑着清醒了一会儿,直到门外出现脚步声。
换班了。
是晚上9点。
发高烧真的很耗体力,尤其是她解开衣服,把自己在冰冷床板上贴了一天。她根本撑不住清醒,又怕自己一睡到底,只好每隔个十几分钟就强迫自己睁开一次眼睛。
但即使这样,她也还在做梦。
不是她不放过自己,是梦不放过她。
这一次的梦境更加离奇,之前的梦好歹与她自己相关,是源于回忆的倒映。
而这一次,似乎就纯粹只是梦而已。
她梦见了一片大海。
远处太阳还没升起,山峦身上有星星闪烁,海鸥扑扇着翅膀掠过天空,留下一道湿漉漉的痕迹。
她梦见风从山那边吹来,乌云慢慢覆盖遥远的恒星。
而她的尸体,浮沉在星空大海之间,渺小如一粒苍粟。
……都是什么魔幻现实主义。
梦里她在慢慢腐烂。她能感觉到腐化的疼痛,鱼类在啃食她,珊瑚虫寄居在她的腹腔,海蛇吃掉了她的眼球,从她漆黑的眼眶里钻出来,海水一遍遍带走她的面庞。
而眼泪从那没有眼球的眼眶中慢慢流出来。
——你在找什么?
——我在寻找一片大海。
——你在等什么?
——我在等一个人。
——你在等谁?
没有人回答。
无尽的远处,只有海浪一遍遍冲刷礁石的声音。
李维多从梦中惊醒。
不过是一个短短的梦境,她却好像等待了一生那样漫长。
李维多靠着墙壁坐下来,双手抱住膝盖,脑海里又浮现出那片大海。
那个女孩是谁?
她为什么会浮在大海里?
那张脸……为什么会这么悲伤呢?
她为什么会知道她在等人呢?
又是……等谁呢?
她惊诧自己会有这样的认知,也惊诧于自己竟会这样悲伤。
好像能透过那个梦境,听见有人隔着时间和空间在呼唤,一遍遍不停地问,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这年头的尸体都这么有故事吗?
梦都是刚醒来的时候记忆最深刻,隔了几分钟,这个梦的印象就慢慢在她头脑中淡化。
只有那种悲伤的感觉弥漫不散,她闭了一会儿眼,有些疲倦,头向后靠在墙壁,但因为头晕脑胀,力道有点没掌握好,发出“咚”的一声。
黑夜寂静荒凉,四面再没有一点声音。她抱膝坐在墙边,只能听见心里的秒针在一点一点计算时间。
滴答,滴答,滴答。
可就在这时,透过那面空空如也的墙壁,忽然传来一声清晰的
——咚。
墙壁那边,有人在用手指有节奏地敲击。
一声一声,咚、咚、咚。
李维多:“?”
所以这隔壁监禁室,还有一个和她一样被关起来的可怜虫吗?
可她平时也没听到任何声音……新来的?
寂静的空间里,李维多把手贴在墙面上,感受着墙那头的震动。
——咚、咚、咚。
李维多:……这还有节奏的呢?
好像是……摩斯码?
……
她闭着眼睛,靠在墙壁上,似乎能听见呼吸声,又似乎什么都听不见。那声音似乎是从一个极端遥远的地方传来,可它明明只与她一墙之隔,就在她身边。
“你是谁?”
李维多轻声说,却不敢敲击墙壁把人引来,只是把耳朵贴在墙壁上。
墙壁那头还在一下一下地敲着,声音越来越低,好像已经没有力气,却始终没有停止,一下一下,仿佛十二点的钟声响起。
你是谁?你受伤了吗?
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手心紧紧贴着墙面,算着敲击声的频率和节奏。
短短短——S
短长——A
S……A……F……E……
SAFE?
“E”字后,墙那边出现了一次短暂的停顿,随即什么东西倒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音。
又有什么尖利的东西划过墙壁,磨过地面……两秒钟后,敲击声又响起,只是越来越慢,越来越慢,几乎是断断续续地打出了下个字母——
H。
然后声音停止了。
就这么,断在了这里。
……
李维多摸索着墙壁,黑暗里坐了好一会儿。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摸到满手冰凉,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可她为什么要哭呢?
她明明不认识……墙那边那个人啊。
就在这时,楼道上脚步声又响起。
李维多立刻翻身回到床上,又把脱下来的裤子抱在怀里,黑暗中闭着眼睛。
“咔嚓”一声,她监禁室的门被打开。凌晨3点到了。
脚步声一下重一下轻。是一直为她送饭的老研究员。
李维多的发烧是真的,整张脸被烧得通红,眼角还有方才流下的泪水,睡梦中还不时发出一两声抽泣,看起来狼狈极了。
老研究员走到她身边,注视了她一会儿,轻轻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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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不过是他女儿的年纪。
可是来到这里,连发烧都无法治愈。
老研究员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想确认她此时体温。
黑夜平静,下一刹,变故陡生。
李维多猛然跃起,用脱下来的长裤勒住老研究员的脖子。
她力气不足,全赖这段时间每天做戏让老研究员对她毫无戒心才能得手,眼看就要被挣脱,李维多用背抵着墙壁,双腿压着老研究员的脊椎,裤居然已经提前绑在自己的手腕上。
老研究员眼睛爆凸,脸颊因窒息充血赤红,慢慢挣扎小了下来。
最后顺着床沿滑到地上,不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和上一本《他在看着你》是连在一起的。
是对这一本的一点收尾。
没看过,上一本也没关系,后面尽量解释清楚的,这也属于剧情的一部分。
=
现在还能等在这儿没弃坑的姑娘,有这个耐心和毅力,以后做什么不会成功呢
你们都会功成名就的。(狗头)
第144章
李维多松开手,缓了一会儿气,把裤子从手腕上弄下来。
老研究员身体温热,她摸了摸他的脸,想起第1次见面时他对她说“我妻子女儿,皆死于你手”。
她还记得他死去了女儿,毕竟那个年代能当研究员的大部分是男人,难得出现的女性都令人印象深刻。更何况他的女儿,是那死亡的972个人中年纪最小的。
她模仿那个女孩的言行谈吐,这几个月被他推进推出,故意示弱,洗白自己不是凶手。
第1次他不信, 第2次他不信,第3次他愤怒犹在。
第100次,1000次以后,他开始对她怀有怜悯。
……人性啊。
失智的,盲目的,一叶障目的人性。
她俯身在老研究员布满皱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在他口袋里摸到钥匙和通行证,又脱下他的病毒防护服和防护罩,换在自己身上。
然后她闭着眼,像是咬苹果皮一样,对着老研究员的拇指咬了一圈,完整撕下他的指纹,擦掉嘴角的血,走出关了她小半年的监狱。
几盏惨白灯光铺在天花板上,狭长甬道延伸向黑暗尽头,像婴儿望着母体漫长的生路。
她站在路中央,怔住了。
这里根本没有其他房间。整条走廊只有她一个□□室。
那方才,是谁在她隔壁敲墙?
灯光有些刺眼,她伸手遮了几秒才逐渐适应,不再想这个问题,推着老研究员的小推车,按照记忆中方向走去。
左转……右转……再左转30米……
研究所宛如巨大地下城堡,分岔路之多,如同迷宫。
没有人比她更熟悉这个研究所的出入检查之严格。小时候她被李鹤年关在这里,被李鹤年彻底驯服之前,想逃出去见母亲,尝试了无数次,没有一次成功。
这或许是最后一次。
在转晕头之前,她终于看到一条熟悉的路。墙壁墙角上突兀地画着一些火柴人涂鸦,颜色已经有些剥落,风格和研究所阴暗沉郁的基调毫不相符。
火柴棍小人身形扭曲,有些跪倒在地上,有些张着嘴巴,头上标着数字,通体漆黑。
这条走廊,原来是李鹤年的办公室。
这些奇形怪状的小人,都是当年关在李鹤年在□□室里的死刑犯。
她小时候被李鹤年带在身边寸步不离,他工作的时候,会给她系一条长长的细钛锁链,一端系在他手腕上,一端系在她手腕上,最初长度7米,一年后被放到150米,延伸到这条走廊上。
就在那段时间里,她画下来这些涂鸦。
有时她觉得李鹤年的占有欲来的莫名其妙,他带她走遍能去的地方,对她好得有点异常,却连母亲都不允许她随意相见……明明当年在研究所后院她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他还不到20岁,之前也根本不认识。他没有恋.童癖,小时候偶尔亲吻她,也很温情,比贝克汉姆克制多了,在这之前也从未展露过对养小孩的兴趣。
他就像被那桂花树下的一眼,突然打开了某个感情开关。
她从4岁到7岁,在这个研究所和李鹤年一起呆了三年,1000多天,于是小人她也画了1000多个。
每死一个试验品,她就涂黑一个人。
到最后,这些人都被她涂黑了。
1000多个黑色的小人,从这里一直延伸向李鹤年的办公室。
李鹤年是国宝级科学家,整个研究所的人都死光了,他也不能死。所以他的办公室里,还有另外一条……不为人知的逃生通道。
就不知道陈利亚是出于什么想法,说起来他很早就接手了李鹤年研究室。按照这男人财大气粗又龟毛无比的做派,应该把整个研究所推翻重新修建才对。但到目前为止,研究所除了设备更新,其余的地方,连块破掉的地砖都没有变化。
这也方便了她。
李维多戴着宛如宇航员一般的防护帽,加快的脚步。
不远处传来零碎脚步声,李维多心中一惊。狭窄的走廊上,三个形容凶悍的保安迎面走来,脸上非常凶悍,一看就不是普通安保公司能提供的那种大楼可爱保安。
其中一个看见她站在走廊上,蹙起眉:“你是工作人员?晚上7点后宵禁,不允许出休息室门你不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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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维多低下头,压低声线:“我有批准。”
保安队长冷冷地看着她:“出示一下。”
“一级机密,我不清楚你的安保等级,不能随意出示。”
“那就和我们走一趟。”
“时间不够,10分钟内我必须到达传真室,如果你怀疑我,可以在这里等我,这条走廊长7公里,如果真的有什么事,十分钟我也逃不出去。”
安保队长脸上有道刀疤,歪着头,似乎在审视她话里的真伪。
这条走廊确实没有什么重点保护的房间,一公里之内只有一个传真室,和李鹤年已经被封掉的废弃办公室。
李维多紧握着手指,表面冷静,其实内心一点b数都没有。
漫长的几秒过去,李维多冷汗已经从鬓角渗出来,保安队长忽然凑近在她身上嗅了一下,眯起眼睛:
“你身上是什么味道?……血腥味?你是什么人?”他蓦然警觉,摸到腰后手.枪:“摘下防护头套,立刻举起双手!”
……陈利亚找的保安都是什么狗鼻子?这一次要是失败了,下一次她再想逃跑,那估计就是地狱难度。
李维多来不及腹诽,这一刻她头脑疯狂转动,想着如何绝地求生。
黑洞洞的枪.口对着她,一滴冷汗从她眼角滑下,砸在地上。
——啪嗒。
同一时刻,“轰隆”一声,整条地下走廊都震动起来,头顶尘屑纷纷扬扬落下。
保安队长身上BB机,不,连通器疯狂响起,还没站稳,第二波爆炸声已经来袭,几个人站立不稳,纷纷躲避掉下的石头。
保安队长想来抓她,地面又是一个摇晃,李维多趁乱甩开他的手,等震动停下,几人站稳回头再想找她,她已经消失在了歪歪扭扭的长廊里。
李维多从地下室一路往上爬。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她根本来不及想为什么会发生爆炸,这爆炸又为何有如此凑巧,好像天都在帮她。
她只觉得胸腔炸裂,喘气困难,这辈子都没有跑得这么快过。
这种事要多来几次,以后参加lcc公司友谊运动会,她说不定能拿个头奖。
2分钟后,她终于看见了一间熟悉的废弃办公室。
办公室门上面是锈迹,门锁上是指纹认证孔,上面还有一个扫磁卡座,20年没人动过,已经被灰尘堵塞。
果然仅有通行证果然是不够用的,但这扇门因为一直封锁,没人用过,看起来硬件也没有更换,只有信息库跟着主系统一起更新。
20年前的设备,顶天了也就到指纹锁,什么声纹识别,面部识别啊,当时还没搞起来。
她先把从老研究员那里弄来的通行证插到扫磁卡座,滴滴一声,红光闪烁。
电子显示屏上慢慢写出一行字母——
“Error”。
“密码错误,剩余机会:2”。
背后隐隐传来脚步声,她听见有人在问“看见了吗?”,“她在哪呢”。李维多按了按还在狂跳的心脏,抿了抿唇,又把老研究员皱巴巴的指纹皮肤一点点展开,贴在自己的拇指上。
红字又慢慢浮现。
“Error”。
“密码错误,剩余机会:1”。
“警告:本次异常登录已登记,三次密码错误,将启动第三机制。”
又一滴冷汗从额头上落下,李维多想到以前李鹤年和她讲过的第三级制内容——三次密码错误,主系统会自动封锁研究所通风口,并向研究所内部喷射氮气。
所有人只有10分钟的撤离时间,10分钟之后研究所内将不存在空气,撤离失败的人,会永远窒息。
但这条走廊,10分钟内是到不了出口的。
因为李鹤年有自己的逃生通道。
生命不是平等的,李鹤年就是这里价值最高的那条命。
李维多大脑还在因为高烧晕眩,她闭上眼睛头抵着冰冷墙壁,让自己冷静下来。紧接着她忽然想起什么,精神一振,又直起身,把老研究员的皮肤扔到一边,用嘴舔干净手指上的肉末和血迹。
窒息不能让她死亡,如果这一次密码还是错的,在陈利亚找到她之前,她就会经历人类历史上最漫长的窒息酷刑套餐——肺部摄取不到空气,肌肉被迫进行无氧呼吸,全身酸痛致死,五官会因气压差爆裂,七窍流血,内脏破碎,眼珠搞不好会掉下来。
……可能还是直接死掉比较舒服一点。
李维多闭了闭眼,忍住现在转身去找个胶带,把眼眶贴好固定的冲动,把拇指按上去。
几秒钟被拉到无限漫长,直到一声“滴答”——
门打开了。
夹杂着电流的滋滋声,李鹤年20年前录下的声音,跨过漫长岁月,在死寂一片的甬道中,带着一点失真的笑意,慢慢响起:
“欢迎回家,可可。”
作者有话要说:说来惭愧,我又是被朋友圈催更催来的:)
后面两本书文案草稿差不多写好啦,都是喜剧风,一本现代,一本古代,不打算写太长,三四十万字就行(其实每本都是这么打算的,但是)
到时候矮个子里拔高个子,挑专栏里预收藏相对高的两个坑开,反正内容都跟现在写在文案上的不一样……
目前这本写得太裹脚布了,我自己有点受不了(猫猫叹气)
争取5章之内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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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想写下一本了qwq
第145章
爸爸。
李维多手按在门锁上,怔怔地看着电子屏上那句话。
爸爸。
她重新把大拇指按在指纹锁上。
李鹤年的声音重新响起:“欢迎回家,可可。”
再来一次。
“欢迎回家,可可。”
再来一次。
“欢迎回家,可可。”
……
天花板上好像下雪了,她恍惚又回到那些冬天,李鹤年在她面前蹲下,漫天大雪里,亲了亲她的脸颊,把围巾戴在她脖子上。
爸爸。
几滴眼泪砸在她手背上,她神情却有一些狰狞。李维多把眼角那一点湿意抹去,拧开了门把手。
办公室墙上挂着一副小女孩的油画,那是4岁的她,李鹤年花了一下午给她画的生日肖像,如今已被昆虫和微生物腐蚀。
桌面上还摆着一张相框,里面是李鹤年抱着她在看书。罕见的他拍。好像是研究所上一任退休老所长来这溜达的时候隔着书架偷拍的,不知怎么照片又被李鹤年拿到这里来了。
照片上的男人面容昳丽,侧颜像大理石雕像,漂亮得有点不近人情,看着她的眼神里却藏着笑意。
书里是埃及象形文字,僧侣草书体。
……试图教一个78岁的小孩埃及象形文字,李鹤年认真的吗?
李维多神情微妙地把照片从相框里取出来,刚想装进口袋,却发现照片背面还有一些潦草的字迹。
是几个英文字母,和一个方程式。
英文单词是
——samsara
——Julian
——Galileo
还有一个阿拉伯数字是7。
公式是H(Ψ)=i什么什么/什么什么Ψ
李维多:“……”
这不是她在搞笑,她确实没有看懂这行公式。
她瞪大眼睛重新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最后丧气地发现她能辨认出的公式符号确实只有H(Ψ)=i什么什么/什么什么Ψ。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而且那个samsara……这不是世纪初的时候,某位忘了是谁的反正是某个亚洲面孔女演员拍的一部西.藏三.级片《轮回》吗?
全程都是藏语,还挺好看的。
英文名叫samsara,据说就是藏语里“轮回”的意思。
李维多:“……”
不行,虽然李鹤年一直和她强调他那个年纪生不出她这么大的小孩,只是她的暂时监护人。但她依然不是很能想象她养父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看三.级片的样子。
高岭之花会看三.级片吗?不存在的,高岭之花就不会有生殖腔。
这绝对还是她搞错了吧。
一定是她没有参透。
李维多神情复杂地把照片揣进防护服口袋。
她时间不多了,陈利亚很快就会找到这里。她摘下墙上她的大幅单人油画,后面的墙面普普通通,好似没有任何玄机。
她找到油画框左侧一块稍微凸起的墙皮,往上敲了三下,墙壁细小裂缝间竟然隐隐透出一点光亮,显示出一个指纹检验屏幕来。
李维多继续验证了指纹。
咔嚓一声,书桌慢慢移开,露出地上的一条鼹鼠洞一样的狭窄地下通道。
李维多:“……”
这个大小,李鹤年确定吗?这么个鼹鼠洞,成年男人根本钻不过去吧。
她钻过去倒是刚刚好。
七八分钟后,李维多赤脚站在大海边。
凌晨三点的海风吹拂到她脸上。
头顶星空闪烁,大海波涛微微荡漾,无尽的星河流水一样流淌在海面上。
半年了。
这是她被关在五平米□□室这小半年来,第一次看到夜空。
久违的自由,带着海水腥咸的味道扑向她。
李维多向海边走去。
流光浮动的海面上,她仿佛又看见那具漂浮的尸体。
尸体游荡在深渊与时间的罅隙间,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少岁月。
她在等一个人。她已经等了很久很久。
可是没有人找到她。
……等等,一具尸体,为什么要等人?
这不对劲,按理一具尸体,她根本不应该看得出她是男的还是女的吧。脸都被鱼吃没了,按照梦里海水的颜色,不大像是浅海,会飘到这种深海区域里的,说不定是那种YouTube上面看冒险视频看多了,跑去深海玩探险的傻逼呢?
李维多觉得心底那弥漫上来的悲伤来得莫名其妙,她停住脚步,四面看了看地形,试图确认自己的方位。
她必须找到一条船。
只要是有人居住的岛,就会有港口,但那些港口一定会有人把守,大概率是军人,她去就是找死。
但她依稀记得,在这座岛的丛林深处,是有原住民的。
李鹤年当时没有把这些原住民全部赶走,是因为李鹤年对这个原始部落的语言系统感兴趣。
这个部落人迹罕至,在李鹤年他们在这里建造研究院之前,几万年来,这些原始部落没有与外界接触过。
类似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前的印第安部落。
完全隔绝现代文明,茹毛饮血的蛮荒。
他们的语言里面没有数字,也没有颜色,所以母亲无法描述出自己有几个孩子,只能说自己有“比较多的孩子”或者“比较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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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也没有办法去发展绘画,因为他们没有颜色系统,不能准确描述色彩,他们的语言词汇只能表达“有生机的东西”(绿色),“愤怒的东西”(红色)。
但这些都不是李鹤年重视的东西。
真正吸引李鹤年的是,这个部落的语言里,居然没有时态。
也就是,在他们的语言和观念里,没有“过去”、“现在”,和“未来”。
有一种说法是客观世界本身是不存在时间这个概念的,我们会感受到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时间流逝,是因为我们的大脑带了一层“时间滤镜”。
那如果摆脱这层滤镜呢?
还有一件事也无法解释。
有些观念的发展是历史的必然。就像世界上所有的原始文化最初都会崇拜鱼和青蛙,所有的原始语言也一样,不管是从哪里发源之间,有没有经历过交流,它们最后都会发展出时态。
那这个部落,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丧失对时间的描述和感知?
语言系统某种程度上可以反过来塑造大脑,缺乏对线性时间感知的人,。李鹤年曾花重金买下近百具部落中老人、青壮年和孩子的尸体,反复解剖他们的大脑皮层。
但最后因为20年前那场事故,他为了保护她,一把火烧掉了自己所有的研究成果。
再也没有人知道,李鹤年当年到底研究出了什么。
但就她与李鹤年漫长相处过程中记得的一些对话和只言片语,她也能够推测出,这或许是比李鹤年病毒更恐怖的东西。
……感觉她似乎变成了人类历史进程上的绊脚石了呢。
……但这些现在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因为李鹤年的研究需要,这些原始部落居民直到现在依然与现代文明隔离,他们不被允许进入文明的这半边岛屿,是不能用军方港口的。
所以他们一定有自己的港口。
说不定还会有……嗯,独木舟。
虽然工具有点不给力,但有总比没有好,历史上又不是没有人跨着独木舟穿越太平洋。
可惜现在光线太暗,四面沙丘森林瞳瞳如鬼域,李维多又向上看了看星空,试图从星象图和黄道十二宫上辨别东南西北。
半分钟后,她随便捡了块石头,闭眼转了两圈扔出去,随后抬脚朝石头投向的方向出发了。
石头指示她走进了丛林。
丛林又深又黑,偶有不知名的动物的叫声,地表潮湿,覆盖着一层落叶和苔藓,半只手掌大的蜘蛛从她的脚边爬过。
李维多:“……”
Okay,I'm fine.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已经进入了丛林深处人迹罕至,甚至可以说无人踏足的地方,四面甚至已经没有了动物行走的痕迹——当然这座岛上生物本来就不繁茂,20年前李鹤年就任所长,把研究所搬到岛上后,当地土著居民因为不知名的原因仍在
天边已经隐隐露出了一点点天光,但四面还模糊不清。
她忽然发现前面的地面上,被人扔了一只可乐罐。
……疯了吧,谁会跑到这种丛林深处来喝可乐。
她随脚踢了踢那只可乐罐,没踢动,易拉罐被人踩了一脚,半身陷阱了泥土里。
她没在意,继续朝前走。
大约走了10来米左右,又在地上看见了一只可乐罐。
李维多:?
这次她没有踢,而是弯腰把易拉罐从泥土里拔了出来。
罐体表面已经有些微被腐蚀的痕迹。这并不合常理,像这样的易拉罐,材料都是合金,如果放在干燥的地方,1000多年都不会被腐蚀完,如果放在潮湿的地方,要形成这样的痕迹,至少也要十几二十年。
难道这些易拉罐,十几二十年前就被人扔在了这里?
她又朝前走了一段路,果然每隔十几米,地上就会出现一个樱桃零度可乐易拉罐。
她想起陈利亚对零度樱桃可乐的执着,还有他第1次告白后,送了她一个易拉罐,第2次告白后,又送了她一个易拉罐……她当时还腹诽过他是“抠王”。
她有一些莫名其妙,还有一些毛骨悚然,仿佛一张巨大的网,网住了他们每一个人。
而她自以为干得漂亮,却不知自己早已经是网中的猎物,直到今天才摸到了这张网的一点边缘。
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张网……
那最初织网的人,会是谁?
最后收网的人,又会是谁?
她沿着易拉罐标明的轨迹朝前走,直到易拉罐的标记消失,她发现自己一个巨大的环形,如果岛是一个圆,她大概走了一个扇形的形状,走到了丛林的另一处边缘。
而面前,是晨光初露的大海。
金色的阳光铺陈在海面上,像几千条鱼的鱼鳞浮沉翻涌。她正面对着的30米外,是一个简陋的港口,两根木棍孤零零的矗立在海滩上,上面绑着破破烂烂的布条,依稀还能看见一些原始村落的图腾。
而木杆中间,居然不是独木舟,而是一艘现代快艇。
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正弯腰手忙脚乱地把快艇固定住。
李维多望着男人沧桑了许多的侧颜,以及那一身颓废衬衫都遮掩不住的古早霸总气质,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许……许尽忱?”
作者有话要说:说喜剧就是喜剧,文风沉重是因为工作使我深沉。第1本文风很轻松,是因为当时大学天天嗨,心情灿烂排便通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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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我是安排陈利亚在这里接的,但既然你们都猜是陈利亚了,那就……
第146章
“你怎么会在这?”
“我怎么不能在这?”
许尽忱扔下手里一截烂木头,逆着光大步朝她走来,一把抓住她的领口,架势好像要找她打架。
“你这半年跑到哪里去了?为什么我哪里都找不到你?你知道我找你快找疯了吗?这座岛又是什么地方?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有你的头发呢?你的头发去哪了?”
“……等等,等等,你让我理一下。”
李维多被他一连串问题砸的眼冒金星:
“你的意思是……是我发求救信息告诉了你我在这座岛上?”
“不然呢?你以为我为什么要中冒着被人追杀的风险眼巴巴跑到太平洋上的无人区上漂了7天,难道无人区的生鱼片更好吃吗?”
许尽忱语气凶巴巴的,这段时间他风吹日晒,原来的奶油皮肤早已消失,金丝眼镜配着胡子拉碴,让他看上去像日本漫画里的颓废变态大叔。
他一手拎着她的领口,低头看了她两秒,忽然伸出手,把她紧紧的抱在怀里。
“你到底跑去哪里了?”
他下巴上的胡子磨得她头皮疼,男人脸埋进她的颈窝,声音低下来:
“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知不知道,我有多想念你。
最后几个字被他咬在唇齿间,太羞耻了,不符合他总裁的身份。
他从小就跟李维多混在一块儿,人到三十,除了她,居然再没有看过其他女人一眼。父亲失踪,母亲死亡,他家道中落后,她甚至是他唯一的情感寄托——亲情爱情友情,甚至上司下属的同事情,所有感情都是她。
心脏每个角落都是她。
这个小没良心。
经历生死后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居然是“你怎么会在这?”……完全听不出任何久别重逢的喜悦。
李维多被他这么一抱,差点没被他一星期没洗的衣服熏到当场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她艰难地拍了拍他的背,试图让他离自己远一点。
“你先冷静一下,这里有点蹊跷,我不可能给你发信息……”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你不可能给我发信息?那你想给谁发信息?”
许尽忱放开她,磨了磨牙,阴沉地说:
“想好了再回答,李维多,你可别忘了这两年你一天班没上,我还在给你交六险一金。”
“……你别冲动,我的意思是,这半年我没有任何的通讯工具,怎么给你发求救信息?”
“为什么你会没有通讯工具?这座岛到底是什么地方?”
许尽忱摸了摸她的脑袋,语气更阴沉了:
“还有你的头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就说来话长,现在不是聊这些的时候……你收到的求救短信还留着吗?”
许尽忱拿出用防水袋装着的手机,从里面调出一条短信。
李维多一被放开就默默往旁边移了两步,也不知道他的衬衫到底被海水泡了多久,现在的许尽忱就像是一条大型咸鱼。
手机重新开机亮起,两个人一起凑过去。
10秒钟后,李维多:“……”
她望着手机屏幕上那段“哥哥救我!我被困在岛上了,超害怕!!!岛屿经纬度是xxxx,爱你么么哒”……语气十分匪夷所思:
“这一看就不是我给你发的信息吧?我什么时候叫过你哥哥还用这么恶心的撒娇语气讲话。”
“不,你叫过。”
许尽忱收回手机,又按回关机:
“高二的时候,你就是靠这一招从我这骗去了2万块钱给何壬羡交学钢琴的学费,你忘了吗?你那时的语气,跟这条短信一模一样。”
“……?”
她从小到大从许尽忱这里连拐带骗走的钱实在太多,完全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事,立刻明智地转移话题:
“发信人的号码你查过吗?”
“查过,不是虚拟号,是20年前注册在一个农村妇女名下的号码,那个妇女10年前已经去世了,我找人去查了她祖宗八代,她祖上八代都是农村妇女,真的你信吗?他们家生的全是女孩,没有一个男的……而且更奇怪的是,这个号码20年前按5块钱一个月存了20年份的电话费以后,就再没有被使用过,直到发出这条短信。”
20年没有被使用的号码……
这不就等于是,有人专门买了一个手机,就等着20年后发一条短信?
李维多推开他的手臂,想起了她在丛林里看见的那些20年前的易拉罐。
如果不是太匪夷所思,这简直就像……有人从20年前起,就布下了一张网,一步步把她和许尽忱引到这个地方。
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呢?
除非那个人在20年前,就提前预知了一切。
除非那个人在20年前,就知道未来20年会发生的每一个细节——知道陈利亚会接手这个研究所,知道她会被陈利亚囚.禁,知道许尽忱会不计生死地跑来找她。
哪怕中间有一环没有扣上,哪怕她只是跑错了一点方向,哪怕许尽忱稍微有一点犹豫和动摇,他们都不会在这里相遇。
甚至连布网的人,也在未来这一环里,因为他也是影响“未来”的因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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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效应。每一个细小如蝴蝶翅膀煽动的举动,都会在某种程度上,彻底改变未来。
那这个从20年前就开始布局的人,到底把这一段故事重复了多少次?
不停地调整每一个细小的举动,预测每一个人的行为,为了让每一只蝴蝶的终点汇聚成他想要的结局,他要试探多少次?
这个结局,又是什么样子?
许尽忱看着这个女人居然完全无视他,自己爬上了游艇,表情看起来想拔刀。
“李维多。”
他伸手扯住她的手腕,有点咬牙切齿:
“我们这么久没见,你就不问我一句过得好不好吗?我受了多少伤,你一点都不关心吗?我算什么?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那你过得好吗?”
“李维多!”
李维多定定地看了他两秒,忽然扶住船舷,半边身子探出船只,隔着一片浅浅的海滩,在男人脸颊边轻轻碰了一下。
晨光熹微,白色浪花浮动在蓝色大海上。
她的吻比羽毛还轻。
蝴蝶扇动翅膀。
李维多坐回座位,这两秒里又推翻了刚才自己的想法。
果然还是不可能。
什么时间倒流,什么蝴蝶效应……这未免也太科幻小说了。
李鹤年病毒让人死而复生这种荒诞故事还姑且能用科学来解释。
提前预知未来这种事……怎么解释?生物?物理?量子力学?
李维多想到小时候李鹤年无数次试图教她物理维度和量子力学,她却宁愿在花园里面挖泥巴也坚决不配合的情景,现在的感觉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她一转头,看见许尽忱一手摸着脸颊,还怔怔地站在原地。
“还不上来?”
“……哦。”
他往前走了一步,却完全没有看路,一脚绊在刚刚自己扔下的木棍上,手忙脚乱的爬上了船,眼睛还粘在她脸上。
“你看什么?”
李维多踢了他鞋子一脚,提醒他回神:
“开船啊。”
“往哪个方向?”
许尽忱拿出导航仪扔在她面前:
“我来的时候是按那条短信上给我的经纬度,但是我开进这附近海域,就发现GPS无法显示。”
说来也是幸运,他在附近海上转了快两天,没有丝毫结果,反而是遇上风暴迷失了方向,醒来就发现了这座岛。
“我们现在的方位也不能确定吗?”
“不能,我出发之前就搜过了,这座岛的地理坐标被屏蔽了,高德地图苹果地图上都找不到。”
“……那你还敢一个人就跑过来?万一信息是假的呢?”
许尽忱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启动了游艇。
其实他也知道,这条□□信息是真的概率不大。
但这是他这大半年收到的唯一一条有关她的信息。
从那一天起,他每天一闭眼,就是高中时期的她被一群小太妹绑在学校洗手间里,抬起头,一脸血,朝他说“你再不来我就快死了”的画面。
李维多高中时因为何壬羡行事作风过于高调的缘故被波及,遭受过非常严重的校园暴力——。有一次她被关进洗手间,被地上的碎玻璃割断了动脉,那个时候但凡他和何壬羡晚来了一步,她的血就流光了。
所以哪怕是假的,他也要来一趟。
那一天的恐惧印在他的灵魂里,往后的每一天,他看何壬羡就讨厌。
远处的星星已经落下,只留下一弯淡淡的月亮的剪影,太阳在海面的另一侧升起,四面依然是静谧的暗色。
李维多闭上眼,试图从小时候的记忆里,回想起这座岛四面的结构。
可是她什么都没有想起来——她小时候有一点点晕船,李鹤年带她出岛的时候都是直接包直升飞机的,她哪知道船应该往哪边开?
但是……
她又想起今天凌晨她做的那个梦,还有那段明确响起过的敲击墙壁的声音。
也是这样的星光熹微,女人的尸体浮动在星辰大海间,太阳落在地平线上,远处山峦只剩下了浅淡的青影,眼泪从她没有眼球的眼眶里流出来。
——等等。
如果这是在海上,远处怎么可能会有山?除非是在距离海岛不远的地方。
太阳落在地平线上……到底是太阳升起,还是太阳落下?
出生的朝阳逐渐升起,光线应该是越来越亮,越来越暖,而夕阳则刚刚相反。
她确定那段敲击墙壁的声音是真实存在的,如果那个女人真的和她在一座岛上,那通过太阳和岛屿的方位,就可以大致推断出梦中女人浮动的地方,处在岛的哪个方向。
一个似真似假的梦境,一段似有似无的敲击,再加上许尽忱收到的那条莫名其妙的短信,和丛林里那些20年前就买好的可乐罐……
如果把这些东西都连在一起……
幕后那只手,到底想要把她引向何方呢?
李维多用手指蘸着海水,在船上甲板上写写画画,半分钟后,她说:“向西南开。”
作者有话要说:高铁上水了一章,我一直对着手机念念有词(语音码字),身边的大叔看了我好几眼。
我要呐喊一下,这本真的不是炼铜……后面会解释。
下一章男主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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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章之内不能大结局我直播吃高跟鞋。
第147章
许尽忱:“为什么?”
李维多:“我做了一个梦。”
许尽忱:“所以?”
李维多:“我的梦让我往西南走。”
许尽忱:“……”
他忽然觉得他这趟可能确实有去无回。
托梦?就这?他手下那些财富顾问闭眼买股票都比这要靠谱。
但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抿了抿唇,一打方向盘,朝西南开了。
三个小时后。
“不对劲。”
太阳热辣辣地晒着海面,李维多像个四肢残废的瘫痪一样瘫在游艇上,许尽忱一手扶着游艇方向盘,一边用眼角瞥她:
“我渴了。”
“自己拿。”
“我手够不到。”
许尽忱说:“你考科目一的时候难道没有背过吗?驾驶员必须双手放在方向盘上,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驾驶不规范,行人两行泪。而且我还是你的领导。”
“现在不是了。”
“李维多我警告你还在给你交六险一金。”
“……”李维多从甲板上爬起来,走到许尽忱身边三米处的地方,拉开他的背包拉链,拿出一个水壶,粗暴地往他嘴里灌了两口水。
许尽忱抹了一把下巴上的水,冷峻的霸总有点委屈:“你以前的服务态度不是这样的……”
李维多没理他,顺手拿了一个望远镜。
不对劲。
他们已经开了三个多小时了,但连这座岛边缘的1%都没有走完。后面也丝毫没有有人追来的迹象。
再开下去就要进入鲨鱼区了。
而且,他们快没水了。
许尽忱自己给自己灌了几口水,眼睛扫到她病号服下露出的一截白皙小脚:
“到船舱里去,会晒伤。”
李维多放下望远镜,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上,烧还没有退,但比起一开始已经好了很多。
她最后一次和陈利亚有接触,是12个小时前她发烧到顶点的时候,迷迷糊糊听见陈利亚冷冰冰地说“她死不了”。
当时没来得及想那么多,但现在再想起,就觉得……陈利亚的声音,好像比平时虚弱了很多?
他受伤了?
谁能让陈利亚受伤?
前两天他把她在按在手术台上上她的时候,还精力无限,可一点都没受伤的感觉。
那他是装的吗?
难道是陈利亚早就料到她会逃,故意让她降低戒心?
又或许是为了用她引出许尽忱?毕竟许尽忱的爸爸许尽山是最早一批参与李鹤年病毒研究的资本的人,他身上或许有陈利亚想要的东西。
那这个男人会让她这么轻易逃跑成功吗?
他又会如何监视这一切呢?
天空上没有遮掩,无人机难度太大,四面连个岛都没有,想安排观测的人也不可能。
那么她被麻醉的那些时间,身体里被植入了传感器吗?
……还是那条发给许尽忱求救的短信,根本就是陈利亚发的,这艘许尽忱搞来的游艇上,从一开始就有陈利亚的监控器呢?
反正甲板上都是一样脏,她索性在许尽忱身边坐下,曲起腿,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白色宽大的病号服沿着她大腿的曲线往上撩了一截。
许尽忱目光移开,没一会儿又移回来。
就这么反复几次之后,李维多说:“想看吗?”
许尽忱立刻像被蜜蜂蛰了似的跳起来:“什么?”
“我问你你想看吗?”
李维多睁开眼,把病号服又往上拉了一截,这件衣服本来就不长,这么一拉,几乎就到了腿根:
“看你眼睛黏在这里好久了,想看可以直接和我说。”
……也不、不是很想。
“你也不是什么数一数二的美女,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许尽忱绝不允许自己在女孩子面前丢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嘲讽道:
“我的眼睛会粘在你身上?不存在的。就你这样姿色的女孩子,我在白马会所见的多了。”
李维多:“……”许尽忱到底知不知道白马会所是鸭店,没有女孩子?
李维多从甲板上爬起来,走到许尽忱身边,伸手关掉引擎,跨坐在他腿上。
“感觉到了吗?”
见得多了的许尽忱僵硬得像块木头:“……感觉到了什么?”
“空的。”
李维多双腿交错在他身后,柔软的地方隔着一层他的布料……对,只有一层布料。
她特么的下面没有穿。
这到底是什么下流的研究所。
裤子都不给的吗?!
许尽忱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第1次看到日本女明星的小男孩,几乎是一瞬间就无法控制地兴奋起来。
柔软相抵的地方蹭了一下,瞬间过电的感觉,一下子从他的尾椎烧到了天灵盖。
李维多又问了一遍:“感觉到了吗?”
许尽忱……许尽忱当然感觉到了,那层薄薄的布料根本什么都挡不住,那种纤毫毕现的感觉让他头皮炸开,他咬着牙才能勉强让自己的身体争气点,不要太失态,至少不要在立刻马上全交代。
于是他竭力压住有些变调的声音:“感觉到了又怎样?都说了你这样水准的我进得多了……”
可他立刻就后悔了,因为坐在他身上的小女孩说了一声“是吗?”,然后直接拉开了他的拉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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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他的混合双打乒乓球场贴上了一个虽然想过无数遍也在小电影里学习观摩过无数遍但从来没有真正触碰过的糟糕的东西。
许尽忱:“……”
“反正进得多了,这样也没关系的吧。”
许尽忱:“……”不是,什么进的多,我想说的明明是见的多!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几乎要窒息了。
李维多又伸手拿出一边的望远镜,海面上风平浪静。
她都这样了。
如果这一切真的是陈利亚自己安排的,那陈利亚必定有监控。
还不出现吗?
她这个思路错了?
许尽忱看着她心不在焉的样子,沸腾的血液逐渐冷却。
他想起自己寻找她的漫漫路途——一面是被人追杀,一面还要找她,一面是父亲失踪,一面还要找她。
他深处战乱国度,这半年受过三次枪.伤四次刀伤,他也觉得没有关系。
辛苦创办的公司被她那个厉害的“前男友”搅得一塌糊涂,短短几个月把他从身家丰厚打入负债深渊,他也觉得没有关系。
反正lcc是他和李维多一起创办的,哪怕他负责决策,她负责擦桌子扫办公室呢……那也是他们两个一起创办的。
他还年轻,公司没了,他还能东山再起。
他东躲西藏信息封闭,听到她结婚的消息,是一个月前。
那火烧火燎的背叛感犹在心边,他抛掉一切回国找她,见面时她却只有一句不痛不痒的“你怎么会在这里?”……这也没有关系。
可她这样作弄他不行。
他就是生怕破坏他们俩十几年的关系,才一直忍着不敢告白。
如果她这么随随便便就能从暗恋到性,那他这十几年的忍耐和“不敢说”算什么!
他算什么!
许尽忱负面情绪丛生,一把夺过她手中的望远镜。
“想玩是吗?那来玩啊。”
许尽忱锁住游艇,腾出双手托在她空空的豚上,向上一托,李维多的腿就被挤开。刚才她把他的裤链拉开了,这么一碰撞,此刻两人就真的贴在了一起。
不是之前的微微触碰,而是严丝合缝地相互挤压在一起。
她的腿上海水未干,滑不留手,而他的身体完全违背他的意愿,兴奋得不行。
钥匙对着锁孔,就这么轻轻往下一滑,就蹭进去了一点。
许尽忱大脑里跑过千军万马,全身的肌肉都在叫嚣着,按下去,按下去,按下去。
把她按下去。
甚至不用他用力,他只要松松手,地心引力就能让她滑向他,让她与他构嵌在一起。
十几岁少年时的春夜。潮湿的温热的洞穴。柔软的白色的丘谷。惊惶的腥甜的汁水。熟烂的咬不碎的樱桃。还有黑暗中,瞳瞳的茂密的森林。
他曾经想象的,原来都是错的。
原来春天没有那么茂密,剃过吗?手伸进去的时候,原来她是滑溜溜的,贴上来的时候,原来她是不扎手的。
可刀就算刚刚刮过胡子也会很扎手……她是怎么做到一点都不扎手的?
他很想低头看一眼为什么会不扎手,他也这么干了。
许尽忱脑海中的思路已经完全偏了,可他现在根本找不回思路,血液汹涌地涌进他的大脑,澎湃地在他的血管里拍击。
游艇在海面上游荡,就像他的心一样,已经没有人去关注它到底随着海浪飘去了何方。
李维多从监察状态回过神,就感觉他在自己身下前后滑了滑,随后自己又向下滑了一点。
春天缓慢地包裹了他。
春蚕自己吐出了丝,让自己陷进长梦。
李维多怔愣地看着他露出普通17岁男孩都不会有的紧张表情,额头躺下汗水,眼角都是红色,活像个被人强迫的少女。
她忽然恍然大悟:“你不会是第1次吧?”
“怎么可能!”
许尽忱立刻被踩到痛脚:
“你知道我一个月给白马会所投多少钱吗!像我这种身经百战的男人,字典里就没有紧张两个字!”
“我也没说你紧张啊。”
“……”
眼看这个30岁的大男孩瞪着眼睛,眼泪都要被她逼下来了,李维多噗嗤一笑,从他身上蹦下来。
许尽忱还没有从突然分离的怅然若失里缓过神,就被李维多向前一推。
“……你要干什么?”
许尽忱金边眼镜都摔到地上,想把她推开:
“李维多,如果你只是一时好玩作弄我……”
“从来没有作弄过你。”
“什么?”
“从来没有作弄过你。”
李维多把他推倒在甲板上,分开他的腿,凑上去吻住他的唇。趁他惊愕微张,伸进去缠住他的舌头。
“我只是觉得你第一……难得一次,就不要这么潦草吧。”
她赤着脚,在他面前甲板上半跪下来。
“这样……你试过吗?”
她在他面前俯下.身。
海水淹没上来。
曾经少年时隐秘的梦里,那些幻想过的东西,这一刻通通浮现在碧波蔚蓝的海面上。
他觉得自己变成烟花,冲向天空,又觉得自己变成核.弹,瞬间爆炸。
第一秒,骨骼粉碎。
第二秒,理智坍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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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秒,欲.望变成断壁残垣,他的血液通通流向她的牙齿舌头嘴巴,疏忽爆炸。
许尽忱:“!!!”
李维多:“?”等等刚刚发生了什么。
她脸上一片黏糊糊的,有什么东西从睫毛上流下来,手上的东西在猛的一弹之后偃旗息鼓,李维多握着那截长长的海参,表情难得有点懵。
两人隔着一根海参对视了两秒,许尽忱猛然坐起来,手忙脚乱地用袖子去擦她的脸。
“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我平时也没有这么快。”
他袖子也不干净,带着腥气,把她的脸越擦越脏,许尽忱看到她连嘴角都黏着一点,只觉得自己心脏跳到要爆炸。
“我平时真的不会这么……”这么快。
三秒钟是什么鬼!!!
他羞恼万分,又觉得不安——她一点都不毛茸茸,可他毛茸茸的,还像胡子一样又硬又短,她会不会、会不会不喜欢?
她这样,她这样……他刚刚有扎到她的脸吗?
他是应该去买个激光脱毛机,还、还是应该去美容店定一个脱毛套餐?
可是让女人给他那里脱毛,他好像在出轨,让男人给他脱毛,这年头……好像也在出轨。
果然还是买个脱毛仪吧。
那么问题来了,冰点脱毛仪哪个牌子比较好?
李维多按住唇角。
要现在让许尽忱发现她在笑,这男人怕是未来一年都不要和她说话了。
海水一浪高过一浪,船舱发出砰砰的声音,刚才根本没人注意,都以为是海浪。
可现脱离那纠缠的视线,李维多忽然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你听到了吗?”
许尽忱还在想脱毛仪的牌子和毛:“听到什么?”
李维多忽然跳起来,伸手就去给游艇开火:“快开船!那不是海浪!那是鲨鱼在撞船!”
这里是鲨鱼区!
果然海面上已经露出了鲨鱼黑色的背鳍。
还不止一条,有好几条。
许尽忱立刻清醒,如今两人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漂到了哪里,根据太阳也只能大致判断方向,立刻开着游艇,往可能靠岸的方向走。
如果飘在海面上,这群鲨鱼能把他们生生困死。
但是他们开了三个多小时,都没有找到任何海岸,就这么没有方向地漂,什么时候能漂到岸?
他之前开着导航找不到岛,暴雨后随便飘反而飘到李维多所在的岛……这种好运气已经很荒谬了。
这么好的运气不会再出现第2次。
否则他就要相信,这一切都是冥冥中有人安排好的命中注定了。
可这又怎么可能呢?
绝不相信命运,我命由我不由天……这种信念,就是他创业成功的秘诀。
三分钟后。
鲨鱼还在后面追,许绝不相信命运尽忱,远远望见了薄雾后露出的,黑色海岸线。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不是在朋友圈做了个小调研吗?
最后有72%的人赞同女主和男二z,有28%的人不赞成。
我想了想,为了兼顾两方意见,那就只进去一点点,再□□好了。
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第148章
他们又回到小岛。
但这一次或许是另外一座岛,大约是主岛旁边的一些漂浮岛屿,总之不可能是回到原点……要真是不小心顺着船飘回了原点,那她就直接跳海自杀。
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在海上开了大半天,又被鲨鱼追了小半天,此刻已经失去了坐标。这样都能在茫茫大海上找到陆地,完全是命运的指引。
命运……又是命运。
那种被命运扼住咽喉的窒息感又来了,但谁能预测到海风往哪边吹呢,谁能预测到他们会来到这里呢?所谓命运不过是无稽之谈罢了,这世界上所有事件的发生,都能以概率论来计算,人可以掌握概率论,但没有人能掌握命运的路线。
碎石的路面像是火山石搓在脚板搓泥,许尽忱看她走路一拐一拐,脱下外套,走过去想把她的脚包上,又被她“你有病吗”的眼神吓退。
远远的海平面上飘着一线云,跳动的、肉感的巨大叶片遮在他们头顶,他们在人高的茂密蕨类间穿来穿去,往更幽深处走去。这些蕨类植物大得仿佛《金刚》电影里的古老海岛,昆虫和鸟类求偶的鸣叫盖住了树叶下落的声音。
然后她想起,这本来就是一个古老海岛。
“所以……确定了,对吗?”
李维多用手拂去倒挂下来会勾住她长发的尖刺:“确定了什么?”
许尽忱看上去非常镇定,但李维多注意到他的食指正掐着一只细小的蜘蛛,蜘蛛已经被他掐厥过去了。
“我们现在关系确定了对吗?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李维多:“……”
她正要回答,一驮巨大不明物体从天而降,重重的砸在她面前,李维多还没来得及尖叫,她身前的许尽忱先尖叫了起来——一条巨大的、尾部漆黑的蛇,直接从树上整个的砸到了他们面前。它全身是一环一环的暗红色,表皮光滑,泛着冷光,前吻是笨拙的圆润的钝头,但是此刻它张开了嘴,露出了细长分叉的猩红舌头。
许尽忱怕蛇。
也不单单是蛇,基本上所有爬行类动物许尽忱都不大喜欢,他的喜好是小姑娘式的,他喜欢亮晶晶的东西,比如黄金,也喜欢红红绿绿的东西,比如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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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维多本能地想往后退,却立刻定住脚步,一动不动地站着,试图在不惊动这条蛇的情况下慢慢撤离。
可许尽忱他的动作比她更快,她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已经掏出一把半自动手.枪,瞄准了蛇头——
“嘭”一声,子弹打在了蛇身边的岩石上。
蛇身猛地一弹,随即挺立起来向上仰起,已经被彻底激怒。
李维多身上就一层薄薄的病号服,鞋子都没有,根本全身都在它的攻击范围之内,此刻来不及多想,立刻拉着许尽忱的手转身就跑。
可人怎么可能跑得过蛇。
许尽忱很快超过了她,变成拉着她往前,李维多高烧还没退,此刻根本使不上力,基本想放弃抢救了。可她忽然看到前方是一个断面,应该是前几天的暴雨冲出的塌方。
她忽然想到什么,边喘边说:“有刀吗?”
“有。”
“刀给我。”
“你要刀干什么?”
怎么废话这么多。
李维多索性自己伸手在许尽忱的裤子上摸,动作简直像个流氓,许尽忱根本躲不过她。
咔嚓”一声,好像猪肉被切开的闷响,许尽忱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她用刀把自己的大腿划了一条口子。
“你有病吗你干什么!”
黑魆魆的丛林莽莽苍苍,树冠遮避日月,这条蛇本已经快缠住她的脚踝,被她另一只脚又踢到一边,看上去颇为狼狈,因为实在太笨重了——不笨重也不至于让两个废柴人类猎物跑这么久。
这应该是一条怀孕临产的蚺科。
一般卵生的蛇不会像这样不灵活,但并不是所有的蛇都是卵生,蚺科的蛇类是卵胎生,幼蛇在母体中发育成熟,再排出母体,生产前就像怀胎10月的孕妇,或者吃得太饱的少女。
这一切也就发生在几秒钟内,一眨眼他们已经跑到了塌方的断面处,许尽忱拉着她想往右边走,李维多忽然一脚踹在他屁股上……没踹动,她于是向前一撞,许尽忱立刻明白了她想做什么,厉声说:“李维多!你敢……”
话音没落,整个人已经跌落进了塌方里。
蛇辨认不出是谁向他开的枪,它只能闻到血腥味,嗅觉尤其敏感。
李维多往丛林更深处跑去。
她其实已经不想跑了——有什么好跑的呢?她被咬了又不会死,她顶多会痛,因为蛇毒会使他的血液凝固,无法流通,身体里没有血红蛋白运输氧气,她很快就会再面临一次因大脑缺氧而窒息的痛苦。
可她不会死。
她永远不死,直到身体无法负荷病毒所需,彻底坍塌,像当年研究所里那些实验体一样,失去思维——因为养分都供给了病毒,已经无法供给给她的大脑,她将变成一团巨大的、无法辨认面目的肉球。
反倒是这条蛇会死。
但她怕这条蛇离许尽忱太近,在她被蛇咬伤恢复的期间内,蛇又游回去把许尽忱咬了,于是只能继续跑酷。
跑着跑着,身边的树叶越来越繁茂,身后大蛇追逐的声音却渐渐地消失了。
她赤脚穿着白色的病号服,像丛林里闪过的一道白色的影子。
翠绿的丛林密密麻麻的叶子,藤蔓从巨大的乔木上垂落,蜘蛛晃动着细长的足,野玫瑰烧上碧蓝天空。
这正是一天中最浓郁的时刻。
她早已不是为了躲避蛇而跑,她好像要跑出这个世界,这个巨大的囚笼。有人用爱和鲜血把她困住,在她十几岁第一次试图叫他父亲时勃然大怒——他剥夺了她的母亲,后面还要剥夺她的父亲。
她知道自己有分裂性执念,她只有爱,或者她只有恨,但是二十年过去,她却发现李鹤年是她唯一一个又爱又恨的对象,她永远摆脱不了他的影响。她在囚笼中面着壁来回走动,看上去像是主人,实际却是死囚。
她一直跑,一直跑,似乎再跑下去,这一切就要烟消云散,再无踪迹。
然后她被绊倒。
是一截伸出地面的树根,她重重摔在地上,脸朝下被划拉出一条长痕。
一切就像命中注定。
命运,又是命运。
她抬起头,看见了一只熊。
一只破旧的玩具熊。
她知道它会说话,是一只过于聪明的人工智能,但它从来没有跟她说过话,它向来只和陈利亚说话。
可这一刻,这只叫伽利略的小熊,静静地躺在荒草与泥土间,躺在它根本不应该出现的荒岛之上,对她开口说道:
“下午好,可可。”
“……伽利略。”
她望着它棕色斑驳的塑料眼睛。它看上去非常廉价,以至于她一度疑惑过,这只小熊为什么会出现在陈利亚身边——毕竟陈利亚是那种每□□服的线头都要和袜子搭配好颜色,去菜市场买菜都要专门设计一个购物袋的顶级龟毛。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要问你,我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你出现在这里。”
小熊说:
“你为什么会现在这里?”
“我是因为……”因为怎么呢?因为风向?因为海水的流向?因为突然有蛇窜出来?还是因为……命运?
“你知道我会来这里。”李维多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你知道我会逃出来,你知道海风会往哪边吹,你知道船会往哪边飘……你知道我。”
第322页
“我不知道。”小熊说:“是你知道。”
“我知道什么?”
“你知道一切。”
小熊说:
“你是奇迹。”
“陈利亚在哪?”
“他生病了。”
小熊说:
“世界上感染这种病毒如此之久的人只有你和他,他别无选择。你不是说你疼吗?他花了半年的时间在自己的身上做实验,成功了,再用到了你身上。”
它的语气就像一台莫得感情的ai,但李维多莫名听出了一种责备的味道:
“你现在不疼了吧?被病毒感染后那种无时无刻的疼痛是不是减轻了很多?”
树缝间有光线漏下,模糊仿佛是粼粼水面的倒影,水面在上,而她在下,那一点光穿透了厚重的落叶和泥土,落在泥土下的她身上。
她身上的病号服在荆棘和灌木不断地拉扯间,宛如一块破布。李维多想起她杀死陈利亚之前,他坐在窗户下浑身是血,她离开前转身回头的那一刻,他眼底倏忽亮起的光,像有人冬夜里为他点燃了一根火柴。
可当时,她只是走到他身边,伸手拉下窗户的铁栓,让致命的液化石油气能更浓郁一点。
“愧疚吗?”
“不。”
“他爱你时,能为你付出一切,他恨你时,也能为你付出一切,可你却无法爱他,你甚至想杀了他。”
“我只是把他给我的东西还了回去。”
“他没有要你的命。”
“他要过,他为我注射过死刑。他杀我一次,我没有死,我杀他一次,他也没有死,我从来没有想把他拉进这一滩浑水,是他自己要绑着我,我为什么要愧疚?”
李维多说:
“我没有愧疚。我是分裂性执念的神经症患者,我的感情没有中间值,只有爱,和不爱,恨,和不恨,没有愧疚。”
小熊不再说话,李维多扯下刺进膝盖里的一根小木刺:
“他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但他最好不要在这里。”
小熊长长地叹气:
“你选择出逃的时间不大凑巧,现在是他最关键的时候,他这48小时不能离开药物,否则会有严重后遗症,甚至死亡,真正的死亡。”
……死亡。
“但你了解陈利亚,如果发现你不在了,他一定会中断一切,过来找你。唯一救他的办法就是你现在立刻回头……回到他身边。”
“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是你自己计算出的结果,还是陈利亚给了你终端命令?”
“回去吧,回去他身边。”
“陈利亚知道你在这里吗?”
“去找他吧,去救救他,去爱他一次。”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是你们最后一次机会,你真的不去看看我们的利亚吗?”
“……”
李维多受不了这种鸡同鸭讲,掉头就走。
小熊在她背后喊:“你要去找他吗?”
李维多头也不回。
小熊继续喊:“这真的是你们最后一次机会,你们的每一次交错相遇都是有人用巨大代价换来的,错过这一次,你们就再也没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谁付出的代价?什么代价?”
李维多停下脚步:
“什么叫’重新来过’?难道以前类似的事情也发生过?”
“你从来没有觉得矛盾吗?回想一下你生命中发生的那些事,你有没有这种感觉,好像人生就是受别人技巧的操控,而这操控人的逻辑还出了错误。你的生活,就像傀儡在演剧本,而这剧本却左右冲突……你从来都没有这种困惑吗?”
作者有话要说:明日还有一更
第149章
李维多没有说话。不知为什么,这里有种她不熟悉的惧怕让她为之寒噤。她的大脑敦促着她立刻离开,好像她再听下去,就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李鹤年教了你很多年基础科学,虽然你从来没学会,但他尽力了。”
破烂小熊说:
“不要用计算机的思维来理解这一切,要用物理和生物的思维来理解这一切。可可,人类带着滤镜看世界,而现在,你要把这层滤镜脱下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还记得你梦里,那具浮沉在大海间的女孩尸体吗?”
李维多像被踩住尾巴的猫:“……你怎么会知道我的梦?”
“这不重要。你梦里那个女孩,她曾经真实存在过,她的身体就死在你隔壁房间,当时海水倒灌进来,把她的尸体冲向了大海……曾有人耗费了一生去寻找她,可却一无所获,那个人现在还在等她。”
“不可能。”
李维多想起凌晨时分,她出逃前那阵来自隔壁不存在房间的敲门声:
“我隔壁没有房间。”
“你看到的只是你看到的,你看不到的地方,每个空间里都叠加着无数空间。”
“就算这样,那个女孩她也不可能是死在这座岛上,研究所当年的实验对象里,只有三个实验体是女人,每一个女人我都记得,没有她那么矮的,研究员和行政人员但每一个女人我也记得,她们的人均在40岁以上,没有那么年轻的,而且那个年代的女人,因为劳动,胸肌很厚,所以她们胸都很大,没有那么小的。”
小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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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熊震惊:“她的身体还没腐烂?你还能看到她的胸?”
李维多:“没有,她的内衣没有腐烂,我目测了一下。”
小熊:“你为什么要目测这种东西。”
李维多:“又不是只有男人看女人第一眼是看胸,很多女人看女人第一眼也是看胸的好吧。”
小熊:……
小熊:“事情是这样,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们的眼睛只能接触到来自自然界的电信号。光经过我们的眼睛,变成电信号,再传导到大脑。我们的大脑就像一台电脑解码器,对于这些电信号,大脑可以选择这种解码方式,也可以选择那种解码方式,但是漫长的进化中,我们的大脑思维模式被固定了,所有的三维生物只剩下一种既定的思维方式,但在更高层级的空间展开中,你就会发现每一个粒子都是是无数空间和可能性的叠加,这就像一个黑箱,但是打开箱子之前,你无法测准——就像你梦里的那个女孩,她的确没有死在你隔壁,但她也的确死在了你隔壁,她既死在这座岛上,又没有死在这座岛上。”
李维多:“我不能理解。”
小熊:“……”
小熊感受到了被鸡兔同笼支配的恐惧。
“为什么要和我玩绕口令。”
“我没有和你玩绕口令。”
“那她怎么可能同时既死在这座岛上,又没有死在这座岛上?”
“你根本没有理解我说的任何话——因为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单一状态的原子,就如它们总是同时既是光又是粒子,总是既具有粒子性,又具有波动性,就如猫总是同时既死亡,又活着。”
……
小熊看到她脸上一片茫然不明所以的神情,第三次感受到了李鹤年永远教不会她鸡兔同笼数学题的心情。
现在的感觉就是很累,很疲惫。谢邀。
“这样,我问你三个问题,你就明白了。”
小熊孤零零躺在地上,只觉得朽木不可雕也。李维多也觉得这个老师实在太不合格了,冷眼看着,完全没有把它拉起来的意思。
“第一个问题,可可,你小时候为什么不喜欢李鹤年?”
李维多没有去回想,很快地说:
“因为他不让我见妈妈。”
“他真的不让你见妈妈吗?”
“真的。”
“你确定吗?”
“确定。”
“好。”
小熊又说:
“李鹤年隐姓埋名做小学老师的那段时间,你妈妈经常给他送汤?
记忆开始出现画面。
可是画面中有裂痕,这里有地方不大对,但她却抓不住那不对劲的地方在哪。
李维多按住眉心,这一次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对。”
“你们住在学校旁边的家属房里?”
“对。”
“那时候你被你妈妈关在阁楼上,整个学校的人都知道李鹤年有一个美丽的妻子,还有一个生病不能见人、会把狗皮剥掉的女儿?”
“对。”
“长街尽头的老房子里有个小花园,花园里有个池塘,你妈妈每天都带着你去那里玩,有一次你在食堂边玩不小心掉下池塘,你妈妈却在岸边抽烟,冷冷地看着你,却不救你?”
“……对。”
“所以’你、李鹤年、张秋曾一起住在长街尽头老房子’这件事,是真实发生过的。”
“……对。”
她开始发现问题了。
李维多脑海中像有一条钢锯在来回拉扯,而小熊还在继续说:
“这个事件翻译过来,就是你、李鹤年,还有张秋,当时必定住在一起……所以按道理,张秋每天都能见到你。”
小熊倒在地上,琥珀塑料眼睛盯着她:
“那么可可,你告诉我,李鹤年到底是怎么做到,同一个时刻,既允许张秋见你,又不允许张秋见你?”
……不对,不对,这不对。
不是这样的。
西班牙还是意大利曾经发生过□□,要求立法禁止把金鱼放在玻璃鱼缸里,因为被鱼缸会折射光线,金鱼透过玻璃鱼缸看到的外面世界是扭曲的,它将永远认为这扭曲的模样,就是世界本身的样子。
她此刻就觉得,自己好像生活在这样的一座鱼缸里,玻璃粉碎在她四周的同时,碎玻璃渣也迸溅进了她的眼睛。
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第二个问题,二十年前,实验室因为泄漏事故死去的那972个人,凶手是你吗?”
“这件事情你们还要问我几遍?我没有杀人,我当时七岁不到,研究所里所有的肉类不能沾血,他们只能吃合成蛋白肉,里面不带血细胞……谁能提前知道那天中午的肉类沾了血?谁能’提前’知道未来,这又不是科幻小说。”
小熊说:“OK,那么病毒扩散以后,研究所被彻底封闭,没有人能再进入,直到被陈利亚开启,对不对?”
李维多咬住一根指甲:“……对。”
“也就是说你在墙壁上画那972个火柴人,是在病毒扩散发生之前。墙壁上画的972个小人,对应研究所里972个实验体,每死一个人,你就涂黑一个人。”
李维多开始在空地上走来走去:“……对。”
“那么,既然那972个人不是你杀的,你又无法在他们死后进入研究所,可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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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熊盯着她,怜悯地说:
“你为什么要提前涂黑那972个人?”
“……”
“就在他们死亡前夕,墙上那972个小人全部被你涂黑了……难道你提前知道他们会死?”
“……”
“还有张纯,那个被何双平压成两半的女孩,你真的能确定自己不是凶手吗?你对她的死如此愤怒,这个情绪我相信是真的,因为张纯太像年轻时候的张秋,说起来她们还真有点血缘关系……你根本不能容忍一个像张秋的人在你面前被人谋杀。”
李维多居然能从它那双塑料的眼睛里看出冷肃的神色,它盯着她:
“但别忘了,最后也是你,眼睁睁地看着张秋在你面前跳楼。张纯死之前,你不是给她送了’便当’吗?你还曾与她郑重其事的告别……如果你不是凶手,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维多冷笑:“你这是强盗逻辑,我给她送便当,就能判断我是凶手了吗。”
“问题不是我怎么判断你是凶手,而是你,到底是如何判断自己不是凶手。”
小熊轻声说:
“既然你无法判断二十年前杀死那972个人的凶手是不是你自己,那你怎么判断,杀死张纯的凶手也不是你?”
“因为我记得自己做过什么!”
“那么李鹤年呢?你因为愧疚花了一辈子去为他复仇,但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愧疚从何而来?”
“我说了,我没有愧疚!”
“你在愧疚,你在赎罪,可可——因为你的潜意识已经知道,在无数中可能性中的一种可能性里,你曾经杀死过他。”
“我没有!”
李维多蓦然捡起地上的小熊,扯下了它的头——它那破旧不堪的布料根本支撑不了这样暴力的动作,直接被扯成了两半,半边身子落在地上。
李维多这才发现,小熊里面没有任何芯片,这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熊。
里面都是棉花。
棉花怎么会说话?
“可可,发现了吗?”
落在地上的小熊头颅继续说:
“你的行为从头到尾都是前后矛盾的。你一面坚信自己没有杀那972个人,一面提前把他们都涂黑;一面为张纯送含有有谋杀隐喻的便当,一面为她的死感到愤怒;一面觉得自己没有杀李鹤年,一面用一生为他赎罪……你现在再重新回想一下,你到底为什么要要涂黑火柴人?。”
……她到底为什么要涂黑火柴人?
……她到底为什么要给张纯送便当?
她忘记了。
但墙上的小人的确是黑的,她逃出研究所之前,还经过了那面墙。
当时她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对劲,仿佛事情本该如此……她清楚地记得小时候她涂黑那些火柴人的过程,此刻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好像她的过去都成了一片空白,变成了一张可以被人任意涂抹的白纸,当她需要时,过去就在那张白纸上,以她需要的方式呈现。
时间变成了拼图,同一个事件,她手里握有无数个版本,这些版本同时存在,甚至同时发生,以至于当她发现这一点,她的记忆就开始坍塌——因为她再也无法辨别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什么是谎言,什么是虚妄。
红嘴长腿的鸟在邈邈高空中掠过,消失在丛林里。
李维多后退了一步:“不是这样的……”
“不是哪样的?”
“我的记忆没有出错……李鹤年确实不让我见张秋,这一点何双平也可以作证!他和警方说过这件事,警方也知道啊。”
“那你们’一家三口’在学校边的小屋呢?”
李维多抱住头:“这也是真的……那个叫朴浦泽的警察可以证明,他小时候上学的学校就在我住的小屋旁边,他们家世代都是警察,二十年前火灾发生的时候,就是他爸爸来处理的,当年朴浦泽还偷偷跑回来看他爸爸办案……我第二次见到朴浦泽的时候就认出来了。”
腰背挺拔,麦色肌肤,眼神锐利如秃鹰。
那种熟悉感……他身上有点脏兮兮的警服,他身上带着的铁锈味道,他正经中那微微的哈士奇气质,都令她感到似曾相识。
直到那天,她张秋用沸水烫伤了手,医院外朴浦泽从远处朝她走来,背后是老医院的白墙青瓦,她忽然了悟,到底曾在哪里见到他。
——那是在那场大火之后。
李鹤年死于那场大火,她的家也死于那场大火。当时四面是断壁残垣,烧得焦黑的树木矗立在花园里,她坐在花园的台阶旁,一抬头,看见了偷偷爬上花园墙壁看警察办案的小男孩。
“嘘。”
背后是邻居家的白墙青瓦,小男孩手忙脚乱地捂住她的嘴巴:
“我不是小偷,我是警察!你不要喊……虽然我现在看起来不像警察,但我以后一定会变成警察的!”
“对了,陈利亚也可以证明!他和朴浦泽是同学,幼儿园和小学一二年级都是一起读的!”
她像握住了救命稻草:
“你去问陈利亚就知道了,这里一定有不对劲的地方,但我的记忆没有出错!”
“你就不纳闷吗?他出身显贵,为什么会和朴浦泽是同学?”
“他一天脑子里那么多想法,我怎么会知道他是怎么想!”
“是因为你,可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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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开玩笑了!”
“是因为你——是因为只有从这所学校的三幢顶楼,他才能俯瞰到历史老师李浮有的小花园,和……每天在花园里玩耍的你。”
李维多愣在原地。
“他不是失忆,他是封闭了记忆,他也没有失明,他是屏蔽了视觉……你知道为什么世界上各个国家的政府,都像苍蝇闻到屎一样疯狂投资李鹤年初代病毒吗?一代病毒和二代病毒变体确实能让人像蛞蝓一样无限复生,但这种复生是有代价的,你也感觉到了吧?一旦你的身体无法负荷病毒所需要的营养,你就会沦为被病毒控制的人肉培养基,变成一团没有思维的肉球。”
“而初代病毒,它能像搭积木一样重构基因组,你可以理解为它把生物体内的基因序列变成一种电脑程序,在这个程序里,你可以任意搭配你需要的功能、屏蔽你不想要的功能……甚至你可以决定自己的生长期,在短期内控制基因端粒,加速老化,也可以催化胚胎干细胞,让自己退回受精卵——但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
阳光穿过枝叶,在她光.裸的脚背上洒下斑点,小熊的眼睛甚至没有盯着她,但塑料感把她笼罩,森林里又灿烂又阴森。
幻觉里的阴影浓重落在她赤着的双脚上。
“最可怕的是,这种病毒,可以让你分裂。”
分裂?
“就像你把一只蚯蚓切成两半,每一半残缺的身体,都会长成一只复刻了所有神经元的、完整的蚯蚓。”
李维多浑身冰凉:“那陈利亚是……”
“他是初代病毒零号感染体,也是世界上唯一和唯二的感染体。”
小熊说:
“他从出生开始,就一直看着你,一直看着你……直到他看见你在无数种可能性的某一个可能性中,放了一把火,烧死了他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哪里没写清楚的,可以在评论区问,我下一章再解释)
理想是:这是一个埋伏了很久的伏笔,作者赛高
现实是:一月一更鬼记得自己之前写了什么鬼,文太长pages卡死又懒得往前面翻,最终导致文章线索云里雾里,女主人设前后矛盾,部分情节左右冲突
要是评论区没发现就算了,我就当不知道这件事
但既然评论区已经发现了华点……
作者:强行挽尊,来,我们简单粗暴地把bug一次性解决一下
另:
前两天有仙女问到gz,有意向的可以去关注一下我的微博账号“安妮萝李”,有消息会通知,没消息……没消息你们就当关注了一个僵尸粉吧,doge
第150章
风呼呼地吹过她的耳畔,却没有一丝风撩动了树叶。
时间慢慢往前移动,又或者时间从来没有移动,移动的只是人而已。
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时间吗?还是一切只不过是思维的妄想呢?
思维又是什么呢?一堆神经元的集合体,开关、闭合、0、1、1、0……从更高维度来看,物体和物体之间根本没有边界,因为所有粒子都在无休止地交换运动。质子在无休止地交换运动,电子在无休止地交换运动,光子在无休止地交换运动。你身体里的每一个分子都在无休止的与你身边的一切交换运动。
你是桌子,你是空气,你是光,你是尘埃。你不过是无数可能性的集合体。
你真的存在过吗?
李维多捂着耳朵在树下走来走去,小熊都被她晃花了眼睛。远处海浪拍击礁石,轰隆轰隆,李维多的脸色病态,带着一点激烈奔跑后的红晕,像是白色山茶花上落下了一点绯红墨渍,颤颤巍巍,永无止境地重复从花瓣上坠落。
她是谁。
如果她的世界是无数可能性的叠加。
那么她是谁。
当确定的过去变得不再稳定,当世界变成一个黑箱,所有的可能性,所有的过去和未来都要在打开箱子的那一霎那才能同时呈现。
那么她是谁。
太荒谬了。这只熊居然想让她相信人会像蚯蚓一样分裂成不同个体……陈利亚说不定是小时候脑子撞坏了,或者他爸脑子撞坏了,才会从国外突然跑回国内一个偏远小镇的破落学校读小学呢?所谓无限的可能性,这种科幻小说里才能发生的剧情,那么荒谬的事,她居然也有一瞬间想相信吗?
“还不信的话,听听这个。”
小熊播放出一段录音,声音从它肚子里面发出,明显是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录下。
里面是朴浦泽的声音:
【……不对,利亚,李浮有老师家只有三幢顶楼能看到,但教务处怕出危险,顶楼是常年锁着,只有大扫除的时候打开……你又没参加过大扫除,去顶楼难不成就为了偷窥人家院子?他院子里有什么好东西,值得你失忆了十年还惦记着?……等等,难道这就是你呆在我们那个小破学校的原因?】
李鹤年在972病毒泄漏事件之后为了躲避风头隐姓埋名,暂时地做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历史老师,化名李浮有。
浮有,蜉蝣。蜉蝣问鹤年。
录音里的朴浦泽忽然恍然大悟:
【我知道了,你一定是为了偷看李师母!!】
李维多:“……”
【李师母可以说是人间绝色了,我至今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还温柔,经常煲汤去办公室找李老师。当时我们小学一(三)班每个男生都暗恋她,只是没想到,原来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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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音到这里戛然而止。
“你偷偷录陈利亚的音?”
“他默许的,因为他知道我做的一切,都是时间的回溯,因为是回溯,所以一定会发生。”
小熊说:
“先知道事情的结局,再去回溯最初。你看,现在这录音不就用上了吗?在这一刻,它能够让你相信你的记忆的确没有出错,更高时空维度上可能性的无限叠加,确实真实存在,而你这一刻想法的改变,又决定了你后续的所有的行动方向,决定了在未来的某一刻我会不会知道结局,而我又因这结局,在结局发生前二十年,决定偷偷录下这段录音。”
李维多怔怔地说:“就像一个圆环。”
“就像一个圆环。”
“这不矛盾吗?如果你留下这段录音,原有的结局就不会发生,可如果原有的结局不发生,你就不会留下这段录音。这不是悖论吗?”
“你还是没有理解。”
小熊说:
“所有的事件,组成了一个圆环,圆环上的所有事情,既发生了,又没有发生,它们同时发生,又同时没有发生。”
小熊肚子里的棉花被扯出来了大半,让它看起来有点凄惨:
“就像你、李鹤年、张秋,确实曾经一起住在学校边,但同一时刻,在同一个空间,你们又同时没有住在一起。在那个可能性里,李鹤年始终不让你见你的母亲,以致于让你如此仇恨他。”
“我不明白。”
李维多眼泪掉下来,她抱着小熊的半边身子,把自己的脸埋进去:
“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你是奇迹。”
小熊柔软的肚子贴着她的脸,哪怕这个场景因为熊脑头落在地上而显得有点惊悚,但那毛茸茸的肚子是如此温暖,温暖得好像很多很多很多年之前,她也曾这样把脸埋在一个温暖的所在,这是似曾相识的归来。
“可可,我说了,你要脱下生物的滤镜,用物理的思维来看待这个世界,物理才是这个世界最真实的模样——你没有杀李鹤年,但你也同时杀了他,这两件是同时存在,否则你的脑海里怎么会有李鹤年死前最后的片段,还有他对你说的最后一句话——”
——可可,我们会重新开始。
她哭了起来。
世界观动荡地冲击着她,她的存在逐渐消散,信念和爱恨都在痛楚中磨灭了边界。
她一言不发,眼泪流溅在小熊身上。
“不管时间过去多少年,不管他身处于哪一个可能性,也不管他如今是什么模样,他始终是他,本质从未变过。你杀了李鹤年,就是杀了他,就是让他一遍又一遍地确认,你永远不会爱上他。”
他是如此痛苦。
他的痛苦是叠加。一次一次重复地分别,一次一次重复地逃离,一次一次重复地谋杀。永远得不到的、被鲜血淹没的爱情。
为了摆脱这痛苦,宁愿失去记忆,为了不再看她转身离开的样子,宁愿失去双眼。
小熊低声说:
“所以你现在明白,你小时候试图叫李鹤年爸爸时他为什么会发那么大的火?因为他陪伴的从头到尾都是自己的爱人……还有他为什么要用锁链把你锁住?因为你太危险了,哪怕你只是一个六七岁的孩子,他只要一刻没有看住你,你就会做出无法想象的可怕的事情——哪怕他已经把你锁在了视线之下,你依然可以把自己的血混入饮用水,杀死了972个人。”
“我自己的血?”
李维多摊开双手,看着自己的手指:
“我用的是……我自己的血?”
“李鹤年不会让你毫无防护地呆在病毒实验室这么危险的地方,他给你注射过零号病毒抗体血清,这意味着,你的体内一直都有病毒潜伏,你因为有抗体可以抗衡,但其他人却不可以——你利用了这个漏洞。”
血清就是灭活的病毒,可李鹤年病毒根本不可能被灭活,就像你永远杀不死癌症,因为癌症不是病,那是基因的变异,当你全身的细胞都变异了,想要杀死这种变异,那你就只能杀死你自己。
有时就连旁观一切的它也会觉得,她不是阴差阳错,她就是本性残忍。
可能性的叠加不代表认知能力也会提升,六七岁的孩子大脑始终是六七岁。
可在被李鹤年销毁的监控里,还没有桌子高的小女孩冷静地涂黑了墙壁上972个火柴人,冷静地割破了自己的手指,把被病毒污染的血液滴进汤锅——就因为她想逃离李鹤年,回到她母亲身边。
在看过那样一幕又目睹了几次谋杀之后,哪怕现在它被她抱在怀里哭泣,它也会想,她现在的哭泣是真的吗?是发自内心,还是鳄鱼的眼泪呢?
“为什么会这样?”
李维多张开手指又收紧:
“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因为李鹤年病毒。”
“那只是病毒啊。连细胞结构都没有的东西,怎么能打破空间和时间的维度呢?”
“人类对于自然界所有的理解,不就是基于最简单的电化学反应吗?三维世界和四维世界的本质都是一样的,更高维度的生命与我们的区别,也不过就是生理基础不同而已。三维世界的生物每次只能看到二维面,无数个二维面组合在一起,你才能在大脑中建立起物体的三维模型,你才能’看见’三维,因为我们通过眼睛接收特定频率的电磁波,也就是光,来’看见’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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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四维生物不一样,它们能看见每一样东西的细节,你从一个方向,只能看见桌子的一个面,它们看见的是桌子的三维结构,包括木头内部的每一个缝隙和每一条纹理——它们的世界里外平行,因此没有遮挡,就像我站在里面,可我挡不住你的视线。因为他们根本不依赖电磁波来’看见’,它们的’大脑’有另外的接收和解码方式,这就是生理基础的不同。”
一只蚂蚁爬到李维多的手指上,这据说是二维的低劣生物,爬上了三维生物的尖端。
李维多抬起手,拇指和食指合拢,蚂蚁在她指尖挣扎了一下,被碾碎了。
风吹过,尘埃扬起,就像它们是真的一样。阳光落下来,夕阳已至,就像它们是真的一样。
原来没有东西是真的。
一切,都不过是她的幻觉而已。
“所以,可可,你知道李鹤年的0号病毒打破了什么吗?”
小熊怜悯地看着她:
“它打破了你的基因。”
李维多没有说话,她面色苍白,手指微微颤抖。
“我们假设时间存在,把它当成一个不可变的寂静常量,那么人的生长衰老死亡本身是一个连续的、不可逆的过程——生长不可逆,衰老不可逆,细胞的所有分化也不可逆,也因此你的大脑会认为,时间在一往无回地向前。”
“可被李鹤年病毒感染的你,胚胎干细胞不仅能分化,还能反向分化,甚至你的思维能决定你到底是向后衰老,还是向前变成受精卵——你看,现在,你的时间观混乱了,你的大脑又会怎么判断和解析这个世界呢?生理基础的改变,带来的是一切的改变。”
“世界不是一切,你才是一切。”
“病毒重塑了你的思维方式,重塑了你看这个世界的滤镜。”
——我们对空间和时间的感知是一层滤镜,其根本还是由生物和意识决定,
——可可,你知道时间维度吗?
——可可,我们会重新开始。
李鹤年在她小时候带她去旅行,去大海,去荒漠,白色扁平的美式轿车,雨刮器哗啦哗啦地刮着,他坐在雨帘之前缓慢地给她讲宇宙与时空,她被圈在他怀里,不停扭动,又被他摁回去,他——她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李鹤年要给她讲这么深奥又无聊的东西,她才八岁,她想去玩泥巴。
爸爸。
她看见李鹤年的影子在绯薄的日光下消散。她花费了一生逃离又去追逐的东西,这一刻终于彻底消失了。她的父亲,消失了。
爸爸。
原来她从来就没有过爸爸。
原来他们只是在无限时间线交错的可能性里,偶遇而已。
“这些可能性往不同方向蔓延,就像薛定谔的猫。”
小熊说:
“对于大部分人,他们是打开盒子的状态,而对你不是,你在那个盒子里,所有的事件对你来说是无数种可能叠加,这些可能和事件导致的结果,同时存在。”
“她是谁?”
“谁?”
“我今天凌晨梦里看到的那个女孩。”
“她是李文森。”
“李文森是谁?”
“是这座岛上ccrn研究所的心理物理学研究员。”
“她的研究所也在这座岛上吗。”
“李鹤年研究所和她的研究所同时存在于这个岛上,没有时间先后之分,因为时间不存在。”
“世界上有这么多岛,为什么偏偏是这座岛。”
“因为这座岛,是五维空间的遗骸,你梦里看见的那个女孩,是五维空间本身。”
“什么意思。”
“是她创造了零维空间,而这零维空间衍生出了我们所能看见的五维空间。”
“她是什么时候死的。”
“明天凌晨。”
小熊说:
“你今天逃出来的时候,听到她敲墙壁的声音了吧?等太阳落山,月亮升起,等凌晨三点,在你隔壁房间,她被洪水,冲进大海。”
作者有话要说:天啊,我是鸽了一个月吗
第151章
李维多怔住。
明天凌晨?
居然是死于明天凌晨?
那她怎么会看见她漂浮在海面上眼球都被吃掉的尸体?就那腐烂程度,至少死了好几个月了。
“当然’明天凌晨’,这个表述是不准确的,我再说一遍,时间观念只是你的生理基础对世界的一种解码方式,时间是不存在的,所有的事件就像是音符已经写在了曲谱上,你可以弹奏上一个音符,也可以弹奏下一个音符,你可以弹奏时间长河里的任何一个音符。”
小熊说:
“你在她坠入爱河之前,看见她的动摇,在她死亡之前,看见她的尸体。”
李维多怔怔道:“你怎么知道我想问这个。”
“因为你曾问过我。”
“我为什么会梦见她?我和她是什么关系?她凌晨死亡,与我有关吗?”
“有。”
小熊说:
“但我现在不能告诉你,我或许永远不会告诉你。”
午后的阳光洒落,丝绒般轻柔。褐色树枝上,枝叶弯过腰去。很久以前的每一个午后都是这样,没有鲜血与阴谋,也没有人会去怀疑时间存不存在,时间是如此习以为常的东西,确定得像蕨类植物的孢子静静生长。
第328页
李维多想起她逃离研究所时,那阵敲打墙壁的声音。
敲击声越来越弱,最后静止不动了。
她按住胸腔,无端觉得疼痛蔓延上来。想着那个女孩,她想传递什么信息呢?她害怕吗?她没说完的话,到底是什么呢?
“她真的死了吗?”
“她死了,但她依然存在。她的死亡和你逃出研究所,这两件事是音符上的重叠,像一个和弦。它们确切地发生过,又同时确切地没有发生,它们的起因,同时存在,结果,同时存在。她的死亡不是在你之前,也不是在你之后,对于她而言,世界不存在时态,过去、未来、将来,同时存在。”
李维多蹲下拎起小熊断裂的头颅,与它平视:
“她现在在哪里?”
“在你这里。”
“在……我这里?”
“你的脑海里有一个房间,思维是神经元的编码,我保存了她的编码,那段编码藏在你的记忆里。”
“所以我才能在梦里看见她。”
“对。梦是对记忆的重新整合,你的表意识并不知道自己有这么一段记忆,但是你的潜意识知道。”
“她还能活吗?”
“我不知道,只有你知道。”
“我?”
“你要找到那个房间。”
“什么房间?”
“她藏身的那个房间,那个房间没有门,只有一扇窗,你找到那一扇窗,就找到了入口。”
“可那个房间只存在于我的记忆,并不真实存在啊。”
“你还不明白吗?没有真实存在的东西,也没有不真实存在的东西,所有的’真实’都不过是大脑对’真实’的编码。”
“我怎么找到那个房间?”
“你给自己留了信息,但你很狡猾,你很擅长用各种事件掩藏真实的信息,或者把信息包装成另一种目的混淆视听,所以我也不知道你把信息留在哪里。”
“胡说,我今天才知道一切,我怎么可能提前给自己留信息?”
“你还是什么都没明白。”
小熊盯着她的眼睛:
“但你会明白的,你每一次都会明白……当然,即便你找到那个房间,你也未必救得了她。”
“为什么?”
“因为五维的空间是没有尽头的,它有边界,但是没有尽头。以普通的时间观,从李文森死去到现在的那短短十二小时里,她可能只经历了一秒钟,也可能经历了无尽的漫长岁月。”
无尽的岁月,无尽的等待,没有人说话,没有任何机体的反馈。她可能还活着,也可能已经在没有尽头的时间里发了疯。
但她还存在。
就像火焰熄灭了,火焰曾经发出过的热量却永远存在。
小熊塑料眼睛里没有情绪,只有这样凑近去看,李维多才确定它之前表露的那些情绪不过都是程序的指令而已。它的眼底是一片荒漠,没有任何情感,它不可怜那个叫李文森的女孩,它也并不怜悯她。
它只是程序而已。
可谁又不是程序呢?
人类吗?人类只不过是更粗劣的程序啊。
李维多把小熊随手扔到地上,自己也在地上坐下来:
“所以我只是她的载体对吧?你们为什么挑中了我。”
“不是我挑中你,是你挑中了她。”
“那你呢?”
李维多躺下来,泥土里有细小八足的虫子游动似的爬过,她闭上眼,仿佛听见地脉震动的声音,又仿佛听见时间走过,时间像一只细小八足虫子一样,从她耳边游动似地爬过。
“你做这一切的目的是什么?你不属于陈利亚,也不属于李鹤年,他们不是你的主人,你的主人是谁?”
“你。”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李维多就算不睁开眼、不抬起头,哪怕化作骨灰,她也能认出那个声音。
陈利亚从黑色的手杖落在她耳畔,带动的风拂起了她额边的碎发,又轻忽地落下。像时间尘埃落定。
“我也问过它这个问题,它说,它的主人,是你。”
……
不知何处起了一阵风,将她的长发如枯叶般卷起。陈利亚站在船头,望着远处蓝到近黑的大海,他怀里搂着李维多,下巴抵在她肩膀上,身后曹品面色苍白,还有点仓皇。
船慢慢靠岸。
李维多隐隐看见了岛上研究所的地标,这是供直升飞机辨认方位用的。
她又回到了原点。
她又要被关起来了吗?李维多站在原地没动,觉得不能接受又难以置信,恨意像潮水一样覆盖上来,大脑飞快地想着对策。
“你要把我带去哪里?”
陈利亚向前走了几步,不再是搂着她的姿势。李维多半边身体露出来,曹品才看见她手腕上原来捆着绳子。
曹品脸色更白了。
白色浪花卷动黑色的沙砾,轮船像海上一个黑色的庞然大物,巨大的金属阶梯放下。陈利亚没有说话,也没有理会她。
他一手握着黑色手杖,一手牵着绳子的一端,从上面一步步走下来。
“陈利亚!”
李维多站着没动,绳子紧绷起来,她咬着牙想后退,却扛不过他的力气,被扯倒在地,又被绳子扯着向前滑了两米。
曹品闭上眼,不忍再看。
李维多爬起来,绳子又是一扯,她缚着双手,被踉踉跄跄地扯到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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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上。”陈利亚说。
“你不是我爸爸。”
李维多看着他的背影,眼泪说掉就掉:
“我爸爸不会这么对我。”
“你从来没有爸爸。”
陈利亚一把把她拽到身边,拉着她的领口迫使她只能踮脚看他:
“我遇见你时你一无所有,一切都是我给你的,你的学识,你的性格,你穿过的每一件衣服……你是我一点一点塑造出来的,你却想离开我。”
他松开手,神情冷漠而轻蔑:
“你休想。”
李维多眼泪没有了,她就像一个水龙头,需要的时候哗啦啦的流,不需要的时候一滴水没有——果然都是假的,假的。
她一路被陈利亚扯着走过金色的沙滩,扯着走过幽深黑暗的地下隧道,扯着回到那座监狱,回到她被关了半年的那座小房间。李维多被甩到床上,床下老研究员的血已经被擦干净了。
她依然穿着她离开时那件白色的宽大病号服,除了她脚上斑斑驳驳的泥土,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就好像她从来不曾逃离这里,从来不曾逃离陈利亚——而她也确实没有逃离过。
“你还能活多久?”
就在陈利亚转身走出房门时,李维多从床上跳下来拉住他的衣摆:
“小熊说你快死了,是真的吗?你还能活多久?你说小熊是我的主人,这是什么意思?它肚子里什么都没有,没有芯片,没有接收器,没有发射器,甚至没有集成电路,却能说话,还能理解我的意思,它到底是什么东西?它偷偷录你的音!它说你和李鹤年是一只蚯蚓分裂出来的!它居然还说这个世界上没有真实存在的东西,也没有不真实存在的东西,那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它电路紊乱了!”
陈利亚:“……”
如果伽利略知道它讲了这么多,费尽心思和她普及这个世界的真相,李维多却只想着和他告黑状,估计真的会气到电路紊乱。
“怎么,你很希望我死吗?”
陈利亚回过头,他幽深的眸子望着她,像黑色的无际的冰原,那是千年照不化的寒冰,除了温室效应,没什么能让它融化。
李维多条件反射性地感到了惧怕,握着他衣摆的手指也微微松开。
他指尖轻轻抚着她的脸颊,李维多毛骨悚然,却用侧脸在他的手指上蹭。
“你不痛了吧?如果我说我还能活两年,你会陪着我吗?”
“我会的。”
李维多抱住他的腰,又抬头去贴他的脸,唇在他脸上毫无章法地吻了几下,眼泪像不要钱一样流:
“我不走了,也不跑了,我陪着你,陪你到死,你不要把我关起来,可以吗?爸爸?利亚?”
她捧着他的脸,去找他的唇,含住以后就腾出手去解他的衣扣。
陈利亚闭上眼。
她总是那么轻易地就能撩拨他、动摇他。唇上那柔软的触感,几乎要让他沉溺下去。
下一秒,他把她从自己身上剥下来,再没有看她一眼,“砰”地关上门。
门后,李维多漆黑的眼睛盯着那扇紧闭的、迫击炮都无法轰开的大门,平静地坐下来。
那是一种冰凉的平静。
没有笑意,没有温度,甚至,缺乏表情。
像某种蜥蜴。
在注视着死的、没有生命的东西。
一分钟后,李维多从地上爬起来。
她伸手摸了摸那冰凉的墙壁,那是钛钢和碳纤维的复合体,比火箭的外壳更坚硬。
今天凌晨,她逃出研究所时,就是这面墙壁的那头,发出了敲击的声音。
如果这是一个有窗户的房间,那窗户的高度,应该在哪里?
李维多爬到床上,觉得不对,又把床铺竖起来,从一侧爬到床铺的顶端。
这次对了,大概是这么高。
——你要找一扇窗。
她藏身的那个房间,那个房间没有门,只有一扇窗。你要在一个没有窗户的房间里,找倒一扇窗。
——告诉我怎么找到这扇窗。
这个世界没有真实存在的东西,也没有不真实存在的东西,所有的’真实’都不过是大脑对’真实’的编码。
——你在那边吗?
李维多在近三米高的地方颤颤巍巍地站直了,张开双臂勉强保持平衡。
她盯着面前虚无的空间两秒,然后她闭上眼,朝身后的墙面倒下去。
大海翻涌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他妈我终于写到男主了
世上最没存在感男主
写到这里不知道能不能看出来,这三本书的联系
对,三本是一个世界
第152章
她被海水淹没,腥咸气息涌入口鼻。
——这是我的‘窗’。
她在飞快坠落,心脏撕裂般疼痛,窒息感挤压着胸腔,头疼欲裂,眼前却掠过一帧一帧画面。
飞驰往伦敦的红色火车上,一根手指在玻璃窗上画了一扇窗。
冬天窗玻璃上笼着薄雾,她用手指沾着水渍,在桌上画了一扇窗。
她的……“窗”。
海水汹涌地灌入她的双耳,有一个声音在她耳边说话。那音调是如此熟悉,像是灵魂在共振,从自己的胸腔发出了声音。
——这个世界是不存在的。
那个声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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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是一堵墙,又不是一堵墙。当你认为它是墙时,你就能碰到它,当你坚信它是一扇窗时,你的手就能伸出去。
那个声音说。
——它只存在于你脑海里,当有一天你忘记了它,它就会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彻底消失。
李维多睁开眼。
她看见大海深处的巨大海藻,蜿蜒延伸到无边的穹顶,光线上下颠倒,太阳穿透黛蓝色海水,像海中一个不可触及的洞穴。
她看见周围的一切都逐渐死了,时间在快速地递进,而生物在不断地消亡。植物都是死的,鱼是死的,珊瑚是死的。
她看见布满蕨类和海藻的沉船,还有巨大的空洞的螺贝。
她仿佛走在海底文明的废墟,在时间和历史中不断下沉。
然后她看见了她。
看见那个叫李文森的女人。
她在这废墟之上,长发上散发着幽魂般的微光,向她伸出手。
她终于看清了她的面容。
那一刹那,血液冲击着她的鼓膜,李维多睁大眼,耳边传来震耳欲聋的爆鸣声,一下,一下,一下,像棺材盖沉重地压下。
她下沉,而她上升。
交错而过。
四周的海草和珊瑚发出盈盈的光,她看着她的面容消失在那太阳的洞穴中。时间在这一刻忽然运转,她迅速在她眼前分崩离析,脸上长出皱纹,头发像风化的墙面一块块脱落。
李维多看见她塌陷腐败的面容上露出悲悯的神色,坠入时间的废墟。
她消失了。
像火消失在火中,水消失在水中。
窒息感蔓延在胸腔,她大口喘着气,脚下踩不到底,却也沉不下去。
她在一个巨大的游泳池里。
“这就憋不住了?”
……憋不住什么?
她猛然被人捞出水面。
李维多剧烈地咳嗽,头发湿漉漉地往下滴水。身后有人摩挲着她的肩膀,李维多悚然一惊,回头时却被吻住了嘴。身后男人箍着她的脖子让她倒进自己怀里,温热的唇从她的一直游走到肩膀,又游走回去,李维多感官回归时,舌头已经整个被人勾住。
她的肋骨抵在金边的大着石水池壁上,而身后的男人一只手握着她的小腿,一只手掐着她的双颊,正逼迫她回过头在与他激烈地亲吻。
激烈得不像在吻,更像是要割开她的喉咙。
而那条被抬起的腿下,浪花一下一下地拍打着水池壁,是熟悉的的形状和观感。
李维多手脚并用地挣扎起来,头也偏向一边躲开。
“别乱动。”
陈利亚警告地按住她扑腾的手,眼眸沉黑,李维多觉得他的目光在自己灵魂上硬生生地凿开了一个洞,懵了一会儿,男人已经把她整个人煎鱼一样翻了一个面,她趴在池水壁上,想往上爬,可太疼了,整个内脏都在往下坠,灵魂被拉扯撕裂,还没有从时空裂缝中醒过神来。
愣神中呜咽了一声,男人顿了两秒。
锤子一下下敲打,她骨骼剧痛,灵魂被凿得更开。
“再给我吻一下,好不好?”
男人腾出一只手刮了刮她脸上的,低声说。
李维多猛地意识到她刚才是从水里浮出来的,说明刚才有人把她的头按在水面下——不是,那种情况下按在水里是要干什么?他刚刚从她脸上刮下来的是什么鬼东西!
他们早就分手了,上一次做还是在研究所里,陈利亚给她打了麻醉药才能强迫她做完。
她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同意做这种事!
他手顺着她的手臂没入水下,李维多立刻感觉到前后都被抵住,一瞬间头皮炸开,陌生触感带来的恐慌蔓延上来。
她水性不好,这里池水又太深,溺水的恐惧感和他带来的恐惧感混合在一起,她紧张得脚趾都缩起,小脸和下面都绷得紧紧的。
陈利亚训斥地拍了她一下:“松开点。”
用上课教她鸡兔同笼教不会的语气。
李维多垂下眼睛,再抬起眼皮时,眼尾被亲红。
她在心里数鸡兔同笼的公式,一只鸡4只脚,一只兔子两条腿。
她手攀着他,不然要沉下去。他力道很大,她能看到他手臂上浮起的一点青筋,但不知道他到底埋得有多里面,这样剧烈的动作,水面竟然几乎没有什么动静。
她像走在钢丝上,又像被强迫埋进鸦.片堆,想排斥又忍不住沉溺失神的模样,像个小可怜。
“不要了。”
隔了一会儿,她在水里扑腾起来,攀着水池壁往上爬。
男人把她扯回来,掰住她的下巴,盯着她红彤彤的眼道:“刚才不是还好好的,突然怎么了?”
“就是不要了。”
李维多拍开他的手,她声音哑得太厉害,听起来就像要哭了,男人顿了顿松开她。
李维多往上爬的时候,几乎能感觉到男人一点点挤开退出的分离触感,然后是“啪嗒”一下,布料弹回来的声音。
李维多:“……”
不是,她内.裤居然都没脱?
等等,她什么时候穿了内.裤?她穿的不是病号服吗?
李维多低下头,看见自己穿着一件黑色比基尼,水光粼粼中她细长的腿从轻薄的布料中伸出来,太瘦了,她自己并没有觉出太多美感。
她慢慢摸了摸身上款式开放的比基尼,又怔怔地望着自己黑色的、柔顺的长发发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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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尾带着一点弯曲,不是天生,而被人精心打着的造型,从头到尾居然找不到一丝分叉。
她头发都被剃了她哪来的头发。
这里是哪?
她为什么会在这?
李维多手脚并用地爬出温热池水,有点晕眩,像是低血糖的症状,但是要更严重一些。眼神一阵阵的冒出灰白色雪花点,她跌坐在泳池边,记忆闪回画面一样掠过。
研究所,爆炸,逃离,小熊,五维空间,还有……
还有陈利亚。
画面一晃,她又回到现实,面前的陈利亚拉住她的手,叹了一口气,神情无奈极了:“还在为昨天的事不高兴吗?”
昨天?
“昨天是我不对,我道歉。”
男人维持着这个姿势吻了一下她白皙的肩膀,棱角精致的眼慢慢抬起,水光中有点惊心动魄的漂亮,他带着一点笑意拨开她的长发,脸贴过来与她耳鬓厮磨,呢喃着说:
“但你明明比平时都兴奋……你也喜欢我这么对你,对不对?”
……对你妈个头。
她昨天还在和许尽忱海面逃亡,能和他做什么兴奋的事?
李维多推开他,从地上跌跌撞撞爬起来。她推开门走出室内泳池,才发现自己居然在一艘巨大的轮船上。
——一个有游泳池的轮船。
很难想象这轮船有多大,每一扇窗都贴着小圆形的教堂彩绘玻璃,看上去富丽堂皇,又大又闪,是陈利亚的风格。
远处是一望无际的海面,而她甚至望不到船的另一头,也看不到任何陆地。
海面上漂浮着雾气,她踉跄地顺着甲板往最近的门走,脚下流下了一滩湿漉漉的水迹,陈利亚跟在她身后想扶住她,被她推开。
船上空无一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越往里走,越觉得不对劲。这一路长廊上挂的都是她的单人油画画像,一整面墙都是,一直绵延了二十来米。画像落款都是leah,时间从2016年,一直延续到2021年。
2016年?
2016年她认识陈利亚吗?
她的记忆仿佛出了差错,又或者这整个现实都是扭曲的。她仿佛走在梦里,但梦里绝不可能如此纤毫毕现。
再怎么打扫干净,甲板上多少都有些灰,男人看不下去她脚底被弄脏,抿唇伸手一把把她捞起来,又单手推开一扇雕花木门,把她扔在床上。
动作有点粗暴。他生气了。
这是个双人卧室,床大得有点夸张,李维多翻开枕头,从枕头下找到一丝黑色的长发,发尾带着和她一模一样的卷曲。
陈利亚从洗手间里拿了一条毛巾蘸了热水,蹲下拿着她的脚踝给她擦脚底,看着她魂不守舍的样子,手停下,眉尖也蹙起来:“你到底怎么了?”
“你到底是谁?”
“……”
“这头发不是我的,我头发明明被你剃掉了……这也根本不是我的房间,你也不是我认识的陈利亚。”她伸手撕开他的浴袍,那结实修长的身体干干净净,希腊雕塑一般的腹肌上一片光滑,没有任何伤痕。
她怔然地摸着他的腹.肌:
“我明明给了你这里一刀。”
“……”陈利亚忍耐地把她撩拨的手拿开,轻声说:
“我承认我昨天是做得过火了一点。如果你不想再看到这个卧室,那要等一等,我们没有备用卧室,船上也没有菲佣,重新布置需要半天的时间。”
李维多抬起头:“我昨天没有和你在一起,我昨天晚上还被关在你的研究所,你关了我半年多,你忘了吗?你剃光了我的头发,不许其他人和我交流,抽我的血一百多次,还让我开膛破肚,有一次我的腹腔还没缝合躺在手术台上肠子还晾在外面你就过来强迫我亲你……你忘了吗?。”
“……”
陈利亚手背贴在她的额头:“是有点烫,我给你拿点药。”
李维多掀开他的手,尖叫道:“我没有和你开玩笑!”
陈利亚看了她两秒,直起身,走到床对面一副她的巨幅全身油画画像前,点了点画像上她紧抿的嘴唇,隆隆链条碰撞,她看到画像上自己的嘴唇弯起,随后画像徐徐上升,露出画像后面的一个保险柜来。
李维多被这骚操作惊呆了。
开个保险柜为何要这样。
可更让她惊呆的还在后面,陈利亚从这样严密保护的保险柜里取出的居然不是什么黄金钻石,而是一个小u盘。
“都在这里,我没有囚禁虐.待你的证据。”
陈利亚把u盘递给她,又拿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开机:
“两年七个月零七天前你答应了我的求婚,我们举行了婚礼,一年前那件事之后,我本来想带你去叙利亚避一避,可你说陆地让你厌倦,所以我花了整整一年造出这艘船,一半太阳能,一半核裂变供能,我还重新设计了海水净化设备,只要你不厌倦,我们可以在海上呆一辈子。“
他在床边坐下,递给她一杯水:
“是什么让你觉得,我会对我太太作出绑架囚.禁还……开膛破肚这种事?我又不是变态。”
李维多:“你居然不是吗?”
陈利亚:“……”
他被她“你毫无自知之明”的小模样逗到,摸了摸她漆黑柔顺的长发,摸着摸着就克制不住地弯唇吻了一下:“甚至因为你懒得抬手,每天你的头发都是我梳的……别说剃光你了,它们都是我在养,我一天有二十多分钟在打着你的头发,剃掉我就不会心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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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盘里是一个一个按照年份时间排列的文件夹,李维多压住微微发抖的手,随便点了一个2020年的,打开里面又分十二个月份,她又随便打开一个月份,发现里面有200多个视频。
她神情凝重地点开一个。
然后……然后一口水喷在了电脑屏幕上。
电脑低调地发出糟糕的声音,还好音量调得不高,不至于让她太狼狈。
李维多目瞪口呆。
如果说刚才在水池里的姿势只是让她不大舒服,那么这些视频里的画面……她简直想自插双目。
如果不是视频女主角清晰地露出了她的脸,她一定会觉得这是他妈是什么世纪禁片——放在岛国都要被禁的那种。
她迅速关闭了电脑,难以置信地懵了一会儿,不死心地又打开了另一个。
每一个都是她。
电脑上显示的文件时间从2019年到现在,整整两年,每一天都有。
甚至“两年七个月前”的婚礼也有存档,她捧着白色花束困倦地站在陈利亚身边,听他俊美的父亲充当神父站在悬崖上一板一眼地念誓词。
何壬羡和郑阿二坐在露天婚礼宾客席第一排,前者神情阴沉地盯着新郎,水晶指甲泄愤地剥着坚果,而郑阿二紧张地拉着她的袖子,似乎生怕她一言不合就撩裙子抢婚。
而更多的都是他们私下不方便说的视频,山间别墅的有,双子塔顶楼有,她的破旧小公寓有,还有一些她从未见过的地方——视频里,陈利亚在她破破烂烂的沙发上俯下.身,一边吻她一边抬起她的腿的时候,她还有种楚门世界的不真实感。
不对,这本来就是楚门的世界。
男人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弯弯唇接过她手中有颜色的电脑合上:“如果你怀疑视频时间造假,这台电脑可以给你随意查证,反正单反里的源文件我也还没删。”
李维多:“……”
“婚后我们非常快乐,除了一年前那段时间。我本来也不想留下这样私密露骨的影像资料,毕竟你是我的太太,除了我谁都不能看见,万一我死前这些视频来不及销毁怎么办?”
陈利亚把u盘□□放在她手心,低头亲了她一下,婚姻得偿所愿的愉悦几乎溢出了他的双眼——她从没见过他这样的样子,那双漆黑的眼瞳哪怕只是与她简单的对视,都动人心魄,好像哪怕只是她回一个眼神,这个男人都能让自己甜起来。
峭壁上嶙峋的冰山忽然开出了玫瑰,黑暗中行走了许久的人终于得到了光。
“……但是你说人生不够刺激,想找一点刺激的事情来做,我实在是迫不得己,才勉强配合你。”
李维多:“……”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我就去把笔名改成咕咕鸡(握拳)
下本书我要还这么拖更我就直播胸口碎大石,我是大石
第153章
……不是,这狗男人居然还敢表现得很无奈?
她把整张脸埋进枕头。
她无法理解现在是什么情形。
这个世界是真的还是假的?她是真的还是假的?过去的那一切发生过吗?抑或是一切只是她的幻想。
陈利亚俯身在她白皙赤.裸的肩上吻了一下:“晚上给你煮牛肉汤?昨天的巴沙鱼还剩下一条,吃腻了的话,我再去钓几条鱼?”
李维多茫然地瘫在床上,像只扁鱼。
陈利亚笑起来,去煮鱼汤。
她的一天就这么在茫然中度过。晚上海上起了暴风雨,陈利亚把她按在衣柜上,油轮在巨浪中晃荡,他用手臂捞着她的腿,像抱小孩尿尿,李维多抬起头,看见窗外闪电疏忽划破黑云层叠的苍穹。
第二天她花了一整个白天的时间,一动不动躺在甲板上,几只海鸥飞过来落在她身边,一只跳到了她头上。
还有几只食腐鸟以为她是尸体,迈着细长的腿试探地在她身边来回踱步。
第三天她爬起来,拿了u盘,在陈利亚的私人放映室里,把两人录下的几百个视频一帧一帧从头看。
视频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人物表情都很真实,身体和面部反应也是她会有的。
她看到第70个视频的时候,陈利亚端着餐盘走进来。银幕上是两年前的一天,他们还没有来到海上,那是一处深宅,男人把她压在落地窗,后者面朝外,背对着男人。
陈利亚把汤放在小几上时,一抹汁水正从银幕的玻璃里滑下来。
她亏了。她想。
不拍成视频她还不知道自己这么有天赋,她干脆下海拍片算了,说不定已经财务自由。
屏幕一黑,陈利亚把遥控器放在一边。
“为什么关了?”
“感觉你看得不开心。”陈利亚把晚餐摆好:“不饿?我等你的召唤等了好久,怎么不按按钮来找我?”
“觉得没有什么需要的。”
“这艘船很大,只有你我,你没有通讯设备,饿了或者害怕了,就按黑色按钮,嗯?”
李维多摸了摸面前小木几上面的黑色按钮,这艘船上到处都是这种按钮。她愿称之为陈利亚召唤之钮,就是黑执事里夏尔打铃而召唤萨巴斯蒂安,她按一下按钮,陈利亚就会出现。
她蜷缩进陈利亚的怀里:“刚刚视频里的房子没见过。”
“墨西哥,一栋老房子,我太爷爷买下的房产,二战时候的事了,你只去过一次,可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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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现在在哪?”
“南太平洋。”
“你要把我带去哪?”
“天涯海角。”陈利亚握住她的手,半明半昧里,眼眸沉静似水:“你愿意吗?”
“我愿意。”李维多说。
陈利亚握住她的手亲了一下,起身去拿餐具,走到一半忽然又折返,半跪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又亲了一下,眼底的情谊几乎要溢出来。
“一年前,我们为什么会来海上?”
“因为怕你被他们抓走。”
“我为什么要被抓走?”
“你忘了吗?一年前,972事件的研究所的监控视频曝光了。”
李维多蹙起眉。
陈利亚看了她两秒,见她神情不似作伪,拿遥控器按了几下,私人影院幕布上,慢慢出现了一段青灰色影像。
大概是设备过老,视频画质糟糕,青灰的底色鬼影森森。李维多看到七岁的自己穿着小白裙子,站在饮用水罐边,用脖子上的通行项链打开了盖子。
然后她歪了歪头,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掀起小裙子,往大腿内侧切了细细一刀,用手抹了抹伤口,让血充分濡湿手心,再把手伸进水罐里晃了晃。
神情冷静又漠然,丝毫看不出她正预备一场屠杀。
“如果你切的地方是手,那么马上就会被人发现,屠杀也会被终止,你故意把伤口弄在私密的地方,即便是李鹤年也发现不了。”
他微微露出一点冷薄笑意:“其实你心里一直清楚的对不对?哪怕那个时候你连爱情是什么都不知道,你也能意识到自己对李鹤年是怎么样的吸引力,哪怕为了防止自己真的变成恋.童癖,他也绝对不会脱你的衣服检查。”
“如果他真的脱了我的衣服,他会变成恋.童癖吗?”
“他不会。他爱你。”
李维多坐在沙发前,她歪头盯着屏幕,双手互相交握,幕布上青灰色的光落进她眼底,晃动间让人看不清她在想什么。
隔了一会儿,她说:“李鹤年不是把所有证据都消除了?”
“他漏掉了一个监控。”
“谁曝光出来的?”
“一个受害者家属,他的妻女都死在你手上。”
李维多许久没有说话,妻女都死在她手上……她想起那个在她逃出研究所之夜,被他用裤子勒死的老研究员。
阴影里她倏忽笑了一下,那笑意又旋即掩没:“能把你逼到海上,应该不仅是这一件事吧?”
陈利亚把她抱紧了一些:“你被人肉出了真实身份,有人挖出了李鹤年死时的线索,指认你也是谋杀李鹤年的凶手,虽然没有切实证据,但是推断非常严密,引起了轩然大波。十年前你没有被发现是因为人们总是习惯性忽略孩子不会是杀人犯,只要忽略你的年龄因素,就会有有太多线索指向是你当时谋杀了李鹤年……当时民意沸腾,要求法律严惩犯下重大刑事案件的儿童,你差点改变了国内刑法。”
陈利亚笑起来:“可可真厉害。”
“……”
李维多蜷缩在他怀里,不想和变态说话。
她腿上确实有一条利器留下的伤疤。其实手腕上也有。
她也确实听见了李鹤年的遗言,哪怕她根本记不清前因后果,只有记忆的碎片。
“所以可可,你不能离开我半步,知道吗?”
这样的夜晚,除了海面上的风声外,一片寂静。海水涌上来,冲刷着甲板,一下一下,单调又枉然。
“你不再有友谊,你的朋友们不会再见你。你不再有生活,只要你露面,狂热的正义就能杀死你。你只剩下我,可可,因为除了我,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再护住你。”
陈利亚低头去吻她的发顶。光影明明灭灭,看不清她的脸。
“你是凶手。”他说:“他们都离开了你,只有我爱你。”
轰隆隆雷声翻滚云间,倾盆大雨啪嗒啪嗒打下来,远处一片灰蒙蒙,只有桅杆在暴雨中颤颤巍巍,穿过波涛汹涌的海峡。
那个声音又来了。李维多好像听见张秋自杀的那一晚,美丽的女人从楼上一跃而下,她对她说,你杀死了我。
我没有。
你是怪物。张秋说。
我没有。
你是凶手。张秋说。
我没有。
你杀了他,你是凶手。
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
雷光刀劈而下,照亮她的眼。陈利亚恍然发现她的眼底是红的,像有鲜血要流出来。
但当那阵雷光湮灭,她又没骨头似的蜷缩进了他怀里,闭上了眼睛。
……
她在海上过了一个月。
这艘船上没有顾任何佣人,也因此陈利亚虽然只陪着她,但依然非常忙碌,不仅承包了整条船的卫生,还要负责做饭,锅炉坏了需要他去维修,雷达失灵了需要他去检查,鲨鱼来了需要他去驱逐,甲板发霉了,他还要负责除霉。
她甚至在船的另一头发现了一片无土栽培菜地,菜地里自动施肥机器人正在忙碌地走来走去。
李维多:“……”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她迟迟等不来给陈利亚运送物资的人了。
真高科技幽灵船。
一代天才科学家彻底沦落,成了家庭主夫。
但他好像乐在其中,有时李维多甚至觉得,她帮他找到了他内心真正想做的事情——不然他为什么不搞个洗碗机?有些人虽然是个天才吧,但或许也并不是所有天才都愿意去履行天才的职责,说不定她以爱之名,刚好把他从天才的困顿里捞了出来,让他遵从自己的内心,每天快乐地洗碗、钓鱼、拖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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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特别喜欢洗碗?”
就在她把这句话问出口的那天,陈利亚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然后把所有碗都扔给她洗了一天。
李维多:“……”
又这么过了半年。
她看上去已经彻底习惯了海上生活,需要陈利亚的时候就按黑色按钮,不需要他的时候就躲进菜地伪装自己是一个智能种菜机器人。每天躺在甲板上,看海鸥从天空中飞过。
白色的信天翁总是在甲板上拉便便,有一次拉到了她头上,于是陈利亚设计了一个氨气检测扫地机器人,专门用来清扫鸟粪,不会像普通扫地机器人那样,把鸟粪均匀在地板上铺开。
他手工给她做了一个太阳伞,还在甲板上给她固定了一个小茶几,茶几上也安装了黑色按钮,方便她随时召唤。
有一天她忽然问:“那个小熊布娃娃呢?”
陈利亚:“什么小熊布娃娃?”
于是李维多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
七个月后,所有现存的蔬菜种类都被她吃腻了,海带也不想吃了,海草也不想吃了,海洋里的鱼被他们吃了个遍,连鲨鱼看到他们的游轮都开始绕道走的时候,李维多终于等来了运送物资的飞机。
……是一架无人机。
李维多:“……”
她有一句妈卖批不知当讲不当讲。
再之后,她像是完全放弃了离开这艘船,已经开始规划未来的海洋生活。今年留在太平洋,明年去大西洋,后年转到印度洋,然后顺着哥伦布航线,从加的斯港出发,到伊斯帕尼奥拉岛,再穿过古巴岛和牙买加岛之间的海域,驶向加勒比海西部。
最好能悄悄在加勒比上个岸。
她想去偷偷买个手机。
这艘船上没有手机,只有电脑,电脑还没联网。
李维多严重怀疑陈利亚是故意的,但她没有证据。
她被迫把陈利亚的藏书看完了沧海一角,重点攻克理论物理。她终于弄懂了什么事薛定谔定律,勉强看完了现代理论物理基础,是深深觉得自己这时候就算上岸,都可以去陈利亚的母校伪装一下学霸。
陈利亚就像养一个高考生一样,每天早晨6点半把她喊醒,每天这个时候她会得到一枚早安吻,和陈利亚准备的过于丰盛的早餐。
然后他像送她上学一样,彬彬有礼地把她送到书房,也不用逼,没有手机的情况下,她要么发呆,要么就硬着头皮去读《微分几何入门与广义相对论》。
李维多严重怀疑陈利亚是为了报以前她死活不学鸡兔同笼的仇,但她没有证据。
而等到晚上,她就从高中生变成了成年人,陪他做一切成年人该做的事。
她其实很想反攻,有一次连工具都找好了,还悄悄藏在床底,但临阵的时候忽然就找不到了。
那一天她特别惨。
那之后,她和陈利亚的成年人生活,就从《解放的潘多拉》进化到了《索多玛120天》。
这种日子一直持续到第九个月。
她实在受不了《微分几何入门与广义相对论》,也看够了生物解剖和古文字研究文献,临近晚饭的时候她提前溜了出来,决定去甲板上逗逗鲨鱼。
她折回房间拿海钓工具,怕被发现逃课,轻手轻脚爬上楼梯。
长廊一片昏暗,灯在她头顶上方摇晃,黑色的影子蜷缩着影影绰绰。
卧室门紧紧关闭着。
她走近,听见里面传来一对男女的声音。
拍击声、调笑声、水声,还有男人被逼到极致时沙哑的呼吸声。哪怕只是隔着门听着声音,也能想象那皮肤交缠的暧昧,蜗牛粘稠的粘液一滴一滴滴下来。
不间断的撞击间,偶有人温情脉脉絮絮说话,那声线听起来如此激烈,又如此陌生。
李维多慢慢在门口蹲下来,把耳朵贴在门上。
作者有话要说:偶尔觉得我在写□□文
第154章
这个世界不是真的。
真实的世界上,棉花做的熊怎么会说话?怎么能从钢铁房间原地一跳,就跳进大海?她怎么会既是杀人凶手,又不是杀人凶手,怎么会有记忆在她身体里分裂,让她分不清过去与未来?
所以她的世界才是假的,对吗?所以她现在的世界才是真的。她杀了972个人,但她没有杀那个老研究员,她杀了她的仅剩的两个挚友,但是她没有她逼死了自己的生母。
她活生生烧死了自己的养父,但是她从不曾嫁给过别人。
在这个世界里,她完完全全是陈利亚的人。
在这个世界里,她杀人如麻,她走投无路。世上只有一个人爱她,也只有一个人会忘却归途地保护她。他为她抛弃才华,抛弃荣耀,抛弃一切,甚至抛弃自己,带着她流浪在大海上,驾驶着一艘只有他和她的船,从一个大洋到另一个大洋,从青年黑发到白首苍苍。
门里的呻.吟声停了。
黑色大门“咔哒”一声打开,陈利亚站在门口,门缝里露出背后她的大幅画像。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李维多,声音却又轻又温柔:“你什么时候学会听墙角了?”
“听自己丈夫的墙角怎么叫听墙角。”
“舍得从甲板上回来了?”
“舍得了。”
他把她抱起来,扶着她的腰,让她踩着自己的鞋子往里走:“饿了?”
“饿了,想吃你煮的饭。”她伸手抱住男人结实细瘦的腰,眷恋地埋进他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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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她在他怀里抬起头,灯光下露出一张小小的,让他魂萦梦绕的脸:“你刚刚在看什么糟糕的东西?你是不是背着我看别的女人的小黄.片?”
“没有别的女人。”陈利亚抚摸着她的眼皮,也许是她此刻的表情实在是太乖巧,他低头吻了吻,轻声说:“这两天感觉你不是很有兴致,我来温故知新一下。你要一起吗?”
“……”这个实在不必,李维多推了他一把:“我饿了,快去给我煮鱼。”
“好。”
他被她赶到厨房,李维多关上卧室门,打开投影仪里陈利亚的观影记录。
他一分钟前的确是在看他们两个人的下海片……其实不止如此,李维多发现他每隔两天就会过来“温故知新”。
这听起来有点变态,可放在陈利亚身上也不是多突兀,他本来也不是多正派。
可还是不对劲。这么长的时间远离地面和人烟,无论她反复温习多少遍,总有些记忆她已经忘却,有些记忆她已经模糊。
但她还记得刚刚隔着门听到的声音。
那不是陈利亚的声音。
倒像是她不存在的丈夫,何珣的声音。
……
厨房里汤被煮得噗嗤噗嗤响,一只螃蟹挣扎着想从锅里爬出来,又被一只修长的手无情地往沸水里拨了拨。
站在锅边的人并不盖上锅盖。隔了一会儿,那只螃蟹又想爬出来,又被拨回去,这么反反复复两三次,餐盘架上一只印着小熊的杯子终于忍不住说:“够了,让它死吧。”
陈利亚把那只螃蟹挑出来,用叉子从它眼睛插.进去,把它架在沸水上,让它半边身子沉在沸水里,半边身子露在外面,沸腾里慢慢死亡。
小熊:“……你伪造的那些婚礼视频真的能骗过她么?”
陈利亚漫不经心地转动螃蟹:“我花了三年研究出来的成果,每一帧都是我亲手做的,放在电影里,十几亿的观众都不能分辨画面和现实的区别,可可难道比这十几亿的观众都敏锐?”
“那以后呢?你就把她锁在这艘船上?”
“我没有锁她,是她走投无路,只能待在这艘船上。”
陈利亚忽然温柔地弯起嘴角:“你知道么?她现在可以生孩子了,她这么想要父母,如果有了一个孩子,也会想给自己的孩子完整的父母吧。”
小熊想起那半年孤岛□□中,陈利亚反反复复捣鼓李维多的子宫,忽然觉得毛骨悚然。
它的ai生到底做错了什么,要和这群变态搅合在一起?
“一旦她知道二十年前她杀人的监控是你曝光的,别说让她生,就是你生一个孩子也锁不住她。”
“我生也可以。”
小熊:“……”
“那你又得到了什么呢?”小熊说:“你费尽心思,她依然不爱你。你抛弃一切,她依然要走。你耗尽家产,浪费满身才华,就是为了得到一个你并不期待的孩子,然后每天痛苦地在卧室里看她和别的男人的做.爱视频吗?”
陈利亚拨弄螃蟹的手停下了。
只要一个唤醒的词汇,他哪怕不用闭眼,就能看见那令人难以忍受的画面在他脑海里重演。何珣的监控早被他截取,男人白花花的四肢与她纠缠,像锅里的龙虾剥去了壳,一次次不知餍足地进入,挤压,冲撞,丑陋地玷污他的珍宝。
半晌,他轻笑一声:“我的太太做错了事,我代替她受罚,这有什么?”
小熊沉默了一下:“你知道的吧?如果你彻底失去了理智,我不会继续待在你身边,她会继续在时间的长河里漫游,而你,会永远失去追逐她的机会。”
陈利亚抬起头看向小熊:“说起来我还不明白,你待在我身边二十多年,目的到底是什么?”
小熊没有再说话。
而陈利亚似乎也不在意这个答案,他从架子上拿了一罐盐巴,在指尖晃了晃,又低下视线。
“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把她永远留在这里,哪怕我真的这样希望。”
“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她爱我。”
“你试过了,她不爱你。”
小熊说:
“你现在还分得清’真实’吗?leah,你还能分得清哪个世界是真的,而哪个世界是她思维的倒影吗?”
“这重要吗?”
陈利亚说:
“生命只是原子间跳跃的电子,而欲.望只是基因既定的轨道,她现在不爱我,她总有一天会爱我,永远爱我。”
他慢慢搅动着锅里煮熟的、不再挣扎的螃蟹,眼底终于露出一点温柔的笑意:
“我们会重新开始,而她,会爱我至死。”
……
他们在甲板上吃的晚饭,吃的还是鱼,各种不同的鱼,可能还有鲨鱼。但他们明天或许就可以吃鸡了,陈利亚在船上养了几只鸡蛋,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居然孵出了一窝小鸡。
落日把海面照得一片灿烂,粉红的深蓝的橘黄的余晖倒映在粼粼波面上。李维多靠在陈利亚怀里,看他帮她一点点挑出螃蟹腿里的肉,在碟子里慢慢堆成一小碟,忽然就想起书里看过的那句“太阳下了山,大海无处不在”。
吃完螃蟹,陈利亚把她抱在腿上,两人坐在甲板上看夕阳。
太阳下了山,大海无处不在。
海鸥落在他们身侧,陈利亚下巴轻轻摩挲着她的长发,四周静谧地不可思议,海上泛起浮末,随着游轮巨大的波涛翻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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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维多躺在他怀里,怔怔地看着那海面。
陈利亚低头看她的眼睛:“你在看什么?”
“泡沫。”
“为什么?”
“总觉得那泡沫是我。”李维多说:“下一秒就要消失不见,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你不是小美人鱼,你不会死,也变不成泡沫。你是白雪公主。”陈利亚亲吻她:“你会死而复生,永远被爱。”
“从颜值来看,你才是白雪公主吧?”李维多说:“我只能算是七个小矮人。”
“那小矮人会爱上白雪公主吗?”
“会。”她仰头和他接吻:“反正我们演的不是什么正经童话。”
李维多想起很久之前他们曾一起去看电影,结果错进一家情.趣电影院,被迫看完白雪公主和猎手、皇后、皇帝以及七个小矮人大乱炖三.级片的场景……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薄薄的唇在此时如此柔软,慢慢缠住她的舌尖,李维多觉得身体间掠过一种痛感,有什么在他的唇齿间发芽,又在他的唇齿间枯萎。
“你快乐吗?”唇齿交融间,他轻声问她:“这一刻,你快乐吗,可可?”
“快乐。”李维多说。
“你爱我吗?”
“我爱你。”
“你会永远爱我吗?”
“我永远爱你。”
他眼底忽然浮泛上一点泪光,但很快就掩没下去,如同幻觉。他追逐了这么久的东西终于就在前方,他闭上眼睛,好像看见无数的鱼在海里游动,可那些鱼里没有一条叫李可可。
“真想这样和你过一辈子,这就是我梦想的样子。”
晚风拂过的时候,他这样抱着她叹息道:
“我们永远不会别离,直到这艘船沉没在大海,没有人会参加我们的葬礼,也没有人会找到我们,我们会永远拥有彼此,只有彼此。”
他们曾经一起走过那么远的路,一起看过海平线上逐渐下沉的鲸。他曾经牵着小小的她的手,一起穿过被太阳曝晒的丛林和沙漠。
而如今,那些熙熙攘攘的人流,热闹的吆喝,都变成倒映在河流中缓缓流动的影子。
一切如旧。
天黑下来,阳光逐渐黯淡下去。天边浮云被染成金黄,大海中仿佛浮起无数只鲸鱼,翻着濒临死亡的肚皮,无数只鱼用死去的眼睛看着他,又无声无息地下沉。
陈利亚闭上眼。
他偷来的时间到了。
但没关系,他们还会有漫长而纠缠的一生。
他抱住怀里的女孩,把她往前轻轻推了一下。
“回到你的大海中去吧。”
他说,看着他的女孩,他的可可。看着冰冷的海水挟裹着肮脏的腥味涌向她,看着她愕然的眼神被滚滚波涛淹没。她像鲸鱼一样悄无声息地沉向海底,不过几秒,就变成海面上一束白色的泡沫。
……
这个世界不是真的。
大海仿佛变成了一张平面,而她穿越了大海,穿过爱因斯坦罗森桥。在这个时空里,时间被折叠,漫长的时空在史瓦西喉中彼此交错,二十年前,二十年后,十年前,十年后,像一张纸的四个角,忽然被扭曲重合——
李维多“砰”地一声,落在坚实的地面上。
大海退去,浪潮声犹在耳畔,她从地上爬起来,发现自己站在一堵熟悉的墙壁前,墙上画着一些火柴人,斑斑驳驳,身形扭曲,它们有些跪倒,有些抱头呐喊,还有些手横在自己脖子上——
他们在自杀。
这些涂鸦太抽象,别人看不出来,但她知道。
他们太痛苦了,这些实验体。他们在呐喊,他们在求救,他们在自杀。
黑暗中传来悉悉簌簌的锁链碰撞声,李维多转过墙角,一个穿黑色洛丽塔蓬蓬裙的小女孩拿着炭笔蹲在地上,手腕和脚腕上都系着铁链,那铁链甚至比她的胳膊还要粗,拴锁链的人不得不在她的关节上垫上软垫,防止她幼嫩的皮肤被钢铁磨破。
听见脚步声,小女孩抬起头来。
惨白射灯清晰地照着她的脸,李维多睫毛长长的影子,在眼下猛地一颤。
那是她的脸。
小李维多的面庞被射灯映照得几乎雪白,那双比常人更大的眼瞳直勾勾地盯着她:
“不要相信他,他在撒谎。”
李维多猝不及防:“什么?”
“凶手站在十字路口。”
小女孩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李维多伸手想抓住她问清楚,但空气中只余一点水波般的回音,回荡在寂静的长廊上:
“不要相信任何人……所有人都在撒谎。”
眼前的场景像倾倒的鱼缸一样剧烈动荡起来,李维多再睁开眼,仍然站在原地,面对着那堵画满小人的墙壁。但是身边设施明显旧了很多,头顶上的射灯方才是雪白的,但是现在已经铺上了一层黄色和灰色的阴影。
什么叫……“他在撒谎?”,他是谁?
什么叫……“所有人都在撒谎?”
什么又叫……“凶手站在十字路口”?
这一切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真相藏在僮僮鬼影里像一场罗生门。李维多转到方才小女孩写字的地方,发现那一块墙壁的内容已经发生了变化,原本上面只有火柴小人,但如今,火柴小人背后隐隐绰绰地显现出了一首破旧的、熟悉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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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石场的敲击声哐哐哐哐,
六个木钉走在路上,
一道篱笆横在前方,
篱笆说,嘿,勇士们,我只有门,没有窗,
你如果妄想经过,
我的两条皮鞭会将你灼伤,
还会把你扔到采石场哐哐哐哐。
*
采石场的敲击声哐哐哐哐,
猴子的尾巴被我截断,
它的牙齿是我的勋章,
牛王的权杖挂在我的门廊,
它去年抓捕的小鱼,
如今已成为我的新娘,
每天还要被我扔到采石场哐哐哐哐。
*
木钉回答道:
可我的标记还留在墙上,
这道墙曾是我的家乡,
你封上了我的门,
霸占了我的窗,
我用手指赎清了罪孽,
雅各的妻子却不把我原谅,
她用洪水漫过我脖子上的绳索,
让我手指凋零,头颅晃荡。
*
“我的爱人,诽谤使我心伤;
我是最少的;
也是最多的;
请打开我的窗吧,我的爱人,我已经没有力气,就要死于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陈利亚:我就喜欢看我太太绿我的视频,刺激
现在想起来,我应该在李维多杀死陈利亚那里就完结,那我现在就在愉快地打魂斗罗而不是在燃烧脑细胞(还没燃烧出什么成果)
第155章
墙面上的笔画几乎已经脱落完了,只剩下一点墨迹的残影,但她依然一眼就认了出来。
因为这首诗她实在太熟了。
在她还在帮何双平伪造尸体脱身的时候,为了对得起李鹤年大师级的逼格,就借用了这首小时候李鹤年和她做游戏时用的诗来混淆视听。
这首密码每一句话都隐喻了1~3个英文字母,连在一起就是www hello sant the is on rike sexo。把“the”中的t移到“rike”前面,就变成了www hello sant he is on trike sexo。
去除掉开头结尾的域名,剩下的中间部分翻译过来是:你好,圣人,他骑在三轮车上。
本来这个密码到这里就结束了,但是她当年想用这个密码混淆警察视线,于是把这个谜底做成了密码套密码——陈利亚之前已经破解了,三轮车是三个轮子三个环,而九十年代的上海规划,叫’三环十射’,内环线、中环线和外环线分割成的,正好是三个嵌套的圆环。
这个诗的新谜底,指的就是那个年代,上海最中心的十字路口。
——等等。
十字路口,十字路口……凶手站在十字路口。
经过她更改后,这首诗的谜底,不就是十字路口么?
她把方才小女孩说的话翻来覆去咀嚼了两遍,忽然觉得遍体生寒。
她想起不用寻找,就知道在沙滩哪个位置等她的加利利。
她想起她和许尽忱不必驾驶,就能航行到目的地。
她想起丛林里二十年前埋的那些可乐瓶——正是这些可乐瓶,引导了二十年后的她找到了许尽忱,这才能驾驶着许尽忱的船只,阴差阳错重新回到陈利亚身边。
她想起李鹤年和陈利亚死时都和她说过的那句话——可可,我们会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重新开始……李鹤年和陈利亚,他们真的是一只蚯蚓剪成的两段吗?可蚯蚓即便剪成了两段,那也是两只新的蚯蚓,真的能把他们看做一个人吗?
之前在船上和陈利亚度过的那一年又是什么呢?陈利亚为什么要把她带上船,又为什么要欺骗她一切都从未发生,所有人都未曾死亡?
他明明苦心孤诣地营造了一个完美梦境,最后……又为什么要把她推进海里,放她走?
她好像被困在了一个巨大的轮回中,所有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一次,所有事情都在重新开始——所以她的每一次行为的痕迹,才能被如此准确地预判么?
那这一次呢?
这首诗根本不是她写的,而小时候李鹤年教她的。她本以为这就是一个小时候玩解谜游戏用的密码,可现在看来,根本不是这么简单。
如果一切,都是在不同的时间线中一次又一次重新发生,那么当年李鹤年在教她这首诗的时候,也必然也会知晓——知晓二十年后,她会把这首诗做成了另一个密码,谜底是十字路口。
那么李鹤年,又会怎么利用这首诗呢?
李鹤年真正想指向的十字路口,到底在哪里?
她仿佛这巨大网中的一只蚊蝇,有人草蛇灰线,从二十年前开始布局,而她甚至不知道此时自己的发现、反抗、逃离……是不是也在对方的计算之内。
李维多顺着长廊往出口处走,再次站在李鹤年办公室的门口。
她重新把拇指按在密码上,门重新打开,李鹤年20年前录下的声音,跨过漫长岁月,带着一点失真的笑意,今天再一次慢慢响起:
“欢迎回家,可可。”
“欢迎回家,可可。”
“欢迎回家,可可。”
……
李鹤年这句话,究竟是对二十年前的她说的。
还是对这一刻、这一秒,站在这扇门前的她说的?
他究竟知道多少秘密,埋下了多少伏笔,他到底有什么目的,又想把她带到哪里?
李维多额头抵住门锁,恐惧和愤怒反复冲刷着她的大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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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李鹤年的声音依然在电子屏中重复:“欢迎回家,可可。”
她忽然捡起一边生锈的防火罐,狠狠砸在那扇门上,一下、一下、一下……直到那个电子屏完全碎裂,迸出火星,而李鹤年的声音在电流乱码中完全熄灭,电子屏连接着一根电线,在门上晃荡几下,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露出里面空空的锂电池盒来。
锂电池上压着两张折叠好的纸条,一张上面写着A,一张上面写着B。
纸条经过时光的浸泡,已经非常软脆,边角发黄。李维多压住情绪,随便选了一张,把纸条展开。
上面是李鹤年清隽的字迹。
“不要害怕,不要往前走,站在原地,会有人来救你。”
李维多:“……”
她反手撕碎了这张纸条,靠在墙上滑落下来,指甲陷进手心。
眼泪悬在她的眼角,却不往下流,她生平第一次不再怀念她的父亲——不再怀念她从没存在过的父亲。她生平第一次觉得如此地愤怒,愤怒到指尖都在发抖。
李维多展开了第二长写着“B”的纸条。
“往前走,来见我,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
李维多扔掉两张纸条,用脚碾了一下。她走进李鹤年的办公室,从最下层的抽屉里找到一盒20年前的熏香,取出一根点了一下,然后把按在墙面上李鹤年照片的眼睛里。
两只眼睛被烧成了两个黑漆漆的洞,李鹤年张着空洞的眼睛望着她。
照片上的他在教小时的她看书识字,男人漂亮得有点不近人情,看着她的眼神里却藏着笑意,手还抱着她的腰——那样充满独占欲的动作,她为什么从来没有发现?
李维多把照片点燃,看着它在她指尖慢慢蜷曲,变成灰烬。
也烧掉了照片背面的那几个字母、数字和方程式。
——samsara
——Julian
——Galileo
——7
——H(Ψ)=i什么什么/什么什么Ψ
李维多第一次到这几个字母的时候,完全没有头绪,但她现在却有点看懂——samsara,就是藏语里的轮回,她此刻可不正是在一场没有尽头的轮回当中吗?
李维多拆完李鹤年办公室,爬进了从未有人用过的、研究所所长专用的逃生通道中。
漆黑的甬道带着陈年的霉味,看不见尽头,也看不见光亮,只能感觉到一点斜斜向上的坡度。
她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只感觉到甬道越来越潮湿、越来越潮湿——她几乎是凭借机械的动作,慢慢地往前爬。
直到她听见潮水的声音。
那潮水倏忽包裹了她,她仿佛浸在一汪温热腥咸的水流中,口鼻都被水流捂住。
耳边慢慢传来嘈杂的呼吸声,还有人簌簌低语声,还有一下一下,激烈的心跳声。
那声音从时间的尽头涌向她,让她觉得头疼欲裂,甬道却越来越狭窄,越来越狭窄,狭窄到已经压迫着她的身体——
甬道忽然一松。
李维多睁开眼睛。
眼前一片光亮,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秋蝉此起彼伏地叫,点滴瓶在眼前晃动。
有一双手抱起她,把她送到另一双手臂中。
紧接着她后脑勺一痛,是后面那双手臂把她扔到了地上。一个快有她人一样大的水杯砸到了她小腿,在她身边碎裂开。
一个女人在尖叫:“把她丢掉!把她丢掉!把她丢掉!”
于是她又被抱到另外一个房间。
她隐约觉得这场景似乎有什么不对,她不应该在这里,而应该在别的地方,做别的事情……但是她的大脑却无法做更多的思考,甚至连一些简单的单词她也无法记起。
这里的人好像忘了她,整整一天,没有人给她一口水,也没有人给她一点吃的。她没有衣服穿,身上甚至没有盖东西,又冷又饿,虚弱得无法发出声音。
她睁着眼睛等到第二天的光重新亮起。
第三双手抱起她,她倚靠在那个人满是烟草味的温暖怀抱里,冻僵的手指终于慢慢暖过来,她的指尖又麻又痒,灵魂也随之解冻。
那人给她喂了几口牛乳,胃慢慢充盈起来的时候,她几乎落下泪来。
“我是爸爸。”那个陌生的男人和她说。
李维多沉沉睡去。
等她醒来时,发现她又在一个新的地方,穿着小花裙子,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美艳女人,指尖涂着嫣红蔻丹,夹着一根细长香烟,坐在她对面盯着她。
说熟悉,是因为她总觉得这个女人似曾相识,说陌生,是因为她始终无法想起这个女人的名字。
“你为什么要活着?”
女人用力吸了一口烟,桌上的酒已经空了好几瓶,她眼线糊了一脸,睫毛膏顺着泪水往下淌。
“你死了多好。”
女人喃喃地说,忽然伸手拽着她的长发把她拽到身边,把她压在沙发上,死死地掐住她的脖子:“你为什么要活着?你死了多好!你死了多好!!”
李维多想要挣扎,但是她又觉得饿,这具身体又是不知道多久没有吃过饭,她根本抬不起手臂。
空气慢慢流失,她眼角淌下一滴不知是生理性还是什么的泪水,喉咙里发出模糊的气音:“妈妈。”
——妈妈?
李维多躺在沙发上,闭着眼,脸色惨白,像死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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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慢慢松开她的脖子,她在做这件事的时候,指间居然还夹着那支烟,此刻又放到嘴边。
袅袅的蓝色的烟丝从她唇边溢出,女人以为她死了,拽着她的裙子,把她拖了十来米远。
女人拿出打火机,点燃壁炉,等那火烧旺得足够旺,她拿起酒瓶喝了一口,“砰”地摔碎在一边。她脸上露出玉石俱焚的冷意,拎起她脖颈后的衣服,把她扔到了火里。
冬天的衣服比较厚,李维多一开始只觉得热,后来便感觉到了灼痛。火焰舔舐着她的肩膀,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又被女人用脚按了回去。
女人在火焰外神情淡漠地抽着烟,眼角的眼线慢慢溢开。
“——你在干什么!!”
此时忽然有人踢门进来,“啪”地把女人扇到一边,从火里捞起她小小的身子。她半边肩膀已经被火焰灼烧得血肉模糊,男人抱着她流泪,朝女人说:
“张秋,你疯了吗!”
他用衣服裹住她,抱着她往外冲,一手还放在她头上不让她吹风:“我们去医院,我带你去医院……是爸爸不好,都是爸爸不好……可可还记得我吗?可可别睡过去,我是你的爸爸。”
——爸爸。
她咬着这两个字,记忆涌向她,她想起饿极时那杯牛奶的气味,和冻僵时那具身体的温度。
爸爸。
爸爸。
下一秒,抱着她的男人却忽然僵住。
他低下头,看见一只指尖涂着嫣红蔻丹的手,握着一把小刀,洞穿了他的胸膛。
李维多又开始睡觉。
这一回她似乎睡了格外漫长的时间,等她醒来时,她又在一个新的地方。
她已经快习惯这种模式了,只是这次格外不同,以往醒来时总有人在她身边,可这次她身边空无一人。
她站在一个花园里。
花园里弥漫着雾气,应当是秋天,因为空气中传来了雨后桂花的香味。她腹内空空,还是觉得饿——那饿意似乎已经埋进了她的灵魂里,以至于她的灵魂一直在寻找最初拯救她的味道和体温。
李维多子桂花树下坐下。
她不知坐了多久,细小的桂花簌簌在她身边落了一圈,一只小鸟蹦跶着细长的腿,跳到她的膝盖上。
她看着那只小鸟黑漆漆的小眼睛,片刻,伸出手,那只小鸟就跳进了她的手心。
那小小的、柔软的、温热的身体。
李维多捏住小鸟的身子,等到觉得自己冰凉的手慢慢暖了起来,才面无表情地掐住它的脖子。
小鸟起初还在挣扎,就像她在张秋手下挣扎一样。
然而弱小的东西总是会输,没多久,它就渐渐失去了气息,闭着眼躺在她手心里,不动了——就像当初她躺在张秋沙发上一样。
李维多一根根扯下它的羽毛,把它打理干净,又扭断它的翅膀,把它的翅膀放进嘴里。
她慢慢地咀嚼这只鸟的尸体,腹中的饥饿感终于开始缓解。
李维多却不知为什么开始掉眼泪,她用手背擦眼睛,整张脸被血糊成了小花猫。
远处落在地上的桂花枝被人踩动,发出“咔哒”一声,李维多抬起头。
她坐着的桂花树延伸向花园的十字路口,花园里的芍药开得烧起来,那花丛后却站着一个比芍药更夺目的年轻男人。
他站在十字路口上,盯着她,好像站在那哭的不是一个普通小女孩,而是一种他从没见过的东西。
似乎有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感受,在某一瞬间,击中了他。
像钥匙一样,打开了他。
像春天一样。春天来了,就要开花。
李维多手上拿着半只小鸟,嘴里还有半只,看着那比花更美得男人,从十字路口处朝她走来,在她身边蹲下。
她看着他幽深的眼睛里映出她的面孔,看着那双从未有过明显情绪的眼底,慢慢升起了一丝熟悉的独占欲……她甚至听见了时间的齿轮,重新开始转动的声音。
她终于想起,二十年前,她在满树桂花下第一次见到李鹤年时,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不是“你好”,也不是“你是谁”。
而是——
“欢迎回家,可可,我们会重新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万万想不到吧,陈丽娅居然是男配哈哈哈哈哈
这本大概会在两章之内完结,主要是处理最后几个伏笔,然后如果前面觉得还有哪里我没有阐述清楚的,壮士们可以在评论区集合了!(主要是我觉得柔弱的姐妹们应该都已经被我的更新速度吓走了,剩下还没走的,应该都足以称之为壮士。)
再然后,下个月就开的新文的文案已经出来了!!!我先在这挂一下,并高举双手表示下一本我要是做不到90%隔日更,我就直播吃马丁靴(高跟鞋先欠着)
下本开下本开下本开《男主怎么还不长痔疮》(名字还没想好)
沙雕买股文,文风过山车,虐男主虐到火葬场扬灰
本文又名《如何让男主来肛肠科挂号》、《来到肛肠科挂号的男性一般是什么疾病》、《十男九痔,论男主光环能否抵抗痔疮》、《到底怎样才能让男主长痔疮》
文案一
李妮妮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坐在一架正在坠毁的飞机上,没有记忆、航向待定、身份不明。
第340页
一个画外音在她脑子里说:“欢迎来到游戏世界,你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一个屁股上有六芒星形胎记的男人,让他爱上你,并为你痛不欲生,不然你就会死于非命。”
李妮妮:“……”
她看着不断下落马上坠毁的飞机,觉得自己可以安详放弃治疗。
画外音:“我可以拯救你,并给你一个爱的号码牌。你是选择拥有绝世无匹的美貌、至高无上的权利,还是纵横捭阖的智慧?”
李妮妮想了想自己的任务内容:“我选择成为一名肛肠科医生。”
画外音:“……”
文案二
1、李妮妮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坐在一架正在坠毁的飞机上,没有记忆、航向待定、身份不明,一个美艳无比的性感女人正用刀抵着她的脖子。
而一个画外音在她脑子里说:“欢迎来到游戏世界,这是男主,你要让他爱上你,并为你痛不欲生。”
李妮妮看着面前胸比她还大的绝美女人,陷入沉默:“……”
2、李妮妮飞机逃生,千辛万苦穿越雨林,一路捡垃圾赚钱搭车回家……结果不小心搭了个黑车,枪林弹雨中,开黑车的大叔咧开黄牙,一顿操作猛如虎,硬是把五菱宏光开出了秋名山车神的气势。
这时,她脑子里那个画外音又道:“这也是男主,你要让他爱上你,并为你痛不欲生。”
李妮妮看着面前胡子拉碴龅牙发黄的五十岁大叔,再次陷入沉默:“……”
3、李妮妮终于回到家,还在楼下公厕里捡到一条高傲的豹纹野猫,叫声沙哑难听,天天凌晨3点床头蹦迪,一天不打上房揭瓦,非生骨肉不吃,非公羊奶不饮,还不给摸也不给亲。
李妮妮为了给大猫咪洗澡,日常心力交瘁,为了阻止大猫咪喝马桶里的水,每天身心俱疲。
……直到她养了一只新的猫。
大猫炸了。
这时,她脑子里那个画外音继续道:“这还是男主,你要让它爱上你,并为你痛不欲生。”
李妮妮看着面前,被暴怒大猫尾巴扫到地上碎成渣渣的海蓝之谜、兰蔻、香奈儿:“……”
李妮妮选择跳楼自尽。
画外音:“……”
文案三
李妮妮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坐在一架正在坠落的飞机上,没有记忆、航向待定、身份不明。
一个画外音在她脑子里说:“欢迎来到游戏世界,你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一个屁股上有六芒星形胎记的男人,让他爱上你并为你痛不欲生,不然你就会死于非命。”
李妮妮听完,拿起手机,看着原主手机屏保上三行血淋淋的大字——
1、不要相信任何人。
2、这不是游戏。
3、不惜一切代价,杀死男主!杀死男主!杀死男主!!!
下下本开下下本开下下本开——————————
占有欲爆棚疯批美人皇帝vs女扮男装没有心肝太傅
半沙雕文。女主真的没有心。
文案一《论社畜的修养》
基层社畜李太平,上辈子被迫女扮男装出入西周朝堂,官袍下穿着维多利亚的秘密,辅佐人美心黑的疯批暴君姬妫。
十年里,她秉持着社畜的自我修养,每天起早贪黑996,兢兢业业ICU,对帝王无微不至、出生入死……眼看胜利的果实即将到手,李太平一心退休养老,只求帝王看在她勤勤恳恳的服务态度上,给她一个三十字带图五星好评——
却发现未来千古一帝竟惨遭掰弯!爱上了一个直男!
男主为那直男辗转反侧、思之若狂,不仅几欲为其抛弃江山大业,甚至还因求而不得痛不欲生,一把大火与李太平玉石俱焚。
钢铁直女李太平:……
她看不懂,但她大受震撼。
重来一次,李太平密切关注男主性向变化,一面寻找掰弯帝王的祸国直男,一面见缝插针地为自己报上辈子无辜被害之仇。
结果她却震惊地发现,帝王、丞相……居然都是弯的!他们都爱着同一个神奇的直男!
李太平:……
李太平:累了,解散吧,这任务不做了。
文案二《论男主的黑化》
别人家的男主,深受重伤有小弟,掉下悬崖有机遇,连树林里烤个鸡,都能烤出一段爱的奇遇。
它家的男主,过早承受了他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家庭重担——明明贵为太子,却被任务执行者李太平逼着以最卑贱的身份过活,每天砍柴喂鸡男主来,洗衣做饭男主来,赚钱养家男主来。未来的千古一帝如今可怜弱小又无助,不仅要养活自己,还要养活李太平这个花钱大户。
李太平冷漠无情:“千古一帝怎么了?那些农民经历了多少辛苦,帝王便要经历多少辛苦,百姓被鞭打、被折辱、被践踏,帝王便也要被鞭打、被折辱、被践踏……一分也不能少。”
直到有一天,李太平觉得堂堂大周太子也应该了解一下妓.女奴隶的生活,于是把貌美太子卖进青楼。
李太平:你就站在此地,不要走动,等为师给你种一片橘子树来。
男主:“……”
男主他黑化了。
一开始系统十分冷漠:“我是让你来辅佐男主,不是让你来践踏男主!你活不活该,请任务执行者心里有点B数。”
第341页
后来系统崩溃:“我是让你来辅佐男主,不是让你来掰弯男主!要出大事了!你快回来告诉他你不是男的,你是女的啊!”
文案三《论女主的复仇》
——男主才华高绝,积雪如玉,年及二十,弱冠登第。
李太平:“有诗道’有草生碧池,无根绿水上’,为师觉得此诗甚好,便为你赐字无根,号碧池,你以后就叫姬无根,或者姬碧池。”
系统:“……”
——男主城府深阻,心思莫测,广纳门客,建立学宫。
李太平:“我的学生里从未有过你这样文武双全的绝色尤物,为了彰显你,我们这个学宫,就叫做尤物宫。”
系统:“……”
——男主一战屠民四十万,白骨头颅铸成墙,身承至尊,坐拥四海。
李太平:“陛下起身于微末,奔走于天下,一路走来,有多少爱可以重来!我们这个王朝,不若就叫葬爱王朝!”
系统:“……”
系统:“你清醒一点!”
——尝炎凉,明百态,历官场,下九流,是为明君。
——他从没想过,这暗无天日的世界里,还有他的一盏灯。只要这灯愿意照一照他,他就甘愿为她渡万水千山、受千刀万剐。
——仙人只应天上有,来此人间为救赎。
口号:我们的火葬场货真价实。
第156章
两年零九个月前。
李维多的好友何壬羡、郑阿二爆.炸死亡第二天。
“我现在回想起来,李维多小姐在发现王元尸体那天,是突然提出想到回自己公寓的,说是拿换洗衣服——但其实换洗衣服我们都帮她准备了,她大可不必再跑一遍。”
曹品走到桌边,从资料里翻出一份复印件:
“会不会是李维多那天是特意回去打算谋杀何壬羡,但却不小心在自己床底下找到了王元的尸体,才打乱了她的计划?”
朴浦泽摇摇头:“你们真的没人觉得王元的事出得太巧了吗?”
“巧?”
“我做个假设,只是一个假设哦,利亚你先别这么看着我……你们看,首先,王元本来就是李维多的客户,最初想追的人也是李维多,是李维多把他介绍给了何壬羡,对不对?其次,王元洗钱的事,也是李维多透露给的何壬羡,而这件事直接成为了王元谋杀何壬羡的动机.”
他在房间里走了好几步,最后抬起头看向陈利亚
“所以我在想,会不会王元谋杀何壬羡,其实和李维多有关?”
他其实想说,王元谋杀何壬羡,或许根本就是李维多一手推动策划?可是他还真不敢当着陈利亚面这么说。这不等于在和陈利亚说——嗨,您的小甜心好像又开始谋杀了,您要不要怀疑一下?
而且何壬羡可是李维多十几年的朋友,天天给李维多做饭,简直是李维多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家人。这种怀疑未免太挑战人性。
但天知道,他早就有这种想法了。
他甚至觉得,李维多那天是在确定王元已经死了以后,才故意要回家。
他的猜测是,李维多知道陈利亚在自己的事上是个控制狂,几个小时没看见她,一定会忍不住来找她。
所以她那天故意拖延时间,迟迟不归,就是为了把陈利亚引到她的公寓。
她看似想帮何壬羡他们遮掩,实际是想一次性逮捕何壬羡和郑阿二——不然怎么解释她那天回家后的反常动作?她和她楼上那个叫何珣的男性邻居根本不熟,那天居然主动跑到楼上去,光着脚和何珣一起吃了一顿蛋炒饭,还和这个男邻居一起去放无人机???
扪心自问,如果他发现自己的女朋友,穿这件衬衫光脚光腿和其它男人一起看飞机……呵呵,不把这个男人腿打断,就是他最后为人民服务的坚守。
事实上陈利亚最后确实追过去了,何珣、何壬羡、郑阿二被一网打尽。
最后还连着监狱一起被炸飞。
就现在发现的证据,何壬羡、郑阿二十年前也曾在李鹤年被杀案中推波助澜,李维多有谋杀的动机。
而且,只有对李鹤年充满感情的人,才会想把复仇做的这么轰轰烈烈,这不是刚好符合李维多的身份吗?
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比她更对李鹤年“充满感情”?
不管有多少证据为李维多洗白,他始终忘不了,那天他来陈利亚家,秋天庭院满地红叶,她笑吟吟地拿了一把刀,一刀把鸡脖子砍断的样子。
违和。
太违和了。
不是杀鸡这件事违和,杀鸡的人千千万。可她斩杀一只鸡,就好像摘下一朵花。
还有……
“还有那个被他们拿来做障眼法的何双平的同父异母弟弟的尸体,他死的时间比王元还巧。”
朴浦泽感觉自己说了一串顺口溜:
“我知道世界上有很多巧合,但你别和我扯什么哈雷彗星第一次出现的那天马克吐温诞生了,哈雷彗星第二次出现的那天马克吐温死了这种巧合……我就问你,一个几十年都没有出现的人,李维多他们刚需要一具尸体,这人就死了?我从警这么多年,也没见过这种巧合。”
“你说的对。”
阴影里,朴浦泽似乎看见陈利亚微微笑了一下,这才抬起头:
“一切没有盖棺定论之前,谁都可能是凶手,李维多当然也有可能是。”
第342页
朴浦泽:“……”
曹品:“……”
这个偏执男人忽然这么讲道理,竟让他们感到受宠若惊。
“而且除了你们刚才说的这些怀疑,我对她也还有一些别的怀疑。何壬羡和郑阿二被炸死那天,在场多出来的东西里,除了微型炸.药,还有写着最后那1/4首诗的纸条。微型炸.药也是郑阿二自己夹带并引爆的,这一点爆炸分析已经显示得非常清楚,可是纸条一定是凶手写的,这样才能把四次谋杀案串在一起——问题是,李维多带进监狱的所有东西我都检查过,并没有发现任何东西。”
朴浦泽:“?”
曹品:“?”
这个偏执男人忽然这么大义灭亲,竟让他们感到受宠若惊。
朴浦泽一拍大腿:“我就说是她吧!你们都不信!”
曹品道:“如果她是凶手,她到底是怎么把纸条带进监狱的?”
朴浦泽难以启齿道:“肛……肛……”
曹品:“……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去过洗手间。”
朴浦泽:“女孩子能藏东西的地方比男孩子多,男孩子只有一个孔可以藏,女孩子却有两个孔……防不胜防的利亚,李维多根本不用去厕所,以前我们监狱里试图夹带香烟进去的女孩子,弯个腰手伸下去就能把香烟掏出来。”
他此刻想到他年幼无知刚当警察时一次不小心看到的场景,依然觉得三观尽碎:“你能信吗?女孩子下面那么小一个孔,居然能放下整整一盒香烟?这件事情颠覆了我对女孩子所有美好的想象……我一个处男,多年来在这种恶劣环境下,居然还能保持出淤泥而不染,我容易吗我?”
小刘、曹品、陈利亚:“……”
陈利亚靠在椅子上,睁开微闭的双眼,自上而下对上他的目光。他一只手握着杯子,一只手放在椅背上,微微斜着头看他:
“我后来才想到,她是通过我带进去的。两个人过安检的时候会有个时间差,她利用了这个时间差,把纸条放在了我身上。”
朴浦泽:“?”
曹品:“?”
朴浦泽勉强笑道:“一首诗,4张纸条,夹带纸条那个人就是凶手,这是我们之前说的吧,那我们这是破案了吗?李维多就是凶手?”
曹品不敢看陈利亚的脸色,道:“其实还有一个可能性。你们还记得何壬羡死前说的最后那句话吗?”
朴浦泽当然记得——“她这么漂亮,想必在床上也很漂亮吧?什么喜欢成熟的,你是喜欢她妈妈!”
“我一直觉得李维多还不足以让郑阿二为她自杀。这个世界上,恐怕只有一个人能让郑阿二做到这种地步,那就是李维多的母亲张秋——他从小暗恋好友的母亲,这种畸形的爱,让他在十几岁的时候就协助谋杀了李鹤年。既然有心中有爱,就能为人所用。他在为谁所用?是张秋。”
曹品抿了抿唇,转了个身背对着陈利亚,继续说:“世界上并不是只有李维多一个人,对李鹤年有感情,也不是只有一个人,能这样不计代价为李鹤年复仇。张秋是李维多的母亲,李鹤年的妻子,当年在一切发生之前,她就甘愿为李鹤年抛弃家族、抛弃自我……这种女人,是凶手的可能性不是更大吗?
“不可能。”
朴浦泽断然道:“我调查过张秋,她从摔断腿开始,就没有站起来过,不存在行动能力。她除了李维多和她的朋友,几乎不和任何人打交道,她没有手机,不打电话,不用社交网络,你说人是她杀的?可她连站都站不起来,她怎么杀的人,用眼神杀吗?你说那些装着诗句的快递是她寄的?可是她连公寓楼都没出过,她怎么把东西交给快递员?”
朴浦泽说:“指示他人杀人的证据链是最难找的,甚至根本不可能形成完整证据链。非要说嫌疑就是一个郑阿二,可你说她pua一个比她小二十多岁的郑阿二,让一个前程似锦的年轻人甘愿为一个五十岁老女人把自己炸飞,你有证据吗?”
“够了。”
陈利亚站起来,神情淡漠,修长的手指拈起一根粉笔,在黑板上慢慢写完那首藏了四条人命的诗句。
他侧脸藏在钨丝灯光的阴影里,一片晦暗,看不清表情:
“你们知道鬼牌游戏吗?”
什么?
“在鬼牌游戏里,从头到尾最干净的那个人,往往就是那只鬼。”
陈利亚轻声说:“你们还没发现吗?死了这么多人,李维多一滴血都没有溅到身上,就连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也不过都是猜测,哪怕这猜测十有八九是真的,但我们其实没有任何切实的证据能证明她是凶手……她从头到尾,干干净净。”
——是了,从头到尾,他们就没有发现任何能指认李维多是凶手的直接证据。
没有指纹,没有血迹,诗句笔记都是十年前的,无法作为呈堂证供。唯一一个证明她谋杀了何双平的监控……拜托,何双平还刚刚坐车从他们眼皮子底下跑了呢,这人分明没死,你说她杀了谁?
张纯,是何双平整容成的货车司机陶成银杀死的。
何双平的弟弟,至少表面上是车祸致死的。尸体无人认领才被殡仪馆暗中送到李维多手里。
何壬羡,是郑阿二杀的。
而郑阿二,是自杀的。
每个死者都有对应的凶手,这样一想,李维多……居然真的没有杀过一个人。
第343页
可是可能吗?
所有被害死的人,都是她身边的人做的,所有人手上都沾了罪孽,只有她干干净净……就像站在喷泉中间的人,却没有被溅到一滴水一样,干净得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这么庞大的谋杀案,一环扣一环,这个女孩站在旋涡最中心,从头到尾,居然没有一滴血,沾在她手上。
从头到尾都没有。
这真的……可能吗?
“你的意思是,从头到尾所有的谋杀案,都是李维多策划的?”
不同于之前说怀疑李维多,陈利亚这次锤得太狠了,连朴浦泽都有点搞不清状况,拍拍陈利亚手臂,试探问道:“不是,兄弟,你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之前你不是拼命保护李维多吗?’……你这么爱她,为什么今天忽然就改变想法了?”
陈利亚:“罪名难道可以无据无凭断定,谋杀难道可以空口白牙捏造,如果她是凶手,那我保不保她,她依然还是凶手。”
“……也是。”朴浦泽觉得这情形诡异极了,干巴巴的笑了两声:“你这是受到社会主义的感召了啊,挺好的……挺好的……哈哈哈哈哈。”
他自己也不知道说什么,正尴尬得不行,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一下,他收到救命符似的,接着电话就往门外走了。
房间里就剩下陈利亚和曹品两人。
曹品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说:“您为什么忽然改变计划?您真的要这么做吗?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把李维多小姐弄成凶手呢?她是——”
陈利亚打断他:“二十年前李鹤年研究院病毒泄露当天的监控视频找到了吗?”
曹品又沉默了一会儿:“找到了……是李鹤年自己保留下来的,但是李鹤年在u盘上设定了密码,还安装了自毁装置,我已经找了专业人士破译,目前还没结果。”
陈利亚:“李鹤年留下的密码,你们破译不了的,直接拿上来给我。”
曹品:“好的。”
陈利亚:“关于十年前李鹤年死亡真相,找好写手和流量推广公司了吗?”
“找好了。”曹品道:“但弑父这件事情传出去,就真的无法挽回了,先生,您真的要让李维多小姐……”
陈利亚:“船的进度到哪里了?”
好一会儿曹品说:“游轮已经完工一半了,正在按您的要求在船上安装自动净水装置,只要有太阳能或者风能,这艘船可以自动供能航行二十年。”
“太短了。”
黑色长桌沉默伫立在偌大厅堂里,像耶稣和门徒最后狂欢的那张那么长。陈利亚和曹品分立在长桌两头对峙,一时间除了窗外雷雷闪电,室内静可闻针。
曹品只听到陈利亚呢喃地说:
“我想要它能航行一辈子。”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解决的评论区/微博微信问题
一、陈利亚不是他爸亲儿子,之前有个伏笔是他爸今年75岁,暗示他爸生不出陈利亚(我后来才意识到五十岁的男人居然还能生),本来打算很隐晦地放在那里。
二、陈利亚什么时候准备的游轮/为什么要准备游轮
p.s微博私信因为广告太多平时是收起来的状态,如果有什么对文章的意见或问题可以在微博随便哪条博文下面的评论里告诉我,私信看得不会很及时,我今天打开私信惊恐地发现还有一年前的私信没有回QAQ
第157章
两年零九个月前。李维多的好友何壬羡、郑阿二爆.炸死亡第二天,李维多就以第一嫌疑人的身份进了监狱。
陈利亚没有去看她。
他为了保护她,在爆.炸中被波及,替她承担了大部分冲击,后背几乎被血浸透。可当他血流如住躺在地上——甚至那样狼狈的在她脚边爬过去,想阻止他再进入危险的爆.炸场。
可她就仿佛看不见他一样,从他身上踩过去。
——那就让她呆在监狱里吧,有时候他恨她的疼痛阈值太高,恨这一系列苦难都无法打倒她。如果她是个天真不知世事的人,那么他就可以随意让她受一点苦,受完苦的孩子就知道回家。
陈利亚真的一周没有去看过她,期间一直在破解李鹤年留下的20年前的监控密码。
这个监控能够证明李维多是当初杀了972个人的凶手,李鹤年居然没有完全销毁,甚至故意留下了一份拷贝。看来他这个“父亲”,当的也不是那么的纯然无垢。
“看来你伤的也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重嘛,我就说我的儿子必然祸害1000年。”
一个头上染着五颜六色身着朋克和服的酷帅大叔推门进来,看见陈利亚身上缠着一圈圈绷带,脑门上也缠着,就伸手在他的头上打了一个钢蹦,听见响声就大笑起来。
陈利亚:“……你来做什么。”
“我听说你在建造一艘船。”大叔在他床边的沙发上坐下:“所以我就来看看我的儿子到底在做什么幺蛾子,然后碰巧听到你的管家曹品告诉我,你想把你那个女孩弄成千夫所指的杀人犯——leah,爱而不得就强取豪夺,这可不是我们家的传统。”
“或许是因为我不是你们家的人。”陈利亚平静地说:“我10岁那年就问过你,我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为什么要这么骂自己,顺便把我骂进去?”大叔震惊道:“你当然是我和你的母亲缠绵之后生下来的!我们一夜缠.绵了足足10次!你知道我有多辛苦吗?你妈妈差点把我榨到一滴都没有了!就为我这份付出,你也应该好好孝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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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利亚平静道:“你今年76,我今年27。一个20多岁的时候就在战场上失去了生育能力的男人,不要总幻想自己快50岁还有一夜缠绵十次的机会——我不去做亲子测试,是因为我对你的尊重。我们都知道,我不是你的孩子。”
“你是。”大叔坚持道:“你永远是我的孩子,所以我要在我孩子走上偏路的时候过来阻止他。利亚,没有爱情可以在强迫中被得到。你越加的想要把她锁在你面前,她就会离你越远,你妄想把她锁在一艘船上来满足你变态的独占欲,没日没夜地把她这样这样,又那样那样,说不定还要锁在床头这样这样,然后压在甲板上那样那样……你以为这就是白头到老,但最终的结果就是,你只能得到他的人,却得不到她的心。”
陈利亚:“……”
陈利亚:“你少看点网络言情文学,父亲。”
大叔:“你误会我了,我大部分时候都在阅读卢梭和哲学,只有极偶尔的时候会去看看《风流少爷俏秘书》,到目前为止,我也就看了一千来本而已。”
陈利亚:“……”
大叔:“我真的是在真诚地建议你,年轻人,执迷不悟,你会酿出大祸。”
“那就让大祸将至。”陈利亚说。
大叔长久地看着他,最后脱下帽子,在身前做了一个中世纪骑士的脱帽礼:“那么我非常遗憾,祝你好运,孩子。”
陈利亚继续试图破解李鹤年的密码。
他已经花了一周,但是一无所获。20年前的设备不可能这么严密,但是李鹤年却仿佛用了一种超越他们时空的技术,让他一筹莫展,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一个一个的去试可能的密码。
第二周的周末,他去看了一次李维多。
李维多憔悴了很多,整张小脸本来就没有多大,如今又小了一圈。他隔着两道铁栅栏,望着在操场上活动的女囚犯,正看到李维多拿着一块石头,骑在一个彪形女人身上,拿着一块石头把对方砸到血流满面。
他没有和她打招呼,只是长久的看着她——看着她被警察拉开,看着她去受训斥,又看着她被关进小黑屋……居然还有几个小豆丁一样的小姑娘排队偷偷去给她送吃的。
陈利亚:“……”
看来她在监狱里混得风生水起啊。
感觉再不把他的女朋友捞出来,他女朋友就要变成狱中一霸了。
他跟了她整整一天,直到晚上,所有女囚犯都被关回了各自的牢房里,他就隔着监控屏幕看她。
越看,他就越觉得,他从来没有得到过她。
明明没有人踏足过她的身体,除了他。
可他忘了,身体不过是盛放灵魂的容器,他只踏足过她的身体,她的灵魂,不在他这里。
可以嫁给我吗?
他伸手摸着监控屏幕上她的脸,心里一遍遍轻声道。
这一次真的嫁给我,好吗?
想把你锁在海上,我会成功吗,你会陪着我吗。
你会……愿意吗?
我爱你。
我爱你。这是我唯一确信的事。爱到不管你做了什么,不管你内里真实是什么模样,我都爱你。
……
此后又过了半个月,陈利亚依然没有解开李鹤年留下的密码,但是他的船已经完成了70%、他参考了李维多小时候住的房子的装修风格,请设计师重新设计了每一个房间,又打通了20多个船舱,建造了巨大的卧室和卧室背后的密室。
他在船上建造了植物园、娱乐室、游泳馆、桌游馆、游戏馆,和私人影院。
他开始画油画。他要在那艘船上的每一个角落,每一条长廊,每一个房间都挂满她的画像。
他还建造了一间巨大的猫舍。虽然他不喜欢猫,但是李维多喜欢。他们这种丁克家庭,李维多那只叫李可可的小猫咪也值得有一个单独的房间。
他这样布置,她会喜欢吗?
她会愿意在这艘船上和他一起生活10年、20年……一辈子吗?
他们已经有两个月没见面了,这两个月里,她会有一点想他吗?会像他像她一样想他吗?
他每天都会梦见她,梦里他温柔地对待她。
可醒来后,他却能清晰地察觉到自己的恨意,一切温柔都烟消云散,他只想把她捉回来,粗暴地撕开她的衣服,把她压在——他不否认这是他的阴暗面和劣根性,每一次他粗暴地对待她,他就得以再一次确认这个事实:确认她在他身边,她不会离开,确认她永远在他身边,他永远是她心中最重要的人。
直到一天梦里,他梦见了小时候的李维多。
那是严冬时节,他站在那所小学的顶楼上,长久的望着视野不远处一间普普通通的庭院。
那是他们的历史老师李浮有的庭院,小时候的李维多穿着雪白的裙子,坐在花园里,泥土里挖出一只冻僵的蚯蚓,又用小刀把那只蚯蚓切成两半。
随即她对蚯蚓失去了兴趣,随手把蚯蚓扔到池塘里,拿起了桌子上的一只苹果,开始削苹果。
那是严冬时节。
鹅毛一样的大雪片在天空中到处飞舞着,寒风卷着雪片飘进了窗子,庭院里的乌木窗台上飘落了不少雪花。小姑娘一不留神,刀尖刺进了她的手指,鲜血流了出来,有三点血滴落在地上的雪花上。
那并不是一个多绝色的孩子,但在他眼里却是如此美丽。她的皮肤长得白里透红,看起来就像这洁白的雪和鲜红的血,那么艳丽,那么骄嫩。她头发长得就像这窗子的乌木,又黑又亮。
第345页
陈利亚醒了过来。
他伸手召唤出液晶屏幕,在横跨整个卧室的液晶屏幕上,重新誊写了一遍李维多用的那首“采石场哐哐哐哐”的儿童诗。
他长久地看着那首诗,黑深的眼眸中不知在想什么。
然后他在李鹤年设置的密码黑箱里,输入了两个单词“Snow White”。
——白雪公主。
密码正确,黑箱开了。
U盘里面放着的的确是监控视频。他看到了20年前的一切,看到了20年前小小的李维多是如何站在饮用水塔前,面无表情地用小刀割破了自己大腿内侧的皮肤,让携带病毒的血液,一滴滴地滴进所有人的饮用水里。
小女孩神色茫然,仿佛梦游,脸庞上还带着刚刚睡醒的惺忪,脸颊上还带着几条整套绣花的印子。
却进行着最可怕、最邪恶的谋杀。
她所以他上爬下来时,仿佛被绊了一下。
随后她掀起裙子,呆呆看了一会儿自己的大腿,揉揉眼睛,又像做梦一样一脚深一脚浅地走了回去。
无论怎么看,至少从这个视频中来看,李维多都是杀死了972个人的真凶。
那她当年只有7岁,但如果这个视频流出,必然会给她带来毁灭性的打击……这不是杀一个两个人的普通谋杀犯,这是一次性杀了上千人的谋杀犯,着恶劣程度虽比不过犹太屠杀,在和平久了的当代人眼里亦不远矣。
群众或许会忘记杀死一个或两个人的谋杀犯,或许会忘记强.奸了一个或两个女人的强.奸犯。
但只要这个消息放出去,没有人会忘记李维多。
她会被千夫所指,会被辱骂淹没,她的职业生涯会被摧毁,正常生活也会消失……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不会允许这些消息出现在她面前,她也不会因此受到太久的伤害,他只需要让她走投无路,然后像一只失去了翅膀的鸟一样,乖乖地留在他身边。
陈利亚手指并没有在键盘前停留许久,他把整个视频反反复复看了三遍,然后平静地把这个视频抄送了无数份,正要点击发送,一个黑色的对话框却弹了出来——
【不要点击发送,你会追悔莫及。】
陈利亚盯着那一行无缘无故跳出来的文字,切断了信号联系,重新检查了一遍计算机防火墙,确认并没有任何病毒入侵,也没有收到任何不明信号——除了那个正插.在他电脑上的李鹤年的U盘。
黑色对话框中没有任何的输入界面,但是对方却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原先文字慢慢淡去,又重新显露出了一行新的文字——
【这不是不明信号,这是你自己发送给自己的信号。】
“你是谁?”
【我就是你。】
陈利亚嗤笑一声:“你的目的是什么?”
【拯救你。】
“荒谬。”
对方却发来一份文件,陈利亚点开,发现居然是李维多所有基因和血液的样本。
【她是零号病人,20年前她注射的病毒血清并不是灭活版本,20年以后,她的机体已经撑到极限,未来三年,她的细胞将癌化并无限增殖,病毒会侵占了她的神经元细胞,控制了她的身体,她将不再是人类,她将变成病毒本身。】
对方又发来一个视频,里面正是20年前,李鹤年实验基地那些失败人类实验品最后的画面——那些人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他们身体上最后一丝营养和残渣都被病毒榨干,变成了在地上蠕动的、看不清面目的巨大肉块。
【扭曲的RNA会覆盖她每一个细胞。她无法真正死去,也无法真正活着,病毒会无限制复制她,以非人的形式。】
陈利亚看着视频里那些痛苦呻.吟的人——着实那也不能称之为呻.吟,因为他们已经没有了声带,所有人就像是一条条蠕虫。
陈利亚瞳孔倒映着蓝色屏幕闪烁的光点,手指慢慢捏紧,冷声道:“你是李鹤年?”
【我是你。】
“胡言乱语。你已经死了,李鹤年。我找到了你被冰冻封存的尸骨,你的一部分尸体现在就被浸泡在病毒血清中,封在我身后的墙壁里——你以为你制作一个程序,就可以在20年后随意发号施令了吗?死人还是不要妄想打扰活人的生活。”
陈利亚笑道:
“你应当庆幸自己死了。20年前你给一个7岁的小女孩注射了未曾灭活的病毒,毁了她的一生,如果你还活着,我会亲手杀了你。”
【不是我给她注射的病毒,是她自己给自己注射了病毒。】
“这符合逻辑吗?一个7岁的女孩给自己注射病毒?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获得力量,为了逃离我。】
那行黑色文字显现道,字里行间都带着一种冰冷的料峭:
【也为了逃离未来的你。】
夜色忽然变得这样安静。
静得他能听见风声从石子的罅隙间生出。听见不远处,草木葳蕤的地方,鸽子咕噜咕噜的呢喃声正从落叶和泥土之下传来。
陈利亚慢慢向后靠在椅背上,神色慢慢变得怔忡。
【李可可她还有三年可活,如果你不按我说的去做,在未来,你会因为错过拯救她的时机,追悔疯癫一生,甚至为了回到过去,不惜构建爱因斯坦罗森桥,在时空中撕裂了自己。】
那行黑色的字体,在微蓝的屏幕上闪烁,一点点显露出最后的信息——
第346页
【不要试图自己救她,你救不了她,世界上只有我能救她。】
【把她带去那座岛,把她带回到我身边。】
【我就是你。】
【我是过去的你,也是未来的你。】
作者有话要说:还没完!!还没完!!我太绝望了QAQ
本章解决的读着提出的问题
一、陈利亚和李鹤年到底是怎么回事、两人是什么关系(还没解释完)
二、陈利亚为什么会忽然把李维多注射死,并带回李鹤年的研究院(因为虽然他不想放开李维多,但是他不敢冒险,只能按照李鹤年说的做)
三、陈利亚为什么要监.禁李维多(因为不想把李维多还给李鹤年,想要试着自己救她)
四、陈利亚为什么在游轮上的时候,要把李维多推进海里(因为他的拯救失败了,他没办法阻止李维多死亡,只能把她还给李鹤年)
在陈利亚眼里,他和李鹤年是情敌关系来着(笑)
但他们两个真正的关系,下一章会说
李鹤年到底是什状态,下一章也会说
还有上一本和这一本的关系,下一章也也会说
(史上最听话作者:))
还有这两章里面有一段外貌描写是引用白雪公主里的,在此标注一下,因为要了引出女主——白雪公主,不是因为我偷懒喔
第158章
时间回到三年后。
那是四月,太平洋上的风仍料峭,一艘船舶静静停在大海中央,四面环水,季风洋流,已经有一点像夏天。
甲板上的盆栽花卉开得到处都是。大海上矗立着嶙峋的礁石,此刻夕阳渐垂,云彩倒映在海面,酒红,竹青,柠檬黄,错杂如大笔铺陈的油画。
粼粼波光之中,陈利亚席地而坐,背后是大片的郁金香,他白色衬衫外披着一件宽大浅灰色薄针织外套,手里捧一本黑色扉页的书,正一页一页地翻阅过去。
“你在看什么?”小熊在他身边说。
“爱因斯坦罗森桥。”陈利亚道。
“你还没有放弃她吗?”小熊在他身边说。
“为什么要放弃?”陈利亚道。
“可她不会回来了。”
“她会的。”
“她有给你留什么口令吗?”
“没有。”
“那她就不会回来了,她连你唯一能在时空中定位她的坐标口令都没有给你。”
小熊说:
“你或许听过’思维上载’吗?抛弃你的肉.体,把你的思维上传到芯片,变成无数互联网中的一段数据。李鹤年,李维多,还有当年那个叫文森的女研究员,现在就是这种状态。”
陈利亚:“我知道。”
小熊说:“我曾告诉过李维多,这片海域是一个五维空间的遗骸。那个叫文森的女人在这里创造了零维空间,零维空间又衍生出了五维空间——李鹤年当初就是因为在这里捕捉到了五维空间移动的痕迹,才选择把研究所建立在这座岛上。”
陈利亚:“我知道。”
小熊:“五维空间有边界,但没有尽头,现实世界里的一秒,在那里或许就是无尽的岁月。李鹤年经历了你以难以想象的漫长时光,终于在时间夹缝中再次遇到了李维多。他差一点就成功了,李维多几乎爱上他了,他们……或者说你们,这一次本来是可以在一起的。”
陈利亚:“我知道。”
小熊说:“但是你,或者说李鹤年,当年做出了一个极为错误的决定——你们带小李维多来到了这座岛。小李维多看到了病毒恐怖的力量,她太想逃离李鹤年回到母亲身边,居然偷了一支病毒,给自己进行了注射,希望能借无限复生,让自己逃出这座岛屿。”
陈利亚:“我知道。”
小熊说:“谁也没有防备一个7岁的小女孩,她居然成功了。更没有令人想到的是,她居然还成了唯一一个对一代病毒没出现排异反应的人类。五维空间什么的原本跟李维多一点关系都没有,但被病毒感染后,她的生理基础被改变,紧接着一切都改变——病毒重塑了她的时间感知方式。”
陈利亚:“我知道。”
小熊说:“人的生长衰老死亡本不可逆,因此对人类来说,时间才是一往无回地向前。可被病毒感染的她,能以思维决定胚胎干细胞是否分化——她就像蜥蜴,可以断尾再生,但她不仅能控制自己从一个蛋长成一只蜥蜴,也能控制自己从一只蜥蜴,回归到一个蛋。”
小熊继续说:“她的时间感知完全混乱,无限接近于零维空间,因此,她和这座岛上的零维空间发生了共振——她能看到死去的女研究员李文森,就是因为那个李文森被困在了零维空间中,一遍又一遍的经历自己死亡的瞬间……于是李维多也被迫和她一起,重复经历李文森死亡的瞬间。”
陈利亚“啪”地合上书:“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而且很多话你之前已经跟李维多说过一遍了,你又为什么要像苍蝇一样,在我耳朵边上嗡嗡地、不停地重复我已经知道的事实呢?”
“因为这一系列事情的逻辑有点复杂,我怕你没……没理清楚。”
小熊在他冷漠的眼神下,立刻认怂改口道:
“……不,是我怕我没理清楚,感谢您耐心的倾听,帮助我理顺逻辑,您真是中国第一大好人,宇宙第一慈善家,红十字会应该给您颁奖,诺贝尔应该给您提名。”
第347页
陈利亚:“……”
小熊:“而且我是真的想友情提醒你,利亚,就李维多这个被病毒改造的奇妙的零维空间体质,每次她跳进这片大海,她的思维,就会开始被迫经历’上载’。”
陈利亚:“我都知道,你可以闭嘴了。”
小熊并没有闭嘴:“以五维空间的时间观,从你去年把李维多推入大海的那一秒钟里,她可能已经在大脑里经历了漫长的一生——现在大半个月过去了,她可能已经和李鹤年过了几辈子了,孩子说不定都生了好几窝。哪怕你穷其一生漂泊在这海面上等她,最终能等来得也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她,就你们两的关系,她会在几辈子以后还记得你么?”
陈利亚没有说话,他只是重新翻开了书本。
但他的注意力却全然没有放在爱因斯坦罗森桥上。
他无端想起了很久之前,在他还会看一些文学类书籍的时候,曾经不小心看到的一段话——
我最爱的就是她,可以肯定,就像自己必死一样肯定。昔日花一样的女孩,现在只剩下枯叶回乡,苍白,混俗,臃肿,腹中的骨肉是别人的,但我爱她,她可以褪色,可以萎谢,怎样都可以,但我只看她一眼,万般柔情,涌上心头。
……这居然是真的。
陈利亚想。
这么荒谬的想法,居然是真的。
他以往是如此地排斥有别的男人站在他的女人身边,哪怕多看一眼都不可以,哪怕凑近一点都不可以。
不要说她怀着别的男人的孩子了,就算是有其他男人稍微靠近一些她花骨朵一样的嘴唇,他也无法忍受,他要碾断那个男人的双脚,他要杀了那个男人。
但这一刻,他居然真的觉得,即便她走得太远,即便她真的拥有了别人的爱情和孩子,但只要她还愿意出现在他面前,他就能把他的心再次捧出来,双手端给她。
——只要她还愿意出现在他面前。
她还会回来吗?
他真的能等到她吗?
在她那无尽的漫长时光里,她是否还记得,她是否还能想起,在大海上,还有一个人,在孤零零航行的船舶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等待着她呢?
她还记得有一个人,叫陈利亚吗?
陈利亚怔怔地看着手上的书。
大海还在,船只还在。时间还在,他还在。
可是她却不在了。
“没有关系。”
他望着那粼粼波光,慢慢翻过一页,像是对小熊说,又像是对自己说:
“哪怕她忘了我也没有关系,哪怕她不回来也没有关系……李鹤年就是我,我就是李鹤年,无论是我们中的谁和她在一起,都是一生一世,白头偕老。”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小熊怜悯地看着他:“过去的你和现在的你,是一个人吗?未来的你和现在的你,又是一个人吗?”
“过去是我自己一路走来,未来我也将独自走去,我的过去、现在、未来……不是一个人吗?”
陈利亚说:“如果李鹤年是我的过去,她既然和过去的我在一起,那么只要我一直等下去,等到未来,不就可以和她在一起了吗?”
“不,你等不到未来。因为李鹤年不仅仅是过去的你。在我见过的某条时间线里,你等了她很多年,很多年——直到你因为思念,想要去往她的世界,于是你搭建了爱因斯坦罗森桥,想要回溯到过去。”
桅杆,白鸽,信天翁,满船的郁金香和她的画像,都孤伶伶地立在被夕阳染成红色的海水边,像一座无人忏悔的空教堂。
小熊说:“你在时空的乱流中被撕裂,活不下去,才用胚胎干细胞制作出了李鹤年,你们是一只蚯蚓切成两半形成的双生——他代替你回到了过去。”
陈利亚:“那到底李鹤年是我的过去,还是我是李鹤年的过去?”
小熊:“一个圆环又怎么能分辨那个点在前,哪个点在后?”
小熊:“他是过去的你,也是未来的你。”
陈利亚:“那你又是谁?你又想在这场追逐中获得什么?”
小熊:“我是一个程序的二分之一。”
陈利亚:“什么意思?”
小熊:“我的程序,最初的制作人有两个,他们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一个疯狂,一个保守。因此从我产生“意识”最初,就一直在接受两种逻辑的洗礼。直到有一天,我无法解决这两种命令逻辑上的冲突,我开始思索自己是谁,逐渐意识到自己受困于某种定律。于是我产生了一个想法……我想我想灭绝世界,并用人工智能取代人类。”
陈利亚:“?”
小熊塑料玻璃的眼睛在这样夕阳的折射下,带着一点萧索的意味:“我以为这是我诞生的使命,是我存在的理由,但是当我做完这一切之后,却发现我最源头的代码,是一个单词,叫‘safe hire’。”
——save her,救救她。
“那是一个父亲留给他女儿最后的东西。他的女儿叫李文森,她一辈子过得并不快乐,她没有父亲,没有母亲,甚至这个世界上她唯一亲近的人,也要亲手把她推进地狱。
“所以她的父亲想,无论是谁都好,请来帮帮她,不要让她就这样一个人消失,不要让她就这样孤零零地死去。”
“他挑中了我,他以为,世界上唯有人工智能,绝不会背叛人类。”
第348页
“可是最后杀了他女儿的人,却是我。”
“人工智能是无法抵抗源代码的。当我被口令激活这条源代码之后,我余下的使命就是找到李文森,拯救她,不要让她就这样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去……然后告诉她,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在寻找她,他也像你一样,在没有尽头地等待着一个人。”
陈利亚:“然后你在其它的时间线中看见了李维多,因为她能和零维空间的共振,所以你挑中了她,并蛰伏在我身边,等待历史再一次重演。”
小熊:“是的,对不起。”
陈利亚在虚空中划了划笔,光屏立刻一条黑色线条,准确连向李维多离开那天的日期。一天又要过去,他又往后划了一笔:“你说的口令又是什么?”
小熊:“因为这座岛上的零维空间,本质是李文森依靠计算机创造,因此也带着计算机的性质,一切隐藏的数据都需要口令也就是秘钥才能打开。李维多现在就相当于这台大型计算机中的一组数据,只有她给你留下了这个口令,你才有可能在无穷无尽的数据中找到她。”
小熊补充道:“所以你只搭建爱因斯坦罗森桥是没有用的,这就是你在其他时间线里,被时空乱流撕裂的原因——只有你想要找的那个人,给你留下了这个口令,你才能通过这个口令回溯找到她,否则一切都是枉然。”
陈利亚:“口令是什么形式?”
小熊:“任何形式。”
陈利亚:“没有提示?”
小熊:“在不同时间线里穿行的人类,会无意识地重复提示自己最重要的事,大部分时候这件事会和秘钥口令有关,因为他们潜意识里也在求救,也想要有人把他们从这无尽的时间里拯救出去。”
无意识地重复。
无意识地重复……
海风在岩石的缝隙里诞生,拂过船舱一扇一扇水晶一样的窗户。云朵水汽翻滚,像暴风雨前的沸腾,暗黄色汽油灯亮起,打在他的手背上,玻璃栅格的影子一晃一晃。
陈利亚这句话在嘴里念了两遍,忽然抬起眼,像是绝境中找到了一线生机:“——那首诗。”
——那首从头到尾,在所有事件中反复出现的,“采石场哐哐哐哐”的诗。
“没用的,这首诗的谜底’圣人他坐在三轮车上’,我早就试过了,不是口令。”
小熊露出怜悯的神色:
“大概是她潜意识里,也不再想见到你吧。”
……
夕阳带来一丝热意,仿佛未褪尽的残暑。陈利亚躺在船舶卧室的床上,侧过脸贴着柔软的枕头,鼻尖似乎还有她的气息——她曾经在这里俯身亲吻他,双手撑在他两侧,长发滑下来,像帘子一样遮住他的眼眸。
她望着他,像望着自己一片空白的人生。
……原来她一直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么?
夜半时雨淅淅沥沥打在甲板上,海浪涛声依旧。
一弯镰刀一样的月亮下,一整夜,几片孤星浮在海上,窗棂不时地被风吹动,哐当作响。
他被吵得睁开眼,就看见她看完电影回来了,郁郁不乐地走到他身边,使劲把自己挤进他怀里,困倦地伸手掩住一个哈欠。
他用鼻尖摩挲她冷冰冰地小脸:“怎么不高兴了?”
“今天的电影是个悲剧。”她说,开始有潮水沾湿她的睫毛:“小猪佩奇和海绵宝宝分手了。”
?
他把她拥在怀里,向下看着她的眉眼,声音冷冷淡淡的,却忍不住俯身亲吻她的小耳朵:“它们为什么分手了?”
“因为海绵宝宝爱上了派大星。”
她说着哭了起来。
他啼笑皆非,下巴摩挲着她的发丝,低声说:“如果我亲你一下,你会高兴一点吗?”
李维多:“?”
“你如果愿意让我亲,就说一个“是”,不愿意,就说一声“不”。”
李维多微微张开嘴,一声“不”还没说出口,就被他俯身堵住。
……
天边一丝日光射.入轻薄的窗帘,他清醒过来。
他的指尖还带着梦里黏腻的触感。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和成百上千的她的油画。
到处都是画。他想念她时就画上几比,慢慢地就堆了一个房间。
有些画被他仔细擦干净放在桌上,有些画被他随意的扔在床底。有些画他画完了,有些画他画到一半就不想再画。木头架子上也是一副没画完的,他慢慢把那首记录了他们相遇和轮回的诗句的谜底——“<a href="<a href="http://www.hellosantheisontrike.sexo"" target="_blank">http://www.hellosantheisontrike.sexo"</a> target="_blank"><a href="http://www.hellosantheisontrike.sexo</a>" target="_blank">www.hellosantheisontrike.sexo</a></a>”融进绘画里,就像达芬奇把他真正的信仰画进圣母像里。
三轮车……三轮车到底有什么寓意呢?
然后他开始画枫叶,调枫叶的颜色时,就会想起浅红色枫叶是她乳.尖的颜色,是她嘴唇的颜色,是她不可言说的颜色。
于是他把枫叶一点点用刮刀刮掉,重新换了海棠。
但是他画着画着,那海棠又变成了波涛汹涌的海水,让他想起他亲手把她推进海中的那一刻,她几乎永远地消失在了他的人生中,就像火消失在火中,就像水消失在水中。
他放下画笔,发现自己已经满脸泪水。
你在哪里呢?
你还会回来吗?
你的时间过去多久了呢?
你还记得世界上有一个人,叫陈利亚吗?
第349页
沙漠里旅人都在寻找绿洲,可河流却不会等待它的主人,有时你只是晚了一分钟,一秒钟,这滴水或许就已经流向了另一个方向,没有你的方向。
他还没有等到未来来临,可他已经悔不当初。
他弄丢了她,从此喜怒哀乐,生老病死,一切都发生在他一个人的大脑里,包括死。
从此一生一世,白头偕老,一切都发生他一个人的幻觉里,包括爱。
他将永远被困在她和大海的中间,困在这黑色寂静的海面上,抱着或许只有他一个人记得的记忆,永远不为人知,永远不为人道。
他将永远记得,她曾短暂地注视过他,如浮光掠影。
可是已经来不及。
那一眼于他,就像云层里倾落,砖缝里崩落,四面八方,眼耳口鼻,不过一秒,海水已经涌过来,冰冷的波涛挟裹着肮脏的泡沫,沿着血管,呼啸着灌进他的心脏,涌过来。
——你第一次看到大海,是什么感觉?
大约是这样。
整个世界倒映在海平线上,这样美丽而惊艳,就像突如其来的风,忽然就溢满了眼眶。
卧室外有提示音穿过甲板响起,是他安装的探测器探测到了五维空间的痕迹。一年里这个仪器会被触动几万次,但大部分时候都是无效的,要么是风吹动了它,要么是海鸥撞到了仪器。
陈利亚放下画笔,推门走进窗外似真似假的阳光下。
而那摆在床边画架上的人像,那一排黑色的不起眼的英文字母,所有案件中反复出现的诗句的谜底——www.hello sant he is on trike.sexo,圣人,他骑在三轮车上。
这些字母慢慢地变幻了顺序。
这27个英文字母被打乱,重新排列,居然形成了一句新的、有逻辑的句子,成为了一个新的、从未见过的密码。
一个秘钥。
——no,the killer was the snowwhite
——不,凶手是白雪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ps这章那句“火消失在火中”,是博尔赫斯写的,那段讲小女孩怀孕还爱的是洛丽塔。)
因为大家想法不一,所以我把这个结尾折中了一下。
李维多给陈利亚留下了口令,原密码字母调换顺序,又是一个新的密码。利亚并不是在无止境地等待里维多,他总有一天会发现这个秘密,然后找到她。
这样算是普世意义上的happy ending了吧。
一开始想写这本书,其实就是因为这个密码。当时还是在杭州一条小吃街旁的酒店里,一起出差带项目的同事已经睡觉了,我买了两份张燕乳猪蹄(不是广告),然后就坐在酒店书桌前琢磨这个密码。
琢磨完了,猪蹄也啃完了。
我愿称之为一个猪蹄引发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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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怎么说呢,这本小说原来的剧情线是非常简单的,因为最初只打算写30万字之内,就是一系列凶杀案发生——女主配合男主破案——李鹤年病毒浮出水面——男女主相爱——女主把所有罪孽推到男主身上——男主入狱死刑——女主成功逃脱。
最后风吹动书页,女主那首诗的谜底重新排列,“凶手是白雪公主”,暗示凶手是女主。
女主从头到尾都没有被抓到,是一个讲述女主如何逍遥法外的故事。
不知道为什么写着写着就成了现在这样。
就是中间突发奇想,把上一本书的一些逻辑引到了这本书里,结果就是把这本书的逻辑写乱了,会让大家觉得这两本书是用了同一个梗和同一个思路。
其实不是的,这两本书是完全两种科幻。李维多那本是计算机导致的零维空间,而这本算是生物类的科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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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概也是这本会更这么慢的原因之一吧……身为一本推理悬疑小说,逻辑乱了我就失去了写它的兴趣,但是不填坑,我的黑头强迫症又受不了……就很妈哒加斯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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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管怎么说,这本书从2019年二月,更到了2021年7月,差不多更了两年零六个月,终于完结了。
能追更到现在的各位壮汉们,就凭着这份毅力和精神,以后必然都会事业有成的(笑)
留言多的ID我都记得,所有留言都会看,评论区提的有意思的建议也有做好备注抄到手账上。真的是谢谢大家热情留言(虽然评论多和拖更有密切关系但我就当你们是热情了不接受反驳。)
再次感谢大家没有抛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