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溪辞》 第1页 [古装迷情] 《青溪辞》作者:梦河星【完结+番外】 青砖绿瓦,陌上花开香染衣;朱门紫殿,素手摘星霓作裳。 穿越而来的夏青溪以为遇到了良人,可他却说:“吃了本王的兔肉,就是本王的人了!”由此,因为一口吃的而卖身的夏青溪,开始了她悲催的私人书童的道路。 作者自定义标签 唯美 王妃 第1章 楔子 “糖葫芦——” “风筝、面具看一看了啊!” 热闹的街市上,小贩们卖力叫喊着,行人如织,熙熙攘攘。 王妈拉着李婶停在一处卖豆腐的摊位前一边招呼着摊主一边抱怨:“我家那死鬼整日嚷着要吃肉,吃肉不用银子吗?还是吃豆腐划算,你说是吧老姐姐。” 往常这个时候李婶总是附和着同他一起编排她家男人,而此时却默不作声了。王妈以为她没有听见,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天……天……”李婶半天吐出两个字。 对于这个答案王妈显然不满意,翻了一下眼皮扭过头来刚要开口就被李婶脸上惊恐的神色怔住了。 只见她眼睛瞪大,嘴唇颤抖着,手指着远处的天空仿佛看到了极恐怖的事情一样:“天……快看……” 顺着她的手,王妈抬眼望去,本来万里无云的天空自天边开始升起一层黑雾,黑雾移动极快,被遮住的地方顿时坠入黑夜。 黑雾往这边翻涌着,地上的明暗交界线也飞速朝这边移动,人们惊恐万分,尖叫着逃窜回家。 刚才还热闹无比的街市上,转瞬间就空无一人,家家掌灯闭户,将门窗封严,大气也不敢出。 天色骤变,白昼顷刻间被黑夜吞噬。 诡异的风不知从何而起,强劲地将街道巷口堆积的杂物掀翻。 一枚用竹篾编的圆簸箕在青石板路上打了个旋而被风吹着歪歪扭扭地往前,突然风劲骤起,圆簸箕晃了一下不见了。 压抑诡谲瞬充满了京都的各个角落。 皇宫密室内,地上跌坐着一个面容姣好的妇人,一袭白纱衬得脸上毫无血色,她如一片羽毛般轻柔地飘在那里。 片刻,妇人抬起头,密室里跳跃的烛光映着她那对异色的眸子,一只墨蓝,一只暗金。 “我……我愿意!只求……只求你能放过她,她还那么小,应该像普通孩子一般长大……如若不然……我宁愿带她一同赴死,也免了日后步我后尘。” “好,朕答应你。”没有片刻犹豫,甚至带了几分急促,男子应了一声。 得到答复后,妇人长长吁出一口气,她将手里的坠子缓缓举起,坠子内的北斗星宫散发出强烈的光芒,耀得人睁不开眼睛。 白瓷般的脸上划过两行清泪,凝着对世事的万般无奈和对刚出生孩儿的不舍,这片素洁的羽毛终于落入了尘埃。 万籁俱寂。 密室内微微颤动了一下,灼眼的强光充斥在每一个角落,石门缝隙里射出的白光足足刺出一丈远,长长的走廊被映的斑驳。 须臾功夫,强光渐渐退散,由缝隙里漏出的光缩回了黑暗中。 石门缓缓转动,一只飞龙靴艰难地迈了出来,颀长的身影踉跄了一下,手里的羊皮卷轴被抓得起了一层褶皱。 四下无人,走廊上留下了一串趔趄的身影后,又迅速恢复了平静。 黑夜渐渐退去,阳光普照。 虽然人们对刚才的异象议论纷纷,但街道又迅速热闹起来,嘈杂的吆喝声重新溢满了大街小巷。 孩童依旧奔跑,小贩依旧唱喝,酒楼的旌旗翻动如初,青楼的姑娘玉臂招招。 在反复确认过财务和亲人都没有什么缺失后,红尘中的百姓们又一如既往地将这人间烟火气延续了下去。 …… 洪安六年。 玥国洪安帝亲率大军平复了南方叛乱,一举消除了北狄和西雍边境常年来的战祸骚乱,两国修书求和不敢再犯。 玥国军队突然间拥有了精良先进的武器,一夜间一支强大的军队横空出世。 这也是平定安邦、开疆扩土的一把利刃。 此后数十年,天下太平。 第2章 北斗再现 皇宫钦天监。 夜晚的占星台上,邵孤光执龟壳的手一抖,龟壳滚落在地。顾不得眼前,他起身朝南书阁疾奔而去。 站在门口的内监兰花指一翘刚要张嘴就被猛地推倒了一旁,趔趄了两下险些摔倒。还不等站稳就听来人在门口大喊:“陛……陛下,臣有要事……”说着就推开了门。 硬闯南书阁?! 内监在一旁反应过来后尖着嗓子扯道:“大胆,还没有通报就……” “进来!”里面的人喊了一声。 内监微微抬头拿眼角的余光往里扫了一眼,识趣地带上门。 “可能确定?”洪安帝微微偏头,语调里带了一丝焦急。 邵孤光顺了一口气,“是,陛下,她来了。” …… ———————— 夏青溪被猛地一阵摇醒后,顿时感觉天旋地转,手微微扶额,迷茫地看着眼前,土夯大道上稀疏的行人正驻足看着她指指点点。 还来不及思考为什么这些人们都穿着奇异的服装,就听到耳边有个急迫的声音,“姑娘,姑娘你没事吧,快,快跑呀……”话音刚落,便觉得胳膊一紧被拖着跑了起来。 第2页 斜插过土夯的大道,她被拽进了一条窄小的巷子。 回头瞄了一眼身后紧随的三五个拿着棍棒的大汉,她再也不敢分出心神想这眼前的一切,一门心思的跟着眼前这个小丫头玩命地跑着。 路过之处,掀翻的竹竿,打落的箩筐,踩烂的瓜果蔬叶,一片狼藉。 身后时不时传来急急的呵斥声混着身旁小丫头一阵阵“啊、啊”的尖叫刺激着她的神经。 突然夏青溪“啊”的一声惊呼瞪大了眼睛——前面,出现了一条死胡同。 后面的大汉越追越近,眼看就要追上了。正不知所措,小丫头扯了扯她的衣袖,神色慌张,“姑娘,快,踩着奴婢的肩膀。”说罢扶墙半蹲了下来。 她看夏青溪没有动,一把将其拽过来:“祖宗,你快点吧,去若谷轩找二郎,要不我们都会被打死的!” 说实话,这种抛下别人自己逃走的作派还真不是她的风格,她望了望那张仰着的挂满汗水的小脸犹豫不决。 “快!去找二郎!” 事急从权,也只有这样了。 从青墙翻过来跌坐在地上的夏青溪揉了揉被摔疼的屁股,站起来仔细打量眼前的景物—— 街道两旁是鳞次栉比的店铺,写着名号的旗幡随风摆动,酒肆小二的吆喝,青楼姑娘的软语声混杂着南北客人的噪杂不绝于耳,眼前的一切,令她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夏青溪木然地站在街旁,双腿不知道该往那边迈,也不知该如果解释眼前的一切。 前一刻明明是在操场上罚跑步,明明有先天性心脏病不宜剧烈运动,可是迎上贾惠那嘲弄的锥子脸,听到那句“夏青溪你要是不跑你就是傻,逼!”的时候她还是不淡定了,赌气推开围着她的人群,像有什么牵引着、召唤着一样,一个人冲到操场。 刚刚跑了一圈多,胸口便开始剧烈抽紧,仿佛有一道铁链勒紧了心脏令人透不过气来,她捂着胸口蜷缩着倒在地上…… 再醒来便是刚才那一幕。 街上很热闹,夏青溪站在人群中,踟蹰着不知该往哪里走。 “听说丞相之子也来了?” “那有什么?安王殿下都来了呢!” “今年的征名太隆重了,走走走,看热闹去!” 人们议论着,往同一个地方走着,顺着人流的方向,她打算去人多的地方看看,小丫头将性命都托付给了自己,决不能辜负她的信任。 至于这是哪里,先不管了!赶紧找到二郎把人救出来,再慢慢找回去的方法。 嘴唇一抿,打定了主意。 她从来没有这么畅快过,试探性地跑了两步后,恣意奔跑起来,原来奔跑是这种感觉!五脏六腑仿若新生,每一个落在青石板上的脚步都像一个响亮的吻。 人群渐渐停住了,眼前是一幢四进的气派的大宅,修的宛若宫殿一般。 夏青溪随着人流刚要进去,转念一想,现在正被人追赶,若从正门堂而皇之进去打听,岂不危险? 如此想着,她趁人不备悄悄从侧门溜了进去,直接溜到了后院厢房。 话说,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要去哪里找那个什么二郎呢?夏青溪一面思忖着,一面在走廊上缓慢踱步。 此时房中隐约传出细微的声响,她抻着脖子一听—— 有人!正好可以打探消息! 手还没有敲到门上,人语从屋内传来—— “死鬼,着什么急?” “花娘,快点……快点……” “啊……轻点……” “嗯,一见你就受不住了……” …… 什么鬼?! 夏青溪涨红的脸赤如烧炭,手也悬在空中,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后,缓缓转过身来准备溜走。 刚一转头便撞在了一个结实的胸膛上。此人赶紧捂住她的嘴,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她眨了眨眼,眼前是一名玉冠青袍的男子。 棱角分明的五官,琼鼻高耸,卧眉舒柔,一双流转如三月朔风的桃花眼。 世间怎么有生的如此美貌的男子,即便是妇人也怕要逊色三分。 夏青溪看的有点入神了。 男子见她盯着自己看,不好意思地笑笑,抬了抬下巴,示意先离开这里。 “那个……我不是……”她压低了声音想解释。 解释什么呢? 告诉人家自己不是来听别人行房事的? 越描越黑! 唉……算了! 偷听别人的闺房之事也就罢了,关键还被一个如此美貌的男子看见,夏青溪真恨不得撞墙了。 她跟在后面小心翼翼地走着,接连摇头叹息了好几声。 本想问问他二郎的情况,可……如何开得了口?她巴不得自己是透明的,也好过这般丢人现眼! 罢了,罢了,等找到二郎去救了小丫头,与前面这人从此人生不相逢便是! 夏青溪暗暗下了决心。 刚一出走廊,她趁前面那人不备,连招呼都没打便猫着腰一溜烟儿逃了。 沿着走廊出去是一条细小的石砖路,拍了拍刚才差点烧焦的脸颊,她从小径穿了过去。 眼前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露天院子,披甲执锐的士兵将其牢牢围住,坚硬的黑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院中央立着一人,怎么看怎么眼熟—— 第3页 夏青溪扶额,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脸上的臊热又一阵阵涌起。 方才那名与她“共听墙角”的男子正颔首问旁边的玄衣主事:“青璃,这征名胜出者,可有什么奖励?” “回殿下,若谷轩乃我大玥国首屈一指的书院,容天下文人,纳四海雅士,如今扩建新殿,陛下早已下旨,纳名者,赏赐黄金千两,赴翰华宴。” 玉冠男子唇角微微一扬:“赏金、赴宴,不过虚名尔尔,不如本王再加一条,若纳名者,本王便允其一个要求。只要不违德不逆道皆可。” “殿下……这恐使不得……” 玉冠男子抬手一挥打断了他,青璃只好照办。他走到院子中央,朗声说道: “纳名者,需尊上道,需崇五德,不悖玄黄,不违五运。 “集雅、风、尚而为之,参选之人将取好的殿名写在竹片上,竹片背面写明姓名、字、号及表。 “10人为一组放在托盘上,由刀笔吏选出最后3人,再由翰华院士决定最终胜出者。胜出者赏黄金千两,赐赴翰华宴。 “另外……还会得到安王殿下的一个承诺,答应其一个要求。现在征名开始!” 说罢,目光扫向着人群,当看到盯着安王出神的夏青溪时,眉头顿时拧成了疙瘩。 随着一声响亮的锣响,落座的人们开始书写。 夏青溪感觉自己胳膊被猛的拽了一下,回头刚要开口问,便看到刚才那个被唤作青璃的男子铁青着脸盯着自己,她挠了挠额角,干咳了一声:“呃……那个……” 他不等她说完,拖着便往后院走,一边走一边数落: “溪儿,二哥给你说了多少次了,没事在家多多练习女工刺绣,多跟着周妈学学规矩,不要总让二娘和三弟抓住把柄,先头差点挨了家法怎么就是不记想呢?二哥有公务在身,不能时时在家护着你……” 如此温润的男子竟然这么能唠叨,这视觉冲击力不是一般的大,如此想着唇角不禁弯了起来。 青璃听到笑声,停下脚步回头狠狠瞪了她一眼,指了指她流血后结痂的额角问:“可还疼?” 她摇了摇头,“不疼了!”转瞬又急急改口:“疼,还疼!” 青璃被她这个样子逗笑了,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头,“疼了好,你也该长点教训了!”安排好丫鬟服侍她去净房后,又回到前院继续主持征名了。 夏青溪坐在木桶里,旁边的小丫头十一二岁的样子,小心翼翼的帮她撩水打湿后背。 谁知她猛一个转身,溅起的水花把小丫头吓一跳。她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莫怕、莫怕,我且问你……” 小丫头胡乱抹了一把脸点点头:“嗯?” “我是谁?” 第3章 何处不是水云间 小丫头水汪汪的眼睛眨了眨不知如何回答。 传闻夏府七姑娘放浪形骸,恣意疯癫,常做些令常人无法理解之事,看来所传不假。 夏青溪歪着头又问了一遍:“乖,说,我是谁?” “你……你是夏府的七姑娘,夏青溪啊。” “夏府?七姑娘?我娘这么能生?” 小丫头有点哭笑不得,“太老爷只出了老爷夏公仲和二老爷夏公良,两家七个子女统起来排行,所以姑娘你是排行第七。别看太老爷所出甚少,但是老爷和二老爷兄友弟恭,一个为当朝枢密使,一个为三司使,朝堂上下相互扶持,在我们冀州府可是传为佳话呢!” 夏青溪勾唇浅笑点了点头,后脑勺靠着浴桶的边缘,手指摆弄着飘在水面上的花瓣儿,一丝丝捋着糟乱的思绪: 原主与她同名同姓,有个一母同胞的哥哥,还有个二娘生的弟弟……自古小老婆都不是省油的灯,我靠,这布局简直是要宅斗的节奏啊…… 扶了扶额,摩挲着被水泡的有些褶皱的指腹,心里暗叹一口气。 既来之则安之,实在不行,大不了可以装失忆嘛。 如此想着,小丫头已服侍她穿好衣服坐在镜前拿着大绒巾帮她绞头发。 一名医女模样的妇人早已垂手侍立在旁,待仔细地为她上好药后,她死活不愿意拿布条包扎。 这雪白的布条往头上缠这么一圈,怎么看怎么不吉利。 见她执意如此,医女也拗不过,只得依她。 打发走了医女,她细细打量屋子里的陈设: 一应家具摆设都极其简洁古朴,不染纤尘,少有的几个摆件,就算她这样的外行也看得出来件件上乘,价值不菲。 这满满的都是低调的奢华。 待目光回转到银镜上,停留了两息功夫后,她猛地把银镜拉到跟前,桌上的金钗玉簟也叮咚铿锵地散落了一地。 小丫头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尖叫一声,惊恐地盯着她。 夏青溪双手紧紧抓住银镜边缘,嘴巴张得能塞下只鸭蛋,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镜子中的影像。 天呐,她被震撼到了! 镜中人儿的眼睛,是一双异色的眸子,一只墨蓝,一只暗金。天生的光泽在瞳孔间流转,宛若九天的星辰顾盼生辉。 前世只听过虹膜异色症,这次可算是见到活的了。 双瞳异色,想想就很炫酷有木有。 虽说额角被撞破了个口子还肿的老高,但这并不影响夏姑娘高绝的颜姿。 第4页 肤若凝脂,桃腮带笑,一双异色眸子如新月生晕。 夏青溪缓了缓,坐下将镜子摆正,转头对还没回神的小丫头笑了笑,一排米牙白的耀眼,“来,帮我梳头吧。” 经过这一番折腾,夏家七小姐的疯魔怕是又要“威名远播”了。 待到梳洗完毕再溜回前院的时候,前三甲便产生了。 一曰:乐墨轩,再曰:弘文阁,三曰:寻源居。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聚首的翰华院院士们将初定的名字交于玉冠男子过目。 男子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三根竹片,拇指微微摩挲着,思忖片刻沉声道: “乐墨、弘文,舞文弄墨的俗气了些。此寻源甚秒,寻万物之源,寻避世之桃花源,如此,读书的乐趣在寻而不在得了。” 话音一落,周围一群阿顺取容之辈纷纷附和,点头啧啧之声不绝于耳。 于是新殿的名字便定为了“寻源居”。 而写这“寻源居”的不是别人,正是当朝丞相林司南之子林洪。 只见这林洪着一件牙白的云锦挑绣梨花袍,举手投足皆是簪缨世家独有的贵气,拱手作揖连声说道“承让、承让”,便要上去领赏。 夏青溪离得稍远看不清楚,脖子伸了又伸,人群里大多也和她一个想法,想一睹这丞相公子的风采。 人群开始推搡了起来,她一不留神被人推了一下,一个踉跄堪堪摔倒之际一抹黑色闪过,手臂便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扶住了。 眼前立着一位玄色缎袍的公子,麟颈修长,臂膀袤阔,颀长的身姿堪称完美。 虽然大半张脸被一顶黑色毡帽遮住,但并不妨碍冰冷的目光射过来。 夏青溪赶紧福了福身道了句谢。 可眼前这座冰山丝毫没有反应,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瘆得人骨头都丝丝入寒。 她倒是也不恼,目光盯着刘洪看他领了赏,嘴里嘟哝着:“什么寻桃花源,人生苦短,寻得与寻不得还不全在一夕一念之间!心中若有桃花源,何处不是水云间!还寻个毛线啊!” 说罢转身要走,手臂却被人拽住了。 她回头,冰山男拽着自己的衣袖没有放手的意思。 他抬起头,毡帽下露出了如刀削般硬朗的五官,星眸流转,直直地盯着她。 或许是被夏青溪异色的眸子惊撼到了,冰山男不易察觉的微怔快速闪过。 她低头看了看他拽着自己的手,又抬头看了看他的脸:“不知这位公子有何指教?” 他的声音低沉好听,“若心中无桃花源呢?” 这让人有点无语,合着被拽住就是问这个? 她平了口气,努力抑制住想骂人的冲动挤出一个笑,“有无皆在心间,心中若无桃花源,那就不必追寻,便纵情天地好啦。” 夏青溪歪头望他,似乎在说:“你觉得呢?” 只见他怔了怔,毫无表情地说了句:“受教了。” 看着她的离去的背影,玄衣公子身边钻出个八九岁模样的小女孩,一对牛角辫儿俏皮地摇晃着,圆圆胖胖的脸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让人心生怜爱。 她拿着串冰糖葫芦咬了一口含在嘴里,拽着他的衣袖声音含糊,“主子这是为何?莫不是看上人家姑娘了?我刚才打过赌了,这次肯定能赢。” 小女孩虽是八九岁模样,说出的话却不似这个年纪。 玄衣公子低头看了她一眼,“休要胡闹!” 被呵斥了一句她也不恼,转身盯着身旁同样面无表情的一身红衣的男子。 红衣男子睥了她一眼:“我没有和你打赌。” 她一听不乐意了,撅着嘴恨恨道:“喂,木头,这赌我可是和你打定了,如果不是看上人家姑娘,主子能冒着暴露的危险拽住人家姑娘吗?等我赢了,你就乖乖从了我吧,嘻嘻……” …… —————————— 征名结束,文人宾客渐渐散去。夏青溪被领着去见二郎。 只见小丫头从怀里掏出个金线结络的坠子递过来,“姑娘,沐浴时看这坠子绳穗破损的厉害,现在重新编结了,您快戴上吧。” 小丫头她迟疑着不接,赶紧补充道:“姑娘放心,婢子自幼跟着二郎,对二郎和姑娘忠心耿耿,断不会在这些物什上动手脚害姑娘。” 夏青溪愣愣地盯着坠子,它透着一种熟悉感,熟悉得就像身体的一部分,小丫头有点急了,又要表忠心。 “我信你。”她点点头将其接过来仔细端详,坠子只有一半,半圆形看不出什么材质,内里浑然天成地自生了七个星点,四星为暗金色,三星为墨蓝色。 夏青溪将坠子埋头戴上后竟莫名生出一种安心来,仿佛这本来就是自己的东西。 二人并排走着,突然,她抓住小丫头的手臂大喊一声:“啊!坏了!” 第4章 初入枢密使府 夏青溪倏地想起了青墙下的小丫头,她多半是自己的贴身婢子,追她的嘛,跑不了是那个二娘、三哥的人了。 气恼的用手猛拍了下额角,她吃痛的闷哼一声,龇咧了一下,急急问道:“你可知我的贴身侍婢叫什么?” 见识到她荒诞乖张的性格后,小丫头只当是又犯了疯癔,“姑娘的贴身婢子名叫盈歌,平时府上大多数责惩都是盈歌替姑娘承着的……” 第5页 说着便到了若谷轩的会客厅,人语声从里传出来。夏青溪紧了两步,她正急着搬救兵呢。 “二哥,二哥快随我回去救盈歌……”人还没有进来,急寥寥的声音先钻进了耳朵。 夏青璃看到她进来时胸前的坠子反射着一抹莹亮,心脏突然一紧,蓦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抬手喝止:“溪儿休得无礼,还不快下去!” 夏青溪冲进来的行径还真是令人印象深刻。 时下女子都讲究笑不露齿、言不高声、行似微风、坐如处子。而她高声吼嚷着冲进来,一张小脸儿憋得通红,额角还有那么一条狰狞的口子。 被喝斥了一句后,她赶紧闭上嘴,抬头看了一眼座上的玉冠男子,才发现他也正失神地盯着自己。 四目相对的一瞬,她赶紧将眸光移转,他微微一笑如暖阳般照得人心生和煦。 夏青溪狠狠腹诽道:“怎么又是他?孽缘啊孽缘!” “青璃,可是府上有事?”他毫不在意她的窘迫。 夏青璃促狭地摸了摸鼻子:“也没什么事……” “你这个若谷轩主事本来就是清闲的差事,有事不防先回府一趟,等回来啊,本王同你说件今天的趣事。” 他说到“趣事”这两个字的时候意味深长地撇了夏青溪一眼,囧得她耳根都红了。 “谢殿下体恤。”夏青璃作揖,面露尴尬,转身欲带夏青溪离开时身后传来不疾不徐的声音“令妹这颈坠可是别致,不知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听罢夏青璃脸上闪过一丝惶恐,“回殿下,这坠子是家母临终时交托于溪儿的,至于出自何人之手也不得而知。” 一层温热而细密的汗溢满了额头、后背和手心。 玉冠男子轻轻“嗯”了一声,看着她柔声道:“夏姑娘先回府,待处理完后,不如再回来讲讲今天的趣事?” 夏青璃挡在了前面,“殿下,舍妹陋质,恐难登大雅。” 夏青溪也随着尴尬地笑了两声,行了一礼拽着二哥就往外逃。 刚一出门,他便将她拉到一边严厉训斥:“从小爹就跟你说,坠子比命都重要,万万不可示人,方才这般,你是不要命了?!” 二哥本是如玉般的脾性,见他如此色厉内荏,她的心也跟着颤了颤,能惹得他这般,难道这坠子里有什么秘密不成? 看着他认真的神色,“哦”一声把坠子放进了脖子里,现在顾不得其它了,先回去救盈歌要紧。 远远的又听见了夏青溪高亢的声音:“二哥,二哥你快点,救人如救火啊……” 玉冠男子坐在檀木椅上一动不动,手指摩挲着杯沿喃喃道:“有意思……”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般爽朗不羁敢正视自己眼睛的妇人,也没有见过这样一双深邃的,勾人心魄的异色眸子。 她不似寻常妇人般娇柔软糯,全身透着的是一股英飒之气,他搞不懂,为何妇人也可这般轩昂。 想到这,脑海里又浮现她大笑的模样。可是一想到额角上那道猩红的口子,眉头又蹙成了一团。 这边二人正往夏府赶,马车疾驰在土夯的大道上。 入秋的天气有些凉了,夏青溪与二哥同乘一辆马车,狭小的空间里,气氛有点微妙。 她不敢抬头看夏青璃刀子似的眼神,低头小意地思忖着怎么开口才能不让他发现眼前的这个夏青溪其实早已换了主儿。 她偷偷抬头看着眼前这个生得极美男子,心里生起一丝疑惑,既然是亲兄妹为何二人容貌无半点相似之处呢? 她咬了咬嘴唇,又往他的身边挪了挪。伸手挽上他的臂弯,无赖的摇晃着。 夏青璃怔住了。 他这个妹妹极少与自己亲近,更别说摇着胳膊撒娇了。 他眸子里的疑惑越凝越重:“溪儿今日怎么如此反常?” 被倏的这么一问,她心里咯噔一下,腹诽道,这还没开口说话呢就露陷了? 她把手从他的臂弯里抽了出来,小意地问:“二哥是要听实话还是假话?” 夏青璃把她扶正,“实话如何,假话又如何?” 她摸了摸肿胀的额头,缓缓道:“实话就是我头被撞了后,再醒来许多事已记不得了,只隐约记得你是二哥,平时最疼我了。而这假话嘛……就是我做了个梦,梦见有个叫夏青溪的姑娘对我说,她要死了,让我来代替她活着,不要让二哥伤心……” 夏青璃抬手敲了下她的头:“越发魔怔了!” 好不容易把他糊弄了过去,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明白前方等着的是未知的世界,那个枢密使府里有太多未知,陌生又无奈。但至少此刻坐在她身边的人是关心着她、心疼着她的。 想到这,夏青溪又将手臂水蛇一样从臂弯缠过去,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喃喃道:“二哥,我好些事情都记不起来了,我头好痛,我害怕……” 夏青璃拍了拍她的小手,柔声道:“别怕,有二哥在。既然以前的事情记不得了,那不记就是了。以后一定要收敛性子,切不可再恣意妄为。溪儿,你要记住你是个女儿家,迟早是要嫁人的,二哥不能护你一辈子。有空你要多跟周妈学……” 她完全没有听进去,挽着他的胳膊突然喊了一声:“二哥,我好喜欢你!” 夏青璃被她忽然喊出的这句喜欢吓的不轻,懵懵地盯着她娇俏的脸。 第6页 她完全没有在意,摇着他的手臂,两条小腿儿欢快地踢来踢去,晃着脑袋咯咯地笑着。 不过几盏茶的功夫,马车便在枢密使府门前停了下来。 该来的总会来,该面对的终须面对。夏青溪如此想着随着二哥往里去。 这是一处气派的府邸,四进的大门上,黑漆烤金的铆钉明晃晃地散发着冰冷的光芒。牌匾上笔走龙蛇四个大字:枢密使府。 刚一进府,一众丫鬟小厮们便围迎上前。 夏青璃脱下身上的一件鸾凤大氅并佩剑一同交与来人,拉着她进了内间。 厅里夏公仲坐在上首位置悠惬地呷着茶,二姨娘在一旁殷勤地剥着一枚橘子。 夏青璃进去问了安,她也跟在后面有样学样。 夏公仲端详着手里的茶碗,不疾不徐,“听说林洪今日也去了若谷轩?” “是。” “他父亲怕是要坐不住了吧。” 这当朝丞相林司南,姬妾小娘无数,怎奈人丁单薄,只出了林洪这一支单传,按说应该特别重视宝贝才是。 眼看林洪将近弱冠之年却并无一官半职,只是帮丞相打理些府里的事务。 夏公仲睥了一眼站在下首的夏青溪,此时她正将脑袋转来转去不停打量着。 “嘭”的一声把茶碗重重地放在桌上,夏公仲厉声道:“若谷轩新殿征名,你一个姑娘家去凑什么热闹?整天疯疯癫癫成何体统!” 他虽然三分愠怒,但也看得出来言辞神情并不狠戾,想来待她还是不错的。 一屋子的富丽堂皇、玉瓷珍宝。 她强忍住想抠一抠身边这个琉璃猫摆件上玛瑙石眼珠儿的冲动,将眼神艰难地从眼前这些珍奇物什上转到夏公仲的身上。 还没等开口,只听夏青璃道:“父亲,是我带溪儿过去的。溪儿是枢密使府的长女,趁今天的盛事带她见见世面。况且安王殿下也对溪儿赞许有加……” “安王对他赞许有加?她别丢我枢密使府的脸我就谢天谢地了,还赞许有加……” 对于这个闺女,夏公仲再清楚不过了,三分疯傻七分痴癫,别出去闯祸就算是烧高香了。 “对,是赞许有加,那安王还约我回去给我说趣事呢!”夏青溪完全没在意老爷子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二姨娘把剥好的橘子放在夏公仲手边,抬手执绢揩了下手指,对她投来厌弃的目光。 “父亲,今日林洪为新殿纳名,可是在铺路?”夏青璃开了口。 “林司南汲汲营营,哪一天不是在铺路。”夏公仲说道抬手示意众人退下。 云廊上,夏青溪快步赶上前面的薛振莲,大声喝道:“站住!” 第5章 何为尊卑 二姨娘扭动着并不婀娜的腰身,被猛喝一声吓的一个趔趄,转身怒瞪着始作俑者。 夏青溪趾高气昂地指着她的鼻子,“你把盈歌藏哪了?” 呵,这小蹄子竟敢当众撒野?! 真是胆大妄为,越发疯癫了。 想到疯癫,薛振莲脸上又添了几分嘲讽之色,哼笑一声: “我当是哪个不知规矩的东西,没有人教你仪容仪规吗?呵呵……我倒是给忘了,不知哪里出来的野种没娘教嘛,又哪里懂得什么规矩尊卑!”说着妖娆地抬起桃红的帕子扶了扶额。 夏青溪眼睛一眯,一字一顿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盈歌在哪?你要不把她交出来,我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尊卑。” 此时的夏青溪已经不是从前的夏清溪了。 从小生活的环境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 现在她来了,还得顺带把前主那份也找回来。 二姨娘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这人,心里思忖,不像是疯病啊,倒是像换了个人似的。 绞紧了攥着巾帕的手,她对旁边的丫鬟吩咐道:“七姑娘疯症又犯了,目无尊长冲撞了我,掌嘴二十,让她清醒清醒。” 还不等丫鬟上前,夏青溪先一步越过去“啪”地一声打在了她的脸上。 五个指印清晰可见,白皙的脸颊瞬间红肿了起来,一丝殷红顺着嘴角缓缓流下。 一看便是用了十成十的力道。 夏青溪摸了摸被震得生疼的掌心,背到身后使劲揉搓了两下。 丫鬟们都看呆了,连二姨娘自己也楞了,软弱疯癫的夏七姑娘然扇了自己一巴掌! 她气的跳脚,冲过去就想扇人,谁知手臂却被死死抓住。 夏青溪目光凿凿:“我想这目无尊卑的是二姨娘你吧!区区一个小妾,不过是个生过孩子的奴婢罢了,胆敢对嫡长女无礼,今天我就教教你什么叫尊卑!” 说着伸手又在她另一边脸上狠狠抽了一把掌,二姨娘受力不住,扑跌在地上。 她晃了晃肩膀,吃力地抬起头对身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只见这丫鬟急忙退出身来朝后院跑去。 自幼喜欢研读古文、才冠中文系的夏青溪当然知道这古代大宅子里的尊卑。 被这尊卑压了一头,二姨娘心里恨恨的。 眼下当务之急是拖,能拖多久是多久。 她跌坐在地上,顾不得脸上灼烧的红肿呼呛开来: “老爷啊,老爷你看看振莲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呦,我十六岁进府,侍奉夫君,管理后院事务,敬小慎微,临深履薄,未曾有半分懈怠,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老爷……” 第7页 二姨娘哭嚎着将脸上的水粉胭脂抹成了一个滑稽的鬼脸。手里攥着的桃红帕子也随着手臂夸张地扬起落下,像一尾游弋的金鱼。 夏青溪被这突如其来的呼天抢地弄懵了,又被眼前这张大花脸逗得哈哈大笑。 她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着那张脸,腰身一颤一颤地弯成了柔美的弧度。 二姨娘并没有起身的打算,对她的奚笑也充耳不闻,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中: “老爷啊,振莲何曾受得这般羞辱,如今人贱物鄙,不如把妾身和嵩儿打发了出去也免得在府里让人看了生厌,污了老爷和姑娘的眼啊……” 这一阵阵哭的梨花带雨、椎心泣血的!啧啧,这架势! 连刚才嗤笑不止的夏青溪都心生了几分怜惜,不得不佩服眼前这妇人卖惨乞怜的功夫。 她回了回神,绕着瘫坐如一滩烂泥的二姨娘走了一圈,弯腰拾起地上一只散落的金步摇摩挲着,“妾室薛氏以下犯上,目无尊卑,来人,给我杖责二十,惩以儆下。” 一众小厮府丁面面相觑并不行动,夏青溪见状大喝一声:“还不快去!”说罢一众人抬来了长凳、杖棍。 二姨娘惊恐挣扎着被按在了长凳上,声泪俱下,“老爷啊,我要见老爷!你们谁敢动我!今天要是动了我,我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夏青溪双手抱在胸前,对两侧执棍的小厮说:“动手吧。” 小厮面露难色,有些犹豫。 “动手!”高喝一声后,小厮们还是不敢上前,双手抓着棍子面面相觑。 她有些气急了:“再不动手,挨打的就是你们了!给我打,出了事我担着!” 反正横竖都是死,小厮们咬了咬牙,扬棍便要打。 棍子还没有落下,后面传来一声狠戾的吆喝:“住手!快住手!” 闻罢,小厮们都松了一口气。 这妾室薛振莲乃冀州府尹薛无崖的嫡女。不知道什么原因,主母亡故后并没有被扶正。 但因着老爷的尊宠有加,虽屈居妾位,府里上上下下都待之如夫人。 夏青溪抬眼望去,只见来人浓眉大眼圆滚滚的脸上,肿胖的双腮把鼻子两旁折了两道沟出来,肥硕的嘴唇一张一合大口喘息着,一身肥肉因跑动而剧烈颤动着。 泛着暗光的缀金缎袍被一个圆滚滚的大肚子撑的滑稽无比。 一众人赶紧福身作揖,嘴里呼着“三郎”。 夏青嵩上前扶起薛氏,目光刀子般扫过旁边一众丫鬟小厮,恶狠狠道:“大胆奴才,都不要命了?待会统统去领罚!” 刚把薛氏身子扶正,落在后面的夏公仲和夏青璃便跟了上来,见状,薛氏哇的一声哭嚷了起来: “老爷啊,你可算是来了!你要是再不来,他们就要打死妾身,老爷你可要给妾身做主啊!” 说罢跪倒在夏公仲身前,身子伏在地上,嘤嘤地哭着,还不忘转头给夏青嵩使了个眼色。 夏公仲刚要抬手相扶,夏青嵩上前一步,“父亲,母亲入府近二十年,任劳任怨,全府上下谁不尊她重她,而今受了这般凌辱,还望父亲给母亲一个公道。”说着朝夏青溪抛了一记眼刀子。 夏公仲抬手将人扶起,“到底怎么回事?” 薛氏敛了敛哭声,整个身子半靠在他身上,抽噎着: “妾身见姑娘当庭喊喝不成体统,便以女子荣德出口规劝,谁知姑娘非但不听反而拿嫡庶尊卑教训妾身,把妾身打翻在地后还要杖责,若不是老爷及时赶到,妾身怕是要被姑娘打死了……” 说着捂着红肿的脸颊又嘤嘤地哭了起来,一副娇柔可怜的模样。 夏青璃赶紧上前圆场,“父亲,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溪儿自小是顽劣了些,刚才定是与二姨娘玩笑罢了,毕竟这杖责也没有打下去,她只是想吓唬吓唬……” 话还没有说完,薛氏便从夏公仲的怀里挣脱出来,指着自己的脸咄咄逼人,“二郎好生看看,这也是没打吗?怎能如此颠倒黑白,姑娘疯癫,莫不是所有人都跟着疯癫了不成!”说着转身又伏在夏公仲身上抽噎了起来。 夏公仲气急,怒视着一脸无所谓的夏青溪:“还不快给二娘磕头认错!若是下次再犯,定不轻饶!” 第6章 天下无人勘配 夏青溪妄图辩解:“是她先嘲笑我……” 容不得她丝毫的辩驳,夏公仲厉声道:“跪下!”目眦欲裂,吓得她一个激灵。 抬头望了一眼二哥,只见他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先服个软。 可是没有做错,为什么要认错?还是下跪认错! 见她不动,夏公仲并不罢休:“若不认错,就杖责十五,关在柴房反省,谁也不许送吃的!” 一双异色的眸子眯成了两弯氤氲着水雾的月牙,她猛地夺过小厮手里的棍子,朝着薛氏劈头盖脸地打了过去:“让你嘲笑我,让你恶人先告状!” 薛氏躲闪不及,头上闷声挨了一棍,顿时鲜血横流。 众人见状一哄而上。 有的拦着夏青溪怕她再打人,有的扶着薛氏怕她倒下,有的挡在老爷子前面怕被误伤,有的拦着夏青嵩免得他上去打人。 夏青璃赶紧招呼人去请大夫,众人来往穿梭,脚步声、喊叫声并着哀嚎声不绝于耳,好不混乱。 夏公仲颤抖着指着夏青溪,气的胸口剧烈起伏喘息不已:“疯了!疯了!来人,给我拖下去,打!给我打……” 第8页 随着夏青溪被拖下去,众人渐渐平息,夏公仲去了薛氏房里,安抚好一番才离开。 前脚刚走,夏青嵩便急不可耐地嚷道:“这小蹄子今天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胆敢对您不敬,看我不扒了她的皮。母亲放心,孩儿定为您出这口恶气!到时候让她生不如死,再也没脸活在这世上!” 说着细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脸上的横肉堆扯出一个阴鸷的笑。肥硕的手指攥在一起重重地垂在桌子上,桌上茶壶杯碗都被震得脆声一响。 这边夏青溪领了罚挨了打便被关到了柴房里。 刚一进去,便见角落里蜷缩着一个人,瘦削佝偻的脊背对着外面,隐约可以听见细微的呻吟声。 夏青溪捂着屁股一瘸一拐走过去,刚近眼前,这个柳条般瘦弱的身子便歪倒在了柴草上。 她定睛一看,“盈歌!” 顾不得屁股上钻心的疼,她赶紧将人平躺在稻草上,“盈歌,你哪里受伤了?” 盈歌抓住她的手气若游丝:“我没事,就是有点热。姑娘可是挨了打?都怪奴婢没有护得姑娘周全。” 夏青溪一边应着“没事”一边伸手试了试盈歌的额头:滚烫! 柴房内没有脸盆巾帕,没有水,更没有药。 她心急如焚。 想到盈歌是因自己而变成这样,她无比自责。 盈歌似是感受到了她的心情,安慰道:“姑娘,我没事。你没有找到二郎吗?怎么也被关进来了?” 夏青溪简短告诉了她事情经过,心想不能这样坐以待毙,起身就朝房门挪了过去,站在门前深深地吸呼一口气后,使劲地敲着门嚷道: “开门!快开门!我头疼!我头又流血了!我要死了,你们快来看看啊!”说着便扯着嗓子“哎呦,哎呦”叫个不停。 喊的嗓子都冒烟了门外也没什么动静。 她蹙眉想了想,突然“啊”地尖叫一声,便不再发出声音。 意识到情况有异,门外看守的小厮面面相觑。 平时这些小厮在二姨娘那里拿了不少好处,为的就是在这个时候对夏青溪多加“照顾”。 眼前这情形,虽这七姑娘受了罚,但到底是府里的嫡女,平时又有二郎照抚,要真有什么差池,谁也担待不起。 二人商议一番,决定去给二郎送个信。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和拉拽锁链开锁的声音。 夏青溪见状赶紧踉跄着去稻草上躺下。 门开了,二哥带着大夫进来坐在她身边,脸上全是疼惜,“溪儿,二哥来晚了,哪里疼?快让大夫瞧瞧。” 顾不上喊疼,她拉着二哥的手,指了指身边快昏迷的盈歌,“二哥,我没事,你快让大夫给她瞧瞧,她烧得厉害!” 待大夫给盈歌号脉开方子之际,夏青璃耐心嘱咐道:“溪儿往后休得这般胡闹,该服软时要服软,要不吃亏的终归是自己。” 夏青溪不解:“我又没有做错,凭什么要认错,不过是打几下而已,我还受得住!不过……待会二哥能不能给我送点吃的,还有脸盆、水和绒巾还有……” “好了,好了。”夏青璃打断她:“只要你以后不再胡闹,什么事二哥都依你。你都不知道刚才爹被你气得成什么样子。明年溪儿就及笄成年了,等嫁了人二哥也不能时时护着你,有空还是得多和周妈……” “对了,二哥,那安王不是约我去说趣事嘛,你看我这样也起不来,就帮我转告他改日吧。” 夏青溪怕二哥又要唠叨下去,赶紧打断他。提起安王的时候,她的眼睛里闪耀着明媚的光芒。 夏青璃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溪儿,二哥只求你能平安度过此生,安王,未必是你良人。” 她觉得有点好笑,不过才见了一次面而已,怎么就良人了? 她笑着摇摇头:“二哥想多了,我就是觉得他不像坏人而已,还是二哥觉得我配不上安王这等凤表龙资的人物?” 夏青溪狡黠一笑,丝毫没有豆蔻少女的羞赧之色,一脸的明媚姣好。 夏青璃看了看正在收拾药箱的大夫,低声凑到她耳边轻语:“二哥的溪儿,天下无人勘配!” 她呆呆地看着他,良久回不过神来,心里一直回响着这句话,如坠云里雾中。 待大夫诊治完毕,夏青璃拍了拍她的手:“先在这里待两天,等爹消了气,二哥自有法子让你出去。” 夏青溪点头应道:“知道啦,二哥别忘了给我送吃的。” 夏青璃对着她温润地“嗯”了一声,虽然只有一个字,却如暖风般熨帖了心里所有的缱绻。 …… —————————— 若谷轩。 燃着烛火的密室里,夏青璃脸上半明半暗,映着火光的半边脸上面色凝重,隐约可见蹙紧的眉头里困着恼人的思绪。 烛火跳跃着,“啪”的一声灯芯爆响后,火光被来人衣袂带入的风吹得飘摇。 本应是灿若桃花的脸上,凤眸流转了几分戏谑,安王落座后,玉雕般的手指一下一下叩着桌面。 须臾,“叩,叩”的节奏戛然而止,他缓缓抬头凝视着夏青璃的脸,收敛了笑容: “青璃真是好手段!” 第7章 重见天日 安王从座上站起,踱到夏青璃身边: 第9页 “你是知道的,这几年我的人一直在寻找柒星阁的线索,可是千算万算,万万没有想到,令妹身上竟然有北斗星宿的坠子。青璃当真是瞒得滴水不漏呢。” 夏青璃单膝跪地做了一揖,“殿下,溪儿只是个普通的姑娘,不过是家母将坠子传与她而已,恳请殿下不要伤害她。只要能保得她平安,若来日,当真需要溪儿做什么,我一定会说服她为殿下出一份力。还望殿下看在这几年青璃为殿下经营若谷轩的份上对溪儿网开一面。” 若谷轩,表面是大玥国文人骚客集散交流之地,实则也广泛网罗人才,搜集情报,培养政客,豢养心腹。 而统管这些的主事可谓是掌握着眼下皇子夺嫡的重要筹码。 “哦?照青璃这么说,如果我把令妹怎么着了,这若谷轩……是要投靠晋王,平王,还是定桓王?” “青璃不敢。” 安王转身落了座,弹了弹衣服上的浮尘,虚扶了一下半跪在眼前的夏青璃,“晋王可知道了?” 夏青璃起身答道:“应该不会。今天蓟州大捷的战报刚刚传来,晋王拔营回师,起码要十日。就算是探子探得家妹七星坠的消息,传过去恐怕也要些时日。” “定桓王可有动静?” “并无。” 柒星阁,传闻是一个遍布全国的神秘组织,为历代帝王守着能称雄天下的宝藏。相传十几年前玥国军队突然崛起,就是因为洪安帝得了柒星阁的武器图谱。 柒星阁,得之,可佐天下。 虽说洪安帝并没有透露过半丝关于柒星阁的消息,但几个有抱负的皇子却蠢蠢欲动,争相打探,妄图在夺嫡大战中多握住一件筹码。 安王起身走到夏青璃身旁,微眯的眸子在烛火下闪烁着明灭的光彩,嘴角染上浅浅的笑意:“十九叔要回来了,得好好招待一番。” 说着便拉起夏青璃的手,不知将一盒什么拍在了他的手心上,转身离开了烛火影动的密室。 夏青璃抬手一看,是一盒御制的玉肌膏。 玉肌膏十分金贵难得,滋养生肌,对平复疤痕有奇效,整个后宫能拥有之人不过二三。 看着这盒玉肌膏,夏青璃的心头、眉头都蹙成了一团。 —————————— 柴房内。 夏青溪被关在里面三天了,盈歌的病也好了个七七八八。 但是作为二十一世纪先进的灵魂,没有品尝到古代的特色美食,没有穿过锦衣华服,没有游历名山大川,却被关在柴房里整整三天,想想都憋屈的慌。 这三天夏青溪搞明白了当时为什么会被追的满大街跑。 原来那天她和盈歌从夏青嵩院里路过,听到里面有隐隐的哭啜声就想进去探个究竟。 奈何盈歌怎么劝也劝不住,最后只得跟在后面溜了进去。 她们溜到正房门口,悄悄捅破窗纸偷看。 只见床上绑着一个被撕扯的衣不覆体的小娘,嘴巴被堵住了正“唔、唔”地挣扎哭泣着。 想来这夏青嵩平日里眠花宿柳腻味了,不知从哪里掳来个娇美小娘,怪不得小厮丫鬟们都被打发了出去,原来是在这里行这腌脏之事。 夏青溪“嘭”地一声踢开门,上前便要给小娘松绑。 夏青嵩如何依得,二人扭打了两下夏青溪便落了下风,夏青嵩唤来了护院府丁,一路追打着。 跑过官道边的土沟时,一个不留神便跌在沟底的碎石头上。 估计原来的夏清溪,是在石沟里被摔死了,这才有了后面的故事。 敷了几天药,夏青溪已经能自由走动了,在盈歌的眼里,眼前的姑娘不仅忘记了前尘往事,连性子也更乖张了。 以前是偶尔疯癫,现在是时时张狂了。 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 夏青溪正盘算着怎么出去,柴门便被打开了。为首的一个婆子身材略微发福,黝黑的脸上堆着皱纹。 婆子奔上前扶住夏青溪的胳膊,一双泪眼上下打量着,嘴里喃喃道:“姑娘可是受苦了。” 转头又狠狠盯住盈歌:“整日介就知道跟着姑娘疯,也不拦将着,姑娘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定不饶你!” 盈歌眨着眼绕到夏青溪身后,吐了吐舌头道:“哎呀我知道了周妈,下次,下次我一定拼死把姑娘拦住。” 周妈狠狠剜了她一眼便扶着夏青溪往门外走:“姑娘,这些日子受累了吧,二郎说了,过几日要和姑娘陪老爷进宫,要老身多教些规矩与姑娘。” 往常这等入宫的事,夏青溪都是称病不去的,可是为了把她从柴房里放出来,也只好以学规矩为由提前结束面壁了。 刚入得闺房,夏青溪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抓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满满一杯茶,咕噜咕噜地灌了下去。 嘴里长长呵出一口气,“啪”的一声把空杯子拍在桌子上,嗓子和身子都畅快了。 这一拍把周妈吓得不轻,正色道:“姑娘不可。” 夏青溪全身通畅大喇喇坐在圆凳上,“有何不可?” “所谓饮茶用膳应当慢品细嚼,托杯缓之,并以袖遮,方能不失了身份。坐的时候立腰垂足,双手册立,方能不失了礼节……” 夏青溪只觉得头好痛,突然有种还不如待在柴房里的想法。要是真如周妈说的这般循规蹈矩地活着,那简直是要了她的命了。 第10页 她把刚才喝空的茶杯拿起来又轻轻放了回去,偏着头摸了摸在石沟里磕的伤痕。 俏眉一锁,朱唇一撅,那让人心生怜惜的神色简直把心都揉碎了—— “周妈,我在柴房里吃不饱穿不暖的,屁股还被打了,头上的伤也疼,这好不容易出来了,让我先歇息歇息可好?你看,这也快到了晚膳的时辰了,不如等我吃饱睡足,明天一早,明天我定跟着你好好学规矩。” 说着便扶着额头“哎呦、哎呦”地呼痛。 周妈看着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同盈歌退了出去。 待吃过晚膳净过身,慵懒地躺在充满着阳光味道的松软被褥上,回想这几天,真是惊心动魄,日子过得登天坠地的。 有个纨绔子弟夏青嵩,有个不近人情的爹,还有个惺惺作态的二姨娘…… 渐渐地,夏青溪不再想这些糟心的事,头陷了在温席暖被中,陷在了沉沉的梦里。 接下来的几天,周妈每天都来教夏青溪学规矩,而她则能躲就躲,能藏就藏,实在躲不过便装病、装疯。 虽说周妈日日都来,她却真没学到什么,因为一听到那些冗长的繁文缛节头就痛,特别是当下女子的容德,简直是束缚人性。 周妈这个人呆板又古板,但是和她的“斗智斗勇”倒也为枯乏的日子添了几分乐趣,转眼便到了进宫的日子。 第8章 出城相迎,以表殊荣 九月初三,先帝十九皇子晋王夜川大破东渊军,蓟县大捷,晋王拔营回朝。 举国欢腾,大赦天下,洪安帝为晋王接风宴请群臣。 凝芳殿内,安王清早来给丽贵妃请安,母子二人喝茶说着体己话。 丽贵妃掩不住喜色:“你父皇说待十九回来就立太子。这东宫之位非你莫属!” 洪安帝长大成年的皇子只有大皇子平王和四皇子安王,平王夜熙终日缠绵病榻无心他事,安王夜桀自小就被当储君培养。 若立太子,非他莫属。 另外异姓王爷定桓王也是野心昭昭,还有先帝第十九子晋王夜川,手握重兵对储君之位也有威胁。 夜桀若有所思:“立储之事,母妃切不可大意,十九叔此次回来定有谋算,定桓王虽表面按兵不动但私底下并不安生……” 正说着,夜桀心腹进来急报,如皓月的脸上荡起一丝玩味的笑:“这倒有意思了。” 夜桀从宫里出来直奔若谷轩将方才心腹带来的消息告诉了夏青璃:“十九叔十天前已抵冀州,是随着捷报一同进的京都。” “在蓟县被拖住的并不是晋王,军中主帅早已李代桃僵?” 将领奉命回朝若有差池,轻则落个治军不严、办事不利的罪名,重则有谋逆之嫌。 洪安帝本就多疑,一旦晋王提前回还,君臣之间定生龃龉。 夜桀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方:“十九叔难得回来一趟,不如……” 夏青璃急迫地看着他:“殿下有何打算?” “我已禀明父皇要亲自出城迎接十九叔,如此方能彰显殊荣。本王已命城门关闭并严加看守。到时本王在城外若迎不到,将帅私自离营不知又当何罪?” 不到晌午,夜桀便率一众人等抵达城外的驿馆,堪堪赶在了大军之前。 都尉一筹莫展,与参军一同去找副将商量对策。 几日前将军离营,将一应事务全权交于副将凤城东。 凤城东率各将领一同去驿馆听迎。众将骑马前行,都尉沉不住气了:“凤副将,这眼看就要到驿馆了,王爷要是再不回,该如何是好?” 凤城东并不言语,闷头骑马。都尉见状长喟一口气,扬起马鞭追了上去。 听见厅外脚步声,夜桀起身迎出屋外。见来人只有副将凤城东,参军姜隽和都尉荣锦三人。 夜桀挑眉,一脸悠闲,“不知十九叔何时到?是军务耽搁了吗?不如本王亲自去军中相迎。” 闻此,凤城东上前抱拳:“不瞒殿下,将军前几日路过和县时突发暴乱,又天行时气,身染时疾实在不便,一直卧榻休息。特意吩咐由我等代将军听迎。” “十九叔卧榻休息,本不应再去打扰。可父皇念十九叔征战劳苦,特颁圣旨以慰军心。既然身体不便,那便在榻前宣读圣旨吧,想父皇也是能体恤的。” 说着面露关切之色:“十九叔为父皇分劳赴公,本王更关怀才是。” “皇兄春秋鼎盛,分劳赴公本王实不敢当。”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院门口立了个颀长的身影,一身戎装铠甲,疾步走来,威风凛凛。 夜桀抱拳作揖:“方才听闻十九叔身染时疾,小王正要去探望,十九叔可是大好了?” 晋王夜川微微一笑,周围散出的冰冷如玄冰逼面,强大的气场冰冻住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硬朗线条的脸上剑眉入鬓,雄鼻穹高,薄唇微抿,如墨画一般。整个人就如地狱里走出的判官,永远是冰冷无情拒人于千里之外。 “安王用心了。”说着单膝着地:“臣领陛下圣旨。” 夜川的突然出现令夜桀的脸上飞掠过一丝惊疑,吩咐执圣旨的小太监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晋王夜川骁勇无匹,大破东渊军为国分忧,实乃国之砥柱,群臣之典范。朕甚念其劳苦,特令安王出城相迎,以表殊荣。钦此。” 第11页 夜川接过圣旨:“谢陛下体恤。” 圣旨颁完一行人不敢耽搁,寒暄客套了一番便动身回宫复命。 洪安帝留晋王拜过荣太妃后在宫里歇息,待晚膳大宴后再回府。 夜川与母妃荣太妃,有着永远保持着一定距离的客套。 八岁夜川便被送到北狄做质子,十八岁方回。向来不与夜川亲近的容太妃显得更疏远了。 这边夜川刚踏入寝宫,一身水蓝色缎衣的小丫头跳出来扯着他的衣袖抱怨道: “主子,水坎在和县诊疗时疾甚是辛苦,您这次要是不给点奖励我就不干了!” 说着将攥在手里的衣袖摇的像荡秋千一般列列作响。 夜川挣脱出衣袖,“你要什么奖励?” 水坎一听来了精神,用手指着旁边一身大红色衣衫的火离道:“我要他!” 火离面无表情:“恕难从命。” 水坎听罢,借助椅子一点脚尖跳到了火离的身上,双脚死死地勾住他的腰,手臂钳住脖子嘴里哼着:“我要你,就是要你。” 火离挣扎了两下便站住不再动,任由她缠着。 水坎抬起头看向夜川:“主子,和县时疾未消,火离不在我身边,人家心里难过得紧,就怕耽误了时疾诊治,不如让火离去给我当个帮手,我保证,三日内定平时疾。” “三日?” “三日!” “准了!” 听闻主子的允诺,水坎一个鹞子翻身轻盈地从火离身上跃下,脚尖稳稳着地围着夜川蹦来跳去,两只双手欢快地在头顶上挥舞着,嘴里“咯咯”笑个不停,开心地像个孩子。 不,她本来就是个“孩子”。 水坎顺了心意,便开始谈正事了,她坐在夜川对面的桌子上,双手按着桌面,两条腿荡来荡去: “时疾与暴乱一样,并非天灾实乃人为,看来你那宝贝大侄子并没有闲着呢。 “说来也都怪主子,那日若谷轩非要拽住人家姑娘问什么桃花源的,结果让探子们起了疑心。 “他们回军中一探便知您不在军中,还弄了这么一出城外相迎。不过幸好主子您啊有先见之明,知道自己可能暴露身份就提前赶了回去。” 水坎说着跳下桌蹦到夜川跟前,叉腰凑近他揶揄道: “俗话说,红颜祸水,那姑娘啊,冰肌玉骨的,真真是尽态极妍,见者勾魂……唔……” 不等水坎说完,夜川拿起桌上果盘里的桃子塞到了她嘴里,面无表情地吩咐道: “你二人即刻动身去往和县。” 水坎将嘴上的桃子拿下来认真地啃了一口,嘴巴撅得老高甩着肩膀撒娇: “主子,人家刚来,这皇宫的景还没有逛,御膳还没有吃怎么就能走呢?和县那已经安排妥当了,有水坎这绝世神医在您就放心吧!” 见夜川不为所动,她又补了一句,“您放心,水坎再也不说那姑娘是红颜祸水了!” 第9章 只享眼前,只尽今生 是夜。 惠谷殿里灯火通明,弦繁管急。 座上皇亲重胄官盖云集,各宫的妃嫔娘娘,各府的命妇贵女花团锦簇。 夏青溪屈膝坐在二哥下首。 今日午睡过后便开始为赴宴梳洗打扮了,可她实在不喜那些繁琐的金钗玉钏,于是便绾了个随云髻,巧妙地将额角的疤痕遮住,斜斜插了两只上好的东珠白玉簪子,坐在那里别有一番清雅。 洪安帝远远地望见她,一时间竟有些失神,脸上全是黯然失色的神情。夜桀连唤了两声他都没有听见。 夜桀顺着洪安帝目光滞留之处望去,眉头拧成了深深的“川”字。 这时宴席正酣,一行宫女捧着托盘开始上酒。 安王夜桀这样的受宠皇子以及晋王夜川这等战功显赫的臣子用的是银鎏金托盘,上的是鎏金壶装的梦浮生。 其余皇子以及一众妃嫔臣子并各府女眷用的是剔犀雕漆托盘,上的是青花瓷壶装的猴儿酿。 梦浮生,据说饮之能使人一梦浮生又能感之人生若梦。是先太后与先太皇年轻时共同酿制。 当年,群臣以先太后出身为由坚决反对先太皇立一个沽酒女为后,可是先太皇一意孤行,力排众议。 二人婚后鹣鲽情深,而梦浮生就是在那时酿造的。 后来先太后故去,先太皇怎么也酿原来的味道了,自此世上再无一坛梦浮生问世,现在窖存的也不足百坛而已。 能喝上一壶已是百般的荣宠了。 平日里这些宴会夏青溪都是以病推脱的,所以王公贵胄都没有见过她,而今她一出现,独特的气质着实抓人心的紧。 尚未婚配的公子小郎纷纷暗地里打起主意。 为了不给枢密使府丢脸,不给二哥惹麻烦,她吃不敢放开吃,喝也不敢放开喝,连痒痒了也不敢挠。 她对声乐歌舞不感兴趣,对群臣显贵也不感兴趣,对晋王更不感兴趣,一心只盼着快些结束。 一波波投来的目光让她感到极其不适应,这个接风宴令她如坐针毡,早知如此还不如在柴房里待着畅快。 一名捧着银鎏金托盘的宫女走到案前附身低声道:“安王殿下特赐梦浮生与夏七姑娘。”说完窘迫地低下头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 夏青溪抬眼寻找着夜桀,觥筹交错间她看见他正坐在洪安帝右下首的位置,此刻也正望着她,四目交汇的一瞬,他笑了。 第12页 那一抹笑的暖意,似正午的艳阳穿刺而来,明晃晃的照耀得人不由得眯起了眼。 直到多年后,夏青溪每每想起夜桀,脑海里浮现的都是今日这暖得纯粹的笑靥。 刚才还在暗自打夏青溪主意的公子小郎们见安王把自己的梦浮生赐予她,齐齐都将眼神与心思收了回来,心里刚刚浮起的念头也默默地打消了。 眼下有封嫡之望的皇子唯安王一人也,谁也不会傻到去得罪他。 这梦浮生果非凡品,绵软馥醇,回味无穷。 数杯酒下去,夏青溪头脑有点混沌,手有些发抖,身子也渐渐发热,眼前的景物开始模糊了。 她揉了揉太阳穴暗自思忖:这个时代的酒,度数都不高,区区几杯而已,反应不至于这么大吧。 可此时身体仿佛燃起了一团火,额上也渗出了细细的汗珠,夏青溪暗叫一声“不好”。 夏青璃发觉她有点不对劲,关切几句,夏青溪起身轻声道:“二哥放心,我就是多饮了几杯,出去透透气就好了。” 出了大殿,夏青溪用手心使劲揉了几下额头。 九月的秋风袭来,浅浅的凉意让她获得了短暂的清醒,她使劲摇了摇头,顺着脚下的回廊往前。 穿过回廊是一片湖,湖上连接了九曲的栈桥,尽头是一角凉亭。 夏青溪觉得脚上踩了棉花一般,软软的使不上力气,踱到尽头的凉亭,斜坐在美人靠上托着腮远眺。 眼前是一片开阔的湖面,月光的映衬下隐约可见点点残荷。 月色皎洁,四下静和。 夏青溪抬头盯着月亮出神的看着,想着属于自己的那个时代的今晚,天上挂着的是不是这弯月亮。 “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说着便伸手向月亮隔空抓着。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吟到此,夏青溪已抬脚踏了上去,一手扶着栏杆,一手高穹着,衣袖滑落了下来,修长的玉臂染了月华。 似乎站在上面还觉得不够,她还想要更高,离月更近。摇晃着,伸抓着,一个没扶稳,堪堪就要摔下去。 此时腰间突然一紧,一只有力的手臂横过来从背后抱住了她,待被平稳地放到地上后,夏青溪转过头想去寻找。 身体的燥热,脑子里的晕眩,让她不得不使劲摇晃了两下头才勉强看清眼前的面孔。 冰霜似的神情,冷鸷的眸子,眼前这张脸的影子同今日宴上举杯敬群臣的晋王的那张脸,以及当日在若谷轩问她桃花源的那张脸重合在了一起。 她紧握着拳头,指甲陷进肉里,只有疼痛才能让她保持短暂的清醒:“原来是晋王殿下,谢了。” 看到晋王面无表情并不言语,她继续道:“其实吧,我不是要跳湖,我就是一时兴起……想要把月亮抓下来问问它……我现在看到的月和下辈子看到是不是同一个……” “可曾问明白?” “不问了!我夏青溪何许人也……管它今月古月,今生来生……我只想此生尽兴,不想妄待来世……此刻恣意足够,管它来日是风是雨。” 踉跄了一下,眼看又要扑倒,夜川赶紧出手相扶。 夏青溪顺势拽过他的胳膊,另一只手伸出一根手指轻快地刮了一下他的下巴,眯着眼睛:“你看就像现在……皓月,平湖,残荷,星辉,眼前还有这么个美娇郎……” 说着用力地往前推了一把,他的后背便撞在了凉亭的柱子上。 夏青溪“啪”地一声将手掌拍柱子上,来了个“柱咚”,另一只手攥住他前襟的敞领处,用力往下一拉,将他的脸拉近,踮起脚蜻蜓点水般在他唇上啄了一下,痴痴地笑着: “这么俊的美娇郎……七爷我要是不享用下,岂不是……岂不是暴殄天物……” 夏青溪有些意识模糊了,双腿根本使不上力气,她顺势趴在了他的胸口上。 发觉她不对劲,夜川打横将她抱起,快步赶往仁德殿。 殿内水坎正坐在火离宽厚的肩膀上,左手搂着他的脖子,右手拿着一只脆皮烧鸭的鸭腿开心地啃着,头晃得像拨浪鼓一样。 面前案桌上摆满了宫里御厨做的各色菜品。水坎时不时指挥着火离“这个、那个”让他夹菜喂她。 夜川破门而入,水坎吓了一跳,鸭腿差点掉在地上。 她咬着鸭腿定睛一看,原来是主子风急火撩地冲了进来,怀里还抱着个姑娘。 再一看,那微微眯起的异色眸子,不正是那日若谷轩被主子拽住的妇人嘛。 看她面色潮红,呼吸急促的样子,一眼便知是被下了媚药。 绝世神医的名号可不是盖的,只一眼,就能看个七七八八。 不过现在水坎心里想的,是她家主子当真是有本事有魄力,才见过一面,就把人家姑娘给抱回寝殿了,当初与火离在若谷轩打的那赌,岂不是赢定了! 夜川穿过宽大的屏风没入内殿,只听见里面衣料摩擦的窸窣声,伴着夏青溪含糊的呢喃。夜川大喝一声: “还不快进来?!” 水坎看了火离一眼,确定主子是在叫她。 用力咬了一大口鸭腿后,歪头把耳朵贴近屏风的方向:“主子,您确定是让我进去,不是让我……让我们出去?” 第10章 千娇吟,百媚生 第13页 “废话少说!”夜川有点不耐烦。 水坎赶紧把嘴里的鸭腿肉咽下去小跑着进了内室,伏在床头摸了一下脉,“千娇吟。” “可解?” “解是可解,只是这里没有药材,大宴马上要结束了,还是先回府里吧。” 说着从一个小瓷瓶里倒出一粒气味芬芳的药丸喂到了下去。 夜川抱起夏青溪走出了内室,路过火离身边,吩咐道:“去禀本王犯了时疾,提前回府去了。” 水坎一蹦一跳地跟在后面补充道:“告诉夏青璃,让他一会儿去王府接人。” 抱着夏青溪的夜川走到门口突然停下了脚步,嘴里冷冷迸出两个字:“明日。” 水坎没想到主子会突然停下,来不及收脚,头便撞在了他的后腰上。 她揉着被撞疼的额头,回头朝火离做了个鬼脸,眼睛弯成了两个月牙,笑的一脸意味深长: “好好好,听主子的,就告诉夏青璃明日,明日去府里接人。” 回晋王府的马车上,夏青溪因被喂了一粒药丸,意识并没有完全失去。 身体里像燃了团火,不断向上奔涌翻腾着,仿佛要把血骨都烧成灰烬。 额头细细密密的汗水凝成了一条条水珠儿粘着散乱的发丝黏在脸上,越来越重的呼吸令她口干舌燥,喉咙嘶哑。 热。麻。涨。 如水蛇一样柔若无骨的手缠上了他的腰,扭动着身子直接坐到了他的怀里,嘴巴在他的颈上呵着气。 夜川一次次扶正,但都无济于事。他只能坐着一动不动,他也不敢动。 宴会的盛装繁冗复杂,此刻的燥热迫使她撕扯着领口,恨不得将衣服全都扯开。 不一会儿她露出了白皙诱人的脖颈,随着呼吸而浮动的好看的锁骨,锁骨下面如刚剥皮的鸡蛋般嫩滑的肌肤,再往下—— 夜川怔住了,一枚内里生着北斗星宿的坠子映入眼帘,他很想看个仔细,可又不得不偏过头去。 在再三催促声中马车终于停在了晋王府门口。他将玄色的狐狸毛大氅脱下,包住她径直去了卧房,转头对跟上来的水坎说了声:“快!” 轻轻放到榻上欲起身离开时她的手臂如蔓延的水草一样缠着他的脖子不肯松开,他刚掰开她的手,腰又被勾过来的两条修长的玉腿缠上。 他不知道用多大的力才不会伤着她,也不知如何应付眼前的局面,只知道如果再不离开,他不知道会对她做出什么来。 费了好一番力气,他终于挣脱出了她的缠绕,遣了两个丫鬟来看着她。 这边水坎忙的汗流浃背,一边招呼着将配好了的冰水药浴抬进去,一边拣药配药熬制汤药。 这“千娇吟”毒性猛烈,来势汹汹。 等一切都忙活完,人进了浴桶,解药上了药煲,她吩咐两个丫鬟仔细盯着便去了前厅回话。 走到门口,看到夜川正泰然自若地喝着茶,她把头从门边伸进去偷偷看了一眼,便听到夜川招呼道:“进来。” 水坎撅起嘴巴蹦了进去,一屁股坐在了夜川身边的椅子上,拿起杯子便将里面的茶喝了个精光,随后一脸揶揄:“主子当真要解了这千娇吟?” “不然呢?” 水坎放下杯子,摇晃着脑袋,脸上挂满了明媚的笑: “主子不是中意人家姑娘嘛,上次拉住人家胳膊,这次又抱回府里,孤男寡女,郎情妾意的,您才是这千娇吟最好的解药呢。” 水坎偷偷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色,紧接着说起了正事: “千娇吟与百媚生分别是用于妇人和男子的烈性媚药,二者都极其难制,价比千金,给这姑娘下药的人,定不是寻常人。 “且这毒没有解药,只要一点点,发作起来便可让人神智全无,如蚁嗜骨,特别是饮酒后效果更甚。 “也就是我这盖世无双小神医在,换其他人根本无解。” 水坎转动着两只大眼睛笑的更深了:“没想到主子您好狠的心肠啊,以药石解得多伤身呐,况且这毒药性猛烈,得连续服药三天才可全解,待药煎好后,还要以童男血为药引……” “用我的。” 夜川以命令的口吻,面无表情。 水坎跳下了椅子,蹦跶到他的面前,笑得手舞足蹈的,“主子,这次我帮您解了千娇吟,您就把火离赏给我吧。” “解不了,明天就独自回和县。” “哼,您怎么这么不讲道理,不让我把鸭腿啃完也就算了,还算计我不许让我带走火离,从现在开始水坎再也不要理你了!哼!” 说着便狠狠地剁了下脚,对着夜川翻了个大白眼去灶上看煎的药了。 泡过浴,吃过药,折腾了一晚上,夏青溪的千娇吟已解了大半,在点了安神香铜香球的帐子里她沉沉的睡了。 翌日清晨。 缓缓醒来的夏青溪感觉世界和世界观都崩塌了。 看着自己在陌生的榻上醒来还穿着陌生的衣服,她赶紧扯开衣服一看—— 里面是新的肚兜!下面是新的亵裤!天!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揉了揉头,毫不客气地往自己脸上拍了两巴掌,只回想起昨晚在亭子里看月亮,后来碰见了晋王,隐约还记得好像还调戏了他,之后的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这时几个丫鬟婆子进来伺候她洗漱梳妆,她小意地问了句:“这是哪儿?” 第14页 一旁的丫鬟毕恭毕敬的回答:“回姑娘的话,这里是晋王府。王爷吩咐说夏家二郎过会儿便会来接姑娘回去,姑娘莫急。” 夏青溪想问昨晚发生了什么,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屋门敞开着,远远看见有个颀长的身影朝这边走来,她赶紧背过身去坐下。 夜川进来后轻咳一声:“头还疼吗?” “不,不疼了。昨晚上,昨晚……那个你放心,我不会到处乱说的。额……不知晋王……来我房里有……有何事?” 夜川面无表情,眉眼微动,“这是我的卧房。” 夏青溪惊得瞪大了眼睛,莫非……莫非……真的同他…… 她不敢再往下想,咬了咬嘴唇,艳若桃花的脸上绯红一片,她在心里腹诽道:“这么个俊美郎君陪我共度良宵,而我却什么都不记得了,我这是多亏啊!” 夏青溪星眸眨动着,定了定神,倏地从头上抽下一根嵌了硕大东珠的碧玉簪子,“啪”地一声拍在了圆桌上: “你,你昨晚表现不错,这是给你的小费,如此我们便两清了!” 夜川睥向那支簪子:“小费?” “嗯,就是……就是你那个……表现之后的酬劳,这个很值钱的,你拿着吧,以后咱们两清。我不要你负责,你也别找我麻烦,一会儿二哥来接我,从此以后我们就当没见过,明白?” 夜川忍不住斜翘了一下嘴角,怎么会有这种妇人。 他将桌上的簪子拾起,放进了怀兜里,这一幕刚好被前来辞行的水坎看见。 “天呐!主子,主子您竟然笑了!” 水坎两只手臂挥舞着飞快地跑过来,红扑扑的小脸像只红苹果。 她兴奋地围着夜川打量了一圈,嘴里不停地发出“啧啧”的声音。 打量完他又围着夏青溪转了一圈,开心地拍起手来:“姑娘,姑娘我家主子看上你了,不如就别回去了,留下来做晋王妃吧!而且你的毒要全解还需几天,你留下来主子取药引子也方便呐。” 说着便双膝跪在凳子上,两只手臂直直地撑在圆桌,笑嘻嘻地盯着她的脸。 “毒?!” “嗯,你中了千娇吟,本是无解,可你有福气,碰上本神医,只需几日便可全解去,只是这药引……” 还没等她说完,夜川打断了她:“药引本王会定时送到姑娘府上。” 第11章 最喜欢二哥了 千娇吟,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名字。 回想起昨晚身体的异样,夏青溪一下子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古时女子最重名节,她仔细搜索着脑海里仅有的记忆,到底是谁这么狠毒,要置她于万劫不复之地。 答案很快便明了了,似乎是显而易见,除了那对母子,谁能这么处心积虑的害她?宫廷御宴当众出丑,真是阴狠歹毒。 护卫来禀,夏家二郎已在前厅等候,夜川“嗯”一声起身,将手里的一个圆形盒子放在圆桌上便出了门。 夏青溪拿起来仔细端详,旁边的水坎迫不及待地故意大声道:“姑娘,这是玉肌膏,金贵着呢,对你额头的疤可是有奇效呦!” 她将这盒玉肌膏抓在手里冲门口喊了一句:“喂!”夜川闻声止步,并不言语,依旧是一副冰冷的姿态。 “谢了!”夏青溪对着他的后背补了句。他并没有回头,径直去了前厅。 水坎见主子走了拉着她边走边道:“姑娘,我叫水坎,我家主子喜欢你,所以我也喜欢你了!现在我要去和县办差,等回来了我能去你府上找你玩么?” 水坎又蹦又跳,甩着两条小羊角辫儿甚是烂漫可爱。 夏青溪捏了捏她的小手,蹲下来与她目光齐平:“你主子的喜欢我实不敢当,不过我也喜欢你,以后咱们就是朋友了!只是现在朋友需要点东西……” “什么东西?”水坎扬起小脸天真地问。 “死不了人,但是能让人生不如死的东西,不知小坎儿可有?” 水坎听闻开心地拍着手:“有有有,你先去,我去给你拿!”说完便跑开了。 夏青溪去前厅见到了一副焦急之色的二哥,对他使了个“回去再说”的眼神,便同晋王行了礼道了谢一同回了府。 待刚走出晋王府的大门,手里便被塞了一包东西,身后水坎调皮地眨着眼,一副“你懂得”的俏皮表情。 她朝夏青溪挥了挥手,轻快地跃上了一个骑着马的红衣小郎身前,红衣小郎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抓着缰绳,双脚一夹马肚子绝尘而去。 夏青溪没有上为自己准备的马车而是跟在夏青璃后面上了他的,对此她解释为一人一辆马车太浪费。 加之她平日放浪疯癫惯了,男女大防之说早已抛之脑后。 回府的路上,夏青溪交代了事情的经过,末了对二哥说: “二哥,我希望能离开府里,做什么都行,天大地大,为何要囚于一个枢密使府呢? “等到明年及笄爹就会随便把我许个人家,相夫教子,几十年如一日,这种一眼看尽一生的日子我真的很害怕。” 夏青璃本想安慰几句,但想到她在府里的处境,张了张嘴终是没有说话。 若昨晚她没有及时离席去殿外,若昨晚遇到的不是晋王,他不敢想象。 听到她如此说,他既心疼又无奈,他只是希望她能嫁个好人家平平安安过完此生。 第15页 夏青溪有自己的小算盘,她得找到回去的办法,若裹足在枢密使府里不仅要应对明枪暗箭,行事也很不方便。 他长长喟叹一声:“都是二哥不好,二哥没有照顾好你。” 他的这些话,她完全听不进去,默了一下,她将手捂在胸口,试探地问了一句,“二哥,我这坠子……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她总觉得她能来这个世界,仿佛与这个坠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那么回去的方法说不定也在它身上。 夏青璃警觉地望了她一眼,看她一脸懵懂的样子又稍稍安了心,“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过是母亲的遗物,你好生戴着便是。” …… 回府后,夏青溪便开始盘算着怎么筹钱敛财,不管以后要做什么,钱是必不可少的。 过几日便是重阳节了,她时生出了主意。 接下来两日,晋王府都将药熬好了送来,又经过几日的调养身子已大好了。 夏青溪翻腾了自己的百宝箱好一会儿,摸出一个鹌鹑蛋大小的东珠让盈歌给晋王府送过去。 盈歌撅着嘴不乐意了:“哎呀姑娘,晋王府还缺你一颗珠子啊,人家什么没有!不是说等攒够了钱就带盈歌去闯荡江湖嘛,今天送出去一个,明天再送一个,什么时候能攒够啊。” 夏青溪笑着敲她的头,“放心吧,你且去送珠子,回来的时候再把我交代你买的彩线、宽竹片都置齐了。还有……” 她掏出一个信筒,“去晋王府找一个叫水坎的小姑娘,只要信送得到,咱们就能赚到钱。” 一听有钱赚,盈歌欢天喜地地去了。 —————————— 晋王府。 水坎拿着一个淡绿色的竹信筒,在火离面前晃了晃,一脸狡黠:“火离,我这里有主子看上的那个姑娘的消息,你说我拿它去跟主子换你,主子换不换?” “不换。”火离面无表情道。 “为什么?”水坎不服气。 这时手里高举着的信筒突然被人从后面抽走了,水坎转身一看,夜川已经展开了卷着的信笺。 她跳起来伸手去够,来回四五下才抢回来。 刚把信笺装回信筒便听到一个冷冷的声音:“既然答应了人家,还不快去办?” “主子你又欺负人!水坎什么时候答应啦?” 她恨不得在地上打滚,“这可是我用来跟您换火离的,您怎么说看就看了呢!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说着甩了下袖子轻盈地跳上房顶闪没了身影。 在等重阳节的日子里,夏青溪交代盈歌和周妈拿彩线结彩络,自己倒是过的清闲。 二姨娘和三郎见事情没有得手,做贼心虚地安生了一段日子。 …… 近几日,冀州府都在传言重阳节这天,夏七爷将在若谷轩以文会友,宁散尽家财也要求得一二知己。 玥国尚文,民风儒雅,百姓更是以文墨见长,举国书院四立,骚人辈出,以文会友这样的事,人人都津津乐道。 至于这突然冒出来的夏七爷是谁,倒是被传成了神乎其神的一个人物。 这天,夏青溪蹑手蹑脚地潜到二哥的房里,提前躲在帐子后面。 夏青璃一进屋子便对着帐子喊了句:“出来吧。” 她从帐子后面踱了出来,脸上讪讪的笑着:“二哥真是料事如神,英明神武啊……” “溪儿可是有事?”听到她给自己戴高帽,夏青璃笑着打断她。 夏青溪脑袋一歪,眼睛狡黠地眨着: “二哥,你听说了吗?重阳节夏七爷要以文会友呢,溪儿也想去看。二哥给我留个雅间,我保证在里面安静地待着不出来惹事。” 这玥国虽然尚文,但尚的是男人的文,与妇人却没甚关系。 夏青璃刚要给她讲道理便看她露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柔柔地叫了句:“二哥——” 这一声二哥仿佛能把人的骨头都酥化了。他叹了口气,“穿男装,不可惹事。” 夏青溪高兴地手舞足蹈,扔下一句“最喜欢二哥了”,风一样跑走了。 这句“喜欢”夏青璃还是很受用的,他脸上挂着的笑意久久不曾散去。 …… 转眼到了洪安二十一年的九月初九。 夏青璃带着夏青溪和盈歌乘车前往若谷轩,路上二哥刚要开口说教几句便被车夫尤二急急的喝马声打断,随着马车急停,夏青溪险些翻将过去。 马儿高亢地打了个响鼻,烦躁地原地踢踏着蹄子。 夏青溪打帘望去,只见尤二拿马鞭指着前面糟乱的人群大声呵斥:“哪里来的一帮刁民,都不要命了?!连枢密使府的马车也敢挡,还不快让开!” 众人闻声散去,只见路中央躺着一个满脸是血的少年,嘴巴微张不停喘息着,双手紧紧抓住踩在胸前的一只脚。 只见立在身前的粗野汉子又用力地碾了碾少年的胸口,狠狠啐了一口:“哪里来的腌脏东西,敢不把我五爷放在眼里!这一片人人都交保护费,怎么唯独你跟别人不一样?我今天倒是要看看你是天生骨头硬呢还是嫌命长活的不耐烦了!” “住手!”夏青溪最见不得这般恃强凌弱,大喝一声跳下了马车。 写着“代笔书信”的旗幡被揉踩在地,打乱的桌椅也歪七扭八的横在地上。她刚要上前理论,却被快一步挡在身前的夏青璃拦下。 第16页 他拍了拍她的胳膊,示意她稍安勿躁,转身向自称五爷的汉子笑道:“误会,误会,这位小郎所欠的银钱稍后会差人送到府上,还望五爷卖个面子给在下。” 这位自称五爷的汉子是林洪宠妾的家兄,性子杵倔横丧,跋扈的很,又仗着自家妹子得宠便在这冀州府欺行霸市、胡作非为。 见来者是若谷轩主事,又有银钱拿,五爷连忙把脚从少年身上移开,脸上瞬间挂上了阿臾的笑: “好说好说,挡了主事大人的路,还请大人见谅,小的先行告退。” 说罢手臂一挥,带着几人一溜烟地淹没在人流里。 “二哥,你怎么就这样放他走了,还给他银钱!放任这种人逍遥法外,还不知要害多少人呢……” 夏青璃拉过她的手,叹了口气轻声道:“溪儿,这世间不平比比皆是,有弱便有强,万物皆有其道,图一时之快并不能解决问题。” 夏青溪嘴张了张,点头轻应了声“嗯”便蹲下身来查看少年的伤势。 少年挣扎着坐起身来作揖道:“多谢恩公仗义相助,他日定当……” 夏青溪打断了他:“既然救你就不图你的回报。这位小郎,看你摆这代笔文书的摊儿也像是读过书的,怎落得如此境地?” 少年失笑一声,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撑地:“我本荆州人士,家道中落又突遭变故便流落此地,本想着读过几年书识得几个字摆个代笔文书的摊子勉强糊口,怎奈遇上姜五欺行霸市,我拿不出银钱他便砸了我的摊子。” 少年顿了顿,满脸的血污但眸里星辉粼粼,话语中透着三分风骨:“虽说世道吃人,可我不信这世道,我信终有一日时和岁稔,弊绝休明。” 夏青溪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少年,着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不管你以前是谁、叫什么,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夏青溪的弟弟了!以后,你就叫夏……嗯……” 她蹙眉想顿了一下,“就叫夏觉非!觉今是而昨非,从今以后我们就一起来看这时和岁稔,弊绝休明!” 虽说觉非的年纪看起来同夏青溪差不多,她问都没问就让人家当了弟弟,仿佛当姐姐是一件很有成就的事情。 夏青璃派小厮去请了郎中又安排了马车,交代了下人把夏觉非安顿下来。 夏觉非被叉架着往后面的马车走去,头耷拉着,两条腿像两条绳子似的被拖曳在地上,脚上穿的软羊皮革靴一晃而过。 虽然这靴子破损的几乎快分不出颜色,但夏青璃还是不禁多看了一眼,他眉头蹙了蹙,扶夏青溪上了马车。 “二哥也注意到了那双靴子?”坐定后,夏青溪盯着他微蹙的眉头问。 夏青璃略略迟疑了一下,分析道:“荆州气候又不似北方酷寒,能穿革靴的想必也非泛辈,特别是此等成色的。溪儿万事当小心,切不可轻信他人。” “放心吧,二哥,我看人不会错的!不管他以前是谁,这个弟弟我认定了!” 到了若谷轩,夏青溪带着盈歌与二哥错开进了大门。二人一进大厅便听到有人站起来喊:“夏七爷来了!” 第12章 若谷轩聚财 众人纷纷朝门口望去,夏青溪拉了拉毡帽将半张脸都盖住快步上了楼梯。 二楼的雅间里,茶水早已备好,她在屋里坐镇,盈歌带着一个小盒子去了一楼厅里当众打开,只见里面一片片系了彩络结的竹片上有的写着半句对联,有的写着半句诗词。 摩肩接踵的厅里,盈歌高声说道: “诸位,想必大家已知夏七爷雅名,今晚我手里有七爷亲手书的竹片三十枚,或对联或诗词,均五十两一枚起拍。 “倘若能对上并且对的好,七爷会再以双倍价格求回,若是妙绝之对还会再出高价。 “若对不上,就将竹片带回去,上面的诗句也可日日磨思推敲,以金银得珠句,您也不亏!” 说完便交代了拍卖的流程,将拍得的竹片与价格一一记录在册。 如此新奇的形式令三十枚竹片很快被哄抢一空。 拿到竹片的人得意洋洋,没拿到的也伸长了脖子看热闹。 夏青溪正在房里背对着门口悠闲地喝着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她执着杯子头也不抬:“要求竹片就去楼下,价高者得,爷这里可没有了,回吧。” 来人也不答话,径直坐到了旁边的圆凳上。 夏青溪歪头一看,只见旁边端坐着一个如雕塑似的身影,墨蓝色的便装长袍将身形勾勒的恰到好处。 夏青溪差点将嘴里的茶喷了出来,她“啪”地一声放下杯子,两只手臂撑在圆桌上将整个身子倾斜了过去,脸贴近了他的,压低声音道: “不是跟你说了两清吗?你不能看我今天在这里赚点银子就趁机来敲诈勒索吧?七爷我凭本事赚钱,行的正坐的端,不要以为你是王爷就可以仗势欺人。” “两清?行的正坐得端?” 夜川将脸转过来,脸与脸挨的极近,连呼吸都恍若可触,夏青溪脸不由得一阵发烫,别过脸去坐回了圆凳上。 夜川端起她的杯子将杯里的半杯茶饮尽,“先不说那玉肌膏要如何答谢,单论这几日放声造势,为七爷您广播雅名的,还有方才拍卖时暗中抬价的,都是本王的人,七爷可还觉得两清?” 第17页 夏青溪深吸一口气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腹诽道:好你个晋王,平时一副高雅淡泊的样子,今日竟然跑来问爷要钱! 她将嘴里那口气深深吐出,单手托腮,哀怨地盯着他的脸:“那依晋王之见,当如何?” “听闻夏七姑娘有一枚北斗七星坠子,可否借我瞻仰一二,算是馈赠玉肌膏的酬劳了。” 闻此夏青溪干咳了两声,期期艾艾道: “晋王说笑了,传闻不可信,不可信。我哪有什么坠子,我要是有那么值钱的玩意儿我还费这劳什子事赚银子干嘛,您说是吧。要不这样,玉肌膏以及重阳节你出的力,我赚的银子咱俩八二分怎么样?” 夜川将目光滑下,落在了她的胸口上,想透过去看看坠子是不是还挂在那儿。 夏青溪发觉他直直盯着自己的胸口,惊的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那,那就七三,不能再少了!” 夜川见状方意识到自己的唐突,促狭地轻咳一声,“好。” 这时盈歌拿着两枚竹片推门而入,看到眼前一幕,不知该进还是退,踟蹰了一会儿对着夜川福了福身,将竹片放在圆桌上。 夏青溪拿起一枚竹片,上书“烟锁池塘柳”。 此句在结构上均以金木水火土五行作为偏旁又颇有意境,见下面回着“烛镌河坝松”。 她点点头道,去问这位可愿我双倍价钱赎回,又拿起另一片,上书“寒窗宝宇寂寞空守寡”下回道“仙仪俊俏佳人伴伶仃”。 她拿竹片一下下轻轻敲击着手掌,略一思索:“对的工整是工整,但这上联是宝宇佛门,欲求娶人家姑娘还是‘退还莲迳遥迦返逍遥’更恰。” 夏青溪给夜川翻了一个杯子斟上茶,两人对饮。 不一会儿,盈歌便拿着一张银票进来了,笑得像花儿一样的脸上泛着潮红,嘴里欢快道: “姑娘,那人不愿赎回,说是姑娘,额不,是七爷出的上联当真秒绝,愿带回去收藏。另一人看到您给回的下联,连连称赞,说又得了一句,理应再付一百两。”她喜滋滋地将银票放在圆桌上,转身欲走。 “赏你了。”夏青溪眼也不抬,继续喝着茶。 盈歌惊得下巴都掉了,一百两!她攒一辈子恐怕也没有一百两啊,如此轻易就赏了她,一时间云里雾里不知是真是假。 “不要?” “要……要的。”盈歌好像怕她反悔似的,飞快地抓起银票放进袖袋里,喜不自禁地退了出去。 虽说姑娘摔伤后性情变得更乖张了,但为人仗义慷慨,一百两银票,说赏就赏了,盈歌暗暗下定决心,以后一定好好跟着姑娘,刀山火海,在所不惜。 接下来的日子,求墨之人不断,夏青溪又狠狠赚了一笔。她将所有值钱物什全换成银票,粗算来也有上万两了。 这日她抱着钱匣子去看望觉非,刚出门便见从屋檐上跃下一抹蓝影,她撅撅嘴对身旁的盈歌道:“看吧,讨债的来了。” 待水坎进来,夏青溪赶紧将自己研究的烤蛋糕拿出来。 水坎一看有吃的,顿时喜逐颜开,轻盈一跃盘腿坐在了桌子上,拿起蛋糕咬了一口连连称赞:“天呐,这什么玩意,水坎怎么从来没吃过,好软,好好吃。” “慢点吃,还有呢,我让盈歌给你包好,待会你走带上些。” 夏青溪知道水坎此来的目的,不再多说,打开钱匣数出了几张推到她面前:“当时说好的七三分成,如此便两清了。” 水坎将蛋糕咬在嘴上,腾出手将银票拿起来就往怀里塞。 突然又像想到什么似的,又将银票悉数摊开摆在桌子上,只从里面抽了一张塞进怀里,嘴里含糊道:“看在美食的份上,这些你放回去吧,意思意思就行了,主子他是不会细数的。” 待水坎吃饱喝足带着银票走后,夏青溪抱着匣子去见觉非。 眼前的觉非再也不是那个被踩在脚下满脸是血的倔强小郎了。 如玉般白净儒雅的气质,虽简着青衣却内里卿相,衬得五官自成一派清微淡远。 好一个翩翩公子。 将息了这些时日,觉非已是大好。见她来赶紧作揖:“姐姐。” 夏青溪伸手揉了揉他的头:“乖。” 将匣子放在桌上,她试探问道,“觉非,你对将来有什么打算?是想学文还是想习武?” “觉非没有什么打算,觉非想跟着姐姐。” “那……你喜欢什么呢?” “喜欢什么倒说不上来,觉非只想安身立命,和姐姐在一起。” 夏青溪听后笑了,好乖呀!她将桌上的匣子往他面前推了推,“既然这样,不如我们一起赚钱做天下首富如何?” “都听姐姐的!” “这些钱你拿着,或建个书院,或开几家铺肆,或盘个当铺赌坊,但凭你喜欢,只要能赚钱,当然你过的开心是首要的,明日我便去请个账房先生来教你!” 夏青溪想,只要好好学要不了多久就就能独当一面了,可谁知觉非将匣子拿在手里笑笑道:“这个不必,我略懂得一些,” “你确定不用请师傅?” “姐姐信不过我?” “那倒不是。姐姐后半生的幸福就靠你啦!” 听她如此说,觉非顿觉脸飞红霞心跳加速,连忙道:“姐姐放心,觉非定不会辜负姐姐厚望。” 第18页 “好说,好说。只要有了钱,咱们姐弟就去游览河山逍遥江湖!” 第13章 她欠着您,您就高兴了 雅致的书案前,夜桀正盯着摆在桌上的缀了彩色丝绦结的竹片。 只见上面写着“繁华越无度”几个字,行云流水,隽秀灵动。 都说字如其人,一想到夏青溪娇美无匹的脸,那双光彩奕奕的异色眸子刹那间就照亮了他的心。 他执着笔,思索再三,终是没有下笔,不知是怕写不好,还是舍不得写。 他拎起上面的丝绦结挂在了案前的笔架上,拇指轻轻地摩挲了一下上面的字,眉梢唇角尽是浓浓的笑意。 —————————— 晋王府。 水坎坐在夜川的书案上,翘着二郎腿儿,一手拿着一串冰糖葫芦啃着,一手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拍在桌子上。 夜川刚要伸手去取,水坎按住了银票的一角,身子倾斜过去,一脸揶揄: “本来不止这一张的,七爷说要跟您两清,水坎就把剩下的都还给她了,就给您留了这一张。这样她还是欠着您的,只要她欠着您,您心里就高兴了。” 夜川拿起那张银票,无甚表情地“嗯”了一声。 水坎见他不再说话就将整个身子几乎趴在了书案上,迫使夜川看着自己的脸: “主子,水坎房里有七爷亲手做的糕点,这糕点又软又香,水坎以前从未吃过,那味道当真妙极,主子要是想要的话可以拿火离跟我换。” 见夜川一直不言语,水坎觉得无趣,她吃完了最后一粒冰糖葫芦,跳下书案走出了房去,临出门还不死心地朝里喊了一句:“我、等、你、哦。” 水坎将两只手臂甩得像荡秋千一样,哼着小曲儿一走一跳地回了房,须臾,便听到她杀人般地怒吼响彻整个晋王府: “我的糕点呢?!主子,您太欺负人了!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 九月转眼间便到了月末。 洪安二十一年,九月二十七,由钦天鉴拟定的日子,洪安帝颁布诏书: 兹皇四子桀日表英才,天纵神武,智韫机深,风猷昭茂,器质冲远,贤迹表表实为国栋之才,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 太子的册封大典,举国盛事,喜气蔓延了整个冀州府,万家欢腾。 洪安帝借此大赦天下,又博得了不少美名。正所谓几家欢喜几家忧,那边皇四子刚册立太子这边皇长子缠绵病榻。 皇后整日以泪洗面,遍寻名医,奈何药石枉顾。 长子夜熙从小孱弱多病,当初洪安帝赐名为熙,寓意承日月恩泽保身体康健,而封号为平也意喻着平安康泰之意。 …… ————— 钦天鉴鉴正邵孤光从南书阁出来后径直去了皇后的凤栖宫。 南书阁是洪安帝处理奏疏的地方,不似泰栾殿那么正式,所以除去紧要的朝堂之事,皇帝一应事务都在南书阁受理。 邵孤光行过礼后直接表明了来意,皇长子夜熙舛行多逆,天星成冲。皇宫属北,需娶一东南方向平星命格的妇人成六礼方可缓其病珂。 皇子娶妻向来都是官家说了算,鉴正亲自前来,十之八九是皇帝授意。 所谓病急乱投医,皇后眼看药石枉效,不管是什么方法,都愿意抓住这最后一根稻草,迫不及待地接了旨。 邵孤光交代,具体是哪家姑娘还得细细测算,到时再另行回禀。 …… 最近冀州府最繁华的街上,突然冒出了几家名字十分雅致的铺肆: 忘忧酒楼,四顾典当,还有一家名为水云间的尚未正式开张的书院,据传夏七爷时常在此以诗会友,求文求墨之人络绎不绝,一时间门庭若市。 最近夏青溪忙的脚不着地,她与觉非日日都在打理租赁店面与书院开张之事。事事亲为的两人累得心力交瘁。 水云间书院坐落于康成街上,本是一处破败的老宅,租金也相对便宜一些,目前只开放了正厅但是装修极为考究,觉非也将住所安在后院,就等着过几日赚些钱再将其他地方修葺一番。 虽然还未正式开放,但是夏七爷名声在外,再加之觉非打理有方,吸引了一大批慕名而来的文人雅客。 十月的午后,天空飘起了蒙蒙细雨,夏青溪午睡过后坐在二楼一处精心布置的雅间里,提笔便在笺上赋诗一首: 懒起雨染黄昏, 拢发将息掩门。 素手新茶待君, 奈何雨天留人。 还没有细想这待君是待的哪个君,便听到外面糟杂之声入耳。 盈歌撑伞二人一同出门打算看个究竟,刚往外走着,一阵熟识的声音传了过来: “怎么的,还怕爷没钱不成?我堂堂枢密使府夏三郎什么时候赖过账?!你们再无礼,信不信我找人把你们这儿给砸了!” 夏青溪在门口站定,只见两个打手模样的小厮一人一边架着一个圆球似的肥胖的身体。 挣扎推搡着,身上的肥肉震的一颤一颤的,雨珠将一身华贵的缎袍染了水丝显得有些狼狈,暴怒之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表情甚是骇人。 夏青嵩?他怎么会在这里? 只见府里的冯五、张六两个跟班府丁点头哈腰陪在他身前,撑着伞各种小意讨好: 第19页 “爷,您消消气,他们有眼无珠,可别气坏了身子。等咱回府拿了银钱再回来杀他们这帮孙子。您先消消气,消消气。” 对面“聚财赌坊”四个大字隔着朦胧的雨幕映入眼帘,真是巧了,上次下药的仇还没有报,这回倒自己送上门来。 夏青溪定神一思计上心来。 这夏三郎平日里吃喝嫖赌不务正业,仗着二姨娘娘家的疼宠更是有恃无恐。 想来是方才在赌坊里输光了钱被赶了出来,能把枢密使府的夏三郎这样寄颜无所地赶出来,想必这赌坊背后的老板也非常人。 待夏青嵩一行人骂骂咧咧的走后,夏青溪独自撑伞进了对面的聚财赌坊。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盈歌伸着脖子问道:“姑娘,你刚才进去干嘛了?要是有什么好玩的,一定要带上盈歌。” “带上你?” “嗯,嗯。带上我吧。”盈歌渴望的眼神哀求地望着她。 “当真?” “当真!” “还别说,今儿个安排的这场大戏啊,我盈歌宝贝就是里面的主角儿呢!” “啊???”盈歌更加迷糊了。 接下来的几日,夏青溪吩咐觉非将四顾典当里当了死典的物什都盘点清算出来,特别是妇人用的珠宝首饰金钗玉钏。 忘忧酒楼最近的进项银子也全都挪了出来,水云间的修葺也暂时搁置。 她用这些钱又网罗了一些妇人佩戴的奇巧珠宝。 …… 枢密使府。 夏青溪坐在圆桌前摆弄着几张银票,盈歌推门而入,对她点点头道: “姑娘,都办妥了,冯五、张六一听有这么多银子拿,立马就点头答应了。他们保证一定能成事,十月初十夏三郎一定会去聚财赌坊!” 近几日,夏青溪没事就爱在前庭后院逛,数次“偶遇”夏三郎后终于成功地挑起了事端。 夏三郎平日里跋扈惯了,并不吃她摆嫡长女身份那一套,但她跳着脚吼的那一嗓子,真真是扎进了他的心里: “夏青嵩!同为夏家儿女,你看看你,长得像猪也就算了,活得也不像人。功名官职与你不搭边也便罢了,整日介白吃白喝不曾为府里挣回来一两银子,蠹虫做到你这份上也是没谁了,你就是个废物!” 第14章 赌坊盛事 夏青嵩气急,跳起来正要打她被一旁的冯五、张六赶紧劝下。 见夏青溪一溜烟跑了,他俩又不遗余力地添油加醋重复着这几天一直给他吹的耳旁风: “爷,您消消气。何必与一个妇人置气呢,失了身份。 “您想想这几天聚财赌坊放出的消息,像您这样洪福齐天的人,简直就是为您而备的啊。 “上次您就差那么一点点,这次保准能成。到时候打打这妇人的脸,堵堵这府里上下的嘴,让府里头都瞧瞧爷您也是有本事的人。” 气极的夏青嵩二话没说就去了二姨娘薛氏的房里,待了足足有一个时辰方才出来。 能做的都做了。 夏青溪第一次处心积虑地去害一个人,她不愿与任何人为敌,但世态就是如此,一味地退缩并不能求得永远的安生,只会让坏人更加得寸进尺。 …… 十月初十。 好赌之人的圈子里人尽皆知——聚财赌坊寻得一样宝物,用作博彩的彩头。 具体是什么宝物,并未透露半分。 今日的聚财赌坊比往日更热闹了,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夏三郎带着冯五、张六混迹于人群里。 今日的手气出奇好,一路顺风顺水,一场都没有输过,他情绪高涨,掩不住的恣意风发,跟在一旁的冯五、张六也得了不少喜面儿,乐得嘴巴都合不上,对夏三郎更加奉承阿臾了。 古往今来,人性都一样,往往会随着荷包的膨胀而张扬。 此时的夏三郎有着天下唯我独尊的快意。 随着几场中小局儿的结束,终于迎来了今天的高潮部分。 只见聚财赌坊的掌柜亲自出来招呼大家,听闻今日有稀罕宝贝作彩头,大家都伸长了脖子。 掌柜清了清嗓子高声道:“诸位,今日我聚财赌坊得一珍宝,念及大家对小肆的厚爱,不敢独享,管事爷吩咐将其作为最后博彩的彩头,以博大家一乐。” 说着击掌三下,高台上走出个凤冠霞帔身着喜服的妇人。 众人私底下议论纷纷,掌柜的将红盖头揭下,只见新娘用红纱遮住半张脸,黛青描画眉,杨柳小蛮腰,头上盘着的牡丹髻上插满了簪子步摇。 颈上,手腕,脚腕,腰上都戴满了各色奇巧的珠宝首饰,最扎眼的当属胸前挂着的那串鹌鹑蛋大小的东珠项链,颗颗圆润价比千金。 众人啧啧称奇,这一身的金银珠宝,看得人眼花缭乱,无法估算其价值几何,再配上这么个曼妙可人的美娇娘,在场的人无不瞪大了眼睛,垂涎不已。 戴了数条链子再加上盯着满头的发簪,盈歌觉得脖子都快断了,一边咬牙坚持着一边优雅地展露着婀娜的身姿。 此时底下的人开始起哄:“掌柜的快开始吧,这个彩头怎么个博法儿?” “诸位稍安勿躁,听在下道来。如大家所见,彩头便是眼前这位小娘,谁能带走她,她身上所有的东西也一并奉上。可小娘只有一人,所以谁出的底资多,谁就有资格上来。” 第20页 “我一万两!” “我五万两!” “我十五万!” 众人纷纷亮出底资,此时夏青嵩还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娇美小娘看呢,嘴里喃喃道:“总感觉有点面熟,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冯五打了个哈哈:“瞧您说的,这冀州府里的漂亮小娘,哪个不是跟爷您面熟呢。” 被冯五这么一说,夏青嵩倒也高兴,爽快地哈哈大笑。 这边张六赶紧提醒道:“爷,六十万两没声了。该您出了。” 夏青嵩今日带着自己张罗的和薛氏所有的私房银子,再加上先头一路赢的,总共七十万两。 他晃了晃肥硕的脑袋,不疾不徐地喊道:“七十……” “七十万两!”不等他喊完,有个声音抢先一步。 夏青嵩急了,嚷嚷道:“谁啊?明明是爷先喊的,谁敢来抢爷的彩头?” 只见那人素衣白面一副生面孔,连常年混迹赌坊圈子的夏青嵩也不识得。 素衣小郎不慌不忙,气吐如玉:“这位爷,管家先头也说了,谁出的底面大,谁就能上,咱们同出七十万两,又如何是我抢了你的?” 夏青嵩被噎的结巴了起来:“你,你,你……” 见两人僵持不下,掌柜的只好出面:“二位,二位莫要伤了和气,诚如这位公子所说,谁出的底面大,谁就有资格,那么二位谁愿意再加大底面?” “不加了,今日所带银钱就这些。”素衣小郎道。 众人又把眼光齐齐扫向夏青嵩,他亦是小声道:“爷今天也带了这么多……” 一旁的冯五赶紧接话:“爷,您可以先写个借据啊,咱堂堂枢密使府,还能赖人家银钱不成!” 夏青嵩一听所言甚是,“爷今天也只带了这些,不过爷可以写个借据,我堂堂枢密使府定不会赖了你们银钱。” 话音刚落,掌柜的便将一张欠条递过来道:“三郎睿智,欠条早已备好了,还请您签个字号。” 一路赢过来的夏青嵩,自信满满,根本没作他想,拿过来看也没看就刷刷两笔写了名签,迫不及待地跳上台子,催促着管家开始。 底下的人也是伸长了脖子,生怕错过了什么精彩的部分。 只见高台上,摆了一张特制的长桌子,两把椅子分别位于桌子两头,掌柜的对着一边的椅子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待夏青嵩落座后自己也坐在了另一边的椅子上。 桌上正中央摆了个骰盅比普通的要大一些,黑色圆底的木盅底座,底板之上镶有一个透明的琉璃罩子,三粒骰子被放置在琉璃罩子内。 琉璃罩子上另有一木盖,用以盖着琉璃罩,该盖可揭开,盅盖的两边各有铜扣与盅座相连。 这个骰盅着实奇巧,一般骰盅没有琉璃罩子,打开盅盖直接可接触到骰子,而眼前这个骰盅安了一层琉璃罩,隔绝了骰子与人的直接触,也就降低了作弊出千的可能。 夏青嵩迫不及待地接过坐骰递过来的骰宝笺,上写有各种投注方式。 虽然各种玩法夏青嵩早已烂熟于心再熟悉不过,但还是耐着性子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小、大、三军、围骰、全围、点数。 在这几种玩法中,赢面最大的是押大小,四到十点为小,十一点到十七点为大。 不管押大还是押小皆有一半的赢面。赢面最小的是围骰即押三粒骰子平面点数相同。 他从骰宝笺的上沿将笃鸷的目光头投向掌柜的:“笺上所有玩法皆可选?” “皆可选。” 夏青嵩几乎没有思索,他选了赢面最大的押大小玩法。 坐骰将骰宝笺拿走,将放于中间的骰盅拿到他眼前展示了一下,以示内里三粒骰子皆是穿火龙。 然后将骰盅的盅盖盖在了琉璃罩上,扣紧了两旁的铜扣,示意可以押宝了。 这种一把定乾坤的玩法,够惊险,够刺激,夏青嵩额上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迟迟没有决定押大还是押小。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地盯着他,全场落针可闻,见夏青嵩没有动静,底下开始躁动起来了。 众人开始议论纷纷,都恨不得上去替他押注,更是有等不及了高声说着风凉话的:“夏家三郎,这是怕了吧,要是怕了就赶紧下去,把位置腾出来,不要占着茅坑不拉屎。” 此话一出,台下一阵哄笑,七嘴八舌,指指点点,喧嚷无比。 第15章 茶待君:逆子 夏青嵩抬手抹了一把汗珠,低头深深地埋在了桌子上,肥胖的后背弓成了小山一样,他紧紧盯着桌面,嘴里迸出一个字: “小!” 喊完后将头抬起目不转睛地盯着桌子中央的骰盅。 底下的众人霎时间安静了,齐齐地看向另一边还没有押注的掌柜的。 只见掌柜的轻松一笑:“既然夏三郎押小,那在下就是大了。” 两边都押了注,坐骰敲过钟后便将骰盅捧起举于头上。 一阵骨骰撞击在琉璃罩上的、急促而清脆的声音,伴着坐骰行云流水如走龙蛇般地摇盅动作,看得让在场所有人都啧啧称奇。 随着坐骰一个转身,“啪”地一声骰盅便被稳稳地放于桌子中央。 夏青嵩将整个身子都伸了过去,微微张着嘴,大气也不敢出,仿佛一呼吸就会把眼前的骰盅吹走了一般。 第21页 “开!开!开!” 台下众人也不知是谁起头,纷纷跟着喊了起来,催促坐骰开盅。 随着两声清脆的“啪嗒”声,坐骰将外罩两侧的铜扣打开了。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站在后面的不自觉地将身子又往前挤了挤,站在前面的也顾不上呵斥后面的人,聚精会神地眯眼凝视着前方。 坐骰双手捧住外罩,缓缓地将罩子抬起,透明的琉璃罩子便出现在眼前。 只见底盘上三粒骰子的其中一粒刚巧叠在了另一粒上。 “唉……”伴随着众人长长的摇头叹息声,坐骰高声嗌骰“桥骰”,并示意此次无效。 夏青嵩见此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仿佛虚脱了一般,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待坐骰将骰盅理好,示意可以再次押注的时候,他怎么也控制不住砰砰直跳的心脏。 想他夏三郎纵横赌场数年,何时怯过场,但此时的夏青嵩着实有点打怵了。 只是这次押注,台下并没有人再催他,因此他也用了更长的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他再次艰难地迸出一个字: “大!” 另一边的掌柜的连忙跟了句:“小。” 见掌柜的押小,夏青嵩顿时反悔了,急急改口:“小,小,我还是押小。” 额角上的汗珠被震地顺着脸颊流出了一条小沟。 掌柜的似是很好说话,即便他此时代表的是聚财赌坊,也并不与之计较,照常轻松一笑:“那我押大。” 敲钟后又一阵清脆伴着一气呵成的摇盅,骰盅又一次“啪”地一声被稳稳地放在了桌子中央。 这次的开盅似乎比刚才更加抓人心魄,夏青嵩握紧的拳头里也沁出了汗丝。 坐骰将铜扣打开后,夏青嵩猛地闭上了双眼,双手交握顶在额头上,嘴里念念有词,没有人听清他念的什么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念了什么。 他眉头越皱越紧,心仿佛也被人狠狠地攥住了,呼吸都难以顺畅。 全场似乎更加安静了,又过了约么三息的功夫,台下传来捶胸叠掌的长长叹息,咨嗟之声不绝于耳。 闻此夏青嵩脸上一麻,猛地睁开眼睛,双手撑着桌子站了起来,他几乎将整个身子都倾到了桌子上,但由于太肥胖,肚子卡在了桌沿上,但还是费力地往前伸着脖子,模样甚是滑稽。 只见琉璃罩子里的骨骰开出了全骰围三——三粒骰子都是三点。 若押大小,开出全骰(三粒骰子正面的点数相同)即可大小通吃,即庄家赢。 夏青嵩直觉头脑发懵,脑子里似有千万只蚊虫在嗡嗡嘶叫着,顿觉手脚冰冷,全身血脉倒流,眼前一黑趴在了桌子上。 冯五、张六见状赶紧跳上台子,拍背的拍背,掐人中的掐人中,好一阵忙活。 台下众人喊着嚷着,往前拥挤着,想去台上一看究竟,此时也乱做了一团。 盈歌见状赶紧从巧门退回内庭,此时夏青溪已在等着她了,见她进来便用眼神示意了下桌子上摆着的一个匣子。 她二话不说坐下便往桌子上的匣子里拆摘身上的一众金银细软。 此时掌柜的拿着厚厚一叠银票推到了夏青溪的面前,笑笑并不说话。 夏青溪拿过来便沾着口水旁若无人地数了起来,不多不少,刚好三十五万两,诚如当初约定的,两家五五分成。 她从里面抽出一张来递到正在忙活着的盈歌面前:“来,盈歌宝贝,表现不错,这是你的酬劳。” 说着朝她欢愉地眨了眨眼。盈歌喜滋滋地接过,仔细地折好放进怀里,脖子突然间就不疼了。 至于掌柜的怎么赢的夏青嵩,夏青溪并不感兴趣,向来赌坊庄大贤小,自是有自己的一套门道。 她只负责把人带来,把彩头备好,掌柜的不便说,她也就不问。 夏青溪收起了银票,双手抱拳,豪爽道:“掌柜的果然言出有信,七爷佩服,多谢!” 掌柜的回礼:“七爷不必客气,在下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实乃分内之事。” “受人之托?何人?”夏青溪疑虑。 “赌坊的管事主子。” “主子?”夏青溪想到了水坎嘴里每次童音稚稚地称呼那个人“主子”。 不对不对,好好的王爷不当,难道还跑来开赌坊不成。 她摇了摇头,对自己刚才突然冒出的想法感觉好笑。 夏青溪带着盈歌离开了聚财赌坊,径直去了对面的水云间。有这个赌坊做邻居,她有着说不出来的惬意。 这边夏青嵩被抬回了枢密使府,二姨娘薛氏问明了缘由后,尖利的哭声响彻了整个府邸。 灌了一碗浓浓的药汁,夏青嵩才缓缓转醒,他嘴巴一张一合,想说话但是却出不出来。 薛氏见状,一把将他的头抱在怀里,哭呛着:“是哪个饿不死的野杂种干的屙血事,可怜我三郎生生被人算计了。这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 哭一场,骂一场,良久后才得消停。 待晚上夏公仲回府,薛氏早已打点好下人,不许将今日之事透露半个字予老爷。 不管是否是被人算计,毕竟赌场输光钱晕过去被抬回府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若让老爷知道了,少不了一番责骂,说不定还要请家法。 薛氏盼望着赶紧将此事平息下去,但是心里却过不去。 第22页 夏三郎不仅一下输光了她的私房银子并嫁妆钱,他张罗了几日东借西凑来的银钱也跟着输了个精光,这就意味着平白地又多了许多钱债出来。 现在她的私房都没了,往后怕是连打点下人都得要看账房的脸色,更枉论替三郎还债了。 她越想越气不过,这三郎平日里虽游手好闲吃喝嫖赌,但从未栽过这么大的跟头,若说没人算计,她终是不信。 现在首要的是要替三郎把借的钱还上,倘若债主讨到府上让老爷知晓了,丢了枢密使府的面子,他们母子的日子怕是要不好过了。 薛氏张罗了车马,悄悄地回了趟冀州府尹大宅,她不敢去见父亲,便找到母亲好一番哭诉。 她不敢说实话,怕娘家笑话,只道是三郎想背着府里自己做一桩生意,谁知道生意亏了,若不把欠债还上,无法向府里交代云云,说的那叫一个凄惨哀婉,悲痛欲绝。 薛母跟着也抹了几把眼泪,背着薛父偷偷将自己半辈子的体己银子都拿了出来,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天下大多父母都架不住子女的眼泪,更何况是这样一出哀天恸地的眼泪。 夏青嵩将借的银钱悉数还上后,仿佛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一般,心灰意冷,在府里几日不出门。 他想到了那日在赌坊的情形,那小娘甚是娇美可人,那身段,那眉眼,就像府里的……盈歌——盈歌!!! 对,那小娘有八九分模样像盈歌,虽说是戴着面纱蒙住了半张脸,但那双勾人的桃花眼,不正是曾经让他日思夜想的嘛! 想到这,他从榻上一个鹞子翻身,由于体型肥胖差点跌倒在地上,咬牙切齿道:“好啊,好你个夏青溪,竟然敢算计老子!” 想到上次好不容易花重金购得千娇吟她却没有中招,这次反倒过来害自己就气不打一处来。 夏青嵩由于暴怒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正准备去找夏青溪算账,猛地一拉房门,只见夏公仲铁青着脸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一众府丁小厮,其中两个还执着杖棍。 夏公仲恶狠狠地盯着他,笑比河清的脸上被气的青筋暴出,一时气结,半晌迸出了几个个字: “逆子!来人,给我打!” 第16章 一两银子的借据 还没有待夏青嵩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被一众府丁小厮拖出去摁在了地上,杖棍落在屁股上,疼得他嗷嗷叫。 夏公仲并没有手软的意思,在一旁似是还不解气,又狠狠地踢了两下他的肩膀,一个没站稳差点摔倒。 小厮赶紧搬来凳子,扶老爷子坐下,夏公仲因盛怒而剧烈起伏的胸膛,伴着一阵憋气的咳嗽,令他显得有些狼狈。 就在刚才,他收到下人传来的拜帖,说是有人专程来拜见枢密使大人。 谁知前来拜会的二人拿出一份借据,上面写着借赌资——一两银子!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写着枢密使府夏家三郎的名号。 借赌资…… 夏公仲强忍着心头的怒火,这个不肖子借钱去赌竟然让人讨债讨到老子头上。 夏公仲命人支了一百两银子来,想着赶紧把人打发走。 谁知那人竟然说:“夏大人,您看错了吧,令郎借的是一两银子,您这是何意啊?” 夏公仲简直气结了,他以为是一时疏忽错把“一百两”写成“一两”,没想到这个不肖的东西真的是借了一两银子! 只见其中一人拿起一个五十两的银锭子,将提前准备好的一个钱袋放在桌子上道: “夏大人,这是四十九两,借据您收好,如此咱们算是两清了,若是没什么事,我二人便不再叨扰了。” 说着便起身离去。 夏公仲将手里的借据几乎攥碎了,狠狠地拍在了桌子上,招呼了一众府丁小厮气冲冲地去找夏三郎算账。 看着被摁在地上的三郎,夏公仲觉得枢密使府的脸面都被这逆子丢尽了,这简直是要了他的老命。 想他为官几十年,无论朝堂之上与政敌意见不合还是私下与人针锋相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愧汗怍人无地自厝过。 堂堂枢密使府三郎,为了赌钱,竟然借了别人一两银子!一两银子!竟然还写了借据!竟然被人追到府上追到老子头上! 他越想越气,又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老脸憋的通红,一只手颤抖地指着地上的夏三朗怒目切齿道:“打!给我使劲打!今天就打死这个逆子!” “老爷啊,老爷手下留情啊!” 老爷子话音未落,身后便响起了二姨娘薛氏的哭嚎声。 她踉跄着飞奔而来,“扑通”一声便扑倒在老爷子脚边,颤抖着声泪俱下: “老爷,三郎究竟是犯了什么错惹得您如此大动肝火?我母子二人平日里在府里与人为善谨小慎微,就算偶尔有个差池也请老爷念在他是初犯就饶过他这一回罢。” “犯了什么错?你自己看吧,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儿子干的好事!” 夏公仲将手里几乎攥碎了的借据扔到薛氏脸上,薛氏赶紧爬过去捡起地上被揉成团的纸片。 打开一看,便瘫坐在地上。 眼看老爷子又要喊打,薛氏赶紧跪爬过去双手一下子抱住了老爷子的小腿,痛心如骨地又哭将起来: “老爷,您若是非要打三郎,不如把妾身也一同打死吧,都怪妾身平日里对他太过骄纵,才让他如此不谙世事,着了旁人的道了,也不知哪个挨千刀的畜生要害了我们母子,这是要害老爷您呐!” 第23页 夏三郎听薛氏这么一说突然又想起了那日盈歌的脸,此事定和夏青溪脱不了干系!他声嘶力竭地喊着: “夏青溪,是夏青溪,是她算计我!还请父亲给孩儿做主啊!都是她设计陷害我的,孩儿实属冤枉啊!” “你这几年嗜赌成性也是她害的?你赌钱输了也是她害的?你签借据的时候也是她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签的?” 夏公仲气急,准备上去再踹两脚,奈何薛氏死死抱着他的腿动弹不得。 薛氏几乎将整个身子都埋在了地上,苦苦哀求着: “老爷,您连妾身也一同打死吧,让父亲早早地来收了尸去,免得在此污了您的眼,妾身但求一死,老爷您消消气,饶了三郎罢。老爷,振莲求您了,求求您了……” 薛氏已是哽咽难言。 夏三郎见状也附和着,喊一阵哭一阵,经过如此一番,夏公仲恨恨地瞪了一眼三郎,嘴里“哼”地一声拂袖而去。 薛氏见状赶紧招呼人把夏三郎抬回屋,顾不得问疼,她上来便劈头盖脸地问:“那日的事当真是那丫头搞的鬼?我儿是如何得知的?” 夏三郎一手扶着屁股,一手撑着床,嘴里吃痛地“嘶”地一声,薛氏赶紧将软枕递了过去。 夏三郎道:“我本不知是她,但是那日赌坊最后的彩头是一娇美妇人,当时我只觉得此人面熟,直到刚才我才想起,那美妇人正是府上盈歌。此事定与她脱不了干系——嘶——” 夏三郎忍不住手掌握拳使劲往床上捶了一下,顿时疼的龇牙咧嘴。 薛氏恨得眯起了阴鸷的眸子,嘴巴也气的变了形,攥着水葱色蚕丝帕子的手“嘭”地一声狠狠拍在了床头的角桌上,咬牙切齿道: “看来得想个法子,彻底除去这个丫头,她一日不除,咱们娘俩在这府里就一日不痛快。” “母亲说的倒是轻巧,千娇吟她都没有中招,除去?怎么个除去?这么个大活人在府里,难道还能撵出去不成?!” 夏三郎的这番话倒是提醒了薛氏,她抬手揉了揉额头,脸上扯出了个阴险的笑容:“是得撵出去了,关键是要看怎么个撵法儿。” 二人不知又低声嘀咕了些什么,临走薛氏只交代夏三郎近几日安心养伤云云。 这边夏青溪得了好些银钱,水云间的装修全是按照现代装修的风格,又别致又新颖,内里书院都是由她亲自题词,再加上夏七爷的名声,还没有正式开张便已声名在外了。 从筹建、选址到装修、题字再到书院具体事务安排,夏青溪和觉非二人都不假于他人之手,事必躬亲,煞费心血。 终于,所有事宜都安排妥当,夏青溪将开张的日子定为十月十九。 水云间几乎倾注了夏青溪所有的期望与心血,觉非更是看得出她对水云间的特殊感情,所以更是投入了十二分的用心。 由于最近忙着打理水云间,夏青溪在枢密使府的时间几乎只有吃饭和睡觉了。 最近一应事务安排妥当,她难得的在府里闲了下来。 她带着盈歌穿过长长的云廊,总是感觉哪里不对劲儿,她歪着头问盈歌:“盈歌宝贝,我怎么觉得府里好像哪里不对劲似的。” 盈歌贼贼地一笑,踮脚贴着她的耳朵小声又兴奋地回答:“姑娘忘了,三郎还没下床呢!二姨娘自然也消停了,咱们这府里,只要他俩消停了,就安宁了。” 想想也是,这府里几乎所有的聒噪都来自于他们母子居住的纹影院,他们消停了,府里自然就安静了。 夏青溪走到了云廊尽头,停下脚来嘱咐盈歌:“待会赶紧把拜帖送过去,别误了正经事。” 盈歌挠挠头疑惑地问道:“姑娘,咱们水云间开张,难道不是人越多越好吗?为什么只送出一百张拜帖呢?盈歌怎么觉得,还是人多热闹呢。” 夏青溪轻敲了下她的头:“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叫营销策略,饥饿营销懂吧?” 盈歌摇摇头。夏青溪继续道:“我们先把名声打出去,大家都想来,然后再限制一百个名额,如此一来,众人势必争夺拜帖,人性就是如此,你白给的时候没有人稀罕,但是需要去争去抢的时候,就显得金贵了。” 盈歌似懂非懂,还是点点头:“只要是姑娘说的,一定是对的。” 说罢便去晋王府送拜帖去了。而夏青溪则将手里的这张亲自放到了夏青璃书房的书案上。 第17章 水云间开张 水坎从屋顶的青璃瓦上跃下径直去了夏青溪房里,桌上放着早已准备好的各种精巧糕点。 水坎也不客气,坐下便吃。 “你主子收到拜帖了?是不是特意让你来感谢我的?其实不必这么客气,大家都是朋友嘛!” 说着夏青溪清脆地笑了两声。 一直忙着吃的水坎抬起了小脑袋,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腹诽了一句:“见过脸皮厚的,但是没有见过脸皮如此厚的。” 瞥了她一眼哼声哼气地道: “姑娘真是会赚便宜,难道不是你的水云间开张需要主子这个王爷过去撑场面才给主子送的拜帖?反倒像是主子求着你去似的,还得反过来谢谢你了。” 夏青溪闻此干咳了两声,将桌上装糕点的盘子又往水坎面前推了推: “瞧你把我说的多狡猾似的,先头不都说了嘛,大家是朋友嘛,这朋友间相互照拂也是应该的,何必算得那么清楚,你说是不是,嗯?小坎儿。” 第24页 水坎给了夏青溪一个大白眼,继续吃手上的糕点,夏青溪讨好道:“小坎儿今日来找我所谓何事啊?” 水坎将手里剩下的一块糕点全都放进嘴里,正色道:“主子让我给姑娘带句话。” “何话?” “主子说让姑娘万事顺其自然,平常待之方能破笼振翅。” “什么?我怎么不太明白?还破笼,难道谁要抓我不成?” “主子的话水坎已带到了,水坎走了。” 水坎抹了下嘴巴,起身往门口走去,突然她好像想到什么似的,转身朝着夏青溪笑道:“既然大家都是朋友,那水云间的拜帖也给水坎一张呗。” “就七爷和小坎儿这样的革命友谊还需要拜帖?小坎儿想来随时来,我都招呼好了。” “不是给我用。”水坎对夏青溪做了个“你懂的”的表情,摇晃着脑袋,伸出了白嫩的小手。 见状夏青溪赶紧找了张空白拜帖递过去:“带回去自己写。” 水坎拿着拜帖道了句“谢了”刚要走又被夏青溪叫住了:“小坎儿,你可有服了后能改变眼瞳颜色的药?你也知道,我这天生异瞳,着实不太方便。” 水坎转动着明亮的大眼睛看着她:“药我没有,不过既然不想露,遮着不就行了。”说罢,一个转身便没了踪影。 洪安二十一年十月十九。 这天早上夏青溪连早饭都没有吃,带上盈歌早早地到了水云间。 她站在水云间的门口,依稀还记得刚来的那天,她从青墙翻过来看到街道两旁的铺肆林立。 如今她也有了自己的书院,酒楼,典当,有了爹,二哥,弟弟,还有盈歌小跟班,还有小坎儿和……晋王这样的朋友。 晋王,姑且也算是朋友吧。 突然间,她觉得无比满足,想着如果那个人也在这里的话,在这一直生活下去也不错呢。 因兴奋而朝霞横飞的俏脸儿同水云间的牌匾上遮着的一大块红绸交相辉映,衬得本就尽态极妍的姿容更是日曜秋菊,华茂春松。 刚从内厅出来的觉非看到眼前这一幕,不由得看呆了,太美了,美得他都舍不得眨眼。 大门两侧挂一副木制门联“歌赋诗词桃花源,墨客骚人水云间”上面也系着用红绸扎成的绸花,一派喜气洋洋。 晌午过后,人陆续到了,宽敞的内厅,几根撑梁大柱子也被巧妙地设计成了六边形,每一面都挂着名人字画,不管是布局还是摆设,每一处看来都是用足了心思的。 客厅正堂,一副书联彰显了主人的霸气与不羁—— 身比闲云独持偏见,心同流水一意孤行。横批为:万古归宗。 这睥睨天下的语气,一看就是夏青溪所出,但凡看过这幅书联的,无一不被这拓达不羁的魄力所折服。 待人来的差不多时,觉非吩咐鸣鼓,如雨声般的鼓点响过后,他走上前去对众人深作一揖朗声道: “承蒙各位抬爱,拨冗前来我兄弟二人鄙院,想在座各位定是文涛墨海不受仕途约束的畅快之人,我水云间不攀附也不推崇任何一家学说,任何学术在此皆可自由,也希望来水云间的皆为雅士,皆向贤韫,皆存三分风骨。” 这种不崇任何一家,百花齐放的观点让众人眼前一亮,纷纷议论点头。 觉非平了平手来示意安静,继续道:“今日水云间开张,有幸邀得晋王莅临,接下来请晋王与夏七爷一同揭招牌红绸。” 众人齐齐朝晋王的方向看去,只见夜川头上束着洁白簪缨银角冠,穿着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腰间系着碧玉红鞓带。 脸上一如既往地无甚表情却不怒自威,鬓若刀裁,眉如墨画,自有一番风华。 站在晋王旁边的就是夏七爷了,只是…… 众人万万没有想到,传闻中的夏七爷,身形瘦弱如妇人,眼上还蒙了一条白丝绦系在脑后。 才冠冀州府的夏七爷竟有眼疾,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众人不禁暗自唏嘘。 觉非宣布吉时已到,晋王并夏七爷移步到牌匾下准备揭红绸。 只见红绸的两端一端连接着一条红线,二人一人执一端。 夏青溪手腕一用力刚把红绸拉下便感觉空气里弥漫着细微的药尘,吸到鼻子里苦苦的,紧接着听到一阵骚乱喊叫伴着脚步后退的声音。 透过薄薄的丝绦,她隐约看到有一红一蓝两道身影闪过,听到水坎急急道:“主子!” 须臾又传来夜川低沉的声音:“无妨。” 觉非出来稳定众人,盈歌引着他们往内庭走,刚一出内厅,夏青溪便迫不及待地将眼上的丝绦一把扯掉,抓着夜川的胳膊仔细打量着他。 只见他眼睛用力地眯着,嘴唇微抿并不说话。 水坎一把打掉夏青溪抓着夜川胳膊的手不耐烦地道:“主子有那么好看吗?快点吧,一会儿再看。” 进了夏青溪卧房,火离扶夜川坐下,水坎一把拿过香炉将里面预备的熏香倒在地上,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将药粉倒在香炉里点燃,然后拿到夜川眼前为他熏眼睛。 夏青溪看了盈歌一眼,盈歌贴耳悄悄将刚才的事告诉了她。 在她和晋王拉红绸的时候,同绸子一同落下的还有被磨的极精细的药粉。 难怪当时闻到了苦苦的味道。夏青溪小意地走过去问水坎:“小坎儿,你家主子……他没事吧?” 第25页 水坎撅着嘴叹了口气,哀怨地吸溜了一下鼻子就差哭出来了: “怎么能没事?主子他恐怕后半生都看不见了!七爷,主子收到你的拜帖,推掉了所有事务来给你捧场,这可倒好,把眼睛都搭进去了,你这人情可欠大了!你可得对我家主子负责啊!” 夏青溪听闻惊的嘴巴能塞个鸭蛋了,盯着夜川一动也不动,她脑子飞速转动着,预想了很多种情况,甚至连十年二十年之后的都想了一遍。 她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咽了口唾沫道:“对,对不起啊,我也没有想到会有人把药粉藏在那里害你,不过你别担心,以后我就是你的眼睛,我会照顾你的。” “我晋王府又不缺使唤丫头,七爷要怎么个照顾法儿?来我们晋王府当晋王妃吗?” 水坎歪着身子,脸上完全没了刚才的悲痛,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脸的揶揄。 “水坎休要胡闹。”夜川冷冷地说了句。 好你个小坎儿,竟然敢捉弄本七爷! 夏青溪气的吹胡子瞪眼的,不过转瞬又笑了,眉梢眼角全是风情:“幸好你主子没事,要是真的为此赔上一双眼睛,那他就太亏了。毕竟我们的交情还不到他为我赔眼睛的份上。” “那什么样的交情才能到把眼睛给你的份儿呢?”水坎不依不饶。 “什么交情我也不能眼看着他受伤啊,再说了,他的眼睛干嘛要给我?我可不稀罕,我还不如要个猫眼呢,还能卖钱。” 冷不丁的主子被嫌弃了,水坎有点哭笑不得了。 只听见夜川低低的声音道:“本王受伤,七爷推脱不了责任,这疗眼的药钱就由七爷来出吧,待会儿水坎算算多少银子,改日去取。” 第18章 未尝不是山回路转 又要坑她银子! 夏青溪扶了扶额,感情这大玥国王爷的俸禄都这么少么。 不过想到夜川没事,出点药钱就出点吧,毕竟他说的没错,他受伤,她也是有责任的。 可话又说回来,这人是要害晋王还是要害她呢? 待香炉燃尽,水坎从小瓷瓶里又倒了一些药粉进去点燃,举着小瓶子细细端详着道:“若是普通大夫,这眼睛恐难痊愈,幸得本神医在,熏两次便可大好。水坎这药啊,金贵着呢……” “我给你做烤蛋糕,就是上次那种香香的,软软的,世上只此一家哦。” 夏青溪赶紧打断水坎,企图用美食诱惑她,但事实证明,美食是可以诱惑水坎的。 “双份。”水坎讨价还价 “三份,不,四份。”夏青溪赶紧讨好。 只要晋王能医好,别说做烤蛋糕了,就算烤她自己都行。 须臾她又歪头问夜川:“可知何人所为?” “不知。” 究竟是真的不知呢还是不想让她知,夜川并没有告诉她。 她不禁开始后悔把眼睛蒙住了,若她当时能看见,说不定可以推他一把,也免得他受连累。 待觉非那边的事情安排妥当,天色已暗。他迫不及待地过来看夏青溪,见她无恙这才放心。 “姐姐可知何人所为?” 夏青溪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是对付晋王的就是针对我的呗,那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干的,上次吃了那么大的亏,怎可能善罢甘休呢。只是……我得想个办法尽快离开府里了。” 觉非上前一步,抓住她的胳膊:“姐姐只要记得,这里是觉非的家也是姐姐的家,无论什么时候,觉非都是与姐姐在一处的。等我们再赚些钱,就把水云间这一片宅子买下来,这就是我们自己的家。” 夏青溪拍了拍他的肩膀,动身回府去了。 刚回府便见二姨娘薛氏从老爷子书房出来,碰见夏青溪的时候还百年不遇地对她笑了,夏青溪顿觉脊背惊起了一层疙瘩,薛氏这神情,肯定没好事。 她赶紧让盈歌去打听发生了什么事。 不一会儿盈歌便回来报,说是今天老爷回府生了很大的气。 据说是丞相林司南竟然联合几个同僚一同参了他一本,内容大概是参他教子无方,夏家三郎为赌钱写了一两银子的借据还被人讨要到府上。 洪安帝治理有方当朝乃盛世,堂堂枢密使府竟然问人借一两银子,这着实丢了朝廷的脸面,更有变相隐喻官家苛待之嫌云云。 而站出来为他说话的除了三司使夏公良以及几个早年门生,再无他人。而夏公良为了避嫌亦是不敢过多言语。 夏青溪不明白,老爷子不好过,薛氏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才对,刚才对她那一笑,着实蹊跷。 纹影院。 早已等待多时的夏三郎见薛氏回来,快步迎上去压低声音问道:“母亲,可是成了?” 薛氏进屋坐到椅子上,呷了一口茶后将茶杯放下,伸手挽了个指花,手背朝上仔细端详着染着玫红色的指甲狡笑道: “老爷虽然当时没有同意,但是用不了多时,他肯定会同意的。 “前一阵子,我天天去找父亲,让他从中牵线,而且也拜托了母亲一定要说服父亲。 “这一边是枢密使的嫡女七姑娘,一边是参知政事的小儿子陆小郎,怎么看怎么般配,两家一旦联姻,对老爷而言只有利而无弊,对爹爹而言,对枢密使府有利就是对他有利。 “若是这回爹爹肯出力,联姻能成,老爷念及我的功劳,将我抬个正妻也说不定,到时候我们便可不需再看任何人脸色。” 第26页 听闻,夏三郎也狡黠地笑了,只要把夏青溪弄走,这府里便不会再有碍事的人。 就在薛氏为夏青溪的婚事奔走疏通之时,夏青溪终于得到了枢密使府要与参知府联姻的消息。 她歪头问盈歌:“盈歌宝贝,你说我是不是错怪二姨娘了,她为了我的婚事竟然忙的寐不解衣终日兀兀的,而为我寻的亲也是门当户对啊,枢密使对参知政事……” “我呸!”盈歌恨恨地打断她: “姑娘,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在说这种话!那陆小郎什么人,陆鹤年娶了九房小妾,年迂四十才有得这么一个儿子,从小就当金疙瘩一样揣着,吃喝嫖赌不务正业,比咱们府上三郎更甚百倍,光侧室姨娘小妾就有十几房,姑娘要是嫁过去,还不被吃的连骨头都不剩了!” 夏青溪倒吸一口凉气,这薛氏够狠毒,真真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啊! 虽说她还有半年多才及笄,但薛氏千方奔走说动两家先成礼,待及笄后再圆房。 不愧是薛氏,这都想得出来。夏青溪本来存着希望觉得老爷子不会同意,可他也没有拒呀,加之朝堂之上失势,也确实需要这么一门联姻来巩固。 皇宫南书阁。 洪安帝将一卷早已准备好的圣旨交到钦天鉴鉴正邵孤光手里吩咐道:“是时候了,去办吧。” 本来算是宽敞的街道上,被一支挂着红绸扎着红花的车马队伍塞的满满的,一路浩浩荡荡往枢密使府行去。 待到门口,为首的陆鹤年协同陆家小郎陆修远,从马上越下,由小厮引着往内厅里去了。 这边夏青溪房里,她坐在镜子前,对盈歌说:“不行,再弄丑一点。” 对着嘴角用面粉粘了一个大痦子、脸上点了星星般麻、眉毛一高一低的脸,她还是不满意。 折腾来折腾去,盈歌觉得再也想不出比这更丑的脸了。 夏青溪拿起画眉用的黛墨往手心上使劲抹了几下,然后将手掌往脸上拍了拍,这下,终于满意了。 内厅里,陆鹤年与夏公仲客套了一番,见夏家七姑娘迟迟不出来,老爷子便派人过去请。 陆鹤年开心地将手里的茶杯往桌上一放,哈哈大笑了两声:“陆某今日特携犬子来夏使君府上提亲,老夫看啊,这二人就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啊,虽说令嫒明年方才及笄,但咱们两家可先行六礼嘛!” 闻此,夏公仲刚要上前应承,便听见小厮通传宝玺公公到。 宝玺公公是大内的太监总管,是官家身边的人,来这枢密使府定是有要事。 厅内的二人不敢怠慢,纷纷起身相迎。只见宝玺公公身着大红色盘金彩绣祥云总管袍,腰上系着五色蝴蝶鸾绦,手里举着一则明黄色的卷轴,光滑的脸上堆满了盈盈笑意,见二人起身相迎便略一施礼唱出了:“圣旨道。” 二人赶紧跪接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夏氏七女青溪丽质清灵,风华幽静,雍和粹纯,淑德含章。今平王熙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为成佳人之美,将夏氏青溪许配平王为平王妃,念夏氏青溪尚不及笄,着良辰先成六礼待及笄再行鸾凤之合。钦此。 圣旨唱完,懵掉的不只是夏公仲,连一旁的陆鹤年也云里雾里。 他带着儿子与聘礼亲到府上提亲,眼看夏使君要答应,正待商议六礼之事,半路却杀出道立妃诏书。 见夏公仲没有反应,宝玺公公将圣旨递到他眼前:“夏使君,领旨谢恩罢!” 夏公仲猛地回过神来,赶紧谢恩顺带招呼宝玺公公喝杯茶歇歇脚。 宝玺公公拂尘一扬:“多谢夏使君了,咱家还急着回去复命,就不耽搁了。” 一旁的陆鹤年眼睁睁看着好事被搅和了,他是既不敢怒更不敢言,还得大度地对夏公仲堆笑作揖道:“夏使君恭喜了!我父子二人也不便多叨扰了,告辞!” 夏公仲干咳了两声:“多,多谢陆知事,慢走。” 这边夏青溪刚得到消息,便吩咐盈歌:“快,备水洗脸,我不用嫁那个混世魔王了!” 说罢便爽朗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盈歌端来水愁眉苦脸道:“可是姑娘,官家下旨将您许配给平王,那平王早已病入膏肓,您嫁过去岂不是要守活寡!” 第19章 夜访吉康殿 夏青溪胡乱抹了几把脸,揩干水渍便拉着盈歌往外走: “走,去看那传圣旨的公公去,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公公呢!他们真的没有胡子吗?平时打扮是偏男的多一些还是偏女的多一些?他们说话是不是都妖里妖气的啊?” 一边往外走一边还做了个兰花指的动作,把自己逗得咯咯笑。 她拉着苦着一张脸的盈歌站在云廊上,踮脚四处张望着。 路修远随着父亲出了会客厅正准备离去,被一阵清脆的咯咯的笑声吸引了。 他循声望去,只见庭院的云廊里站着一个正捂着嘴儿笑的妇人。 面如满月犹白,眼若秋水还清,一双异色眸子更是掬月揽星,暗金与墨蓝交相流转间如轻云蔽月,似流风回雪,虽未施粉黛但艳绝芳华。 路修远已然看呆,世间竟有如此貌美的妇人,他沉浸在她的举手投足眼光流转之中。 前面的陆鹤年见儿子迟迟没有跟上来,转身一看他正愣愣地望着云廊上一妇人的方向,怒喝道:“还不快走?” 第27页 路修远被震得回过神来,急忙赶过去,边走边不忘回头再看几眼,陆鹤年见状摇着头深深叹了口气带着他离开了。 夏青溪没有一睹太监的真容感觉有点闷闷的,看到盈歌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安慰道:“没事啊,盈歌宝贝,等以后爷带你去宫里看,这宫里的公公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到时让你看个够!” 盈歌一听,“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盈歌哪里是想看公公,盈歌只是心疼姑娘,才脱火坑又入苦海,以那平王的情况,要是……要是……姑娘不能圆房没有子嗣,恐怕到时得就得去寺庙里青灯古佛,了却此生……” “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不就是嫁个病秧子嘛,如此岂不更好?成婚后我还是一个人潇洒自在,倒是免了许多拘束。再说了,这病秧子嘛……谁能保证他就一定好不了呢?” 夏青溪倒是不愁,她巴不得一个人过。 纹影院里隔着老远便听到一阵瓷器家什碎裂的声音,伴着薛氏愠怒的喊叫: “这丫头简直是走了狗屎运了,怎么就封了平王妃了呢,难道她还是个宝不成?枉我这几日辛苦奔走,她若贵为王妃岂不要视我们为草芥,到时候我们还有什么活路?” 闻此夏三郎赶紧将薛氏扶到椅子上殷勤地为她顺抚着后背: “母亲莫急,平王自幼身子孱弱又陈珂缠身,没有出宫立府一直是住在宫里的,她嫁过去不就是被关进了牢笼里嘛,她想出来都难,哪里有功夫回来对付咱们呀。” 薛氏觉得此话不无道理,但是想到这几日的辛苦奔走都白费了,气的她狠狠地踢了一脚地上的碎瓷片。 入夜。 水坎吃完了夏青溪为她准备的烤蛋糕拍了拍手上的蛋糕渣儿:“那咱们可说好了,我帮了你这次,你就得答应我以后成了晋王妃就把火离赏赐给我。” 水坎边说边眯着眼睛,嘴里一阵怪笑。夏青溪扶额,无奈道:“哎呦我的小坎儿,还晋王妃呢,我现在都成晋王的侄媳了!平白多个皇叔出来,你代我谢谢你家主子。” 水坎抛了她一个白眼:“水坎说能就能,水坎不会看错的。” 说着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眼珠咕噜一转:“夏七姑娘,要不咱们也打个赌?” “嗯?” “要是我赢了,水坎不仅要火离,水坎还想要你!” “什么?”夏青溪倒吸一口气:“你有火离还不够啊?我这么瘦,对你没什么用的,再说,我也没那功能不是!” 水坎撅着嘴道:“只有火离的身体怎么够,水坎不管,反正这个赌水坎是打定了!” 夏青溪无奈地摇摇头:“好好好,小坎儿说什么就是什么,那咱们现在出发吧?” 水坎满意地带着一身劲装的夏青溪一跃而上消失在了夜色中。 虽然水坎身材小,但是力气和内力并不比成年体型的人差,带着夏青溪进皇宫自是不在话下。 但皇宫毕竟高手云集守卫森严,水坎把夏青溪带到吉康殿后约好半个时辰回来接她便去引开侍卫了。 夏青溪见四下无人,便推门而入,殿内灯火并不明亮,时辰不早了,他应该已经歇下了。 穿过宽敞的前殿,绕过一扇镂雕祥云纹堆漆穿花大屏风后,便是内寝,虽是下夜,内室里依然秉烛。 只见挂着八宝云纱帐的点犀檀木大床上隐约卧着一个人,夏青溪刚想上前去,便听见殿外喧哗:“有刺客!保护殿下安全!” 紧接着便有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似乎还能听见兵器碰撞与铠甲摩擦的铿锵声。 只听内寝外有人禀告:“殿下,属下刚才发现有刺客,特来护殿下安危。” 只见躺在床上的那人,起身咳嗽了几声,虚弱道:“这里无事,你们都出去罢。”说着便抬手挑帐看着夏青溪浅浅一笑。 外面脚步声渐远,他斜靠在床上弱不胜衣但笑容依旧柔暖。 “王妃深夜来访,不知所谓何事啊?” 王妃……哦,对了,赐婚诏书都下了,她现在是平王妃了,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夏青溪微窘地咳了两声:“平王殿下知道我?” “天生异瞳,果然动人心魄啊,王妃着实名不虚立。” 也是,她这一双异色的眸子,想让人认不出来倒是也难。夏青溪自嘲地哼笑一声,抬眼望向他:“既然殿下认出民女,那就有劳殿下出来一谈?” “本王陈珂已久,身体……” “行啦!这里又没有外人,就咱们两个,安王立太子之时殿下不得以要韬光养晦明哲保身,这本来无可厚非,但这安王现在已居东宫,您这锋芒避的也太久了些。况且你们拿我来冲喜,既然赐婚诏书都下了,殿下却病榻依旧,痼疾未减,这有点说不过去吧?” 说完夏青溪自顾自坐在了椅子上。 夜熙一怔,没想到这番话会从一妇人口中说出,他迟疑了一下,从榻上下来走到她身边的椅子坐下,见夏青溪拿起桌子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正要饮,他一把按住了她的手腕:“入冬天寒,凉茶伤身。” 示意她去纱帐后回避一下,待宫女上了新茶,他亲自斟了一杯,唤她出来推到她面前。 夏青溪拿起杯子朗声一笑:“谢了!”将茶水一饮而尽。 “传闻夏七姑娘襟怀落洒,放达不羁,而今一见果然与旁的妇人不同。” 第28页 “殿下过誉了,我今天来呢,是想与殿下谈条……合作,合作的。” “愿闻其详。”平王莞尔一笑。 “爽快,我就喜欢跟您这样的人打交道!那我就直说了。虽然我不知道皇帝陛下为什么要给你我二人赐婚,或者说不知道为什么您要跟枢密使府结亲,但我相信,不论哪种情况,殿下您对我这个人都丝毫不感兴趣对不对?您看我都没有及笄便匆匆下旨要完婚,肯定是我身上有利可图。既然这样,不如咱们约好以后互不干涉,各行其事,额……也就是相敬如宾的意思,您懂的吧。我保证不干涉殿下去喜欢别的妇人,坚决支持您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我绝不碍事。同样呢,希望殿下也给我行个方便,给我自由。您意下如何?” “王妃这是想追求自己的幸福去么?”夜熙被这番话逗乐了,不禁一笑,唇边两个浅浅的梨涡甚是勾人眼睛。 虽说常年卧病身子看起来稍显孱弱,却又多了几分儒雅来。 经年服药使得他周身都透着一股淡淡的中药味儿,很好闻,还有他这个年纪特有的稳重,都令人心安。 夏青溪两手交叠枕在脸侧看向前方:“幸福么,算是吧,因为我要赚很多很多银子,然后带着我弟弟畅游天下笑傲江湖!” 说到这里夏青溪两眼弯成勾人的孤度对着夜熙一笑,这一笑如花枝颤动,含情、含俏、含媚、含妖,夜熙顿觉百花失色,刹那间便沦陷其中。 “嗯。”他轻应一声:“依你。” 夏青溪见他同意了,笑意更深了,打心底生出来的欢愉感染了旁边的夜熙,引得他也梨涡频展。 “不过……还有一件事要跟你商量。” “但说无妨。” “成亲后,这整日住在宫里多不方便,多不自在,您……咱,咱能不能出宫建府啊?” “本王尽量。” 闻此,夏青溪又笑了,今晚的夜熙一再地失神。 此时隐约传来几声鸟叫,夏青溪起身抱拳:“今晚多有叨扰,民女这就告辞了,殿下早些休息。”说着便起身往外走。 身子还没有站起来,便被夜熙又摁回了椅子上:“稍等。” 第20章 用完了我会还的 夜熙起身去拿了件青斗纹羓丝的貂皮领披风,亲自为她系上,柔声叮嘱:“入冬天寒,记得多添件衣裳。” 他的话如这件披风的灰鼠毛里子贴着背一样的温暖,没心没肺的夏青溪一瞬间竟有一种不想走了的念头闪过,她拉了拉披风道:“多谢殿下。” 夜熙想抚一下她的脸颊,手抬起又放下:“你我不必言谢,快去吧。” 前来接她的水坎看到她身上多了件披风,把刚从御膳房顺来的点心全塞进嘴里后狠狠地腹诽了一句:“妖精!” 没想到平王夜熙是如此温厚之人,即使在寒冷的天气里,一想到他嘴角的梨涡便觉周身和煦,夏青溪将此归结于夜熙“年纪大”的缘故。 自从官家下了立妃诏书,这六礼的日子却迟迟没有下达。 夏青溪倒也不急,她每天忙的不亦乐乎,金钱真的有让人疯狂的魅力。 再过月余便是典当行里三年一次的斗宝大会了,玥国国力强于其它各国,论天下珍宝当属玥国居多,而玥国最繁华的当属冀州府的京都,所以典当行的斗宝大会三年一次在京都举行。 届时各家典当将自己珍藏的宝贝展出,由上届评选的前十名店铺的掌柜组成的司典来评选出这届斗宝的宝魁。 夏青溪的四顾典当刚刚开张几个月,虽然规模尚可但是在典当行业并没有什么口碑,为了以后能在典当行业里独占鳌头,她暗下决心一定要拿到宝魁。 距离斗宝还有一个月时间,夏青溪和觉非手头上的值钱玩意儿都不足以问鼎宝魁,她想叫觉非来商量一下,但此时觉非并不在水云间。 看她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一旁的盈歌打趣道: “姑娘,您平时最没心没肺了,额不是……您最落拓不羁了,还没有见过您如此犯愁过。既然咱们没有宝贝,那咱去借个不就行了,您认识太子,认识晋王,认识平王,二郎身为若谷轩主事肯定也是认识几个达官显贵的。还有还有,咱们夏小郎平时掌管水云间和各处生意,门路肯定也不少啊,现在他不在,说不定就是去寻宝贝了呢!” 盈歌简直是一番话惊醒梦中人啊,夏青溪兴奋地一拍桌子:“厉害了,我的盈歌宝贝,咱们没有可以去借嘛!” 至于找谁去借……平王,太子都在宫里,不方便,那只有先去晋王那儿看看了。 夏青溪和盈歌一人提着两个黑漆食盒,乘车往晋王府去了。 到了后径直找到水坎,把四个食盒齐齐往她桌子上一放,将上面的盒盖都打开,水坎顿时傻了眼。 看着食盒里的各式小吃点心,眼睛都不舍得眨了,有她最爱的烤蛋糕,还有她没见过的最近夏青溪研制出的新品。 水坎伸手便要拿,却被夏青溪抬手挡下:“小坎儿,你说咱们是朋友吧?” “嗯。”水坎目不转睛地盯着好吃的,狠狠地点了点头又咽了一下口水。 “那朋友遇到点儿问题,小坎儿是不是得帮一下?” “嗯。”水坎又狠狠地点了点头。 见夏青溪拦着自己的手松开了,水坎迫不及待地扑上前,开始了风卷残云山呼海啸。 第29页 夏青溪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双手托腮笑靥如花地盯着顾不上看她一眼专心吃东西的水坎: “小坎儿,你说怎样才能将你家主子最值钱的宝贝借来一用啊?” 水坎嘴里塞得满满的,被这么一问猛地噎住了,不停地捶着胸口。 夏青溪见状赶紧倒了杯水递给她,认真地看着她的脸,待饮完后水坎用手摸着自己的唇角眯眼望着她:“最值钱的宝贝?你确定?” “确定!你放心,用完了我会还的!” 水坎撇撇嘴,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用了我就不信你还想还。” “用完定当奉还,决不食言!”夏青溪一脸认真。 水坎盯着夏青溪的脸仔细端详了半天,起身寻来一个精巧的小匣子,从里面取出一包药粉交给夏青溪,眯着眼睛露了个与她的外貌严重违和的怪异表情,神秘兮兮地道: “只要给他吃了,哦不,本神医的药别说吃了,就算闻一下都会中招,到时候宝贝就是你的了。” 夏青溪将信将疑地接过药粉,迷魂药?软骨散?慢性毒药?不对啊,至少得告诉她宝贝藏在哪里吧,要不等晋王中招后她去哪里搜宝贝呢? 既然是晋王最宝贝的东西,这水坎也未必可知吧。不管了,先给他吃了再说,到时候再亲自问他宝贝到底藏在哪里。 “那……解药?”夏青溪将手掌摊开。 “莫急,莫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没有解药?”夏青溪急了。 没有解药,到时候怎么跟他换宝贝呢?看着水坎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莫非,这药不需要解药,会自己恢复? 哎呀不管了,横竖水坎是不会害死她主子的。 夏青溪攥着药粉顿生一计,她擅长做点心,不如…… 问明了厨房的位置,她便去忙活了。一会儿功夫便端着一盘水晶糕去了晋王的书房。 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得到应允后推门而入,只见案桌后一身玄色便衣的夜川一手撑额略显疲惫,抬眼撇了她一眼仿佛在说“你怎么来了”。 夏青溪福了福身声柔酥骨:“晋王殿下,许久未见,今日我特意到府上来看望您,还专门为您做了解乏提神的薄荷水晶糕,要不您先尝尝?” 说着便走上前去绕到书案后面,拿起一枚往夜川嘴里送去,晶莹剔透的糕点里有一整片干薄荷叶子,甚是好看。 夜川头也不抬,盯着案上摊开的一份文书冷冷道:“不吃。” 夏青溪不肯罢休,将水晶糕递到他的嘴边上,一只手接在下面,柔媚地笑道:“殿下处理公务肯定累了吧,这里面加了薄荷,既好吃又提神,您尝尝?” “好吃你自己吃吧。”夜川将头一偏,丝毫不买账。 夏青溪手僵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看到书案一角上备有茶水,便转过身去倒了一杯茶递过去正色道:“晋王殿下,正所谓劳逸结合,会休息才能会工作,您这样枵腹从公焚膏继晷的,一点儿也不科学,来,先喝杯茶休息一下。” 说着便霸道地拉起夜川的手将杯子塞进他手里,转手又想将桌上的公文合起来。 她快速扫了一下上面的内容,将身子靠在书案上道: “晋王殿下现在统兵十五万,虽然您手握兵符,但是现在并非战时,所有士兵都得编回戍伍营由兵部统一管理,这就意味着得伸手问朝廷要钱养着他们。 “这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不说,兵部还要同时掌管全国的兵籍、兵械、军令等等,还要率驾部、车部、库部等曹,哪有精力来好好统管这些曾经在战场上保疆卫国的将士。” 夜川本来打算将手里的杯子放回案上,听她这么一说,便端在了手里。 金褐色眸子里涌动着细碎的波涛,他盯着她的脸,剑眉微微一挑,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夏青溪抬手撩了一下额角落下的碎发继续道: “您这十五万常备军不如直接从兵部独立出来另加管理,让朝廷单独拨饷,当然了,不再需要以前那么多。 “您可以每次留五万常驻戒备,由原来将领统一管理,剩下十万卸甲归田归商,实行轮休制度,以此来减轻财政负担。 “归甲归商的士兵可发给他们平常军饷的两成,这样既不废农桑他们又有银子拿,又可归家与家人团聚,何乐而不为呢?” 见夜川盯着她的脸不说话,脸上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情,她看了一眼被他捏在手里的杯子,完全没有要喝的意思。 他就那么看着她,直直的,毫不避讳的。夏青溪避开他的眼神低头咳嗽了两声,将手从背后抽出。 她抬起头,迎上了他的眸子,目光又缓缓地落到他那如刀刻般的唇上。 夏青溪抬手轻轻抚上了他的唇,拇指沿着他的唇线轻轻摩挲着,她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咬了咬下嘴唇,她拇指一用力便触到了他的牙齿。 夏青溪感觉自己快不能呼吸了,脸颊发烫血脉倒流,心也被紧紧地揪起。 轻轻摩挲着他牙齿的顺滑感闪电般的自指尖传遍了全身,她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了。 他并没有退缩,任凭她轻抚着。 猛地她再一次用力,指尖便触碰到了他温软的舌,她嘴唇微张大口喘息着,而夜川也一个激灵将手里的杯子跌落在地。 第30页 第21章 借宝贝 夜川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夏青溪整个身子都战栗着,脸上是尴尬的笑,手按在他的手上,想推开他的钳制。 可他的手握的太紧,她咳了两声继续道: “刚,刚才说这个轮休制度,它的关键就在于修整士兵的管理。 “他们在归田、归商以后,必须还是在编的,由军队统一管理,务必要做到随调随到。 “而且务必要提高在休士兵的地位,因为时下认为既已为兵士,以保疆杀敌为荣,以从农从商为耻,所以必须要肯定在休士兵的身份,广发檄文纠正百姓的错误认识,使兵士归家没有后顾之忧。” 握着她手腕的手松开了,夜川皱着眉使劲摇了两下头,呼吸显得有些急促,脸也渐渐潮红,他深邃的眸盯着她像要把她卷进去一般:“你……” 骨节分明的手紧紧地捏住了额头。夏青溪见状腹诽道原来是慢性毒药啊,她见他那样子,忍不住抬手碰了一下他的脸,烫。 这什么药啊,这么厉害,不过是用拇指粘了一点儿反应就这么大,不愧是在世神医小坎儿的药。 她顾不得那么多了,弓着身子,将脸贴近他的,关切地问道: “晋,晋王殿下?你还好吧?殿下,我并不想害你的,你……你先别着急死。 “就是……过几天典当行要举行斗宝大会了,你也知道我一穷苦人家的弱女子,妇道人家的,哪有什么值钱的宝贝呢,可是我的四顾典当又必须要拿到大会的宝魁,所以思来想去,就打算到你这里来借了。 “想你堂堂晋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平时肯定也贪墨不少吧?一两件拿得出手的皇家宝贝还是有的吧。 “你放心,我只是借来用一用,用完了即刻归还,喂……你……我不想害你性命的……你只要答应借给我,我这就去找小坎儿给你讨……” “解药”两字还没有说出口,夜川猛一下起身,伸手把她捞了过来手臂紧紧地缠着她的腰。 他的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耳畔全是他急促的呼吸,脖子被他的气息惹得麻痒难耐,吓得她一动也不敢动。 他如梦般呓语:“小东西,你给我下的是什么,嗯?” 说完,低头便咬上了她的脖子。 夏青溪吓得一动也不敢动。此时她的脑子是混乱的,不是说好了是毒药么,怎么眼前这种情形倒像是…… 想起接风宴那晚她自己的反应,脑子“嘭”地一声炸开了。 她现在可是御封的平王妃,却在皇叔的书房里……叔叔和侄媳妇……天呐,她不敢往下想了,拼命想挣脱开,可她越是挣扎他箍的越紧。 夏青溪咬了咬呀,将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右边的脚上,抬起来狠狠地跺在了他的脚上。 只听见他吃疼的“嘶”的一声,趁这个空档,夏青溪赶紧脚底抹油飞也似的逃了! 一路上,她把水坎祖宗八代都问候了一遍,气冲冲地一脚踹开水坎的房门。 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大口喘了几下气,夏青溪咬牙切齿道:“小、坎、儿,你给老子的是什么药?连老子你也敢阴?” 水坎莫名其妙地看着她:“那药是你上次中了千娇吟后,本神医立志要研究出的、比千娇吟、百媚生更厉害百倍的药,所以啊我给它取名为万姿荟。七爷你不是说要主子最值钱的宝贝吗?这不刚好就用上了嘛!我家主子二十一年来洁身自好,还是童男之身,你赚大了呀!可你怎么赚了便宜还卖乖呢,忒不地道!” 说着嘴里发出了“啧啧”声,她绕着夏青溪转了一圈,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莫非我家主子表现不够好惹得七爷生气了?这也难怪,第一次嘛,难免的啊,难免的……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多练习练习就好了,七爷莫要动气,熟能生巧啊,熟能生巧。” 夏青溪气的血液都要迸发出来了,她一把揪住水坎的耳朵,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熟、你、个、鬼!谁要借那个宝贝了,我是借典当大会斗宝的宝贝。” “疼……”水坎疼的龇牙咧嘴。 待夏青溪放手后,水坎后退一步嘴里嘟囔着:“谁让你先头不说明白!不过,就算是斗宝大会,主子那宝贝只是不便于展评而已嘛,要不然夺个宝魁还不是轻而易举?” 闻此夏青溪上前一步想再揪住她的耳朵,但水坎明显身手不凡,一个侧身躲过了,气的夏青溪狠狠跺了两下脚。 正与水坎追打着,突然见水坎和盈歌都不作声,夏青溪疑惑地抬头巡望。 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颀长的身影,先头那袭玄黑色长袍已换成绛色衣衫,硬朗如雕塑线条的脸上平淡无波,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双手被在后面踱步进来。 水坎一见主子便来了精神,奔过去上下仔细打量着他,眼珠子转的飞快,一脸的揶揄逢迎,嘴巴恨不得笑的咧到耳朵根,洋溢的欢愉使得她的小脸儿像红彤彤的苹果一般,身子晃动着撒娇一般小意道: “主子,水坎这次可算立了大功了,您可得好好想想怎么奖励水坎,不如把火离……” “杖责五十!”夜川冰冷的声音仿佛魔咒一般将水坎冻在了原地。 那个脸颊潮红,气喘沉沉,身体有着滚烫温度的夜川已然不在了,眼前这个是恢复了冷煞之气堆冰砌雪的晋王夜川。 第31页 他径直走过来,将手里精致的小紫檀盒子往桌上一拍,转身便走了,路过水坎时冷冷地丢下一句:“还不去领罚!” 眼前这个小紫檀盒子盘龙飞凤祥云环绕,雕工十分了得,连凤凰尾羽上细微的羽毛都清晰可见,鎏金的搭扣油光铮亮做成如意的形状闪着熠熠的光泽。 水坎眼珠子都瞪直了,她一个飞跃上了桌子盘腿坐下,拿着盒子仔细端详着,嘴里自言自语:“七爷啊,你这借宝贝借的值了啊。” “值了?这小匣子很值钱?” “我说的借宝贝不是借这个,是一开始水坎要你借的那个。” 夏青溪脸颊一红,伸手就想揪她耳朵,只见水坎将金搭扣反转三圈又正转两圈,一压一拧一抬,搭扣啪嗒一声开了。 打开盒盖,只见黑色丝绒衬上躺着一枚冰种帝王绿翡翠牌,我滴个乖乖,一看这就是个值钱玩意儿啊。 水坎道:“这块翡翠牌是主子的外祖母北狄太后赠与主子的诞生礼,太后一生只出了乌仁娜依公主这一个,身为嫡长公主的乌仁娜依从小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但不知为何后来执意嫁于玥国的元泰帝也就是先皇,在怀有身孕五个多月时候先皇便仙去了。” “北狄国的嫡长公主乌仁娜依就是玥国的荣太妃?”夏青溪打断水坎的话。 “嗯,后来洪安帝登基,立云氏为皇后,次年与荣太妃同月同日产下大皇子。” “平王与晋王这俩叔侄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夏青溪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是,当时举国欢腾,恭贺新帝子嗣绵延,平王身为嫡出长子,一出生自然是所有人的焦点,而寿康宫里出生的晋王却门庭冷清鲜有人知。北狄太后知道以后倍感心酸便托人将此翡翠牌带来赠给主子做诞生礼。” 第22章 佛曰:不可说 夏青溪将翡翠牌从水坎捧着的盒子里拿出来,沉甸甸的压手感伴着丝丝的冰凉滑腻由手心传遍了全身。 这枚翡翠牌上不雕一物,平整光滑简洁纯粹。 不知是这世间无一物配得上这翡翠牌还是它的主人着实不知道该雕琢什么好。 夏青溪看得瞠目结舌,以至于回府的路上一路紧紧捧在怀里,生怕它跑了一般。 刚进屋,觉非便从外面进来了,两人不约而同地道:“我有事要跟你说。”然后又一起道:“你先说。” 觉非温柔地注视着她:“姐姐先说吧。” 夏青溪笑着点点头,朝着门口东张西望了几眼,做贼似的拉他坐下,将怀里的小紫檀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递过去,兴奋异常:“觉非你看,今年的宝魁咱们拿定了!” 她眼里闪着晶莹的星光,流彩熠熠,映照着胜雪的肌肤更加明艳动人,须臾花开,刹那雪乱,解颐一笑含展了风华。 觉非怔住了,不知是因为翡翠牌子还是因为她。 夏青溪拍了拍觉非的肩膀,开怀道:“怎么样,震撼到了吧?” 看觉非点点头,她又问道:“觉非刚才是要说什么?” 觉非把盒子盖好轻轻放在桌子上,对着她笑笑:“也没什么,就是想跟姐姐商议下斗宝大会的事情,既然姐姐拿来了这块翡翠牌子,那咱们四顾典当定能拿到宝魁了。” 回来的路上,觉非将袖袋里的拜帖拿出来看了须臾,摇摇头又放了进去,快步走了。 晋王府书房。 一身锦衣裘袍的男子,将身上的大红洋诌银鼠披风搭在椅背上后,自顾自地坐下拿起茶壶倒了杯水。 那人呷了一口,将杯子捏在手里把玩着,半是揶揄半是调侃: “拜帖连拿都没有拿出来,还搭进去个翡翠牌子,自古美人败英雄,我倒好奇这夏七姑娘到底是何等绝色,竟然能把晋王殿下迷惑至此,不如晋王把她叫来,也让我开开眼,看是什么样的妇人能把殿下勾得神魂尽失……” 夜川过去夺过他手里的杯子:“不劳墨大执事费心了,以前还真不知道墨大执事还有爱管本王闲事的雅兴。” 男子伸手又将杯子捞了回来:“这世间,除了生死皆是闲事,我又有何管不得?” 说着将杯子放在桌子上,走到书案前拿起上面放着的一张拜帖打开看了一眼:“释尘大师恐怕还要再等些时日了。” “既然这么怕他等,那墨执事不如直接告知本王,岂不是省了许多麻烦。”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该知道的终会知道,该遇到的终会遇到。” “就像我遇到你,是你觉得我该遇到了,所以我便遇到了?” “不可说,不可说。” 翌日水云间。 随着斗宝大会越来越近,觉非也越来越忙,已近午时他还没有从房里出来。 丫鬟书童已被遣离,屋内立着一名穿着怪异样貌颇有异域风情的妇人,一双丹凤眼挑了下望向觉非:“江……夏觉非,水云间的夏主事,尔出久矣,何时思复?” 觉非转身之间白衣飘飘气定神闲:“这里就是我的家,何来久出?何来归复?” 那妇人调侃的一笑:“莫不是在外久了,这许多事都忘记了。” “月别枝,有些事,不可强求。” “呵……你我都逃不脱命数。” “都没有抗争过,又怎知逃不脱。” “抗争了也是枉费。” 第32页 “若我尽力后还依然如此,那我便认了。” 月别枝将手搭在觉非肩膀上,脸慢慢移近几乎要贴上了他的,熟悉的气息呵在他的脸上,她轻语呢喃:“何苦来着。” 觉非并没有推开她,而是低声道:“释尘大师的宝贝恐是用不上了。” 闻此月别枝长喟一声:“你们一个个的……” 明日便是三年一次的斗宝大会了,夏青溪无比激动,临睡前又将枕边的小匣子掏出来抱在怀里。 这几日她都是如此入睡的,今晚也不例外,她打开匣子,将手伸了进去,摸索了半天,忽然腾地一下坐在了榻上。 夏青溪觉得太阳穴鼓胀地生疼,全身上下一阵酥麻,她火急火燎地唤盈歌过来。 盈歌三步并两步,由于跑的太急差点跌倒:“姑娘,姑娘没事吧?” 夏青溪猛地一把将盈歌拉到榻沿上坐下,将匣子递了过去语无伦次道:“没了……盈歌,牌子……你看,翡翠牌子没了!” 盈歌接过匣子一看,里面空空如也。 她蹙眉回忆今天有谁进过姑娘的房间,思索了一番并没有结果。 夏青溪一下瘫软在靠枕上,脑子里飞快地转动着,她在想弄丢了翡翠牌子拿什么还给晋王,在想明日的斗宝大会如果没有这个牌子她应该拿什么去争宝魁,在想应不应该告诉觉非,在想到底是谁偷了牌子。 知道她有这个翡翠牌子的只有盈歌、觉非、晋王和水坎,可他们之间谁都没有来偷的可能。 她感觉头很疼,脑门突突地跳着,如果告诉觉非,一夜之间恐怕也弄不到替代的宝贝。 他们典当里几件最值钱的物什夏青溪都如数家珍,就算告诉他也只是多一个人着急而已,于是她打定主意自己想办法。 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她拍了拍坐在榻沿上哭的差点噎住的盈歌:“别哭了,我自有办法。”便将小匣子放回枕边熄灭烛火躺下了。 夜里下了很大的雪,这并不影响大家参加斗宝大会的热情。 论规模资历,东西当铺是京师最大的典当行。 天还没有亮,内院便被铲扫干净,几根一抱粗的活动柱子被拿了出来摆在内院四角,特制的油布竹帘将内院罩了个密密实实不进一丝风雪。 昨夜住在驿馆的外地典当掌柜们也带着宝贝陆续到了。 夏青溪一袭男装与觉非如约而至,她将匣子捧在怀里,觉非并没有看出有何不妥,只是盯着她的脸不说话。 “不用担心,你看现在奇珍异宝云集,我就算是生出三头六臂来也莫能引以为奇,更何况只是眸色不同呢。”夏青溪拍拍他的手安慰道。 内院搭建的棚子里热闹非凡,人头攒动盛况空前。 几名穿着大红色衣衫的典宝正忙着统计各家斗宝的宝贝。 来人不论宝贝大小与种类皆按先后统计的顺序十个编为一组,由十大典司选出第一名,发给铜片,是为一斗。 一斗相当于最初的海选,所以人数众多,全部选完大概需要一天的时间。 夏青溪与觉非统计了宝贝,便在一旁等待典司的评选。 只见十件宝贝被依次摆在一张长桌上由典司一一评鉴。 一旁的觉非问夏青溪:“姐姐怎么不将那匣子打开直接把翡翠牌子亮出来?” 夏青溪挠了挠耳朵轻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抻过头去耳语道: “不急,不急。这才一斗而已,我研究过了,那个匣子是极为稀有的老金丝楠木,雕工极为了得,我仔细看过,上面的羽毛都清晰可见,龙凤的眼珠内嵌的是红宝石与黑曜石,还可以转动,栩栩如生,巧夺天工。不管是这份匠心还是雕工一看就是出自大家之手,过三斗应该没有问题,放心吧。” 翡翠牌子被盗,所幸那贼还有点良心,把盒子留下了,事到如今,只能以这盒子来参赛,能走到哪一步,全凭天意了。 毫无悬念地夏青溪拿到了他们那组的铜片,明日再来便要持铜片入场,每组被淘汰的九人便不可再进。 所以即使今日被淘汰了,那些人也并不着急走,而是逗留于此抓住这个机会多看几个宝贝多涨一点见识。 同组其他几个人对这个楠木小匣子也是啧啧称道,夏青溪将匣子揣在怀里,客套着点头回应,将铜片收好便同觉非一同出了东西当铺。 晋王府书房。 如这寒冬的雪夜一般,夜川冷峻的脸上面无表情,听完火离汇报完情况后,冰冷的吐出几个字:“继续查,后日之前务必追回。” 第23章 始觉寺借宝 思索了良久,夏青溪还是觉得不把翡翠牌子丢失的事告诉觉非。 因为他知道了也于事无补,徒增一人烦恼而已,如今只能靠这个装牌子的匣子从长计议了。 第二日的斗宝人数由原来的缩减为一成,但也有几百人之多。 昨日没有拿到铜片的各铺掌柜也自发的围聚在东西当铺的门口互相交流点评,人欢马叫一时间门庭若市。 递了铜片夏青溪与觉非捧着匣子进了内棚,她完全没有心情与各位宝主寒暄切磋,只半日二斗便将结束了,她拿到了银片匆匆离去赶往水云间了。 觉非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待她坐下,亲自斟了一杯茶水递过去,声音虽然略带了一丝稚嫩但却透着温柔的暖意:“可是翡翠牌子不见了?姐姐可知何人所为?” 第33页 夏青溪微微一怔,她知道瞒不住了,两轮斗宝,她都不曾打开匣子,只单单以一只木匣来参赛,觉非那么聪明,怎会全无察觉呢? 她只好将情况如实告知,觉非思忖片刻面露迟疑。 “觉非可是有好办法?” “姐姐……” “觉非你是怎么了,我们是一家人,你有什么事直接跟姐姐说。” “没什么,我觉得这个匣子很是不错,虽然不能问鼎宝魁,但是得个金片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夏青溪抓住觉非的手腕:“我要听实话,说。”觉非顿了片刻:“姐姐……” “嗯?” “姐姐可听说过始觉寺?” “皇家寺庙?” “是。始觉寺的释尘方丈有一宝物名曰柒星盘,可观日月,可鉴乾坤,姐姐……姐姐不妨去借来……” 夏青溪一阵爽朗的笑声打断了他:“这柒星盘一听就是个不得了的宝贝,我问他借他就借啊?觉非未必也太高看我了。” “释尘方丈最重机缘,姐姐怎知一定不是这柒星盘的有缘之人呢?觉非并非高看姐姐,姐姐本就是这世间最好的人,值得天下所有的宝贝。若姐姐不想去,那咱们就不去了。” 夏青溪狡黠一笑,抬手勾了一下觉非的下巴,惊的觉非心砰砰乱跳,眼光不知道落在何处好。 欣赏着他窘迫的样子,夏青溪无比开怀,原来逗他这么好玩。 她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去,当然要去,咱们这就去借那柒星盘,不过嘛,此借非彼借。” 二人结伴去往始觉寺。 始觉寺乃皇家寺院,平时不对外开放。只见高高的院门紧闭,后面依山而上是长长的台阶。 觉非扣了扣门上的圆环,一会儿出来个小和尚,拿了他递过去的拜帖连看都没有看就引着他们进去了。 过了长长的山路石阶,眼前出现了一幢巍峨的大殿,八宝顶琉璃瓦,金黄锃亮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殿中朱红的大柱子,如墨玉般的金砖透着森森寒气。 正中间是一尊金身坐观音,镶以各色宝石,华贵无比,只是…… 夏青溪停下了脚步,她盯着观音仔细打量着,由下到上,当目光落在观音的一双眼睛上时全身不由得一颤,被惊得后退了一步。 那双眼睛不知道用的什么宝石,晶莹剔透且炯炯有神,与之对上的一瞬间,好似被直勾勾地盯着一般,似喜、似怒、似怪、似嗔,不由得令人脊背发麻。 觉非赶紧上去扶住她:“姐姐?” 夏青溪微张着嘴喘息了两下,稳了稳神勉强地抿了抿唇:“没事。咱们走吧。” 小和尚引着他们去了后院一间简洁宽敞的禅房,宽大的院子里积雪被清理的很干净,一棵耸上参天的大松树上还挂着些许银白。 小和尚快步进去通禀,一会儿便出来引着他们去了内厅。 夏青溪一路琢磨着怎么“借”柒星盘,进了内厅只见正面的土炕上,二人正盘腿对着一张炕桌上的棋盘,并不理会他们的到来。 随着一声清脆的落子声,身披袈裟头顶戒疤,方丈模样的和尚爽快一笑,拿起一旁的紫檀佛珠磋磨道:“殿下还是如此厉害,老衲甘拜下风。” “释尘大师过誉了,本王不过是运气好而已。” 夏青溪瞪大了眼睛,晋,晋,晋王?!随即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 夜川起身穿好靴子,薄唇微抿:“始觉寺乃皇家寺院,我为何来不得。” 这话说的忒有道理,夏青溪一时语结。释尘方丈起身招呼二人入座。 “夏七姑娘缘何事来鄙寺?” “您认得我?” “何止认得,当年你娘……” 不等话说完,夜川拿起桌上的杯子递到释尘眼前:“释尘大师,这灰茶是我专程给您带来的,您再尝尝?” 释尘接过杯子呷了一口,摇摇头看向夜川:“殿下,天道为常,非你我可扭转,乾坤浩荡,佛法自然,众生从之顺之方能普度。来日方长,机缘万千,她终究是要知道的。” 夏青溪听不懂他俩在说什么,但又好像知道他俩在说什么似的,她有种预感,释尘嘴里的“她”一定是指自己。 她见释尘不再往下说了,便急急地道:“释尘大师,您此言差矣,您可能不知道,其实呀,您已经和很多人见了最后一面了。 世事无常,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都是见一面少一面的。 所以不要乞望什么来日方长,万一我明日一个不小心被马车给撞死了呢,您想对我说什么现在就说吧,当年我娘怎么了?” 听她如此说,夜川的手微抖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也转瞬即逝。 这么咒自己的,夏青溪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释尘看了她一眼:“道修自己,佛度众生。万物皆法,夏七姑娘也不必急于一时。” 见释尘不为所动,夏青溪睥了他一眼: “好一个佛度众生,佛说众生平等,自身却又分为三六九等,佛说无欲无求,却又叫世人捐钱捐物受尽香火,佛说一切皆道法自然,却又叫人修今生度来世。敢问释尘大师,这佛脸皮是不是有点儿厚呀。” 只见释尘磋磨着手里的佛珠,不疾不徐地道: “众生平等是指人、魔、仙、事、物皆平等,而佛分等是不断修为的过程,以此来作为达到无我的途标,若达无我,自无分等。 第34页 “佛曰无欲无求是警示世人切莫贪、嗔、淫、躁,世人捐钱捐物是为了让更多的人脱离苦海,度更多生灵。 “人修今生度来世,善恶终有报,有因皆有果,这便是道法自然。” 闻此夏青溪转了转眼珠子,欢欣鼓掌:“释尘大师您说的太好了,太有道理了,不愧是得道高僧,就是不一般啊。既然佛要普度众生,那释尘大师也度我一回可好?” 夜川闻此起身对释尘作了一揖:“大师刚才说还有事情要处理,那就不送了,您慢走。” 释尘听罢,向夜川望了一眼,见夜川点了下头,他掸了掸袈裟上不存在的浮灰,也向众人行了一佛礼: “阿弥陀佛。各位慢叙,老衲先行告退了,晚上留下用了斋饭再回吧。” “释尘大师您别走啊,我还有事要请您帮忙的……” 夏青溪伸长了脖子急急地喊着,但并不追出去。 她眼珠转了一转,脸上闪过一抹狡黠的笑容。 夜川坐下继续喝茶:“别想了,你进不去的。始觉寺的藏宝阁并不像外面看起来只是一间屋子那么简单。它不仅有高手把守,里面更是机关重重……” 还不等夜川说完,夏青溪便追了出去:“释尘大师您等等啊,我现在真的是有事要请您帮忙了……” 没能追上释尘,夏青溪耷拉着脑袋回来了。 “来,尝尝这灰茶。”夜川殷勤地招呼着。 夏青溪轻呷一口,差点吐出来,“这什么茶?!” 苦涩的味道残留在舌尖,这茶,不对吧? 不仅是茶,这事儿也不对! 原本以为他看透了自己的心思,帮忙把释尘支开,如今看来…… “我靠!” 她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夏青溪双手叉腰,气不打一出来,劈头盖脸的冲着夜川:“老子跟你有仇啊?!” 第24章 失而复得 觉非看了一眼夜川,又看了一眼夏青溪。赶紧起身将她拉住低声道:“姐姐……” 夏青溪狠狠向夜川抛了记眼刀子,一屁股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想起刚才茶水的滋味,没好气道:“这茶真特么难喝。” 夜川倒也不恼:“若夏七姑娘不喜欢,改日我让水坎送几盒大红袍到你府上。” “晋王殿下把释尘大师支走不会只是为了送我几盒茶吧,说吧,找七爷何事?” 夜川只迸出一个字:“等。” 过了约莫两盏茶的功夫,门外传来童稚的声音:“火离,你说咱们家主子是不是上辈子欠了她的,可是咱们又不欠,为什么每次都是咱俩跑腿?风巽不也在吗?” 说着便迈了进来,只见水坎一手拿着一张大荷叶,一手拿着一只啃了一半的烤鱼,进来后将荷叶里的几只烤鱼顺势放在桌子上,一屁股坐下两耳不闻窗外事认真地啃着。 火离上前与夜川耳语了几句,夜川听完点了点头。 夏青溪被满屋子的烤鱼的香味勾起了馋虫,顿时觉得肚子饿了。 她上前一步,水坎见状赶紧用胳膊护着剩下的几只烤鱼。 夏青溪将水坎的胳膊拿开:“小坎儿好厉害啊,皇家寺院公然啃烤鱼,这罪过可不小,藐视皇威蔑视佛祖啊这是,不如你分我一条,咱们共同承担罪名怎样?” 水坎不为所动:“皇家寺庙啃鱼怎么了?说不定这里还有比这更稀奇的事呢!比如什么和尚娶媳妇啊,尘缘未了啊……” 见此夏青溪又道:“小坎儿,这里的和尚有没有媳妇儿我不管,可你说咱们是朋友吧,我现在肚子饿了,朋友有难,拔刀相助也是应该的吧?我不需要你拔刀,你分我条烤鱼就好。” 水坎歪着头转动了一下眼珠,将荷叶往她那边推了推,激动的夏青溪捧起水坎的额头“啪嗒”亲了一口,坐下便毫不客气地拿起烤鱼啃了起来。 反倒是水坎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停下了嘴里的咀嚼,转头看向夜川:“主,主子,不关水坎事啊,是她非要亲水坎的,您可别吃醋。” 夜川闻此并不言语,自始至终一副风轻云淡的表情。 用过斋饭,夏青溪便同觉非回去了,一路上觉话非常少,夏青溪几次问他晋王为什么会出现在始觉寺又为什么要支走释尘方丈他都心不在焉。 回去后夏青溪沐浴完躺在榻上,她习惯地抓过小匣子来把玩着。 将金色的小如意反转三圈又正转两圈,一压一拧一抬,金黄铮亮的金搭扣“啪嗒”一声被打开了,一抹绿影一闪,伴着“哎呦”一声呼痛,有什么东西从匣子里掉出来刚好砸到了她的额头上将额角砸了个包。 盈歌听到动静赶紧进来,见夏青溪手里握着翡翠牌子,眼珠瞪得老大,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姑娘,这牌子怎么在你手里?” 夏青溪揉了揉额头:“我怎么知道?它自己回来的。” 她反复检查了一下牌子,冰凉滑腻的熟悉感,确实是原来那一个,这就奇怪了,当初是怎么丢的,现在又是怎么回来的,她都一头雾水,不过既然失而复得,那便是值得高兴的事。 夏青溪将翡翠牌子小心翼翼地放回匣子里,吩咐盈歌将上次没有用完的玉肌膏拿来擦在额头上,抱着小匣子美滋滋地睡了。 接下来的三斗便是甄选前十了。 今日递了银片进来的只有几十家而已。还没有走到内棚,一个干瘦模样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男子走过来拦住了夏青溪。 第35页 此人上前随便作了一揖:“夏七爷,没想到您连二斗都过了,这运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好啊,钱某着实佩服。您寻这匣子恐用了不少心思吧,若平日里少干些腌脏生意,腾出精力好好准备。也不至于倾尽全力就寻来这么个玩意儿,真是不自量力!” 钱装柜说着从鼻翼里重重地“哼”了一声,见周围又有几家老字号的掌柜围了过来,更是将声音提高了几分继续道:“新开的铺肆就是不如老字号,我劝您还是别在这浪费功夫了,不如现在就回去寻些珍奇玩意儿,等三年后再来,说不定还能多过几关。”说完自顾自哈哈大笑起来。 周围刚围过来的另一家老字号掌柜附和着钱掌柜的话:“乳臭小儿也来这里撒野,真是不自量力,你以为斗宝大会是那么容易胜出的?!” 夏青溪见此毕恭毕敬回了一揖:“这位老板所言甚是,七爷定不会轻易胜出的……” 还没等说完,钱掌柜就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算你有点自知之明,不如趁现在赶紧滚蛋免得到时候丢人现眼!” 夏青溪耐心地等他把话说完,脸上挤出一个微笑将方才没有说完的话说完:“七爷定不会轻易胜出的,万一小爷我一侥幸,一不小心再捧个宝魁回来,这新店铺碾压你们这些老字号,到时候大家的脸面也没地方放不是。” 钱掌柜被这番话噎得说不上话来,指着她的鼻子半天没有说出来一个字,周围几个掌柜也压低了声音暗暗开骂。 夏青溪见状拉着觉非快步走了,正行走间远处似乎一道熟悉的蓝影闪过,她停下脚步张望,却又不见踪影。 觉非上前小声道:“刚才那位是八方鉴典的钱掌柜,是咱们冀州府仅次于东西当铺的第二大典当行。 这东西当铺已连夺两次宝魁了,不知今年为何没有参赛。 八方鉴典定是想利用这次机会一举夺魁扬名立万。 咱们虽是新开的,但重信不欺,平日里给的钱也比其它典当高一些,势必也影响了其它典当的生意,那钱老板心生敌意也说的通了。” 三斗比前两次更加谨慎。 几十件宝贝同次摆放在长桌上,依旧由十大司典来评选。 看着一件件被选出发了金片,夏青溪倒也不急。凭借一对和田玉雕瓶第一个被选出发了金片的钱掌柜看了一眼悠闲的夏青溪,满脸的鄙夷。 转眼已评选出九件,第十件为众司典共同选定、同为紫檀木的一只八宝梳妆匣。 钱掌柜见状肆意笑了两声:“无知小儿,不自量力!” 当司典将最后一枚金片颁与宝主的时候,夏青溪高声道:“且慢!” 众人齐齐看向她,钱掌柜上前一步,不耐烦地打断她:“夏七爷,您这小匣子好是好,但未免小气了些,这八宝梳妆匣用的都是整料,雕工也不差,每角雕一种花凑成八花争艳,寓意也是极好,得此金片自是当之无愧。您有这闲工夫不如赶紧滚蛋为下届斗宝大会做准备,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再次拿到银片。” 说完睥了她一眼,此时众人也纷纷点头附和,特别是同为老字号、同被四顾典当抢过生意的掌柜们。 夏青溪镇定自若地走上前去,对众司典作了一揖:“各位司典觉得呢?” 其中一位司典走上来对夏青溪道:“钱掌柜所言正是,七爷的匣子虽雕工无匹,用料又讲究,但却不及这八宝梳妆匣大气,这么大料的紫檀木实在难得,选为前十甲也确是实至名归。不过话又说回来,新铺肆能拿到银片已实属不易,希望夏七爷不要灰心,下届大会再携宝前来。” 夏青溪闻此走到长桌前作了一揖:“司典所言甚是,但七爷并不是以这紫檀匣来参赛,而是以这匣子内的宝贝。”说完将匣子高高举起。 “匣子里面还有宝贝?” “这夏七爷实力不俗啊……” “光匣子就能拿银片了,这匣子不得……” “匣子里到底是什么宝贝……”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钱掌柜后退了一步,以他为首的一众老字号铺肆都开始翘首以盼。 “这匣子里的宝贝想必各位司典还没有鉴评过吧,不如先看过再做定夺?” 夏青溪说着将匣子上面的金搭扣打开,如此繁琐的打开方式令见多识广的司典也看楞了,没想到这匣子里面还另有玄机,只是…… 钱掌柜大笑着上前了一步,围观的众人脸上也面露哂色,夏青溪回头一看也愣在了原地,匣子打开了,黑色绒布上空空如也,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翡翠牌子再次被盗了! 第25章 你犯傻的模样 前两天还夸这贼有良心,盗了牌子还把匣子留下,这回可倒好,好不容易牌子回来了这又给盗了去。 让七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丢人,这盗贼着实可恶!可恨!可愤!可憎!着实当诛!当毙!当戮!当杀! 见她愣着不动,钱掌柜沉不住气了,上前询问:“夏七爷?楞那干嘛呀?莫非这匣子里什么也没有?您这是唱的哪一出?依老夫看您是进不了前十甲故意愚弄众人来泄愤吧!” “你……” 夏青溪气血脉上涌,脑子嗡嗡作响,气不打一处来。这时眼前又出现了那抹蓝色身影,转瞬间便移到自己身边。 水坎一把抢过她手里的紫檀匣子,一边把玩一边道:“我看这小匣子不比那梳妆匣差嘛,也不知道你们这群老东西到底是什么眼神,我劝你们呀还是再看看为好!” 第36页 说着将匣子塞回到她手里,朝着一边的司典们抛了个大大的白眼。 对于眼前这个八九岁模样的小丫头,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 夏青溪看着手中小匣子里翡翠牌子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 她顾不上其它,轻咳一声道将水坎的话重复了一遍:“还是请诸位司典们再看看为好。” 只见这一帮见过无数奇珍异宝的司典们以及在场所有人再次看向夏青溪举着的紫檀匣子。 当看到翡翠牌子那一瞬间都惊呆在原地,须臾过后无不啧啧称赞。 就连一直同她抬杠的钱掌柜也一时间看傻了眼。 钱掌柜回过神来的时候,三斗已经结束,夏青溪拿到了最后一张金片。 区区一个新开的典当竟然有此等宝物,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他上前去半是戏谑半调侃道:“夏七爷好本事,只是这斗宝大会,向来不收来路不明的宝贝,您现在退出还来得及,免得失主找上门来当众丢了脸面。” 夏青溪脑子转得飞快,不能告诉他翡翠牌子是晋王之物,把他拉下水忒不地道。 她摸了摸鼻子,哂笑一声:“钱老板未必管的宽了些,这翡翠牌子自是正经来路,乃一位友人所赠……” 钱掌柜闻此急急道:“何人所赠?” “无可奉告。” “你……” 钱掌柜被气得不轻,本来打算趁东西当铺不参赛一举夺魁,可半路杀出个夏七爷。 那翡翠牌子一看便知乃非凡物,若今年这绝好的机会再与宝魁失之交臂委实不甘心。 他招呼一边的随从低声耳语了几句,随从点点头便出去了。 夏青溪并不理会一旁的钱掌柜,拿了金片拉着水坎并不多逗留。 虽说从斗宝大会第一天开始她就没有留下来与各家交流切磋过,但言多必失的道理她还是懂的,朝觉非使了个眼色,几人便出了东西当铺。 繁华的街道上行人如织,路上夏青溪问水坎: “小坎儿,刚才幸好你及时赶到,要不我可就出丑了。不过……你说这小贼也是奇了怪了,三番两次地闹得我不安生,诶~~你说会不会是你家主子故意捉弄我?” 水坎朝着她翻了个大白眼,叹息了一声不耐烦道: “拜托有点脑子行不行,要是主子想捉弄你当初何必借牌子给你,这牌子两次被盗都是主子去寻回来的,你不感激也就算了,还冤枉人。唉~~人心难测世事无常啊,唉~~” 水坎摇晃着小脑袋,两条羊角辫儿晃动得像三月微风里的柳枝。 夏青溪快一步上前,回头拦住水坎,小意地讨好道:“小坎儿,不管怎么说你今天帮了我,不如晚上去我那里,爷给你做烤肉怎样?” 一听到好吃的水坎顿时叛变了,两只手挥舞着像只蓝蝴蝶:“好说好说,七爷做的东西水坎自是信得过的,那晚上见了。” 说完一闪身影便隐没在了街上的人流中。 夏青溪回府换了件衣裳,正欲出门采办晚上烤肉用的材料,只见云廊上站着二哥和一个穿着富贵的妇人,钗翠环佩贵气逼人,一袭大红色的罩纱绸裙明艳异常。 她拉住二哥的衣袖,脸上似水般柔情地说着什么。 但二哥好像刻意保持着距离,抽出袖子便要离去。 那妇人见他要走,急着上前挡在前面,一抬头刚好看见夏青溪带着盈歌要出门便快步上来执起她的手,腰肢像水蛇一样扭动着嗲声道: “七妹妹这是要去哪啊?真是不巧,表姐刚来你就要出去,我们也好些日子没见了,走,咱们姊妹去屋里叙叙。” 说着便拉夏青溪朝里走去。 眼前这个妇人,虽长得美艳也一副亲近的样子,但夏青溪从骨子里生出的排斥感丝丝绕绕,让她怎么也喜欢不起来,她抚开她的手,顺着她的话赔笑道:“表姐你太客气了,好久不见我也很想念表姐,只是今天还有点事得出门一趟,改日再陪表姐吧。” 说罢带着盈歌离开了。 那妇人讨了个没趣,脸上的不屑一闪而过,转瞬俊俏的脸上就堆满了娇柔的笑容正欲朝夏青璃走去,谁知他快步往这边走来,路过她身边丢下一句“我还有公务要忙,四妹自便吧”便径直走了。 妇人张了张嘴将没出口的话咽了回去,眼眸微眯,看着夏青璃的背影似有不舍。 i她不明白,为何才子佳人的传说里,郎情妾意情感发展一律迅捷勇猛,一步就彻底到位。 而到了二哥这里,眼前却隔了千山万水,她不知道怎么越过山也不知道如何涉过水,困难重重难以前行。 看她一人站在院中,丫鬟赶紧过来替她打抱不平: “姑娘,你看那夏青溪,分明是不把你放在眼里,以前教训的她还不够,我看呀她就是欠收拾。还有二郎也太不解风情了,姑娘一心为他,可他呢……” “玉桃,”妇人挥了下丝帕打断了她:“二哥公务繁忙顾不上我也是有的,为太子办事哪能有丝毫懈怠,既然今日二哥不得闲那咱们就回吧,免得看见三郎那讨厌鬼惹人心烦。不过……我感觉七妹好像与以往不同了,她似乎没有以前那般怕我了,同我说话竟然也敢直视我的眼睛。” 玉桃赶紧接话:“七姑娘本就疯癫,兴许刚才是又发了疯症呢,她呀不过是皮囊生的好看些罢了,自是什么都比不过姑娘的。” 第37页 妇人听罢嘴角微扬了一下又往夏青璃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青葱般的兰花指携着洁白的丝帕婀娜地甩动着,转过身,空气中流下了丝丝甜香。 夏青溪边走边拉过盈歌来:“这谁啊,打扮得像一朵大红花似的?” 盈歌听到这个比喻噗嗤一声笑出来:“这是二老爷府上的四小姐夏疏影,与咱们二郎是青梅竹马,自幼便爱慕咱们二郎,后来……” 盈歌说到这里,面色忽地有些凝重,紧咬着嘴唇不再往下说了。 “后来什么?”夏青溪好奇。 盈歌转瞬便咧了咧嘴挤出一抹笑: “没什么,都是些陈年旧事,反正姑娘一定要小心夏四姑娘,老夫人还在时,她可没少告你的黑状,她可不似表面看起来那般娇柔贤淑。 “二郎一直护着姑娘没少忤逆老爷,没少挨老爷脸色,以至于老爷重视三郎甚过于二郎,四姑娘就将此归咎于你了。 “她觉得你是……你是二郎的累赘,里外看你不顺眼。 “姑娘虽说以前的事记不得了,但是离她远点准没错,碰见她一准儿没好事!” 盈歌越说越激动,腮帮子鼓鼓的,不停地狠狠喘着气。 见状夏青溪搂过她的肩膀:“是是是,盈歌宝贝消消气,我记住了,走,咱们弄咱们的好吃的去,我保准你以前从来都没有吃过。” 夏青溪寻了个茶水摊坐下喝着茶,让盈歌进去采买,又嘱咐了一遍: “记住肉要三分肥七分瘦,调料要孜然,椒盐和陈酱,再去买一些竹签来,记得竹签要多买,至少五百根,今晚办个烧烤大会,不管是府丁、小斯还是门客,让水云间所有人都参加。” 大概一炷香的功夫,盈歌身后跟来了两个抬肉的和两个抱竹签的伙计,她自己挎着的篮子里也放满了夏青溪交代要买的调料,隔着一条街便使劲向夏青溪挥手。 夏青溪一手托着腮一手握着茶,看见盈歌激动的通红的笑脸,用力朝自己摆动着手臂,她情不自禁地说了句“真好”,这样欢乐而明快的盈歌,在夏青溪的脑海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回了水云间,夏青溪命几名书童把竹签的前端削尖,等肉切好腌制完再教他们一串串的穿好,不过两个时辰,几百串肉串便已准备完毕。 此时夕阳已没,冬日的夜晚夹杂着清冽的寒气来的格外早。 书童小斯们在院中央架起几处炭火,由两根细铁棍架成的简易“烧烤架”上时不时传来炭火的哔啵声和烤肉的嗞嗞声,橘红的火照亮了夜,站在院子里异常温暖。 “哇~~哇哇~~火离你快点!” 房上的青瓦动了一下,向来不走正门的水坎便拉着火离一跃而下。 她在几处火堆之间来回奔跑着、挥舞着,踮着脚看耸动着鼻子闻,因美食而带来的愉悦使她肆意的笑着。 她吸耸着鼻子狠狠地吸了一口弥漫着香味的空气,跳动着眉毛问夏青溪:“七爷,你这一院子是什么呀?真香,水坎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奇特的美食,这到底什么时候能好,我感觉要饿死了。” “我看你不是饿死,而是要馋死了罢。” 夏青溪被她的欢愉感染,也调侃起来。被火光映红的温暖的夜,有了水坎便又多了几分俏皮。 她招呼他俩围着炭火坐下,旁边二哥正和觉非说着什么,二人时不时点头,透过中间的火苗望过去,她感觉内心被塞的满满的。 这是她的二哥和弟弟,是她的亲人,她痴痴的看着,觉非似乎感受到了这股炙热的目光,转眸迎上,点点头又低下头,似是怕被这目光灼伤,不敢再多看一眼。 看到觉非害羞的样子,夏青溪的心都快被融化了,如果不是有人打断她,她都忍不住要上前去捏他的脸了。 “七爷真是好兴致!” 第26章 此乃友人相赠 夏青溪被一阵低沉的声音打断,收眼看去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 火光下缎袍的光泽闪烁流转,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他在那站了多久,刚才一直盯着觉非看,竟然全然不觉。 她起身相迎:“不知晋王殿下驾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难道……殿下也是被我这满院肉香给吸引过来的?” 她俏皮的歪着头眨着眼睛揶揄道。 “幸好这肉香把我引过来,要不我可没机会欣赏到你犯傻的模样了。” 虽说夜川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满是戏谑嘲讽的语气里透着一丝不悦。 夏青溪想到刚才盯着觉非看的神情,尴尬地咧了咧一边的嘴角。 虽说她向来不在乎什么形象的,但是想到被他奚落,心里格外的不舒坦。 这时在座的众人见到晋王驾临纷纷起身行礼,夜川一抬手免了他们的礼径直朝夏青溪走来,他将手里的一小坛酒放到她的面前便坐在了旁边。 夏青溪捞起酒坛打开盖子闻了闻,熟悉的味道,她喝过的酒不多,但这个味道她是记得的——梦浮生! 不愧是晋王,出手就是不凡。 连如此珍贵的梦浮生都可这般随便拎来送人,夏青溪并未独饮,她给在坐的每人都倒了一碗。 她从未像现在这般痛快过,有家有亲人,陪在身边开怀畅饮的也都是自己喜欢的人,火光映照在每一个人的脸上,吃着喝着说着笑着,此时,她萌生了一种愿此刻永恒的念头,心头又闪现出了那个念头—— 第38页 若是他也在就好了! 这时一名书童进来递给夏青溪一封信,她看完后顿时喜上眉梢。盈歌忍不住好奇:“姑娘,何事?” 夏青溪喜滋滋地道:“好事!” 盈歌不死心:“什么好事?” 夏清溪刮了一下她的鼻头:“你猜啊。” 盈歌撅着嘴巴狠狠撸了两口肉嘟囔着:“我要是猜的着还用问啊?” 此时一旁的火离凑近夜川耳语道:“主子,看来他是要行动了?”夜川将碗里的酒饮尽,星眸微眯:“无妨。” 如此良辰美景,再加上这封信,夏青溪度过了一个无比美好的夜晚,一直吃吃喝喝到很晚大家才散去。 临行前,水坎拉着夏青溪的手一脸正色:“七爷,你就这么让我家主子回了?” “不然呢?”夏青溪一脸疑惑,脚下似有些站不稳。 “主子将翡翠牌子借你,还帮你追回了两次,你一顿好吃的就打发了?怎么着不得亲亲抱抱举高高以身相许什么的?”显然水坎也有点醉了。 “别,别闹,小坎儿,爷现在可是御赐的平王妃呢,是你家主子的侄媳妇,不可,不可胡言。” 后来饮的酒虽然度数不高,可后劲很足,夏青溪揉了揉额头,一本正经道:“都说了,借的宝贝用完即刻归还的,七爷我言出必行,不会昧了你家主子的。” 水坎气得嘟起了嘴巴:“孺子不可教也!” 狠狠甩了甩袖子绝壁而去,剩下夏清溪一个人站在风里咯咯地笑,她看着水坎离去的背影仿佛想起什么似得对着房顶大喊了一句:“告诉你家主子,他的模样才犯傻呢,他最傻!” 一夜无梦,又或许是酒水的缘故。 斗宝大会的决赛热闹非凡,这日,所有典当同行皆可前往。 东西当铺前的缥圩街上车集马嘶早以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往内去更是人头攒动,项背相望摩肩接踵。 前十甲的宝主都留了坐席,免于前面的拥挤。 夏青溪落座,一旁的钱掌柜见她来,脸上顿时堆满了阴阳怪气的笑: “夏老板,这决赛可非同儿戏,要是来路不明的宝贝被查出来,以后都别想在这典当行业立足了,这还算是轻的,如若查出参赛宝物是哪位权贵之人丢失之物那可是牢狱之灾,要掉脑袋的。想来夏老板也不像是愚笨之人,可不要想不开。” 身后的盈歌一听气不打一处来,欲上前与之理论,夏青溪对她摇摇头,转头对钱掌柜低眸一笑:“多谢钱老板关心,夏某的四顾典当所得宝物件件干净,来路皆可查证,就不劳您费心了。” 钱掌柜见她如此说,也不再与之口舌,冷笑一声,从鼻子里挤出一句:“自作孽,不可活”便快步离去。 盈歌不停地翻绞着帕子狠狠瞪了他一眼,与夏青溪抱怨:“姑娘,咱们典当做的都是正经生意,那钱掌柜凭什么总是针对咱们,你看他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夏青溪抬手拍了拍盈歌的手背:“多说无意,稍安勿躁。” 前十甲的座位前面便是一张长长的铺着绒布的桌子,上面一字排开十件宝贝,桌子的另一侧则是十名司典。 随着一声锣响,令众人无比期盼的决赛开始了。 十名司典围着桌子仔细评鉴着每一样宝贝,不时交头讨论,时而点头时而摇头,时而注目端详,时而退步远观。 约么一炷香的功夫后,由首席司典宣布第三甲得主是聚宝阁的银鎏金掐丝珐琅地藏王坐像。 只见这金刚宝地菩萨比丘相,方圆面,左手持宝珠,右手持禅杖。 衣间褶皱如曹衣出水,鲜妍明快,诸色荟萃,造像与鎏金均属一流,非庸手可为之。 聚宝阁的陈掌柜起身与众人一一作揖,一边不停地谦逊着“承让”一边上前去领受三甲的玉牌。 众人纷纷啧啧点头拱手遥贺,站在后面的更是使劲伸长了脖子一睹这三甲佛像的风采。 但评二甲的功夫用的却比三甲的少,各司典意见似乎出奇的统一,待众人安静了,首席司典便宣布了二甲得主是八方鉴典的一对和田玉雕瓶。 众人把目光都投予了这个温润而泽、绵若羊脂如春闺秀女般婀娜出挑的柳叶瓶上,真真一对儿美人肩。 但令夏青溪意想不到的是,钱掌柜一改往日傲慢,毕恭毕敬的上前去领了二甲的玉牌。 他转身之时不经意朝她这边睥了一眼,眸光里的阴鸷瞬间凝集,他嘴角微扬,哼笑了一声便满脸堆笑对着众人作揖。 有异必有妖啊,夏青溪正疑虑,随着钱掌柜领了二甲的玉牌后,此届斗宝大会的宝魁便要在众人的翘首期盼中诞生了。 内院里虽然挨山塞海但此刻却落针可闻,大家都秉着呼吸等待着首席司典宣布宝魁。 虽然大家心里都能猜个八九,但还是等着公布结果,仿佛等的是身临这个颁布宝魁的仪式,如此方能过瘾一般。 首席司典扫视了一番众人,笑意浅浅: “诸位,经各司典反复评议,四顾典当的这枚帝王连城翡翠玉牌,色辣正润,无邪欲滴,通体莹透丝毫无瑕,虽未经雕琢但蓝光幽微实属罕见,确为当世绝品,可堪宝魁之名。由此,特将宝魁之玉牌颁予四顾典当。” 众人一片附和叫好,再次对这枚翡翠牌子赞不绝口。 第39页 夏青溪正欲上前领受宝魁玉牌之时,钱掌柜站出来高喝一声:“且慢!” 众人同夏青溪的目光一道齐齐的都看向他,纷纷议论。 只见钱掌柜不疾不徐走到中央,看了一眼夏青溪,他将脸上的笑意收回:“夏老板且慢。” 转身又向身后诸位典司作了一揖:“我典当届斗宝大会明确规定,所参赛的宝物必得是来路清明,正途得来的方可入赛,钱某在此请教各位司典,若不耻之徒用那腌脏手段以偷盗之物入赛又当如何?” 首席司典义正言辞:“若是以偷盗等不明来路的宝物参赛当取消此次资格并永不得再参赛。” 钱掌柜对着首席司典又是一揖:“司典英明,我典当届向来秉承道义,以公正评判宝魁。我且问夏老板,您这翡翠牌子是何时得来,由何得来?” 夏青溪抬眼望向钱掌柜,对他投去了个“原来如此”的眼神,气定神闲道:“有劳钱老板挂心,昨日我便说了,是友人相赠。” “是何友人?”钱掌柜不依不挠。 “无可奉告!” “我看你是不敢奉告吧! “钱老板何出此言呢?”夏青溪笑了。 “因为这翡翠玉牌乃皇家之物!夏老板却说朋友相赠,敢问是官家所赐,还是哪位王爷赠与?” 钱老板也笑了,但笑得瘆人。 此时一旁的盈歌欲开口争辩,夏青溪却使了个眼神让她莫要开口,如此,盈歌只好把一腔怨气全发泄到了那方可怜的帕子上了。 众人闻此皆变了脸色,交头咬耳,不时摇头叹息。 夏青溪向钱掌柜走近了两步,笑意深深地望着他: “钱老板真真是我典当届的楷模,连每件参赛宝物都背后里调查一通,此等精力夏某真是佩服,既然钱掌柜知道是皇家之物,那还在这里咄咄逼人恐怕不妥吧?不管是官家所赐还是哪位王爷相赠,我想,都容不得你在此置喙!” 钱掌柜闻此变色:“哼!我看你是被拆穿了恼羞成怒,区区一家新开张的店铺如何能够攀附上皇家贵胄?我劝夏老板不如尽快交代了还可从轻发落!” 见二人水火不容各不相让,首席司典站出维护公道:“夏掌柜,钱掌柜所言并非无理取闹,这所有参赛宝物必得是来路清正,此翡翠牌子并非凡物,为正清白还请夏掌柜告知到底是何人所赠。” 夏青溪只想借个宝贝参赛完了赢得了名声再还回去,并不想张扬,但此刻却是骑虎难下。 晋王之名是断不能说的,若是让世人得知英奇端良刚正不阿的晋王将自己的诞生礼赠与市井铺肆参与虚名争斗,定会引人无限遐想。 但若不说,并不仅仅是拿不到宝魁,赢不了声名,还会背上盗窃皇室宝物的罪名,不仅日后在典当行业无法立足还会有牢狱之灾。 夏青溪正犹豫,钱掌柜见状更是不依不挠,一副胸有成竹大义凛然的样子,一边鼓动众人与司典,一边将身后的伙计差过来道: “李宝,现在就去县衙报官,说斗宝大会出了贼,偷盗了皇室宝物,兹事体大,请官爷亲来一趟东西当铺。” 李宝领了差正要往外走。 “且慢!”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来人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龙章凤姿天质自然,令人望而生佩,不怒而自威。 有几个识得晋王的赶紧俯身行礼,引得众人齐齐恭拜,夜川抬手以示免礼,他径直走过去,看了一眼翡翠牌子道: “此翡翠玉牌乃本王诞生之时北狄太后所赠,本王与夏七爷素来交好,便将此物赠与了夏七爷。不知诸位有何指教?” 谁敢指教当朝的王爷?! 尤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手握兵权的王爷,吓得刚刚起身还没有站稳的钱掌柜急急地又跪拜了下去:“晋王殿下恕罪,小的有眼无珠不识王爷之宝,冲撞了王爷。但小的……小的也是秉公办事,斗宝大会乃典当行业的盛事,小的自当谨慎,还望殿下宽宏,望殿下恕罪。” 夜川并不表态,而是坐到专门为他抬来的尊椅上,掸了掸袍上的虚尘,抬眸道:“继续吧。” 第27章 我站你这边 首席司典不敢怠慢,随即将宝魁得主再次宣布了一遍。 夏清溪笑得面若桃花,娇颊若霞,一张含情小嘴微扬着露出上排齐白的牙齿。 她望向夜川的眼神,在众人眼里是含着情的,充满着禁忌与新奇的。 虽然没有人敢妄议,但是向来不好女色又不娶亲清心寡欲的晋王却将自己的诞生礼赠与了生得如此姣好的小郎,还亲自来澄清坐镇,再加之夏七爷文墨不俗,也是这冀州府的名人儿,如此,便可以写好几个话本了。 夏青溪眼珠一转,被自己的歪主意给逗笑了,于是故意朝着夜川眉目传情。 她也搞不明白,刚才还极力维护他的名声,而现在却非要在他身上加个龙阳之好的标签。 而夜川的毫不避讳照单全收反倒叫她又觉得有些无趣了。 颁完了宝魁,夜川便去了内院。 须臾有小斯过来给夏青溪传话说王爷有请,引着她进去。 这是间如他的人一般的寡淡清简的屋子,他背着身子,听见她进来却并不转身,只是问了句:“七爷玩的可还高兴?” 天知道她有多不高兴! 第40页 她就是想看看一向沉稳如斯的晋王被误解成有断袖之癖抓狂的样子,可是他却表现得好似此事与他无关似得,让她一拳打在棉花上,莫名的不爽。 “高兴,当然高兴,我四顾典当夺得宝魁全仰仗殿下仗义相助,这攀上了皇亲国戚就是不一样哈,我一个小小的当铺王爷都肯屈尊降贵出手相助,侄媳真是受宠若惊啊,皇叔。” 夜川听此猛地回头一把将她拉到身前,夏青溪吓了一跳,赶紧用装翡翠牌子的小匣子挡在二人之间小意讨好道: “殿,殿下,这个……说好了用完即刻归还的,您收好啊,快,快打开验验。”她晃动着小匣子,歪着头等他的回应。 “不必了,方才你不是说这是友人所赠么,既然是赠予你的,那便是你的了。” 说着将翡翠牌子取出,一只手指勾起她胸前的衣襟,顺势塞进了她的怀里。夏青溪瞪大了眼睛,天下还有这等好事? “当真?” “当真!” “你不会有什么事有求于我吧?要不怎么让我白白捡这么一个大便宜?” “或许是有吧。” “说吧,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应当的。” “还没想好。” “……” 夏青溪有些无语,不再与他理论,坐下叹了口气拿起果盘里的橘子认真地剥着。 夜川按住她的手腕:“就那么想当平王妃?” 她顺势将橘皮放到桌子上,笑了笑侧头迎上他的目光: “瞧您说的,好像我还有得选似的。这可是下旨册妃,难道我还能抗旨不成。现在太子已然正位东宫。你们呀,该建功的建功,该立业的立业,再也不用明珠蒙尘韬光养晦了。该争的可以去争了,该抢的可以去抢了,以后怕是不能再太平了吧。” 夏清溪站起身,踱了两步,走到他跟前将剥好的橘子塞到他手里:“我在这乱局之中寻一个安稳之地又有什么不好?” “平王可不见得是安稳之人,又何来安稳之地?” “放心,平王的固疾啊,哪能那么快就好了。他不过就是个病入膏肓、朝野上下无半点根基夺又嫡无望的柔弱王爷罢了。如此,不是最安稳不过?” 睿智如晋王,如今也只能道一句:“也罢。” 此时外面侍卫敲门有要事来禀,夏青溪收起紫檀小匣子对他一笑:“那就不打扰殿下正事了,我先走了。” 还未走到门口,只听身后低沉的声音问道:“在这乱局之中,你站哪一边?” 夏青溪听闻转身:“我哪边也不站,但是如果你需要,我就站你这边,毕竟爷收了你的好处。” 说罢拍了拍胸前的衣襟里放着的那枚翡翠牌子转身便走了。 侍卫近前来报:“启禀殿下,墨执事传书来说,当年为夏七姑娘接生的婆子已有了消息,现在正在查。” 夜川“嗯”一声算是答复,他盯着手里这枚剥好的连白丝都剔除的干干净净的橘子,平静无波的脸上看不出所思所想。 在洪安帝颁布册妃诏书月余后,大婚的日子终于定了下来。 来年的正月十五是钦天监监查,官家选定的宜嫁娶的良辰吉日,这个年夏府过的异常繁忙,一边要准备过年的一应事物,一边还要准备夏府的嫡女与皇长子的大婚。 虽说平王夜熙比不得其他皇子,但好歹也是皇亲国戚,一国嫡长子。 平常府里那些怠慢夏青溪的奴才丫鬟如今也是对她另眼相看。 平时伺候夏家的疯姑娘是他们避之不及的,而如今伺候过平王妃则成了他们争相卖弄的资本了。 而平王也依诺出宫建府,前几日便来信告知了。 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在向着夏青溪所憧憬的方向发展,夺得了宝魁的四顾典当的夏七爷也一时间成了冀州府炙手可热的人物。 有了平王妃这个身份加持,夏青溪的日子过得倒也自在。 一面与觉非不断收买扩张各行铺肆生意,一面又偷潜入宫见了一次平王,并抱怨新府建造所选用的器物摆设不和她的心意,趁机将自己名下的几家典当里的死当物品全部高价卖给了平王府。 待她心满意足的走后,平王身边的管事大太监小康子纳闷道:“殿下,您怎么被坑了还这么高兴?王妃娘娘如此贪财,您怎么还纵着她帮着她呢?” “我不宠着她,难道还能去宠着别人不成?不过是些黄白之物,能博得她一笑也总算是有了些用处罢了。” 听此小康子无声地喟出一口气,摇了摇头腹诽道:“红颜祸水啊!” 最近觉非新盘了间赌坊,又请了位管事,听觉非说这新管事是位厉害人物,人情、账目样样精通,夏青溪无事便来看看。 谁知一进门便被别人怼上了:“我当是谁呢?这刚刚盘下来,就迫不及待跑来了,我觉非还能昧了钱财不成?!” 说话的是一个穿着异域服饰但颇有几分姿色的妇人,头上扎了不知多少小辫子,全都拢到了脑后盘成一个简单的簪髻,装饰着孔雀羽毛的发饰简洁又不失华贵。 “觉非我是放心的,我就怕别人昧了钱财。”想必这便是那位新请的管事了,夏清溪顿时也来了兴致。 “夏觉非什么人,温润公子,翩翩小郎,管理那些墨阁书院就好了,这妓馆赌坊的还不是得我月别枝来?有本事你别让我来啊。” 第41页 夏青溪笑了,赶紧服软: “我可没本事,您是觉非请来的管事,我哪有那么大权利不让您来呢,我啊,顶多算是个没实权的甩手掌柜罢了,再说了,大管事您的才能岂是常人所能比?您要是不在呀,普天之下我去哪里寻此能人呢?” 月别枝听此冷哼了一声,对着夏青溪抛了个大白眼,转身去忙了。 接下来的日子,月别枝每与夏清溪相遇总是对她有着莫名的敌意,可夏青溪始终一副笑脸,这反倒让她更为恼火了。 一日夏青溪刚从外面进来觉得有些口渴,而月别枝从里面出来恰好也坐到了院中的石凳上。 二人同时伸手去拿茶壶柄,夏青溪手快先握住了壶柄,但是她却先给月别枝倒了一杯:“月管事,请。” 谁知月别枝并不领她的情:“我……我自己有手,不用你来倒。” 说着便抢过茶壶为自己重新倒了一杯仰头喝完便走了。 这时盈歌歪头问道:“姑娘,这月管事每次对您都这么不客气,您为什么还总对她说好话迁就她呢?难道您真信她说的与咱们夏小郎有婚约?” 夏青溪敲了一下盈歌的头:“怎么?人家有婚约你吃醋啊?” “谁……谁吃醋了?我就是随便问问,他有没有婚约关我什么事!”盈歌着急的申辩,气得连连跺脚,一个不留神,身上一块玉佩掉了出来。 玉佩上雕了个奇怪的图案,夏青溪没有细眼看,盈歌赶紧将其拾起,咬着嘴唇塞到怀里。 看她那窘迫的样子,夏青溪不免觉得好笑,瞥了一眼她羞红的脸蛋道:“你只看到了她的无礼,其实她抢着倒水是为了能让我能早点喝到茶,因为她知,我也渴了。 月别枝这个人虽然总是对我不客气,但是她都放在明面上,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我她就直接告诉我,从不背地里用手段,我倒是很欣赏她这样的脾性。 而且她与时下妇人不同,她喜欢觉非敢大胆去追求,也敢公之众人,性情直爽又有能力有才华,我很欣赏她。” 或许夏青溪最与众不同的一点便是能一眼看到别人的优点,即使这些优点被表象所蒙蔽,即使同为女人,她依然看得到。 —————————— 丞相府密室。 林司南乜斜着看了一眼身前瘦削身形的黑衣人,神态自若道:“广厦将倾还得徐徐图之,蓄势挽弓终有一发。稍安勿躁,他定会去的。” 第28章 更高的风景 转眼便到了洪安二十一年的除夕。 这一年由于太子正位东宫,晋王又打了胜仗,平王也即将迎娶王妃,洪安帝似乎格外的高兴,接连减免百姓赋税徭役,对诸位皇子更是封赏不断。 往年的除夕夜,夏府都会接到从宫里赏赐的几样稀罕物件并着几色菜肴糕点以示官家恩宠绵泽。 而今年,眼看都要子时了,宫里却迟迟没有动静。 这时管家进来在夏公仲耳边低语几句,夏老爷子脸色顿时大变,气的把手里的杯子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指着夏三郎恨恨地道:“逆子!逆子!你还有脸坐在这里,你……” 夏公仲一时气结,呕咳不止,侍立一旁的管家赶紧上来顺气捶背,仔细安慰着。 薛氏见状赶紧上来为夏老爷子揉着胸口,小心讨好: “老爷,何事如此动怒?三郎前些日子是有些做的不妥,但是他也得到教训了,一直克己反思,保证不会再惹您不高兴了,您可别听信了小人谗言气坏了身子。” 夏公仲一把推开薛氏,嘴里冷哼一声:“都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可真是为咱们夏家‘光耀门楣’了!” 原来今年的除夕宫宴,林丞相带着儿子林洪也参加了。 皇帝本想将眼前一道醉烧鸭赐予夏府的,但林丞相突发奇想说年年宴席都是歌舞奏乐,今年想给大家讲个乐子,博众人一笑。 于是让林洪将那夏三郎去赌坊赢彩头没赢到反而欠了人家一两银子又让人讨上门来的事情不分巨细,添枝加叶的又讲了一通。 那讲的真真叫一个绘声绘色,声情并茂,逗得在座众人俯仰击案,开怀大笑。 洪安帝听罢勉强牵动了一下嘴角,虽说是个笑话,但听后却令人不快。 随即又赏赐了几样佳肴小菜唯独没有枢密使府。 夏公仲听了宫里探来的消息后,一时间气血上涌。 想他枵腹从公半生,如今却沦为同僚逗乐的谈资,顿感颜面尽失愧恨难当。 宫里还捎来了林丞相之子林洪求娶三司使府的五姑娘夏墨夷并请皇帝赐婚的消息。 这五姑娘同四姑娘夏疏浅一样自幼钟情于夏青璃,夏公良几次提及要两家亲上加亲,原本这也是好事,但夏青璃就是不肯,几次忤逆。 夏公仲每每提及,父子二人总是不欢而散,他也只好作罢。 可听到林洪要与三司使府联姻的消息他还是感觉不舒坦,也暗自后悔当初没有下狠心来逼青璃。 今夜看来是不能太平了,二姨娘薛氏又得带着夏三郎哭闹一番,老爷子也少不了说教一通,想想就无趣。 夏青溪灵机一动推脱说头疼要早休息,现在全府上下都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里,一听她身体不适赶紧的伺候她回房了。 夏青溪悄悄溜出府,繁华的街道上人流如织。 第42页 普通的人家自是不会像夏府这般,赏无聊的歌舞丝竹,规规矩矩吃饭守岁,听一通通训示的话,他们大多都在这街市灯如昼里度过新的一年。 夏青溪独自逛着,看看这个,摸摸那个,买一个小面人,拎几颗枚梅子糕。 只是这女装着实不方便,为了能尽早出来,她衣服都没有来得及换就急着出来透气了。 人群里,她总感觉有一丝目光凝视着自己,可人流熙攘,并没有发觉目光到底来自何处。 继续往前走着,眸光流连不暇,在一处卖花灯的摊位处她的目光停住了。 只见花灯摊下站着一人,脸上被灯火映得明灭分明,此时正痴痴地望向这边来。 夏青溪走近,伸长了脖子:“晋王!” 她吞掉最后一块梅子糕,拍了拍手上的残渣,对着他浅浅一笑:“喂,看够了没有?” “你这样,好看。” 今天是除夕夜,为了今晚的家宴,盈歌领着一帮丫鬟婆子足足折腾了一个时辰。 她本就肌肤胜雪面若凝脂,再略施粉黛,饰上平常妇人的钗翠,一袭大红披纱袄裙,彩绣辉煌,仿佛照亮了整条街。 夏青溪将脸贴近嬉笑道:“好巧,晋王殿下不在宫里赴宴怎么跑到这街上来买花灯了。” 夜川掏出了帕子,替她揩掉嘴角的糕渣:“不巧,我在等你。” “嗯?” “走吧!”他拉起她的手腕。 “去哪?” “去了就知道了。” 夜川将身上的狐裘披风解下替她系上,并仔细将风帽替她戴好,一只手扶着马鞍,一只手揽着她一跃而上。 马儿疾驰着,夏青溪只听得见耳边的呼啸,冬夜的风刮在脸上有些疼,她低了低头用手紧紧抓着风帽的边缘。 见她如此,夜川索性一用力将她的身子掉了个个儿。鼻尖碰触到他的胸膛,硌的生疼。 马儿继续颠簸着,她无处着力只好双手环抱抓住他的玉带,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停了下来。 夜川扶她下马,她感觉脚底都是软的。 骑马完全跟她想象的不一样,屁股被咯的生疼不说,骨头感觉都快要散架了,一阵阵天旋地转,胃里隐隐翻涌。 夜川关切道:“你没事吧?” 她顺势趴在他的身上,嗡声嗡气:“我想吐。”说着便开始干呕了起来。 明显感觉到他身子一僵,夏青溪猛然推开他,站直身子忍不住咯咯地笑着,似乎还能从他的脸上捕捉到刚才的一丝窘迫。 水坎说过她家主子有洁癖,刚才假装要吐到他身上肯定把他吓坏了。 夏清溪笑弯了腰,有一种捉弄到他的快感令她心情无比舒畅。 夜川静静地等她笑完,引着她往前走去。 这是一处断崖,若是白天站在这里视线一定极好。 此时四周一片漆黑,唯有刚才的夜市灯火通明,点点火光照亮了长街,一眼望去宛若夜空中翱翔的游龙。夏清溪禁不住惊叹,好美! 她张开双臂,任凭夜风吹拂,须臾歪头看着他: “刚才我在街上买了好看的面人,吃了好吃的梅子糕,也看了漂亮的花灯,走在街上我感觉很开心很满足。 “可是现在我站在这里看到了刚才的那条街,还可以呈现出如游龙般壮阔的风景,和现在看到的相比,刚才的开心与满足又是那么的微不足道了。” 说罢她将手里的面人儿塞给他,当时买的时候就觉得它像一个人,现在终于想起来它像谁了。 夜川抬手捋了下她被风吹乱的头发,声音里掺了少有的温柔:“有时候,你觉得已经很好了,可等你站到更高的高度来看,也不过如此。比如,成为平王妃。” “人间的事,只要生机不灭,即使重遭天灾人祸,暂被阻抑,终有抬头的日子。所谓无底深渊,下去也是前程万里。我跟平王只是各取所需,互相合作罢了。终有一天我是要走的,我现在只能站在这样的高度,我看不到其它。不过,我说了会站在你这边的,放心。” 夜川出神地望着她,仿佛她说的不是自己,而是在排点别人的红尘道场,这等眼力与气魄,着实令他震惊不已。 回去的路上,夜川没有再让马儿跑的那么快,一只手驭着缰绳另一只手揽着她的腰使她不再无处着力,也就不那么颠簸了。 正月里严寒,万物凋零。 夏青溪喜欢窝在炭火十足的屋子里不出门,吃吃喝喝,同盈歌玩玩闹闹,看看送来的各铺肆的账目,数数近期又赚到的银票,日子过得倒也舒心自在。 可此时看着桌上一早送来的两封信,她有点皱眉了。 —————————— 寿康宫。 荣太妃脱下厚重的披风,命人将一身宫女的服饰换了下来,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眉头紧蹙。 她想不明白,为何今日太子也在宫外,还恰巧在同一间酒楼遇见,越想越蹊跷,她唤来了贴身宫女:“去查一下太子今日缘何出宫。” 忘忧酒楼的雅间里夏青溪无比惬意,嗑着桌上的坚果小食,美美地饮着茶水,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一副宫女模样的妇人刚走,盈歌便推门进来走到身边弯腰询问:“姑娘,这荣太妃不是晋王的生母吗?怎么还关心起您和平王的婚事了?” 第43页 夏青溪叹一口气:“唉,有异必有妖啊!” 正说着,传来了敲门声,盈歌起身去开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位面如冠玉,身姿潇洒的男子,眉眼间既有男子的英飒又有说不出的隽秀。 如此俊丽无匹的容貌恐世间妇人都遥不可及。 第29章 李代桃僵 盈歌见夏青溪点点头,便将人让进来随手带上门出去了。 夏青溪放下手中的小榛子起来福了福身,俏皮地揶揄到:“安王,不对,太子殿下大驾光临有何指教啊?莫非是我这忘忧酒楼的酒太香,把您给引了过来?” 夜桀落座宠溺的看着她:“说到酒,那日皇叔的接风宴上夏七姑娘还欠小王一壶酒呢!” “我这里可没有梦浮生相还,不过,若太子殿下以后来喝酒,本酒楼一律不收您钱,就当还了当日那壶梦浮生可好?” “不如夏七姑娘以身相许,去小王那里,小王定保得姑娘一世安稳。” “太子殿下真是博爱风流,连皇嫂的主意都敢打呢。只是不知我去了您那里,您是八抬大轿抬我去做太子妃呢还是偷偷把我藏起来做个侧妃侍妾?” 夜桀闻此色变,急急道:“你就那么看中名分吗?待我日后继承大统,你便是我最宠爱的妃嫔,纵使佳丽三千,独宠爱你一人难道还不够吗?” “太子殿下厚爱,小女子怕是承受不起。这天下貌美妇人千万,您又何必非看上我呢?再说了,我现在是平王妃,不几日便要大婚了,不值得您为我费力气。” “……” 不等他开口,夏青溪紧接着又道:“您可别说这天下妇人您就要我一人,您把眼前当天下,气量未免小了些!您可是太子殿下,是以后九五之尊叱咤天下的男人,这气量嘛,还是要有的,嗯,要有霸气。” 说完意味深长又俏皮地对着他眨了一下眼睛。 夜桀站起身来,逼近她,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说的好,今天小王就在你这里先霸气一回。” 他挑起她的下巴,逼迫她看着自己:“那你是从还是不从呢?” 夏青溪急忙后退几步,尴尬地笑笑:“太……太子殿下,瞧您说的,您可是太子,不用试您也是天底下最霸气的男人了,呵……呵呵……” 夜桀的嘴角扬起了好看的弧度,又恢复了刚才的温柔:“大婚之日,等我。” 夏青溪想了想,最终还是开了口:“平王并无野心,他不过是自保,他的固疾陈珂不全是做样子。” “看来你是见过他了,你为他求情是对他一见倾心?”夜桀有明显的不悦。 “一见倾心倒是算不上,只是平王府当真是个好居所,我需要这个地方。” “你跟了我也一样保得你一世安稳。” 夏青溪无奈叹口气:“殿下,您饶了我吧,宅斗宫斗这种事我做不来的,我要做了您的专宠妃嫔不得被吞的渣都不剩啊。” 夜桀不再与她理论,起身离去了。 洪安二十二年的正月十五,即是元宵花灯节又是皇长子平王的大婚之日,冀州府异常的热闹。 这日丑时刚过,夏青溪便被早早的叫起来准备了,繁琐的服饰,繁冗的礼节,繁杂的流程,繁闹的人进进出出,她不禁感慨: 成亲真是个体力活,不仅不给饭吃连口水都没有喝上。 皇子娶亲都是喜娇直接抬入王府过礼,但今日平王却亲自来迎亲,这给了枢密使府莫大的殊荣。 时下妇人莫不羡慕夏家七姑娘能得平王如此恩宠。 夏青溪饿的头晕眼花,双腿发软,终于出了府门上了花轿,一头金玉珠翠几乎要把脖子压断。 待入轿坐定,她把盈歌给她藏在帕子里的芝麻酥饼拿出来大口地吃着。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突然间响起了炮竹的声响,轿子一阵倾斜颠簸,夏青溪摇晃了几下好不容易扶住轿窗的椽沿。 她拉下歪在头上的喜帕,打帘往外瞅,只见并不宽敞的街道上还有另外两顶喜轿,三顶轿子交缠着挤在了一起。 炮竹声里夹杂着喜娘的喊叫声,轿夫的吆喝声,路人的噪杂熙攘声,场面一度混乱。 炮竹声响的更密了,一时间青烟滚滚,什么都看不清了,这时她只觉得有一只手拽着她的胳膊将她拽了出来,引着她又上了另外一顶轿子。 轿窗外隐约可见轿旁的丫头一边扶着轿子快步疾走一边催促轿夫再快一些。 轿旁的丫头已不是盈歌,趁着混乱换成了一个生面孔,夏青溪腹诽道:“难道这就是太子殿下所说的大婚之日等他?” 轿夫一路疾走,拐入了一处人烟稀少的偏僻宅子又绕到隐蔽的后门进去。 待入院中放定,丫鬟搀扶着她走出,从喜帕底下她看到一双玄色挖金软底朝靴。 喜帕被揭起的一瞬,夏青溪惊讶道:“怎么是你?” 夜川第一次见如此盛装下的夏青溪,香腮雪,峨眉黛,颊飞霞,唇欲滴,眼含情,眸似水,袅袅兮神若仙娥,聘聘兮姿如莲花。 他回神轻咳一声掩饰了窘迫:“不然呢?” 遂将一只手背于后面,另一只手拉着她便往内屋走去,把她塞进去后独自站在门外等候。 屋里侍立着两个丫鬟,见她进来赶紧迎上前来服侍她梳头更衣。 少顷,夏青溪绾一个朝云近香髻,一袭大红色富贵吉祥夹袄绵裙常服,轻灵如燕般飞到他眼前。 第44页 两人第二次骑马似乎比第一次更有默契些,虽不知为什么喜轿会抬到晋王处,也不知应当在宫里赴元宵宴的晋王为何会在此,但有的玩夏清溪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与上次去幽静的悬崖不同,这次夜川带她去了冀州府最繁华的康成街。 这里的花灯会举国闻名,绵延数里,黑夜里像闪着无数的明星。 各式花灯琳琅满目让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二人下马走至一处花灯摊,夏青溪拿起一只兔子灯左看右看甚是喜欢,她将挑灯的细竹杆儿捏在手里歪头对着夜川眨巴着大眼睛:“我要这个。” 待夜川付了银子,夏青溪将灯伸到他面前:“喏,送给你。这个跟你的气质很配,希望明年还能送你兔子灯!” 让别人付钱再将东西送给人家,这种事也只有夏青溪才干得出来。 看着长长的耳朵圆头圆脑的兔子灯,夜川想说什么终究是没有说出口,唇角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笑意,他伸手接过兔子灯仔细地挑着。 有了夜川在后面付银子,加之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夏青溪简直是风卷残云,吃的玩的转眼间便拎了一大堆,但她并不用夜川帮忙,只是让他挑着那盏兔子灯。 繁杂熙攘的人群里,她恨不得一下长出八只眼睛来,行至一个卖木簪的摊子前停下,见一枚蝴蝶簪子甚为别致精巧,刚要伸手去拿只听见身后一阵狂笑:“主……主子……哈哈哈……哈哈哈哈……”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坐在火离脖子上的水坎。 她一手环着火离的额头,一手指了指夜川手里挑着的兔子灯又缩回来揉着自己的肚子,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火离……你看主子他竟然拿着盏兔子灯,主子好可爱……哈哈哈哈……水坎也要兔子灯,你去给水坎买兔子灯。” 灯火流光的繁华里,夜川一身金丝蟒袍,冷峻的脸上如这正月里的严寒天气,冰霜里透着鸷冽。 长期习武练就的肌肉紧实的高大身躯散发着硬气,如此傲睥凛凛,英武不群的人物,手里却执着一盏娇俏女儿家的兔子灯。 也难怪水坎笑的直捂肚子,光这一路走来路人投来的猎奇目光便可见一斑。 面对水坎毫不掩饰的揶揄奚谑他好似没看见一般,他的目光一直是落在夏青溪身上的,看着她的举手投足巧笑倩兮,不经意的回眸,堪当惊鸿。 水坎从火离的脖子上跃下来,弯腰盯着夏青溪手里的东西:“七爷,你买了什么好吃的,给水坎尝尝。” 说着便伸手去捞,夏青溪见此将手里的东西猛地抬高:“小坎儿想吃让火离给你买去,我自己吃都不够呢!” 水坎见状双手叉腰,嘴巴撅得老高:“哼,小气,水坎再也不要跟你玩了!水坎要跟你绝交!今天,现在,马上就跟你绝交!” 夏青溪一听赶紧赔笑:“别呀,这都是你家主子送我的,要是我再转手送给别人,我怕你家主子生气,我也不好做不是,小坎儿要是喜欢那我就把好吃的全给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水坎脸上顿时乐开了花,表情转换的如变戏法一般。 在水坎的眼里,吃的大过天,哪怕这吃的是主子给七爷买的,她眯着眼睛喜滋滋道: “莫怕,主子不会生气的,大不了我就当没有看见他今晚拿着一盏无比可爱的兔子灯嘛!水坎的嘴很严的,水坎一定会帮主子保守这个秘密的!快快,好吃的都给水坎。” 夏青溪留了一份梅子糕,将手里拎的尽数给了水坎,终于将泥鳅一般的水坎打发了。 她本来还想着等一个人的时候慢慢享用,哪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小坎儿出来截和。 看着火离拎着满满当当的东西,水坎骑在他脖子上不停地回头眨眼睛,她也只能叹一口气,咽了咽口水。 夜已深了,夜川将她送到了披红挂彩的平王府并告诉她若有急事可去东西当铺寻贾掌柜。 第30章 山雨欲来 入夜,东宫。 夜桀坐在椅子上剧烈地喘着气,手狠狠地锤在椅子搭手上。 地上茶盏碎片遍地,一旁穿喜服的妇人匍匐在地,肩膀剧烈耸动着抽泣不止。 殿内护卫宫女齐齐跪了两排,各各噤若寒蝉,低头颤栗。 “废物,一帮废物!” 夜桀用因气愤而略微颤抖的手指着他们狠狠道。 他本想今日大婚,派出一队假王妃队伍趁着制造的混乱来一个李代桃僵,谁知派出去的假王妃又原原本本地给抬了回来。 据眼线来报抬进平王府的也并非真王妃,王妃一时间不知所踪。 安王府。 夏青溪推门进入喜房,只见彩灯、红烛、烫酒、醉瞳,一身大红喜服的夜熙抬头间似有风霜入眸,不知他是否在想这孤冷的夜亦或是斑驳的旧事。 她将梅子糕放在他眼前:“特意给你买的,这个味道我很喜欢。” 夜熙拿起一块入口:“好吃。” 吃完他拿一块雪白的帕子揩了揩手又擦了擦嘴,每一个动作都那么柔和,让人看了挪不开眼睛。 他示意夏青溪坐下:“原本以为王妃说的互不干涉是大婚之后的生活,没想到这大婚之夜本王就要在这里独守空房,王妃今晚玩得可尽兴?” “额……还好吧。” 被夜熙这么一说,夏青溪也觉得自己不地道了,大婚之夜自己跑出去逛灯会玩的不亦乐乎却留新郎官一人独守至深夜。 第45页 她讨好地笑笑:“其实殿下不必等我的,您累了早些休息便好。只是我今天没有进府拜堂,您是怎么拜的堂又是怎么跟各观礼的皇亲官员交代的呢?”夏青溪好奇地问。 夜熙似乎并不想与她谈及此事便打断她:“这么晚了王妃该是累了吧,快去睡吧,我睡下面的卧榻。” 夏青溪走到床边刚要倒头就睡,发现枕头上面有一个扎着大红色绸缎的碧绿的翠竹信筒。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信筒看完内容后便呆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良久,她站起来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来想触碰他的脸,但就在刚要碰到的时候停下了,她有些失魂落魄:“你……真像他。” 夜熙听罢将脸凑到她的掌中:“我不介意你把我当他。” 清晨婆子早早地来敲门,夏青溪由于昨晚睡的太晚,一时间迷迷糊糊。 只觉得有人在她枕下翻找什么,她眯睁着眼,看到了夜熙俯身过来的脸。 见她醒了,他体贴地道:“昨夜睡的太迟,再睡会儿。” 只见他将翻找出的白色锦缎放在桌子上,用匕首刺破手指滴了几滴血,刹那间便如雪地梅花绽开,又用手揉搓了几下做出滚压的痕迹来。 夏青溪一下子明白了怎么回事,蓦地羞红了脸。 夜川将帕子递给了门外敲门的婆子,婆子接过一看欢天喜地地去宫了复命了。 夏青溪红着脸蛋儿小心翼翼地闻:“能……能行么?” 夜熙温柔地望着她:“事关王妃清誉,即便能看出些什么也无人敢多嘴。” 一番梳洗后平王携王妃入宫谢恩。 殿外遇见夏公仲正从殿内出来,一脸郁气低头疾步而行,背后四散而出的官员也是望着这边不停的叹气摇头。 夏青溪上前一步关切道:“爹,您怎么了?” 夏公仲见上来的是她,急忙屈身行礼:“老臣参见平王、平王妃。” 夏青溪赶紧将他扶起,想要再问,却见他叹息着摇了摇头叮嘱道:“快去吧,别让官家等。” 夜熙过来拍了拍她的手,对着夏公仲点了点头便同她一同进殿了。 谢了恩二人往凤栖宫去拜见皇后。 一番行礼完毕,皇后见夏青溪生得姿色艳绝、丽妍无匹又一副暗金和墨蓝的异色双瞳,一颦一笑皆是勾人心魄的娇媚无极,心里顿时生出些许不快。 她并不理会夏青溪双手举着的媳妇茶,冷哼一声:“妖精!” 见状夜熙赶紧上前道:“母后,儿臣今日特来谢母后让钦天监查的姻缘,大婚后儿臣觉得身体爽利不少,今日是儿臣同王妃一同步行过来的并未乘轿撵。” 皇后听夜熙如此说,瞬间便改变了对夏青溪的态度,喜滋滋地端过媳妇茶轻呷一口便唤她往内殿叙话。 仔细问过夜熙的身体状况后,又训示了一些平常人家婆婆对儿媳的话。 不管眼前的这个王妃看着多不顺眼,多不符合心意,但是由钦天监钦查、皇帝赐婚,说明官家还是在乎这个病弱的长子的。 最重要的是庚儿似乎很喜欢她,身为母亲并不想让他为难,况且大婚后夜熙的确身子看着好了不少,如此她也算宽慰了,并不再多为难夏青溪。 回府后夜熙将查到的消息告诉夏青溪: 今日早朝,户部侍郎浩南隅联合几家官员共同弹劾枢密使夏公仲,说是夏三郎借由赌博故意输给掌柜七十万两银子。经查实赌坊掌柜乃兵部侍郎魏比兴的手下。 几个月前由于晋王忙于北方战事无法脱身,所以朝廷派夏公仲与魏比兴共同前往荆州平定叛军赈济灾民。 虽夏公仲一再申明并不知犬子所为,也不曾教唆他贿赂官员,但又有人站出来质问,即使不曾教唆儿子贿赂官员,夏家三郎一出手便是七十万两,若说夏使君没有贪墨赈灾银子,恐怕谁都不信。 夏青溪心里明白,夏三郎那七十万两大多是从赌坊里赢来的赌资,而那日输钱是她与赌坊掌柜共同设计。 平分银票的时候掌柜的说了句受管事主子所托,当时有怀疑过那个“主子”是晋王,现如今想来,晋王要参与夺嫡,在民间置一些市井铺肆网罗钱财、打探消息也未尝不可。 再说二哥一直是为太子办事,太子又是他夺嫡的劲敌,如此一来便说的通了。 夏青溪晚饭都没有来得及吃,径直去了东西当铺找贾掌柜。 贾掌柜告知她由于北狄不断骚扰边境,洪安帝派晋王亲自去核查此事,晋王今日一早便赶往了和林县,来回最快也要数日,问她有何事她又不肯说。 晋王不在,她只好先回王府,进门便闻到四溢的饭香,虽然出门一趟什么事情也没有打听到,但是有个人在等你,有做好的饭在等你,这让夏青溪温暖无比。 推开房门只见满满一桌子菜的后面平王端坐在那里对着她温柔地笑。 夏青溪一时间恍惚起来,心里那个疑问又萌生了出来,到底是不是他?他有没有可能也跟自己一样…… 夏青溪快两步走过去坐在他旁边欣喜道:“殿下怎么知道我饿了,还准备的这么丰盛,哇,我觉得好幸福!”说着拿起碗筷便吃也顾不得礼仪尊卑了。 “以后叫我南庚就好,出去这么久肯定饿了吧,慢点吃,吃快了夜里胃中存食不舒服。” 第46页 说着盛了一碗冬瓜虾仁汤递到她手里:“以后饿了呀,就回家吃饭。” 夏青溪停止了嘴里的咀嚼,捧着汤望着他的脸,柔和的线条,柔暖的光线,溢着柔情万千的眉眼鼻口令人感觉温暖。 她点点头:“嗯,南庚。你好像我的一个故人。他也待我这般好,他也如你这般温暖。” “应该的。” 夜熙的嘴角始终保持着温柔的弧度,仿佛在她面前没有了喜怒哀乐,有的只是无限温情。 “只是……你叫南庚,如果你有个妹妹或姐姐是不是要叫女织啊?这样男耕女织刚好凑成一对儿。” 夏青溪放下碗,歪头瞅着他俏皮地笑着。 被她这么一说夜熙也被逗笑了,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头:“调皮!” 她看着他的脸,心里默默道,你是失忆了吗?你真的不是他吗? 对于夏公仲的弹劾,洪安帝并不着急回应,只是命定桓王督查此事。 定桓王乃当朝的异性王爷,是元泰帝的开国功臣,战功赫赫,为人公正无私,朝野上下颇有口碑。 夏公仲郁愤难平,可夏三郎好赌是真,给别人立了一两银子的借据也是真,一日输掉七十万两银子是真,聚财赌坊的幕后老板是魏比兴也是真。 而夏三郎口口声声咬定是夏清溪害的他,言之凿凿又不像是说谎,此事纷繁复杂透着山雨欲来的气息。 入夜,丫鬟放好床幔挑旺炭盆便退了下去。 夏青溪辗转反侧,突然她听到屋内有人轻咳了两声,她赶紧起身下床。 只见昏暗的烛光中,来人一身戎装甲胄,线条分明的脸上隐约还带着风尘仆仆,还写着戎马倥偬。 夏青溪走近,夜川的铠甲上还卷着屋外的风雪,渗着冰冷。 他上前一步:“聚财赌坊的幕后主子是定桓王,朝堂上的纷争,利益错综、牵涉甚广,你只要安心受平王府的庇佑便好,当初选了这个地方就该好好利用。” “你是傻吗?这种天气跑回来就为了对我说这几句话?你从外面来,带得我整间屋子都凉飕飕的。” 说着拿帕子要去擦拭铠甲上因冷热变换而凝结成的一层细小的水珠。 夜川抓住她的手腕,阻止了她的动作:“凉了好,免得你在这平王府太暖和了忘了初心。” 夏青溪将手腕绕了个圈挣脱了他并将他按在圆凳上坐好,仔细地擦着铠甲上的水珠: “忘不了,等我赚够了钱,就带着我弟弟朝霞夕阳纵情山河去当神仙。只是晋王殿下私自离营,置边关将士于不顾,深夜跑来侄媳的房中……” 她一路由下往上仔细地擦拭着腰间、胸膛处铠甲的水珠,再往上她用食指轻挑起他的下巴,他的眼睛盯着她,褐色淬金的眸子闪烁着星芒。 她挑着他的下巴,拇指来回轻轻摩挲着继续道:“身为主帅却沉溺温香,啧啧……” 夜川头一偏挣开她的挑弄,厉却不怒:“疯子!” 看他起身匆匆离去后,盈歌过来扶夏青溪到床上不解地问:“姑娘,晋王殿下日夜兼程赶来告诉你消息,为何你还这般待他,怎么就把他赶走了呢?” “正是感念他的日夜兼程才必须让他赶紧走。” “啊?” “跟你说了也不明白,去睡吧。” 第31章 困守云城 洪安二十二年三月初三,北狄皇子萨纳尔被立为储君。 本来与北狄达成的和平条约,因着新储君的确立,北狄好战一派又蠢蠢欲动,各种小动作不断。 泰栾殿上,洪安帝手里拿着边关战事八百里急报,北狄派乌桑达突袭了云城。 乌桑达乃北狄名将,被称为草原上的雄鹰,看来他们的目的不只是云城那么简单。 现急需有人带兵去收复云城将北狄打回去。 若是平常的北部边疆扰乱,或是其它地方的攻城侵略,首要人选定是战功赫赫的晋王。 但晋王乃北狄嫡长公主荣太妃所出,也就是北狄皇室的世子,又在北狄做了十年质子,因着避嫌的缘故,北伐军的统领自是无人敢提晋王。 众臣子都不言语,此时夏公仲站出来请缨道:“老臣愿往北疆收复云城。” “好!”洪安帝大喜:“夏爱卿领命!” “臣领命!”夏公仲拱手。 “今命你为定北大将军,率十万禁军北上收复云城,将北狄驱出我大玥,”洪安帝面带欣喜,末了又加了句:“即刻动身!” “臣定不辱使命!”夏公仲凛然领命。 朝罢,臣子四散而去。 夏公仲使命在身急着去准备,此时户部侍郎浩南隅紧着两步越到他身前挡住了去路: “夏使君真是老当益壮宝刀未老,这把年纪了还要去受那兵戈之苦,真是儿孙一代的楷模啊!不知道儿子知道老子为了替他赎罪,一把年纪了还亲上战场会不会心痛呢。哈哈哈哈哈……” 夏公仲站定,义正言辞厉声道:“保家卫国守卫疆土乃我武将职责,与其它无关!若连这都要受人嘲谑,那我大玥还有谁敢挺身而出为国效忠?!大敌当道、大军待发还请浩大人慎言!” “你……”浩南隅被呛的说不上话来,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夏公仲率领洪安帝亲拨的十万禁军拔营急行北上,三日后便到达幽州地界。 第47页 幽州的离县共有四城:云城在最北端,暮城、方城、青岗城则呈扇形包围在南端。 途径方城时,夏公仲已然做好攻城准备,但据前方来报,乌桑达并未率军占领方城,在占领了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的云城后便一直按兵不动。 以夏公仲半生行伍的经验来看,此事必有蹊跷,遂派人去百姓中打探消息,但来人回报南方三城并未有狄军过境,百姓也一直生活如常,召见了三城的守城将领亦无任何异常。 夏公仲为防万一,将南方三城各派一小支军队共一万人驻扎,若情况有异也可立刻来报,剩下的大军主力准备明日一早攻打云城。 云城背靠云门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乌桑达攻下云城后,将大部分兵力都驻守于附近,对外号称郊外屯兵三十万。 兵重粮足又依山傍险,确实是一块难啃的骨头,强攻不得只能智取。 军帐中夏公仲看着幽州的山水堪舆图,细细思忖着。 这时参军姜隽带着一个士兵模样的人进来,只见那人一身旧的泛白的军服,唯唯诺诺道: “将……将军,我是云城人士,打小在云门山上砍柴搂草,知道有一条隐蔽的小道可直通云城后面,小的……小的就想把这个消息告知将军,一来小的全家老小皆在云城,小的盼着收复云城免一家被北狄鞑子奴役,二来……二来小的想着如果立功,或许能得些封赏捎回家日子也能过得宽泛些。” 夏公仲点点头,让他退出去了。 接着召集将领开始部署攻打云城的方略。 命副将凤城东带五万人马由刚才的士兵带路抄小道驻扎在云城后方,都尉锦荣带领剩余将士继续守在云城城门,参军姜隽即刻动身去南方三城调集守城兵士随时待命。 既然云城易守难攻,唯一的方法便是打消耗战。 北狄军队虽然人众,但将士皆为游牧民族喜食牛羊肉好饮奶酒,若从云城后方扎营,断了北狄军的粮草供应路线,则会在命脉上遏制住敌军。 但此举唯一不妥的便是一旦断了敌军后方粮草,时间一久,敌军势必会抢掠城中百姓,所以此计策贵在抓准时机。 北狄兵士众多,每日消耗数额巨大。 凤城东断了后方酒肉粮草不到十日,北狄贮存的兵粮便即将耗尽,乌桑达下令从城中百姓处征集粮草。 但征来的多为米面,虽也能果腹,但毕竟吃肉习惯的北狄兵还是出现了不同程度水土不服的症状。 打着只守不攻算盘的乌桑达只得被迫出战,为了变被动为主动他向夏公仲下了明日一战的战书。 是夜,军帐中急报:“报——北狄军从城门处开门突袭,与我军激战,我方兵力明显不足,还请将军明示!” 夏公仲即刻下达军令:“命凤城东从云城后方带兵攻城,前方城门处将南方三城调集来的护城兵紧急调遣过来支援锦将军。 须臾,帐中又传来急报:“报——南方三城均出现暴民叛乱,护城兵士被三城的将领调遣回城平乱,锦将军处无法支援。” “报——” “报——” …… 急报伴着战鼓,催的人血液几欲凝固。 凤城东收到攻城命令后随即召集下属下达军令:“所有将士率部后退三里地!” “将军,我堂堂大玥男儿,宁可战死绝不退缩!” “将军,若不战就退兵,我今天宁自刎于此,绝不做亡国奴!” “将军……” “将军……” 众将士众志成城,不愿后退。 凤城东道:“诸位将领一腔热血诚让凤某钦佩,但用兵打仗讲究策略智谋,凤某定会带领诸位攻破云城,复我大玥疆土。” 副将凤城东,自幼跟随晋王夜川,更是随着晋王南征北战出生入死,行伍十几年身经百战,如此一说,众将士自是信得过的。 两军混战,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经过彻夜奋战,夏公仲攻下云城,乌桑达败走。 丞相府密室。 林司南与林洪正说着什么,这时心腹进来禀报:“主子,人来了。” “让他进来!” 来人头戴黑帽,黑巾蒙面只露出鹰一样的闪着寒光的眼睛。 一袭夜行黑衣,瘦削的身形,走路毫无声息。林司南执着杯子依旧淡然悠远:“攻下了?” “夏使君命锦荣所率城外兵士每人执数只火把,马尾皆绑树枝不停跑窜,用以造势吸引乌桑达主力调往城门方向,实则锦荣率大部分兵力绕到后山与凤城东汇合,合力突击防守薄弱的后城,加之北狄军不惯食用米面水土不服者众多战斗力削减,天亮便可将北狄军赶出城门。” “别让他太容易收回去,夏公仲这个人心思多疑,若太容易了他定会中途撤兵另做筹谋。” 林司南顿了顿,嘴角微牵:“鸿渐于陆,其羽为仪。他的这招借局布势,力小势大,秒啊!” “副将凤城东攻城之前先令将士佯装撤退,假意要调兵去前门支援,实则后退三里与锦荣汇合,趁北狄主力调走之际合力攻击后城。” “嗯?有点意思。这凤城东智、信、仁、勇、严兼具五德,实乃良将之才。” “剩下的您可以着手准备了。”黑衣人说完起身离去。 林司南将茶杯放下,微眯起眼睛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第48页 食指一下下叩击着桌子发出声声闷响,须臾密室里响起了一阵坦直又怪异的大笑声,伴着隐约的回响诡谲的令人心尖发颤。 第32章 谁在布局,谁在织网 晨光熹微中的云城,细碎的金色毫不吝啬地铺满了这片土地。 从城楼望去,将士门正忙着运送伤员掩埋尸体,残破的铠甲,凌乱的武器,飘摇的旌旗,歪斜的战车,黎明清冽的冷风里透着残余着浴血的硝烟。 这一夜,又有许多人永远地沉眠在了这片土地上。在战场上,士兵牺牲也就意味着他们的魂魄将永远守护着国家的疆土。 夏公仲率部略作调整,清点完伤病,便开始了下一步部署。 北狄军现在粮草不足,又被逼进了云城与三城之间,若不速战速决,北狄军一旦南下以战养战,定会烧杀掠夺沿途百姓,此时兵士来报: “报——报告将军,南方三城……南方三城将领皆倒戈叛变,不愿与我方配合夹击狄军。他们打开城门迎狄军进城,留下驻守三城的一万将士也被俘虏,现三城均已沦陷,云城处于扇势包围之中。” 原来三城爆发叛乱,将领带兵回去平叛是假,卖国求荣反向倒戈才是真。 夏公仲一夜未眠布满血丝的眼睛干涩难忍,他仿佛发现了自己正处在一个巨大的阴谋之中,不用说,方才派出去向京师传递消息搬救兵的战报恐怕是传不出去了。 通往泰栾殿的长道上,侍卫高举信筒一边飞奔一边高声喊道:“边关战报——”一路无阻,战报直接呈往泰栾殿面圣。 “报——边关战报。” “读!”洪安帝只说了一个字。 “启禀圣上,枢密使夏公仲好大喜功,为图军功不惜将北狄将士围困云城内,逼迫狄军抢掠百姓。待与北狄将领分赃后,又将狄军放出城门,伙同暮城、方城、青岗城三城守城将领开城相迎叛国投敌,实乃幽州之不幸,国之不幸,末将请求圣上派兵支援,收复四城,捉拿夏公仲。” 传回消息的是夏公仲军中的副参军廖世承,侍卫报完后泰栾殿上鸦雀无声。 此时三司使夏公良也顾不得兄弟避嫌了,出列行跪拜大礼言辞切切: “陛下圣明,枢密使夏公仲半生戎马,赤胆忠心,断不会做出此等卖国求荣之事,这军报定有蹊跷,还请陛下查明此时还夏使君一个公道。” 此时浩南隅出列义正言辞道: “夏大人兄弟情深实令我等佩服,但急报在前,夏大人不思援救之策反倒是替令兄讨起了公道!军机不得延误,我军将士正在前方艰苦迎战,分秒必争之下还请圣上尽快派兵援助,以复我大玥河山,以惩我朝堂奸佞。” “浩大人如此笃定夏使君通敌叛国,又怎知这不是北狄军的离间之计,一旦这是北狄内应虚报军情设下的圈套,后果将不堪设想!” “夏大人是糊涂了,传派军令一线是陛下亲管的京畿重军,你说混入了内应是在怀疑圣上监军不力还是暗指其它?!” 两人唇枪舌剑,互不相让,此时晋王请缨:“启禀陛下,臣愿带兵去往幽州查明情况,复我疆土。” 据各线报得知了夏公仲此去前线缘由以及一应内情,所以在夏公仲传回军报被截后,夜川又替他发回了一封求援信。 这侍卫手中的信筒,信纸确实是出自他手,但侍卫读出来内容却另有其它。 如今要想保住夏公仲的命,只有亲自前往。 晋王愿往,其它臣工自是不会说什么,而此情形下,仿佛能去的也只有一个晋王了。 夜川率晋军十五万加之洪安帝亲拨十万禁军精锐,二十五万大军即刻开往幽州。 校场点兵之时,夜川星眸一眯,发现有个身形瘦弱的士兵偷偷从外面溜了进来,个子比其他人都要矮,头微低着,隐没在队伍中。 军队行至最近野外扎营,只见一个瘦弱的小个子被拎到了主帅的军帐中。 “你……你怎么知道我来了”夏青溪有点丧气。 “军营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夜川言简意赅。 “都说我父亲通敌叛国,我不信,我要亲自去看看!”夏青溪不服气道。 虽说她与夏公仲没多少交集,但在夏府毕竟是受了恩惠的,重要的是他是二哥的爹,也是夏清溪的爹。 她不能坐视不管。 “我让火离送你回去,夏使君我自会还他公道。” 夏青溪眯着眼睛笑了笑,上前两步绕到帐中的桌案后面,弯腰逼近他:“晋王殿下,我可以帮你!” 夜川盯着她的眼睛,在这微冷的白昼里,瞳孔是距离他最近的星。 轻咳一声,他道:“不需要。” 夏青溪一听撅起了嘴,眉头微蹙:“别呀,我可以做你的军师,为你出谋划策,上次我说的那个士兵轮休制度是不是很好用?怎么样?发现我的价值了吧?嗯?嗯?” 她把下巴左边扬了右边扬:“而且我还从小坎儿那弄了好些稀罕药丸药粉,你不方便出手的时候,可以让我来。” 她征求地看着他的脸,等着回答。 “胡闹!” 不管夏青溪怎么游说,夜川就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最终还是被火离拎小鸡仔似的拎上了马。 一路疾驰,马儿飞奔过了水云间,夏青溪大喊:“喂,喂,停啊,我到了,快停下……” 第49页 火离并不理会她的喊叫以及路人的目光,径直把她送回了平王府后并不着急回去,而是去见了平王。 夏青溪紧接着火离前后脚进了平王府的堂厅。 火离对着平王略微作了一揖:“主子有话,请平王照看好您的王妃。” 说罢径直离去,走过夏青溪身边时带起了一阵风。 “请平王照看好您的王妃。”夏青溪粗着嗓子撇着嘴学着火离的话,最后不忘狠狠地朝着他离去的方向抛了个大白眼,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咬着嘴唇不再说话。 夜熙上前将桌上的茶碗端起细细地吹着,尝了一口后递给夏青溪:“那我的王妃需要怎样的照顾?“ 她并没有接茶碗略有愠色:“连你也……” “晋王此去定能查清始末,能还夏使君公道的也只有一个晋王了。” 夜熙轻轻将茶碗塞到她手里,对她点点头。 “就算我被赐婚给你这个毫无夺嫡之望的皇子,按理说,要拉拢我父亲还可以与我二哥联姻,再不济还有个不学无术的夏三郎嘛!也没有必要这么着急除之而后快啊,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她捧着茶并不喝,眉头紧紧蹙起。 “如今你受平王府庇护,你二哥淡泊名利又有太子相保,至于夏使君……若由此能激流勇退,还乡养老,倒也是条不错的退路。” 夏青溪思绪万千,这纷乱繁杂里隐着的阴谋与权术令她不安。 若枢密使府倒了,又有多少人从中分羹呢?这背后操纵之人到底是谁?到底是谁在布局又是谁在织网? 是魏比兴、定桓王,还是浩南隅、林司南?亦或是始终藏在后面的另有其人? 晋王军帐。 士兵来报,乌桑达求见。夜川眉头微蹙,还不等言语便听到账外豪放的大笑声。 来人掀帘而入,隐约还能看见守在账外的来个士兵倒在了地上。 乌桑达将带在头上的风帽摘下,黝黑精瘦的脸显得那双鹰一样的眼睛更加突出了,两撇小胡子翘着草原上特有的爽朗,身形不高但是气场十足。 他将手放于胸前弯腰行了个北狄的礼:“乌桑达参见世子殿下。” 夜川没有回应,而是直接开门见山:“林司南可是给了你许多好处?” “你我各忠其主,世子殿下何必拿我打趣呢。我只是听从军令,为我们太子办事罢了。” “写好了吗?” “世子殿下真是料事如神,这是我军的求和书,还请殿下及时送出。” 夜川接过求和书不用看就知道里面的内容,无非是浮赞一番大玥军队勇猛,北狄赔偿些马匹牛羊珠宝物什,两军休战,北狄撤回。 不费一兵便可收复失城,既免了干戈又省了军饷还得了补偿,虽然北狄发兵发的蹊跷,收兵收的也蹊跷,但是各方权衡,最有利之举便是接受北狄的求和,所以洪安帝一定会答应。 乌桑达戴上风帽,临走前说了句:“皇外孙殿下乃军家奇才,以后若有机会能与殿下正面较量,此生也就无憾了。” 夜川伸手拦住了他的去路:“人生苦短,希望将军一直做草原上翱翔的雄鹰,切莫过于执念,想必此番回去北狄太子一定会重重嘉赏,及时行乐要紧,切莫误了回去的行程。” “多谢皇外孙殿下提醒,后会有期。”乌桑达再次行了北狄之礼,带着侍卫离去了。 第33章 夏公仲身死 洪安帝同意了求和书,命晋军与先前夏公仲所率军队由晋王一同率领,即刻回师,又下令将夏公仲押解回京。 夜川向来谨慎细微,张弛有度,可在整顿拔营之时,夜川两次发出同一个命令:“命风巽加紧。” 风巽在八卦护卫中担任照管生意、网罗信息的职责。 一天内收到两个相同的命令自是不敢怠慢。只是这背后参与的,错综复杂,谁都想从这里面分点好处。 要是细查起来,盘根错节几欲动摇朝野。 夏公仲的囚车随着大军一起回京,已经斑白的头发随风凌乱,饱经风霜的脸上早已没了朝堂上评点山河的意气风发,略微苍白的唇上皲裂着一道道沟壑。 囚车所经之处引来沿途百姓一路围观与指指点点。 行至途中,晋王下马亲自执了个水袋给他喂水,饮罢他道: “多谢晋王殿下体恤,殿下文韬武略气盖山河,想必多年后定是一番朝野正廉、河清海晏吧,可惜老夫自知命不久矣,见识不到殿下的太平盛世了。” 若平时单凭这番话便可论个谋逆之罪了。但人之将死,又有何惧? 二人谈论山河,何等慷慨辽阔。一路南下入京,夜川安排好一切,待向洪安帝复了命便着力搜罗证据。 夏公仲被收押进了刑部大牢,虽说有晋王的特别交代他没有再受皮肉之苦。 可大牢就是大牢,伴着霉味儿的恶臭散发着不见天日的怨气,稀稀拉拉的一撮稻草,潮湿冰冷的墙壁,透着寒气的牢门,每一处都令人的灵魂发颤。 这时狱长领着两个狱卒进来:“夏使君,这是晋王特意交代给您添的被子和酒菜,您慢用,有什么需要您尽管叫小的。” 说着便点头哈腰的离去了。 自从夏公仲进了刑部大牢,兄弟二人平日培植的亲信以及一手提拔上来的学生,着急出力的寡,另谋良枝的多。 第50页 夏公良四处奔走,为证兄长清白不遗余力,几日下来人都清减了一圈。 这日,夏公良原本要来丞相府找五姑娘夏墨夷,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可刚一进丞相府,林司南便从外面回来了,直接把他拉入堂厅,家长里短的叙了好一会儿。 夏公良沉不住气了:“林大人,下官为兄长之事近几日来四处奔走毫无头绪,看在同朝这么多年,又是亲家的情面上,还请林大人为兄长指条活路。” 夏公仲出事,得益最大的莫过于林司南了,朝野上下谁不是心知肚明。 而夏公良既出口求林司南那便是山穷水尽别无他法了。 可林司南却悠然一笑,坦然自若道: “夏大人此言差矣,夏使君远赴边疆之时,老夫并未离开京师半步,这其中的曲折老夫着实参悟不透啊,现在只盼着圣上能拨乱反正,是清是浊,圣上自有圣裁,老夫实在使不上力啊。” 好一个使不上力,将责任完完全全推到了圣裁上,自己却落了个干净。 眼看求助林司南无果,夏公良也不好撕破脸,道了叨扰便拂袖离去。 晋王府书房。 据风巽所得消息,定桓王手下魏比兴赌场设计夏三郎为引子,致使枢密使府受辱,加之丞相党羽浩南隅带头弹劾,迫使夏公仲北征立功,而丞相又与北狄太子纳萨尔勾结,买通三城的护城将军共同陷害。 多方势力盘错,最让人想不明白的是,这背后似乎洪安帝也参了一脚,在泰栾殿上当着群臣的面宣读求援军报显然是洪安帝的手笔。 定桓王野心昭昭,参与此事企图引起朝野动荡从中渔利。 丞相想把夏公仲拉下马定是为了儿子林洪的前途考虑,枢密使的缺儿空了,林洪便有了上位的机会。 令人不解的是,洪安帝是为了什么呢? 虽说太子刚正位东宫根基不稳,帮助太子立足扶植势力很有必要,但不至于置夏公仲于死地引发朝野动荡,可他不仅默认了旁人的栽赃陷害,还在关键的时候加了一把火。 夜川突然站起身来疾步往外走,此时墨易迎门而入:“大晚上的,晋王行色匆匆这是要去哪里?来,陪我下几盘。” “朝堂之事耽误不得,墨执事还请自便!” “别这么急嘛,上次我去追查为夏姑娘接生的婆子有了些眉目……” “回来再说!”夜川打断他,并不多做停留健步离去。 墨易一个人站在书房里,轻摇了下头自言自语道:“已经迟了。” 刑部大牢内。 夏公仲背向牢门坐在墙角的稻草堆上,牢门一阵声响后,他并未回头,干哑的喉咙翻滚了两下:“你来了。” “嗯。”来人简洁地应了一声。 “到时候了吗?” “嗯。” “这么多年,这天终于来了。”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当年如果……” “当年无论我做什么选择,今天恐怕都得死吧。她陪在我身边十几年,我知足了。” “可还有未了的心愿?” “并无。” 晋王入夜南书阁求见,洪安帝倒是没有推辞,直接召见了他。二人正寒暄客套,侍卫前来禀报。 “启禀圣上,夏公仲在大牢里服毒后用夹带的匕首畏罪自杀。” “何时的事?” “回禀圣上,刚刚。” 夜川眉头紧蹙,他感觉一张无形的网正黑漆漆地压来。 他早料到会有人在牢里动手脚,便撤换了所有守牢侍卫,就连赐的假毒酒就谋划好了,可夏公仲依然身死,能做到如此的唯有一人。 除非是洪安帝亲自去了大牢,赐毒酒后依然不放心,用匕首再将其刺死。 即使夏公仲死了对他有利,可他有无数种方法让他死,为何还要给他背个通敌叛国的罪名畏罪自杀呢? 如此看来,他是铁了心不会给夏公仲翻案了,迫不及待地让他一死百了,百无对证。 万般筹谋终是败在了君臣之别,有所为有所不为上,即便知道夏公仲冤枉,知道定桓王、林司南陷害,知道洪安帝从中的种种,可是却说不得,即便说了结果也不会改变。 皇帝至高无上的权利牢牢压着他这个身为臣子的王爷。 “十九弟刚才要说什么?” “皇兄贵为天子,定会顺应天道,何为奸佞何为忠贞想必皇兄定有圣断,微臣僭越一句,切莫为了小道而失了大道。” “十九弟还是那么嫉恶如仇,若说这朝堂之上还有敢说真话之人,那非十九弟莫属。只是,何为小道?何为大道?汝所见真如汝所见吗?站的角度不同,每个人心中的大道亦不同,帝王心中的大道便是天下苍生的大道。” “那就要牺牲无辜的人吗?”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恐怕他是没的选吧!” 翌日,夏公仲通敌叛国畏罪自杀的消息传遍了京都,朝野一片唏嘘。 因为人已死,所以此案便草草了解,纵使有想翻案的也被洪安帝压下。 多日来为夏公仲四处奔走的夏公良称病告假,三日未来上朝。 坊间也多了出茶余饭后的谈资,路边的茶摊上,着粗布衣裳的市井小民一边喝着茶一边议论着: “你说这夏使君一生戎马,既然主动请缨怎么还会通敌叛国呢?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第51页 “就你胆子大,敢公然质问天家,陛下亲自结的案怎么会有错,再说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夏使君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又有谁知道呢?” “……” “只要咱们不必征兵,免于战乱,管他劳什子隐情不隐情!” “是,是……”此人显然是被旁边的人说服,端起桌上的粗瓷大碗一饮而尽,不停地点着头。 是啊,生活在最底层的百姓,哪管得了朝堂上的风云,唯有安稳过日子才是正道。 第34章 他日,定要他们加倍偿还 夏青溪得到消息时正在院子里同盈歌捏着泥人,她捏了两个大点的,又捏了两个小点的。 她拿着小一点的泥人凑到大泥人前细着嗓子道:“爹爹,我们出去玩吧,整日在家里感觉都要闷死了!” 然后又晃动着大泥人说:“好呀,爹爹带你去街上买栗子糕吃!” 前一刻盈歌还被逗得哈哈大笑,下一刻噩耗便来临。 夏青溪手里的泥人摔到了地上,她努力镇定自己。 紧攥着的拳头几乎将指甲抠到了肉里,半天她不哭不笑不言不语只是虚盯着某一处轻微地颤抖着。 盈歌啜泣着并不敢上前,半晌,夏青溪掷地有声地说了句:“走,回府!” 枢密使府上早早地挂上了白纱麻布,堂厅里也设好了灵堂,供桌上香烛贡品三茶五酒一应皆全。 夏青松像一颗球一样跪在蒲团上哭泣不止,鼻涕肆意地流着,肥厚的嘴唇一张一翕。 夏青璃背对着她正给牌位上香。 夏青溪站在门口,望着二哥的背影,心不由得纠在了一起。 印象中的二哥温润如玉,嘴角总是漾着浅浅的笑,他叫“溪儿”的时候,声音那么柔软,那个有着温暖胸膛温热掌心的二哥,那个对她说我的溪儿天下无人堪配的二哥仿佛在离她远去,如今只看到他萧索的背影,似是被那一袭麻衣风干了饱着的柔情。 她叫了声二哥,喉咙堵的难受,眼泪在眼圈里打着转儿。 夏青璃回头,柔声道了句:“回来了。” 下巴上隐约可见青色的胡渣,眼睛里也布满血丝,感觉像换了个人。 这也难怪,四处奔走为父亲伸冤,四下探听网罗证据,到如今主持布置灵堂,安排出殡,全是二哥一人操持。 夏青溪心疼他,她扑到他的怀里“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而此时的夏青松看到她哭也嚎叫着哭的更凶了。 夏青璃摸着她的头:“溪儿乖,如今爹爹不在了你还有二哥呀,以后二哥护着你。你现在是平王妃了,不可再像从前那般任性妄为,要好好学规矩,要守礼仪,切不可令平王为难,若有什么难处就去找二哥,听话啊,别哭了。” 她紧紧抓着二哥的衣袖,眼泪鼻涕蹭的到处都是,夏青璃刚掏出帕子,门外便来人禀报,只见那人唯唯诺诺,目光闪躲:“夏主事……宫里……宫里传来消息,说是老爷……老爷他……他因通敌叛国,有辱君恩,所以……所以……” 府卫双眼通红,仿佛不忍说出撇在心里的话,喘息了好几下,终于下定决心似得一吐而出:“所以老爷的尸身要被悬挂在城门之上三天,以儆世人。” “王、八、蛋!”夏青溪恨得咬牙切齿。 “溪儿……” “狗皇帝简直欺人太甚!” 二人相互搀扶着,就像风雪中绕在一起的两棵小树,互相帮扶互相取暖。 夏青璃扶她坐在堂前的蒲团上,顺着她的背:“溪儿可是知道些什么?” 夏青溪颤抖着眯着眼瞪着地面好一会儿才说话: “爹爹被押解回来便进了大牢,我让觉非一直打探消息搜罗证据,昨天刚刚探知了定桓王和林司南他们几个狼狈为奸的腌脏事,我本以为只要假以时日,定能取得他们栽赃陷害的证据,可谁知……谁知……” 她顿了顿,又道:“谁知这狗皇帝如此昏庸,不辨黑白!” 夏青璃摇了摇头:“这话今日同二哥说说就罢了,切莫出去胡说,以卵击石于事无补,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二哥现在就只有你了,若你再出什么事情,你让我怎么办?溪儿……” 二哥的眼睛里流动着急切的星芒,她想再说什么终究是没有出口,只是咬着嘴唇点了一下头:“嗯。” 南书阁外,晋王、平王、夏公良以及几个夏公仲的学生齐齐聚在一起要求面圣。 但洪安帝以身体不适为由,并下令三日休早朝,无论何人一概不见。 看来他是铁了心定要将那夏公仲尸身悬挂于城门了,门外几人摇头的摇头,叹息的叹息,叠掌喟喟。 夜川转身欲离开,被平王拽住了臂膀,二人四目相对并无言语。须臾,平王松了手,夜川大步离开。 枢密使府灵堂。 夏青璃中规中矩跪在蒲团上,双眸微闭,夏青溪弯腰坐在蒲团上面盘着腿,胳膊肘支在膝盖上托着腮: “二哥,我们就这样干等着吗?等着三天过后,枢密使府被万人唾尽吗?我咽不下这口气!不如我们去劫尸吧,就算死也要争一口气!” “你能想到,陛下也会想到,现在城门处定是重兵把守固若金汤,你如何去?就算进得去又如何回?你如今已贵为平王妃,不可再为爹爹守孝,皇家之人没有道理为臣子守孝,但不把你放在眼前看住你,我还有什么办法呢?我能怎么办?溪儿,二哥只有你。” 第52页 夏青璃停顿了一下,语调柔和下来: “记得小时候,有一次你非要去摘树上的石榴,可你又不会爬树,招呼了丫鬟府丁给你拿梯子,任凭我怎么劝你你都不肯听。 “后来我就替你爬上去摘,可是那时候我也不过才十岁,有颗又大又红熟透了的大石榴怎么够都够不到。 “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扑了过去,虽然摔下去的时候折断的树枝从手背差点戳穿了整个手掌,可我还是将那个石榴给你摘到了。 “但你却吓傻了,我让你别怕,可用尽了办法血怎么也止不住,整个衣衫都染红了。 “后来实在没法了就告诉了父亲请了郎中,为了怕你被父亲责怪,我谎称是自己贪玩爬树不小心摔下来的。 “因为失血过多又包扎不及时,我高烧三天不退,我还记得你在我床前一个劲儿哭鼻子,还跟我说十分后悔当初没有听我的劝,要不然我也不会替你去摘石榴也不会摔下来更不会受伤,你说只要我能好起来,以后不管什么都听我的,溪儿你还记得吗?” 夏青溪当然不会记得,可如此温情的儿时回忆由如此温情的二哥的嘴里说出来便有了一种魔力,她低下头点了点:“嗯,二哥,我听你的,我不去了,我就在家里等着。但是今日我枢密使府所受之辱,他日,定要他们加倍偿还还!” 夏青溪说到激动之时,整个站了起来,惊的一旁打瞌睡的夏青嵩微睁了一下眼,他瘪瘪嘴后又闭上了。 夏青璃刚要说什么,见有人从堂厅外走了进来。 并无府丁小斯的禀报,来人悄无声息,手里捧着一个青瓷罐子,待走近了,夜川将罐子小心交于夏青璃手上: “夏使君一生戎马,半生献于大玥,身后不应受此屈辱,只是混沌未清瘴雾重重,本王在此允诺,来日,定还夏使君清白。” 夜川走上前去,为夏公仲上了三炷香,对着夏青溪略微点了下头又悄无声息地走了。 还未走到门口,身后便响起了夏青溪的声音: “好一个来日必还清白!何须来日?如今最好!别他妈的说什么来日方长!你也查到了定桓王和林司南的诡计了对不对?以晋王殿下的能力,搜罗证据肯定比我们要容易的多吧!你要是想证清白,为何不现在就证?狗皇帝颠倒是非黑白,你并未拨乱反正,定是那狗皇帝的帮凶!我枢密使府装不下你这尊大佛,以后还是烦您大驾不要再来了!” 夏青嵩被彻底吓醒了,跪在蒲团上看看夏青溪又看看晋王,低下了头不敢说话。 夏青璃上前一步双手握着她的肩膀:“溪儿,不得对殿下无礼!” 夜川并未辩解什么,手掌紧紧地攥成了拳头。 他应该是愤怒的吧,不知是怒自己还是怒洪安帝亦或是怒夏青溪,终究是头也没回的出了堂厅。 夏青璃见晋王走了,柔声道:“溪儿,有些事情不能只看表面,你可能误会晋王了。纵观朝野上下,能说真话办真事的唯有一晋王尔……” “二哥,你是不是还知道些什么?”夏青溪打断他。 “我知道的跟你差不多,我的情报网与觉非的并无什么不同,我所能查到的,觉非也定能查到。” 虽然夏青璃隐隐觉得在定桓王与林司南之外,还有什么人在暗中操控,这种感觉占据了她的心。 她相信觉非亦是如此,而晋王或许已然知晓了这其中的曲折,可大家并未将此告诉夏青溪,目的也都是一样的。 可夏青溪心里依然仇恨—— 她恨她又成了无父无母的人了; 她恨原本如玉般的二哥如今身上多出的那丝萧索之气; 她恨掌权之人不辩是非而自己却无力与之抗衡; 她恨人情冷暖恩比纸薄,夏公仲先前门下的学生能站出来的寥寥无几; 她恨这个世道,忠良枉死,奸佞犹存…… 她感觉全身血液翻涌着仿佛要冲击而出,头疼欲裂。 这时后背渐渐地开始发烫,仿佛像着了一把火,炙烤的生疼,全身越来越热,终于她承受不住,倒了下去。 第35章 繁华散尽 翌日一早,冀州府便流传着这样一个神乎其神的传说: 枢密使夏公仲被挂上城门的当晚便羽化登仙,周身燃起七彩奎灵炙火,当时无一人敢靠近,待炙火燃毕,竟没留下一丝骨灰,魂肉归于天地,得道飞升九霄。 同时流传的还有好几个版本,大致意思都是夏公仲做神仙去了。 对于升斗小民而言,无疑是度了层浓浓的神秘色彩,更有商绅富贾捐钱捐物张罗着要盖一座夏公祠。 夏青璃守在门口,盈歌出来禀报说夏青溪已醒。 昨日她晕倒后周身滚烫,着了郎中来瞧却并不是风寒发热,也不见其它症状,幸而今日转醒,不然夏青璃又多了一件抓心事。 他坐在床沿上仔细询问:“可觉得好些?” “嗯,完全好了,就是又饿又渴,身上还粘粘的,大概是出汗太多了吧。” “先起来沐浴了再吃饭吧,你身子刚恢复不要去灵堂了,吃过饭就回来躺着吧。昨夜晋王已将父亲骨灰送回,原本想着三日后再出殡下葬,可今日起便有父亲以奎灵炙火登仙魂肉归于天地之说广为传颂,我想着不如趁此让父亲早早入土为安。” “原本以为他把爹爹骨灰送来是找了别的尸身来替代了爹爹的,没想到他竟棋高一着,直接来了个更玄乎的,也是难为他了。” 第53页 “唉……也不知道是谁昨天那么凶……” 枢密使府净房。 夏青溪坐在浴桶里,盈歌提着一桶热水从外进来,她将木桶放下后半天没有动静。 夏青溪着急了:“盈歌宝贝你干嘛呢?发什么呆,快点快点,我饿了,赶紧洗完了好吃饭。” 只听背后盈歌吞吞吐吐道:“姑……姑娘……” “嗯?” “你后背的七星痣好像……好像同以前不一样了?” “什么七星痣?” “以前是黑色的,现在有一颗颜色都变淡了,像退了色一般。” 夏青溪将手伸到后面摸了摸,但是并没有摸到什么,敷衍地说了句:“淡了就淡了,不用管它。” 待沐浴用餐完毕,夏青璃早已将出殡事宜安排妥当。 十三位得到高僧法事已然做毕,夏青璃一袭麻衣孝帽,给案上的长眠灯添了最后一勺灯油后,捧起牌位辞了灵。 院子里的吹打乐队仿佛更加卖力了,鼓着腮帮梗着脖子声威更甚。 铭旗、孝灯、香亭、乐队、灵柩、遗嘱以及送葬的亲友陆续从枢密使府出来,浩浩荡荡。 原本夏公仲被安了个叛国通敌的罪名,出殡前并未打算发讣告,但因着乘火登仙之说,先头不太走动的亲戚以及自发赶来送葬的百姓将街道围了个水泄不通。 灵柩经过之地,百姓一路设奠祭祀,原本打算一切从简的殡葬反倒是声势浩大盛况空前了。 殡葬的长礼无外乎“孝”“敬”,往后无法尽的心仿佛全都用在了这一夕之间。 今日种种无声地维系着两代人最后的联系,也似乎是增强情感纽带的最后机会。 一路冥钱飞扬,哀声震天,待行至夏家墓地,棺椁落坑掩埋完后一一行拜了祖先、山神、土地、伯公、伯婆、路公、路母、桥公、桥母和先人才算礼毕。 本来落葬后僧道撒在墓地象征着子孙繁衍的魂轿盘里的五谷要带会来置于厅堂让丧安妇人供给饭菜来祭祀的。 可主母早亡,二姨娘自从夏公仲死后便疯疯癫癫不谙世事,于是夏青溪亲自做了饭菜摆到案桌上,一旁的盈歌想拦却不敢拦只得小声嘟囔了一句:“姑娘,这不合规矩……” “一切从心便没有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就当我替母代劳吧。” 夏清溪说着将各色冷菜摆好,毕恭毕敬上了香。 只听堂厅外一阵阵惊慌的嘶吼:“老爷……老爷你什么时候回来啊,你说振莲穿红色最好看,你说最爱吃振莲做的莲子羹……” 二姨娘从厅外踉跄着进来,谁知被略微隆起的门槛给绊了一下,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 精心装扮的钗环珠翠歪了,仔细篦梳的发髻乱了,手里捧着的一碗莲子羹洒了,连一身白蝶穿花大红堆云纱的锦缎袄裙上也泼上了羹汤。 薛氏摔了一跤反而痴痴地笑了,但看到怀里泼湿的一大片又尖叫了起来:“啊!啊!我的衣服弄脏了,老爷最喜欢的大红色的衣服弄脏了!” 两只手不知往哪放才好,一面喊着一面跌跌撞撞跑将了出去。 看着她的背影像一团火一样远去,夏青溪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情形,浓妆艳抹贵气逼人,跋扈的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似乎她的每次出场都要伴随着哭抢嘶喊,而如今她再也不会哭了,不知于她而言是幸还是不幸。 夏府里虽说是丧事却也有着迷了人眼的热闹,百姓自发来祭奠,一时间门庭若市,曾经繁华锦簇的枢密使府里又是别样的一番景致了。 少了夏公仲的枢密使府喧嚣里透着悲凉,因着薛氏房中时不时传出的诡异的笑声又添了许多凄楚。 这日,夏青璃将府上所有府丁、侍卫、小斯、丫鬟以及粗使丫头并管家、奶妈婆子都召集起来,齐齐站了一院子。 天已开始回暖了,但众人却在春日的微风中瑟瑟发抖,大家好像知道夏青璃要说什么似得,皆低着头不敢看他。 “今天把大家召集来,是有事情要告知诸位,诸位里面有在府里几十年的老人,也有新近几年来的新人,如今枢密使府里已没有枢密使,各位想另谋生路的每人可领五两银子,卖身契也会归还。” 听到可以拿到卖身契的时候,众人纷纷交头接耳,面对突如其来的脱离奴籍的机会,虽兴奋异常但也流露着不舍与迷茫。 这时管家站出来作了一揖道: “二郎君,我与老爷自幼一起长大,在这世上也没有其它亲人了,我不愿走,老爷牌位还需人擦拭,供桌还需人着给,我自愿留下来为老爷守灵,若是您不允,我便日日在着府门前乞讨守着老爷。” 夏青璃听闻叹了口气,权势富贵的朝堂有情之人难寻,反倒是这深宅大院的布衣难能可贵。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他将手边的小匣子打开,拿起一摞交与宁儿道:“把这些都发予大家吧,愿意留下的,就同管家一起看院守灵,愿意走的领了银子便出去谋生路罢。” 只是现在的夏青璃并不知道,若干年后,当年的枢密使府早已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夏公祠,并且香火旺盛十分灵验,此为后话。 二姨娘同夏三郎搬到了宅子的偏房去了,夏青璃留了许多银钱与田地予夏青嵩,并一再叮嘱万不可再贪赌,做些正经生意,侍奉母亲安稳度日。 第54页 自此夏青璃搬到若谷轩,除每年夏公仲祭日回来焚纸上香便再也没有回来。 曾经繁荣满京都的枢密使府便这样轰然倒塌了,如大厦倾覆,如江河决堤,一眼繁华仿佛随着夏公仲殡葬声势的消匿而渐渐隐去。 回到平王府的夏青溪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几日发生的种种如梦幻一般,有着不真实的感觉,亦或许是变故太频,无奈太甚,身体的精力被耗去太多,整个人有着一种虚浮的感觉,总感觉身体与以前不一样了,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一样。 平王素来身体孱弱,洪安帝早就免了他的早朝,如今更是日日在府里赔着夏青溪,生怕她一时想不开,一应饮食起居照顾的更细致了。 夜熙觉得她应该怪他的,可是她并没有,帝王之家君臣二字远重于父子,在夏公仲这件事上,她明白,谁也帮不了忙。 待一切尘埃落定后,夏青溪将一切梳理了一番。 越想越不对劲,定桓王与林司南之间的勾当虽然极难掌握证据,但晋王、二哥与觉非应该都查到了一二。 不同的是那日觉非的眼神似是与平日不同,那日她走的时候觉非叫住了她,她问何事,可他只是笑笑,然后将自己的灰鼠毛披风给她披上并叮嘱夜里凉要多加衣裳。 她总感觉觉非好像知道些什么,而自那日后月别枝也不见踪影,以月别枝的性子,她知道什么肯定会和盘托出而不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水云间夏青溪雅间。 “姐姐来了。”觉非推门而入。 “我不能来吗?”夏清溪将胳膊肘撑在桌子上,以手托腮懒洋洋道。 闻此觉非微怔了一下,落坐亲自为她斟好茶,待端起将要放到她面前时却被她挡下了:“不敢劳烦夏主事,我不渴,您留着自己喝吧!” 第36章 眼神会出卖你 今天的夏清溪明显与以往不同了。 于觉非而言,她是他世上最亲近的人,如今这般令他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心痛,这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夏青溪让他如坐针毡,如芒在背。 而聪颖如她,即便他以为瞒的很好,看来还是露出了马脚。 他不禁想起了那日月别枝临走前的情形。 那日月别枝斜倚在回廊的贵妃靠上,迎着春日的风,她并没有回头看站在后面的夏觉非,只是望向前方道: “任务完成了,我得先走了。我说过,你我抗不过命运,这事实诚如你所见,她终究会走向她的命运,你以为你能瞒得住,可你的眼睛出卖了你。人一旦动了情,便掌不了自己的心,控不了自己的眼,爱之越深,痴之更甚,你又何苦来着?” 半晌,夏觉非只吐出了几个字:“但求不愧于心。” 觉非将心神和被挡在半路的杯子收回,放到了自己身前。半晌,二人无语。 “姐姐可是怪觉非?” “怪。自你我相逢那日起我便说过,不问过往,我也知你并非凡人,可爹爹之事直接关系到我家破人亡,你若是知道些什么为什么不据实相告呢?” “姐姐……有些事,我觉得不知道要比知道了要活的轻松,我只求你能如普通女子一般平安度过此生。” “你们一个两个的……都以为是为了我好,都好像知道些什么又都不告诉我,怕我想不开?怕我冲动了去找人拼命?我早就想开了,不管谁是操局之人,如今这局势无异于蚍蜉撼树,我又怎么会去送死?” 觉非沉默了,面对这样的夏青溪他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他的手被握住了,她的手小而柔软,有着嗜灼人心的温度,他抬起头望着她,论美貌这世间再无人出其右,单是那一对闪着如七彩琉璃般光彩的异色眸子,望一眼便会沦陷。 “柒星阁。” 最终,夏觉非艰难地说了三个字。 良久,夏清溪才出了水云间。夏觉非呆呆地坐在那里并没有动,这时从屋外传来一阵调侃之声: “哎呀呀,这夏七姑娘果然如传闻中照影惊鸿、艳惊众生,刚才从我身边经过,我的魂儿都差点被勾走了呢。难怪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被迷的五迷三道的,啧啧,确实是人间尤物,人间尤物啊……” 来人的如此调侃令夏觉非有些不悦:“墨大执事大驾光临有何指示?” “小雪儿……”墨易一开口,夏觉非便狠戾地剜了他一眼。 “好好好。夏觉非,夏主事,你说你要是能早想明白,我当初也不至于把月别枝派来不是。” “她是我姐姐。”觉非开口道。 “你们都姓夏,她当然是你姐姐了。” “我的意思你懂。” “我的意思你也懂。” 平王府夏青溪房内。 自从夏清溪从水云间回来便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再出来。 平王来问,她也只说了句:“我在闭门造车!” 夜熙无奈摇摇头,吩咐下人好生照管着。 三日后,夏青溪蓬散着头发,抱着一个小匣子从屋里走出来,一应丫鬟小斯都疑惑又惊恐地看着她,纷纷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盈歌恼了:“一个个白吃饭的东西,见主子出来了还不快去吩咐厨房备饭,还不去预备沐浴,都杵在这里等着领罚吗?!” 众人听罢四散而去,备水的备水,备饭的备饭,机灵点儿的去通知了主子平王。 第55页 而夏青溪并不在意,她把小匣子举起来左看看又看看,痴痴地笑了。 待沐浴完毕,平王陪她一起用餐时她也将小匣子放于饭桌上,时刻不离手。 夜熙好奇:“王妃这是何物?” 夏清溪将一只葱爆海参塞到嘴里后,含糊答道:“宝物。” 夜熙笑笑,不再追问,仔细为她布菜,盛好一碗她最爱的冬瓜虾仁汤放于她面前便认真看着她吃。 夏清溪吃饭不似时下平常妇人般小意拘谨,但也不会毫无礼数令人生厌。 喜欢吃什么会大口吃,汤喝一碗不够还会喝第二碗,夜熙觉得不知从何时起,看她吃饭也变成了一种享受了。 她看他不动筷子,伸手压下他又要端起来的酒杯:“虽说是药酒,但多饮亦会伤身,吃饭。” “好。”夜熙温和地地应一声。 “南庚……” “嗯?” “有件事情想同你商量……” “无需商量,都听你的。” “额……我想去趟荆州。” 夜熙正在盛汤的手微微一顿,旋即又温和地笑了:“好。” “你不问我何时回来?” “无论你何时回来,我等你。别让我等太久。” 大多时候,夜熙给她的感觉就像另一个二哥一样,但有时候却又有一种超出了二哥的情愫掺杂其中,让人不敢细究。 就比如现在,夏青溪的脸上已是红霞一片。 他从不多问亦不多究,他给她足够的空间与宽容就像当初约定的一样,但又似乎远远超出了当初的约定,只要她开口,他都说好。 翌日晋王府。 还不等通传夏青溪便捧着她的小匣子直奔书房而来,夜川抬头看了她一眼:“何事?” “当然是好事了。” 夏青溪赔着笑,走过去一手将他书案上的文书笔墨往旁边拢了拢,一手将她的小匣子放到他眼前,郑重其事道: “晋王殿下,这匣子里都是我呕心沥血总结出来的治国良策并我所知的武器图谱以及现有武器的改良,还有军队改革管理以及流民安置……” “不需要。”没等她说完,夜川无情地打断了她。 夏青溪眼珠咕噜一转,踮起脚伸长脖子把脸凑到他眼前:“那……你看看我,你看我这模样,这姿色……” 说着还不忘扭动了下腰肢,夜川看了她胸前的一马平川,豪不掩饰地流露出了嫌弃的神色。 她有点抓狂了:“虽……虽说我现在还小,身体还没有长开,但我这样貌起码还过得去吧,你就不缺个侍女书童啥的?我什么都会做的。荆州此去尙千重,要是没个人照顾你,我怕你这小身板……” 说着便要伸手去拍他的肩膀,夜川一抬手便握住了她伸过来的小手。 他的手干燥而温热,温度顺着她有点凉的指尖奔溢而来,刹那涌遍了全身。 她往回拽了拽没有挣脱出来,于是用剩下的另一只手抵住书案边儿,用尽全力才将手抽回来。 她踉跄了几下差点跌倒在地上,而这时也顾不得其它了,不知是刚才用力过猛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她感觉有点热,眼前这个人太危险,求生欲极强的她铩羽而归落荒而逃。 一直跑到偏院的云廊上她才慢下脚步,寻了一处贵妃靠坐下,抬手看着略有些红的手背发呆,却被廊下茂密的松柏处隐隐传来的人语声与衣料摩擦的窸窣声打断。 她回头一看,硕大的松柏处隐着火红、水蓝两抹身影,吓的她赶紧起身扶着靠栏微微蹲下只露出来半个头。 “可还受得住?” “嗯……” “水坎最喜欢你的身体了,上次你一天一夜没睡觉我都心疼了。” “嗯……” “水坎最喜欢你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啊……” 没想到无意间偷听了如此劲爆的对话,火离最后那声舒叹,惊得她差点叫出声来。 如果不是有一只手从后面及时地捂住她的嘴的话。 第37章 没有如果 她瞪大了眼睛,回头看了夜川一眼,掰开他的手掌凑到他耳朵旁轻声道:“你也来偷听?” “为何听不得?” 夏青溪没忍住呵呵笑了两声,一脸怪异的表情:“没想到晋王殿下也有这样的癖好,喜欢听旁人的闺房之乐。” “你怎知是闺房之乐?” “……” 这倒是把她给难倒了,想说却又说不出来,一时间憋红了脸,瞪了他半天迸出两个字:“流氓!” 水坎听到这边的声音,三下两步越到贵妃靠的栏杆上踮脚站稳,她将双手抱在胸前嘴里坏笑着,眯着眼睛看看夜川又看看夏青溪: “哎呀呀,你们俩孤男寡女,光天化日的在这里干什么呀?什么流氓?谁是流氓?” 她将腰弯下来用手指指着夜川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拍手开心道: “难道说……主子啊,你终于开窍了!” 夏青溪早已绯红了脸,狠狠的给水坎抛了个眼刀子急急道:“什么孤男寡女……你和火离还不是……还不是……” “还不是什么呀?”水坎歪头认真地问她。 “就是……就是……” “啊?”水坎一脸疑惑。 约么三息的功夫,水坎突然大笑了起来,这一笑大有不可收拾之势。 第56页 她笑弯了腰,笑疼了肚子,贵妃靠的栏杆上再也无法站稳,只好下来坐下,一会儿坐也坐不稳了,索性捂着肚子趴在了上面。 这下换夏青溪丈二和尚了,她看了看夜川,又看了看刚过来的火离,两人的表情诡异般的相似——都面无表情。 “七爷……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七爷……你脑子里竟然全是……全是……哈哈哈哈哈”水坎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啊?” “我给火离试个药,你都能想成是闺房之乐,我家主子不知道是倒霉了还是有福气了。” 水坎说完继续笑着。夏青溪听了反倒是觉得无地自容离了。 难怪水坎总嚷嚷着要火离的身体呢,原来这小神医是要在他身上试药的,如此一来,岂不是说明她夏青溪满脑子都是……都是…… 夏青溪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知道说什么好,转身欲逃开,谁知水坎一把抓住了她的袖子: “别走啊,七爷,既然你对这个感兴趣那咱们聊聊?你去主子那里借宝贝用的万姿荟就是在火离身上试过药的,来来来,我给你讲讲当时火离的样子,我这万姿荟一旦中招无药可救,你就不想知道火离最后是怎么解的?哈哈哈哈……” 何须她来讲火离的样子,又何须她来说是怎么解的? 那日在书房里夜川的样子到现在她还记忆犹新,被她这么一说,当时的情景又浮现出来,她气得用力甩开水坎的手,逃也似的跑了。 想她堂堂夏七爷也有如此狼狈的时候,不觉又在心里将水坎骂了无数次。 连续地落败而逃让夏青溪心里堵得慌,她简直都怀疑他们是不是联合起来要把她弄走了。 接下来的几日夏青溪异常忙碌,她将死活不愿独自留下的盈歌安抚好,又去了趟水云间。 雅间里,觉非看着她的眼神毫不掩饰地流露着不舍与担忧:“姐姐可是决定了?” “嗯,我的七星坠子,我后背的七星痣,还有你嘴里的柒星阁,我要弄明白,我的命运我只想掌握在我自己手里。这京都就这么大,困在这里什么也干不了,我想去荆州,我想去看看。觉非,这些都给你,如果我此去……” 夏青溪将一个装满银票并房契地契的匣子推到觉非面前。 觉非伸手用掌心挡下了小匣子:“没有如果。” 见他如此,夏青溪噗嗤一笑:“哎呀我的小觉非,你才多大,看你一副倔强的模样,好像大人似得。来笑一个。” 她伸手便将他的两个嘴角用拇指挑了起来,倒把自己逗得咯咯笑了。 觉非将她的一只手拿下来顺势摊开,将一枚小巧的腰牌塞给她:“若有难,就拿着它去荆州最大的铺肆。” “什么铺肆?是酒楼还是赌坊,是青楼楚馆还是……” “任何。” 夏青溪倒吸一口气:“这……这么牛啊!我小觉非什么时候把生意都做到荆州去了,还做的这么大,厉害厉害,真是后生可畏啊。” 她将手里的腰牌接过来也没有细看就装进了荷包里面。 二人聊至深夜,觉非将能想到的情况一并告知了夏青溪,有那枚腰牌,他放心了不少。 他不知这样是对还是错,但这是她的命运,他无权干涉,哪怕是打着为她好的名义。 临走时,他看着她的背影又把她叫住:“姐姐!” “嗯?”夏青溪笑了:“怎么了小觉非,舍不得我啊?” “如果,如果有一天你解开了所有的谜团,如果有一天我们赚到了很多很多银子,咱们还去看日月彩霞,还去畅游山河吗?” “当然!” 洪安二十二年五月初一。 晋王奉命南下荆州治理水患。荆州水患由来已久,长江、汉水一带尤为严重。 五月初已经渐渐进入南方的梅雨季节,所以治理水患是大玥国亟待解决之事,一刻也耽误不得了。 晋王被任命为治水总巡督,携两广总督亲临荆州调度一切事宜,足以证明皇帝对治理水患的重视,更是在百姓中又一次树立了贤明的口碑。 洪安帝站在高高的城门上相送,看着夜川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中间。 他乜斜了一眼西南处卷压的黑云,抬手摊开试了试,长叹一声:“天,似乎要下雨了。” 站在一旁的宝玺将备着的披风为他系上,弯腰小意道:“陛下,晋王已远去了,换季时节不可长时站在这风口上,还请您爱惜龙体,咱回去罢。” 黑压压的乌云在天空中翻滚着,时不时一声闷雷传来,眼看天就要下雨了。 夏青溪扮成丫鬟的样子混在后面的队伍中,加之风寒未愈,行了几里她就有些吃不消了。 头也疼腿也疼腰也疼,小腹似乎有千斤重,脚趾摩擦着鞋子的钝疼自下而上穿来令她的心尖儿都揪着。 她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幸好旁边的小丫头扶了她一下:“姐姐你没事吧,要是吃不消我去替你给管事的姑姑说下。” “无妨。”夏青溪坚持着,如果现在打退堂鼓,那日后的千难万险又该如何? 她咬了咬嘴唇,摇摇头。 小丫头见状便将她的一只胳膊圈过自己的脖子另一只手揽着她的腰搀扶着她一起走。 “姐姐,看你细品嫩肉的,不像做下人的样子,单是你这容貌也不至于做个粗使丫鬟啊,你是不是哪家的小姐心仪我们晋王爷所以……” 第57页 “就他那张冰山脸也有人心仪?我又不瞎!” 小姑娘摇摇头道: “其实晋王人很好的,虽然我没有机会见到他,可晋王府从来不苛待下人。 “我娘生下我便死了,待我长大一点我爹便将我卖给贩子做瘦马,可我模样长得不好人又愚笨,时常惹客人生气,打骂更是经常。 “我逃跑了无数次都被打个半死,有一次我被打的晕死了过去,都以为我死了就把我丢在乱葬岗里了。 “后来被雨浇醒,我就一直走一直走,直到走不动了又倒下去的时候刚好碰见了咱们王府的甄姑姑才把我救起。 “所以姐姐你看我现在能吃饱能穿暖还不用接客,咱们王府和甄姑姑都是我的恩人,你不可以说晋王不好的。” 夏青溪看着眼前这个小丫头,朴实又单纯,还懂得感恩,心里顿生好感,得之她叫炜儿后便把脖子伸过去,笑着道: “小炜儿,既然你都叫我姐姐了,那以后姐姐罩着你,保准你吃香的喝辣的,荣华富贵享不尽……” 还不等她说完,小丫头噗嗤一声笑了,夏青溪刚想问她笑什么,自己想想也笑了。 她现在这个样子不过是众多奴婢里的一个粗使丫头,还是粗使丫头里面体格最不好的,现在全身哪里都疼,还需要别人搀扶却说要罩着人家,谁听了不笑呢? 这时一道蓝影闪过,来人用手指着她道:“喂!你,主子让你过去伺候。” 第38章 你不像是做下人的 夏青溪一见是水坎,头埋的更低了,一瘸一拐的跟在后面,不知水坎是不是故意的,走的飞快。 夏青溪一个不留神扑倒在了地上,手心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嘶——”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赶紧爬起来跟上。 前面的马车漆的乌黑油亮,上面装饰着鎏金的花纹,轿窗的帘子紧闭着,随着车轮的颠簸,帘子起伏间似乎能看到一张冰山一样棱角分明的脸。 夏青溪只觉后背一紧双脚便离了地,水坎像抓小鸡仔一样将她带上了马车的轿门外,一个用力,她便扑了进去。 夏青溪踉跄了几下堪堪扑到了正坐中央的夜川小腿上,她下意识地抱住了他的小腿肚,脸磕在了他的膝盖上。 她顺势捏了几下,又捶了捶他的膝盖,撇了撇嘴嘟囔道:“这么硬,你是铁做的吗?要磕死我啊?” 夜川低头看着她,令人琢磨不透的眸光里似乎闪现了一瞬间的火树银花,星目剑眉,脸上的棱角里都透着一股硬气。 随即他的眉头蹙了蹙,今日他着的是一身牙白色的软缎常服,袍子的前摆上多了几抹嫣红。 听水坎说他家主子有严重的洁癖,刚才摔倒擦破了手心又这么一扑,本来洁白如雪的软缎便多了几处触目惊心了。 夜川撩开轿窗的帘子向外吩咐了几句,夏青溪见状急忙松开手,想要起身但是身下一阵暖热袭来,她暗道:“坏了!” 她的癸水本来就不大准加上又从不记日子,这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 她起到一半的身子又坐了下去,正思索着怎么应付,这时从帘外递进来一个药箱,她赶紧伸手接过来打开翻找了起来。 她将里面的纱布全都拿出来,左比划又比划自言自语道:“不够啊……不够……” 这时她的目光落到了眼前的一抹雪白上,她伸手摸了摸,质地柔软顺滑,随即满意地点点头冲着夜川鬼魅地一笑:“别动啊,很快就好了。” 夏青溪从药箱里拿出了剪刀,对着他白袍的前摆就是一下。 夜川下意识地拽起了前袍襟,谁知夏青溪力气更大,又生生地扯了回来,一边剪一边讨好道: “殿下,您就救我这一回,这点纱布真的是不够啊,幸好有你这绸袍软缎我就将就下用用……” 夜川垂目看着她坐在脚旁将自己的袍襟剪成一条条的,一边剪一边还不停地比划着,终于她将腰带以下的前摆全都剪了下来,满意地歪了歪头: “那个……殿下你能不能先下去待一下,我一会就好了。” 可能是老天也在与她作对,此时一个响雷下来,天空细细密密地落起了雨丝,想来赶他出去貌似是不太可能了。 她咬了咬手指一副商量的语气:“那个……要不你先闭一下眼睛?就一会儿啊,一小会儿马上就好的……” 她一边嘟囔着一边将剪成的小条条分成几叠,拿起一摞来将两头分别打了个结固定好便开始宽衣撩裙,待垫好后又用细缎条围腰系了一圈将前后固定住。 不得不说这些亲贵王爷的奢侈,这上好的蚕丝与肌肤接触的这触感…… 待收拾好了,夏青溪一抬头撞上了夜川正盯着自己的目光,蓦地她大脑一片空白,直直地盯着他结巴道:“你……你……不是说让你闭上眼睛吗?你……你……” “我有答应吗?” 夜川这一句话犹如利刃一般将夏青溪戳了个透。 是啊,他并没有答应,可是按常理来说不是应该答应的吗?看到她宽衣解带的难道不应该行君子之道闭上眼吗?他倒好,看得正起劲。 夏青溪脸上震惊过后便是一片红云,她将剩余的几个自制的“月事带”包好塞进药箱里索性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此时一阵阵晕眩传来,先头的感觉又回来了,她用力摇了摇头,但收效甚微。 第58页 她将头顺势靠在了他的膝上,蚕丝的冰凉好舒服,于是她还想要更多更多的冰凉。 她的脸不停地往上蹭,如游蛇一般,从膝盖到大腿,蜿蜒而上。 他赶紧扶起了她,她的脸粉若桃花,眼眸微眯着,带了一种平时不常有的娇柔之气,滚烫的额头令他的眉心再次蹙成了一条山川。 他命人打了水来便将她打横抱起放在软座上,一遍遍细细地为她擦脸擦额头,将手上的伤口也清理干净仔细包扎好。 夏青溪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驿馆里,外面的雨还下着,她不知昏睡了多久。 因雨下得急,晋王一行便就近找了驿馆安顿,等雨稍小些再继续南下。 门被水坎一脚踢开了,她将手里的药碗往桌上一放瞅了夏青溪一眼: “七爷还真不让人省心啊,这一个风寒用了水坎多少宝贝,人参、当归、鹿茸、雪莲……” 夏青溪“啪”地将一张银票拍在桌子上,豪气冲天:“拿去,不用找了!” 谁知水坎看都没有看一眼:“你这点钱,连诊金都不够呢。要不……七爷考虑考虑别的,比如用身体偿还什么的?” 夏清溪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小坎儿有火离试药还不够,这主意都打到我身上来了,我一个干巴弱女子有什么好试的。” 水坎一听来了精神,眼睛里露出了兴奋的光芒,她将夏青溪按到圆凳上殷勤地为她又是捏肩又是捶背的: “七爷,你就帮我试一味药就好,水坎寻了这么些年,都没有寻到能抗得住这味药的,今日为你诊脉,水坎觉得如果用在你身上的话,或可一试。怎么样?只要你答应,你想要什么药只管问水坎拿就是,而且你以后不管大病小灾的诊金药费的水坎都包了!” “你,你……”哪有这么明目张胆地诅咒别人的,夏青溪气不打一处来,转身抓住她的肩膀便把她往外推。 水坎见状赶紧讨好道:“别,别七爷,水坎就是说说,你要实在不同意,我不在你身上试就是了。只要你能说服主子让他帮我试……哎呀!我还没说完呢!” 夏青溪将水坎推出门外,“砰”地一声将门关上了。 水坎站在门外用力拂了一下袖子:“伽罗草我总共才寻得三株,你能试伽罗草这是莫大的荣幸,既然你不珍惜那就算了。哼!总有一天,你会求着给我试药,到时候可不要哭的太难看。” 水坎也没有想到,今日一语成谶,日后夏青溪真的会哭着求着找她试药。 待吃过药,用过膳,丫头炜儿拿了套男装进来。 “姐姐,我就说你不像是做下人的,你和王爷果然是相识的。王爷吩咐你换上衣裳就过去见他。刚才甄姑姑跟我说以后我不必再做粗使丫鬟的活了,我就安心侍奉姐姐一人。姐姐先头说的跟着你吃香的喝辣的,荣华富贵享不尽,现在炜儿信啦。” 小丫头炜儿兴奋得小脸儿通红,一见到夏青溪格外亲昵,姐姐长姐姐短的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夏青溪摸了摸那套缎子的衣裳,觉得衣服下面好像还放着什么,她撩起来一看又迅速盖上,打发炜儿出去了。 那衣裳的下面放着上好的棉布缝制的月事带还有看着极为细密的草纸,她将这些都穿戴好,换上送来的男装便往晋王房里去了。 刚走到云廊上面便看到火离与一黑衣男子缠斗在一起,那黑衣男子显然不是火离的对手,仅仅几个回合便败下阵来落荒而去。 夏青溪小跑两步问他:“什么人?” “不知。”他的回答简洁而冷漠,就如同他主子一样。 不,夜川外表或许是冷漠的,但他的内心似乎只是披了一层冷漠的外纱—— 他会在快下雨的时候将她捉到马车上; 会容忍她把自己的袍子撕坏; 会细心给她清理伤口; 会贴心地准备男装; 甚至还会……给她备下上好的草纸和月事带。 这么想来,夜川似乎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夏青溪嘴角不觉得微微扬起了好看的弧度,推门进了书房。 眼前的夜川似乎是刚沐浴完毕,头发还有些湿润,束了个寻常发束,宽松的便服也使得他看起来不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 如此随便的装束倒让他有了几分人气,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冰山王爷。 夏青溪寻了个椅子刚坐下,便听他直白道:“既然寻了庇护之所,好好做你的平王妃不好么?” “我也想过平凡的生活,可是我的七星坠子,我身上的北斗痣,还有……柒星阁……” 夏青溪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柒星阁说了出来,既然已经决定一同南下,既然上了同一条船那就无需再隐瞒: “这一切都疑点重重,我就好像被困在了一个局里,又怎能坐视不管,我又怎能好好地做我的平王妃?” 当夏青溪说到柒星阁的时候,夜川微微一怔,虽然转瞬即逝,但还是被她捕捉到了:“殿下也知道柒星阁是不是?” 夜川犹豫了一下:“不知。” 夏青溪哼笑一声,扬起一边的嘴角:“巧了,我也不甚了解,既然有缘同路,那么皇叔殿下,请多关照了!” 说完像模像样地作了一揖。 第39章 书童就应该有书童的样子 夜川似乎并不喜欢“皇叔”这个称呼,瞥了她一眼:“不是说要做书童吗,书童就应该有书童的样子。” 第59页 夏青溪完全不为所动,将手撑在桌子上看着他: “刚才那黑衣人是哪边派来的?皇帝?太子?定桓王?还是林司南?额……林司南刚为儿子谋得了枢密使这个缺儿,应该能好好消停一阵子了吧,那到底是谁呢?皇叔。” 夜川并不接话,拿起案上的一本书看了起来。 夏青溪见状赶紧起身上前:“晋王殿下要读书,身为晋王书童的我自当好好伺候殿下。” 说着便有模有样地开始倒茶磨墨,忙得不亦乐乎。 外面飘着雨的空气有点湿润,夜川刚洗过的头发也散发着一丝薄荷的清香,冷墨,暖灯,热茶,空气里氤氲着什么在发酵的气息,这过程,大概就像酿酒。 自此,晋王南下这一路便多了个小书童时常在身边晃悠着。 传言晋王对这个小书童十分宠爱,不仅与之同桌用膳还时常将之带在身边形影不离。 所以坊间边有些传言道难怪晋王不婚娶,原来是有龙阳之好。 当夏青溪听到这个传言的时候,足足笑了大概一刻钟,想停下却怎么也停不下来,于是她便起了捉弄这个冰山的心思。 这一日,行至阳平县附近刚好赶上五日一次的阳平集市,这一路虽说没有吃什么苦头可是也着实无趣的紧。 一听到有集市,夏青溪早已跃跃欲试了。待在驿馆安顿下来后,她便打算溜出去逛逛。 刚走到门口便撞见夜川从房内出来,将她逮住:“去哪?” “出去逛逛。” “不准。” “凭什么不准?难道书童就没有人身自由了吗?整日看你这个冰山脸着实无趣的紧。还是说……皇叔一刻也离不开侄媳?” 说着她狡黠地一笑,整个身子都凑了过去。 驿馆的院子里来往的人都不禁往他们这边多看两眼,夏青溪见状更加得寸进尺了起来。 她抬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嗲声嗲气道:“爷,人家就出去一小会会儿,你也不用如此这般舍不得,今晚上等我回来啊,好好伺候你可好?” 说着另一只手也搭了上去,吓得从这里经过的端茶的小丫头们都红着脸跑开了。 一想到明日这些人还不定怎么“传颂”这个晋王殿下,夏青溪就忍不住想笑。 谁知胜利的喜悦还没有来得及享受,腰间就突然一紧,夜川将她整个身子都紧紧地贴到了自己身上,低头凑到她耳旁轻语:“好,今晚爷就等着你伺候。” “……” 夏清溪刚才还笑得洋洋得意的,现在笑容却一下子僵在了脸上,她干巴地笑了两声:“不是……爷,您,您今晚还是早点休息……小的……小的就不打扰您了啊。” 她想挣脱开他的束缚,但是越挣越紧,他的呼吸就在耳畔,紧紧贴在一起的胸膛甚至可以感觉到他强有力的心跳。 他的心跳的很快,或许他的心中并不似脸上这么平静,一个人的心跳可没有情绪那么好掩饰。 夏青溪噘着嘴抬起脚使劲往他的靴子上跺了几下,直到他的手慢慢松开,她一把推开他一阵风似得跑了。 余辉中的阳平集市并没有想象中的热闹,街道上稀稀疏疏的人流,摊位上贩卖的也不过是些瓜果蔬菜日用物品。 奇怪的是,街上的人中鲜有妇人出现,特别是年轻妇人更是少之又少。 夏青溪蹲下身来问一个卖斗笠的老翁:“老人家,为什么这阳平集市如此萧索,甚至连个年轻小娘都见不到呢?你说我一大好年华的儿郎想在街上邂逅个姻缘都不得,着实令人懊恼。” 老翁咳了两声,浑浊的眼睛看了她一眼:“别说你这小年纪的郎君了,镇子上大多数比你大的都不曾婚配呢。” “这是为何?” “还不是让青玄帮给闹得,青玄帮的大当家好色,常下山来捋夺妇人,凡是镇里的婚娶之事必须要征得他同意并向他缴纳银钱,如果拿不出来,迎亲之日他定会带着人来抢掠新娘,唉……” 老翁还要说什么,旁边卖果子的老妪拽了一下他的胳膊,使了个眼神。 夏青溪不解:“那官府呢?官府不管吗?”任她怎么问,老翁不再言语。 如此看来,定是官匪勾结鱼肉百姓了。夏青溪腹诽道。 既然他们要在阳平县驻扎下来治理水患,如果阳平镇不太平也着实令人头疼,虽说只要夜川亮一下王爷的身份他们自是不会怎么样。 可这青玄帮不除,就是这阳平镇的一颗毒瘤,百姓自是没有安生日子过。 夏青溪看了一眼模样虽不出众但还算是水灵的炜儿,便想着将她打发回驿馆去。 刚才那卖斗笠的老翁的话也着实把炜儿吓得不轻,再加上天色渐晚,她也担心夏青溪的安危,但夏青溪的吩咐又不得不听,终究是拗不过,只得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夏清溪刚要转头,便听见一阵马蹄声夹杂着粗犷的喝马声,并着箩筐翻倒和惊措闪躲之声,由远及近传来。 马上的男子蓄着极短的络腮胡子,左眉角上一道刀疤触目惊心,即便是骑在马上也可以看得出身形异常修长。 整条街上仿佛都静止了一般,他们一个跃在马上,一个立在路边,二人四目相视一瞬,精瘦的面容一闪而过。 夏青溪来不及思索便见那人急勒住了马缰,高大的枣红马扬起前蹄打了个响鼻便调转回来。 第60页 马蹄嘚嘚围着夏青溪前面转了两圈,她抬起头直视着他,看他从马上一跃而下急奔了两步上前来,嘴角张了两下半天吐出几个字来:“秒……秒啊……” 似乎已跌进了夏青溪那一对异色眸子的深潭里。 见来人毫不掩饰地盯着自己,夏青溪无奈:“喂,这位爷,你看够了吧?我是男的,爷们儿。” 说着像模像样地弯起胳膊紧了紧并不存在的肌肉。 说着便顺势抓住了她的胳膊:“走,跟我回青玄寨吧,保你富贵荣华享用不尽!”说着就要拽她上马。 合着这青玄寨的人还有这癖好,正愁还没办法混进去呢,如此,也好。 夏青溪眯起眼睛讨好地笑着:“爷,你看我这小身板,恐怕不适合骑马,要我跟着你也行,但你得疼惜我啊,不如这样,你先去弄辆马车,咱们在最大的酒楼集合,到时候我再跟你去也不迟啊。” 约么过了半个时辰,阳平县最大的酒楼江秋楼前,钟无修双马并驾的通体朱漆的马车便停在了门口。 他从车上亲自下来将夏青溪接了上去,待二人坐定,他便一直盯着她看,贪婪与欲望都写在了脸上。 他咽了咽口水道:“修何德何能遇此良人,既然你跟了我,修定不会亏待于你,还没有请教小郎名讳……” “我叫夏青……” “青儿!”钟无修不等她说完,一把抓住她的手就往她身上蹭,吓得夏青溪一个激灵。 这如火的热情着实有点令人招架不住。 一个措不及防便被他钳住了双臂,手里的药粉还没机会用便被他牢牢箍住了。 “爷,您先别急嘛,这马车这么狭窄,多……多不舒服啊,不如等到了宽敞地方……” 钟无修哪里还听得进她的推辞:“青儿,别怕……乖,你就从了我吧,反正也是早晚的事,莫要害羞……来,让我疼疼……” 他一边诱哄着一边手嘴并用想除了她的衣衫。 夏清溪挣扎着,一个转身,便觉得背后一凉,原来是后领被抓住往下扯了一下,后背若脂若雪的肌肤白晃晃的更加刺激了钟无修的神经。 夏清溪挣扎着挣脱了一只手,将手心里的药粉猛地撒在了钟无修的脸上。 慢慢的钟无修的手松开了,但脸上的表情却越发恣意了。 她将他扶到座上坐下,自己一屁股坐在了铺着地毯的轿厢地板上。 她纳闷了,为什么每次坐马车,都是别人坐在座上而自己却要坐在地上。 马车顺着后山上了青玄寨,到了寨门口停了下来。 钟无修还沉浸在自己的幻觉里,嘴里不停发出“嗯、啊”的嘶哑之声,并着时不时的长长的舒叹,车夫不敢将车驶入寨子里便寻了门前一处空地静静等着他,以免坏了他的好事扫了兴致。 夏清溪从轿窗打帘往外望了望,只见用巨大圆木拼在一起建成的大门上挂着三个字“青玄寨”,旁边的角楼上还有当值望哨的寨卒。 她放下帘子,将一个绿色纸包里包着的药粉拿到钟无修鼻子前晃动了几下,渐渐地他恢复了些神智,夏清溪看着他,乖巧地笑着。 车夫扬鞭冲角楼上的寨卒喝了一声:“三当家的回来了,快开门!” 马车驶入寨内停稳,两个丫鬟上来服侍,谁知钟无修刚从车上下来,脚还没有沾地,迎上来的丫鬟赶紧将头埋低后退了好几步。 钟无修站稳后也觉得不对劲儿,低头一看,也发觉了自己的异样。 他看了一眼紧紧低着头的两个丫鬟,故作镇静地轻咳一声:“没什么事都下去吧。” 小丫头们听罢如获大赦一般紧着脚步赶紧退下了。 第40章 这小郎像一位故人 入了青玄寨,夏清溪住的是最好的屋子,不一会儿一个小厮端着茶进了房中,将茶水放到桌子上后,作了一揖:“雨渐参见小郎。” “嗯,说罢!” 夏青溪看了一眼这个脸上还有着些许稚嫩的名唤雨渐的小厮。 “青玄帮一共三个当家。大当家的好色,二当家乃一妇人,三当家好龙阳……” “不用说他了。”想起马车上钟无修那张脸,夏青溪打了个激灵全身都不自在:“这二当家的是一妇人?” “二当家名叫念璃。青玄帮建帮之时便在帮里了,掌管着整个嗅探营,平时负责帮里的消息传递,打探情报之事。” “念璃……念璃……”夏青溪嘴里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虽素未谋面却又有种熟悉之感。念璃,这是个怎样的人呢? “是哪个璃字?” “是王离璃。” “哦?这么巧?” 小厮继续道:“青玄帮与当地县丞相互勾结,藏了一批军用在后山的山洞里,经年积累下来,数量已相当可观。相应的,青玄帮在镇上鱼肉百姓官府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县丞背后的靠山是定桓王的妹夫荆州的州丞。” 小厮顿了顿继续道:“掌柜的吩咐小的带句话给小郎。” “嗯?” “掌柜的叮嘱,后山戒备森严,有一山洞,洞口隐蔽,机关重重,切不可轻举妄动。还有,让小郎多留心一下二当家的。” “知道了,下去吧。” 山上的夜晚是有些凉的。 夏清溪提一壶茶,沿着后山蜿蜒而上,脚滑露浓,几次都差点摔倒。 第61页 到了山顶上寻了一处乱石坐定,她便开始琢磨着这后山的洞口到底在何处。 正北面是寨子中心,十几个院落都集中于此,西面和东面都是寨子偏院。 平常寨卒也都驻扎在此,按理说洞口应该在西侧或东侧,这样一旦发现入侵者便可在最短时间调集兵力,可如此明显的布局岂不是更无意间昭示了洞口的位置吗? 哪有人那么傻?可山的南侧也就是夏清溪刚上来的斜坡一路还算广阔,并没有什么山洞的痕迹,而且也不见一兵一卒。那么只剩下北侧了。 北侧的正前方是整个青玄寨,每日人流不断,可并没有人发现山洞的秘密。 山脚的一圈都排除了,这洞口到底是在哪里呢?夏青溪对着壶嘴饮了一口茶,蹙眉思索道。 夜风乍起,月朗星稀。 几丝凌乱的头发舞动在些许料峭的寒冷里。夏青溪一手撑着额头,任月光洒满衣袍,她完全入了神,连有人靠近都没有发觉。 “好一副月夜美人图。”来人豪不掩饰地夸赞道。 夏青溪一回神,见眼前一袭练衣劲装的妇人,头发高高束起颇像后世的马尾,全身无一钗翠,唯一的饰物便是头上那枚木头簪子了。 怪的是那木头簪子上是半只蝴蝶,虽然只有一半翅膀,但依然看得出雕刻的栩栩如生。 在这土匪的寨子里还有这等散着林下之风的人,当真是令人眼前一亮了。 “美人儿说的是你吧,我可是爷们儿。”夏青溪起身道。 “听说老三今天带回寨子一个貌美小郎,想必就是你吧,确实是生得极美。只是我看你总有些女儿气,如果你要有个兄弟,再加上这容貌,那才是男子旷世,万中之一。” “姑娘说笑了,我哪里有什么兄弟,自小孤苦一人。” “哦?那真是可惜了,浪费了这一番好容貌。” 妇人向前几步,顺势将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并往下游走,夏青溪赶紧往后一退。 任她手掌继续往下岂不是要知道了她是女儿身。 “念璃!你在干什么?!”看样子钟无修刚从山下赶来,有点儿气急败坏:“你要对我的青儿做什么?” 念璃乜斜了一眼钟无修,淡淡道:“急什么,我不过觉得这小郎像一位故人便一时兴起想叙叙旧罢了,刚才我们聊兴正酣呢,是吧,小郎君?” 念璃将唇线弯成了好看的弧度,笑意在嘴角弥散开来。 她冲钟无修道:“既然你来了,那我走了。” 夏青溪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突然她回眸冲她一笑,左眼挑衅地眨了一下,气得钟无修抿紧了嘴唇。 她的笑令夏青溪脑海微微一震,这笑容如此熟悉,带着像二哥一样的柔和的暖意。 夏清溪看着她,不自觉便陷入一抹笑容的温柔里,含糊地应了声:“嗯……”接着手臂一紧便被钟无修揽到了一旁。 “青儿,大晚上的你怎么一个人到处乱跑,万一被寨卒误伤了可怎么办?” “这山清幽的很,并没有什么人把守呀?怎么会误伤了我?是不是这山上藏了什么宝贝,怕被人看见,所以你不让我来?” “青儿说笑了,哪里有什么宝贝。若说这山上的宝贝,这不就在修眼前吗?青儿不是说马车那地方太狭窄了不舒服么,走,咱们现在就回房里去,找个宽敞的地方好好舒服舒服。” 说着用手轻轻挑了一下她的下巴。 夏青溪后背一个机灵,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不知她那包药还能撑几次。 这小坎儿,自从上次拒绝了帮她试药后就变得越发小气了起来,这可是救命的药啊,就给了那么一小包。 钟无修搂着她一路下山而来,夏青溪在心里编排了水坎无数次。 翌日,夏青溪装作闲逛,四处打探地形守卫情况,不巧的是正面迎上了念璃。 正欲转身逃离,念璃伸手拦住了她:“青小郎这是要去哪儿呀?想必小郎君刚到咱青玄寨还有很多不熟悉的地方,那我就带小郎君逛逛吧。”说着便拽起她的胳膊走了。 “青小郎初来乍到,家中可有挂念?” “并无,自小孤苦伶仃一人,并无家人。” 夏青溪看到念璃的手指明显一颤,旋即便恢复了自然,她问道:“二当家,你我可曾在哪里见过?为什么我见你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青小郎真会套近乎,莫不是看上念璃了?不过也巧了,我看你也是似曾相识,不如你不要跟着钟无修了,你跟了我罢!” 闻此,夏青溪有些后悔说自己是爷们儿了,急忙摆手道:“不……不用了吧……呵呵……呵呵呵……” 念璃并不管她,自顾自道:“青玄寨傍山而建,易受难攻,若想从外点一把火,就得在里先浇好油。你看这松树长得多好,要是月圆的时候站在这里看最上面那丛树枝定是一番好风景。” 说着她走到厅前一根柱子前翘首看过去。 若谷轩前厅。 夏青璃捏着信鸽上取下的信笺双手颤抖着,声音如山洪爆发一般:“说!为什么不早拿来?!要你们何用?!” “回禀主事,信到的时候已是下半夜……”然而夏青璃并没有听解释,而是将那卷信笺攥在手心里夺门而去。 底下的侍卫跟了夏青璃有些年头了,信上到底是什么内容,能令温润如玉宠辱不惊、对待任何事情都淡薄如水的夏主事怒发冲冠乱了方寸? 第62页 夏清溪逛了一圈后回去发现,门前站了几个端着玉冠缎袍并梳洗之物的丫鬟。 她径直走过去推门而入坐定后吩咐道:“传膳吧,我饿了。” 其中一个丫鬟站出来说:“回禀小郎,今天是五月十六,是咱们青玄寨的建帮之日,三当家的吩咐了,要带小郎一同去赴宴。” 这钟无修待她当真是宝贝的很,这么盛大的场合也不忘把她带在身边。 既有此等热闹,岂有不去之理?一番梳洗打扮后,夏清溪摇身一变,玉冠白衣别有一番风华无限。 夏青溪跟在钟无修后面入了厅,一瞬间便吸引了在座所有人的目光。 虽然在座除了念璃皆为男子,但无一不被夏青溪所吸引,带着几分书卷气又有着几分女子的娇气,即便是男装也格外动人。 众人盯着她几欲看呆,须臾便开始交头接耳啧啧称赞。 钟无修似乎很满意这种反应,带着她赴宴的目的本来就是如此,令所有人艳慕,起了占有之心却又求不得。 待夏青溪在一旁坐定后,他便开始殷勤地为她布菜。 而她倒是来者不拒,为了画这寨子的地图与防卫图她可是整整跑了一天,早就饿了。 第41章 一定是有刀灵庇佑 坐在厅内上首的是青玄寨的大当家张草,一副瘦削的面容透着精明,频频举杯中明显有了些许醉意。 待一曲舞罢,念璃起身行了一礼:“大哥,今日乃我青玄帮建帮之日,往年都是些歌舞曲目,毫无新意,不如今年就玩点有意思的,让兄弟们乐呵乐呵。” 张草抬手一挥,身后侍立的正揉着肩的丫鬟叠手后退了两步。 念璃这么一说,他显然来了兴致:“二妹有什么新鲜玩法?” 青玄寨里虽是一帮土匪,可他们活的恣意,高兴了就喝酒吃肉,不痛快了就随口骂两句。 特别是像钟无修,喜欢妇人还是男人,全凭自己开心,堂而皇之的带到大厅之上也并没有人说什么,人生在世仿佛就只剩了痛快恣意。 如果不是青玄帮作恶多端为害百姓,夏青溪倒是羡慕起这些土匪的日子了。 “我这里有两把弯刀,一把带刃一把为空。两人分别拿一把,拔刀出鞘向上抛去,当弯刀翻转而下的时候,抬胳膊在下,看能否安然无恙。” 在座的本就是一帮嗜血的土匪,一听这么新奇的玩法顿时都按捺不住了,但谁都不愿意先上来。 “那么,谁先来?”念璃站在中央高声问道。众人议论纷纷,始终没有人上前。 “你!”念璃见没有人上来,抬指转了一圈,最终指向了夏青溪的方向。 钟无修正殷勤着,夏青溪也正吃得起劲,被这一声喝给弄懵了。 夏清溪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 钟无修见状急了,急忙站起身来:“念璃,你什么意思?昨晚开始你就打我青儿的主意,有我在,决不准你伤他分毫!” “说的好!”念璃一边拍手叫好,一边趁势煽动其他人:“我青玄帮三当家的不愧是堂堂儿郎,自是不会眼看秒人儿受委屈,那么就请三当家的替他来吧!” “替他来……替他来……”众人被这么一煽动,纷纷起哄要钟无修代替夏青溪来试刀。 此时钟无修已是骑虎难下,嘴唇紧抿双眼直剜着念璃。 众人皆不再言语都看着他二人,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老三莫要推辞了。”最终张草发话打破了僵局,这事也板上钉钉了。 钟无修见状,嘴唇微微一扬,淡然自若地又往夏青溪的碗里夹了些菜,放下筷子便上前抓起其中一把弯刀,另一只手握在刀鞘上准备拔刀。 钟无修恼的,不是没有胆识去试刀,而是念璃的算计。 若想与他较量大可开门见山,何必拐弯抹角算计再三,简直是妇人行径! 但是念璃不就是一介妇人吗?想到这里钟无修反倒是自顾自笑了。 “彩头为何?”钟无修问道。 念璃一边拿起另外一把弯刀,一边轻巧地道:“赢的人嘛,可以问输的人要一样东西哦。” 话音刚落,钟无修握在刀鞘上的手一用力便将弯刀拔出刀鞘。 众人一阵唏嘘,随即一片叫好声。原来钟无修的那把是空的。 也就是无论如何手臂都不会受伤。众人皆以为念璃会放弃。 钟无修那把是空刀也就意味着念璃的那把是有刃的,念璃区区一介妇人,以臂试刀着实有些勉强。 可念璃身为一介妇人能做到二当家这个位置自是不比平常妇人,谋划与胆识都不可缺。 念璃见状毫不犹豫地将弯刀出鞘,上前一步道:“三弟真是好运气。但念璃也想拼一拼运气。” 说着她拔下一根头发来,待发落刀刃被截成两截后,众人一片赞誉之声:“好刀……好刀啊……” 她继续道:“若念璃试刀毫发无伤,这说明寄在这柄刀里的刀灵也不忍让念璃输吧?三弟可否也算念璃赢呢?”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钟无修岂有不答应之理:“好!若你真能毫发无伤,我便算你赢。但修还是劝你三思,毕竟青玄帮有个独臂二当家的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多谢三弟关心,那就请在座众弟兄为证,咱们一言为定,到时候三弟可不要舍不得!” 第63页 “我钟无修是什么人,弟兄们会不知?废话少说,开始吧!” 念璃满意地一笑,用力一抛将弯刀抛到半空中,旋即将左臂伸直置于刀下。 弯刀在空中旋转着,降落着,犹如一个舞者划出闪着寒光的弧度来。 众人的神经也跟着紧绷了起来,目光随着刀锋一寸寸落下,空气仿佛静止了,呼吸可听,落针可闻。 越接近手臂,心里的那根弦也就崩得越紧,仿佛连呼吸都嫌碍事了,那索性就屏住呼吸。 如心喉被扼住了一般,刀锋急剧落下,在将要触碰到手臂上衣料的一瞬间,刀把的重量带动着刀身急旋而下,避过了手臂。 弯刀落地,刀刃深深插进了石板之中,众人仿佛还没有从极度的紧张中缓过来,过了足足有三息的功夫后才迸发出雷鸣般的喝彩之声。 大厅内饮过酒的脸庞上又镀了层兴奋,众人纷纷惊奇不已。 念璃将胳膊收回,顺势拔起地上的弯刀,以迅雷之势入鞘。动作潇洒迅捷,又引来一片叫好之声。 “三弟可是还记得方才的话?” “算你赢了,说吧,想要什么。” “只怕是三弟舍不得……” “一言既出,况有弟兄们为证,哪里就小家子气了?” “好!三弟仗义,念璃佩服!”说罢就向钟无修行了一礼,踱到夏青溪案前转身对着钟无修道:“我要她!”说着将手往后一指,指向了夏青溪。 “你……”钟无修有点气急败坏了:“念璃你莫要欺人太甚!从昨晚开始你就打我青儿主意,今日又处处针对,青儿昨日才入青玄帮又何曾得罪于你?即便是有什么冒犯,你身为青玄帮二当家的,看在修的面子上宽恕他一回又何妨?何必这么咄咄逼人?” 念璃见钟无修几欲暴跳,转身弯腰端起夏青溪面前的酒杯,笑着递过去:“三弟误会了,这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弟兄们也都知我念璃年纪不小了,我也着实厌倦了这茕茕孑立孤单影只的日子,也想着寻一良人终生托付。我并非处处针对他,也不是要难为他,只是……” 说着将头倾斜着微微一低,故作娇羞:“只是我也看上了这貌美小郎,还请三弟成人之美,让与我罢!” 念璃如此一说,底下弟兄门更是来了精神,吩咐起身举杯,嘴里不停呼喊着。 钟无修见念璃递过来的那杯酒一直举在那里,他若接了着实咽不下这口气,若不接,当时有言在先,又当着这么多兄弟的面实在不好毁约。 此时张草举杯道:“三弟,不过一外人尔,何必闹得自己兄弟间不痛快,再说你后院不是还有几名小倌嘛!改日大哥再为你寻几个妙龄小郎便是,这个啊,我看就让给二妹吧。来!干了这杯,咱们继续。”说罢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如此,钟无修也算是寻得了台阶,虽心里不痛快但还是将念璃递过来的酒一饮而尽。 念璃一看大喜,忙作揖道:“多谢三弟成全,多谢大哥成全。” 说着便绕到案子后面拉起夏青溪的手道:“念璃大婚之日还请大哥为妹妹主婚。” “好,你且先准备着,明日便去派人请算命先生查婚期,待日子定下来后,大哥定会将你的婚事办得风风光光。” 张草说完又哈哈大笑起来,饮酒更是比先前畅快了。 “回禀大哥,依念璃看后日便是好日子。俗话说择日不如撞日,我看就在后天吧,明日准备一天足够了!况且我与这夏小郎一见如故,彼此都相见恨晚,实在等不得旁人查什么日子了。入得我青玄寨讲究的就是一个人生在世唯图一痛快,江湖儿女本就应恣意形骸,莫让那些繁文缛节没去了该有的洒脱。” “说的好,倘若二妹不觉太仓促委屈了自己,那后日咱们青玄寨便大办一场!” 一席话说的钟无修和夏青溪都愣住了。 钟无修起初还不信念璃是真的看上了这夏小郎,没想道她却如此着急,后日就想着要办婚事,着实令人意外。 但最意外的还是夏青溪,明明是她的人生大事,自始至终却无一人问过她的意思,三言两语便把婚事给定下来了。 第42章 念璃,念璃! 想到那包快用完了的幻药,夏青溪也回握住念璃的手微微点了点头。 此时下面早已是一片叫好之声不绝于耳。 酒又醉过几寻,舞又跳罢几曲,一团声色隐在了浓密的夜里。 念璃对夏青溪使了个眼色便出了大厅,不久夏青溪也寻着她跟了过去。 念璃站在厅前的柱子旁驻足等着她,夏清溪上前几步,欲言又止:“其实……其实我也是妇人……” “我知。” 对于这个答案,夏青溪并没有多少惊奇。 俗话说,妇人比男人更加了解妇人,若念璃看得出也并无甚稀奇之处。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念璃对着夏青溪没头脑地冒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夏青溪循着念璃的视线看过去,正前方的那棵大松树,在皎洁的月光下影动婆娑。 她想起昨日念璃的话——要是月圆的时候站在这里看最上面那丛树枝定是一番好风景。 最上面的那丛树枝?从这里望去,最上面的那丛树枝如人的手指一般,正指向了后山的中间位置。 那晚她排除了四个方向,可是并没有想到,如果山洞并不在山脚,而是在半山腰上呢?! 第64页 如此看来,山洞的洞口应该是面北的半山上,难怪她从南面上山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一兵一卒,原来如此。 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看着念璃,只见念璃点点头,转身便走了。 虽说她与念璃一见如故总有着似曾相识的感觉,就算能让念璃以大婚的借口助她离开钟无修但也不足以把整个青玄寨最机密的事情告诉她。 而且念璃是怎么知道她正在找山洞的入口的呢?这念璃究竟是什么人? 一连串的问题窜在脑子里,夏青溪一时想不明白。 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这时雨渐端着一盘糕点过来了:“小郎,怕你今晚受了惊吓晚膳没有用好,所以特意吩咐厨房做了栗子糕,夜里风大,不如先回房里罢。” 待回房坐定,夏青溪将装栗子糕的盘子抬起,摸出一个信卷,不急不忙地打开。 看着看着她将头贴近信笺瞪大了眼睛又看了一遍,仿佛还是不相信似的,她“腾”地站起来两手捉着区区几字的信笺又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 她将捏着信笺的手放下,嘴半张着,眼睛盯着半空,脑子飞速地转动着,这个消息太出人意料,她得先消化消化。 “念璃乃你家嫂,兄即刻赶来。” 自从她南下,觉非和二哥经常会传家书过来,但今天这家书信息太劲爆,太出人意外。 虽说二哥早已过了嫁娶的年纪,她也一直以为二哥是没有遇到心仪之人,可今天才知道原来她早已有了二嫂。 难怪她见念璃总是有种熟悉的感觉,原来她们早就相识,只是不记得罢了。 念璃,念璃……原来她念的是她二哥夏青璃!如此一来,仿佛所有的事情都说通了。 只是,既然念璃是她二嫂,为什么又不和二哥生活在一起反而在这青玄寨里做了二当家呢。 夏清溪秉着烛,并无半点睡意。 一面盘算着怎么进入山洞,一面又想着二哥,想着念璃,思绪如乱麻。 这时,屏风外传来一阵细微的窸窣声,夏青溪警觉:“谁?” “溪儿,是我。” 眼前这人,下巴上胡渣泛青,发丝凌乱,一袭白衣上还沾着泥垢与树叶的碎片,嘴唇微微干裂,声音也嘶哑着。 “二哥?!” 夏青溪看他这样子不由得心疼了起来,这哪里还是冀州府那个风华无限的夏家二郎,站在她眼前的,是一路劳苦奔波,甚至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的痴情郎。 夏青溪赶紧翻开桌子上的茶杯,倒了满满一杯茶递过去。 虽一天一夜没有喝水,但夏青璃并没有接,而是直接问了句:“她在哪?” 夏清溪捉起他的手,将杯子硬塞了过去,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先喝水再告诉你。 夏青璃无奈将杯里的茶一饮而尽。她将杯子拿过来,又倒了满满一杯,推到他面前:“我们后日便要成亲了,自然是不能见面的,当然不能在一起了。你一来便要跟我抢娘子,新娘子要是被你抢走了,我跟谁成亲去?” “莫要胡闹。” 夏青溪从未见过二哥这幅表情,还有他这一系列举动都前所未有。 原来人淡如菊的二哥,也有为之疯狂的人和事。 她又将桌上的茶杯往他那边推了推:“二哥,她住西院,你……要去找她吗?” 夏青璃盯着茶杯里的茶水,茶叶立在杯底摇曳着正如他此刻的心。 夏青溪见状忙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二哥,你知道的,自从那次我头磕破了,先头的事都记不得了,你给我讲讲你跟二嫂以前的事情吧。” 良久,他长叹一声,将茶饮尽,目光盯着跳动的烛火娓娓道来:“念璃,她本名叫范青竹,父亲范古是当时有名的皇商。一天她父亲带着她来府上拜访……” 时光仿佛回到了多年前那个温柔的午后,十岁的小青竹跟着爹爹来到枢密使府上,东瞅瞅西望望无限新奇。 待父女俩在厅堂上入座后,光随行的礼物就清点了整整半个时辰。 皇商虽然没有什么实权,但最不缺的就是各种珍奇宝物珠宝金银。 范古起身行礼:“久闻夏大人雅名,如今一见当真名不虚传,真真是我大玥铮铮英雄,英姿飒爽。” “范先生谬誉了,保家卫国,沙场征战是鄙人的本分。” “夏大人何必过谦,论带兵征战,武略纵横,满朝武将能与夏大人匹敌的又有几人?” 二人一番客套寒暄后,夏公仲问道:“不知范先生今日此来所为何事?” 范古看了一眼在椅子上自顾自摆弄着果盘的小青竹道:“实不相瞒,今日是为小女而来。我与拙荆只有这一女所出,前几日碰见个游方和尚,与小女甚是有缘就为她卜了一卦,说小女及笄之年恐有血光之灾,虽不能完全破解,但有一法或可一试。” “何法?” “小女命中属木,需寻得正北方属水之命方可庇佑之。夏大人武魂穹魄一身正气,枢密使府又是上北的位置,您又属水命,还请夏大人救小女一命。若他日用得着我范某的地方,范某定当肝脑涂地。” “如何做?” “只需收小女为义女,舍弃范姓随了夏大人姓夏便可。” 这时小青璃正在厅外扶着门往里张望,见有个小姑娘瞪着清澈的大眼睛对着她笑了一下便忍不住多往这边看了两眼。 第65页 夏公仲见状,弯腰亲自将小青竹抱了下来,指着小青璃道:“小竹儿,你看你青璃哥哥正在外面呢,你去和他一起玩罢。” 小青竹听罢飞奔而去,两人手拉着手往院子里去了。 二人本就是权钱互益各有所得,再加上小青竹这层关系,夏公仲一口便应下了。 又商议了些认女细节,便开始畅谈官场坊间,二人皆相见恨晚,一直聊至晚膳时间。夏公仲留范古在府上用膳。 小青璃和小青竹还有小清溪在同一张小桌子上,见小青竹特别爱吃那道糯米虾丸,小青璃便将自己的那碗也端到她面前:“这碗也给你罢,我最不爱吃糯米虾丸了。” 话音刚落,身后侍立的周妈便忍不住了:“二郎真是长大了,平日里最爱吃糯米虾丸的,如今有了小妹妹……” “多嘴!”小青璃自小人就和善,极少与下人动气,但此刻他却着实觉得周妈多嘴了。 周妈也意识到自己多言了,便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小青竹被吓了一跳,赶紧将那碗糯米虾丸推回去:“青璃哥哥,你别生气了,我不吃你的虾丸了。” 这时年纪最小的小清溪听罢,将自己的虾丸往小青竹面前推了推:“姐姐……姐姐吃……” 小青璃见状更是恼了:“谁是为了虾丸了?” 他回头剜了一眼周妈:“你们怎么就知道她一定是我妹妹了?” 第43章 别怕,一切有我 由于年纪相仿,小青璃带着小青竹经常去二叔家找大郎夏点尘和四姑娘夏疏浅玩。 鸠车之乐、竹马之欢,心中懵懂的情愫也随着年纪的增长逐渐发了芽生了根。 随着年龄与岁月如野草般疯长的,除了夏青璃与范青竹的你侬我侬,还有夏疏浅对夏青璃的一心相许,几近痴狂。 夏疏浅对夏青璃的这份心思旁人不知,可哥哥夏点尘确是看在眼里,几欲劝说,可能起什么作用呢? 情之一字,本就无解,或许有生之年能遇见这样一个令自己痴狂的人,才是不枉人生这一回,虽然过程有些艰辛,哪怕结果有些苦涩。 时光如白驹过隙,刹那荏苒。不经意对视的面红心跳,也早已转变成了余生互定非你不可。 夏青璃与范青竹二人和曲对诗,耳鬓厮磨,加之初见时的一眼万年,仿佛年少的情意就注定了往后的生老病死,恨不得相守此生,长日尽处,亘古至永劫。 这一年范青竹要及笄了,聘婷少女出落的更是惹人怜爱。 一日,夏疏浅偷跑出来找夏青璃玩,遍寻不得,走至后院一处假山,隐约听到有人语呢喃之声。她屏住呼吸俯首趴在假山旁边。 “青璃哥哥,我……我可能有孕了” 夏青璃听罢盯着她看了许久,一把将她紧紧箍在怀里,久久不说话。 “青璃哥哥,你轻点,我……我要喘不过气了。” 夏青璃松了手,捉住她的肩膀双目紧紧盯着她的:“青竹,我夏青璃此生只认定你一人,今日我便去与父亲言明,我要娶你过门,此生再无异生之子。” “会……会不会太着急了些?” “我一天也等不得了,青竹……” “那等下个月我及笄了再……唔……” 二人的唇舌交缠,令假山外的夏疏浅妒火中烧,她忍不住握拳狠狠地捶了一下,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自己是在偷听。 里面二人停下动作,夏青璃警觉地低喝一声:“谁?” 待二人出来探查时,早已不见人影,只有一只大狸猫“喵”的叫了一声。 夏青璃想追出去,但范青竹毕竟心虚,此刻更是及其不愿自己一个人留下,便拽着他的袖子直摇头:“青璃哥哥别走……我害怕。” 此时她早已吓得脸色惨白,若是刚才的话被别人听了,她不敢往下想。 夏青璃见状忙揽过她,一只手轻轻抚着她的背细语安慰道:“青竹别怕,一切有我。” “青璃哥哥……等我及笄就能嫁人了,到时候……” “到时候我定让爹爹去你府上提亲,把你风风光光娶回来,若爹爹不同意,咱们就远走高飞,等小家伙生下来咱们再回来,倒时候看谁还反对!” 翌日,枢密使府前厅。 夏青璃对着上座的夏公仲行了个跪拜大礼,使得夏公仲有些措防不及:“我儿这是为何?先起来再说。” 夏青璃并未起身:“青璃自幼丧母,全凭父亲悉心教导,生养之恩莫不敢忘。所以青璃也想早日成家,孝敬父亲,以享含饴之乐。我与青竹相识多年,论样貌品行自是配得上咱们枢密使府的,我想等青竹及笄便娶她进门,还请父亲做主……” “她还没有及笄你就这么着急。”夏公仲打断了夏青璃的话。 按说范青竹的身家,结亲也无不可,只是范古不过一介皇商,朝堂之上却帮不上什么忙。 若能娶得官家子女做个驸马,再不济娶个官僚之女朝堂上也有裨益,若娶个商人之女,虽是遂了儿子的心意,可对于官场浮沉收益自是差了些。 夏公仲自是不会将这些心思说与夏青璃,只是敷衍道:“女子没有及笄便去提亲,着实有违祖制,等她成年再说罢。” 夏青璃见父亲并没有正面回绝,便以为此事还有迂回的余地,就没有再坚持:“那等青竹及笄后,还请父亲为青璃做主。” 第66页 三司使府。 “哥哥,夏青璃要娶范青竹!” “哦?有何不可?” “当然不可了,我……我……我喜欢二哥,他怎么可以娶别人呢?他要是娶了别人,我怎么办?”夏疏浅带着哭腔撅起了嘴巴。 夏点尘半是揶揄地长叹一声:“我的好妹妹,咱们几个幼时常在一处玩耍的,除了夏七年纪小不懂,也就只有你看不出来他俩是两情相悦了。” “我不管,反正我不要他娶别人!” “不过……” “不过什么?”夏疏浅眼前一亮,仿佛是看到了希望一般。 “不过,依大伯的性子,让二郎娶个商人之女,确实有点说不过去,除非他们早已珠胎暗结,否则这门婚事,悬。” 可夏疏浅偷听来的,正是他们珠胎暗结之事。 范夏两家多年相交,范家虽是冀州首富可就这么一个女儿,若两家结亲,嫁妆定是少不了。 虽然不是皇亲贵胄,但难保夏公仲不动心,若是将范青竹珠胎暗结之事挑明,那范家定会为了遮丑备下更多嫁妆,夏公仲就更不会拒绝了…… 夏疏浅不敢再往下想了。 离范青竹及笄之礼的前一天,夏疏浅特意带着几盘精巧的点心来看范青竹。 她将点心盒子往桌上一放,顺手抢过范青竹手里的绣活仔细端详着:“青竹妹妹果然人如其名,浑身啊透着股子淡雅之气,你看这荷包秀的这丛翠竹,虽无半字可明眼人一看就明白了,二哥肯定会喜欢的!”说着抬手摸了下细绢上的绣竹针脚。 “才……才不是给他的。”范青竹脸红着辩解道,欲盖弥彰。 “青竹妹妹不用不好意思,这谁不知道你与二哥是情投意合,过不了多久我都要改口叫你二嫂了!你们俩郎才女貌,真是一对碧人儿,将来啊生下个一儿半女的,那小人儿还指不定美成什么样子呢!” 虽说是句玩笑话,但范青竹还是吓得一抖,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 夏疏浅见状,将绣活放到一边,拉她坐下后亲自打开了点心盒子:“看你,一听到要为二哥生孩子高兴傻了吧?还说这荷包不是给二哥的。来来来,别愣着了,尝尝我今天的新花样。” 夏疏浅张罗着将点心都拿了出来,四样点心都做的极为精巧,一看就是下了功夫的。 为了掩饰自己的窘迫,范青竹胡乱抓起几个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倒是逗得夏疏浅“咯咯”地笑了: “青竹妹妹慢点吃,吃完了咱们去后山的竹林里玩,我听说竹林里有野鸡,可是爹爹和哥哥都不让我去,他们那些老古董这也不让那也不让的,我今天一定要去!” 范青竹喝了一口茶水,担忧都写在脸上:“后山竹林人迹稀少,就你我二人去怕是不妥……而且咱们就算去了也捉不到野鸡……” “放心吧青竹妹妹,我早就让小厮偷偷地挖好陷阱了,咱们啊只要上去找到陷阱的位置,把野鸡顺着网给拉上来就行了。” “可是……” “别可是了,野鸡的隹羽多漂亮啊,到时候你拔几根坠在刚才你给二哥的荷包上,或者修剪下做成剑穗扇穗的想想就好看呢,你的手那么巧做出的东西二哥定喜欢而且又不会与别样的重了。明日你便及笄了,二哥肯定会送你礼物的,你爹虽贵为首富珍奇异宝少不了,可哪比得了你自己亲手做的?你要是没有个像样的东西回礼岂不是失了礼数。” 见范青竹还在犹豫,夏疏浅起身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说完喜滋滋地望着她,而范青竹脸上顿时泛起了羞赧之色,显然这一番话堪堪说到了范青竹的心坎里了。 虽然嘴上还是推脱,但还是半推半就地被夏疏浅拉着从后面偷偷地出了府。 “等一下,我要和青璃说一下。” “今天二哥还得帮大伯处理禁军马匹事宜,恐怕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放心吧,我早就派人去通知他了,他要是回来了定会去竹林寻咱们。” 第44章 竹林遇难 二人避开丫鬟和小厮,从府上的后门偷偷遛了出去,狭窄的木门外早有一辆马车停在那候着了。 马车也是平常人家的寻常马车,旁边并没有小厮侍卫,可能是为了掩人耳目,旁边并没有小厮随从。二人顾不得这许多,上了马车后很快就没在了人流中。 一路上,夏疏浅叽叽喳喳不停地对范青竹说着什么,起初二人还时不时言语嬉戏,笑声朗朗。过了不久,就只剩下夏疏浅一人在说了。 这时范青竹头晕脑胀,刚开始还以为是马车的颠簸,可渐渐的脸也有些发烫了,她用手使劲揉了揉额头,用力闭了闭眼睛。 “青竹妹妹,你怎么了?” “我……我也不知,就是感觉好热,小腹……小腹也有些疼……四姐姐,我们回去罢……” “看你,一想到要给二哥做礼物就按捺不住性子了,你再坚持下,马上就到了。” “四姐姐……咱们回去吧,我是真的……真的感觉不舒服……” 然而夏疏浅完全没有要回去的意思,而是催促车夫加快赶路。马车一路颠簸着,向竹林疾驰而去。 又过了约么两盏茶的功夫,车轮辘辘声渐渐停了下来,马车隐在了稀疏的竹林深处。 一个时辰后,竹林远处有个身影踟蹰着往这边踱过来,待近了方才看清是一身泥污的夏疏浅。 第67页 罗裙已被扯破,裙摆上还有着斑斑血迹,手掌上全是细微的刮伤,头发也凌乱着,嵌着硕大东珠的耳坠子也只剩下了一只。 她如从地狱里爬出来一般,惊恐地瞪着无神的大眼睛,嘴唇张张合合好久才勉强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快……快走……快!”她全身都颤抖着,在车夫的搀扶下好不容易爬上了马车。 这边夏青璃的心突然狠狠地揪了一下,他匆忙安排了下军中事务,可不知怎么的,今日琐事格外地多,一会儿粮草出了问题,一会儿战马又有了纰漏。 说不上来为什么他的心一直揪着,疼的他有些透不过气来。既然琐事怎么都处理不完,那只好称病告假。 待夏青璃赶到三司使府的时候,一群丫鬟小厮们将他拦了下来:“二郎,男女授受不亲,姑娘闺房不得擅闯啊。” 夏青璃顾不得那么多了,一脚踹开了夏疏浅的房门,走路带着风地绕到屏风后面内室,上来就劈头盖脸的一句:“青竹呢?” 此时夏疏浅正坐在榻上,榻前跪了一个丫鬟俯身在地,连连磕头认错:“姑娘,求姑娘绕过我吧,我弟弟得了重病还等着从我这里拿银钱去抓药,我母亲将家里能卖的都卖了,能借的也都借遍了,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啊姑娘,我才动了要偷姑娘首饰的心思。我见那耳坠子上面的东珠定能值些银子的所以才偷了想去当掉,求姑娘绕过我这一回,此生做牛作马也要报答姑娘的恩情。” 夏疏浅拿着帕子的手颤抖地指着地上匍匐着的丫鬟:“我平日待你不薄,你却动了这样的歪心思。这府里是留不得你了,不如趁早撵出去还落个清净!” 小丫鬟又俯在地上呜咽了一会子,磕了三个头便垂首出去了。 夏疏浅看着闯进来的夏青璃,心爱的男子进了自己的闺房本该高兴才是,可他闯进来不顾礼法却是为了别人。 夏疏浅忙上前,霎时眼里便含满了泪水:“二哥……我也不知道青竹到底去了哪里……今日我去找青竹妹妹喝茶吃点心,她说要去后山竹林捉野鸡用隹羽给你做剑穗,我怎么都拦不住只得陪她前去,可刚行至半路她就说不舒服要回去……都怪我没有将她护送到府里,我以为……她要回去就会自己回去的……谁知……谁知……她道现在还没有消息……” 夏疏浅哭的梨花带雨肝肠寸断,可夏青璃并不为所动,他看了一眼榻旁换下来还没有来得急拿走的衣裙,上面斑斑血迹刺痛了他的眼睛,他刚要上前去查看便被夏疏浅拦下了:“二哥……女儿家被葵水弄污了的衣服不吉利的,你匆忙闯进来,我……我还没来得及收拾……”说着头微微低下,脸也羞红了。 见状夏青璃迟疑了一会儿终是没有再上前。衣袖一拂出了房门直奔后山竹林而去。 马儿一路疾驰进了后山,夏青璃有种不好的预感,那种揪心的感觉一阵阵袭来令他窒息,耳边无数个声音不停地萦绕,“你见不到她了……”“你见不到她了……”“你再也见不到她了……”夏青璃几欲崩溃,大声呼喊到:“青竹——青竹你在哪里?” 竹林里除了他的回声,再无其它。 那回声如扯不开的丝线一般萦绕在周围将他越缠越紧,他疯狂地在竹林间奔驰,马蹄扬起经年累积在地上的枯竹叶,漫天飞扬。 全身的血液全都往头上涌去,太阳穴感觉要炸开一般,终于他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身体卷着枯叶带出了一阵螺旋的风,翻滚了几下便重重地摔到了一块大石头旁。 他想爬起来继续寻她,可“青竹失踪”这个事实几欲扼断了他的咽喉,如百虫蚀骨、万蚁嗜心一般,腿上一阵阵剧痛传来,鲜血已经染红了身下一片。 天已经暗了,他就这样躺着,空洞的眼神像两个无底洞,他想了他与她的点滴,想了她的一颦一笑,想了她腹中的孩儿,想到那日假山处刮在石头上的一丝荷包穗子,那日偷听之人与青竹失踪是否有着关系? 山里的黎明透着刺骨的冰冷,可他早已如堕冰窟。眉毛头发上都挂着细细的露珠。 待清晨第一缕朝阳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前面的地上似乎有些不对劲。 他挣扎着爬过去,用手拨开盖着的枯叶——这是一个陷阱!按说在山上安置陷阱是猎户常有之事,可扒开上面的掩饰物一股浓重的血腥之气铺面而来,他赶紧将盖在上面的东西全都撩开,只见四周的洞壁上一排排的血手印,当时挣扎的惨状可见一斑。 见到这幅情形,夏青璃几欲晕厥,他的青竹到底去了哪里,他有一种浓烈的第六感,这些手印就是青竹的,他趴在洞口细细啜泣了起来。 “二郎……” “二郎……” 远处寻来的小厮府丁伴着照进林间的黎明一点点透进了竹林深处,最终还是发现了他。只是这黎明照进了竹林却再也照不到他了。众人七手八脚地将夏青璃抬了回去。 此一去,便要了他半条命。若不是有一丝意志支撑着他要继续追查青竹的下落,恐怕他再也不愿在没有她的地方醒来。 夏青璃在床上躺了足足四个月才能下床。双腿的骨头虽然接上了,可每逢阴雨天气都疼痒难忍。 他本想着,若是不能走路那就不走罢,可青竹生死未卜,说不定现在正在某一个地方受苦等着他去救她。 第68页 所以他不能就这样倒下。 每日每日,他咬着牙,一步一步,各种痛楚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每一个午夜梦回,他总是看到眼前一片鲜血,那一排排血手印刺痛了他的心。每一夜都是伴着鲜血睡去,每一个清晨都是伴着鲜血醒来,从此他便见不得血,甚至是所有红色的东西,他就这样日日被折磨着,一直为青竹吊着半条命,这些年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他去过竹林无数次,除了在陷阱的洞口底部找到半边木头蝴蝶翅膀以外别无其它。如此也更加确定了洞壁上那些血手印就是范青竹的。 经年下来,洞壁上的痕迹已被他日日抚平了,可当时的触目惊心一直刻在他心里。对于人而言,艰难的并不是面对灾难来临的那一刻,难的是日日浸染着当时的心肺撕扯,在岁月的推动下,由着它将余威都发挥殆尽。 这些年来他一面暗中调查青竹的下落,一面细细盘查那日从假山上带回的那一丝穗头。 一日,在巧遇夏疏浅的时候,发现他的腰间挂着的香囊下面也坠了一束这种五彩的丝线。此线极为罕见,工艺不为他人所知,夏青璃费了好一番功夫与时日才将此事查探清楚。 原来此线名为彩云丝,是夏疏浅母亲娘家的嫁妆,当时织这彩丝的妇人刚研制出来不久便过世了,所以彩云丝存世不多,当年夏疏浅母亲娘家才寻得了两把。 想起那日夏疏浅衣裙上的血迹,还有二人一同去竹林的事,再加上这彩云丝的来历,种种证据都指向了夏疏浅,找过她数次她都一副哭哭啼啼的样子搪塞过去,夏青璃恨不得将之挫骨扬灰,但若打草惊蛇又恐适得其反。 每一次见她,他都恨不得杀了她,可若是她死了,范青竹的线索也就断了。 第45章 二哥,二嫂,你们继续 当接到夏清溪传回来的消息时,他知道“念璃”一定是范青竹,没有为什么,他就是知道。 她还念着他,就如他一直念着她一样。 可为什么她不去找他呢,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夏青璃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紧紧拥着她问个明白,可当她近在咫尺的时候,他却不知所措了。 离别了太久,他不知道以一种什么样的姿态去见她,不知道说什么样的话,也不知道穿什么样的衣裳,用什么样的表情,甚至是呼吸的急慢都没有想好,可内心又是极度渴望着的,这一渴望又加重了他的唇舌干燥喉咙嘶哑。 夏清溪是震惊的,原来二哥的性子并不是从小便如此淡薄,他也曾热情如火,他也有七情六欲,他也是人间的烟火气里蹁跹的公子。 她想了一会儿对夏青璃道:“二哥,别担心,明日我便叫二嫂来让你们团聚!” 翌日,念璃房内的小丫鬟来报说是夏小郎不舒服,想让她过去看看。 她想都没想吩咐去请了郎中便动身去了夏青溪房中。刚踏进去,便听到身后房门被关上的声音,她猛的回头却感觉被一双大手从身后抱住了。 一时间她忘记了挣扎,这感觉太熟悉了,令她魂牵梦绕无数次,无数次想象着能被这双手拥住。 她杏唇微张着,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突如其来的情况,身体似飘在云中,所有的骨骼关节在一瞬间崩塌,她不由得将身子往后靠在了背后那炙热的胸膛上。 夏青璃亦是如此,他低头贪婪地细细啃嘬着她的脖子,浓密的呼吸伴着梦呓般的呢喃:“青竹……青竹……” 伴随着这个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名字而来的过往的种种亦像洪水般涌过来,霎时间便将她卷回了现实,她猛地回头推开了他。 他措不及防几个踉跄差点摔倒,眼睛里流露出的忧伤令她不忍再多看一眼。 “青竹……”如困兽的哀鸣,他的喉头翻滚出两个字,双手依然想上前拥住她。 “你认错人了。” 昨夜一夜未眠,再见面时所有的情形他皆已想过,但这句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他还是感觉一股凉气从心尖冷到了肺叶。 他挑唇挤出一丝苦笑:“好,好……”接着又上前几步:“青竹……我来了。”说着便将她整个身子揽过来,范青竹躲闪不及,只得将双手撑在二人之间。 他的力气出奇的大,二人拉扯间只听门外小厮敲门问了句:“二当家的,郎中请来了。” 范青竹看了一眼目光灼灼的夏青璃忙将头转过去极力掩藏自己的慌张,轻咳了一声正色道:“夏小郎无甚大碍,只是乍来寨子里不太习惯,睡一觉就好了。” 谁知那郎中还是不死心,上前道:“二当家的,还是让我进去看看吧,好歹也放心。” “不必!”范青竹似是有些恼火,刚才没注意双手竟然被他掰到了身后,他的胸膛紧紧贴着她的。 门口脚步声远去后,他便迫不及待地吻了下来。待范青竹反应过来后挣扎不得,索性狠狠咬了他的唇。嘴里的血腥味儿和一阵刺痛令他清醒了不少,箍着她的手臂也松开了。 再见面的欣喜夹杂着过往的他对她的每一寸肌肤的记忆被现实突兀的血腥味儿冲散了,他想努力地去抓住什么,想去拼凑,想把所有脱离轨道的人和事都拖拽回来,可他又不得不再次败给了眼前不争的现实。 可好在,她还在,他也只求她还在。 第69页 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夏青溪鬼鬼祟祟倒退着进来了,临关门还不忘往走廊两边反复张望几眼。 等她转过身来,不过一息功夫又慌忙转了回去,脸上堆满了尴尬的笑:“二哥,二嫂……你们……你们继续……呵呵……呵呵呵……”说着也不顾走廊上是否有人,打开门想溜走。 刚才进门看到的画面又重新刷新了夏清溪对二哥的认识。印象中的二哥,白衣飘飘俊逸潇洒似天上的谪仙,不染凡间一点尘埃。 可刚才,这个淡雅如仙的二哥竟然单膝跪地双手抱着范青竹的一条腿,并将其紧紧搂在怀里。范青竹双手使劲推着他的额头,企图推开他,但明显是徒劳。 “回来!” “出去!” 范青竹和夏青璃同时开口。聪明如夏清溪,思考了一息的功夫便又将房门关上,背对着他们道:“二哥,二……二嫂寨子里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不如……” 趁着她说话的功夫,范青竹挣脱了他的束缚,侧身绕过她开了房门便出去了。 夏青璃还想追出去却被她拦下了:“二哥,你冷静点。二嫂现在是青玄寨二当家的,你这样贸然追出去着实不妥啊。再说了,你总得给她一点时间适应吧。还有……” “什么?”夏青璃显得有些急。 “我来青玄寨的目的就是为了摸清楚青玄寨的底细顺便打探藏兵器的山洞,而二嫂似乎从一见我就知道我来此的目的,她还将具体位置告诉我了。你说,她如此帮我,难道不是因为我是你的妹妹?这说明她心里还是有你的。” 见二哥不似刚才那般心急,夏清溪拉他坐下后一边倒茶一边搜罗“毕生所学”来安慰他:“二哥,我觉得二嫂心里是有你的,她一定是有什么苦衷。从她的名字就看得出,她也是日日念着你的,以你为名,这是多深的感情。你不要一来就给她那么大的压力,如果当真她有什么心结,你如此心急定会适得其反。” 说着她将倒满茶水的杯子往他眼前一放继续道:“再说了,古往今来,对于情爱来说,距离不见得是个坏东西啊。你想啊,求之不得,于是辗转反侧。一日不见方觉如隔三秋。相反,若是美人在怀,长相依偎,哪还有那么多罗愁绮恨荡气回肠呢?” 能把求而不得粉饰得这么美的,这世上除了眼前的夏清溪恐无第二人了。不过她说的并非全无道理,是否,真的是他太心急了呢?夏青璃不禁反思了一下。可见过她后再让他不去找她不去见她,比昨夜更令他难熬。这种渴求逆煎在怀,无法言说。 夏清溪似乎看透了二哥的心思,伸手拍了怕他的肩膀:“二哥,你放心吧,我会帮你的,你和二嫂一定会在一起的,不管多难,咱们一家人一定都会在一起的。” 夏青璃略微暗淡的眸光仿佛因为这一句话而在一瞬间闪烁了光辉,他拍了拍按在肩膀上的她的小手,冲着她点了点头:“嗯。” 明日便是青玄寨二当家的大婚,这是几年来青玄寨的头等大喜事。虽然时间紧迫,但是一应物什都极为讲究,喜堂、喜帐都布置的井井有条。 院子里人流穿梭,备喜服的,扛喜被的,抬挪家具的,添置摆件盆景的,就连拎着水桶洒扫院子的小丫头都因得了喜面银子而脸上喜盈盈的。 唯独两个喜娘一脸愁色,见范青竹来了便迎了上去。 “何事?” 二人期期艾艾道:“回……回二当家的,夏小郎……夏小郎他……” “但说无妨。” “夏小郎说,他与二当家的成亲,是二当家的求娶的他,所以成亲当天要盖红喜帕,可是……可是这自古迎亲不都是新娘子盖喜帕,哪有新郎官盖喜帕的……这……老身着实为难啊。” “照夏小郎说的办。” 范青竹丢给喜娘这句话便径直去了偏院。张草早已等候在那了,虽说他是一介粗人,可烹起茶来极为讲究。待范青竹坐定,他不疾不徐地将早已备好的茶摆到她面前:“你来迟了,茶汤已过了最宜饮用的温度。” 范青竹举茶一饮而尽,挑唇道:“在我这里,茶跟人是一样的,万事皆可将就。”她将壶拿起,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说是万事皆可将就,其实是最为讲究的,万事将就说明他们都入不得你的眼,进不得你的心,泛泛之流可不就是将就嘛。” 范青竹再次执壶,为张草倒上,眼看茶水将要倒满,他抬手将她的手臂一端:“说了你多少回了,酒满心诚,茶满欺人,倒茶不可倒太满。” 范青竹嘴角的那抹笑漾的更深了:“我喜欢。”张草也笑着摇了摇头,待将茶饮罢后正色道:“可是准备好了?” “保准万无一失。” “不愧是念璃,这戏做的,连我都要信了。” “人生本就无常,戏里戏外谁又看得透彻呢,你说是吧,大哥。” 第46章 白茶清欢无别事 眼前的念璃不禁让他回想起初次见她的情形。 本就人迹稀疏的长街上,路人见了他都避之不及,唯独她伸出了一双小黑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衫,瘦削的脸上,眼睛大的不成比例,丝毫没有恐惧的神色:“你……带上我吧,我会很多东西。” 这倒勾起了他的兴趣:“哦?说说,你都会什么?” “我会认字、写诗、算账、作画,我不白吃饭的,我什么都愿意做,只要能成为像你一样让别人害怕的人。” 第70页 “让别人害怕的人?”这个词儿倒是新鲜。张草抬眼四顾,街道两旁路人形色匆匆,妇人们头埋的很低,脚下像是生了风,一个老妪抬起衣袖将臂弯里的孩童的头遮住急燎燎走过,虽无人言语,但周围的空气里都压抑着一种无名的恐惧。 这或许也是种缘分吧,张草如此想着,便把她带上了。 开始那几年,无人知道念璃是妇人,后来知道了,又感慨这世间大多数男子都不如她。 “明日咱们钓的大鱼定会上钩,我已将洞口位置透露出去,到时大哥将县丞叫来一起做个证,再加上我提前预备好的东西,人证物证面前纵有百口也难辨了。” “那小郎君房里的……是位故人吧?” 范青竹毫无慌张之色,对此并不感到意外:“是故人,亦是仇人。” 说着将头上的木蝶簪子取下来用拇指摩挲了下那半边翅膀,突然手掌一用力,簪子“咔嚓”一声被折成了两截,眼里闪过一丝阴鸷后又莞尔笑了:“这么多年来,以仇人之名,看来终究是要解脱了。” 随即又交代了些事情起身准备要走,张草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另一只手执壶又倒了一杯茶:“再饮一杯。” “我是个俗人,饮不了那么多风雅,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如大哥一样懂茶。” 她依旧谈笑风生无任何悲喜,这么多年他似是习惯了,还想再说些什么,只道了一句:“白茶清欢无别事……” “嗯?” 他终究只是吟了上半句,对着她笑笑:“无事。” 临出门的一瞬间,她又蓦地回头:“大哥,我走了。”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他盯着她那杯未饮的茶自顾自说了一句:“其实我也不懂茶,懂茶的,怕只有水了。” 为着明日的大婚,青玄寨一直忙至后半夜。翌日一早,夏清溪便被早早唤醒起来梳洗打扮了。 “不是只有新娘子才需要早起打扮的么,我一新郎官为何还要起这么早。” 她不停地抱怨,待一番梳洗后她便将所有的丫鬟喜娘全都打发了出去,说要补觉,吉时到了再来叫她。 “小郎君,这可使不得啊,使不得……”喜娘一听夏清溪要关门睡觉,顿时慌了手脚,但无论怎么哀求还是被夏青溪同丫鬟一起赶出了房门。 少顷,雨渐捧着个大盒子进了房内,夏清溪见他来了叮嘱了句:“赶紧的。” 待吉时喜娘过来叫门,一众小厮拥着戴着喜帕的新郎官上了马,两个喜娘私底下议论着:“这新郎官怎么感觉比先头高大了许多?” “你是眼花了吧,光那个小郎君亲自挑选的喜帽就得二尺长了,戴上了定是比先头要高许多的。” “怎么还是感觉不大对呢?” “今日二当家的大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赶紧礼成了咱们拿了银子走人便是,莫要再多生事端……” 宽敞的大厅里,宾客云集高朋满座,横贯经纬的大红色喜幔如火一般,将整个大厅映得通红,人声鼎沸中觥筹交错,一对新人在喜娘的搀扶下缓缓步入喜堂,因着两位新人都无父无母,所以张草便坐在了高堂的位置上。 在行礼的时候,张草起身搀扶起范青竹顺势在耳旁问了两字:“何时?” “礼毕。” 因着新郎官盖着喜帕,所以礼成后便被带入房中等着了。这边范青竹一如往常的落拓不羁,陪着弟兄们豪饮了起来。 “报——” 这时寨卒来报,晋王驾到。这青玄寨自建帮以来,还没有皇亲国戚驾临过,尤其是像晋王这样的权倾朝野炙手可热的人物,众人一听纷纷兴奋不已,竟完全忘记了晋王是“官”而自己是“匪”。 来人只带了随身的几个侍卫并无其他。张草起身迎出厅外,礼节周到毫不含糊。 礼毕张草道:“想必鄙妹大婚不足以惊动您大驾光临,不知晋王殿下此次前来所谓何事?” “本王的小书童三日前走丢了,那小童倒是有几分伶俐,本王甚是喜爱。听说,是被青玄寨寻了去?” “区区书童竟劳殿下大驾,想必是那书童有什么过人之处,我这就吩咐下去,若是真为我青玄寨所寻得,鄙人先替弟兄们请罪了,还望殿下大人大量莫要与我等计较。” “报——”寨卒的再此禀报打断了二人。 “启禀晋王殿下,启禀大当家的,县丞大人到了。” 夜川听后并不言语。而是慢悠悠踱到上座坐定,旁边侍立的侍女赶紧上了杯子酒器。 见晋王不宣,张草自是不敢自作主张让人进来。而那县丞倒是机灵,自顾自进来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极尽谄媚阿谀:“下官身为和县县丞却不知殿下驾临,实属失职。一得知殿下在青玄寨,下官便备好住所一刻也不敢耽误前来迎候殿下。” 夜川看了一眼匍匐在地的县丞:“县丞大人倒是消息灵通,本王刚来你便得了消息,着实令人佩服。” 县丞一听,磕头如捣蒜:“下官不敢……下官不敢。下官也是一心为了殿下的安危着想,痴心一片,还请殿下明察啊。” “你当然是为我着想……” 夜川还没有说完,寨卒再次来禀报:“前几日据线报消息青玄寨的藏兵洞已经查明了,里面确实藏有兵器,还请王爷、大人前去主持一二。” 第71页 夜川将杯里的酒饮毕,起身便随着寨卒与侍卫出了大厅。暮色将近的后山上,风中摇曳的枯草披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色。 一行人绕过后山正北面的假山,沿着一条草木扶疏的小道蜿蜒而上,越往上乱石越多,山路越陡,约么半柱香的功夫便到了乱石隐蔽下的洞口。 一众寨卒侍卫皆燃了火把,入了洞口后里面是一个开阔的平地,洞顶的岩石上渗入的泉水滴下来时不时发出清脆的“滴答”声。 此时侍卫押着早已被绑了的看管武器的小卒,一个个排成了两排皆屈膝跪倒在地。 为首的一个满脸戾气的卒长似是还有着不甘,将头歪到一边,鼓凸的眼睛里面全是血丝。 洞中官兵为首的是一个身着红衣的捕头,此人上前向着夜川行了一礼道:“启禀殿下,我等奉县丞大人之命,数月来一直追查青玄寨藏兵洞的下落,就在今日终于有了眉目,卑职等终不辱使命将一应兵器全部缴获。” 夜川依旧气定神闲:“哦?私藏兵器乃是死罪。本王初来和县便听闻青玄寨劫掠百姓,原来还暗中私藏了一批兵器,这要是数罪并罚怕是这青玄寨都要被夷平了罢。” 闻此范青竹站出来道:“且慢,虽说这后山离我寨甚近,可私藏兵器乃诛九族的大罪,我青玄寨纵平时不拘小节但也不敢以身试法,想必这幕后定有人在,还请殿下明察。” 此时县丞和张草的脸上不经意间露出了得意的神情,嘴角的笑意微微,似是被玲珑的心思所牵动。 两人互视的一瞬间,这山洞仿佛变成了二人的棋盘,所有人皆位于棋局之上,心照不宣。 待侍卫将提前藏匿于箱子中的那批带着“晋”字的兵器交出,再加上捕头与卒长的供词,到时候人证物证俱在,看这晋王还怎么脱身。 治他个私藏兵器意图谋逆的罪名,这批武器便可名正言顺的以“缴获”之名运往京都,实则是移花接木大部分入了定桓王的私库…… 县丞如此想着,心里的小算盘早将今天的局拨了个七七八八。侍卫将几箱兵器抬到眼前,打开箱子退到了一旁。 县丞见状忙上前去朝着夜川行了一礼:“殿下明察,这批兵器制造精良,用料讲究,不像是民间私造所为。说不定是乱臣贼子冒天下之大不韪意图乱我大玥朝纲,此狼子野心人人得而诛之,还请殿下主持公道。” 第47章 我更愿意握在手中 县丞一边说着一边往打开的箱子旁边踱去,当他低头看向箱内的兵器时,他的心如嘴角勾住的那抹笑意一般瞬间僵住了。 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般,他蓦地用双手撑住木箱子的两边整个身子都弯了下去,脸几乎贴到了冰冷的刀刃上,盯着看了一会儿后便开始用手疯狂地扒拉着。 鲜血瞬间便涌满了双手,一道道猩红沿着银色的闪光蜿蜒而下,数柄弯刀被扒拉到地上,金属与岩石的撞击声在封闭的山洞中回响着久久无法散去。 好像不死心一般,他一个箱子接着一个箱子疯地查验。 他颤栗着用手捧起一柄刀,嘴里颤抖了良久:“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张草见状上前一把夺过染了鲜血的刀柄,只见上面刻着个“和”字。 乡县是不允许私自铸造兵器的,在非战时期,每个县每年所拨的军需物资都是一定的,由州统一铸造再分拨给下设的乡县。而洞中这批兵器上面都刻着“和”字便说明是州统一下拨给和县的。 既然是统一下拨,那这批兵器没有下放到乡县驻扎的士兵与捕快兵卒和护卫手中而是被藏在了山洞中,其用意再明显不过了,这是想起兵造反啊。 张草见事情不对,转眉看像范青竹。只见她走到卒长面前一伸手捉住了绑在他胸前的绳结便将他拖了过来。 那卒长似是被吓得不轻,嘴里一直不停呼“饶命”。 “说,是谁派你们来驻守山洞的。” “小的说,小的说,求各位大人饶命……” 卒长颤抖着,微微抬起头瞅了一眼早已瘫坐在地的县丞,又对着晋王磕了几个头:“各位大人,小的是奉了县丞大人之命,带人在此驻守的……” 县丞听闻兀地从地上爬起来,双目怒瞪:“你……下官何时派你来驻守的?休得血口喷人!” 随即转身向夜川道:“晋王殿下明察,下官未曾派此人来驻守,下官也不认识此人。此定为栽赃陷害!”说着往张草处望了一眼。 只一个眼神,他想说什么张草便已明了。可事实并未如他所愿,张草并没有站出来为他辩解。 卒长似乎比先头胆子更大了一些,他挣扎着起身与县丞理论:“县丞大人,你我无冤无仇,我为何要栽赃陷害于你?倒是你,一口咬定不认识小的,枉小的一心一意在这暗无天日的洞里为你当差。你府上的十三姨娘便是小的舍妹,是她亲口为小的谋的这个差事,难道大人都忘了吗?” 县丞听后一个踉跄,也顾不得脸面,双颊黑红道:“我那十三姨娘明明是前日刚进门,何时为你谋的这个差?” “大人莫不是忘了前日舍妹进门,你便连续两日宿在舍妹房中。昨日你派来看管山洞的卒长突发恶疾病逝,舍妹便为小的求了这个差事,这可是大人亲口应下的!” “血口喷人!血口喷人!”县丞往前踉跄了几步重重对着夜川跪了下去:“殿下休要听歹人胡言乱语,下官实属被冤枉的,不信您问问大当家的……”说着便朝张草扑过去:“你……你说,你告诉殿下,下官不认识这个歹人,兵器也非州拨,下官实在是冤枉啊……” 第72页 这县丞一定是糊涂了,与虎谋皮的事也做的出,可他还是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希望张草可以替他作证。 而此时此刻,无人能帮他。 土匪毕竟是土匪,张草领导青玄寨这几年,这点实务还是识得的。 见张草并不为所动,他像突然想明白一般,转身怒指向范青竹:“念……念璃……你……都是你算计的对不对?你……” 夜川见状看了一眼狼狈的的县丞:“县丞大人,你倒是说说,这批兵器如果不是你藏在这里的,那会是谁呢?只要你交代出背后指使的人,本王定会胁从罔治,诛故贳误。” 这个问题显然把县丞难住了,按照原本的计划是他们一起合伙陷害晋王,而如今自己却栽了进去。 如果现在再反咬一口晋王,不仅没有证据证人,还要罪加一等再扣上个污蔑王爷的罪名。 今日此事明显是青玄寨一手谋划的,若咬定是青玄寨做的,不仅没有证据反而会把平日里官匪勾结的事牵扯出来。 况且来的路上有小厮来报说,这批兵器是州丞为定桓王铸造的,若此时将这罪名认下,背后主子定会暗中周旋保下家人。 若是将实情说出,定会牵扯更多,到时候全家性命休矣。如此,县丞只是呼冤,并无供出其他。 夜川命捕快清点一下兵器数目,一会儿功夫捕快来报:“启禀殿下,洞内一共二十箱兵器并十捆长戟。” 县丞听罢怔了一瞬,这后山的山洞,接连成串,大大小小几十个,经年累积下来藏在这里的兵器少说也有两千箱,长戟至少上千捆,为何这捕头只报了二十箱?那其它的兵器去了哪里?数额如此巨大的兵器短短几日又是如何人不知鬼不觉转移的呢? “将县丞先行收押,洞内一概兵器挪至县衙,明日将县丞押解回京听候发落。”说罢便朝范青竹望了一眼:“毕竟今日是新人大喜的日子,是该回到该回的地方了。” 一行人出了山洞已是万家灯火,火树星桥。夜色吞噬了除火把以外的一切光亮,隐约的虫鸣伴着行人的脚步并着兵士刀甲摩擦碰撞的声音划破了原有的静谧。 刚行至厅内,便听见后方噪杂嚷嚷,时不时有呼喊之声:“走水了,后山走水了!”厅内一阵混乱,张草一边往外走一边问寨卒情况:“怎么回事?” “回禀大当家的,后山本就枯松众多,再加上……再加上洞内铁质兵器为了防止在潮湿的洞内生锈所以都是抹了一层油的,刚刚侍卫们举火搬运箱子,火把不慎掉入箱中走水,现在弟兄门都赶去后山了……” 寨子里一片混乱景象,人仰马翻,整个后山都燃起了熊熊大火。 所有人皆往后山跑去,连等在房中的夏青璃听闻后也担心范青竹的安危顾不得身份暴露冲了过去。 与眼前的混沌不同的是院中一方石亭里,夜川正悠闲地喝着茶。夏青溪踱到他对面坐定,看了眼石桌上早已为她备好了茶水唇角微微挑了一下。 “晋王殿下当真是运筹帷幄,宠辱不惊啊。” “过奖了,我的小书童专门派侍女带回的告假书我还没有准,她便私自离开了。如今这假期也已过了,我是怕她忘了回去的路。” 那日情况紧急,夏青溪用桑葚在雪绢上匆匆写下了“告假三日,届时必回”几个字让炜儿带回去,这么算来,今晚刚刚是三日假期结束之日。 “劳烦晋王殿下大驾光临,还附赠了一出好戏,当真是精彩呢。想必你早就与我二嫂串通好了要拉县丞下马。也难怪二嫂为了在寨子里安抚我提前便把洞口的位置透露给我了。只是……” 夜川看了她一眼,并不言语,耐心地听她往下说。 “只是,这样一来,你白白得了洞里的兵器,说是只搜出了二十箱,可那县丞与青玄寨勾结数年藏匿的兵器数量应该相当可观了,他也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他总不能站出来说其实洞里兵器还有很多远不止这些吧,这不是给自己加罪么。想必这大火之下,最忙的还是晋王殿下的人,毕竟兵器很沉,搬运很费力的吧?” 夏青溪朝他眨巴了几下眼,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的嘴角似有似无的弯了一下,整张脸上瞬间便有了一丝和气,脸上的线条虽然依旧硬朗但是却更添了一份吸引力,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见她这样,夜川索性将杯子放下,任她这么看着。夏青溪似是觉出了自己的不妥,赶紧低头干咳了两声:“你倒是把便宜赚尽了,可我二嫂为什么要帮你呢?” 她用一只手撑起了下巴,又忍不住盯着他看了起来。夜川一把捉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的手从下巴底下抽出来握紧:“她比我得到的要多。” “她得了什么?” “自由,放下。” “你很羡慕?” “不,比起放下,我更愿意握在手中。” 第48章 无风无月也无你 夏青溪突然站起身来,大火,放下,二嫂……她似是恍然大悟一般:“好你个夜十九,你竟然帮着我二嫂骗我二哥,你……你简直……” 夏青溪只觉怒气冲的脑袋晕眩无比,夜川再次捉住了她的手腕:“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你又不是她,怎么知道这个选择对她好?” “那你就是吗?” “我们都不是!可这样对我二哥不公平!你知道我二哥平日是怎样一个人吗?做什么都中规中矩,他世间一切都看淡,看似平稳得体可一切都了无生趣,但现在不同了,他一见我二嫂完全就像是变了一个人,我更喜欢现在的二哥,这样的他才像是活着。你根本就不懂……” 第73页 “若一切如你所愿,对她就公平了吗?” “我是说不过你,可一般人不都是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吗?你为什么就不能从好的角度出发,帮一帮他们两人呢?” “我不是一般人……” “呵,我差点忘了,你确实不是一般人。你是谁?你是大玥国兵权在握堂堂的晋王爷,你是北狄的皇外孙,你是南下的治水总巡督,如今更是不得了了,查获兵器平息叛乱更是头等功臣一个,你当然不是一般人!我也高攀不起你这个不一般的人,今日就此作别,山高水远莫再相逢!” 夏青溪脚下生了风,踏在石板的跫音伴着月凉如水,转瞬便消失了踪影,留他一个人坐在孤冷的亭中久久未曾动。 夏青璃冲到后山的时候,山上一片混乱,由于山中没有泉水,所以救火的水都是从山下一桶一桶运上去的。 被水打湿的湿漉漉的地面,因为燃烧而温热的空气,墨蓝与橘色交融着的夜空,耳旁的噪杂似乎随着脑海里的她渐渐远去。 这一切都令夏青璃惊恐无比,那个竹林的夜晚仿佛又出现了在了眼前,也是这般竭尽全力的找寻,他害怕如当初的结果一般,他害怕再来一次他真的受不住。 和县十里外的牌坊街,张草独自一人纵马立在无人的街口,随着一阵马蹄渐近声,范青竹打马扬起了前蹄。马儿打了个响鼻,原地踏了几步。 “果然一切都逃不过大哥的眼睛。”她依旧不达眼底的笑。 “你就打算这样走了?” “我做坏事向来喜欢悄无声息的,哪知这次被大哥发现了,我倒是有些无地自容了。” “我不是想责备你,只是……想再看你一眼。” “原本以为县丞借路后山只是私藏一点兵器等到战时拿出来倒卖赚些银子,可谁知这县丞竟是帮着州丞为定桓王谋逆铸造兵器,这几年大哥一直为私藏兵器的事情忧心想找个法子脱身,如今这桩事情已了,大哥也可安心了。日后带领兄弟们开个武官度日也不失为一个好出路。县丞押解回京后,问罪必死。县丞死后,当年的五人就只差一人了,我已探得那人的行踪。” “县丞也是当年那五人?你为何不早说?” “说了有何用,不过多一人烦恼罢了。” “念璃……我知留不住你。他日待你心愿了却,大仇得报,能否再回青玄寨?我……青玄寨……一直等着你,二当家的位置永远为你留着。” “……” 还没等范青竹开口,张草又急忙道:“算了,等你真正自由的时候,山高水远,择一处栖身,莫要再回来了。” 范青竹听罢,拂鞍下了马,对着张草行了跪拜大礼:“大哥,这几年多谢你的照顾了,我去了。” 张草坐于马上,垂眸睥睨着她屈膝,俯身,额头触碰到冰冷的地面,叩首三次。 “去吧,从此咱们便两不相欠了。” 看着她纵身上马,消融在夜色里的背影,喃喃地吟了下半句诗:“无风无月也无你。” 初升的黎明撕开了初夏的夜,海东青的翅膀划破青色的天空。后山火光已扑灭,人声也随着燃尽的枯枝冷却了下来。 夏青溪沿着小道上了山,她想趁机溜进山洞去看个究竟。谁知洞口戒备依旧森严,她上前打了个哈哈:“各位官爷,我是晋王的书童,奉晋王之命来查看兵器数量的。” 洞口带头的侍卫看了一眼夏青溪这个熟面孔示意左右将她放了进去。 这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山洞,洞内异常开阔。石壁上放着浸了棕油的火把时不时发出燃烧的哔啵声。 她抬眼打量了下四周,内里成倒葫芦状的洞壁非常齐整光滑,葫芦口处一个约么两人高的大岩石立在深处,她往岩石处走去,不经意仰头望去时着实吃了一惊。 整个洞顶被洞壁的火把映的通明,这是一个八卦的形状,由黑色与白色的鹅卵石拼凑而成,仔细看去阴极与阳极交缠的令人晕眩,夏青溪赶紧收回目光。 她将手触碰在大岩石上,冰凉的质感令她清醒,围着岩石转了一圈后她绕到了岩石的后面。在岩石后一个不起眼的洞壁上呈现“S”形的隐蔽的洞口处停了下来,里面一片漆黑,但她并没有犹豫,像深渊召唤着她一般。 她转身从岩壁上抽离了一支火把又折了回去。洞口不大,高度刚刚够她穿过,内里不似刚才那么宽阔,洞壁的岩石也岑参不齐,走了一会儿便到了山洞嵌套着的另一个小一些的洞中。 这个洞里一排排一摞摞,箱子压着箱子密密麻麻地摞的满满的。夏青溪突然意识到,这个嵌套的山洞并不比刚才那个小,而是原本开阔的空间被这些重叠的箱子占去了。 县丞数年来铸造积攒的兵器应当是不少的,可是真正亲眼见到还是被震撼了。 县丞定是没有想到,早在几天前范青竹便开始动手将武器转移到这里了。 夏青溪将火把高高举起,堆积成山的兵器让人产生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冰冷,压抑,令人窒息。 不管古代还是现代,无论成败,战中都意味着疾病、伤痛、别离,意味着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想不久前她还对夜川说,倘若他要夺嫡,她是站在他这边的。可若这天下是河清海晏的天下,她还能心安理得的去做战争的从犯吗? 第74页 沉思片刻她继续巡视着山洞,没有堆放兵器的一侧洞壁上岩石参差,似是没有什么不寻常,除了偶尔几块颜色比较深的石头之外。 夏青溪思索着,身子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一直到后背碰到了兵器的箱子,她下意识的一抬头,又飞快走至那侧岩壁举着火把仔细研究。 这面岩壁上几处颜色较深的岩石组成的正是一副北斗七星的形状,唯独摇光的位置上缺了。 夏青溪弯腰搜罗了一番,找到一颗差不多大的深色岩石,刚想摸索着放入摇光的空缺,也不知是触动了什么机关,一时间整个山洞都颤动了起来。 洞顶岩石不住脱落,发出声声巨响,扬起的阵阵粉尘令她睁不开眼睛。 她一手握紧了火把用手臂撑在洞壁上努力维持身体的平衡,一面对着摇光上首开阳的位置伸直了手臂,可是这幅身躯,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个子也矮,她跳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这时突然腰间一紧,在她再次跳起时脚却没有落地而是被一只手臂拦腰揽住了,手里的那块石头也被夺走。 来不及反应只听得内里机括旋转的声音,身子被轻轻一带,便翻过了一道狭小的门,突然一声巨响,夏青溪猜想是刚才的洞口坍塌了。 随着颤动停止,她起身观察周围,这里一片漆黑,空气中似乎还弥漫这一层年久潮湿发霉的气味,她伸手试着摸索,只觉得指尖碰到两片软软的,似乎还有热气扫过的东西。 夏青溪被吓得一个机灵,尖叫一声倒退了一步。这时前面亮起了点点星火,随即一个火折子便被吹燃了。 借着亮光,她看清了眼前这人竟是夜川,刚才摸到的……原来是他的唇。 “你怎么在这?”夏青溪没好气地问道。 “我的小书童告假期已满,我是怕她忘了回去的路。” 明明刚才还对他说山高水远不再相逢,现在却又在这山洞里狭路相逢,夏清溪没心思与他理论。 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找到出口出去,在这之前,她不想因任何事而浪费体力与口舌。 第49章 北斗主死,南斗主生 借着火折子的光,她发现这里比先头那两个山洞都小得多,虽然小却极为开阔,整个洞内空无一物除了脚下被拼接成北斗七星的青白两色的石板,其余根本看不出人工雕琢的痕迹。 她伸手拿过夜川手里的火折子,弯腰不停地敲击着这些石板。过了一会儿她抬头望向夜川:“喂,过来帮忙。” “可有什么发现?” “北斗七星,天枢阳明贪狼星君,天璇**巨门星君,天玑真人禄存星君,天权幽冥文曲星君,玉衡丹元廉贞星君,开阳北极武曲星君,摇光天关破军星君。刚才那洞壁上的七星缺的是第七宫摇光,可是北斗七宫中,第六宫开阳,为武曲星君。” 夏青溪顿了顿继续道:“你想啊,那洞里全是兵器,藏兵洞啊!定是开动第六宫武曲的位置,可我够不到,不过幸好你长得高,原来身高在关键时刻还能救命呢!” 夏清溪说着说着笑了,无论何时,调侃他都是一件令她身心愉悦的事情。 夜川似乎并不在意,由着她笑完:“那这里呢?要动哪一宫?” “堂堂晋王爷也有向他人请教的时候?特别是像我这个一般人请教,您就不怕丢份儿失了身份?” 夏青溪原本是打算赶紧找到出去的办法从此与他老死不相往来的,可一想到二哥,她就忍不住要寒碜他几句。 她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道:“老身已知晓出去的办法,只要晋王殿下肯求我,那老身就纡尊降贵勉强告诉你。” 听她如此说,夜川上前一步把她从地上捞起来,一只手揽住她的细腰:“既然你不想说,那咱们就困死在这里好了。此次南下我已查明当年为你娘接生的稳婆的下落,既然你不想知道你身上那半枚坠子的来历……” 他一面说着一面用另一只手按在她的胸口上摊掌揉搓。他的力道不大,可那坠子夏青溪是贴身戴着的,被他这么一揉,硌得生疼。 她此刻顾不得疼,用手去掰他的手掌,推搡间他的手一偏,刚好握到了……随后语重心长地道:“以后吃饭的时候多吃点,才能长肉不至于这么硌手。” 夏清溪使出吃奶的劲儿推开他,怒剜了他一眼。脸颊烫烫的、脑子乱乱的。接生的稳婆?这坠子怎么来的?二哥不是说是娘留给她的么? 一切的疑问只有等他们出去再说了,现在要紧的是要找到出去的办法。 她故作镇静地清了清嗓子:“南斗六星,主天子寿命。北斗主死,南斗主生。死已主,现在最重要的是造生。” “造生?” “嗯,就是我们自己造一处南斗六星来主生。” “如何做?” “南斗六星,你天府、天梁、天机,我天同、天相、七杀,你三我三,我告诉你位置,同时按下这六处的石板即可出现生门。” 分派好任务后,夏青溪开始琢磨着以她的小个子怎么同时按下那三处石板。比划来比划去,最后决定将整个身子匍匐在地,两只脚一脚按一个,剩下那个用手来。 为了够到这几处石板,她感觉全身的筋骨都要被抻断了,终于在抻了又抻后,身体的三个点够到了三处石板,可与预料相反的是,石板并没有打开,生门并没有出现。 第75页 正纳闷呢,她从手臂缝隙里吃力地向夜川的方向看去,见他正站在一处星宿的石板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想到刚才各种劈腿各种形象全无的抻吧,她突然间便明白了他那表情的含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靠,看什么看,你要累死七爷么?” 夜川听罢将手心里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两块石头一手一个掷向另外两块石板,随着地板开始轻微的颤动与机括声转动的声音,整个地板开始倾斜了起来。 光滑的地板上毫无东西可以攀附,随着倾斜的角度加大,夏青溪整个身子开始往下滑,就在她快要滑到石板边缘的时候,身后一紧,夜川将她整个抱住了。 一阵彻骨的冰凉袭来,如蛇一般的从鼻孔猛钻到肺叶,她刚要开口,如刀刮一般的冷冽伴着窒息瞬间从口腔传到了咽喉又奔涌到胃里。 她睁开眼睛看到一片朦胧伴着刚才二人落水时打起的微小的气泡一阵翻滚。 夜川带着她浮到了水面上,顾不得鼻腔的疼痛,夏青溪赶紧张开嘴大口喘气,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夜川将她带上岸,细心蹲在她身旁为她拍着后背顺着气。在猛吐了好几口水后,咳嗽渐渐平了。 抹了抹被水打湿挡在眼前的头发,夏青溪环顾了下四周,眼前是一个洞内湖泊,头顶的地方有几处缝隙里光亮透了进来,折腾了半晚上,已是第二天天亮了。 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有一堆干柴火,一些木头丝和几个火石,像有人知道他们定会落水一般,提前准备了取暖之物。 夜川用打火石将柴堆点燃,初夏的天还是有些冷的,特别是全身湿透又呆在一个如此清凉的山洞中。 柴火被点燃后发出细微的哔啵的声音,夏青溪起身颤抖着靠了过去,人与动物共同的本能大概如此吧,处在寒冷中都会向往温暖,会不由自主地向光明靠近。 夏清溪靠过去摊开手掌,火苗燃起的团团炙热舔着掌心,暖暖的很舒服。 她见夜川将衣服脱下搭在旁边支好的柴架上,身上只剩了层被水打湿的薄薄的里衣贴在身上将健硕的身形勾勒出来,前胸和腹部的肌肉若隐若现。 她咬了咬嘴唇内心激烈的斗争着到底要不要也将衣服脱下来烤干。 夜川似是看透了他的心事,朝她瞥了一眼:“再不快点就要得风寒了。” 事急从权,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再说了江湖儿女本就应肆意洒脱超然物外,成大事者皆不拘小节…… 夏清溪想了一大堆理由安慰自己,待把衣服搭好后,她双手抱膝将整个身子蜷缩起来后背朝他坐下来烤火取暖。 “你刚才说寻到了为我娘接生的稳婆?” “嗯。” “那与我这坠子怎么来的有什么关系?” “据稳婆说,你的坠子是你从娘胎里口衔而来。” “什么?!” 口衔而来?!当我是贾宝玉啊?夏清溪狠狠地腹诽了一句,从胸前掏出她那半枚坠子来仔细端详着。 “既然是口衔而来,为何只有半枚?那另外半枚呢?这里面的北斗七星和我后背上的星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又与柒星阁有什么关系?” 说着夏青溪猛地站了起来,将坠子又往眼前凑了凑,反复端详了片刻:“不对啊,我记得这七星的颜色好像不是这样的……怎么感觉颜色好像变深了。” 夜川起身绕到她面前,伸手将坠子捏在手中,因为坠子上面的绳子还挂在夏清溪的脖子上,她抻着脖子一会儿便累了。 可夜川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夏清溪将目光从坠子移动到夜川脸上时才发现,他脸上一副戏谑的表情:“真可爱。” 夏清溪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看,顿时血脉上涌。古代平常妇人穿的小肚兜也是只有薄薄一层,这么说……她一把将坠子拽回,双臂抱在胸前朝他吼了一句:“流氓!” 夜川毫无尴尬之色手依然保持着握着坠子的姿势,将拇指与食指并拢慢慢摩挲了几下,仿佛是在回味刚才坠子的质感又仿佛是在想其它:“柒星阁守护着历代帝王夺嫡、称雄、平天下的资本,大玥国每一任帝王登基后都会从柒星阁获得一样东西,当然也有可能是登基前,比如洪当今陛下。” “他得了什么?”夏青溪一听来了精神,完全忘记了刚才的尴尬。 “各国的堪舆图和火器制作图谱。” “嗯……的确是夺嫡、称雄、平天下的资本。” “想必要得到也是颇费了一番功夫的吧。” “集齐柒星偈才能用柒星坠打开藏宝物的机关,七句偈语藏在七处,只有……只有有缘人才能拿到。” “有缘人?这么说我就是这个有缘人了?毕竟我可是口衔那个坠子出生的嘛。这人设还真是一点惊喜都没有啊!” “嗯?”夜川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第50章 吃了本王的兔肉就是本王的人了 二人穿好衣裳,打量着这个密闭的空间,内湖占了绝大部分,剩余的一小部分陆地上除了他们烤火用的柴堆外,墙壁上还凿出了一个类似于佛龛似的凹槽,上面摆了一些无字的空牌位。 夏青溪走过去见在安置牌位下方的石壁上凿出的浅小呈方形的小洞中放着香火,她拿起三炷香去柴堆上点燃了回来毕恭毕敬地拜了拜,仔仔细细地上了香转头对着夜川喊了句:“喂!死者为尊,你看到了不过来上炷香合适吗?” 第76页 夜川听罢也学着她的样子上了香,站在一旁并不言语,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仿佛在等着她破解这石洞的难题。 她好像并不着急,闭目坐在前面的蒲团上静静地等着香火燃尽。待香根上最后一点红光熄灭,夏清溪站起身来,将牌位用手拿起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又将香炉捧起细细研究。 刚才还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嘴里说着死者为尊,现在却直接将香炉里的细沙倒掉,将手伸进去摸了摸香炉的内壁。 她嘴里嘟囔着:“您老人家多担待了,虽然不知道您是谁,但是香也给您上了,头也给您磕了,您老人家既然吃了小辈的香火,就帮帮忙告诉我们怎么出去吧。” 找遍了小洞里的所有东西并没有什么收获,夏青溪开始急躁起来,一个不留神牌位被手给带倒了,木质的牌位磕到石头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不对!” 她赶紧将头伸进了小洞里,耳朵紧贴着放牌位的平台,手指弯曲又反复敲了几下,随即恍然大悟一般将小洞里所有的东西全都拿出来放在地上。 果然不出她所料,小洞里垫着的石板下面是凿空的。待将严丝合缝的石板拿出,一个凹槽便呈现在眼前,与想象中里面藏着本武林秘籍什么的完全不一样,凹槽里并没有藏着什么宝贝,而是——刻了一行字。 与其说字,不如说是——她仔细盯着刻的内容端详了一番——汉语拼音?! 夏青溪惊得张大了嘴巴,脑子飞速运转着着:难道从现代来的不止我一个人?那这个人又是谁呢?他(她)回去了没有?用的什么方法?夜川见她定在原地一动不动,伸出的手迟疑了一下还是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肩膀,这一碰倒是把她吓了一个机灵。 “你怎么样?” “额……呵呵……还好还好,这个里面刻着我家乡的一种特有的文字,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呵呵……” 她说着伸手便从夜川的头上将他束发的簪子抽出来,云冠掉在地上,如墨般的黑丝飘散开来。 小洞的凹槽里刻着的是汉语拼音拼成的“你是谁”,夏青溪想了想,用夜川的那枚簪子搔了搔头便在那行字的下边用拼音刻上了“夏七爷”几个字,然后一脸得意地微微扬了扬下巴。 只听一阵机括声后刚才那枚石板没了进去,从里面又出现了一块新的石板,上面依然用的是汉语拼音“欲何为”,那还用说,当然是“答疑解惑”了。 一阵“滴滴答答”声响起,就像后世的钟表声一般,小洞内侧一块石头缓缓现出,上面刻着几个怪异的文字,文字下面刻着北斗七星,开阳星宫明显比其它星宫大。夜川上前一步道:“这是殄文。” “殄文?那这上面是什么意思?” “魂不归。” 夏青溪沉默了,此处定是开阳偈了,身为度厄星君却要魂不归,着实令人费解。 不过现实的状况容不得她再细细考量,一时间洞内剧烈晃动了起来,地面开裂,头顶也有巨石往下落,尘土飞扬。他们互相对视一下,又看向那个内陆湖,然后又对视点点头。 夏清溪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屏住呼吸肯定不会再呛水了。 夜川拦腰搂过她,用力一带便跃入水中,虽还是一样的冰冷但比先头那次好受多了。她努力睁开眼睛,见湖底立着一座拱桥似的东西,夜川带着他游的非常快,他知道,越快也就越能争取生机。 从岸上看湖不大,但是内里却宽广无比,虽然夜川游的极快,可她依然感觉移动缓慢。夏青溪感觉肺部一点点在发热,全身所有的细胞都在呐喊需要氧气,胸口如油煎一般难受着。 她努力挣了挣眼睛,最后的意识就是那团黑色的像拱桥一样的东西离自己越来越近,憋气已经临近极限了,眼前一切也越来越模糊,她想张嘴说什么,也只是冒出几个气泡便眼前一黑…… 再此醒来的时候,身上感觉到明显的阳光灼热的温度,她眯起眼睛坐起来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此处与其说是山坡不如更像是一座大土丘,草木稀疏,几处不知名的野花竞相开放,夜川坐在一堆柴火旁烤着什么。 她站起来抖了抖衣服,因为正午阳光晴好,衣服已经干了大半,抻了抻腰,捋了捋有些凌乱的衣摆,她到他旁边坐下。 “这是哪啊?” “青玄寨后山。” “什么?”夏青溪有些吃惊,怎么绕了一圈又绕回了后山,仔细看看好像也不对啊,后山不是被他一把火给烧了么,不过她转瞬便明白了,后山周围萦绕着许多这样的土丘,这与被放火烧掉的那个一样,是其中一个。 野兔肉炙烤的香味刺激了她的味蕾,唾液分泌不由得也跟着旺盛了起来,她咽了咽口水:“那个……不如,我们来合作吧。” 夜川将木棒上的兔肉翻了个个儿,饶有兴味地看向她:“怎么合作?” “你看,咱们都是知道柒星阁秘密的人是吧?你想要宝物去争天下,我想解开我身上的谜团,不如咱们就结伴同行,彼此帮衬,互利互惠,各取所需,再说了七爷说过,你若夺嫡,爷我定是站在你这边的,这就作为合作的附加条件送你了,爷可是七星有缘人,怎么样,嗯?” “不好。” “为什么?” “你本来就是我的书童。” 第77页 “我靠!”夏青溪听了在心里狠狠爆了句粗口,刚想站起身来理论,只见夜川将烤好的兔肉递过来道:“我为我的书童烤的兔肉好了。” 这时候,夏青溪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几声,从昨晚开始就没有吃东西,再加上连续落水几次挣扎,烤得焦黄的兔肉的确非常诱惑。 “你这人怎么这样,刚利用完了人家就想拿一只烤兔子逼人卖身,七爷我卖艺不卖身!”说着肚子又咕噜叫了一声,仿佛给刚才的义正言辞画上了滑稽的一笔。 夜川又将烤兔肉往她面前送了送:“吃吧。”夏青溪也不客气,掰下一只兔腿便往嘴里送,不得不说这晋王烤兔子的手艺还是很棒的,烤得那叫一个外焦里嫩,肉汁充足。 待吃完一个再去掰第二个的时候,他盯着她突然冒出一句:“吃了本王的兔肉就是本王的人了。” 夏清溪的手停在空中一息的功夫旋即将整只兔子拿了过来:“是是是,我是你的书童,我的皇叔晋大王爷。” 如果她没有吃刚才那只兔腿的话,说不定还能忍住口腹之欲,逼自己做一回侠士,可刚才那只兔腿烤的太美味,再加上这山丘、疏林、微风、暖阳,所有的一切仿佛都恰到好处,以至于兔肉吞入胃中之后便影响了心智,鬼使神差的就因为一只烤兔子将自己给卖了。 待将整只烤兔全部啃完,夏青溪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其实也没有那么好吃嘛,好像……还没放盐……” 二人返回青玄寨,安排好一应事务便带着人马直接去了县丞的府上安顿了下来。 南方的这个时候,已经开始进入梅雨季节,梅雨来临时并不似北方雨水的迅猛,天空中像遮着一块黑纱,雨滴淅淅沥沥敲打着地上的青石板,带着江南特有的温婉,让人眼里与心尖都升了一层氤氲。 同样是北方长大的夏青璃正策马奔在烟雨的风波里完全没有心思欣赏这江南的雨景,马蹄踩碎的水花像踏碎了的心头往事。 仿佛自那日后,他与她之间,竟全是这马上狂奔的日子了。 第51章 她交给本王处置便可 几个时辰前。 夏青璃在着火的后山策马奔波了一晚上,从人流攒动到人迹渐疏,他并没有找到她。 可他也没有放弃,迟迟不肯下山,山顶那处夏青溪初探后山饮茶的大石头上,他已痴痴坐了许久许久。 远处一个身影渐进,张草拎了两壶酒上前来二话不说,将一壶“啪”地一声放在夏青璃面前:“她一直是个有主见的人,她决定的事,任谁都追不回来。” 夏青璃抬头向张草望了一眼,顺手将那壶酒打开仰脖灌下去大半。 “她刚来寨子里的时候,那时这里还不叫青玄寨,只是修了几处房屋供弟兄们栖身而已。她只会识文弄墨,个子瘦小的令人心疼。我教她舞刀,教她拿剑,教她习武、骑马、射箭,终于我将她由一个妇人教成了男人……” 说到这里,张草嘴角忍不住扬起了弧度,眉眼里尽是昔日情愫的种种,也正是这毫不掩饰的真情流露才真正刺痛了夏青璃。 在他缺失的这几年里,陪在她身边的不是他,而是另外一个男人。一想到她与这个男人朝夕相处日日习武骑射,他的胸口就一阵发紧。 她什么时候长高了,他不知道,可眼前这个人知道;她什么时候生病了,他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也知道;甚至连她现在去了哪里…… 夏青璃将壶内剩余的酒一饮而尽,抬眼望向张草:“她在哪?”布满血丝的眼里,与其说是愤怒倒不如说更多的是嫉妒,一种烧心灼肺的嫉妒。 然而张草并不为所动,还是自顾自说着,他从子夜一直说到东方泛起了鱼肚白。夏青璃虽不想听她与其他男人的过往,可还是对她这几年充满了想要了解的渴望。 她教丫鬟绣竹子,在院子里种石榴树,第一次驯服野马,组织嗅探营独当一面,等等等等,他仿佛回到了她的过往,看到了过去的她。 直到朝阳再次升起,张草停下了。即使夏青璃的世界早已崩塌,朝阳还是升起了,日夜交替永不停息。张草站起身,背对着他看着前方升起的橘红色的朝阳,良久,迸出三个字:“阳关镇。” 县丞府内几个一袭黑衣蒙面的人等在隐蔽的偏房中。 夏青溪最近苦思修坝良方不得。现在已完全进入梅雨季节,本就决堤的河坝更是洪水泛滥,一时间饿殍遍野流民泛滥,朝廷拨的粮食纵使富余,若任凭这样下去很快赈灾粮食便会告急。 如何才能解眼前的困局?夏青溪边走便思索着踱到了偏院。 这处偏院极为隐蔽,想来是那县丞为了与定桓王的亲信以及州丞碰头之用,微掩的房门里隐隐传出细琐的人语。 要说这县丞府里最为鬼鬼祟祟的人那便是她夏七爷了,这不禁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小院里一个下人也不见,她蹑手蹑脚地靠近门蹲了下来只听来人道:“殿下,定桓王暗中将县丞全族一百多人做了替罪羊,野心昭昭,玥国着实不太平。而北狄自从萨纳尔继位后,明里暗里打压异己培植心腹,我们的人被削去不少,据格登传来的可靠消息,太后身子日渐多恙,日日汤药不离,还请殿下提前打算……” 原来他在北狄早已培植了心腹。这也难怪,少时去做质子,十年方回,是有一番天地需要施展……正想着,脚边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一只大狸花猫,这猫儿毫不怕生,上来就用肥硕的身子蹭她的脚踝,蹭到舒服了还喵喵叫了两声。 第78页 夏青溪赶紧将猫捞起来抱在怀里,一只手捂住它的嘴一边腹诽道:“大哥,别叫了,再叫出人命了啊。” 可猫儿似乎故意与她作对一般,她越是捂住它的嘴它越要叫唤。她一看事情不妙,扔下猫便朝屋后跑去。 偷听了人家的“军事机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可她并没有跑多远便觉得脖颈一紧,手臂一翻转被擒住了。 “大侠饶命,我就是从这里走,碰见恶猫追我……”这理由连夏青溪自己都说服不了。 擒住她的黑衣人将她整个身子掉了个个儿,只见夜川站在三五个同样是一袭黑衣的人前面,目光复杂地望向她。 “殿下,不能留活口。若被人知道你与北狄来往定会落人把柄。” 夏青溪还不想死,她使劲挣扎了几下并没有挣脱:“不要杀我,我可是……我可是殿下的‘有缘人’”想起了她与夜川在山洞中的对话,她顺口便来了一句。 然而黑衣人并不理会她,见夜川并不言语,押着她便想往外走。 “慢着!”这个冰山终于发话了。夏青溪仿佛看到了他周身都闪烁着光芒。夜川上前一步向黑衣人道:“她交给本王处置便可。” 然而黑衣服并不赞同,乜斜了一眼夏青溪道:“殿下,她确实有些姿色,若是喜欢,再寻几个便是,切不可因私枉费了大业。老夫初遇殿下那年殿下才八岁,但老夫知殿下是驭天下之人,所以十几来一直追随殿下,倘若殿下要在这等小事上利令智昏那老夫死也难瞑目!” 显然这番话对夜川是有效的,他沉默片刻道:“本王定不会因一人而放任她去威胁大业,更不会拿千万人的忠心当儿戏,只是她还有用,暂且留她一命,本王放在身边时时看着,不会让你担心的事发生。” 蒙面人还想说些什么,夜川一把将夏青溪拉过去道:“就照本王说的办,现在即刻动身。” 为首的黑衣人犹豫了一下,向夜川行了个北狄的礼便带着属下消失了踪影。然而夏青溪却不知抽了哪门子的筋,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她看了他一眼,径直走了。 一边走一边恨恨地自言自语:“若是喜欢,再寻几个便是,寻你个大头鬼,爷这就给你寻去!” 书房中,夜川刚喝了一口茶水便有侍卫来报,现下流民暴动,各处流民涌到一起聚集闹事,官兵镇压不住,现在都聚集在县丞府外要求见晋王,见状火离刚要动身出去却被夜川制止了:“本王亲自去。” 只见县丞府门外黑压压一片人,个个都是蓬头垢面,有的捧着半个破碗,有的撑着半根棍子,几个孩童闪着无神的眼睛混迹在人群中,见晋王一出门,众人齐齐涌上前,前排披甲执锐的士兵将刀剑出鞘列阵向前行了两步。 这显然对流民们产生了威慑,几个带头向前的流民停住了脚步,可也并不甘心就此示弱。 为首的一个身材稍微魁梧些的汉子将手里的破碗往地上一摔,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拍着自己的胸脯大声道:“晋王殿下,我等都是土生土长的和县本地人,打记事起朝廷每年都派官员来修筑堤坝巡视河道,可自从前几年夏公仲和魏比兴接管了我们和县,便一天都没有好好修过坝治过水,现在河口决堤,我们田地房屋都被冲毁,朝廷为何只搭了几个粥棚给我们几粒粮食,不给我们建房屋开农田?” 此人说完便转身煽动身后的众流民:“大伙说是不是?” 这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纷纷附和:“为什么不给我们修房屋?” “我们不住帐篷!” “给我们恳田,我们要吃饭!”…… 众人神情激愤,都等着晋王发话。夜川将手一抬,示意安静。 他刚要说话,这时从人群里钻出个瘦小的身影来:“前面这位大哥,你带领大家要粮食要农田是好的,我且问你,你说你是土生土长的和县本地人,那你认识他吗?” 说着随手指向一个立在一旁的流民,见那个带头的大汉不言语又指向另外一人:“那他呢?” 带头大汉有点气急败坏:“我十几年前带着全家出去讨生活了,近几日刚回,这些乡亲们虽小时候还有些印象,现在哪里还记得?” “既然如此,那你父辈叫什么?祖辈又是谁?在这里的都是世世代代的和县人,你若真是和县人他们定会认得。” 带头大汉一时语结:“你甭管我是不是和县人,我现在在和县,我就是要向朝廷要粮食修房屋恳农田,我就是要过正经的日子,这有什么错?” “过正经日子?恐怕你是要让大家过不上好日子吧!”此言一出,身后众人议论纷纷,都不知这小郎所为何意。 第52章 都赐给本王的书童 “河坝已经在抢修了,可是只靠官兵,人力毕竟有限,所以晋王殿下颁布旨意要大家共同参与堤坝的修建。你们不想干活只想躲在帐篷里等朝廷的救援,好吃懒惰,现在还有脸堵在府外要房屋要田地?” 这一番话戳到了众人的痛点上,流民们皆不再言语,夏青溪见状赶紧趁热打铁: “乡亲们,和县是咱们自己的家,现在朝廷派人给我们修堤坝,我们理应搭一把手。 “莫说现在朝廷派人来,就是朝廷不派人,难道我们就放任堤坝被毁而毫无动作么,就算朝廷不派人来,我们自己的家还不是一样要自己去建? 第79页 “虽然现在我们每天喝粥住窝棚,但是等堤坝修好了,我们把房屋建好,农田重新开垦出来,我们会吃更好的饭,住更好的地方。 “咱们现在聚在这里闹事,只会延误灾情,难道乡亲们就不想早一点重建家园么?” 一席话,慷慨激昂,情之凿凿,众人多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听了后便被感染,纷纷觉得这小郎说的在理,就算朝廷不派人来,他们自己的家还是要自己动手去建。 于是众流民皆表示愿意去修筑堤坝,出一份力来早日度过灾情。 可这时夏青溪嘴角微微一扬又道:“可是晋王爷,我们虽然是在为自己修家园,可我们每年也上交赋税服徭役供养朝廷,我们修坝出力,朝廷理应也给我们银子!朝廷雇佣的官兵修堤坝难道不给饷银吗?可我们为什么要无偿去修筑呢?我们要工钱!我们要工钱!我们要官兵的双倍三倍工钱!” 经过这么一点火,身后的流民们慷慨激愤,纷纷附和,一个个都使劲往前涌动,眼看前排的官兵要拔刀的功夫,夜川伸手指向双手抱臂微微得意的夏青溪:“来人,给我拿下!” 被这么一喝,流民们停止了吵嚷,只见前排武装的士兵将夏青溪背过胳膊去押了起来,夜川又道:“压进大牢,重打一百鞭!”话音刚落,士兵便将夏青溪拖着往府内牢房走去。 夏清溪大喊:“晋王殿下饶命啊!小的知错了,小的去修堤坝,小的不要工钱,只求殿下饶小的一命,小的一定卖力修堤坝……” 夏清溪被拖进去后声音飘出很远,伴着阵阵哀嚎夜川看了一眼被威慑住的众人:“即日起,凡是参与修筑堤坝的人,皆可领与朝廷官兵同样饷银,再有聚众闹事者一律收押大牢严惩不贷!” 流民毕竟都是些市井小民,皆被眼前这阵仗唬住了,特别是夏青溪被拖进去时的哀嚎,深深震慑了他们,个个都纷纷跪地表示愿意去修堤坝。 晋王不追究他们闹事的责任还许诺与官兵同样饷银的酬劳,这已是天大的恩惠,须臾功夫流民们纷纷散去。 县丞府朗厅内。 夏青溪翘着二郎腿,吃着小食时不时喝一口茶水连夜川进来都没有抬眼看一下还是自顾自吃着。 夜川见状将她眼前的小碟子端走,她也不恼,抬头望着他,星眸闪烁,俊俏的小脸蛋儿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来了,来了。” 夜川还没有反应过来她说的“来了”是什么意思,只听传来一阵尖细嗓子的妇人的声音,着实令人不舒服。 “小的参见晋王殿下,愿殿下万福。”说着拿那条玫红色的帕子沾了沾鼻尖下巴故作忸怩道:“小的办事请殿下放心,您的小书童一走啊,小的就将芊翠楼最好的姑娘给殿下送来了。” 老鸨扭动了下肥硕的腰肢,浓妆艳抹的脸上更是春风满面,一副得意。想来对自己家姑娘她还是有几分自信的。 老鸨将手掌击了三下,只见一群花红柳绿的小娘摇着窈窕的身子婀娜走来,个个样貌不俗,她们见了晋王赶紧行了礼,脸上皆是欲拒还迎的娇羞。 原本肃静的朗厅内因着这一团团花红柳绿瞬间变得脂香粉软起来。 夏清溪仿佛一下子来了精神,上前去一个个仔细打量着这些正处在如花年纪水灵灵的姑娘。 “哎呀呀,殿下您看这个,动若百合招展,静如弱柳扶风,啧啧,美人儿啊……”被夸奖的小娘更是娇羞百态,媚眼颦颦。可夜川并不为所动。 “殿下不喜欢啊,若是不喜欢我再寻别的便是。”说着又走到另一个姑娘身边,还没有开口,夜川便抢先发话了:“既然本王的书童觉对这些小娘甚是喜欢,那本王今天就把她们都赐给本王的书童,你们都听好了,把她给本王伺候好了,若是有半点怠慢……” 众小娘纷纷附和:“不敢不敢,殿下您放心吧!” 虽然没有被晋王看上伺候王爷,可这书童长得也是清秀俊美,难得一见的美娇郎,况且能伺候晋王身边的人也是独一份的殊荣。 夏青溪没想到他还有这一手,刚想上前去理论,谁知众小娘一拥而上。 “小郎君……” “小郎君……” “别害羞嘛,快来呀……” 南方姑娘的吴侬软语,俏、娇、柔、糯,腰肢身段更是柔若无骨,她被这些软热的身子叠压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京都太子宫中。 夜桀眼前跪着个侍卫模样的人禀报道:“回太子殿下,我们的人没有过多纠缠只是试探一二便撤了,接下来是否行动?” “嗯,叮嘱办事的人掌握好分寸。” 夜桀摆摆手示意来人退下,伸手捏起已经被摩挲的有些光滑的细竹片。 “繁华越无度”,每次看到这句诗他便会想起夏青溪那张微扬着小下巴带着些许倔强的脸,想到她灿若星光的眸,她眼角微眯时好看的弧度勾住了他对她所有过往的牵念,仿佛她所有细小的动作都汇成了他回忆她时的繁华。 夏疏影轻推门扉而入。自从嫁做太子妃,夏疏影一刻都没有松懈过,加上本就是大家闺秀的家教,更是成了各王妃的典范,无论太监宫女还是皇后贵妃都挑不出半点瑕疵。 她把用玉盅盛着的羹汤放在案上,玉石与桌案接触时发出细微又清脆的响声,仿佛激起了满屋缓缓流动着的思绪的涟漪,夜桀抬眼望了她一下,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点点头示意她下去。 第80页 夏疏影出门走在宫中长长的回廊上,她停下脚步,望着一处开的正热闹的三色堇,蝴蝶翻飞本是一片静好的景色,想到一生都要被困在这一方天地中,她轻轻叹了口气。 丞相之女一直心仪太子,可皇帝为了避免外戚权势过大,驳了丞相的请求,而是将夏疏浅嫁于太子,她明白是这为了笼络父亲夏公良。 自夏公仲死后夏公良一直都是敢怒不敢言,心里颇有微词。如今女儿嫁做太子妃,将来便是一国之母,他就是国丈,夏家一脉的兴衰全尽于此,纵使有再多的不满,也会全心全意地辅佐太子,帮助他排除异己巩固地位,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利”字。 全天下最尊贵女人的殊荣仿佛并不能令夏疏影满足,或者说,她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她走上前去,摘了朵三色堇捏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指尖突然一用力便将其碾毁。葱绿色的帕子揩完了手指上花瓣的汁液后显得触目惊心,夏疏影嫌弃地将帕子丢在了地上。 夏季已然来临,空气中温热的气息令人熨帖,处于黑暗中的菌子拼命生长着正如掩在暗处的阴谋。 夏青溪颇费了一番力气才摆脱了那帮小娘的纠缠,对付她们只能用与对付钟无修同一种办法。 想到一群楚腰卫鬓她们衣带渐宽,满屋香艳的景象,不仅打了个寒颤低头轻轻扶额:“啧啧……可惜了,可惜爷也是妇人,着实消受不了,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 第53章 好巧啊,我也没有 书房里夜川正与火离、水坎说着什么,夏青溪推门而入,几人的话题戛然而止,纷纷看向门口立着的发丝凌乱玉带歪斜的夏青溪。 火离见状起身要走却被水坎一把拉住了:“别急嘛!”说着转头看向夏青溪:“听说巴特尔要给主子找几个喜欢的小娘,把咱们七爷给惹生气了,找了一堆小娘来,啧啧……这满屋子的醋酸味儿呀,可把水坎给熏坏了呢!” 夏清溪一听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手扶门一手指着水坎道:“瞎扯!七爷我是看你家主子日夜操劳治水修坝,整日清心寡欲的,好心找几个小娘给他疏松疏松筋骨,他不知感恩也就算了,还……还……” “还反倒把你自己的筋骨给疏松了。” 水坎一听跳过去扬手拂了下夏青溪零落下来的一缕发丝接话道。 “没想到七爷还有这嗜好,小娘消受的如何呀?”水坎一副不怕死的样子,晃动着小脑袋挤眉弄眼地调侃道。两只小牛角辫像荡秋千一样,气的夏青溪伸手便过去抓,谁知水坎借势将她的胳膊一拉,便将她摔倒在地。 看到夏青溪狼狈的样子,水坎畅快地笑了几声后,对着趴在地上的夏青溪做了个鬼脸便晃动着肩膀跑了,边跑还边喊:“火离快来,屋里醋酸味儿太重了,别熏坏了……” 待火离走后,夜川起身踱到夏青溪身边席地盘腿而坐,他将袍子的前襟平铺在腿上整理好后对夏青溪伸出了手。 她也倒也不客气,抓住他的手借力坐了起来,腮帮子鼓鼓的赌气不跟他说话。 “小娘消受的可好?”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夜川脸上满是戏谑。 “托您的福,多谢晋王殿下了。” “那,这就当做方才你与本王配合那出‘杀鸡儆猴’的奖励吧。” “你能有什么正经奖励?连跟随你十几年的……” 想到回廊上巴特尔的话,他跟随了夜川十几年,夜川都没有将她这个“有缘人”的底细交给他,而是只说了句“她交给本王处置”。 连一个跟随了自己十几年的老臣都提防到如此地步,眼前这个人,到底有着怎么深的城府她不敢想。 “有些事,不是你看到想到的那样。而是为了生存,不得不。”夜川似是看穿了她的心事,微叹一声道。 “那你就没有值得完全信任的人吗?” “没有。” 他回答的倒是干脆直接。无疑,他说了实话。 这也难怪,在他那种环境生存下来的人,太难对别人产生信任。做质子的十年光阴里,想必并不会如嘴上说说那么简单。 她突然就有一种想摸一摸他脸的冲动,她向他靠了过去,一手撑着地,另一只手轻挑起他的下巴,眨了一下眼道:“好巧啊,我也没有。” 她将脸慢慢贴近他的,满是探究的眼睛眨呀眨的,似乎要从他的脸上探明他所有的过往与将来,就在她的脸快要贴上他的之时—— “启禀殿下,姜河水坝东侧的地基扩建时发现类似于墓地的入口,兹事体大,还请殿下亲自查看。”侍卫在厅外禀报道。 二人对视一眼,都在心里默默说了句“七星洞”。夜川起身又将夏青溪捞起,对着门外的侍卫道:“即刻动身,本王亲自去一趟。” “这个洞会是哪个星宿呢?” “不知。” “怎么刚探过一个七星洞这么快又出现了另一个?” “不知。” “你说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蹊跷?” “不知。” “喂!”夏青溪急了。 夜川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她:“若是真有什么蹊跷难道就不去了吗?” “去,当然去啊。管它是什么蹊跷,这洞七爷是探定了。” 夜川给了她一个“这不就是了”的眼神,顺手一带将她带上马,二人疾驰在去坝基的路上。 第81页 因着连日的梅雨,加上坝口决堤,越往姜河靠近,路越泥泞,马明显慢了下来。 沿途三三两两结伴前往堤坝去修坝的流民,他们大多都是打着赤脚,泥点子零零星星挂在黝黑的小腿上。 二人到达坝口处下马,深一脚浅一脚向坝基行去。妇人的裙装着实麻烦,才几步路裙摆上便沾满淤泥,走路时粘在小腿上很是不方便。 夏青溪弯腰将裙摆撩起系在大腿旁边,又将里裤高高挽气,鞋袜也索性脱了下来。 一双玉腿露了半截,白皙光滑的皮肤在日光下仿佛荧着一层光,斑斑泥点儿粘在上面,宛若星空一般。 河坝淤泥的细腻感由脚底直窜上来,夏青溪忍不住用力踩了几下咯咯笑了起来。 听见笑声夜川一回头,见她裸露在外面的小腿明晃晃的荡来荡去,脸上顿时阴郁的能拧出水来。 他伸手抽出就近一个侍卫的刀,手起刀落,速度快的令人咋舌,夏青溪挽在大腿旁的裙摆便荡了开来,害的正在小跑的她差点摔倒。 她刚要发作,看到周围人看她的异样的目光,顿时便明白了。 在这个露脚都算有违妇道的时代,她刚才那般在常人眼里简直就是十足的疯子了,还是个不守妇道的疯子。 她低下头乖乖跟在他后面,看着裹满了泥巴的小脚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淤泥里,夏青溪腹诽道:“嗯嗯,不错不错,这个泥巴浴细腻柔滑,舒服呀!” 还没等美够,便觉得额头一紧撞在了一堵人墙上面,夜川伸手一捞,她才免于洗个全身的泥巴浴。 “看路。” “是是,晋王殿下。” 她对着他俏皮地眨了眨眼讨好道。待在他身旁立定,前方便是姜河新堤坝的坝基了,这是在被冲毁的旧址上重新加深扩建的。 随着姜河水位年年上升,旧坝已达不到储水抗洪的功效了,在被冲毁后,夜川决定一劳永逸,修筑一方能抗百年洪水的大坝,不仅能安定朝堂还能造福百姓。 坝基四周的淤泥高高堆砌着,连带着河堤的砂石,七星洞洞门一侧位于他们所立之处的正下方,想要一探究竟必须要下到开挖的坝基底下,或者是乘船绕到对面先观察一二。夜川显然是选择了后者。 他吩咐备了船,只留一个船夫便带着夏青溪绕到了七星洞洞口对面的河道上。只见洞口呈拱形,奇特的是洞门是关闭的或者说根本就没有洞门。 一阵激流颠簸之后,二人待要仔细看寻一番便听到船夫惊恐道:“大人……大……大人不好了,船进水了!” 低头一看,船底翻滚着细小的水柱,不一会儿便没过了鞋底,定是刚才船底撞到了暗礁,夏青溪想到在开阳洞中落水的经历不由得上前去抱住了夜川。 而夜川好像并不为所动,任凭夏青溪抱着,他一动不动立在船头仔细观察着坝基以及附近水域的地形。 随着船越进水越多,船桨根本不听使唤了,眼看前方便是急湍的漩涡,船夫大叫:“大人快跳船!要不然来不及了!”说着自己“扑通”一声便跃入了水中。 夜川仿佛没有听到船夫的大喊一般,他将夏青溪拽起护在胸前,微微弯腰双手扶着船舷,船随着激流一下子便卷进了漩涡中,随着颠簸越来越大,“啪”地一声巨响,船体被漩涡拍碎了。 夏青溪紧紧抱住夜川,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她提前屏住呼吸,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把她往水流里拽一般,她感觉整个身子都被一股力量吸着,她将腿也紧紧勾盘在夜川的腰上。 在生死皆有可能的深水中,此刻,她是信任他的,或者说,除了他,再无别的生机。 第54章 开阳辅 梅雨季的河水是浑浊的,河底翻滚的黄沙令夏青溪什么也看不清楚,她紧紧攀住夜川,在河水沉沉浮浮中,他时不时浮上水面让她喘一口气,纵使是这样,夏青溪还是有点渐渐不支。 也不知道沉浮了多少次,夏青溪感觉到周身的河水变得滚烫了起来,她在水里无法说话,便用双手使劲摇晃着他的肩膀,嘴里吐出一串气泡。 终于,夜川带着他寻到了河底的一处暗洞,只觉洞口狭窄,小腿被洞壁上尖锐的岩石割了一下,丝丝的痛感由下而上传来。 夜川根据水里光源的方向,带着她摸索着穿过了洞口,一阵激流涌来将二人拍到了一处地下河的河埂上。 想来姜河平静的河面上哪里来的急流漩涡呢? 原来河上面的漩涡连接的是地下河深处的另一处漩涡,由于岩石参差,空气涌动而形成湍急的水流。 怪不得夜川一次次沉浮上上下下,原来他早就断定河底下另有乾坤了,夏青溪不由得佩服起眼前这人的智慧了。 地下河的河水泛着清幽幽的光,河水流动产生出有节奏的回音,因着洞里的岩石,回声时而高亢时而低鸣,在这样一个相对密闭的空间里显得尤为诡异。 河面上冒着氤氲的一层水汽,想是水温太高的缘故。 环顾四周,这条河不知哪里是源头也不知流往何处去,水汽的萦绕使得这里的可见度并不高。 河边上一座一人多高的雕塑耸立在眼前,她走上前去细细打量着。 这是个身型窈窕的姑娘,看面相约么着也就二八年纪,她双手紧紧握住一支莲花看向远方。 第82页 这个姑娘是谁?她的雕像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些答案都不得而知,冥冥中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萦绕在心头。 夏青溪沿着河岸的鹅卵石走了好几个来回,时而蹙眉时而扶额,时而捏着下巴一动不动盯着水面。 突然她向离河较远的一处乱石跑去,只有靠近河岸的石头被冲刷成了鹅卵石,离河岸越远,地上的石头越尖锐。 夏青溪没跑多远便慢下了脚步,鞋子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丢掉了,赤脚走在这样的石子路上,脚底的疼痛令她的眉头紧紧蹙成了一团。 这时她只觉身下一轻,夜川便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远处的乱石参差竖立着,他抱着她慢慢踱了上去。因为石头并不平整所以他走的并不快。 夜川的夏衣并不厚实,湿透后紧紧贴着胸膛,夏青溪能清溪地听到他心脏强有力的跳动声。 一定是刚才从水里出来水温太高太热的缘故,脸蛋儿还有些发烫,或者是刚才在水里憋气太长太久才导致现在还有些缺氧。 夏青溪如此想道。 因为是往上爬,所以他的头微微低着,温热的呼吸轻抚在她脸上,夏青溪稍稍别过了头去。 上行途中岩石有些松动,夜川脚下一个踉跄,使得她条件反射地伸手搂紧了他的脖子,额头轻轻触碰到了他的唇,她迟疑了一瞬后赶紧移开。 “别动。” 夏清溪只好一动不动僵硬着,连呼吸都有些无所适从,抬头也不是低头也不是。 地下河的山洞里氤氲着的水雾仿佛沾染了桃色的情愫,使人忘了眼前的艰险,一瞬间便如堕云里雾里。 到了岩石顶上,她几乎被眼前的情景震慑住了:薄雾之下的地下河,竟然弯曲成了一个勺子的形状。 没错,是北斗七星的形状,可整条河流丝毫不见人工开凿的痕迹,河水河堤浑然天成。 “我滴个乖乖!”她不禁惊叹一句,若这河真是天成,那也太奇幻了吧,不过想到自己越世而来的经历,一条七星河仿佛又算不得什么了。 洞里的回声因着两人的沉默而显得越发波诡云谲,夏青溪喃喃道:“枢为天,璇为地,玑为人,权为时,衡为音,开阳为律,摇光为星……” 她绕过手去拍了拍夜川的后背:“走,过去,爷知道怎么办了。” 待夏青溪重新在河岸边的鹅卵石上坐定后,她指着河流天璇的位置道:“枢为天,璇为地。小的以为,咱们现在正处在地底下,那就是天璇洞喽,劳烦晋王殿下潜到天璇的位置去看看有什么蹊跷。” 她一边翘着二郎腿一边指挥着夜川潜到水底去探查。过了好一会儿,夜川浮上岸,并没有什么发现。夏青溪忍住笑,一本正经又道:“此处阴气森森,又位于地下,定是玄冥文曲天权宫喽,劳烦晋王殿下……” 夏青溪还没有说完,夜川转身向河流走去,他并没有朝天权方向而是朝着玉衡的方向去了。夏青溪一怔,旋即又咧嘴一笑。 刚才还佩服眼前这人的智慧,单凭河面上的漩涡暗流就能断定河底另有乾坤,这暗河涌动时发出的有节奏的叮鸣响彻整个山洞。 七星中,开阳为律,以他的智慧又怎么会想不到呢?那么先头他听从了她的指挥潜到天璇处难道是因为对她的信任?想到这里夏青溪心中升起了一丝内疚。 只是……青玄寨后山的七星洞已经是开阳洞了,为何现在又来了个开阳呢?夏青溪冥思苦想,难道是……北斗七宫中,在开阳的附近,有一颗很小的伴星,成为“开阳辅”或者“开阳增一”,这个地方十之八九是那辅星的星偈。 夜川走到开阳处并没有下潜,而是迟疑了一下,调转身来走到夏青溪面前,伸手将她捞起来扛在肩膀上又回到了玉衡处。 “喂!你干嘛呀,快放我下来!” 夜川仿佛听不见似得,将她从肩膀上挪到胸前伸手把她两条手臂环在自己脖子上,一手托着她的臀部一手轻轻拍了两下她的背。 “准备好了,要下去了。” 夏青溪来不及辩驳,有些滚烫的热水便从小腿处蔓延开来。这种炽热的感觉令她全身都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她下意识紧了紧楼住他脖子的手臂,深吸一口气,对着他点了点头。 如一个鹞子翻身,夜川带着她潜了下去。周围滚烫的感觉令夏青溪几近窒息,渐渐的皮肤也开始麻木,灼痛感仿佛变得迟钝了。 河底的能见度并不高,但夜川似乎游刃有余,在水里来回穿梭着。 夏青溪的憋气技术并不好,不一会儿便有些吃不消了,肺里犹如灌入了沸腾的油,撕心扯肺地熬煎着。 她感觉自己快不行了,已濒临极限的她一手勒紧他的脖子一手用力拍打着他的后背。水里的浮力令她扬起的手落下时如挠痒一般,夏青溪急了,伸嘴便朝他的脖子咬了下去。 “嘶——”夜川吃痛地歪了一下头,揽紧她迅速往水面上升,突破水面的一瞬犹如冲破生死的一层界限一般,夏青溪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有气无力地指指岸边,便趴在他的胸前咳嗽了起来。 待将她放到岸边的鹅卵石上后,夜川穿身又去了玉衡处的河底。须臾功夫,他便拖着一个箱子上岸了。 他将箱子拖到她的面亲,就地坐了下来。夏青溪连看都没有看,转身别了过去,小嘴一张一翕的,还在生着气。 第83页 刚才他明明可以自己下去的偏要拉着她一起。心中那一丝曾经飘荡了一下的内疚感早已灰飞烟灭。 不就是捉弄了一下他嘛!至于这么小气吗?刚才差点就憋死了,这人也真是,身为堂堂王爷如此记仇,心胸当真是狭隘。 “我的命就如此不值钱么?” 夜川一怔。 “也是,堂堂王爷征战无数,杀人如捏死一只蚂蚁一般,像我们这种如草芥一样的人,生死又于你何干呢?淹死我也不过是博了你一笑罢了。” 夏青溪的神色黯然也不过是在脸上停留了一瞬间而已,旋即便被发现新大陆一般的兴奋给取代了。 眼前这个铜制的箱子,怎么说呢,就如后世的行李箱一般,上面是把手、拉伸杆,还有密码锁。不同的是这个古代的拉杆箱是没有拉链的,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密码锁锁着的铜打扣。 位于把手处的一处锁并没有活动的数字轮,只是刻了一个阿拉伯数字3后面还点了一个明显的点儿。 阿拉伯数字!又是这么超前的玩意儿,不过她已没有在开阳洞中发现汉语拼音那么惊诧了。 设计这七星洞之人定与她来自同一个时代无疑了,她更坚定了一点,破解了这七星洞的秘密,一定能找到回去的办法。 那这3加一点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夏青溪愁眉紧锁,被滚水烫过的皮肤微微泛着粉红,几丝凌乱的发丝粘在额角,暗金与墨蓝的眼眸似是因着这片刻的愁容而多了一层晕染的色彩。 她瞅了一眼夜川,眉峰上还沾着几滴水珠儿没有擦掉,而他却毫无察觉,在与她视线对视的一瞬,他突然道:“不是。” “啊?”夏青溪有点云里雾里。 “不是的。”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第55章 他不值得你托付 宽敞的土夯大道上,系着红绸缎的马车排成了一条浩浩荡荡的队伍,赶车的车夫皆穿红衣,喜庆无比。一看便知道是哪个大户人家娶亲嫁女的妆奁。 行人纷纷退到路边避让,看到路人脸上慌张的神色,本就趾高气昂的为首的马车夫更是得意非凡了。 然而马车夫并没有得意多久,对面便迎来一辆马车。 只见来人芒鞋,布衣,草帽,斜坐在车前,后背慵懒地倚靠在破旧的马车上,一手执着缰绳一手拿着马鞭,眼睛半眯着,嘴里叼着的一棵草使得整个人都有些玩世不恭。 狭路相逢,为首的马车夫脸色一变大声呵斥:“哪里来的山村野夫,敢挡了本大爷的路,还不速速让开!” 马儿原地踢踏了几下甩甩脑袋打了个响鼻。见来人索性将眼睛闭上了,翘着的二郎腿一翘一翘地瞬间就勾起了他的怒火。 他从马车上跳下,执着马鞭径直走到挡路者身前,扬起鞭子便狠狠抽了下去。来人一伸手,牢牢地抓住了鞭子。 红衣车夫拽了几下都没有将鞭子拽回,此时人群里隐约传来细琐的人语,他有点恼羞成怒,气得大骂:“哪里爬出来的腌脏玩意儿,也不先打听打听小爷我是为谁办差的,开罪了我家主子你担得起吗?!” 红衣车夫说着卯足了力气用力一拽,谁知那布衣竟突然松了手,红衣车夫被闪了个屁股墩儿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其它车夫闻声赶来将他扶起。原本细琐的人语爆发成哄笑的山洪,在红衣车夫听来无比刺耳。 他顾不得屁股上的疼痛,抽出腰间的弯刀便砍将了上去,谁知那布衣捏着鞭子尾巴朝空中一抛伸手接住了鞭子头,一道影子闪过,弯刀便被抽落在地,快,准,恨,不给人丝毫反应的时间甚至是连看都没有看清楚。 其余几个车夫也面面相觑,后退了几步。众人止住了笑声纷纷交头接耳,猜测着布衣的身份。 论武力,红衣车夫见不是那布衣的对手,弯腰拾起弯刀招呼了一声便灰溜溜朝马车走去,二话不说上了马车将车别到路边让布衣先过。 “谢了。”布衣车夫经过时丢下一句,伸手拽了拽帽子扬长而去。 “头儿,这小子是谁?就由他这么过去了?”一个车夫不服。 “今日你我有要务在身,损坏了妆奁耽误了时辰谁都吃罪不起,姑且饶他一回,若他日遇见定不会轻易放过。” 浩浩荡荡的队伍又行进在宽敞的大道上,如平静的河面上抛了个石头一般,浪花涟漪过后又恢复了宁静。 阳关镇临河而建,比一般的镇子要富庶些,夏夜里凉风习习,虫儿鸣叫,榕树下摇扇,凉椅上观星,在这样一个如此平静的夜里仿佛世间万物都被打上了安逸的标签。可江河万里,处处藏着暗流漩涡。 是夜,州丞府的房顶上一个矫健的人影一闪而过,须臾,又一人影随着先前那个尾随而去。 今日是州丞的小儿子徐离萧大婚的日子,整个府内乃至整条街都染上了喜庆的色彩。 大红灯笼大红喜幔映得人脸色格外红润,院中人流穿梭,堂内杯盏交错,熙熙攘攘满是人间的烟火气。 灰瓦上的人影看了一会儿一跃而下,消失在这片祥和喜庆之中。 厅堂内一帮镇上的纨绔子弟围着身穿大红色喜服的新郎官不停地敬酒奉迎。 “徐离少爷好酒量。” “少爷好福气啊,娶得川隐山人独女为妻。” “是呀,是呀!少爷不愧为咱们阳关镇首屈一指的美郎君,连川隐山人都能攀上亲家。” 第84页 …… 面对众人的阿谀奉迎,徐离萧也只是笑笑。川隐山人是有名的隐士大家,朝廷多次派人来请他入仕都被婉拒。 父亲几年前就想与川隐山人攀亲,可是从大儿子到二儿子都被回绝了,直到这小儿子。听说还是川隐山人之女亲自求了川隐山人,他老人家才答应的这门婚事。 不管怎样,这亲终究是攀上了。因着徐离家与定桓王的裙带关系,才坐得州丞这个位置,人们背后都叫他“土财主”。 但现在不同了,与川隐山人攀了亲,那便是书香世家、诗礼门第,所有与之有关的一切似乎都镀上了一层风雅。 酒过三巡又三巡,徐离萧辞了众人往后院新房走去。 川隐山人掌珠慧云禾乃阳关县炙手可热的人物,不仅因人生的齐整更因才名艳绝阳关,前往求亲的名门显贵更是络绎不绝,但慧云禾全都看不上。 一日,她甩开丫鬟着了便衣帷帽又独自去茶馆喝茶听戏,刚刚落座,跑堂小二便端来一壶上好的白茶:“姑娘,有位客人给您点了壶茶,您慢用。”说着连同一些精巧的茶点一并摆将开来。 “哪位客人?” “此人与姑娘一样,都是这里的常客,但并没有留姓名,只说了句像姑娘这般人物,比起红茶来,白茶更适合些。” 慧云禾向四周望去,又踱步到围栏处向楼下张望,见一白衣郎君正往茶馆门口走去,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一般,他停了停脚步但是并没有回头而是径直走了。 从慧云禾还没有及笄开始,每次出门,阳关镇的这帮富家子弟都会变着法儿的吸引她的注意力,为的就是让她多看他们一眼。而慧云禾何等人物,向来对这些蔽聪塞明之徒嗤之以鼻。 为了给自己少找麻烦,她出门便戴一顶幔围及膝的大帷帽,将上半身牢牢裹严,美貌也是一种烦恼,大概就是说的她这种人吧。 这送茶之人却不同,不仅没有着急上来攀交,连名姓都没有留下,甚至在知道她在看他的时候,连头都没有转过来看一眼。 慧云禾将手里摩挲着的茶杯递到唇边呷了一口茶,绵软清幽,似乎又透着一丝回甘。 那人说她更适合饮白茶,“原来我在别人眼里是这等模样”,她腹诽了一句随即又自言道:“别人怎么看我又与我何干!” 她在生自己的气,被别人左右了思想,她有些懊恼。 …… 而此刻她正坐在喜房的檀木喜床上,曾经的山高水长她又细细回味了一番。 随着门被轻轻推开,慧云禾的嘴角忍不住弯了弯,眉间的娇羞还没有散去,胳膊便被人抓住了。 “走!”来人压低了声音,拽着她便往外去。 是个妇人?!她用力甩开那人的手:“你是谁?我凭什么跟你走?我不走!” “现在来不及解释,徐离萧并不似表面你看到的那般,他不值得你托付。” “笑话!他不值得我托付难道值得你托付啊?!你一个妇人家,跑到人家的洞房里来对别人的夫君指指点点还企图拐走新娘子,难道你就是什么好人?” 慧云禾冷笑一声,将妇人的警觉发挥的淋漓尽致。见与她说不通,来人索性伸手朝她后颈一掌将她拍晕了过去。 废弃的破庙里,木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打开了,夏青璃从里面出来赶紧伸手接过了范青竹肩上的人,动作快得根本就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他将慧云禾放到墙角的一堆稻草上后转身望向范青竹。 “我是土匪,烧杀劫掠,抢个妇人回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那我就陪你当土匪,你说杀谁我就去杀谁。”说着他上前一步,想要抱住她,但又忍住了,想起不久前再次相见的情景,他告诫自己不能太心急。 “你我缘分已了,莫要再纠缠。” “好,我不纠缠,我就是远远的看着你就行,绝对不会妨碍你。” “可我看见你就烦!” “哪里令你烦?” “哪里都烦,你的脸、你的眼睛、鼻子、嘴巴……” 还没等范青竹说完,夏青璃抽出随身的一把匕首就往自己脸上扎去,范青竹见状一把挡了下来。 “你疯了?” “我的青竹不喜欢,我留着也无用,不如毁了免得招人心烦。” “幼稚。”范青竹狠狠剜了他一眼,走到慧云禾躺的那堆稻草旁坐下。 第56章 包公脸 鸣响不绝的地下洞中仿佛时间停顿了那么一瞬,夜川抓住她手腕的手松了开来:“可解?” 夏青溪给他抛了个大白眼:“废话不是,还有我七爷解不了的?” 海口是夸下了,接下来就是践行的时候了。 既然这布置七星洞的人与她是同时代的人,那么这次一定也是要用“超前”的知识才可解开。她想着,又细细检查起了这个带着浓浓现代气息的行李箱。 围着夜川和箱子,夏青溪转了一圈又一圈,“3”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她低头思索着,看着脚下被自己走出的圆形的浅浅的一圈痕迹,她站在夜川身后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如何?”夜川回头。 “圆、周、率。”看夜川疑惑的眼神,她又补充道:“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原来阿拉伯数字3后面的那个点是小数点的意思,π=3.1415926,按顺时针的方向,她将剩下的几个数字锁依次拨上了阿拉伯数字1、4、1、5、9、2、6。 第85页 锁扣被依次打开,夏青溪刚想打开看里面到底有什么乾坤,夜川伸手一拦,示意她靠后。 想想也是自己莽撞了,万一一开箱里面飞出个刀剑暗器什么的,这会功夫自己恐怕早就去问候阎王爷了吧。 夏青溪拔腿就躲得远远的,只见夜川小心翼翼将箱子打开,想象中的情形并没有出现,夏青溪蹑手蹑脚走过去,只见被水浸泡过的有些斑驳的箱壁上染了一层铜锈。 她示意夜川将箱内的半箱河水倒掉,从自己裙摆上撕下一块布条来一点点细细擦拭着箱子内壁,突然一个身影扑过来将自己扑倒在地。 夜川将手臂垫在她的后背上以免地上的鹅卵石硌疼她。夏青溪吓得大气不敢出,愣愣地盯着几乎贴到自己脸上的那张脸。 洞里的温度很高,他的鼻尖冒了一层细细的汗珠儿,此刻正清晰可见。过了一会儿,她伸手使劲推了推他:“喂,我要被你压死了,你真的很重啊。” 见没有什么异样,夜川起身,伸手又将夏青溪扶起。她起来后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箱子四周散落着几枚芒星形状的暗器,她仔细打量着箱子内壁——严丝合缝,这暗器是从哪里出来的呢?她又擦拭了一会儿箱壁,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突然她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回头向地上的暗器寻去。 只见夜川将那几片芒星形状的暗器一字排开,她走过去伸过头去一看,每片暗器上面都刻有像开阳偈一样的文字。 “殄文?” 夜川并没有回答,只是将两个暗器的位置对调了一下,抬眼望向她。 “何意?” “魂为天地不思归。” “魂为天地不思归?”夏青溪刚问了一句,还来不及研究这开阳辅的星偈,胸口便像被针扎了一样疼得缩了起来。夜川赶紧过去揽住她,她就像一滩烂泥一样,软软地趴在了他的怀里。他紧了紧她的腰,抬脚将地上的芒星镖踢进河里。 等夏青溪再次醒来的时候,她无奈地扶了扶额,唉……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不过令她欣慰的是,七星偈已得了开阳偈并开阳辅的,很快便能破解谜团回去了,想到这里她心情大好,用过膳后便在园中闲逛。 院内丫鬟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耳语,见她来了都忙低了头紧挪着小步离开了,夏青溪见状正纳闷着,从前头来了个端茶的小丫头,许是怕耽搁了差事走得急,一个多膳吧不迭差点撞到她。 小丫头抬起头一看,脸上一片惊恐,“啊”地惊叫一声,茶盘也随之覆在了地上。 夏青溪更纳闷了,想她平日里都是善待下人与人为善的,不过就是差点撞自己而已,至于吓成这个样子么? 她朝趴在地上捡碎瓷片的小丫头看了一眼,为什么众人见她的样子都像见了怪物一般?她朝院里的水塘走去,在伸头望下去的一瞬间,自己也惊得尖叫一声。 原本如脂如玉的肌肤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包公脸!这肤色,都快赶上非洲同胞了。 夏青溪二话不说便往水坎房里跑去,刚进屋还没来得急开口,水坎便将一个小瓷瓶递了过来。她刚要伸手去捞,谁知水坎又将手收了回去:“很贵的。” 水坎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她那张黑黝黝的脸,终是没有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夏青溪捞过她手里的药膏:“放心,爷有的是钱。”说着便拧开盖子用食指勾起里面雪白的膏体迫不及待地往脸上搽。 “小坎儿,你说我这脸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怎么回事?哈哈,你还好意思问我?你昨日跟主子干嘛去了?” 当然是去破七星偈了!可是这个真不能说。夏青溪撇了撇嘴支吾了一下,水坎又把话接了过去:“现在知道害臊了?” “啊?” “孤男寡女,干柴烈火,要节制啊!你看你,干巴得像根柴火似得,得多锻炼了,总不能每次云雨的时候都晕倒吧?总不能每次都让我家主子扛着你来找我吧?这多扫兴,你说是吧?而且这样还容易造成阳虚不举,你不为自己想也得多为我家主子想想吧?你不为我家主子想也得为自己后半生想想吧……” “什么?”夏青溪算是听明白了,伸手便要去抓水坎的脖子,哪知水坎闪得快,她扑了个空。 “你这脸,看来是不想好了。”水坎斜靠在屋内的博古架上下巴微微扬起,挑衅地看着她:“哎呀呀,气血失调,阴亏欲盛……” 还没等说完,夏青溪又起身来追她,水坎一边围着屋子跑着一边继续刚才的话:“纵欲过度都写在脸上了……”说着头一歪,躲过了夏清溪扔过来的杯子。 “我跟你家主子清清白白的……” “是是是,清白着呢!连‘宝贝’都借过了可不是清白嘛!” “你……”夏青溪一时气结,自知就算理论也理不清楚只会越描越黑,索性将手里的茶壶往桌上一放,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叹了一口气歪头看向水坎:“我这到底多久能好?” 听到这水坎仿佛又来了精神:“哎呦,谁给你说的能好了?”夏青溪一听将桌上的茶壶又抓在了手里,水坎见状赶紧道:“也不是不能好,关键还是要看你自己。” “如何?” “怎么来的怎么去呗!你只要一直与男子保持距离,不与男子接触自然就好。” 第86页 面对水坎一而再再而三的戏弄,夏青溪已容忍到了极点,她将桌上的茶壶抓起来嗖地一下朝水坎扔了过去,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小、坎、儿!我信你个鬼!” 水坎见她真的恼了,咧着小嘴儿呵呵笑了两声道:“你之前是不是胸口突然抽疼,如针扎一般?” 想起在地下洞中的情形,夏青溪瞥了她一眼并没有做声算是默认。水坎见状又道:“你这病是因与男子过多接触而来,只要一个月不与男子接触自然会好。” 想到水坎的医术,夏青溪半信半疑,与男子过多接触?想到在地下洞中与夜川的接触,好像是有点多。但这个病她还头一次听说,难道她就是那种不能接触男人的体质?还是说不能接触他?她还没有恋爱没有成亲过,若真的患有这种怪病,那岂不是人生无望了? 水坎见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一般:“你不用担心,你只是一个月内不能与其他男子接触而已,与你有过巫山之交的是不算在内的,比如我家主子……” 夜川正往水坎的房中去,远远的便听见屋里传来瓦瓷碎裂的声音,他停下脚步站了一会儿没有进去而是转身走了,冷峻无匹的脸上似乎闪过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第57章 悲悯天下太累,我做不来 接下来的几天中,夏青溪出门都是帷帽不离身,在南方本就炎热的夏季里更是闷热无比。 她心里默默念叨:“爷就忍这一个月,要是一个月后没有恢复,小坎儿你就死定了!” 更多的时候她都躲在屋里不出门,穿着小衣小裤躺在凉席上构思她的各种改革计划。 虽说上次为了跟他一起南下给夜川写过一些,但是都不甚完善也不全面,现在夏青溪将能想到的都一一写了下来,大到军队编制改革,医疗计划,小到孩童几岁上私塾,事无巨细。 一日,夜川来她的房中,见她穿着清凉光着脚丫在屋里一手拿一叠纸一手执笔咬着笔头走来走去,见他进来没来由地问了一句:“你说,生几个孩子好呢?” 夜川怔了怔,微微低头轻咳了两声正色道:“把衣服穿好。” 夏青溪如没有听见一般继续来回踩着青石板:“现在人口普遍稀少,若是人口上不去,经济与军事也会受制,如果朝廷出台一些政策鼓励老百姓生育……” 夜川上前抓起衣服便往她身上披去,这妇人定是魔怔了,穿成这样不说竟然还问他生几个孩子,现在又旁若无人地研究起生育问题,丝毫没有平常妇人的羞赧之色。 她将披在身上的长衫扔到床上拉着他到案前坐下,把最近冥思苦想的成就推到他面前:“来,给你准备的治国良策,他日你若为王,定要政通人和,海晏河清……” 他伸手按住她推过来的写的密密麻麻的那摞纸:“他日我若为王,定是一片盛世,不负你所望。” 夏青溪歪了歪头,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黑黝黝的脸上,墨蓝与暗金色的眸子显得尤为怪异,她用一只手撑着下巴,露出白白的牙齿:“是不负天下人所望。” 此时火离来禀说有要事,能让火离亲自来禀的定是要紧事,眼看水坝建成之际,千万不要出什么岔子,她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夜川匆匆离去后,便火急火燎地穿好衣服带上帷帽往书房冲去。 刚一进屋夜川开门见山:“可是水坝有恙?” “有人来禀说水坝发生爆炸,我前去查探过了,是火药。” “可是提前布好?” “是。” 夜川略一思索,示意火离继续说下去, “火药在建设的过程中被埋藏在坝体的石头缝隙内,极难察觉,多方排查收效甚微。只要眼线收到命令就会事先在藏放火药的地方点燃明火扔进去。虽说坝基坚固,石料与石料之间缝隙都不大,但棘手的是我们不知道对方的眼线有几人,不知有几处埋藏了火药,虽不至于将坝体炸毁但流言难平、民心难定。” “是谁这么缺德,置灾情不顾置、百姓性命不顾?”夏青溪义愤填膺,气狠狠地走了进来。 “还不确定是太子还是定桓王,抑或是都有。”火离答道。 夏青溪一屁股坐下后思索着,完全不顾二人的对话。 若真是将火药藏在坝体的缝隙中,那只要将这些缝隙全都堵死不就好了,可是用普通的石头泥土来堵的话很容易就会被挖开,她思索着,若是在现代会用什么建坝呢? 夏青溪恍然大悟,站起身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将帷帽一把摘下冲夜川道:“快,找人弄些石灰石、粘土还有铁矿石来!”说着将帷帽扔在桌上就往自己院中走去。 不一会儿功夫,侍卫与小厮便将她要的几种原料弄到她的小院中,她命人将所有原料都磨成细粉后又将所有人都赶出了院子,一心一意研究起水泥的配比来。 她只在印象中隐约记得这几种配料,但是各配料的配比她并不清楚,所以她设定了几种配方一一来实验。 几天过去了,她设定的几种配比都不理想。这时又有人来报,坝体几处同时发生了爆炸,造成小范围的轻微坍塌。夜川听后二话不说,上马便向水坝奔去。 坝体小范围的被炸掉了一些基石,火离正组织人抢修,见夜川来了急忙上前来汇报情况。 第87页 夜川立于马上微微仰头望了下飘着细雨丝的天空,低头对火离吩咐道:“先停止补修坝体,所有人用木桶提水将坝体浇灌一遍,务必每个缝隙都浇到。” 火离领了命便去执行了,既然藏的是火药,那就用水将所有火药都浇湿。 但夜川也深知这个法子治标不治本,既然能藏第一批火药,那么还会有第二批第三批,若是隔三差五都要用水浇一浇的话,那大坝的竣工期就会无限期往后拖延。 军队与流民中的内线排查需要时间而且他也深知无论怎么排查都清不干净,毕竟这世间最难测的便是人心。 夜川回去后并没有见到夏清溪,她将自己关在院子里已有数日没有动静了。 推门而入,满院的砂石土灰,一堆堆的垒放在院中,粘了土石粉末的凌乱的脚印印满了院子,似乎能看到她这几日的忙碌,环顾四周唯独不见夏青溪本人。 丫鬟来禀报说她去了冶炼窑,夜川越发搞不懂她在做什么了。 窑门前的小院子用篱笆围起一圈,院里凌乱地堆放着一些陶器,一名老者与一个满脸黝黑的小郎正起劲地探讨着什么。 夜川推开柴门进去,夏青溪一看他来了激动地站起身来招呼他过去,老者并不知他是晋王,所以只是客套地让了个位置给他。 只见石头桌上摆了个灰青色的小人儿,看起来像泥人,但仔细看材料又更像是石头,夏青溪将小人儿递给他,两眼闪着晶莹的星芒,若不是她此时的皮肤黑的看不见血色,那定是红润可人透着光彩。 他接过小人捏了捏,坚硬无比,拿在手里的手感与他以前接触过的任何一样东西的都不同。 夏青溪兴奋地解释道: “这个是洋灰,在我们家乡也叫它水泥。 “它跟糯米和石灰调制的糯米灰浆不同,那个虽然坚固但得一两个月才能干透,定型差不多得一两年呢!根本不适合梅雨季节的南方。而且呀,糯米太贵重,好多地方的人都还吃不饱呢,有了米肯定得先给人吃! “而洋灰不同,它只要一小会儿就干透了,一两日便可定型,最主要的是它成本低! “用它来填堵大坝的空隙,然后将整个大坝都塑上一层,给大坝穿上一层坚硬的外壳,不仅可以加固大坝,还能防止河水的浸泡,更是解决了眼前内鬼藏放火药的问题。 “这个小人儿是我给你捏的像,送你啦!”夏青溪说完又用手指了指小泥人。 “你发明的?”夜川仔细盯着小人的脸看了一番。 夏清溪挠挠头,看了老者一眼:“也不能说是我发明的,我想到的配方无论怎么配比都缺少粘性和硬度,我就想着先煅烧一下试试,是林叔提议煅烧后再将里面加入石膏粉的,所以才能研制成功。” 林叔笑笑:“我不过就是看烧制陶器的时候为增加粘度会加一些石膏粉而已,主要还是你有天分,又有悲悯天下之。后生之辈,实数优秀啊。” “我哪里优秀了,也没有什么悲悯天下之心,我就是看那些百姓受水患流离失所,想把大坝建的更坚固一点而已,悲悯天下太累,我做不来的。” 她看向夜川俏皮地笑着,仿佛在说着“这种累活儿还是你来吧”。 林叔端起手边的茶,仿佛对茶语一般喃喃道:“这优秀啊,不在功名利禄,而在人品贵重。” 夜川起身对着老者略一点头算是告辞,拉着满身泥灰的夏青溪便回府去了。 穿过她偷听“军事机密”的那个内院,有一小片竹林,再穿过竹林,一扇不起眼的小石门映入眼帘。 石门后是一池露天的温泉,氤氲着的水汽令她想起了玉衡洞中的情形也想起了水坎的话,虽说半信半疑但也着实闹心,不能与男子接触—— 最近几日指挥侍卫小厮们搬抬打磨石粉,与林叔探讨洋灰的配方,哪一样不是与男子接触呢?可这些问题都是迫在眉睫,带着个帷帽委实不方便,事急从权,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还不洗?难道要我亲自动手?”夜川一句话打断了她的思路,她剜了他一眼:“你在这看着我怎么洗?难不成晋王殿下有看妇人洗澡的特殊嗜好?” 夜川扭头离去,夏青溪大叫:“喂,你去哪?门在那边!”她指着方才那处小石门。 “回房。” “……” 夏清溪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处温泉位于县丞卧房的院子中,外面的小门直通门口,这种设计无疑是为了私会佳人方便。 县丞这个老匹夫,真真是太会享受了,观这府内一二便知这蠹虫平日生活的奢靡,夏青溪摇了摇头,解去衣衫踏入池中。 虽说是夏季不宜泡温泉,但劳累了这几日,筋骨都硬了,温热而熨帖的水令身心都畅快无比,再加上这一方天地的宁静,梅雨季里少有的蓝天白云,假山瘦竹,几点野花,她开心地哼起了歌儿,一边打量欣赏着这小院一边洗着澡。 当目光移到小院的飘楼上时,她全身的血液顿时凝固了。那飘楼是卧房里扩出的阳台,夜川正一手撑着窗玄一手执杯啜饮。 这该死的县丞,竟然在那地方开个窗,哦,不对!这该死的夜十九,竟然堂而皇之的坐在那里饮茶! 想到自己洗澡被人欣赏了半天,夏青溪一时心急跳起来指着楼上夜川叫嚣道:“好你个登徒子……”还没有说出下半句,脚底一滑便摔倒在池里。 第88页 第58章 久等了 夜川见状直接从窗口跳下,夏青溪跌落水中,一点防备都没有,接连呛了好几口水,直到腰身一紧才找到了重心。 夜川扶她站在池中,她一边软绵绵拍打着他的胸口一边咳嗽着:“你……你这个……咳咳……登徒子……咳咳咳……”有水从鼻孔里流出,很疼。 夏青溪拍了几下,突然感觉不对劲,才想起现在自己正一丝不挂地与他“坦诚相见”,她猛的用双手抱紧了他,将整个身子紧紧贴着他嚎叫道:“你你你闭上眼睛不许看!” 然而夜川并没有听她的,低头盯着她的窘迫样子。她抬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去,去池边。” 她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捂住他的眼睛,慢慢往池边挪去。 到了水池的边沿她一把推开他,将身子整个都没入水中,只留下鼻孔以上的位置,挤眉弄眼的示意他上去,直到他上岸离去,夏青溪大喊道:“喂,别忘了给我准备干净衣服,不要你送,要丫鬟来送!” 姜河岸边。 夏青溪将配方与制作方法教给火离,又督造了几处冶炼窑,她亲自示范了洋灰的用法,灾民重建的房屋也大面积的使用了这种新材料。 照这样下去,待大坝建成,便可回去了,虽说她在冀州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但那里还有许久未见的小盈歌,还有平王,说起平王都差点忘记自己平王妃的身份了,而夜川是自己的皇叔,想到这她忍不住笑出声来。 夜川刚好巡视过来,她见他后,上来便没来由的喊了一句:“皇叔!”然后就像小孩子做了坏事一样贼贼地笑了起来。 被叫了一声皇叔的夜川一怔,没好气地瞅了她一眼:“这又发的什么疯?”头也不回地走了。 “哎,皇叔,你等等啊,皇叔……”夏清溪紧了两步跟了上去。 坝底一个面色黝黑的汉子抬头望了一眼坝顶的两人,嘴角似有似无地勾了一下又埋头忙起了手里的活计。 阳关镇破庙。 不知是睡醒了还是受庙里烤肉味道的刺激,慧云禾慢慢睁开眼睛,揉了揉还有些泛疼的后颈,食物的香味钻进鼻孔后刺激了她的味蕾令她不禁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古时娶亲行礼,为了减少出恭次数和不必要的麻烦,新娘都是行礼当天不吃也不喝的。虽然饥肠辘辘但书香气的妇人似乎天生带有三分骨气与绢狂,她盯着正在翻弄烤肉的范青竹:“你把我掳来到底什么目的?” 范青竹将烤肉翻了一下,眼皮都没有抬,慧云禾站起来声音又高了高:“你与萧郎到底有何恩怨?” 这句话显然挠到了范青竹的心坎儿上,她将烤肉放在鼻子上闻了闻,转头看向慧云禾,脸上挂着怪异的笑容:“不共戴天。”随即又将烤肉重新架到火上仔细翻烤着。 听到这话慧云禾微微一怔,她本想瞅个机会自己偷偷逃回去,但现在看来眼前这妇人似乎与萧郎颇有恩怨,若自己逃了,恐这妇人对他不利。 她走到范青竹旁的火堆坐下,语气也不似刚才,看了范青竹一眼嘴角咧出一抹笑意:“你们之间……或许是有什么误会,不如你告诉我,大家解释清楚就可以了。” 夏青璃从外面进来,手里拎了两个水袋,面上一副毫无波澜的样子其实内心早已涟漪阵阵,他迫切想知道这个“不共戴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自从来了阳关县后他暗中跟随范青竹的行踪,发现她一直在调查州丞的小儿子徐离萧,于是他便动用一切手段深挖徐离萧的一切消息。除了几年前的一场大病,似乎并没有其它有价值的信息。 蹊跷的是徐离萧在范青竹失踪后第二年患上重病,当时所有服侍过的丫鬟小厮乃至郎中全都不见踪迹,被抹去的一干二净。 范青竹看了一眼夏青璃手里的水袋,并没有言语。夏青璃将水袋一个给了慧云禾,一个轻轻放在范青竹旁边。 徐离家州丞这边因丢了新娘子而乱成了一锅粥。倒不是担忧慧云禾的安危,而是担心丢了州丞的脸面。 大婚之夜新娘被掳这便是坏了妇人的名节,即便再寻回来也不能再与川隐山人攀亲了,而川隐山人也迁怒于徐离家的照顾不周,慧云禾生死未卜,两家攀亲不成还极有可能成为仇人。 徐离萧关在房门内一宿未出,桌上匕首扎着一封信,他好似知道信中的内容似得,盯着那把匕首一动也不动。 一直到夏日的朝阳射进窗棂,他的脸上一面光明一面黑暗,沉思了一夜,他终于将匕首上的信取下来面色平静的看完,掸了掸大红喜服上不存在的灰尘大步而去。 郊外的破庙里范青竹揩了揩嘴角的油,将嘴里的烤肉吞下去后拿起身旁的水袋便咕噜咕噜地喝起水来。 这几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令她由一个总是眼里柔情腮上含羞,举止文淑的大家闺秀变成现在一个桀骜不驯一身江湖气的拓达妇人,夏青璃看的痴迷。 范青竹将水袋的木塞塞紧,一边的嘴角深深地勾起,眼里射出鹰一般的光望向门外:“来了。” 夏青璃第一次见她这般表情。她的目光阴鸷又凝着戾气,似乎藏了刀、淬了毒,他不敢想她的过往,因为单单这一个表情便令他心口闷疼不已。 被绑上手脚堵上嘴的慧云禾似乎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凭着妇人的直觉,她随着范青竹的目光朝外望去。 第89页 只见破败的院落中站着一个如火焰般刺眼的颀长身影,与这断垣残壁一片萧索的景色格格不入。她瞪大了眼睛,想喊却喊不出来。 徐离萧并没有再往前走,而范青竹也没有出来,慧云禾挣扎扭动着身体嘴里发出“唔、唔……”的声音,夏青璃做好了时刻保护范青竹的准备。 时间仿佛停滞了,这方天地中的空气也好像在被一点点抽离,心脏被压迫的生疼。 荒芜杂草中的夏虫鸣叫似乎更加刺耳,仿佛在一瞬间掩去了充斥其中的暗流汹涌。 范青竹起身,夏青璃紧跟其后。 “徐离少爷。”范青竹面无表情地喊了一句,目光从他的脚下开始扫到了脸上。 这是一身做工精良的喜服,上好的锦缎,成色绝等的玉带,黄澄澄的金丝盘织的祥云纹样显示了主人身份的贵重,乍一看去,多么英俊倜傥的如意郎君,可是…… “你以为抓了慧云禾就能从我这里得到好处?”徐离萧笑了:“大婚之夜被土匪掳走,这妇人已是名节不保,我就算救了回去也要不得了,你要是喜欢就留着吧!” 范青竹也笑了:“徐离少爷,不知道该说你是无情呢还是多情,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觉得她没有价值了而放了她么?呵,她可是川隐山人掌珠,价值大着呢,若是她丢了胳膊少了腿,这梁子啊,州丞府和川隐府可就结、大、了!” “川隐山人,”徐离萧微微一低头瞟了一眼自己玉带上那枚价值连城的玉牌:“不过是久不谙朝堂的出世之人,得不得罪又有何妨?两家联姻本就是沾沾他的书香气,既已结不成,不沾也罢,徐离家这些年来不照样也是风生水起。” “风生水起?川隐山人是文人雅士的主心骨,你就能担保所有的骚人墨客都无权无财?就能保证一定没有撼动你徐离家利益的能力?” 徐离萧来回踱了两步,停下来看着她:“再有权财,在这荆州能比得过那位大人么?” 范青竹笑了,这次,她是发自内心的笑,眼角眉梢都毫不掩饰:“这定桓王啊,很快就自身不保了,到时候看他是先保自己的脑袋还是要保他的小舅子!” 徐离萧一怔,眼前这妇人的话有着一种令人不得不相信的魄力。 正迟疑间,只听破庙外面传来齐整的脚步声夹杂着兵器碰撞特有的钝感,不一会儿功夫,士兵便站满了整个院子,等着徐离萧的命令。但他并没有下令,而是皱了皱眉头。 范青竹见状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这么多年,徐离萧,久等了!”说完便盈身一跃,飞檐走壁而去。 士兵都望向徐离萧,可是半晌都没有等到去追的命令,他们一个个面面相觑,不明就里。 徐离萧走到门前迟疑了一会儿,终是抬腿走了进去,废弃的佛堂大厅里一堆几近燃烧灭的篝火,惠云禾已不见踪迹。 角落处零乱的稻草似乎还能看出方才挣扎的痕迹,他走过去坐在稻草旁,伸手拈起一根来细细摩挲着。 第59章 水节前的准备 大坝竣工在即,朝廷接连下了好几道旨意催促行程。 太子登基为了巩固地位背地里颇多动作,定桓王一直以来野心昭昭,林司南也不是省油灯灯,为林洪搏得了枢密使的位置后还想在这乱局中捞得更多的利益。 北狄政权更替,太后与新皇双方势力都想拉拢玥国,东渊国皇子夺嫡已进入白热化,各方皇子都想寻求外援。 冀州的天空中仿佛涌动着权势的波诡云谲,夏青溪朝着北方伸了伸懒腰,她已做好了加入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的准备。 前几日因着忙于研制洋灰配方,并没有遵水坎的“医嘱”,现在她戴好帷帽,准备出门。 大坝竣工在即,夜川却突然忙碌了起来,已有几日没有差遣她这个书童了。难得的清闲里,她收拾收拾回京的行李,写写“治国良策”,巡视下和县的风土人情,倒也是怡然自得。 热闹的街市中,来往行人的脸上已看不出这场洪灾所带来的苦痛,顽皮的孩童手里拿着冰糖葫芦开心的跑来跳去,沿街的铺肆也已重新营业,没有了青玄寨的顾忌,到处是一片繁荣的景象。 阡陌交错的房屋,因着夏青溪的建议被营建的整整齐齐,每隔一段都会有一个空旷的空地,她说那是用来做“绿化”的。 以前的居民都是散居,看上哪里就在哪里盖房子,人口分散极不易管理,而现在都被划分为一个个社区,由县里统一管理。 夏青溪满意地笑了,她想把和县作为推广全国的试点县,所有想法都在这里先行试点再推广至全国。 她走近一处盖新房的院落前,只见那户人家将搅拌好的洋灰垒成堆备用,略显肥胖的妇人从屋里出来,见夏青溪站在门口踟蹰就热情地招呼她进院去喝口茶。 她一直盯着那堆和好的洋灰,半晌,朝向正在往砖墙上砌洋灰的汉子问道:“这位大哥,你这洋灰是自己和的?” 见有人搭讪,汉子放下手里的活计:“不是自己和的,官府怕咱们老百姓知道配方,都是提前和好了,各家根据家口数去领的。”说完憨憨地笑了两声,转身准备继续砌墙。 夏青溪站起身来大喊一声:“这灰有问题!”从刚才她就看出和好的洋灰成色不对,颜色偏暗了许多,她将帷幔微微撩起,伸手抓了一把洋灰凑到眼前,仔细用手碾磨着。 第90页 粘土的比例不对!这里面少放了粘土,若是用这种比例的洋灰造房,粘度不够,容易造成房屋的坍塌,若是用来砌墙,用不了多久墙皮便会脱落。 她将手里的洋灰甩进泥堆里,拔腿便往外跑。可能是跑的太急,并没有注意对面几人正往她这边来,一个踉跄便撞了个满怀。 来人出手扶住了她的胳膊,慌乱中帷帽前面漏出一条缝隙正好露出了她的包公脸。 她赶紧将帷帽扶正,嘴里急躁躁道:“这位仁兄抱歉了啊,弄脏的衣服我改日赔你啊,我有点急事先走了……”说着便火急火燎地跑了。 那人看着胸前被按上的一个泥掌印,想用手掸一下又停在半空中,看着前面消失在拐角处的那个小身影,嘴角扬起深深的弧度:“有点意思。” 县丞府内。 夏青溪急匆匆冲进书房,火离停下了与夜川的耳语,她双手啪地一声拍在书案上:“洋灰比例不对!” 火离微微一惊:“怎么说?” 她将案上的茶杯执起一饮而尽:“我怀疑,有人在配比洋灰的时候动了手脚,故意破坏流民房屋的建造,为什么不直接把配方告诉当地百姓?若百姓自己掌握了洋灰的配造,又怎会让他人钻了空子?!” “还不到时候……”夜川迟疑了一下。 夏青溪越说越激动,用手指着夜川道:“要到什么时候?等到了动兵戈的时候你可以用来筑堡垒?可以用来修城墙?你,还说什么营造河清海晏的盛世,也不过是个自私自利不为百姓谋福祉的纨绔王爷罢了!洋灰只不过是将平时用的粘土改造了一下而已,不过是让百姓住上更牢固的房子罢了,而你,却出于一己私利,不把这个配方普及给百姓。反正洋灰的配方我已经交给了,要怎样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便扬长而去。 她感觉有一股火窝在胸口出不来,走在长长的街市上有种不知往何处去的离索感,她越走越慢,直到有一只小手伸过来拽住了她的衣衫。 “哥哥,买一把水瓢吧,阿婆说我们家的水瓢都是受过河神祝福的,明日水节一定会受河神保佑。” 小男孩怯怯地将明显是大人教他的词儿背完,转身从背后的水桶里舀了一瓢水端到夏清溪面前,凝神的单眼皮小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哀求的目光。 “姐……咳……好!哥哥买一把!” 七月初一是和县的水节,玥国靠近河道与沿海的居民都会祭祀龙王河神以此来保佑免受水患。 和县刚刚经历洪灾,大坝又刚刚建成,所以今年的水节显得尤为隆重。难怪刚才街市上每隔几步便会摆着过水节用的水瓢木桶。 夏青溪将手里满满的一瓢水转圈浇在自身周围,蹲在熙攘的人群里观察了一会儿地上的水渍后起身将水瓢高高举起,逆着光有些刺眼。 她将用手轻轻挑起的帷帽前面的帷纱放下来,用水瓢一会儿遮住太阳一会儿拿开,玩着玩着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收起水瓢便往县丞府跑去。 途中又差点与别人撞个满怀,她也顾不得了,草草丢下句“借过,借过,得罪了”便如离弦的箭一般冲出去了。 被撞男子依然是弯了一边的嘴角,伸手如轻抚一般地掸了掸刚刚换好的新衣上被水瓢弄出来的半圆形水印:“越来越有意思了。” 夏青溪回府后召集了一帮丫鬟小厮,各自给了银钱全都打发出去买水瓢水桶。她搬了一张椅子坐在县丞府的大门前。 待买回来的水瓢水桶越堆越多,越堆越高,卖水瓢的农户将家里的存货也都卖光后,门前早已被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众人都不知道县丞府的王爷要做什么,为何要将整条街上所有的水瓢水桶都买下来,所以乡民们街市也顾不上了全都过来看热闹。 这时夏青溪看人聚集的差不多了,便起身站在椅子上清了清嗓子。众人都好奇地看着她,不知道要搞什么名堂。 “各位乡亲们,今年恰逢洪灾,幸得龙王保佑才得以安生度日。现今大坝建成,官府愿与乡亲们共同欢度水节,让咱们一起将受的苦痛都泼走!这些水瓢水桶都是官府赠与大家的,但是先别急……” 夏青溪转头看向人群里最前面的几个跃跃欲试的乡民:“想要领水瓢水桶有一个条件……”她故意卖关子停下了话。 人群里窃窃私语“什么条件?”“不会想要银钱吧?”“说什么赠与我们是不是骗人?” “条件就是,大家拿了水瓢水桶后必须尽情的庆祝水节,要是发现谁家泼水泼的不卖力,那就罚他十倍的银钱!” 众人被这个新奇的条件吸引住了,只见她继续道:“承蒙朝廷官府体恤,今年盖房的新材料洋灰都按照家口数发放给乡亲们了,那么明天,请乡亲们把家里的东西都摆到院子里,用受过祝福的姜河水也给新建的房屋洒上祝福吧!” 说着又将身旁一个小厮手里端着的盘子上的绒布掀开,只见金灿灿的元宝闪着诱人的光华,人群一片惊呼之声。 “明日谁庆祝的最卖力,谁泼水泼的最多,都有奖励!” 人群里一片叫好声,那一锭锭金元宝好似已经被自己踹入怀中似的,每个人脸上都溢满了笑容,仿佛这才是真正的过节才有的喜悦。 乡民领了水瓢水桶后全都去姜河岸边盛水了,将家里能盛水的桶、缸、锅、碗、瓢、盆乃至养马用的料槽全都腾出来装上了从姜河运来的河水。 第91页 去往姜河的路上乒乒乓乓响起了由各种盛水容器组成的满是人间烟火气的旋律。 一个年老的妇人将手里拎着的一个大水桶放下大口喘着粗气,完全没有注意从身后过来的一肩扛着一个陶罐的中年男子。 “吴婆,你不是腰腿疼犯了在床上躺了好几天吗?这才将将好,不在家里养病怎么也来凑这热闹?” 年老妇人听了那人的调侃后也并不示弱:“老妇在床上躺着能换来金子吗?凑热闹,你不是也腰不好,这会子怎么不说重东西搬不动了?你肩上那两个陶罐装满水应该不轻吧,莫不是金子也把你这腰痛病治好了?” 男子见说不过她,呵呵憨笑了两声,脚上紧了几步,扛着罐子隐没在了这股细长蜿蜒的人流中。 夜已深了,乡民们仍通宵达旦地往自己家中运水,仿佛都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疲惫。 虽往年也过水节,虽心里也信仰着河神,但河神的庇佑远远比不过眼睛实实在在能看得见的金子。 物质的引诱如这金子上散发的惊心动魄的光泽一般,能将人的本能完全激发出来,令人忘记时间流转,忘记一切苦痛——乃至忘记人性。 第60章 水节祈福 七月初一,玥国的水节。 一夜未合眼的乡民卯足了劲儿用运来的姜河水祝福着一切可以祝福的。 家人邻里之间相互泼水祝福,顽皮的孩童索性直接坐进了大木盆里。墙角的花木,圈里的牛羊,要说大家最看重的还属自己刚刚建好的新房子。 因着洋灰与传统粘土不同,泼水过后并不会溶解,这使得大家干劲十足,索性将屋内一众家具统统搬到院子中,将整间新房用河水浇了又浇、洒了又洒。 第一家这么做的得了官府赏赐的一锭金子,这使得乡民们疯狂跟风,为了金子无所不用其极。 县丞院子里夏青溪翘着二郎腿儿悠闲地啃着刚摘的果子,也只有在自己院子里才不用带那不透风的帷帽,所以她很是自在。 水坎从她院的屋顶上一跃而下,用手支持石桌的时候顺手捞了个果子咬在嘴里,她学者夏青溪的样子坐在石凳上翘着二郎腿将果子吃完,看准夏青溪伸手拿果子的空挡便将她想拿那个抢走了,夏青溪白了她一眼转眼又拿另一个,可水坎像跟她作对似的,又快一步从她的手底下抢走了。 夏青溪有些恼了:“喂!小坎儿!七爷我为了给你家主子歌功颂德鞠躬尽瘁,你信不信我去你主子那里告你一状!” 水坎将抢来的两个果子一手一个各自咬了一口,小脑袋晃来晃去一副挑衅的模样看着她。 夏青溪猛拍一下桌子站了起来,刚要发作,被正巧进来的夜川制止了。 “把果子都给水坎吧,接下来有她忙的了,到那时恐怕连口水都喝不上了。” 夏青溪虽然不明白夜川的意思,但既如此说了那接下来肯定有大动作。 水坎快速地将一只手的果子啃得只剩下个果核,舔了下指尖上沾的汁水:“都快回京了有什么好忙的,难道主子想回京后纳了她,想要水坎现在就追星赶月地给你们做些容易生养的补药?好说好说,水坎早就备好了,都是现成的……” 夏青溪一听便恼了,这个小坎儿整日胡说八道,看今天不撕烂她的嘴。 她从石桌一旁紧一步绕过去,谁知水坎早有防备,身子一跃脚底一抬便踏上了石桌,弯腰又捞起一枚果子后转身呵呵地嘲笑她:“别害羞嘛!水坎的药可是很有效的哟,你要是觉得还不够可以自己加重剂量嘛,干嘛又那么凶?”说完还不忘朝她吐了吐舌头。 夏青溪追着水坎满院子跑,脚下一个不留神差点摔倒,她朝着扶了她一把的夜川狠狠瞪了一眼,瞬间将刚才所受的戏弄全都迁怒于他,“哼!”她推开他径直往屋里去了。 太子东宫。 夏日的夕阳里似乎还翻滚着白天炙烤后的余温,太子夜桀手里那枚棋子迟迟没有落下,使得对面林洪的心也跟着起伏不定。 林洪小意地偷瞄了一眼正在凝神听身边密探汇报的夜桀,只见他的脸上忽然间便有了笑容,喃喃了一句:“包公脸?” 夜桀是生得极美的,若论相貌,恐日月难与之同辉,恐山河亦感失色,特别是他笑起来,不自觉间鱼虫飞鸟皆为之动容,令从回廊经过不经意往这边瞥了一眼的夏疏浅愣住了片刻。 林洪别了一下头,正进退皆为难之时,只见夜桀头微微倾斜问一侧俯身的密探:“连房屋都用水泼透了?” “是,想那晋王不过是为了粉饰太平,邀功造绩罢了,据说是官府出钱给百姓买的水具,又出金子让他们卖力庆祝,以此来彰显晋王此次南下治水的功德。” 夜桀从鼻孔里轻轻哼了一声,密探继续道:“这招当地百姓很受用,据说街道上的水三日都没有干透,看来这次晋王是下了狠功夫了。” 夜桀抬眼虚看着前方,高高翘起的嘴角上挂着毫不掩饰的愉悦。 不知是想到了夏青溪变成包公脸后被逗乐了还是事情的发展都在自己掌控中而由衷地喜悦,抑或是对夜川歌功造德的嗤之以鼻,总之这一切都令他感到愉悦。 他将那枚棋子放在颌下用手指拈磨了几下后重重地落了子,林洪见状赶紧离席拱手:“太子殿下当真乃人中龙凤,卑职与您对弈只敢望您项背,您这棋赢的高啊,卑职佩服佩服。” 第92页 身为太子当喜形不露于色,而刚才夜桀不仅将欢喜都挂在脸上,还让林洪看见了。 林洪聪明便聪明在此,明明看出他是因别事而开心,却要极力夸赞其棋技以此来为夜桀刚才的失态找借口。 和县长街。 街道旁搭满了药棚,水坎忙的不可开交。府内一众丫鬟小厮全都出来帮忙了,夏青溪热到中暑晕倒被抬回了府里。 已经转醒的她感受着屋内冰盆里传来的丝丝凉意,不禁感慨,这个县丞虽说奢靡无度,但此刻也多亏了他的奢靡才使得府内有那么大的冰窖,不管古代还是现代,这有钱人的生活啊,就是舒坦! 她一边解着衣服一边思索着,疫病为何传播的如此之快。 直到脱的只剩一件小衣一条亵裤,她光着脚下来走到冰盆旁将胳膊贴在盆壁上,一丝丝凉意袭来,但她始终觉得不够,还想要更多更多凉快,索性将小衣也脱了,整个身子都府过去抱住了冰盆。 由盆壁传过来的畅快淋漓使得她享受地闭上了眼睛,嘴里不时发出因凉爽而舒服得哼哼唧唧的声音。 “咔哒”,是茶杯接触桌面的声音。难道是热糊涂了?这屋里还能有别人不成? 没来得及多想,身子便被人从背后强行板了过来,接下来便是由冰冷到温热的转换,这种感觉很神奇,随之而来的暖流由胸口冲击过来,不留余地的将本来的冰凉卷走。 随着温度慢慢回升,她觉得从小腹处开始升起一股暖流,甚至比刚才的清凉更令她感到熨帖与畅快,隔着薄薄的衣衫,身体温度的交融像冰与火的两只野兽不停厮缠着,令她不禁颤了一下,一时间竟忘记了挣扎。 夜川以为她打了个寒战,将手臂又紧了紧,他像一团火,将她体内最后一点冰凉都燃烧殆尽。 夏青溪忍不住又在他怀里蹭了蹭,不过她这收起爪子享受温暖的片刻温情很快便被恢复的理智打断了。 “别动,”夜川伸手抚了抚她的背:“刚才那般贪凉易伤风。” “可我热了。” 夜川将手臂松开,夏青溪刚要起身才想起上身还一丝不挂呢。 “你把我抱到床上。” 夜川闻此微微一颤,喉结滚动了一下。待将她轻轻放到床上想抽出胳膊的时候,夏青溪手上一紧抓住了他:“你把眼睛闭上。” 夜川勾了勾嘴角并未理会,转身放下床头的帷幔,走到冰盆旁拾起被仍在地上的那件小衣用拇指轻轻摩挲了一下。 “喂!帮我把……”夏青溪在里面还没有吼完,便见一只手拿着小衣伸了进来,夏青溪一怔,随即又笑了:“知我者,晋王殿下也。” 夏青溪鼓捣半天才出来,夜川以为她会穿戴整齐,谁知她只穿了件小衣和亵裤出来。 在夏青溪眼里,这已经很保守了,毕竟小衣袖子那么长,毕竟亵裤那么肥大。 “穿好衣服。”夜川瞅了她一眼。 夏青溪张开胳膊转了一圈,“难道穿的不好吗?我不喜欢那些襟衣罗裙的,穿着麻烦,特别是还得戴那个帷帽,不仅麻烦还热,你看我这不都被热中暑了嘛。” 夏青溪一肚子委屈,喃喃地又加了一句:“这种天气让我包成那样,这不是要我命么……” 见夜川不言语,夏青溪言归正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和县要发疫病?” “树欲静而风不止,处在这个位置上不得不提前筹谋,只是苦了这些百姓,虽然我让水坎提前将疫病解药投到井水里,可并不能对症,毕竟对方研制的瘟药并不简单,又是下了猛药,加之此地气候潮湿,洪灾刚过,流民百姓虽说不至于忍饥挨饿但体质却大不如前。” 夜川顿了顿,看了她一眼:“好在水坎已经连夜将对症解药研制出来了,疫情也压制住了,你好好休息不要乱跑……帷帽……不喜欢戴就别戴了。”说着便起身离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夏青溪撅了撅嘴:“你说不戴就不戴啊,你又不是大夫。” 第61章 多事之秋,大意不得 州丞府内。 徐离萧刚迈进厅堂,一只雪花瓷的茶杯便在脚边炸开了,他低头瞅了一眼又抬眼望向坐在正堂的州丞徐离峰。 “父亲为何动怒?” “为何?听说你放走了掳走慧云禾的贼人,区区妇人死不足惜,但她干系到我州丞府的脸面,若她有个闪失,川隐山人那里也不好交代。你身为徐离家子孙,当以家族利益为重,不要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徐离萧一脚迈过了那摊碎瓷在下首的位置坐定,未语先笑:“父亲大人所言甚是,儿一日不敢忘身为徐离家子孙的责任,只是那贼人能入得我州丞府将人掳走,功夫自然了得,背后也定有靠山,若当场将人拿下,万一那贼人一时情急自尽,咱们去哪里探查背后指使者?现在正值多事之秋,大意不得。” “那你的意思是?” “对外放出消息,慧云禾已找回,但受了惊吓需要静养。” “不可!纵使她是川隐山人掌珠,我堂堂徐离家怎可接受一个名节不保的妇人,你将我州丞府的脸面置于何地?切不可因沉迷美色抹黑了我州丞府的门面!”说完衣袖怒拂,盱衡厉色。 徐离萧静静地听他将话说完并不为所动而是缓缓道:“父亲大人张口州丞府闭口州丞府,可还知道这州丞的位置缘何而来?现今时局不稳,您是要为了区区脸面不顾大局?州丞府与定桓王荣损共具,当下最要紧的是稳住川隐山人免生事端,尽快查明这贼人的幕后靠山要紧。定桓王折损了那批兵器正在气头上,父亲身为徐离家的子孙,还当为徐离家的利益考虑,切莫因一时虚名误了大事!” 第93页 “你……”徐离峰用手指指着他半天没有说出话来,虽说徐离萧用他的语气因为他分析的句句在理,令他丝毫无法反驳。 若不是妹妹在定桓王那里求情,将过错都嫁祸给晋王,舍了那么一大批兵器定桓王定不会绕了他,若能查明此次的幕后靠山提前为定桓王谋划一二,兴许能戴罪立功。 徐离萧再无礼他终究是徐离家的人,断不会背叛家族做出大逆不道之事,徐离峰如此想着稍稍消了些火气。 “依我儿看,此事将如何谋划?” “等。” 林中破旧的木屋前,范青竹执壶豪饮,为了今天她筹谋多年,一个个探寻当年在竹林里玷污她的那五人,其他四人皆为她所杀。而今只剩下这最后一人,只要杀了徐离萧,大仇得报,毕生心愿可了。 原本想着等报了仇寻一居所,或山林或闹市,安静终老,可谁知夏青璃却寻了过来,打不走赶不走。虽然他从来不问,可面对他,她的内心不知是爱是怨还是恨。 当年她出门命贴身丫鬟去给他送了消息,可那日迟迟等不到他来救她。 她也想过或许是他公务太忙,或许丫鬟并没有将消息送到,或许……或许这些年里,她一直恨着怨着吧,恨他也恨命运的不公,恨自己再也不能如从前那般心无旁骛地待在他身边。 而今,似乎只要看见他便会想起当年竹林所受的屈辱。 曾经无数个夜里,想起压在自己身上粗暴喘息的声音,想起身体被撕裂般的疼痛,想起被扔到陷阱后用手一点点扣着泥土的恐惧,她被折磨的几近崩溃。 可是她告诉自己,不能死,不能死,那些凌辱过自己的人还好好的活着呢,该死的是他们! 她从非人般的痛楚与折磨里一步步爬了过来,在杀那四人时,她只想着要报仇,要将他们都杀尽,可这最后一人近在咫尺的时候她却犹豫了,复仇的脚步也不自觉地放慢了。 不知道是因为毕生心愿了却后,还没有做好准备迎接接下来的空虚感,还是她怕,怕大仇得报后人生突然失去了方向失去了意义,死了与活着皆无区别。 无穷的空虚感袭来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很可怜。 “青竹……”夏青璃犹豫再三还是伸手按住了她再次执壶的手。 她这个样子令他的胸口闷痛不已。 见她毫无表情地看了自己一眼,夏青璃赶紧将手松开:“青竹我知你恨我怨我,我亦如此,恨我为什么那日没有找到你,恨我为什么让自己的未婚妻子受了这么多苦……” 听到“未婚妻子”这个称呼的时候,范青竹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内心翻江倒海,面上却一往的平静。 那个身份,今生怕只能在梦里了。 当夏青璃再次想小心翼翼地触碰她手的时候,被反手绑住坐靠在拴马桩上的慧云禾倒是忍不住开口了: “喂,你弄丢了你妻子让她受了苦,现在寻到了还不好好补偿人家早日一起还家,你还在那里畏畏缩缩,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慧云禾吼完,见二人皆转头望向她,而她也像为自己壮胆似得,刻意扬了扬下巴。 “你现在不也身处险境,你的萧郎怎么不来救你?”范青竹戏谑地问了句。 “萧郎一定会来救我的,他现在一定是在筹谋计划将你们一网打尽,不过看你们也是一对苦命鸳鸯,我会为你们在萧郎那里求情的!” “求情?大婚当夜被捋走的新娘,数日未归,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谁也说不清楚,你这名节早就不保了。对于像徐离家这样的门户,又怎会要一个名节有损的妇人,你能不能进得了徐离家的门还两说呢,何来求情?” “你……”慧云禾完全忽略了这个问。 以前她是高高在上的川隐山人掌珠独女,而如今却沦为名节不保的俘虏,纵使她平日再清高,现在也不得不向世俗低头,向流言低头。 她深知阳关镇百姓茶余饭后口水所汇聚成的洪流足以将她后半生的安稳还有萧郎的名声以及他在萧家的地位、他的前程一并席卷而去。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这般害我?”方才还是一副和事老苦口婆心的样子,而今却满脸恨恨一副要鱼死网破的神情。 “为何?怪只怪你嫁的人是徐离萧!”范青竹向她抛了个眼刀子,随即语气又稍稍柔和了些:“你每月朔望便会布粥棚施粥且从不与官女富家攀交,纨绔子弟更是不屑与之为伍,如此良善又有风骨的妇人,不应为徐离萧这等人所累,我这是在帮你。” 或许同为妇人,范青竹对她,终是有些不忍。 她走过去为她松了绑,慧云禾刚要起身活动下筋骨却被范青竹又按着肩膀按了回去:“你身为川隐山人掌珠又才貌双全,阳关镇炙手可热的人物,所有贵族公子争相追逐的目标,难道就没有好奇过,为何是徐离萧,为何是他能走近你心里?你就没有想过,若抛去川隐山人掌珠这个身份,他还能爱你几分?你就没有想过,他迟迟不来救你,甚至那日都没有让士兵追来,就是为了拿你这个失了名节的弃妇做诱饵引出我背后的指使者……” “你不要再说了,萧郎不是那样的人!”慧云禾吼了一声打断了范青竹。 她不愿意想下去,不愿她在爹爹面前苦苦求来的姻缘真的如此不堪。 第94页 范青竹将手从她的肩膀上拿下来,可她再也没有想站起来,瘫坐在那里脑子混乱如麻。 ————— 州丞府内堂。 徐离萧呷了口茶道:“父亲放心,和县遭受水患流民四起,虽说重修了大坝,但民心哪有那么容易平?” 徐离峰听了若有似无地点了点头,拇指与食指细细地拈磨着下巴上稀疏的胡须:“和县新修了民宅,重新规划了管制……” “父亲放心,民宅的事情定桓王那边自会操心,咱们只管将军队扩充好就行了。” 二人又叙了些旁的事情后徐离萧起身出了厅堂,推门前突然停下了脚步:“父亲年事已高,儿不愿您再过多操劳,儿最大的心愿便是父亲能早日含饴弄孙,安享晚年。”说着抬了抬眼睑推门而出。 见他出来,从屋顶轻掠过的人影落到他身前俯身轻语了几句,徐离萧停下脚步,眉头紧紧蹙起,转身对身旁侍卫模样的人低语道:“不急,等几天再说。” 第62章 一豁达,丢的是半条命 院中夏青璃闷头不语,将茶喝出了酒的味道,一杯杯饮着。 坐在石凳上的他并没有感觉一丝凉意反而出了一身细密的汗珠儿。 那男子布衣、草帽、芒鞋,虽然嘴里叼着颗草看似玩世不恭,但布衣里裹着轩昂,草帽下遮着风华。 范青竹自从那男子来了后便一直在屋内没有出来,夏青璃恨不得有千里眼、顺风耳去洞察他们在屋内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此时慧云禾端了盘果子坐到一旁的石凳上,旁若无人道:“那么想知道人家在干什么,进去看看不就行了,你把一壶水都喝光了,我现在都没茶喝了。做人要豁达一点,你看我,我想知道萧郎在谋划什么,想知道他对我是否真心,我慢慢查慢慢看就好了,也没像你这般要死要活的……” “那是你没有爱一人至深。她的所有于我而言都嗜心蚀骨,所以才豁达不了,一豁达,便是半条命。你与钟离萧不过是在特定的时机之下各取所需罢了……” “各取所需?我需他什么?我什么都不缺!”慧云禾没好气地打断他,将捧在手里的果盘“砰”地一声放在石桌上气冲冲地走了。 最近几日,草帽男子总是固定的时辰来与范青竹议事,那道房门开了又合,合了又开。 而范青竹对他也越来越冷漠,开始只是不与他言语,到后来索性对他视而不见,仿佛他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亦如这几年来的形单影只。 可夏青璃想的是,只要不给她添麻烦,就这样也好,她不喜欢说话那就不说话,她不喜欢他碰她那就远远地看着,只要她好,他愿意这样守着她一辈子。 又过了片刻,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男子先于范青竹出了门,经过夏青璃的时候刻意地看了一眼,嘴角漾起令人捉摸不透的笑,见他笑了范青竹也掠过一抹自嘲的笑,轻叹一声转身要回屋。 “青竹……”夏青璃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低低唤了一声。 范青竹毫不客气的挣脱开来,面无表情:“夏公子请自重,虽你我年少时曾有些交情,但现在我们都已成人,切莫执着于小儿女的不谙世事,耽误了大好年华。我记得你最不喜拖沓,亦不耻纠缠,在这里我奉劝夏公子一句,莫要成了自己所讨厌之人。” 说着转身又回了屋,夏青璃见状欲跟进去,谁知她迅速转身将门关上了。 夏青璃将手抬起欲敲门,最终还是缓缓放下,他用手扶着门扉自言自语道: “我讨厌听他人墙角,可你们在屋里的时候我恨不得生出千里眼、顺风耳来探听你们说了什么; “我讨厌背后评论别人,但听到别人谈论你的时候,我忍不住要多听几句多问几句,就想着能再多了解你一点,想着这几年的缺失能弥补回来一点; “我讨厌身为男子却为情爱所累,可我现在满心满眼里都是你,我仿佛连呼吸、吃饭、走路都觉得陌生了,一颗心终日悬在那里,被你的一个转身一个回眸牵扯的生痛…… “正如你所说,我讨厌拖沓亦讨厌纠缠,可我放不下,所以我成为了我所讨厌之人。 “有时候我在想,我为什么会讨厌那样的人,原来,我之所以讨厌是源于心理的不平衡,当我发现,我所讨厌之处能令我活得相对轻松一点,特别是能令我觉得能够离你更近一点时,我便毫不犹豫地习了我所讨厌之处,成了我所讨厌之人……” 屋内,范青竹紧握的拳一直在颤抖,她抓住自己的胸口,微微张嘴费力的喘息着,嘴角眼眶里渐渐溢出几道鲜红,使得她苍白的脸更显羸弱。 她想抓住什么来稳住身子可倒地时撞翻木凳发出的声响又引得门外一声疾呼:“青竹!”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奈何喉咙里一股血腥涌来,最终只是吃力地从嘴里迸出一个字:“滚!” 只一字,便将他欲进屋的冲动挡了回去。 夏青璃怔住了。 他的大脑似乎被这一个字所抽空,在他心里,范青竹一直都是那个喊着他青璃哥哥的范青竹,而现在,他似乎是被这一字所喝醒。 愣了片刻,他将整个身子往门扉上贴了贴,语气极尽低微:“青竹,我求你……青璃哥哥求你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青竹……没有你,我真的不行……” 第95页 他将所有的尊严气概统统丢掉,一遍遍乞着求着,可门内寂静的可怕,亦如他现在的心,空洞无比。 他将额头抵在门扉上,眼角的泪肆意而出:“青璃,我身为男人却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妻儿,你应当怨我恨我的……一想到这几年你受的苦,我恨不得将自己碎尸万段,可我又有什么资格去死?我不配……我不配……青竹……我应当活着受千刀万剐……” 一遍遍的哀诉掺带着呜咽,丝丝缕缕伴着南方阴雨的天气,揉杂了多年来的惆怅一起哽在了喉头。 他恨这几年的错过,恨不能再与她去与留,恨不能与她分相思共寂寥,恨不能与她长相厮守,更恨的是,他以为,只要他陪在她的身边,总有一天她便会原谅他,会再接受他,却从来没有考虑过他的掏心掏肺她是否需要,是否令她觉得困扰,是否在长久的分离中她有了更好的归宿更好的选择。 夏青璃缓缓坐下,后背倚靠着门扉,仿佛这道门隔开的是千山万水,隔了两人的半生。 他滑动了下喉结,艰难地又开了口:“青竹……这几年来,我日日梦见那日去寻你的陷阱,闭上眼全是阱壁上斑驳的血迹,我设想过无数种可能,也做过最坏的打算,也曾想着要随你而去,但是又怕万一你回来了找不到我,只是抱着这一丝希望,我如尸肉般活着,仿佛这世间一切都分为了两种:一种是与你有关的,一种是与你无关的。直到小七传回来你的消息,” 夏青璃不禁勾唇涩笑了一下,仿佛当时初得她消息的喜悦依然锁在嘴角:“你知道吗青竹,我感觉整个世界突然开朗了起来,一直笼罩着我的那团阴霾里突然间就射进了光亮,我不顾一切的想抓住这丝光亮,所以来到了你身边,可我终究还是自私了。如果这丝光亮让你感到为难,那我宁愿不要,我只要你好……青竹……” 范青竹微微闭了闭眼,刚服下的药丸让她明显觉得好受了许多,她爬起来踉跄着栽倒在了床上,费力地摆正了身子后便开始大口喘着气。 记忆里的夏青璃,身担军务,铮铮男儿风华飒爽,可如今他正倚靠在房门外伴着雨声细细啜泣。 仿佛有一双手、一把刀自心尖开始慢慢撕扯,这种痛比这一身湿毒发作还要难受百倍、千倍。 而慧云禾隔着雾蒙蒙的雨帘立在檐下看得出神,她樱口微微张着,眼前的一幕令她惊羡。 她一直以为,男女之爱,喜欢便在一起,不喜欢便分开,哪有那么多缠绵悱恻、缱绻凄怆,可雨雾后面夏青璃的悲伤将整个院子都笼罩在了一片蒙蒙之中。 她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感觉到范青竹是在意着他的却非要拒他于千里之外。 她想到了她的萧郎,她被掳已有几日,他是否在寻她?是否也如她这般牵肠挂肚,他是否如他人说的那般?她甚至开始怀疑,回忆着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梅雨的夜里,不知又有几人不成眠。 古往今来,多少乡愁国恨,少女愁思,多少离情别绪,全都在湿漉漉的雨声里春草般蔓生疯长,叫人顿生出千种感慨、万般滋味来。 翌日,草帽男子再来敲门的时候,范青竹趁着开门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院中的石凳,这细微的小动作被草帽男子捕捉到了,他眉毛挑了一下咧嘴道:“不想人家走还那么毒舌,唉……现在人家走了又舍不得了吧?” 范青竹抬手扣了一下他的帽檐:“多事!”随即转身将他引了进来。 “主子安排我们去查明私扩军队的问题,流民之事,或许另有其人。”草帽男子落座后便开门见山,二人又谋划许久方散。 慧云禾准备了些茶点小食去找范青竹,又问起萧郎的事情。 往日她总是对她说,再等等,还不到时候,等时机一到你便什么都知晓了。 可今日她一反常态,面对慧云禾的再三追问显得有些不耐烦:“你若真那么着急回去,大可不顾名节的回去当你的徐离夫人,何必在这里犹犹豫豫,想走就走好了。” 慧云禾一听,也来了气:“不是你说的我萧郎跟你有过节,还说他人品欠佳城府深,完全不是我所了解的萧郎,是你一直劝我再耐心等等,等到了时间我便会知晓一切,现在又急着要赶我走……” “既然知道我一直劝你等,那为何不等?为何还要三番五次来烦我?”范青竹咄咄地打断她。 “我烦你?你究竟为何而烦自己心里不明白?你自己把人赶走了却到我这里来撒气,我烦你是因为想早弄明白萧郎到底是不是如你所说,起码我慧云禾敢于正视自己的内心,而你,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慧云禾说完便拂袖而去,留下范青竹愣在那里。 这一番话可是将她的内心剖析的干干净净明明白白,多年来的劫匪生涯使得她早已适应了刀尖上舔血的日子,喜怒不行于色是最基本的生存之道。 可今天,似乎每个人都轻易地将她看透,一语中的地戳中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她也不禁为这样的自己难堪起来。 她低头看了一眼慧云禾拿来的那盘杏仁桃酥,伸出食指用指尖轻轻点着上面的杏仁儿,嘴里轻轻吐了句:“念、璃……” 第63章 人生大抵如此 和县的大坝竣工在即,流民的房屋也翻盖整齐,农田复垦了出来,经过河道淤泥的冲刷累积,百姓们都说农田肥沃定会有个好收成。 第96页 夏青溪沿着田间河道做最后的一次巡视,南方的夏季是极长的,虽已过立秋可天气丝毫没有凉爽的意思。 夏青溪气喘吁吁地爬上坝顶,这里视线极好,姜河、农田尽收眼底。 农民在地里劳作着,将弓起的脊背弯成了负担生活的模样。这几个月来,看着和县重新建成,她已经爱上了这里。 这里的天,这里的地,这里朴实的人们以及他们曾经为了生活而经历的挣扎与欢喜。 坝顶处涌来的潮湿的风吹得她的脸黏黏的,肩上被人从后面披了件披风:“这里的风伤身。” 她转头一看是夜川便咧了咧嘴角:“可这样热。这里真的好奇怪,湿风伤身可穿了披风又会热,反正怎样都不痛快。” “不是这里奇怪,是人生大抵如此。” “好啦好啦不要给我讲大道理了……”夏青溪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将脖子凑近了贼兮兮道:“喂,今晚让我也去吧,你们在一起开宴会,吃好吃的却又不我去,难道你不觉得不妥么?” “有何不妥?平日何时短过你吃的?又何必凑这热闹?”夜川剑眉一挑,转头望着她。 “就是因为热闹才去啊,我整日在这田间地头风吹日晒的,偶尔也参加下你们这些王公贵族的高雅活动嘛!再说了我又不只是为了去吃好吃的,这县丞养了那么多舞姬,个个婀娜妖娆,靓装眉沁绿,羞脸粉红生的,嗯~我也想去看嘛!” 夏青溪眉飞色舞,说到兴起时不禁将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做了个水蛇的动作:“还有还有那东渊国三皇子东方谨长什么样啊?我还没有见过其它国皇子呢!既然这是王公贵族间的往来那我身为平王妃受邀也算是情理之中了,你说是不是啊,皇……” “叔”字还没有说出口,夜川的脸上升起一阵阴郁,扭头便走了。 夏青溪一手将领口的披风攥紧一手挥舞着:“喂!皇叔你别走啊……” 是夜。夏清溪换好衣服绾好发髻,对着镜子照了照,满意地笑了。 说来也怪,自从上次中暑后,她脸上和身上的黑斑便渐渐消退了,不过三五日,皮肤又恢复了以往的光泽,甚至比以前更为白皙,如刚剥皮的鸡蛋,吹弹可破。 今夜的她发饰衣着都极简的如兰花一般雅致,一入席便收获了频频目光。 这东渊国皇子游历至此听闻玥国的晋王也在此地治水便以东渊国皇子之名造访,一应繁文缛节之后少不了宴乐一番。 夏青溪坐在夜川身后的偏坐上,既不会喧宾夺主又显得身份贵重,不过这晋王宠溺书童的名声早已在外,大家已是见怪不怪了。 夏青溪这桌上的与晋王是同样的菜式,珍馐佳肴自不必说,一通吃喝后她才一边拿帕子抹着嘴角的油花一边打量这些王公贵族们。 席间东方谨起身献宝:“听闻玥国地大物博,人民富庶国力雄厚,晋王自是不缺少稀罕宝贝,但为答谢殿下的款待,还是将随身之物献给……” “不过是东道主的待客之道,不必放在心上。既是随身之物那还请收好吧,莫要让我落个夺人所好的名声。”夜川似乎并不买账,生生的打断了他。 “无妨,我只是觉得有人比我更适合它而已。”说着离席行了一礼,将手腕上一串藕粉色的珠串退下双手捧过头顶,不疾不徐地走到夜川案前:“听闻晋王书童聪明伶俐甚得您喜爱,今日一见果然是个妙人,晋王如果将这串冰珠转赠于他,不仅不会夺人所好反倒是成人之美了。” 夜川将头微微一偏,用余光去瞥了一眼夏青溪,这一瞥倒好,他将整个身子转过去仔细地望着她。 只见她腿上散落着沾着油花的帕子,朱唇微张,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东方谨。那对异色眸子里散发出的欢喜是他从未见过的,瞬间压过了日月星辰。 “栗……栗飞?”夏青溪又惊又喜,只一眼她就知道原来平王夜熙真的不是她要找的他。 栗飞,中学时代最好的朋友,好到简直可以同吃同睡,即便是现在见到这张熟悉的脸,脑海里还会不断涌现出二人的趣事。 自从上了大学分开后便突然断了联系,她一直打听了好久,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他,这真是天大的惊喜。 一时间胸口那团积郁许久许久的寂寞与无归属感荡然无存。 能在这里遇到一个故乡之人是何其幸运,况且这个故乡人还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夏青溪兴奋地快要跳起来了。 她绕过身前的桌子冲过去紧紧地抱住了这个几乎让自己喜极而泣的人:“栗飞,我一直在找你,你去哪了呀……额……原来你来了这里呀……哈哈……”她有些慌乱,激动无比,舌头也开始打结了。 东方谨见状笑了笑,也顺势拍了拍她的脊背:“我也与小郎一见如故呢。” 听罢,她一把将他手里的冰珠掠过来飞速套到自己手腕上,转身对着夜川开心地笑着:“我要。” 而夜川的脸上阴的几乎要拧出水了,还没有开口回绝,夏青溪又抢先一步道:“多谢晋王殿下!”说着眼睛又眯成了一条缝儿。 这样的灿笑如花是勾人心魄的,仿佛一只无形的手在心尖上挠了一下,整颗心都紧了紧。 可夜川仿佛并没有被感染,而是上前拎起她将她扔回了原处。夏青溪丝毫不生气,而是对着东方谨吐了吐舌头,看着她鬼马精灵的样子,他也忍不住笑了。 第97页 望了一眼夜川,东方谨识趣地退下了。隔着长长的半个厅,夏青溪的眼睛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他,偶尔会目光相撞,她就把手腕抬起晃下那串冰珠给他看,二人便会心一笑。 本来夏青溪参加宴会就是想吃些好吃的,看一看舞姬美娘跳舞,结果舞都跳了一半了她连瞅都没有瞅一眼。 本就姿色过人的她咧着的小嘴儿露出明晃晃的贝齿,伴着姣好的面容上一直漾着的笑靥如花,不知看痴了在座多少人。 突然,夜川抬手叫停了舞姬的舞蹈,薄唇微抿:“索然无味。” 说着将头往身后夏青溪的位置转了转,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既然是远方的贵客造访,只有这些庸脂俗粉自是不够表达诚意,那么就由本王最宠爱的书童为大家献上一舞博大家一乐。” 夏青溪完全没有听到夜川说什么,一直咧着嘴儿看着东方谨傻笑。 身后的侍女弯腰小声提醒了几句她才回过神来,起身依然不减笑容:“嗯,好。” 此时的夏青溪意外的好说话,仿佛对她提什么要求都会答应似得。 她起身一本正经地行了个礼:“那小童先去换衣服了。” 夜川紧紧地盯着她直到出了门,看她步态轻盈愉悦非常的样子,不知为何,心里就是觉得不爽。 他转眸看向东方谨:“既然三皇子送了礼物与本王,那本王要回一份礼才合礼数,就……” 东方谨听此赶紧起身道:“承蒙晋王邀约,小王的小玩意儿不足挂齿,本不该索要回礼,可小王却有一物相求。” “哦?” “小王离家已有时日,恐家中父王惦念,今日来赴宴走得也着急了些,将请帖遗落,还请晋王殿下再补写一份,小王回去也好有个交代。” “好说。” 东方谨一看夜川答应了,自是一番千恩万谢。 他来此名义上是去各国游历,实则到各国去拉拢势力为夺嫡做准备。因离开时日已久加之在京的几个皇子日日在老皇帝面前谗言佞语不断,这催回诏书是下了一道又一道,若是能得到晋王亲笔请帖,倒时便可将事情都推给晋王,便说晋王盛情邀约不得不赴,所以才耽误了行程。 东方谨将酒觞高高举起再次敬酒:“小王在玥国京畿有几个熟人,若他日晋王能用得到尽管招呼。” 说完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大有“喝了这酒大家以后就是朋友”的架势。 东方谨明显是在邀约夜川——各国间皇子结盟,互相提供便利是当下皇子夺嫡的惯用手段,积极寻找外援不失为夺嫡强有力的筹码。 “好说。”夜川拈着酒觞,并不饮酒。 他的这一举动令在座的人百思不得其解,都摸不清他的态度。按说与东方谨结盟没有坏处,他也没有明确的反对,可既然答应了又不饮结盟酒这令东方谨也有点疑惑。 “听闻三皇子与北狄纳萨尔交情颇深,如今纳萨尔已登太子之位,想必三皇子也出了不少力气吧。” “晋王过誉了,鄙人一介不讨喜的皇子能有什么能耐,北狄太子骁勇善战,有勇有谋,太子之位实至名归。” “实至名归?恐怕他那个位置现在都还没有坐稳吧。” 第64章 神经病 偌大的厅里,不知何时气氛已有些剑拔弩张。夏清溪换好衣服后站在厅外听了几句。 这个夜川,平时脾气臭也就算了,现在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处处针对栗飞,她用眼刀子狠狠剜了一眼夜川旋即笑盈盈地入了厅。 夏青溪换的是一件类似于印度服饰的衣裙,白皙的腰和肚脐都露在外面,玉般的手臂明晃晃地勾走了所有人的目光。 本就天生尤物,如今再配上这一袭金灿灿的舞裙更是灿同星辉,朗比日月。 不知是不是这身打扮的缘故,她的每一个动作都透着勾人的妖媚流转,在座皆叹小郎穿妇人衣衫也如此好看却不知她原本就是妇人。 夜川一把将手里的酒觞攥紧,声音有些嘶哑:“出去!” 然而夏青溪不为所动,故意婀娜地行了一礼:“晋王殿下乃大玥国响当当的人物,出口之话掷地有声,既然让小的来献舞,那小的定当竭尽全力不给殿下丢脸。若是跳的不好,那在座的诸位也请海涵了。”说着转身扬起小手轻轻一挥行云流水一般。 她又转身向东方谨处望了一眼,他也在微微笑着望向她。 记得高中时有一年文化节,班里的女生为了为难她给她报了一个舞蹈的节目,还是印度舞。为了不出丑,她连请假的理由都想好了,大不了往头上多浇些冷水,感冒了就不用去学校了。 可栗飞知道了后说:“怕什么,还有这么久,我陪你一起练。”他真的就陪她一起练起了印度舞。 他们去不起舞蹈班就自己跟着视频学,一个动作一个动作的钻摩,以至于在好长一段时间里夏清溪看他都是一副娘里娘气的样子。 想到他挽着笨拙的兰花指故作娇羞的模样,夏青溪微微低头笑出了声来。 夜川见状冷笑道:“既然本王的书童那么想取悦在座的各位,一舞结束后本王便在诸位中挑一人将她当做礼物赠与,以全了她的这份讨好大家的心思。” 说完便挑衅地望着夏青溪,想要欣赏她小兽般欲发怒的样子。 好你个夜十九,让我献舞的是你,说我跳舞取悦别人的还是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第98页 夏青溪狠狠腹诽道,微微眯了眯眼朝夜川投去掺杂了些许怨恨的目光,转而又微微一笑:“多谢晋王成全。” 想破坏我跳舞的好心情,没门!你说送人就送人啊?我又不是没长腿,大不了到时候再逃跑就是了,她如此想着,将手抬起放在腰上对着夜川竖了竖中指。 舞蹈的每一个动作她都牢记在心,虽许久未跳今日依然熟稔。不得不说这身子真是跳舞的好料子,柔若无骨,娇俏婀娜,每一个动作都能蹁鸿而起自然到位。 在座的除了王公贵族非富即贵,见惯了平日里舞姬的长袖善挥,如今这上身只着了一个紧身绸缎抹胸的夏青溪,顿时令人眼前一亮。 这种舞蹈他们从未见过,娇柔中透着力量,如磐石蒲草,如水亦如钢。 时快时慢的舞点似乎是踩在了人的心尖上,令人为之鹊起随之萦绕。 脚腕上的银铃震得人心肝发麻,东方谨身旁一个络腮胡子身材健壮的随从由于看呆了而将酒杯掉落在地,杯子滚了几下便到了厅前的空地上。 夏青溪见状紧了几步上前将杯子用脚趾勾起往上一抛伸手划了个优美的弧度稳稳地接住,顺势当做了舞蹈的道具,时而以杯遮面时而仰头畅饮,调皮可爱,别有一番风情。 一曲舞毕,众人似乎还沉浸在铿锵婀娜的舞点里没有回过神来,夜川脸色愈加阴郁。 他带头击掌数下众人方才回神,不停啧啧称赞。夜川看了一眼那络腮胡子的随从道:“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还真是真情流露,连杯子都拿不稳……” 那人一听赶紧出列跪地行了大礼:“小的一介山村莽夫从未见过如此华丽的舞蹈,一时失神惊扰了殿下,还望晋王殿下海涵。” “哦?是舞蹈华丽还是这跳舞之人华丽?” “都有……都有……”那人唯唯附和道。 夜川将酒觞勾起,眼睛盯着上面的花纹道:“既然跳舞之人如此令你失魂,那本王就将她赏赐与你日日观赏这曼妙舞姿如何?” 随从抬头呆呆地看了夜川须臾,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背后东方谨提醒:“车峰,还不快谢过晋王殿下。” 被唤作车峰的男子随即再次俯身叩拜:“小的谢过晋王殿下,多谢殿下割爱成全。” 夏青溪行了礼便退下换衣服去了,她才不在意将她赐与谁呢,反正都一样,现在她所关心的是栗飞。 在退下的途中她对他使了个眼色看了看厅外,意思是邀约他出来一叙。飞快地换好衣服后她便顺着厅外长长的云廊走去,尽头处是一方小亭子。 古代建筑大抵如此,总是曲径通幽蜿蜒深入后别有洞天。 今晚的月色如她的心情一样美,她伸出手臂弯动着葱白般的手指仿佛在抓弄天上的月亮一般。 隐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恰到好处的距离处停了下来,夏青溪猛地回头:“栗……”“飞”字还没有喊出口,笑容便僵在了脸上转瞬即逝,面上是毫不掩饰的失落:“怎么是你啊……” “就如此失望么?”他的心似是被她所流露出的失望刺痛了,一阵阵发紧。 原来她看到自己竟是如此失望。他像一头被激发出斗志的猛兽一般:“既然被赐与了东渊国随从,那就赶紧去收拾一下随他去吧。” “嗯。”夏青溪淡淡地应了句,微微行了一礼转身便要走,夜川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夏青溪满脸疑惑,盯着那张阴郁的脸看了片刻后便用另一只手使劲拍打他的肩膀:“喂,你干嘛?!快放开,你弄疼我了……” 这个样子才像夏青溪,他满意地勾了下嘴角,她就应该张牙舞爪,应该冲着他大喊,喂,你凭什么把我送人?应该上来对着他的胸膛肩膀一通粉拳,而不是像刚才那样只说了一个“嗯”字,只是浅浅行了一礼便要走。 他不怕她怒她恼,可她这般不在乎真真令他有一种曾未有过的挫败感也激起了他的征服欲。 他放开她的手腕,大步离开了。夏青溪一边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一边腹诽道:“神经病!” 短暂的插曲并没有破坏掉夏青溪因为重逢而带来的巨大喜悦,她又踱回云廊上靠在一边的贵妃靠上耐心地等着栗飞出来。 她赏了星,赏了月,赏了夏末的风,直至夜深了,筵席将散,她都没有等到他出来。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快步往宴会厅走去,刚一进厅便隐隐的有一股血腥味。 在座的众人皆面如土色,只见地上横着一具尸体,正是随从车峰。 额头上那枚贯穿颅骨的箭显得有些突兀,发箭之人技术极好,正中眉心将眉骨都震裂,力道之刚猛似是与这人有着血海深仇一般,鲜血混着脑浆流了一地。 太子东宫。 黑衣人在夜桀耳旁低语了几句,夜桀忍不住勾起了嘴角:“这个老狐狸定是坐不住的,由他去吧。” 随即眼睛瞄向了南面的那扇窗户自语道:“皇叔啊皇叔,你此番回来可是要欠本王个大人情了。” 说着又拿起案上那枚竹片细细拈磨,跳动的烛芯不时发出哔啵的暴响,柔和的光洒在他的半张脸上承了无限的柔情,此刻的他想必也是在想着温柔的事念着温暖的人吧。 宴会厅内。 夏青溪胃里一阵翻涌受不住退到一旁去干呕了起来,头皮开始阵阵发麻,手指肚泛着丝丝凉意不停地抽搐着。 第99页 只见火离手里挽着一张弓面无表情地站在夜川身后,东渊国的另一名随从起身打断了令人窒息的沉默:“玥国的晋王,我东渊前来赴宴本的是和睦友好的初衷,你说将书童赐予车峰,莫不是又后悔了碍于面子不好要回,故意说要行酒令射苹果将车峰杀害,平白无故射杀东渊重臣,还请晋王给我东渊一个交代。”说着利索的行了一礼泰然落座。 “交代?确实需要一个交代。”夜川说着朝侍卫使了个眼色,只见侍卫上前将车峰全身搜了个遍,从手肘处的袖筒里摸了一把匕首出来。在坐众人皆震惊无比,随即窃窃私语起来。 “还请三皇子给本王个交代。”夜川一下便将局面扭转,掌握了整个事件的主动权,以手执觞睥睨着东方谨。 王公贵族的宴会盘查极为严苛,这种以两国名义举办的更甚。 若是在这样的场合被搜出携带兵器入场,那便是蓄意谋杀他国皇嗣的滔天罪名。 此时形式急转,夜川已完全掌握了事态的主动,那随从见此嚣张气焰顿无,期期艾艾道:“这……这定是有什么误会,车峰……定是被别人陷害的,还请晋王殿下明察。” 第65章 你把裤子脱了 偌大的厅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等夜川的态度。 他将酒觞放下踱步上前,望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车峰道:“看来三皇子不仅要给本王的书童送礼,还给本王准备了一份大礼。” 东方谨闻此亦上前来作了一揖:“还请晋王明察,小王绝无危害殿下的心思,还请殿下给些时日,小王定当查明真相给您一个交代也好还自身一个清白。” “清白?”夜川唇角勾起了一丝戏谑:“生为皇嗣,名利沉浮,血雨腥风里哪里还有什么清白,三皇子可真会说笑。” 东方谨一怔随即微微一笑:“晋王过誉了,车峰毕竟是小王的人,查明真相理应是无可推脱的责任……” 东方谨还没有说完,夏青溪起身一边擦着嘴角一边高声道:“我跟你一起!”夜川听闻看了她一眼又瞥了下东方谨,拂袖而去。 主角离席,其他人陆续离去。车峰的尸体被抬走,夏青溪见状上前去拉了拉东方谨的衣角:“栗飞,走,我们一起去查案吧!”东方谨笑笑:“虽本王与小郎君一见如故,但并非是你嘴里的‘栗飞’,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夏青溪一怔,转而又客套的附和道:“啊……是是……是我认错人了,鄙人与三皇子一见如故,是小的造次了,那小的先退下了。” 她一面走一面用手拍着自己的额头,嗔怪自己太心急了。若是他当众承认他们俩是旧相识并且都是穿越而来,那还不被当成怪物给抓起来啊,还是栗飞想的周到,没想到一向心思缜密的她却由于一时心急给疏忽了。 但夏青溪毕竟是坐不住的,她太想见他,约么着他回房后便偷偷溜了过去。 门没有锁,她心里一阵窃喜,蹑手蹑脚走进去后,发现东方谨正坐在那里饮茶,仿佛正在等她一般。 她踱过去在一旁坐下拿起旁边一杯斟满的茶一饮而尽,茶还是热的,看来他真的是在等她。 “栗飞~~”夏青溪压低了声音,凑过去悄悄地在他的耳旁俏皮地喊了一句。 东方谨从那对令他一时失神的异色眸子中回过神来,耐心地对她解释道:“我真的不是什么栗飞,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是东方谨,不过……你身上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在梦里梦见了无数次一般,这种感觉很奇妙。” 夏青溪捏着下巴思索了一番,看样子他不像在说谎,如果他真的是栗飞,根本没有必要骗她啊。 难道说这里的世界与现实中的世界都存在着一个“栗飞”?还是说栗飞在穿越而来的时候失去了记忆?又或者有什么难言之隐要隐藏身份?好多个问题困扰着她,令她如堕云里雾里,突然她灵光一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道:“你把裤子脱了!” 东方谨还来不及诧异,门就被“啪”地一声推开了,夜川的眸子里好似要喷出火来,他一言不发,上来抓起夏青溪的手腕便往外走。 东方谨见状道:“晋王真是好兴致,没想到还有偷听他人墙角的嗜好。” “本王书童管教不严,到处乱跑,本王这就捉拿她回去,让三皇子见笑了。” 看她被拖将着出去,东方谨以手握拳撑腮,盯着门口他们离去的地方微眯了一下眼若有所思。 “喂!喂!你放手我自己会走!喂!”夏青溪挣脱开他铁钳一样的手,揉着自己红肿的手腕,气不打一处来。 记得栗飞右腿处有一颗红痣,这还没有来得及求证呢,他就冲进来坏了她的好事。 夜川突然停下来,夏青溪一个不留神撞到了他结实的脊背上,疼得她揉着鼻尖眼泪都快出来了。 “是故人?” 夏青溪顿时清醒了,揉着鼻头囔囔道:“不是,我认错人了,只是觉得他长得像我曾经的一个朋友。” “哦?”夜川一本正经地看着她。兴许是因为心虚,夏青溪不再言语,乖乖地跟在他的身后进了屋。 “倒茶。”见她木讷的站在那里,夜川开了口。 若是平时,她倒完茶后定会为自己倒上一杯,然后旁若无人地落座,可现在,她只为他倒了一杯,倒完后便垂首立在一侧。 第100页 “坐。” 夏青溪望了夜川一眼,他气定神闲地执着茶杯,面色较之刚才似乎是柔和了许多,她在他一旁落了座。 “你……为何总是针对他?”夏青溪以手托腮,娇俏的小脸上挂满了疑虑。夜川将杯子放下:“生为皇嗣,处在这个位置上,没有立场去针对谁……” “好了好了我知道,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嘛!”夏青溪撇撇嘴。 “你可知那车峰是谁的人?” “不是太子就是定桓王的,亦或两者皆有,反正不是东方谨的,他没有这个必要,自己来赴宴还带个刺客,这万一成功了,逃出去是个问题,这万一不成功,能出去就更是个问题了。”夏青溪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人确实不是他的,他聪明就聪明在此,不管刺杀是否能成,他都有利。” 夏青溪脸上一变:“你是说他明知道车峰是刺客,却还要假装不知情带他进来。” “若是成了,他便卖了刺客的东家一个大人情,若是不成,他便可以顺势查明背后指使之人,卖本王一个人情。” 夏青溪沉默了,并不是他处处针对东方谨,原来他早就看透,自始至终,他都是那个站在局外的人。 仔细回想一下那个东方谨,他给她的感觉既熟悉又陌生,他不再是生在和平年代的白衣少年而是波诡云谲风云动荡中一心夺嫡的皇嗣,他应该有的是处在那个位置该有的城府谋略而不是她记忆中的单纯。 他到底是不是他?夏青溪双手托腮懊恼不已:“都怪你,进来的真不是时候,差一点就……” “差一点就怎样?差一点就把人家的裤子给脱了吗?”夜川将茶杯“砰”地一声放在桌上。 夏青溪被问住了,她与栗飞,好得恨不得穿一条裤子,可现在他已经完全不记得她了,再说了,现在他们所处的时代连露个脚都算“肌肤之亲”了,何况是脱了裤子看大腿呢。 夏青溪再次扶额拍着自己的脑袋,转瞬一想,好像哪里不对,她猛地抬头盯着他的眼睛:“说,是不是利用爷的美色诱车峰露出破绽?” “美色?”夜川眼里些许戏谑,毫不掩饰地盯着她的胸脯。 夏青溪见状赶紧用双手护住胸部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随即用手用力地拍了下桌子:“虽然爷年纪尚小,有些地方还……还没有长开,但爷这脸蛋儿这身段,还算不得美色?” 夏青溪说完翘着兰花指轻轻摸了下如霞的脸颊,故意扭动着水蛇般的腰肢一副百般引诱的样子。 夜川滑动了一下喉结,夏青溪神秘兮兮地又凑了过去:“晋王殿下,我……就不回去了吧。” 夜川将目光与她的相对,见她轻咬了一下嘴唇:“你看,我不管是平王妃还是晋王书童,都始终被圈在一方屋檐下,我不喜欢这样的生活,所以我想留下,我喜欢和县,我想留在这里。” “他就那么好么?非要抛下一切跟他去?”夜川沉默良久,终于还是开了腔。 “啊?跟……跟谁啊?你在说什么啊?呵……呵呵……”夏青溪见被他戳穿了只得装傻。 “七星偈已得了一偈,用不了多久你就会知道柒星阁的秘密……” “可我本来就不在意什么柒星阁,那是你们的王室秘闻,我一点儿也不感兴趣。” “那你的坠子呢?你背后的七星痣呢?也不感兴趣吗?” 这倒是把夏青溪问住了,虽然她也好奇坠子和后背的七星痣,可探明这些无非就是想回去,而回去无非就是想继续寻找栗飞。 除了栗飞,她再没有别的亲人亦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朋友,而现在,关于栗飞的消息就在眼前,至于探什么七星偈仿佛不那么重要了。 “恩。”夏青溪认真地点了点头 第66章 即刻回京 夜川盯着夏青溪离去的方向良久,这种挫败感压得他喘不过气。 无论什么事在他的眼里皆可谋划,不管是在北狄做质子还是在玥国做王爷,任凭风云变换,他都成竹在心,所有的事情对于他而言,他都是布局者。 可对于夏青溪,他有些力不从心,特别是最近,一遇上关于她的事情他就莫名地烦躁。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夜川抬头看了一眼。水坎嘟起了小嘴儿有些不高兴了:“主子,您看到水坎进来了也不至于这么失落吧,水坎不要自尊的啊。” “没有。” “没有?都写在脸上了好不好?最近总是让我来送安宁香,这个用多了对身体不好,小心后悔终生呐!” 水坎一边说着一边晃着脖子,将手里精致的黄铜小炉打开小心地拿出一块金黄色的木香来点上。 袅袅的细烟从炉罩镂空的花纹里面飘出,水坎用手往鼻子里扇了两下,深深地吸入后又咬紧牙齿做了个打寒颤的夸张表情,然后一阵风似得飘到夜川身旁将脖子伸的老长:“主子,您在为何事烦忧啊?让水坎帮您解下忧吧,我这里千娇吟、百媚生啊有的是……要是事成您就帮我试一味药作为酬劳如何啊?”水坎将两只小手搓的飞快,咬着下嘴唇笑得贼贼的。 “出去。”夜川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哼,主子就知道凶水坎,你们一个个的总有一天都会求着水坎试药的!” 水坎将嘴巴噘得老高,像鸭子走路一样甩着两条胳膊大摇大摆地出去了,临出门还不忘回头对着夜川做个鬼脸,刚要迈步离去,就与半路冲出来的人撞个满怀。 第101页 夏青溪来不及拉她,径直跑进了房里,水坎站定后一手叉腰一手伸着食指指向夏青溪道:“撞了水坎连句话都没有吗?亏刚才水坎还在为你着想劝主子少用安宁香呐!你们一个个的,都小心后悔终生!哼!” 对着房门的方向,水坎狠狠地抛了个大白眼,小脚一跺噘着嘴走了。 “你知道车峰是谁的人?”夏青溪进来便直冲夜川而去,双手“啪”地一声撑在案前,气喘吁吁问道。 “我知。”夜川仿佛料定她会回来一般,气定神闲。 “那就不要留在这里耽误行程等东方谨查明真相了,即刻回去吧,我们马上回京!” “好。”夜川又饮了一杯茶。看他淡定的样子,夏青溪狐疑地问:“你知道了?” “我知。” “何人所为?” “你知。” 方才夏青溪接到觉非的消息,平王夜熙薨逝,平王妃失踪,京里各方势力蠢蠢欲动,皆欲借荣太妃与皇后消长之势谋得一己之私利。 夜川生母荣太妃乌仁娜依是北狄的公主,虽嫁与玥国,但母族势力仍不可忽视,如今荣太妃病重,各方势力伺机而起,推拖了许久的行程,如今终要成行了。 阳关镇州丞府。 徐离萧微微蹙眉,将手里的绢纸放下。徐离峰有些沉不住气了,上前一步道:“我儿可有对策?” “这晋王可真是大方,如此宝贵的洋灰配方说公布就公布了,当初他命建造新房的百姓去官府根据家口数来领取洋灰盖房,我还以为他要用这配方干一番大事呢,原来他是怕早早公布给百姓,百姓拿了配方以后逃荒到外地,就不会在洪灾过后百废待兴的和县定居盖房了。现在他走了,百姓们房子也建好了,这才把配方公布,还落了个体恤爱民的美名,不过嘛……这美名岂是想担就能担得起的?” “等回了京,自有他受用的。”徐离峰似乎想起什么似得,用手拈了拈稀疏的羊角胡子,脸上满是阴鸷的笑意:“那洋灰的配方早在百姓盖房领取洋灰的时候就已偷梁换柱了,即使他现在将真正的配方公布,百姓们也未必能买账。到时家家户户房屋开裂,咱们再在一旁稍加扇风制造动乱,时局动荡,最好的出路便是参军了,到时还怕招募不到士兵吗?” 玥国的天似乎更浓了,每人都各揣着心事,时时观望着风云的变幻,欲望与权利的交织充斥在每一个明暗的角落。 夏末的天气依然炎热,拔营回京的路途因着夏青溪焦急的心情艰苦而漫长。 夜川带夏青溪以及一队侍卫骑马先行,火离、水坎则跟在后面的队伍里。 夏青溪对于骑马本是一知半解不甚熟练,可这一路,竟然无师自通掌握了骑马的基本技巧。 夜已深了,夜川命侍卫们去准备到驿馆休息,可夏青溪不愿,她央求道:“再赶一会儿路,晚点再说。” 侍卫们刚要劝说夜川过了这个驿馆前方很难再找到休息的地方,可夜川点点头,双脚用力夹紧了马肚子朝夏青溪的方向赶了上去。 夜色越来越浓,马蹄踏碎了山林的寂静,没有月亮的夜晚,唯有信念指引前行。 大腿两侧已磨满了水泡,夏青溪几欲将银牙咬碎,她顾不上疼痛,满脑子都是夜熙的样子,她想到了那晚与他商议要来荆州,他只是淡淡地说了声好。 明明约好了他要等她回去的,可人还未归,斯人已逝。 她的胸口似乎堵了团棉花,透不过气来。她张开嘴大口大口喘息,心脏丝丝绕绕着无法言说的疼痛。 头越来越晕眩,眼皮像不停使唤灌了铅一般,忽然间身体感觉轻飘了起来,被一只强有力的手臂揽过去后便失去了知觉。 良久,她被一阵打闹声吵醒,挣扎着撑起身子来心就凉了半截,暗处一团团绿莹莹的光闪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气——是狼群! 夏青溪往身旁的火把堆靠了靠伸手拿起一只没有燃尽的树枝,另一只手抽出匕首大喊道:“我来帮你!” “站那别动!”夜川吼了一句又一剑放倒了一匹狼其它狼见势一起扑了上去,双方陷入苦战。 她仔细观察了狼群的布局,整个狼群的主力依然潜伏在暗处,每次只派出一小波儿围攻夜川,估计它们是想打消耗战,夏青溪见势拔腿就朝身后相反的地方跑去,她想以此来破坏狼群的战术。 她拼命跑着,狼群派出几匹狼从暗处涌了出来,竭力追赶着,腿上的水泡破了后钻心的疼,夏青溪只想着拼命向前,这样把狼群的伏击范围拉大,他们的胜算也会加大。 可追赶她的毕竟是狼,随着她与这几只狼的距离的缩短,她的体力也即将耗尽。 突然,随着脚尖传来的一阵疼痛,她狠狠地摔倒在了地上。 夏青溪想起来,可全身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了,腿上、脚上传来的痛感令她不禁颤抖了起来。 想到还没有回到京都为夜熙报仇,还没有弄明白栗飞的问题,还没有兑现带觉非去游览山河的诺言,还没有再看一眼二哥,还没有跟一直等在那里的盈歌道别……还没有向因为自己的任性而被狼群围攻的夜川说一句对不起,自己的小命就要在这片树林里交代了…… 夏青溪心里那个恨,可事到如今,她亦感无能为力,用手臂狠狠拍了下落满枯叶的地面后闭上眼睛等着狼群扑上来。 第102页 然而狼群并没有扑上来,周围是一片厮杀声,一声尖锐又熟悉的声音响起仿佛唤醒了她生的希望:“没死就起来把火把灭了,想引发火灾啊?!” 水坎不客气地大吼一声,但在夏青溪看来却无比亲切——她还活着!她没有被狼吃掉!她往火把掉落的地方爬了爬,艰难地起身又踉跄着倒下。 此处落满了枯叶,刚才摔倒掉落的火把已经将一小片地方引燃,若任由火势蔓延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来不及思索,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竭力翻滚了起来用身子将火生生压灭,阵阵晕眩伴着身体各处传来的疼痛轰然袭来又在一瞬间戛然而止。 夏青溪抬头望了一眼水坎与火离厮战的地方,似乎有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来不及细究,眼皮再一次重重地合上。 第67章 再寻良人托付 蜿蜒的土路上两个人影越来越近,两侧的木槿花旁若无人地怒放,点点嫣红将疏离的山间染得斑驳。男子用手扶了扶草帽朝向一旁的妇人道:“要收网了。” “恩。”妇人含糊着应了一声。她停下脚步抬眼望了望远处的天空,微微低头呢喃着:“是要收网了。” 川隐山人府。 “跟土匪在一起?!”川隐山人差点没有气的背过去,指着慧云禾手不停颤抖着:“我儿怎如此糊涂?你与土匪厮混数日,若传出去岂不是败坏自己的名声!” 慧云禾不以为然地撇撇嘴:“爹,大婚当日被掳走,本来就落不下什么好名声了……” “你……”川隐山人气急。 “就算我当时回去了,也不会改变什么,在这和县人眼里,我早已失了名节,可是爹,我这次并不是毫无收获,我好像知道了些不得了的事情。” 听她这么说,川隐山人略微迟疑了一下,也不似刚才那般动气了,疑惑地看向慧云禾:“何事?” “萧郎自从与我相识便是现在这个样子了,周丞府的公子,徐离府的顶梁柱,可是他的以前呢?” “他以前也是周丞府的公子,”川隐山人摇摇头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循规蹈矩地活着,不过是几年前生过一场大病罢了。” “不对!她不可能骗我,”想到范青竹那双淬了火的眸子心里顿时生出些许寒意,她微微抬了抬下巴:“萧郎以前定是与她有过什么。” 川隐山人叹息着摇摇头,看着女儿这般,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你打算如何?回去还是……” “爹放心,女儿自有打算,我已派人去给萧郎送了消息,不久他便会来找我,我一定要问明真相,若是他以前真的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那我就不跟他回去了,待他留下休书,从此一别两宽,若是这其中有什么误会,那无论如何,我要跟他走。” 慧云禾闺房。 慧云禾等至半夜徐离萧都没有来,阵阵不安涌起,她无法再等下去了,吩咐丫鬟披上斗篷便出了门。 她要去问明白,她胸前有一团火,始终燃烧着,无尽的焦灼感不时袭来。夜幕里的马车辘辘在静谧的街道上显得突兀。快点再快点,她不停地吩咐着车夫,每靠近一点她感觉自己就离真相近一点。 凭着腰牌她从后门进了府,守卫很少,在去他房中的路上一路畅通,并无人来巡夜,看来他还是希望她能来的。 慧云禾在房门前站定大口喘息着,曾经在心头酝酿了无数次的话仿佛都卡在了喉头,刚才焦急的心情一扫而空,心也跟着揪了起来,她想知道真相可是又怕知道。 她不明白,明明不久前他们还在为大婚的事情做准备,小女儿待嫁,何等娇嗔幸福,可如今所有的心情都变了,所有的不安、忐忑、焦躁仿佛将先前一切的美好都冲荡殆尽,只剩眼前这扇门和无限的迷茫。 她的指尖有些冰凉,触碰上木质的纹理突然生出一种陌生的感觉,迟疑了一下后将门慢慢推开,那张熟悉的脸便渐渐映入眼帘。 原来他一直站在门内等她推门,此时的慧云禾内心如洪水决堤,她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猛地扑到了他的怀里细细啜泣了起来。 她一定是太激动了,激动得连他的手一直垂在两侧没有抱她都没有发觉。良久,她拉他在床沿坐定:“萧郎,你与范青竹可有恩怨?”慧云禾开门见山。 徐离萧迟疑片刻:“云禾,世间之事,并不是非黑即白,我背着徐离家的名号,大多时候身不由己,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我也时常迷惑……” “这么说,就是有了?”慧云禾揩干眼角有些咄咄逼人:“我多么希望我能听到你说没有,或者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与我讲一通大道理!” 徐离萧不言语,慧云禾见状,伸手解开了自己的上衣,接着是裙子,徐离萧见状大惊:“云禾!” “怎么?你我正经夫妻,难道萧郎还害羞不成?”慧云禾调侃道,脸上的表情透着戏谑、无奈,无比复杂。徐离萧赶紧将她的衣服又披上,转眼望向别处。 慧云禾见状用手将他的脸板正:“还是说你也信了那些流言,我被土匪掳去名节不保?” 徐离萧起身背对着她:“时候不早了,早些回去吧。” “回去?回哪?这里有我的夫君,我的家就在这里,你想让我去哪?” “云禾,你先回川隐山人府,最近形式动荡,此地非安身之所,”他顿了顿,微微转头将一半脸隐在烛火的阴影里,看不见表情:“待他日,局势稳定,你就再寻良人托付吧。” 第103页 “再寻良人?”慧云禾的心凉了半截,几日来的颠沛伴着无处安放的思念瞬间便成了一个笑话。 想她慧云禾贵为川隐山人掌珠,荆州首屈一指的才女是何等风光,往日追求他的王公贵族趋之若鹜,她一直是骄傲的孔雀,即便到了此刻,被人嫌弃,也不愿低头,她将下巴微微扬起乜斜着看他。 “我徐离家毕竟是和县名门望族,若娶一个名节有损的妇人,实在无颜面对徐离家列祖列宗,不如就此别过,各生欢喜吧!” 慧云禾两只眼睛瞪的老大,心里的愤懑一时不知如何纾解,她一动不动地望着他:“各生欢喜?好一个各生欢喜,呵,也罢,既然徐离公子如此说了,我慧云禾断不会纠缠不休,”说着她站起身来,走到徐离萧跟前勾唇一笑,伸手为他正了正腰带:“若他日遇见,愿彼此都是陌生人,徐离公子,保重。” 徐离萧呆呆地望着她离去的身影,抬手摸了一下玉带,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温度。慧云禾的丫鬟见她从房里出来后紧了两步追上来:“夫人……”慧云禾听此打断道:“叫小姐。” “小……小姐,咱们这是去哪啊?” “回家!” ————— 冀州京城。 晋王一行已入京,来不及入府休整,洪安帝便宣旨即刻入宫,夜川交代了一下便只身去了。 宫里的石板路数十年如一日,以往征战归来也是急迫召见,也是走在这条通往皇宫的路上,今日看似与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夜川的眉头却没有舒展过。 前方的岔路处有一人影立在那里似乎正在等什么人,待夜川上前赶紧迎上来作了一揖:“晋王。”夜川回了一礼:“定桓王。” 虽说定桓王先向夜川行了礼,可脸上满是戏谑:“晋王远道归来,还没有沐浴洗尘便被召见复命,真真儿辛苦,想来是陛下惦念,想一叙手足之情,我这个异姓闲散王爷啊还真是羡慕得紧。” “食君之禄,都是分内应当之事。” “听说晋王此去治水博了个爱民的美名,没经过陛下允许便将洋灰配方赠与了当地百姓,晋王还真是菩萨心肠。”定桓王依旧不依不挠。 若在以往,夜川定不会与他过多纠缠,他微微偏头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身后追来的那个急匆匆的身影,对着定桓王微微一笑:“过奖,洋灰配方本就取之于民,自当用之于民造福百姓,陛下乃一代明君,为天下万民谋福祉,你这个异姓闲散王爷自然是不懂。” “你……” 定桓王没想到夜川会用他自己的话来噎他,让他这么一说仿佛只有夜家的正统之人才会造福百姓,而异姓的虽然被封为了王爷却没有怜悯百姓之心。这句话令他有些心神无主——往深了想,这是他们夜家在宣誓主权么?这天下只能是夜家的天下? 虽说定桓王在夜川这里没有讨到好处,但脸上依旧是神采奕奕,他跳动了一下眉毛,随着夜川进了第一道门。 洪安帝在南书阁召见夜川,这南书阁位于泰栾殿后侧,要经两道门才可入阁,这边二人陆续进了门,那边石板路上飞奔过来一个小太监,紧赶慢赶没有追上。 按说小太监的动静不小,可定桓王一路上一直与夜川斗气,丝毫没有发觉身后有人追赶。过了第一道门,没有召见是不能入内的,小太监无奈只得徘徊在门外。 这时宝玺公公带着几个随从从外而来。小太监一看便迎上了前,将怀里的什么东西塞给了宝玺又急急言语了几句,宝玺一听飞奔进门追赶什么人去了。 第68章 和县有变 洪安帝见夜川来急忙赐座,寒暄了几句便问定桓王:“定桓王请旨入宫,不知所为何事?” “臣……臣听闻晋王回京,特意……特意前来道贺,晋王……晋王武略雄才,当真乃国家栋梁。”定桓王拱手答道,一身玄色衣衫上从额头滴落的没入衣袖的汗珠转瞬消失不见。 “哦?”洪安帝正色看向他:“荆州到冀州路途可不近呐。” “荆州水患由来已久,现在晋王重新修筑了堤坝,造福一方百姓,臣理应代荆州百姓前来向陛下谢恩,吾皇仁德,百姓积福啊。”说着毫不含糊地行了跪拜大礼。 他的衣衫早已汗透,所幸朝服是玄色看不出来。 洪安帝大笑:“定桓王有心了,既然来了那便留在宫中多住些时日,下去吧。”三言两语便把他打发出去了。 定桓王退出南书阁,身边顿时围拢过来几个侍卫并一众小太监,为首的客气道:“定桓王殿下,请随小的来吧,陛下怕您住不惯,所以特意安排人收拾了一间偏殿出来,您可一定要多住些时日,免得拂了陛下的盛情啊。”一众人拥簇着他而去。 屋内陈设极为奢华,宫女众多,门外又加派了几拨儿侍卫,小太监出门的时候吩咐宫女们伺候好,脸上堆满的笑容在转身的一刹那消失不见,他朝门口守卫的士兵使了个眼色,点点头便大步离去。 一个宫女将盘中的鲜果放下,嗲声嗲气道:“殿下请慢用。” 定桓王留意到她端果盘的手上虎口处结满薄茧,想来是经年累月握剑所致,加之刚才那小太监走路极轻,一看就是功夫了得,这洪安帝明里是留他多住几日实则将他监视起来了。 方才入南书阁第一道门后宝玺公公追上他向他使了个眼色,他刻意放慢脚步,让夜川先进去,自己则假装偶遇宝玺寒暄几句,宝玺压低声音:“和县有变。” 第104页 他不知道这个和县有变具体是何事。 荆州和县这几年来他花费心血良多,一手扶植了徐离峰,私下扩编了不少军队,单是这数年来私造的兵器数量已相当可观。 本想着夜川在给百姓发放洋灰的时候偷换了洋灰配方,等百姓房屋开裂之时,他在洪安帝前替百姓哭诉一番来治夜川的罪,待洪安帝大怒,常年统兵的晋王受制,那便是起事的最好时机。可还没等进门便收到了“和县有变”的消息,他的心开始忐忑起来。 宝玺公公的这句“和县有变”令他犯了难,到底是何处、何事、何人有变,他都一概不知,剩下的只能靠猜测。 但是照现在这个情形,洪安帝软禁他,定是要治他的罪,反正横竖都是死,与其像现在这样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拼上一拼,若赢了那便是千秋万代。 是夜,洪安帝单独召了夜川在偏殿用膳,往日回宫都是大摆宴席庆贺数日,因着大皇子夜熙丧期未过不宜设宴,所以一切从简。 虽说是家宴,但君臣之纲永远横在手足之上,洪安帝将桌上未动过的几个帝王专有的菜色赐给了夜川:“荣太妃可还好?” 晋王成年后,按理荣太妃应随晋王出宫入晋王府的,但洪安帝却将他的母妃留在了宫内——晋王手握重兵,作为帝王,他不放心。 “身子还是不爽利,但较之前段日子已大好了。” “留下多住些时日吧,等太妃好些再回府。” “是。” 用过膳后,夜川遵太妃嘱托去看望皇后,他去荆州之时,她还是神采怡怡精神矍铄,现如今再见,双鬓似乎添了风霜与新愁,但身为皇后的她始终有着久处后位的骄傲,即使面色沧桑但气场却未改。 “晋王与我南庚乃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出生,如今我儿已去,哀家睹此思彼,你来的可真是时候。”皇后幽幽道。 “小王受母妃嘱托,特来探望皇后,望皇后节哀。” 云氏并没有接话,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当年,她与哀家同时心仪陛下,她争不过哀家便想方嫁给了先帝,她成了贵妃,而哀家是太子妃,身份处处被她压制,就连后来先帝驾崩陛下承了大统,她还是靠着母族的势力留在宫中与哀家抗衡多年,现在哀家的南庚去了,哀家还与她争什么呢,哀家争了还有什么意义?” 云氏虽贵为皇后,但终究是个母亲,中年丧子,人间至悲事莫过于死别,这是无法用泪水洗尽的悲伤,对逝者的思念一刻都不曾放松,从今往后便隔了长风深谷。 近不得,远不得,进不得,退不得。 云氏一手撑额,另一只手无耐摆了摆示意夜川退下,夜川见状行了一礼便离去了。刚一出门守在外面的小太监便紧了两步跟上来,夜川道:“还有多久?” “回主子,水坎说最多三日。”小太监压低了声音。夜川听此放慢了脚步,眉头微蹙旋即又大步离去。 ————— 和县州丞府。 厅内死一般的沉寂,徐离萧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州丞徐离峰伸手拈了拈微微颤抖的胡须:“好一个水节,不仅彰显了晋王的美德,往房屋上泼的那些水还避免了房屋的开裂。若因了水节的习俗恰好中和了调换后的配方也就罢了,就怕他早已知晓配方被换却不动声色。大办水节,一来百姓长期灾患需要一个精神寄托,二来可以拉拢人心彰显功德,这三嘛……”徐离峰微微眯起阴鸷的眼睛并没有说下去,而是细细拈磨着胡须空望向一处。 徐离萧倒是平静如水,甚至语气中似乎还带着些许戏谑:“父亲倒不如听从孩儿的建议,早早告老还乡,将州丞的位置让予孩儿,颐养天年岂不更好?” 按往日,徐离萧经常会表达自己想承袭的心思,而徐离家的男丁中,论才华武学也数徐离萧这个儿子最出色,徐离峰其实也有心思将州丞之职交予他,但绝不是现在。 自他坐稳州丞这个位置以来,便是定桓王的左膀右臂,扩充军队,私造兵器,传递网罗消息,多年来苦苦经营,不是舍不得交予他,而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实在是不放心。 最近他似乎比以往更迫切地想坐州丞这个位置,话里话外总是不经意提起,这令徐离峰有些隐隐的不安。 此时门外响起了“笃、笃笃、笃笃笃”急促而有节奏的敲门声,一个黑衣侍卫推门而入:“主子,定桓王那边恐有变。” 徐离峰似乎并不感到惊奇,仍然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他挑挑眉毛:“他此次着急进京,本来想着要参晋王一本,等皇帝治了晋王的罪,二人生了嫌隙后伺机起事,没想到,房屋开裂民不聊生的局面并没有出现,反倒是让皇帝给囚禁了起来,错失了起事最好的时机,如此一来,那就只能再等时机,或者……再造一个时机。” 徐离峰看着儿子,他字里行间不掺杂任何感情,仿佛这件事情与他无关、与徐离家的命途无关一般。越来越搞不懂他了,心里那股隐隐的不安又开始焦躁起来。他将来人打发走以后便与徐离萧细细谋划了起来。 “荆州到冀州京都大概三日,此时定桓王被困,我们还是应当早做打算,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是时候了。”徐离峰望向儿子,他深刻知道,徐离家的命运便在此一举了。 追逐权利所带来的兴奋与刺激提亮了他饱经岁月的脸和枯槁的人生,使得他整个人都看起来踌躇满志。 第105页 “孩儿愿亲自前往,介时将一半兵士扮作流民,隐秘北上,父亲在后方指挥剩余军力,我们里外合击,定能事半功倍。”这个建议显然得到了徐离峰的肯定,二人谋划事宜直到深夜。 困在深宫里的定桓王被权利的锁链紧紧束缚着。 洪安帝虽没有将他绑起来投入大牢,可帝王之威便在于此,只是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不经意的动作,便可将人紧紧束缚于一处。 他处在一个至高点上,下面所有人组成了一张网,上好下甚,时刻都在准备着将统治者的命令发挥个淋漓尽致,也正是如此,定桓王被束缚住自由的同时,这种对权利的极度渴望,也紧紧束缚住了他的心。 第69章 人间美味 宫里的夜似乎格外漫长,可无论白昼与黑夜,对定桓王来说都是一样的难熬。 在宫里住了已有三日,期间并未被召见更没有要放他走的意思。从他入宫第一日被困,以他和徐离峰多年来的默契,此时,京城外定是埋伏好了自己的人马。 他们都深深知道,多年来的筹谋在此一举了。 殿外响起了宝玺公公尖细的声音:“定桓王殿下,您要的酸糕做好了。”殿内定桓王一个激灵,握住茶杯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旋即堆满了笑意迎向刚刚进来的宝玺。 宝玺将拂尘一抖:“放下吧。”后面的小太监应声将捧在手里的盘子放下。 宝玺站在一旁乜斜了一眼那盘碧绿的糕点:“殿下可真是好福气呢,这做酸糕的御厨可是从荆州选拔而来专门做糕点的,光这豆子,先头的筛选、贮存自不必说,要是碰上个突然要吃酸糕的王爷,那急也是急不得的,起码要经三日的发酵才可入味,一半用来和新豆子掺在一起做糕,另一半则留下继续发酵做老料,等下次再用啊,就不必这么麻烦了。” “有劳了,小王一定好好品尝这精心制成的糕点,不枉费糕点师傅一片苦心呐。” ————— 南书阁。 洪安帝问案侧垂首立着的一个小太监:“酸糕?” “回主子,是。” 他用一只手的食指有节奏地敲击着龙案,上好的木料发出“咚咚”闷响显得尤为突兀。 “启禀陛下,定桓王求见。”宝玺进来禀报。 “宝玺。” “奴才在。” “你还真是个热心人呐,听说,你刚才去给定桓王送糕点去了?” “回皇上的话,奴才与定桓王都是荆州人士,前几日偶然遇见,听闻定桓王想吃家乡的酸糕,奴才就吩咐人做了一些给定桓王送去,这都是承了皇上的恩情呐。” 看他极尽奉迎的样子,洪安帝嘴角微微一扬:“宣。” ————— 孟水县阳关镇。 范青竹将桌上一沓沓名册整理好,望向草帽男子:“这荆州要变天了。” “是要晴天了。”草帽男子纠正道。 范青竹笑笑,无意与他理论,起身出门。孟水县与和县毗邻,虽说多少受了些洪灾的影响,可是现在的阳关镇却看不出丝毫灾难停留过的迹象。 青石板的巷子深处,有一个穿白衣的小丫头正在叫卖桂花,隔着老远便能闻到细细的香气。 “姐姐,买一只桂花吧,插在房里赏心悦目还能熏香呢。”小丫头一蹦一跳过来售卖。 “姐姐不爱看花。”范青竹将头扭向一边若有所思。 “没关系,我娘说,桂花还可以做糕呢,给心上人吃了一定会甜甜蜜蜜的。”小丫头天真地笑着。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曾经她也是盼着八月的,这个时节的桂花最美最甜,她会做一盘山楂糕一盘桂花糕并且提醒他先吃山楂的再吃桂花的,这样才会更甜更好吃。可他总是傻傻地咬着山楂糕痴痴地望着她说:“甜。” 望着手里挂着露珠的几支桂花,范青竹无奈摇摇头,走到一户人家门前,将花轻轻放在门口,头也不回地走了。 ————— 皇宫南书阁。 夜川被传召觐见,刚一进门就听见洪安帝亲切的招呼到:“老十九来了,朕同定桓王刚说到你呢。在这几个王爷当中就数你最出色,文韬武略又战功赫赫,朕刚才还说,若你只做个王爷恐怕委屈了你呢,哈哈哈哈……” 洪安帝爽朗大笑,定桓王赶紧附身施了一礼。 “臣不敢造次,皇兄说笑了。”夜川淡定答道。 定桓王见状上前一步:“不敢造次?会说笑的是晋王吧。你在和县打着剿匪的幌子,实则查缴了县丞藏在山洞里的一批兵器,据说数量巨大,而你,却只上报了其中二十箱,我想请问晋王殿下,那其余的兵器去了哪里?” 夜川嘴角微微一挑:“本王查处藏兵洞的时候,在场的大有人在,大可传唤一二来为本王作证,不知定桓王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难道这县丞是在为你造兵器不成,不然你怎知这批兵器数量巨大?” 定桓王依旧不依不挠:“传唤一二?你说的倒是轻巧,当日在藏兵洞内除了你自己的人便是那寨子里的土匪了。你在和县非但没有替朝廷平息匪患,还与土匪勾结放了他们一马,至今都没有荡平青玄寨。现在又想要陛下传唤土匪来为你作证,呵,都说晋王智谋,没想到也有糊涂的时候!” 第106页 “青玄寨依险而建,想要荡平并不易,况且和县正值水患,人力、财力与兵力都投入到了兴修水坝安抚流民上了,若强行攻寨想必会两败俱伤,百姓并不会捞到什么好处。小王早已禀报皇兄并按皇兄的意思将那青玄寨悉数招安,现已改建成青玄武馆,为当地培养人才。定桓王方才说没有荡平青玄寨就是与土匪勾结,如此说来,这是在质疑皇兄了?” 定桓王听闻赶紧上前行礼:“陛下圣明,臣绝无此意。臣也是为百姓着想急于平了匪患一时情急言语欠妥。但兵器一事臣绝不会弄错,还望陛下明察。” 空气瞬间冷了下来。约么三息的功夫,洪安帝打破了沉寂,他一如往日般温和地望向夜川:“老十九可有什么要解释的?” “小王在和县藏兵洞中确实只搜出了二十箱兵器,至于这兵器单上剩余的兵器藏于何处,小王确实不知。”夜川道。 闻此定桓王抢先道:“不知?青玄寨后山的那场大火,晋王没少忙活吧,说来也巧了,近几十年来都没有发过山火的后山上,怎么一去查缴武器就燃起了大火,晋王难道不觉得蹊跷吗?” “山火早已熄灭,山洞也保存完好,随时可以去查验。”夜川依旧没有一丝慌乱。 此时定桓王脸上闪现出一丝诡异的表情,旋即又如前几日刚进宫碰见夜川时那般神采奕奕了。他不慌不忙地从袖带里掏出一个卷轴,睥了夜川一眼又满脸恭维地呈给了洪安帝。 洪安帝似乎并不着急打开,顺手将其放在案头,反倒吩咐传上来几盘碧绿的糕点。 定桓王见了那酸糕后滑动了一下喉结,洪安帝见状打趣道:“定桓王这是馋了吧?身在冀州还想着荆州的酸糕,没想到你还好这口,哈哈哈哈……” 定桓王干咳两声以掩饰尴尬:“让陛下见笑了,刚才呈给陛下的是……” “哎,定桓王,”洪安帝打断道,将那个“哎”字在嘴里吊得意味深长:“你不可如此小气,这酸糕定是人间美味,要不你也不会从一进宫便开始等着做这酸糕了。听说你足足等了三天才做好?” “惭愧,惭愧……” “既然是人间美味,那朕倒要尝尝看这酸糕到底有何不同能把我玥国的王爷都迷的废寝忘食。” “小王惭愧……” 说着洪安帝便拿起一枚吃了起来,还不忘招呼夜川也尝尝,完全没有帝王的架子,就像普通人家兄长招呼弟弟吃东西一样。 “嗯,确实好吃,难怪定桓王等那么多天……” 南书阁时不时传出洪安帝的夸赞和爽朗大笑之声,瓦沿上燕子飞了又落,纤细的脚儿跳动几下,翅膀一挥便冲向天空而去。 第70章 赢了便是山河天下 这世上除了人心,变幻最快的恐就是这八月中旬的天气了吧,雨珠儿说来就来,敲的这宫墙上玲珑的瓦片叮当。 几个当班的宫女紧几步跃到回廊上,掸掸衣袖上的水珠后四下张望一番,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你说这晋王是犯了什么罪招致皇上生那么大的气?” “谁知道呢,连个辩驳的机会都不给就直接打入大牢了。” “难怪晋王此次治水回京后皇上都没有像以往那样封赏一番,我还以为是给忘记了呢!原来皇上早就知道晋王犯了错,等着一并罚他呢……” “我也等着封赏呢,上次晋王打了胜仗回京,龙颜大悦,顺带着咱们都每人赏了一两银子,还想着这回能跟着晋王沾沾光呢……” 几人凑在一起说的兴起,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靠近的那张阴冷的脸和高高扬起的拂尘,一个领头的主事太监一边四散抽打着她们一边压低声音恶狠狠道:“就知道嚼舌根,等我查了是哪个殿里的,看不去回了你们主子把你们皮揭了!” 被打的宫女迅速摩搓着手臂胳膊,许是这领事的太监官阶较高,几个宫女低着头慌忙施礼后便落荒而逃。 雨幕里又恢复了先头的沉寂,仿佛将这皇宫里的一切都掩了起来。 ————— 晋王府。 夏青溪只觉天旋地转,眼皮沉重的想抬却抬不起来,她定了定神,仿佛在积攒力量,直至眼皮挤出一条缝隙,隐约的烛光里她看到了床顶帷幔刺绣的蟒纹,闭上眼使劲摇了一下头,却并没有好转,她抬手用拇指压住了太阳穴。 “哎呦,醒啦?”夏青溪从中听出了些许戏谑来,她长吁一口气抬眼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水坎坐在背光的一角,看不见脸上的表情。 透过房内微弱的烛光夏青溪看见她一手拿着一只桃子啃着,一手撑着腮帮子,二郎腿儿一颠一颠的甚是悠闲。 “回京了?” “不然呢?” “多久了?” “你都晕迷了小十天了,你说呢?”水坎没好气地将桃核上最后一点儿果肉啃干净,打了个哈欠又伸了个懒腰。 “唔……谢谢你照顾我……”夏青溪缓缓坐起来将后背倚靠在床头上。 “并没有。我是算准了你这个时候醒,特意来看你的,也特意让你看看我。”水坎似笑非笑说了些奇怪的话,将桃核放在桌子上拍了拍手,歪着头继续看着她。 夏青溪的脑子有些乱,记忆还停留在与狼群搏斗的那片树林中。她抬手轻揉着额头:“他呢?” “怎么?你是想主子了吗?”水坎突然就来劲了,她从凳子上噌地一下跳了起来,三步两步挪到床沿前一个翻身便如一只鱼儿般跃到了床上。她骑在了她的大腿上,将两只手撑在两侧,脸凑近了盯着夏青溪的脸看。 第107页 夏青溪看到眼前这张放大的脸,背后汗毛唰的都立了起来。 猩红的眼球似乎能沁出血来,眼角好像画了一条嫣红的眼线,诡异的黑唇微微挑起一个唇角,似怒似愠似喜似嘲的眼睛,似笑非笑的表情,夏青溪动了一下手指,又晕了过去。 接连的阴雨天气使得人身上都不爽利,衣衫仿佛随时都能拧出水来。寝殿里的洪安帝没有更衣束发,地上绘着龙纹的瓷器碎片闪着莹白的光。宝玺公公并一众侍卫宫女全都跪倒在地上。 宝玺身子抖得如筛糠般,眼泪鼻涕抹了一脸:“奴才也不知啊皇上,定桓王一直都是派人严加把守的,明里暗里少说也有数百人,谁知他趁着暴雨逃窜出去,竟……竟干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快,快去宣晋王!”洪安帝一脚将宝玺踢开。 可一切都来不及了,隔着一道宫门隐约听到绵柔的雨丝里夹杂着兵锐碰撞的声音。定桓王的叛军已经杀进宫里,眼看就要攻到寝殿了。 雨水来不及冲刷地上的血迹,新的鲜血便会洒下,一万皇宫禁卫军虽说都是精锐,可也难抵对方数量巨大的突袭。 定桓王亲帅十万兵力以徐离峰父子做前锋,将皇宫围得铁桶一般并逐渐向里推进,雨幕里眼看就要攻到寝宫了,徐离峰上前请命:“洪安帝就在里面了,我等去皇宫外围镇守以备不测。” 定桓王点头应允。 徐离峰跟了他有些年岁了,作为他的心腹兼左膀右臂,心思缜密又善武略,是个难得的人才。而这个时候,除了徐离峰,他不放心将后方交给任何人。 兵器碰撞伴着厮杀的声音越来越近了,宫里最精锐的一队侍卫站满了寝殿前面的院子,各个神色凝重,雨滴顺着脸颊滑落在下巴处滴答下来,眉毛眼角都挂着水珠儿却都不眨一下眼睛,生怕敌人随时攻进来误了战机。 “嘭、嘭、嘭!”巨大的圆木猛烈撞击着宫门发出沉闷的声音,仿佛一下一下撞到了人心上,洪安帝神色凝重站在门口,似乎在等待着门被撞开的那一刹那。 后面宝玺唇角微微弯了一下,后退几步自顾自站了起来,他见没人注意,一溜烟消失在内殿的屏风后了。 雨似乎在一瞬间就变大了,霎时如瓢泼。随着“嘭”的一声巨响,宫门被撞开了! 木制的门栓顿时从中间碎裂,叛军仿佛在瞬间被打了鸡血般拼尽全力往前冲,眼看就要与守在院中的侍卫短兵相接,这时不知从何处冲出来一人一马,马上的人一手紧握缰绳一手执长矛,雨点儿落在长矛柄上溅出一条长长的水花,仰着的身子后背几乎要贴到马背上了,横穿过来将叛军打前锋的一排士兵的刀全都用长矛扫落在地。 双方定睛一看,“是晋王!”不知谁喊了一句。 此时寝殿的门开了,洪安帝孤傲地站在门前,前方的侍卫见状全都一拥而上列阵将门口团团护住。 “都让开吧!” 虽说是皇帝的命令,可前面没有一个人听从,伴随着对面叛军让出一条小道,定桓王骑马上前来,这些皇宫侍卫门都有意握紧了武器,剑拔弩张。 “让开吧……”这一声,洪安帝好似没有上一句那么有底气,多的是几分无奈夹杂着一丝叹息。这一次,无人抗命,侍卫们闪出一条小道,直至洪安帝与定桓王正面相对。 看着已被脱去朝服摘掉头冠,几缕凌乱的发丝粘在脸旁的晋王,突然之间定桓王放声大笑:“晋王啊晋王,你看这就是帝王的夜家,犯错的时候将你关进大牢,用得着你的时候再把你放出来,可惜你文韬武略战功赫赫,却不能如我这般恣意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实属令人惋惜。今日此时,若换做你,即便赢了还要背上个弑兄的骂名,倒不如我这个异性王爷畅快,成王败寇,赢了便是山河天下!” 说着又大笑了几声,几分得意的神色溢在盔帽下略有些浮肿的脸上。笑罢他话峰一转:“本王惜才,若你愿意取了洪安帝的首级,开国定封行赏之时,赏你做个异性的王爷,也不是不可!” 定桓王完全沉浸在极度的兴奋当中,此时的他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健谈,直到有个声音打断了他。 “岳承元!朕待你不薄,先皇念你父亲是开国元勋封你们岳家做了异性王爷,还把富庶的荆州划为封地,这是何等荣耀!而你,却不知满足,自从承袭了王爵之后便开始私造兵器,暗扩军队,为了征兵竟然煽动流民制造混乱以此来蛊惑民众入你的私编军队,本应是发到百姓手里的赈灾粮钱,你却充当了私军的军饷,逼迫百姓参军才能领到。朕倒要看看,你这不择手段扩起来的军队到底能不能得人心!” 一番话语抑扬顿挫、掷地有声,此刻,帝王的威严丝毫没有削减,即便是现在,大军压境,敌人在前,依然坐怀不乱。 第71章 你不懂人心 此时的岳承元已经被近在咫尺的权利完全蛊惑了心神,仿佛自己汲汲营营数十年就要在此刻得到回报,哪里还听得进去礼义廉耻、君臣纲常。 就像在悬崖上攀爬了许久,经历了无数磨难与风霜,终于要到达崖顶的瞬间一般,压抑已久的情绪此刻有了爆发点—— “自古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历来朝代更替无不是建立在战争与鲜血之上,就是这玥国,不也是藩国起义代替了主君才有的这天下?你为何不去太庙问一问何为礼义廉耻!?” 第108页 说罢岳承元仰天大笑了两声,在这雨幕里尤显得怪异,忽然他止住了笑,将握着马鞭的手抬起朝正前方洪安帝的方向一挥—— “动手!” 叛军的斗志仿佛在刹那被点燃,空气里弥漫着丝丝血腥与欲望交叠的气息,雨水都掩不住的杀戮,充斥在这方院落里。 兵器的碰撞声因着这雷雨的天气更显得钝了,敲在人心上仿佛比清脆时更令人心弦寸断。 两方士兵各为其主,本无冤仇却在此刻都成了死敌,一名士兵将刀插入叛军腹部又毫不犹豫的拔出,刀上的鲜血瞬间被雨水冲刷,伴着尸体的倒下,一场生死结束又匆匆赴往另一场生死。 天渐渐暗了下来,院中躺下的士兵越来越多,鏖战已变成苦战,残存的兵力明显体力不支,渐停的雨水似乎将先头的激情席卷而去。 漆黑的夜色里裹着这深宫里的一切,这方寝殿仿佛与昨日没有什么不同,在夜幕降临时同别的楼台轩榭一同没在无边夜色里。 天边几道闷雷夹带着霾雨后几丝风声裹挟着这恐怖的黑一寸寸的逼近,一点点吞噬掉人的视线,仿佛整个世界在此刻静止了,没有一点儿生命的声音。 夜川手执长矛立于昏暗里一动不动,人与马仿佛是铜铸一般。 定桓王渐渐兵力不支,此时他仿佛才意识到哪里不对——鏖战许久,为何迟迟不见外面的增援?徐离峰去了大后方,按理说这边开战,他应该派兵过来支援才对。 难道?他中了埋伏?或许此时的他也在苦战? 不对!宫院的门是关着的! 定桓王突然勒马,停住了手里的斩杀。岳氏一族皆是武将出身,戎马生涯本应在战场上有的飒气,仿佛突然间便凝固了。 本来与之撕缠的几个士兵不知何故,也停下来慢慢往后退了几步。 突然,黑夜里爆发出一阵凄厉的狂笑,宫院里零星的几个还在厮杀的士兵也停了下来,众人寻着声音望去,不知谁此时将院里的宫灯点了起来,寝殿里也一片灯火辉煌。 定桓王脸上飘忽不定的微光将他用力笑着的脸撕扯的狰狞。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笑,仿佛要耗尽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几名士兵闻此又后退了几步,虽已精疲力竭但握着武器的手依然没有松懈。 笑声止住后良久的静谧里,充斥着令人窒息的沉寂,定桓王长叹一声:“是我输了……是我输了!” 他将低垂的头微微抬起,望了一眼夜川的方向又向洪安帝看去:“原来,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徐离峰是你安排在我身边的吧,也是难得了,这么多年一点破绽也没有。” “因为这么多年他就没有想过叛你。”洪安帝打断他。 听闻此话定桓王怔了一下。 洪安帝继续道:“他一心与你谋反是真的,这些年来为你鞍前马后也是真的,你笃信他一心与你,是你看重了人心。” 定桓王双目暴突,此刻他找不到任何语言来辩驳。 “徐离峰背负着徐离家全族的荣辱,参与此事后他又背负着全族人的生死,纵使谋逆成事了会由一届小小州丞变为开国功臣,但也要担负着败北的风险。朕只要将你必败的条件稍稍透露一些与他,孰轻孰重,他自是会权衡利弊做出选择,因为他不仅捏着他自己的命,他还捏着徐离家九族的命!” “开门!”洪安帝一声令下,那个忙着在院廊里点宫灯的身影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计,箭步一般冲到宫门前将铜铸的门栓取下。 宫灯照不到的门后的那片黑影里,随着大门的打开橙色的光倾泻而入,照亮了开门人的脸颊,那是……宝玺! 一队队披甲执锐的士兵,一簇簇跳动着的火把,仿佛将天空都燃尽。 此时的定桓王没有回头,门外的那片光亮仿佛要将他吞噬,比黑暗更恐怖的吞噬。他知道门外的军队里面定有徐离峰,但此刻大势已去,他已然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想到不久前,他还傲不可长地立于马上剑指帝王,那时他还有筹码,他还有满志踌躇,他想了开国的新气象,想了宫殿庙宇,甚至想了如何处置亡国的帝王。 现如今,这一切仿若一场笑话,他营营逐逐数十载,原来不过是着了别人的局,故事的开始与结尾早已注定,而局里的人自始至终只有他一个。 他偏过头去从眼角的余光里乜斜了一眼开了门后立在一旁的宝玺,他的神情凝重早已没有了往日的油滑,不知是此时此景令宝玺变了一个人,还是因为遇到他,宝玺才变成另外一个人。 他从鼻翼轻嗤出一息,嘴角提了提:“这也是权衡利弊做出的选择?” “不,宝玺一直都是朕的人,他无父无母,自幼便伴在君侧,他是不会背叛朕的,是你看轻了人心。” 定桓王仿佛还沉浸在人心的是非善恶中,洪安帝举步迈出了寝殿,院落里鲜红的雨水肆意的触目惊心,仿佛不忍心一般,他微微偏头用力闭上了眼睛,长叹一声。 “世人皆觉得这个位子好,九五之尊,权倾天下,所以竞相逐之。殊不知要坐稳这个位子,是自幼的勤学苦读、是无数日夜的打马骑射,是苦常人所不能苦所换来的,还要善谋略,要懂人心,甚至要放下七情六欲,而你!岳承元!只是看到了这个位置上的权利与享乐,完全没有能力胜任一国之君!若你为主,可是个明主?你将百姓的责任处于何地!?” 第109页 “成王败寇,莫要将你那一套在我面前卖弄!”岳承元依然冥顽不灵。 他像一只穷途末路的困兽,纵使知道自己无路可走,却还想挣扎一下。因为他深知若此时不挣扎怕是以后没有机会了。 这数十年来他憧憬过无数次举事成后的情形,当然也预料过万一事败的结局。而此刻他立于这方院落里环顾了一下四周,夜川依然伫立在马上,零星的几个士兵散在院里,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触目惊心,一切如预料过的一切又如此陌生。 洪安帝望着院内死伤的惨状,想到这方院落外面的满目疮痍,长叹一声,转身而去。 岳承元见此情形“啊”地大叫一声便用尽余力朝洪安帝冲了过去,近前的士兵冲过去抵挡,武器的碰撞声仿佛是某种信号,从门外涌进来的士兵将岳承元团团围住,此时的厮杀与方才不同。 方才的战斗中双方都是全力以赴,托付了生死的鏖战,要么赢要么死。而现在的岳承元仿佛是一个人的厮杀了,他已无法做死和赢的选择,他的结局已注定,而他的敌人也不再拼尽全力,只是在等着一个结果,等他精疲力竭后将他制服。 夜川双脚夹紧马肚子,将长矛交于身侧的士兵,抽出马鞭狠狠地抽打了一下马屁股,马儿便如飞一般冲了出去,须臾便隐没在夜色里。 噪杂的脚步渐渐尽了,黑夜仿佛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宫院里被收拾的齐整,一点儿也看不出刚才在这里发生的血雨腥风,一盆盆万寿菊被摆在了刚才横尸的地方,空气里已丝毫闻不出鲜血的味道了。 夜川骑马一路飞奔出宫。 薄雾晨曦里宫墙上的飞檐挑着一轮初升的朝阳,细碎的金色密密地染了一层,浸了血水与汗水的衣襟上又粘了夜露和朝露。 回府时天色已大亮。水坎见到从外而来的夜川停下了手里正在逗弄的蛐蛐:“主子,你这身上是什么味儿?虽说是您在牢里委屈了几天,但咱也不至于吧……”水坎一边嫌弃地用手捏着鼻子一边摆着小手道。 “她呢?” “主子,水坎一个大活人站在这里呦,你都不问候一下的么?水坎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让她睡到现在的,怎么着也得奖励一下水坎吧。那定桓王私征的军队里有几个都统副将,身形壮硕,体貌魁梧,水坎喜欢,您就把他们给水坎吧,水坎一定会好好疼他们的……”水坎一边说着一边将两只小手的食指放在胸前一下一下对敲着。 “听说最近又有几个州县起了疫病,不如派你去体察一下民情……” 夜川还没有说完,水坎便一个鹞子翻身从回廊的美人卧上跳了下来:“她在主子房中,一会儿就要醒了,主子还是赶紧去沐浴更衣吧,您看……她这一醒还得切脉备药调理身体的,咱们王府明显人手不够啊,不如水坎就留下……”她咬了下下嘴唇。 见夜川没有言语只是径直往自己房中去了,水坎在后面扯着嗓子喊道:“主子英明,谢主子,您的大恩大德水坎一定会报答您的……”说着机灵地挑动了下一边的眉毛,勾起的唇角笑得更深了。 第72章 你也不怕我听了你的秘密 夏青溪揉了揉酸胀的眼皮,缓缓睁开眼睛,此时脑海里又出现了水坎那张诡异的脸。 平日的水坎一副孩童模样,虽知道她可能不像外表看见的那般年纪,但昨晚的脸更给她添了些离奇的色彩。 她掀起被子坐起来活动了活动有些麻木的四肢。初秋的天气令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四处找了一下并没有可以穿的衣服,她双手使劲揉搓了几下只穿着薄薄一层里衣的胳膊光着脚四处打量着这件屋子。 屋里的摆设极其简单,但都用料考究,穿过几个博古架后,精细的竹篾编制的屏风后似乎隐隐可听见水声,夏青溪伸长了耳朵想听个究竟,但水声又销匿无踪了。 她皱了皱眉头,小心翼翼地绕过去,脚底的冰凉令她清醒的同时又多了几分谨慎。 夏青溪站在原地愣住了。 原本以为这屏风后面应该是隐秘了个洞穴暗河之类的,再不济也应该是个密室暗道,可……夏青溪看见眼前的情景一时间进退两难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本王洗澡就那么好看?” “呵……呵呵……误……误会” “过来。” 这扇屏风后面真可谓是别有洞天,四角虬纹雕刻的喷泉里涌出的水夹带的蒸汽令屋内有了氤氲,中间用上乘的不知名的石头砌出一方澡池,虽然不大,但看着极为舒坦,在里面泡澡定是别有一番享受。墙壁四周贴着光滑的暗黄色石片,即使有了几丝袅袅蒸烟也显得熠熠生辉。 说是那荆州州丞的府邸奢华,没想到这晋王府里也有这么浮华的东西,也难怪了,人家是王爷嘛。 夏青溪本想不理会掉头离开,但想到回来的路上,因为自己的任性差点被狼吃掉,还连累了他,心底竟生出了那么点讨好的念头。 她小心翼翼走过去,从中间开凿出的台阶往下走了几阶,水的温度令她冰冷的脚瞬间恢复了知觉,她不禁舒服的长叹一声。 “主子——主子——你在里面吗?”门外水坎扯着嗓门大声的吆喝着:“主子——水坎给您准备的药浴差了一味药材,水坎这就进去给您添上。”热切而夸张的喊声令夏青溪回过神来。 第110页 “主子,还有您出浴的绒巾,还有更换的衣裳……水坎进来啦?”说着门上的石壁微微转动露出一人宽的缝隙,水坎抱着比自己还高的满满一堆东西进来了,原来这个才是正门。 夏青溪见有人来了,转身就想往回跑,谁知脚下石阶是没在水里的,一个脚滑,“扑通”一声来了个并不华丽的落水,夜川伸手将在水里翻腾了几下的夏青溪扶了一把并捞了起来。 池里的水是温和的,肌肤都感到舒畅,淡淡的中草药的味道,令人身心舒缓,刚才那个从水下伸过来的有力的手臂令夏青溪想起了探玉衡洞时在水下紧紧攀住他的情形,在无助的时候有个可以抓住的东西,仿佛突然就有了一种类似于安全感的情愫,哪怕是只有瞬间。 “哎呀呀呀,七爷也在呢,”水坎摇摇晃晃地将东西放在一旁的长石案上,故意做出一副夸大的表情,两只眼睛早已眯成了一条缝。说着脸色忽地又一转:“哼,还说不想当王妃,背地里却偷偷的跑来看我家主子沐浴!” 对于水坎的调侃,夏青溪向来是习惯了的,多数时候她都当作没有听到,也懒得辩解, “滚蛋。”夏青溪没好气地吼了一声。 水坎也不恼,将抱着的一大摞衣服放下,转而对着夜川眯起了眼睛:“主子,您看,水坎说过要报答您的吧。” “滚蛋。”向来不拘言笑的夜川也学着夏青溪的样子对着水坎吼了一句,这一吼倒把夏青溪逗乐了,“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好嘛好嘛,水坎这就滚蛋,你们慢慢洗。”说着脸上做出了一副“我懂得”的表情。 夏青溪望着这两汪铮亮铮亮的宛如清泉一样的眼睛,温柔得如同夜空的繁星,可突然间漩涡急转直下成两道血瀑,面目狰狞。 夏青溪打了个激灵。 自从见过那个样子的水坎,她脑海里总是挥之不去。她定了定神,看到水坎一蹦一蹦地往外走,还不忘俏皮地回头指着那堆衣服对着她做个鬼脸:“你的也在。” 夏青溪无奈地勾了勾嘴角。不得不说这王府的温泉沐浴还真是令人身心舒畅,可就是……想要起身吧,自己只有一层薄薄的里衣并且早已湿透,不起身吧,对面还有一个男人与自己共浴,着实令人不爽。 正歪头思忖着,只听水声伴着两条明晃晃的腿出现在了自己眼前,夏青溪感觉鼻子一热,两道温热的液体便顺着鼻孔流了出来。 “靠!”她不禁在心里狠狠地唾了一口。比起共同沐浴的不爽,这突然起身,竟然看到了他的……这更令人不爽,既然不爽,可这鼻血又是怎么回事呢? 夜川穿好里衣后便转过石头屏风去了,外面一众伺候更衣的侍女丫鬟们早已恭候多时。 夏青溪胡乱地洗了洗,草草地更了衣。此时她早已没有了先头那份清闲的心思。 她之所以回来是要查明夜熙的死因,虽然她心里笃定十有八九是太子所为,可要扳倒太子替夜熙报仇,在这个时候,仅凭她一己之力难如登天。 虽然如此,她还是不顾一切的回来了,仿佛夜熙的仇不报,她便没有了自由幸福的理所当然,这件事将她的良心紧紧地裹挟住了。 她想起了大婚当日,她由外面游玩归来,发现枕头上他留给自己的信筒,细娟上盖的是洪安帝的私印,仿佛字里行间还能看出些匆忙的痕迹。 她不知道当初夜熙为了这上面的内容做了多少努力,抑或是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些什么,他或许提前预料到了自己的死,为了避免她被殉葬或被关入庵堂,提前给了她生的照拂。 夏青溪握了握拳头,随着石头屏风后一条石砖铺就的路进了一间木制的屋子。这屋子不算宽敞,但墙壁极为厚实,门极小,只容一人将过,所有的窗户都是细长的条状建在极高的位置。 夏青溪看了一眼早已候在这里的夜川:“你也不怕我听了你的什么秘密去,这样的地方就这么让我一个外人进来了。” 夜川抬头看了她一眼。她继续道:“这屋子嵌套在温泉后面,不是极为熟悉王府地形的人恐怕不好找吧!墙壁这么厚,还是用特殊的木头砌成,这隔音效果肯定没得说喽。” 她抬头看着那一圈高高在上的窗户又道:“窗户修成长条状,还那么高,这可真是打消了让人从窗口进来或者站在窗外偷听的念头啊。” 夏青溪说完有模有样地叹了口气,仿佛真的看到了那偷听之人站在外面不得入而为之叹息一般。 夜川饶有兴味地盯着她脸上变换的表情,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地起身道:“不止这些,这屋子进来难,出去就更难了。” 夏青溪听罢赶紧转身去拉门想要出去,结果手僵在了半空中。 门竟然凭空消失了,没有把手的,也没有门闩,厚重的木料严丝合缝,若不是刚才她真真切切地从这个地方走进来,很难想象这个位置曾经打开过一扇门。 一时间她仿佛置身于一个盒子当中,逼仄与压迫感滚滚袭来,通常情况下,人看到可以打开的门,近在咫尺的窗,即便是奋身打斗也是充满了想要出去的生的斗志,可如若现在这般,隐不可见的门,遥不可触的窗,仿佛所有生的希望都被堵死了,即便是情况再危急,似乎也没有了搏斗的意义。 这间房子,对于闯进来的敌人而言,主人还没有动手,便已经站在了一个制高点,一个掌握着生的制高点。 第111页 她微张着嘴望向他,转而又朗声笑了,眼眸里布满了瑰丽的星芒:“嗯,不错,是个好地方。” 第73章 我回来了 “所以,我并不怕你听了我的秘密。”夜川往她身旁靠了靠。 夏青溪并不以为意,撅着嘴嘟囔了句:“你当然不怕了,我们早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夜川似乎对这个词颇为喜欢,脸上的表情缓了缓,他蹲下身子用手指点了点稍微有些泛红的那块石砖,示意她以这块砖做参考,他的手指顺着刚才地上的那块砖一路往上,在刚才出现过门的那面墙上离地一尺左右停了下来。随后又用拇指点了三个位置,仿佛画了一个倒三角一般,门一下便弹开了。 夏青溪虽然好奇这么厚重的门为什么可以一下弹开,但也牢牢地把刚才夜川示范的开门的方法牢记于心。并给他投去了一个“够义气”的眼神。 夏青溪踱到椅子上坐下,咬了咬嘴唇。 她不是个拖泥带水忸怩之人,可现在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发生的事情太多,像一张网,只是在这张网下生存都已筋疲力竭了,更枉论弄清这张网错综复杂的关系。 她短促地叹了一声,好像是在为自己打气一般:“车峰是定桓王的人?” “各方调查都指向他。人确实是他派来的,他也确实下过刺杀的命令。不过……” “不过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夏青溪接过话头:“像定桓王这样的老狐狸,能够为了谋事,私底下招募士兵、铸造兵器长达数十年,又怎么会一时情急为了眼前利益去派人刺杀呢。这当中,太子定是出了不少力吧。”夏青溪鄙夷地哼了下鼻子。 “力自然是出了不少,还卖了我好大一个人情。”不知是嘲笑自己身处在这利益交错中不得抽身还是觉得她经过这几日的“修养”面色红润,更加动人了,他挑了挑唇角露出几颗雪白的牙齿,刹那间如春风拂过桃花。 “人情?你欠的人情不早就还了吗?你让水坎给我的药里不是加了料么,不然我也不会昏睡这么久。我若清醒,定会召集水云间的人,便是舍了这条命,也要把东宫搅个天翻地覆。” “是鱼死网破。”夜川纠正道。 夏青溪看了他一眼,低头一笑,她用这个表情表达了她的赞同:“嗯,所以你给我下药的事,我原谅你了。” 她抬头两汪清泉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儿:“不过晋王殿下,你拦着我不去向太子寻仇的事情,太子未必知情能领你的情呢,就像我一样,虽然都知情,可也不领你的情。” 夜川也笑了,“无妨。” 夏青溪撇撇嘴:“因为你不需要我领你的情,你知道我肯定会跟你合作。”她想起她夜访吉康殿的情形,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每次都要和这些皇子们谈条件,不同的是,当时与夜熙,她是有路可退。 假如夜熙不同意结盟合作,那么她可以逃跑,可以装死,可以有很多退路。而现在面对夜川,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在回京的途中和昏迷的时日里,她错过了及笄。 八月初九已经过了,她已经是十五岁的成年女子了。 她甚至还错过了八月十五。 如果没有二哥,没有觉非,中秋于她而言与普通的日子无异,可正是有了这些亲人,她才更有一分错过了团圆之日的落寞。 二哥寻得了青竹姐姐,现在一直也没有给她传来消息,不知是遇到了什么情况,还是压根儿将诸事都抛诸脑后。 觉非倒是刚刚通了消息,若她再晚醒一会儿,他恐怕都要来闯晋王府了。 想到这,她的脸上顿时布满了笑意。不知他现在是否长得更高了,是否有了更多大人的气息。 其实她也并没有离开多久,只是像觉非那般明媚的就像是刚刚从日光下掬起的一捧碧透湖水般的少年,清隽得让人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他长成青年的样子。这将是多么俊逸的男子啊,而这个人就是自己的弟弟。 想到这里,经年漂泊的心仿佛被什么抓住了,浮萍生了根,雁儿归了巢,尘埃纷纷落下,她的内心也跟着丰盈跃动起来。 突然,她觉得右边肩膀一紧,抬头一看,原来是被夜川拍了一下。 “做什么梦呢?”他轻声细问。 如同惬意地徜徉在水里的鱼一下子被狠心人捞出了水面,夏青溪气的回敬了对方一拳打在他胸口上,顿时又泄了气:“做做白日梦罢了。我感觉今天要卖身于你了。” 看她垂头丧气的样子夜川被逗乐了:“你早就卖身于我了,吃了我的兔肉,永远都是我的书童。” 夏青溪狠狠剜了他一眼:“事先说好了啊,虽然我答应帮你寻七星偈,但你必须保证我的安全,不可强迫我不愿之事。” “这是自然。” “你不可限制我的活动,我想去哪就去哪。” “小事。” “还有我需要一个新的身份,以备不时之需。” 夜川刚要开口,她又抢了句:“除了你的书童这个身份。” 夜川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快得就像心底转瞬升腾起来的那一丝情愫,转瞬又恢复了平静。 “依你。” 秋天的太阳怎么也照不暖天地间的凉意。从那间木头屋子出来后,夏青溪打了个寒战。她不知道,用答应帮他寻七星偈来换取扳倒太子的同盟是不是正确,可她别无选择。 第112页 夜桀根基渐深,太子之位也越坐越稳,除了他,她想不出还有谁有这样的能力,她要复仇,只能依靠他。而原本她已经不感兴趣的七星偈,现在也得硬着头皮找下去。 可她还想去寻东方谨,他到底是不是栗飞还没有弄明白,他身上的气息深深地吸引住她想要靠近,可现在又无可奈何。一种深深的挫败感自心底翻涌而出,顷刻泛滥。 ————— 水云间。 夏觉非将拳头大小的茶壶盈手一握,下一刻一道裹着金光的水柱便顷刻而下,不偏不倚地落到身前简约精巧的茶盅里。 她不在的时候,他经常在这里喝茶,仿佛她就坐在对面,细细地对着他唠叨:“觉非啊,你怎么又瘦了……” 不知是茶暖了口还是回忆里的人暖了心,他嘴角深深的笑意勾起了缱绻,可转瞬间又被外面的嘈杂打断。 他微微皱眉。 刚要思忖,门就被“啪”地一声推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伴着那张来不及细看的脸庞如飓风过境般呼啸而来猛地撞到了胸口停了下来。 “觉非……”伴着一声绵长的呢喃,他的心尖都跟着打了个颤,如同被她紧紧抱住的身体一般瞬间就收紧了。 他也回应着她将她抱紧。 好一会儿她从他怀里出来,拉着他的手道:“觉非,我想吃月饼。二哥不在这,我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了,我要补上八月十五的月饼。” 这时盈歌从屋里冲出来,急步上前激动的语无伦次:“小姐,小姐你终于回来了。” 用过晚饭,二人带了两壶果儿酿,用帕子包了几块月饼便顺着梯子上了水云间主厅的房顶上。因为房顶不是平的,二人便相对侧卧在成一道斜坡的瓦片上。 深秋的天色黑的早,从屋顶望去,几户人家已经掌了灯,路上行人稀疏,院子里灰蒙蒙的一片,只有几盏透着橘色的隔着风罩的烛光浅浅地暖着铺陈而下的夜。 夏青溪小心地打开帕子,左看右看挑了一块月饼递给觉非。 二人不语,默契地吃着月饼看着半团薄雾里透出的月亮。 已经不是十五、十六那么圆了,月底的轮廓已有了明显的残缺。仿佛这凉秋残月因了离人的归来而显得生动明媚了起来。 一直到把手里的月饼全都吃完,夏青溪才转过脸来枕在曲起的手臂上:“觉非,直到今天下午,我还觉得自己活在一片混沌当中,像跌进了一片泥潭,挣扎与否都看不见明天。” 说着,她伸出手在洒了薄薄月光的夜空中胡乱抓了几下,仿佛要拨开杂思的扰攘一般,她将手收回来,微微抬头定定地望向他的眼睛。 夏觉非的眼里映照了点点星辰,清澈的如同洗过一般。 他也回望着她的眸子,盈透的点点光彩如黑暗里跳动的火把。 她把眼睛弯成了好看的弧度:“你知道吗,呵,你肯定是知道的吧,我遇到了东渊国三皇子东方谨,他与我一位朋友极为相似。一直以来我寻七星偈,企图破解种种谜团就是为了能够再见到他。当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一瞬间,突然觉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夏觉非看着她的眼神翻涌出一丝异样的情愫,他定了定:“这个朋友定是极为重要的朋友吧。” “嗯。他曾是我唯一的亲人。”夏青溪微微喟出一息,嘴角勉强露出一丝笑:“他身上也有很多谜团,甚至他都不记得我了,我想弄明白,可是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去做。而且,我不是孤身一人,我有弟弟,有二哥,我还有二嫂呢,你们都是我的亲人,我真的很满足了。” 她伸过手去抓住了他的手,就像几个月前他摊开她的手掌一般,将那枚小巧的腰牌归还给他放在了他的手心里—— “觉非,我回来了。” 第74章 你是主子的亲戚?! 和县州丞府。 徐离萧放下茶盏对一旁的徐离峰道:“父亲放心,休书我已派人送到川隐山人府了,我们徐离家容不得名节有损的妇人。” 徐离峰没有立刻应答,似乎在思忖着他的这番话。 徐离萧对慧云禾是有情的,按照他的作风定会力保她进府,可他却主动提出给川隐山人府送了休书,徐离峰有点看不透眼前的儿子了。 徐离萧起身宽慰道:“父亲,孩儿已经承袭了州丞的位置,自然会把徐离家的荣誉放在第一位,家规祖训孩儿一直铭刻心头,以后不会再意气用事了,父亲放心。” 徐离峰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刚才的疑虑打消了,眼神里露出肯定的神色。 正厅中央摆在显眼位置那块御赐的刻着“衷心护国”的金牌在光线的照射下似乎格外耀眼,徐离峰望了一眼,他心里明白这是枚象征着家族荣耀的勋章也是与晋王交易后取得的筹码。 “父亲,既然我们倒戈了岳承元,为什么不顺便把晋王也……” “不可!”徐离峰正色打断:“晋王深不可测,虽然太子已正位东宫,但难保山河不变。况且我们与他交易所得的好处是以长远观,即使我们将晋王反戈也捞不到好处,皇上不会信我们的话,而且晋王他定是做了万全的准备,我们无法将他扳倒也没有扳倒他的必要。”他顿了顿目光虚张地看向一旁:“岳承元是只猫的话,那夜川就是豺狼虎豹。” 徐离萧与父亲谈过话后,独自一人伫立在云廊深处。 第113页 若是盛夏时节,交错的藤蔓会将云廊两侧盘的密不透风,在这八月底的时节,廊顶只剩了略显遒劲的枯枝,好似一双双枯萎的手,捧起了年复一年春夏的轮回。 他想起了刚来府里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萧索的季节。 徐离峰牵着他的手问:“你愿意留在这里当我的儿子吗?” 彼时他还不懂得做徐离家的儿子需要肩负多么沉重的担子。 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在家乡他的父母已死,了无牵挂,不如就留在这里看看能否有另一番天地。 真正的徐离萧病死之后,他便理所当然地替代了他的位置,成为了徐离家的儿子。 只是他比实际年纪的徐离萧要年小很多,所以徐离家因着养病的借口,几年没有让他出门,等再次见人的时候,众人纷纷感叹徐离家的小儿子不仅样貌更年轻了,性情也比从前温润不少。 脱胎换骨的徐离萧成了和县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有的说是徐离府求到了不死灵丹药,有的说是受了仙人指化,有的甚至相信徐离萧是神仙下凡在凡间历劫,阳寿到了便会再次升天。 众说纷纭,神乎其神。 但是随着激情与猎奇的心思渐渐退出人们的理智,不管以怎样的臆想加诸在他身上的神秘的色彩也随着经年累月而渐渐淡去,几年之后,大家再谈起徐离萧时他竟普通得只是生了一场病养了几年而已的少年了。 回想这些年来在徐离家的经历,他已然将自己当成了真正的徐离萧了,徐离萧已融入了他的骨血,仿佛他就是在这个宅子里出生,在这里成长的徐离萧。 他已将自己融入到了徐离家,而徐离峰亦是如此,他从未在他面前表现出对亡儿的思念,对于真正徐离萧的死他闭口不谈,而是真正的把他当儿子一样。 有时一个疯狂的念头会突然涌现——自己是他的第几个儿子?在此之前,徐离萧又死了几次?他从不敢问。 或许在徐离峰心里,儿子谁来做无所谓,是否有血缘也无所谓,关键是徐离家需要这么个儿子,而他恰巧被带到了这里。 如果不是几年前查到的一件事,他可能会一辈子在这里做徐离家的儿子吧,自从知道了那件事起,他就做好了替徐离萧承担的准备。 他也无数次想象着徐离萧与几人一同欺辱的那个妇人已死,不会再来寻仇了,或者那只是个普通的妇人,假若侥幸活下来也只会忍气吞声过一辈子。 或者—— 当年他们几个并没有留下什么作案的痕迹,即使想追查也无从查找了,再或者就算查到了,也会碍于徐离家的威严不敢轻举妄动,那么他还可以继续当着徐离家的儿子,一切就跟没有发生过一样。 然而当他见到范青竹的那刻起,他知道自己的幻想破灭了。 她终究是来了,个中过程无从得之,但结果是,她来寻仇了。 为了徐离家的荣誉要把他暗中结果掉吗?良心上是否过得去?可想到自己为了徐离家改名换姓用另一个人的身份生活,连自己都可以丢掉,那么更何况区区良心呢? 可范青竹做了青玄寨那么多年的二当家,又掌握着嗅探营,难保她手里没有徐离家的把柄,再加上她极有可能是晋王的人,父亲也说了,晋王是豺狼虎豹,若两方势力夹击,后果不堪设想。 徐离萧将视线又拉回到黑魆魆的枯藤上,如果需要,他是愿意把命偿给她的,可是徐离家的儿子怎么办?到时候谁来做徐离家的儿子呢? 他仰头从穿插密集的枯藤缝隙里朝上望去,灰白的天空仿佛被割裂了一般,他长叹一声,渐渐隐没在云廊深处。 ————— 孟水县阳关镇。 范青竹将看完的信小心翼翼地又装回了信筒里,举起来放在灯火上慢慢烤着,时不时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竹筒被引燃后像一个小小的火炬,她从烛上将它撤下来放在手里把玩着。 身旁的男子顺势将手上的草帽拿下来,不急不慢地扇着。 “这都什么时节了,你还要纳凉,小心得风寒。”范青竹揶揄道。 “习惯了,天热的时候,我都是草帽不离手的,扇一扇啊全身都清凉,虽然现在天气凉爽的都有些冷了,可我还是想用它扇风,你说奇怪不奇怪?就好像有人习惯了悲伤,现在突然出现了一个可以停止悲伤的人,可是有些人呐,并不接受人家,而是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伤痛之中,你说奇怪不奇怪。” “停止悲伤?我又何尝不想,你不像那种不懂个中就里就胡乱劝说别人的人啊,总感觉,你最近似乎有些怪怪的。” “怪就对了,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正常过。”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子来放到桌子上:“这是晋王特意吩咐水坎重新研制的药,对你的毒应该大有裨益。” 范青竹拿起来打开放在鼻尖上闻了闻,漫不经心道:“这次的任务呢?” “没有。” 她的手停住了。 本来与晋王的交易到定桓王收押便结束了。可是她又提出了继续合作,报酬是帮她彻底解毒。 水坎的医术天下难出其二,假以时日,定会有所突破。 按理说中毒了寻求法子解毒是再正常不过了,可对于范青竹来说,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做。 本来抱着苟活的心态,生死对她而言早已看淡。 第114页 这些年来,每次毒发大当家的都要给她请大夫,打发人去讨方子,可她从来不吃,只有痛苦才能令她清醒,这仿佛是她还活着的信号,时刻警醒着她大仇未报。 可现在徐离萧还没有死,她的仇还没有报,为什么就不想用这痛疼来提醒了呢?原本早已看淡的生死,为什么现在却有些惜命了呢? 不能死,不能死! 她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在无声地呐喊,那活下去的理由呢?她不敢再想了,思维即将脱离自己的控制,这令她有些恼火。 见她有些走神,草帽男子用帽沿冲她扇了一道凉风:“虽然没有任务,但是上次武器的事情有了新情况,咱们还得忙一阵子了。也不知道主子是怎么想的,没有给你安排新任务却巴巴地让水坎加紧给你炼药。以往水坎试药过火了,他都会训斥几句,现在竟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极少见主子对一件事表现得这么上心过。难道是看上你了?不能啊,你比那位还是稍稍逊色的,那……难不成……你是主子的亲戚?!” 范青竹有些哭笑不得,她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草帽狠狠地扣在他头上:“我要真是他亲戚,成了皇亲国戚,第一个就是要砍你脑袋,看你再胡说!” 草帽男子扶了扶盖住眼睛的帽沿,起身朝门外走去,嘴里嘀咕了一句:“以后的事,谁说的准呢!” 第75章 成王败寇,愿赌服输 皇宫天牢。 精巧的小桌子上摆着几盘只有宫里才能吃到的别致的小菜,一个血红色的酒壶格外刺眼。 夜川不急不慢地将酒缓缓倒入同样是血色的酒盅里。倒罢他将酒端到对面放稳,似乎并不急于劝对方喝,只是放在那里。 因为他知道,无论早晚,这个人必须喝。 岳承元乜斜了一眼端过来的酒盅,火红的颜色映上眼帘,仿佛眸子里着了火。 他笑了。 “能让晋王屈尊斟酒,即使是杯毒酒也值了。”话语里虽然不似往日般嚣张,但骨子里还是桀骜不驯。 他深吸了一口气:“宫里的酒就是香醇,只可惜不是梦浮生。”三分傲气带着一分惋惜,他低低轻喟一声。 “梦浮生也不过是壶酒而已。世人都觉得梦浮生金贵,它为什么金贵?是因为味道好么?不是,它只是因为存世量少而已,又是贵人所酿,所以显得金贵了。论口感它不如果儿酿,论香醋它不如猴儿酒,真正使得人们趋之若鹜的只是羡慕别人端着杯子,所以自已也想要,等真正尝到了,你会发现其实也不过如此。” 夜川顿了顿,将筷子摆好:“有时候你羡慕万人敬仰权利滔天,可你却忽略了那个位子上应该承担的责任和付出的自由,刨除外表的光鲜,其实更多的是身不由己。” 岳承元的手指微微抖动了一下,半晌他抬眼望向他:“晋王当真是活得通透,本王自叹不如。可是,假如真能坐上那个位置握紧权利,抛弃其它的一切又何妨?有的人爱吃果子,有的人爱吃糕点,果子没有糕点甜,可也有很多人争抢,就好像有人爱喝香醋的酒,而有的人就爱喝清酒。” 夜川轻蔑地挑了挑唇角:“自己桌子上有糕点的话,安心吃你的糕点便罢,倘若非要去别人桌子上争什么果子,那就得付出代价。”说着他从一旁小巧的漆盒里端出一盘酸糕来,碧绿的颜色与眼前那抹血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成王败寇,愿赌服输。这个道理本王明白。”岳承元看了一眼面前的酒盅,语气已不似先头那般狂傲了。他望了一眼酸糕,缓缓握起眼前的那抹血红:“宝玺……一直都是他的人吧?” “定桓王英明。”夜川回答的干脆利落。 “你是不是将搜罗的兵器早已上报皇上,但表面上留下二十箱制造一种私吞兵器的假象迷惑本王?所以皇上在看到兵器单的时候与你演了一场戏来诱本王轻敌。” 他顿了顿继续道:“也罢,是我输了,如晋王这般通透的人,又怎会私吞兵器留下把柄呢?” 说着便要举杯,谁知夜川伸手按住了他的胳膊,起身踱到他旁边弯下腰来耳语了几句。 霎时他的脸上如疾风骤雨呼啸而过,瞪得大大的眼睛死死盯住因手的颤抖而快要洒出来的酒,仿佛夜川刚才的话是多么恐怖的东西一般。几声吃力的喘息过后旋即一饮而尽。 夜川走出大牢,甬道上一个瘦削的身影早已等在了那里,目睹了定桓王的死,夏青溪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为夏功忠报了仇。 属于一个异姓王爷的辉煌就此坍塌,悄然淹没在潮湿而又阴暗的天牢角落里。 洪安帝念及岳家往日功勋,法外开恩留了个全尸。但谋逆是诛九族的大罪,即便是全尸,也不会有后人来祭拜,不过是乱葬岗里多个坟冢,世世受人唾弃罢了。 ————— 孟水县阳关镇。 “乒乒乓乓”的声音又从篱笆透过院落传了进来,范青竹皱了皱眉头,此时响起了不急不缓的敲门声。 打开门,一张陌生的面孔映入眼帘。 “姑娘,这是刚从山上摘的果子。你收下尝尝鲜吧。我和老头子两人从外地逃荒而来,镇上那些好房产我们着实买不起,就想着自己在这里修葺几间茅屋,打点山货凑合着过日子。” 这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婆婆,浑浊的眼睛里闪着慈祥的光芒。她将藤编的篮子塞到范青竹手里,拘谨地挫着一双粗糙的手:“近几日扰了姑娘的清净,老身实在过意不去,我们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几颗果子还请一定收下。” 第115页 说完不等范青竹开口便快步走开了。 范青竹朝不远处正在搭建房屋的方向望去,此时院中正在干活的老者抬头发现了她正往自己这边看,便友好地点了点头,旋即又对快步回来的老婆婆喊道:“老婆子你慢点,小心摔跤。” 望着手中的一篮子野果,她略略思忖了一下便拿进了屋里。 来自陌生人的关爱使得她极为不自在,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应对这样的场面。 独来独往惯了,这篮野果似乎是注入到她索然无味的生活里的一丝人气,篮子柄上因手的把握而油亮光滑,藤条缝隙里累积的灰尘似乎也闪闪发光,这是凡世间丰盈的烟火气。 范青竹的内心升起一丝异样的情愫,与被她深埋在心里的那份——自从她见过夏青璃后便想要冲破束缚湮没她意志力的情愫——似乎在一瞬间便产生了共鸣,这种感觉如电流一般霎时便到达指尖令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胡乱地将果子放好,匆忙出了门。 行至一家酒楼,她转身进入上了二楼一个靠窗的位置。小二热情地上来招呼,她吩咐随便上壶酒并几个招牌小菜便可。 待壶里的酒将要饮完之时,酒楼前面的街道上出现了一个走路有些跛脚的老汉,不一会儿功夫,老汉便上到二楼来挨个乞讨,手里的破碗伸到范青竹面前时,压低了声音道:“突然出现了一批人,暗中调查后山藏兵洞武器。不是徐离家,不是林洪,怀疑是天家。” 范青竹掏出两锭银子,一锭投进了老者的破碗里,一锭放在桌子上当酒钱,起身便离开了。小二见付了酒钱急忙上前去收拾桌子。 老者已踱步到下一桌,颤抖的手怯怯地将破碗伸向另一桌上的一个彪形大汉,谁知那大汉抬手便将碗打落:“滚,再敢过来打扰老子喝酒就要了你的命!” 老者蹒跚着弯腰想要捡起地上的碗,谁知一只细长的骨节分明的手将碗捡起递给了他。 这是个皎如玉树的美貌郎君,身长八尺,风姿特秀,按理说如此人物应当是皓月当空般,可他的眼神里似乎溢满了疲惫。 在将碗递给老者的同时,他将一锭银子也一并放入碗中:“老人家,今日就早早回家歇息吧。家里人定是盼望着你早日回去呢。”说罢便去刚才范青竹的那张桌子坐了下来。 她坐过的那个位置已经空了,但桌椅酒壶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温度,他相对而坐。 这时小二殷勤地将范青竹留在桌上的银锭收起来,一边着手收拾酒壶酒盅一边热情地招呼着眼前这位:“郎君稍等,小的这就给您收拾,您想吃点什么?” 他并没有回答小二的话,而是伸手将收在盘子里的茶盅拿回来吩咐道:“不用收拾了,再上一壶酒便可。” 小二停了手上的活计吃惊地望着眼前这位郎君,看外表不像是穷苦之人,为何要食人残羹,虽说刚才那位姑娘几乎没有动过筷子,但如此器宇不凡之人做出这种举动着实令人匪夷所思。 毕竟与妇人同食也只有在夫妻恩爱、妻子受宠,在丈夫的特允下才可以。 “啪嗒”一声,一锭银子落在了刚才被拿走的酒盅的位置打断了小二的遐思。 “哎,好嘞,一壶酒马上来。”管他是什么人呢,只要付了银子,就是酒楼的客人。小二搭了搭肩膀一侧的汗巾,阿谀地喊了一嗓子。 夏青璃将新上的一壶酒就着刚才范青竹用过的杯子饮了起来。 几个小菜已经冷了,而他却吃的灼心。 从最近调查的消息来看,她可能……真的受到了欺辱。 虽说当年他去过林子,看到她留下的痕迹就猜想过最坏的情况,他只是一直不愿意承认,他不敢去想,她那小小的身体是怎么挺过饿狼的魔爪,他的心被一只手攥住了,几欲窒息。 他想这就是对他的惩罚吧,可是惩罚了他,青竹受到的伤害就能少一点吗? 不能! 所以他更痛苦了。 现在他只能远远地守着她,暗暗地调查当年的事情。 他不敢靠近,他怕她见了他后想到的都是痛苦的回忆,他连再去争取的希望都放弃了,他舍不得上前,只能这么远远的远远的守着。 范青竹走在街上,抬眼望了一下刚才自己坐过的靠窗的那个位置,似乎有个熟悉的身影。 她怔了怔,脑子里有短暂的空白。 夏青璃将杯里的酒饮尽,他突然如着了魔一般腾地起身望向窗外—— 街道上空空如也,偶尔有几个行人神情落寞地经过。 第76章 松开你的狗爪子 晋王府书房。 “巴特尔派人传来消息说,太后病危想见主子最后一面。萨纳尔自从做了北狄太子后便一直在铲除异己,这次太后病危与他而言是个清扫障碍的好机会。”火离将北狄传来的消息禀报完后,迟疑了一下。夜川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道:“但说无妨。” 火离顿了顿:“是否将泽兑调回……”夜川思忖片刻:“停止泽兑一切任务,一切由他。” “可是……” “过不了多久,我就不会再缺武将了。” 川隐山人府。 厨房前的回廊上慧云禾正专心地熬着药,药罐里传出的咕噜声伴着蒸汽上升回旋。她仔细将药倒入药碗里,推门而入看见父亲卧在榻上不住地叹息。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色准备了一个轻松一点的表情走了进去。 第116页 “爹爹喝药了。”见父亲没有回话,慧云禾将药捧在手里轻轻坐在榻旁,一边用勺子搅动着吹着气一边安慰道:“爹爹莫要与他们置气了……” “我这哪里是与他们置气,我这是心疼你……咳咳……”川隐山人一时情急,引得咳嗽了好几声。慧云禾见状赶紧将手里的药碗放下,一面替他抚着胸膛顺着气一面轻声劝慰:“我知爹爹心疼我,可人心向来如此,被州丞府所休,又背着失节的名声,他们呀巴不得与咱们划清界限,这也是人之常情嘛,想咱们府红火的时候,每日文人墨客登门造访络绎不绝,您不是也没有嫌他们趋炎附势。” “你这丫头倒编排起爹爹来了。”川隐山人瞅了慧云禾一眼:“趋炎附势也好,避之不及也罢,爹爹是怕你……”慧云禾起身又将药碗捧在手里仔细地用勺子搅动着:“爹爹,你看女儿是那种在意流言蜚语的人么?我打小离经叛道,不听人说也不听人劝,区区几句栽赃的话,完全不用放在心上的,等过一阵子大家新鲜劲儿过去了就好了。” 川隐山人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接过了递来的药碗将药一饮而尽。他这个女儿自幼性子刚烈,虽说现在跟以前一样大大咧咧,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其实眼睛里早已没有了往日的神采。消化掉被掳、被休、夫君突然变心这些已经用尽了她全部力气,可她还要强颜欢笑不让父亲担心,每每想到这,川隐山人的心都在隐隐作痛。 回房的慧云禾在迈进门的一瞬间放平了勾起的唇角,她用手掩面坐下,泪珠儿顺着指尖的缝隙溢满了纤细的手指。回想往日种种,不觉悲从中来。这种绝望令她窒息,与徐离萧相识后她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现在的强颜欢笑已是透支,每天都处在崩溃的边缘,这令她绝望。 她像被囚在了海底,身上捆着千斤的重石挣脱不开,她也想随之沉下去,这样就不必再承受苦苦挣扎的痛苦。恨他吗?不恨,她不恨他。有的只是疑惑与不甘。他一定是有什么苦衷的,这个念头一直支撑着她。 后来朝廷处死了岳承元并诛了九族,她曾天真的以为这就是徐离萧的苦衷。因为徐离家斡旋在定桓王的谋逆之中,她一度以为他是为了保全她才赶她走的。可现在,朝廷的封赏都下来了,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她等来的却只是一纸休书。她犹豫着要不要再去徐离府问个明白,可是他不是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吗? 恍恍惚惚间,慧云禾走在路人熙攘的街上。 只见前面稀疏地围了一小群人,一个老者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旁边一个抱着琵琶的小丫头稚嫩的脸上挂满了泪水,她不停地抽泣,看都不敢看眼前的男子一眼,瘦削的身影在微风中瑟瑟发抖显得更加单薄了。 “我说小娘子,你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我保你们父女俩衣食无忧,你又何苦再出来卖艺辛苦呢?”说着便紧紧抓住小丫头的手腕想带她上马车。车夫、随从见状也纷纷上来帮忙,推搡之间小丫头哭的更凶了,嘴里不住地叫着:“爹,爹……”跪着的老者见势愤然起身紧紧抓住她另一只手腕,还没有来得及站稳脚跟,就被随从狠狠地推倒在地。“爹,爹……”小丫头见状竭力嘶喊着,惊恐尖利的呼救声像带着倒刺的铁钩狠狠地撕扯着人的心脏,众人也只是别过头去连连叹息几声却无一人上前劝阻,眼看着她就要被拉上车了。 “住手!” 慧云禾大声喝住了眼前的男子:“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在街上行这种龌龊之事,还不快把狗爪子松开!”被突然的一声吆喝怔住了一息时间,男子在看到慧云禾后,脸上露出了怪异的表情:“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被徐离家休了的弃妇啊,也难怪脾气这么大,不过爷我不跟你计较,虽说你被人玷污了清白,但只要跪下真心求我,爷我倒是可以发发善心收你回去当个侍妾。”说着便哈哈大笑了起来。 此时围观的众人也纷纷望向她这边,窃窃私语指指点点。慧云禾刚才的气势被“弃妇”两字打压去了大半,正踌躇间,只见人群中闪过一道身影,一脚踢开了握住小丫头的那只手。 “松开你的狗爪子!” 男子来不及叫疼,只见眼前的妇人一身练衣,精致的五官比起旁边的荆州第一美惠云禾并不逊色,独特的气质瞬间令人折服,男子眸间一亮,顿时来了精神,用猥琐的眼神将眼前的美人儿用目光舔了一遍后揉搓着双手色眯眯道:“小娘子莫不是也想跟小爷我回府,既然你送上门来了,小爷我定让你每天都过上神仙般的日子……”还没等说完,只见范青竹两个箭步上前,转身飞起一脚踢在了男子的脸上。 不远处,一只拳头紧紧地握了起来。 “噗……”男子毫无防备应声倒地后,吐出的一口血里混着几粒牙齿,这下倒是清醒了,站起身来踉跄两步招呼着一众家丁随从便向范青竹扑过来。 他们哪里是她的对手,这几年刀尖上舔血的生活磨砺的并不只是早已了无生气的心,从原本那柔弱的躯体到现在满是薄茧的双手,范青竹打起他们几个来得心应手,不出几招便将他们都打倒在地。随从们见状赶紧扶起男子狼狈爬上马车,男子虽然羞恼但不忘回头扔下一句:“你……你给我等着……” 众人脸上满是戏谑的表情,指着他们马车离去的方向摇头嗤笑,一盏茶的功夫人群便散尽了。 第117页 慧云禾迟疑一下走上前去眼睛不好意思地盯着脚尖,刚才她被人羞辱的场景,最不想被看到的人就是范青竹。她曾劝诫过自己萧郎并非良人,苦口婆心、推心置腹。而现在她被徐离府休了,还闹得满城皆知。其实她是想为萧郎争辩几句的,可是这样的情形下,说什么都那么苍白无力。 范青竹看了她一眼,扔下句“告辞”转身就要走。慧云禾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谢……谢谢你……” “不必。”范青竹抽出胳膊快步向前。慧云禾不甘示弱紧紧跟在她后面,穿过熙攘的市集又经过几条街道后便到了一片稀疏的树林。 林子里面便是范青竹暂住的地方,她慢下了脚步,慧云禾见状紧了两步跟上去与她并排。二人一路沉默无语,一直到一座小院落前。 西郊街道。 一辆装饰精巧的马车上,男子捂着被踹的肿得老高的半张脸,一面嘶嘶地喊着疼一面狠狠道:“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竟然敢踹小爷我,等小爷召集人去把你抓回来……嘿嘿……”说着刚要在脑子里面将刚才看见的美人猥亵一番,突然马车晃动,马儿嘶鸣,他重心不稳滚落在地。 等到他爬起来拉开马车的门帘后,一名杀气腾腾的男子出现在眼前,他的眼里喷着火,这火令人生寒,再往旁边望去,车夫、随从小厮一众人早已倒下,手法快、准、狠。 “你,你是谁……为什么找我?” “因为你妄想了不该想的人。”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后接踵而来的是死一般的沉寂。 第77章 不悔 惠云禾跟着范青竹进了院子,范青竹示意她在院中的桌前坐一会儿,但慧云禾却跟着她进了屋。范青竹将茶壶拿起换了新茶,稍微拨弄了一下旁边的炭火小炉将水壶放上。 “呀,这里有山果子!” “别动!”范青竹迅速起身上前制止,可还是晚了一步,慧云禾已经将果子拿起来用帕子擦了擦张口就咬了下去。 “真甜。”她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范青竹见状摇了摇头:“你不怕有毒吗?” “这么好吃的果子,就算有毒也值了。”慧云禾又咬了几口果子,慢吞吞地道:“其实……我还是相信萧郎是有苦衷的……”范青竹白了她一眼叹口气:“事到如今,你怎么还执迷不悟?” “我仔细想过,我认识的萧郎,从相遇、相知到相许,他有责任有担当,而且我能感受到他待我是真心的。或许在你的眼里他是千万人中的一个,可他在我眼里就是全部,我曾倾尽所有去了解他,我相信我自己的感觉。”慧云禾顿了顿,小心地望向范青竹那边:“姐姐与萧郎到底有什么血海深仇?” “想必这句话你也问过徐离萧吧。” “嗯。” “他没有告诉你。” “是。” “那为什么你觉得我就能告诉你呢?” “我想知道。” 范青竹挑起一边的唇角,将半壶烧开的水提起,不急不徐地冲茶、洗茶、涮杯、斟茶。待将这些都做完后,她将一盏茶递给坐过来的惠云禾:“今日之事你为何出手?” 慧云禾不解地望着她:“路见不平,怎能任由那人欺辱那个小丫头。” 范青竹捉着小巧的茶盏,轻轻呷了一口:“当年,我也是个小丫头……”慧云禾瞪大了眼睛,全身的血液开始凝固,旋即又沸腾起来,手里的茶盏被重重地“啪”在桌上,震的盏底几滴茶汤飞溅而起:“不可能!” 晋王府。 “这个给你,把那个给水坎。” “凭什么?那个看起来明明更值钱。” “水坎就不明白了,你都占了我家主子那么多便宜了,很快就抱得美男归了,为何还要在这里跟水坎争宝贝?你不愁吃不愁喝的,拿了钱也没有用,而我还得采买药材,研制解药,平日里主子给的那几两银子根本不够啊!” “解药?什么解药?谁中毒了?” 水坎气的直跺脚,完全不顾夏青溪的三连问,大有再跟她抢就要拼命的架势。一边将东珠美玉往怀里塞一边招呼站在一旁的火离过来帮忙,她将自己的怀里塞满了后又开始往火离的怀里塞。 夏青溪见状也顾不得矜持了,她手底下还有几家珍宝行,这桌上随便拿出一件来都价值连城,她怎么能手软?可对面是两个人,她自己怎么说也觉得吃亏,不行,一定要把盈歌弄进府,她暗暗思忖的功夫,眼前一只七彩琉璃瓶一把被水坎给捞走了,她赶紧伸手去抢,谁知用力过猛一把将瓶子给打掉了。 水坎和夏青溪停止了争抢,看着地上的碎片,又互相指责埋怨了起来。二人斗嘴斗了半天,水坎气不过胡乱从桌子上抓了几件宝贝转身向火离张开了双臂,一副撒娇要抱抱的模样,火离弯腰将她抱起坐在自己手臂上二人一同离去了。 夏青溪得意地将身上的宝贝都拿出来堆在桌子上,还没有来得及让旁边的侍卫将它们都送到自己房里,一只手便出现在视线里。 夜川拿起桌上的一枚紫玉簪子递过去:“这个不错。”夏青溪满面笑容刚要接,猛地想起赠簪就代表定情,这……难道他吃错药了?还是存心想戏弄? “咳咳……”夏青溪干咳两声捋了下眉毛含糊道:“谢啦,这桌子上都是七爷我的了,晋王殿下不会也想跟我抢吧?”她俏皮地对着他眨了眨眼睛,并不去接那簪子。 第118页 夜川将簪子放下,温柔的望着她:“都是你的。” “那你可不许反悔哦。” “不悔。” 夏青溪顿时喜上眉梢,眼睛里瞬间便堆满了欢喜:“本来这林洪与定桓王对峙维持朝野平衡,现在定桓王被扳倒了,如今林洪一家独大,看来是要重新布局了。夏公良跟随太子,这林洪啊必定要跟随你晋王了,如此才能相互制衡嘛,这个道理他懂。”说着眼睛都弯成了两汪明月:“你与林洪向来没有什么交情,现在硬要结党站在同一个阵营里,最方便最快捷的办法就是先送送礼物熟络一下感情喽,而且啊,接下来,这礼物肯定是一波接着一波。晋王殿下可别忘了刚才说的,林洪送的礼物都归七爷所有,不许反悔。” “嗯,不悔。” 得到了夜川的再次肯定,夏青溪开心无比,她朗声大笑着,想到她的珍宝行马上就可以称霸冀州了,心里那个美啊。夜川呆呆地望着她豪放不做作地开怀大笑,似乎天地间一切都瞬间失去了颜色。正视她的时候,心里有种异样的情愫正慢慢萌动,他似乎是察觉到了这种异样,敞开的心门好像嗅到了危险,又紧紧地闭上了。 看着夜川脸上变换了几个表情,夏青溪缓缓伸出手去,盯着他的眼睛:“喂,你没事吧?”她捏了捏他的脸,他顺势抚上了她的手,将她的手拿开后却没有松开。他盯着掌中的这只小手,白嫩小巧,柔弱无骨,指尖有一丝冰凉,他双手捂住她的指尖,想用自己的温度替她暖手。 “哇……火离你快看,他们在干什么呀?”水坎的声音让夏青溪迅速清醒过来,她第一反应便是将手抽回来。在连续抽了两次都失败后,她对着夜川狠狠地使了个眼色,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抽,谁知他突然松手,她踉跄了几下,如果不是他伸手捞住了她的腰,她现在早就摔在地上了。 “主子,你要是喜欢七爷,收了她便是,干嘛整天偷偷摸摸的,她还不承认。”水坎坐在火离的手臂上,张开双手搂住了火离的脖子,在他的怀里拱了几下,偷偷地拿眼过来瞄夏青溪。 夏青溪的脸腾一下红了,他推开夜川,没好气地指着水坎:“你怎么又回来了……” “哎呦,怕水坎回来坏了七爷的好事吧,看把你气的。” “你……”夏青溪确实生气。 “七爷莫气,水坎回来是有个宝贝忘了拿了。”说着从火离的手臂上跳下来,直冲过去拿起那枚紫玉簪子便要走。 “站住!晋王殿下刚才说了,这些东西都是我的,你要拿也得先问问我同不同意!” 水坎听罢,对着夏青溪做了个鬼脸,抬起下巴骄傲地说:“不就是枚簪子嘛,主子不会跟水坎计较的。”说着做出一副刻意奉迎的样子看着夜川。 “你问她。” 水坎听到夜川这么说,顿时撅起了自己的小嘴不服气地嘟囔着:“主子你怎么这样,你这是被美色蒙蔽了呀。”说着转眼就换了一副阿谀的表情挤眉弄眼地望向夏青溪:“七爷珍宝无数,不差这枚小小的簪子吧,就赏给水坎好不好?” 夏青溪听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她是个有原则的人,尤其是在银子面前,所以想都没有想:“不行!” 夜川听罢唇角不自觉地扬起,心里仿佛盛开了桃花。谁知夏青溪又补了一句:“除非你拿那只幻彩琉璃碗来换。”桃花瞬间经历了风霜顷刻凋零,夜川黑着一张脸拂袖而去,宽衣大袖差点就扫落了桌子上的宝贝,惊得夏青溪赶紧伸手去扶。 第78章 我定会将此事查明 夏青溪满腹疑问,这人今天是怎么回事? 来大姨妈了还是怎么的? 阴晴不定的,还是说最近受了什么刺激? 不过想想自从荆州回来,不是配合着官家含冤坐牢就是平复叛乱的倒也是费力伤神,或许再多休息几天就好了吧。 “换!你等着,我去拿。” 水坎健步如飞,生怕夏青溪反悔,这只簪子的金贵又岂是一个幻彩琉璃碗能比的? ————— 林中小院。 自从慧云禾知道了范青竹暂居的地方,便隔三差五地来拜访,也不带随从婢女。 她熟稔自然地烧水沏茶后刚要开口,便听范青竹打断了她:“又想套我话?你和他的过往我都听了不下三遍了,说倒背如流也不夸张。我再郑重地告诉你一遍,我和他,没有误会,不可协商,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懂了吗?” 慧云禾好像还不死心,刚要张嘴辩驳,范青竹不耐烦地拿起茶呷了一口:“你现在身负失节的骂名,就算没有我们的过节,你能心安理得地与他在一起吗?” 慧云禾歪了下头:“为什么不能?别说我失节是人云亦云的传闻,就算我被掳那晚当真被欺辱了,我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同他在一处的。” 范青竹听后微微一怔,眉头不由自主地蹙了起来:“你就不怕他心怀芥蒂?” “为什么要怕?我当初在选人的时候看中的是人品脾性,正是了解他的为人与疼爱,所以才会与他定终身。我若真被欺辱,他只会更心疼我,我也会将我心里的苦楚说出来我们一同承担。” 慧云禾目光定定,眸子里有星光一闪而逝,先头略有些激动而引得面颊上微微的潮红也一同散去。 范青竹嘴角不自觉地翘起,似乎带了戏谑的表情:“既然你遇难会与他说明来一同承担,那为什么这次你觉得他有苦衷,而他却不肯告诉你,不是一起承担吗?” 第119页 慧云禾望了望屋外参差的不知名的树木,已是深秋了,树叶开始慢慢变黄,只是结束了一个轮回的生息而已,他们即将走入下一个轮回,来年也定和往年一样,又是郁郁葱葱。 她缓缓地将目光转向范青竹,一字一顿道:“所以,他一定是遇到不可逆转的事,定关生死。” 范青竹是震惊的,她微微张了张嘴,不禁也怀疑起徐离萧是否是当年之人。 如果他真是当年之人,定是恶贯满盈、誓死抵赖之徒,可她见过的徐离萧不仅没有推诿开脱反而是一副将性命呈上,任君取撷的态度。 第一次,她对这件事产生了怀疑。 并且在心底迅速认定了这个怀疑,连她自己都吃惊。 她扪心自问,难道不应该迅速果决地处理好这件事,从此了却毕生心愿吗?为何她却任由自己将此事一拖再拖,甚至早早就生出来怀疑,只等着慧云禾来给这份怀疑安上一个妥帖的借口? 她本来一直都想不明白,她与慧云禾本再无什么交集,可是那次偶然遇见,却让她鬼使神差地将人带到自己暂居的地方,原来那个时候,她就笃定慧云禾一定能让自己动摇,一定能说服自己。 现在看来,她成功了。 桌上溅出的几滴茶汤早已干涸,留下点点隐约可见的茶渍,范青竹重又添了沸水,为慧云禾新添了一盏茶。 慧云禾并不饮,只是拿眼定定地望着她。 “你放心,我定会将此事查明……” 范青竹思忖着应该怎么对慧云禾说,告诉她定会查明此事绝不冤枉好人吗?如果从一开始就冤枉了徐离萧这个好人,那自己呢?是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恶人? “那就多谢了。”慧云禾的话打断了她的思。 望着慧云禾起身而去的身影,她全身袭来阵阵寒意,冷得如同冬日的大雪、万年的寒冰。 因为慧云禾了解并相信她与徐离萧的感情,所以她自信,她毫无畏惧,正如她所言,哪怕是真的被人欺辱,也要说出来同他一同面对。 而自己呢? 范青竹用手揉了揉一边的太阳穴,拇指压上的时候,有钝痛的感觉。 自己也能如慧云禾一般勇敢吗?告诉他所经历的一切,然后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百倍疼惜? 不?我做不到! 是对青璃哥哥的不信任吗?当然不是,他对自己的种种难道还用怀疑吗? 范青竹抬眼望了望屋外萧索的树林,她知道,在不远处,他一定是守在那里的。 她把他推的远远的。 可他还是悄悄地跟着她。她也想走过去看看他,也想落雨的时候为他送一把伞,想摸摸他清瘦的面颊,她心里突然就升起了一股疯狂的冲动—— 她想见他! 可是她不能,她跨不过心里的那道坎,她甚至害怕他关切疼惜的眼神,她内疚的心在作祟,她怕她此生无以为报。 正胡思乱想着,忽听外面的院子里有打斗的声音,她夺门而出看到他正与一帮黑衣人周旋着。 来不及思索,她快速加入到了这场苦战当中,敌我人数悬殊,不一会儿功夫二人便被团团围住。 范青竹往后退了一步将后背靠在了夏青璃背上。 她感觉到他的身躯微微一颤,想不到她与他如此亲近的靠在一起是在这般情形之下。 围住他们的大概有七八个人,个个黑巾蒙面,由组成的圈子一步一步交错着向内靠近以缩小包围。 她感到背后似乎动了一下,应该是他点了一下头,旋即二人便各自腾脚蹬地迅速分开向对立的两个方向冲了出去。 二人的默契浑然天成。 不需要言语,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需要就能做到心意交融,看准了这个包围圈的弱势,一左一右突冲而去,使得黑衣人无法再集中,不得不分开两拨来分别对付他们。 夏青璃觉得身侧“嗖”地一声起了一阵凉意,转眸便对上一只骇人的拳头,拳头上还插着三柄星星标,来不及多想,星星标便齐齐超脸上飞来,夏青璃一个转头躲了过去,后面的一棵树应声被星星标劈碎了枝干。 这些黑衣人觉非等闲之辈,招势老练准狠,虽然夏青璃是武将出身,奈何敌我力量悬殊,在连续击倒了几人后,二人又恢复了背靠背的姿势。 她明显感觉到他的气息急促,打斗过程中,隐约看到他牙白色的锦袍被鲜血浸红了半个胸膛,此时的情形不容许有丝毫的分神,她死死盯住眼前这三个以不停地挪步来围住他们的黑衣人。 “你没事吧?”范青竹急促地问了一句。 “嗯……”得到的是一声闷闷的回复。 范青竹在心底暗叫一声不好。 这几个黑衣人身手不凡,能一下子调动这么多高手的肯定非常人,是谁非要置她于死地呢?她来不及多想,伴着冲过来的黑影又陷入了新一轮的苦战。 她感觉体力渐渐不支,行动速度上有些吃力,打斗过程中,一个躲闪不及,黑衣人的刀堪堪就要落下来,只听一声锦帛撕裂的声音,夏青璃不知什么时候挡在了身前。他挡下这刀后并没有迟疑,而是疾速转身与黑衣人缠斗几招后将其打翻在地。 二人又合力将最后一个黑衣人击倒,此时范青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差点就席地而坐,如果不是身后“扑通”的一声。 第120页 夏青璃一头栽倒在地上,被血染红的锦袍殷红一片,渐渐融在了树林如血般的夕阳余晖中。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他拖拽到屋内床上,安顿好他后转身就要去请郎中来,谁知他一把扯住了她的胳膊。 她并没有挣脱:“我得去请郎中。”语气里一丝急切。 “我没事,没有伤到要害。先止血。” 她看了一眼他开始泛白的嘴唇,将他扶起来斜靠在床上,迅速除去了残破的衣衫,几处明显的伤口触目惊心,鲜血正从里面涓涓地涌出,她不忍心多看将头偏向了一边。 “不打紧的。”夏青璃轻声地安慰道。 她快速将伤药洒在伤口上,胸前、后背细细地处理了一遍,又用布条仔细包扎好慢慢扶他躺下,刚躺好胸前包扎的地方又渗出了殷红一片。 范青竹咬着嘴唇用剪刀把剪开重新擦拭、伤药。脚下的一盆水刹那间变成了刺眼的颜色,可血怎么也止不住。 范青竹有些慌了。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要直面二人的生死,特别是这种情况,他就在她眼前,可她却无能为力。 她将柜子里所有的伤药金创以及止血的药全都翻找出来,一瓶瓶倒在伤口上,由于伤口太深,她的手边很快便出现了一座由红色布条堆积的小山。 她一边哭一边继续撒着药,一遍遍,她从未像现在这边无助过,一个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只要他能活着,什么都行,什么她都愿意—— 只要他活着。 忙活了半个时辰,血渐渐止住了,可他却陷入了昏迷,嘴唇也呈现出一丝惨白。 范青竹一个激灵跳起来冲了出去。穿过树林她急奔在大街上,到了驿馆拉起驿馆郎中便往回跑。郎中进屋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摇了摇头便告辞了。 范青竹不死心,这家医馆不行,说不定下家医馆就可以了,她又奔出去消失在树林中…… 一连请了三个郎中都无济于事,范青竹的心跌倒了谷底,她甚至开始祈求她从来不相信的神明,只要他能活,她愿意拿命来换。 她不愿放弃,还有几家医馆没有试过,擦干脸上肆纵横的泪水又一次冲出去。 被血染透的衣衫引来了众人好奇的目光,她已顾不得其它,直奔医官而去。 在医官门口,范青竹一个不留神与正面来的一人撞了个满怀。 慧云禾将她扶住:“你来请郎中?谁病了?” 范青竹语无伦次:“青璃……他流了好多血……快……快……”说着便甩开她的手冲了进去。慧云禾思忖了片刻快步朝相反的方向去了。 范青竹又请到了郎中,二人急急地往回奔去,到了后郎中赶紧切脉施针,最后查了下他的眼皮摇摇头道:“姑娘,还请节哀……” 第79章 你今天不对劲 范青竹楞在了原地。 郎中看了一眼躺在床上一息尚存的夏青璃道:“恕在下无能,姑娘还请另请高人吧,若是……若是陈老先生来说不定还有一丝希望。可这陈老先生脾气古怪,轻易不会出手,在下告辞。” 夏青溪听到还有一丝希望,猛地回过神来,嘴里念叨着:“陈老先生……我要去请陈老先生” 刚走至院中,只见慧云禾扶着一位鬓须斑白的老者正从马车上下来:“陈伯小心,就是这里了。” 范青竹楞在院中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还楞着干嘛,还不赶紧过来帮忙拿药箱!” 经过陈伯的一番诊治,范青竹心里又燃起了希望。 在接过陈伯递过来的一个红色小瓷瓶时,范青竹作揖行了一礼:“今日救命之恩小辈永生铭记,若他日老先生有用得着的地方,青竹愿偿今日一命。” 陈伯捋了捋胡须,摇摇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我不过是看在她父亲的面上来这一趟,若真要报答,就问她吧。”说着往慧云禾的方向看了一眼。 二人将陈伯送上马车,回到屋里坐定。范青竹起身对慧云禾行了跪拜之礼,慧云禾赶紧扶她起身:“你这是干什么?” “救命之恩,青竹铭记在心。它日定当报答。” “我不要它日,我想要什么你知道。” 范青竹缓缓坐下,为她沏了杯茶,将多年前竹林遇难的那一幕细细说与她听。 慧云禾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范青竹那走回来的,路上遇到什么人,走了哪条路,她都是模糊的,她将自己关在房里,一直不停地思索这这件事情。 她原本一直以为范青竹和萧郎是有什么误会的,也曾想过是不是她找错了人。 可是范青竹掌管着嗅探营,汲汲营营数载只为这一件事情,又怎么会弄错呢?那萧郎是不是有苦衷呢? 她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弄得哭笑了一下,这样的事情哪里会有什么苦衷? 一直心心念念的萧郎,原来还做过如此令人不齿之事。 不不不,那不是我认识的萧郎! 慧云禾摇了摇头,我这是在干嘛?以她对萧郎的了解,他定不是如此不堪之人。 在她的心底,她还是选择了相信他,只是……她必须再见一次他,如果不是他亲口承认,那她永远都不信! 陈伯不愧是在宫里做了大半辈子御医的人,告老还乡后又一心痴迷医学,施过针再服用过红色小瓶里的药丸,夏青璃的嘴唇渐渐不那么惨白了。 第121页 只是这煎的药汁和这丸药……范青竹想到给夏青璃喂药的方法就顿觉面红耳赤。因为他一直处于昏迷无法吞咽,她就只能用嘴来喂他…… 她望了一会儿他苍白的脸,正欲起身,胳膊便被轻轻捉住了。 范青竹将手缓缓移向拽住了自己胳膊的那只大手,她的指尖颤抖着迟疑着,但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他好像被电到了一般,不由得打了个激灵,又被她这个动作弄得有些受宠若惊起来:“青竹……” 范青竹落定的手忽地一用力,将他的手从胳膊上退了下来,他微微一怔。 望着他眼里闪过的一丝不舍而又不知所措的神情,她将目光避开来望向别处:“我去买几件衣裳给你,我这里没有男装。” 最终她还是被他拉住了,这次不是胳膊,他拉的是她的手。 他将她的手整个放在掌中,能感到她在细细地颤抖,他想将另一只手也覆上,抬手之间却扯动了伤口,疼的他“嘶”了一声。 范青竹本来偏向别处的头迅速扭转过来,关切的眼神撞上了他眸子里熊熊燃起的火。 只一眼便再也离不开了。 她有多久没有仔细地看过这张脸了呢? 她又在梦里看过多少次这张脸呢? 而他现在就在眼前。 瘦削的脸上凸显得颧骨有些突兀,眼睛底下隐约可见的一层细细的黑雾,下巴处泛起了一层青色,胡渣粒粒可见。 “我受伤了,你得照顾我,我还想穿新衣服,不要买的,我想穿你做的。”他的眼睛里透着孩子般的委屈与小心翼翼。 看到他仅剩了一丝力气了还要讨价还价,范青竹嘴角迅速勾了一下。 眼前这个曾经无限风华、温润俊秀的男子瘦削的甚至带了一丝狼狈的样子令她的心仿佛被一团棉花堵住,特别是现在他只剩了半条命,有些胆怯,小心翼翼而又掺杂着几分哀求的躺在这里。 她伸出了另一只手,轻轻抚上这张脸:“青璃哥哥……” ————— 水云间。 盈歌低头应道:“是。”转身便出了夏觉非的屋子,刚巧碰见了迎面而来的夏青溪。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呢?”夏青溪好奇地问道。 “夏执事叮嘱几句而已,王府不比这水云间,一切皆要谨言慎行。” “你赶紧去收拾一下,待会儿随我一起回去。没有你在身边,我连抢东西都抢不过人家。”夏青溪撇了撇嘴走了进去。 夏觉非殷勤地倒茶,刚要拿出账本来给她过目,她顺手将厚厚一沓账本撇在了桌上:“以后不要再给我看这么麻烦的东西了,一切你说了算就好。” 夏觉非笑着将账本拾起来放好,眉眼带笑道:“姐姐送来的那批珍宝果然不同凡响,假以时日咱们的几家珍宝阁定会名声大噪。” “那是自然!这林丞相啊,送起礼来可毫不手软,他纵横朝野那么多年,手里珍宝无数,这点东西于他而言不过九牛一毛而已。” 夏青溪将茶饮尽,顿了顿正色道:“我让你查的可曾查到?” “东渊国三皇子东方谨,贵妃所出,幼时极为受宠,后来不知为何失宠了,尚武,是东渊国各皇子夺嫡的强劲对手,最近在各国游历频繁,估计是到处拉拢同盟以备夺嫡之时从中获益。据最近的消息……”觉非没有说下去,而是停下来看了她一眼。 “如何?”夏青溪有些迫不及待。 觉非低头笑而不语,将案上的一碟精巧的糕点推了过去,夏青溪虽有些着急,但还是拿起一枚送入嘴里。 蝴蝶形状的糕点有着淡淡的花香,说不上来是什么花,入口淡雅的味道与平日里吃的甜腻之味大有不同,咀嚼之间唇齿溢香。 “据最近的消息,东方谨正赶往北狄。” 听到这个消息,夏青溪停止了嘴上的咀嚼,含着半口糕点望着他,眼里闪现着灵动的光彩。 觉非笑着为她斟满茶轻轻放在她面前,手收回来的时候还顺势带回她唇边的一粒芝麻放入口中,他笑了:“姐姐可是要去?” 夏青溪并没有回答,只是将茶一饮而尽,脸上露出了耀眼灿烂的笑容,上挑的唇角、下弯的眉眼,桃花带笑,碧波荡漾。异色眸子里呈现出一团温柔的火焰,就连垂在鬓角的一缕发丝都在她明丽而又恣意的快乐中飘动起来。 “当然。” 听到夏青溪的回答,觉非又掏出了那枚小巧的令牌,还没有递过来夏青溪就用手掌抵住拒绝了:“这个你留着,京都是非多,虽然不知道这个令牌是哪里的,可是我知道它很厉害,你留在身边应急吧。” 觉非刚要推脱,又听见她道:“我现在有靠山了,他不会不管我,我们有约定。” 她的眼睛里满是自信的神情,说完又抓起一块糕点吃了起来。边吃边问:“这是哪里买的糕点?叫什么名字?” 觉非没有再坚持,将令牌收起后,又将装糕点的盘子往她面前推了推,笑道:“这是我自己做的,姐姐可喜欢?” “你自己做的?”夏青溪惊奇不已:“没想到觉非你还有这手艺呢?我看啊,要不咱们再开一家糕点店吧,就你这手艺肯定赚钱呢!” “姐姐若喜欢,我以后经常做给你吃。” “这糕点叫什么名字?”夏青溪又解决完了一块糕点,歪着头问。 第122页 “没有名字,不如姐姐取一个?” 夏青溪一只手托着下巴,一只手将一枚糕点举到眼前细细观摩:“蝴蝶形状又有花的芬芳,蝶恋花?不行,太俗气了……这蝴蝶的形状让人想起了庄周梦蝶来,不如就叫‘庄生梦’吧。” “虽然不知道庄周是谁,只要姐姐喜欢,就叫它‘庄生梦’好了。” “嗯!”夏青溪欢喜地又吃了起来。 二人又聊了会儿家常说了些体己话,待夏青溪带盈歌回晋王府时已经夕阳日斜,到了该用晚膳的时候了。 刚一进府便有侍女过来福身道:“姑娘,王爷请您过去用膳。” “用膳?不……不用了吧。”夏青溪推辞道。那侍女见此“噗通”跪下面带哭腔:“求姑娘莫要为难,婢子只是带传王爷的话,若您……您不去……婢子可如何交代……” 夏青溪刚要开口,便见夜川迎面走了过来:“怎么?才出去一天,架子就如此大了?还带了个人回来。” 听他这么说,夏青溪心里顿时明白了,府里又要多个人,当然是要经过他这个家主同意了,现在正是有求于人的时候,不好在这个时候拂了他的面子,只好道:“瞧您说的,再大的架子,在晋王面前也不敢摆啊,您先稍等一会儿,我把盈歌安顿好就过去。” 安顿好了盈歌,夏青溪去了夜川房内。 “坐。”他望了她一眼。 夏青溪摸了摸圆滚滚的肚皮,慢吞吞地坐下。 刚才在觉非那里一连吃了数盘庄生梦又喝了两壶茶,现在哪还能吃得下去? 望着她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夜川忍不住挑起一边的唇角:“怎么?跟我吃个饭竟委屈成这样?” 听罢夏青溪扶额道:“我不是委屈,我是……实在吃不下了……” 顿了顿,夏青溪试探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去北狄?不如咱们做个伴?你看咱们也定了约定了,本来就是相互扶持的嘛!” 夜川撇了她一眼:“你确定是你去北狄是为了跟我相互扶持,而不是去寻你的小情郎?” 夏青溪怔住了,“小情郎”这个粗浑的词语竟然能从夜川的嘴里说出来,她感到有点不可思议,张了张嘴,半天只吐出了一个字:“你……” 夜川没有搭理她,自顾自地端起碗吃了起来。夏青溪则用双手托了下巴在一旁仔细地看着。 她第一次如此细致地观察他用膳。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里执一双紫檀木原色筷子,筷子顶端包裹了祥云纹饰的金边镂空图案。 他夹菜的动作优雅得体,咀嚼的时候下巴有规律地一动一动,光滑如削的侧脸似乎也变得生动了起来,额头、鼻子、眉眼、嘴唇仿佛因着吃饭这个动作多了一层生活的气息出来。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眼前这个男子离她如此近,饱含着凡俗之气的日常,突然间就将他拉近了。 她冲着他笑了:“原来这就是秀色可餐啊,怪不得我现在这么饱。” 夜川没有看她,夹起一筷青菜:“你确定是看我看饱了而不是在外面偷吃?” 夏青溪猛的一个激灵——偷吃?! 怎么这话听着哪里不对劲? 不光这话不对劲,今天感觉他整个人都不对劲。 她将托着下巴的手拿下来正色道:“水云轩是我家,不是外面。觉非是我弟弟,不是偷吃。皇叔,您不觉得您今天有些不对劲吗?” 夏青溪知道每次叫他皇叔的时候,他都浑身不自在,而现在她又如此叫他,只能说明一点—— 她是故意的! 说完,夏青溪来不及欣赏他脸上的表情便起身而去,头也没有回一溜烟地跑了。 夜川用完膳后,心烦意乱地将桌上的公文翻来翻去,这时一个戴着草帽的男子悄悄出现在了屋内。 “主子。”男子喊了一声并没有得到回应,于是他又试着喊了一声:“主子?”还是没有回应后他走了过来。 等夜川发现时,他已走到案前,或许是为了掩饰刚才的走神,夜川随手将一份公文拿在手里做阅读状。 “主子。”草帽男子试探地喊了一声。 良久,公文后面传来一句:“地坤,本王今天不对劲吗?” 第80章 我要你 被唤作地坤的男子轻咳了一声,扶了扶帽檐:“是……是有些不对劲。” “何处?” “您是不是有了心仪之人?” “说正事。” “哦……您的公文拿反了。” 夜川听罢干脆将公文撇开,却又不知道说什么,见此状地坤上前继续道:“主子,各方查探武器的人皆撤了,只有太子的人丝毫没有松懈。” “无妨。再过些时日,他们查不出什么也就散了。还有一件事需交由你去办。” 地坤由案前转到夜川跟前,弯腰凑将了过去,只见夜川耳语了几句,地坤便领命下去了。 地坤走后,夜川将刚才扔在一旁的公文拿起来,正着看了看又倒过来看了看,案上的灯发出柔和的光舔着他看不出表情的脸,上好的紫菱窗纸发出细微的声音。 外面起风了。 ————— 皇宫皇后寝宫。 几名小宫女怯怯地站在掌事嬷嬷的跟前唯唯诺诺道:“回嬷嬷的话,皇后还……还没有回来。”嬷嬷听罢转身便消失在夜色里。 第123页 宫里的路平整而宽阔,嬷嬷手里的宫灯散出的光将夜色撕开了一道惨白的口子,随着步伐的不断加快,宫灯也一晃一晃地游离在浓重的夜色里。 这抹惨白在吉康殿前停了下来,四下张望了没人后方才推门进去。 正殿里只点了一盏灯,微弱的光勉强照亮大殿的一角,嬷嬷提着灯笼朝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黑影走了过去。 “娘娘,时候不早了,咱们该回了。” 良久,皇后缓缓将手臂伸出来,嬷嬷赶紧上前去搀扶,起身后她回头望了望隐没在黑影里的大殿: “庚儿自小身子弱,汤药不离口,可有太医细心调理着,虽说不似其他皇子般孔武,但也不至于虚弱到丢了性命。 “他这门亲本宫本是不同意的,本宫想找个娴熟稳重又细心敦厚的孩子,那夏家女是罪臣之女性格又放浪形骸不懂得妇道规矩,可官家的意思又有谁能忤逆?” 皇后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继续自言自语:“大婚后看庚儿颇满意那夏家女,想她定是有不为外人道的好处,想着只要陛下高兴、庚儿高兴那便罢了,可谁知……可谁知才大婚数月,我庚儿就无故殒命,那贱人也不知所踪……” 说到伤心处,皇后的身子颤抖了起来。 一旁的嬷嬷赶紧伸手顺抚着她的后背安慰道:“娘娘别急,现在已经查到殿下的药是被换了的,里面有一味药名辛果,有舒缓气血之功效,是味性温的药材,可辛果被换成了含香果,虽然外表和气味相似但是这含香果乃大补之药材,若气血两亏之人用也就罢了,平王殿下平日里有太医细心调理,气血并无亏损,只需慢慢将息着就好,实在受不住这虎狼之济含香草啊……” 嬷嬷说到伤心之处情难自抑,用帕子拭了几回眼泪,接着道“这含香果极为珍贵难得,非常人所能有,那贱人在殿下薨后就不知所踪,探子来报说她正藏在晋王的府中。” “晋王?” “如此看来,是晋王串通了那贱人谋害了平王殿下?” 皇后怔了片刻,仿佛在强迫自己接受眼前的这个事实一般,她用手按了按鼓胀的太阳穴:“害我庚儿……此仇,不共戴天……咳咳……咳咳” 嬷嬷忙上前轻拍她的后背,良久,吉康殿那盏飘摇的灯熄了,惨白的宫灯伴着两个身影隐匿在了夜色中。 ————— 范青竹林中小院。 范青竹一边裁剪着刚买回来的布料,一边盯着炉子上煨着的药,昨日夏青璃又陷入了昏迷,请了郎中来,郎中看了他的情况后差点开始骂人了: “姑娘你是跟这个人有仇吗?还是嫌他活的太久?他虽已无生命危险,但也不可如此大意!他说自己没事了就没事了?要是能给自己看病怎么不去当郎中?” 范青竹一面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一面点头应和着“是,是,是”。 郎中扎了良久的针,留下了方子,千叮咛万嘱咐地走了。 范青竹将裁剪下来的碎布料仔细地收好,昨夜他一夜高烧,她忙了一宿没有合眼,可是现在一点儿也不觉得累。 夏青璃微蹙了下眉毛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范青竹见状赶紧扔下手里的活计凑了上去。 他看起来很虚弱。 现在他半睁着眼,视线模糊了一阵后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他弯了弯唇角。 范青竹见状赶紧去倒了药端过来,细细吹着。 她用勺子将药吹到合适的温度再送到他的嘴边,可连续喂了两勺都从他的嘴角流到了脖子里,她赶紧拿帕子擦干净,心突然间就沉了下去。 她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怕失去他过,她的心仿佛被剜了个大窟窿。 她忍下了眼睛里刚刚泛起的雾气,将药汁含在口中慢慢俯身送入他的嘴里。 唇与唇的触碰惹的他俩的身体都微微颤动。 她又含了一口喂给了他,刚要起身,便觉得后腰有一只手环住了,他的唇像在试探一样轻轻碰触了两下她的唇角便深深吻了下去。她想躲,但又怕伤到他,仅仅是怕伤到他吗?还是心里升腾起来的那一丝不舍。 她也不明白。 他温柔地又专注地亲吻着,她如堕五里雾中。完全忘记了分开这几年的苦楚。 忘记了仇恨。 忘记了世间凡俗。 长长的亲吻过后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侧身躺在床上任由他抱着,她将手从他腋下滑过去轻轻抚上他的后背,良久二人都没有说话。 “饿了吗?我去给你盛粥。” “不饿,让我再抱一会儿,我怕这是个梦,我怕我会醒。”说着便用力抱紧了她,引来低低的一声闷哼。 “你不要命了?快躺好。” “嗯,不要了,我要你。” …… 不知过了多久,范青竹迷迷糊糊醒来,昨夜一宿没睡加上他那令人头脑晕眩的吻,她竟然睡着了。 她看到他就在枕旁温柔地望着她,见她醒了,他的眸子里瞬间便被点亮了光彩,刚要俯身吻她,便被她用手指挡在了他的唇上。 “饿了吧,一天没吃东西了。” “不饿。” “你不是要我照顾你,给你做新衣裳吗?我去弄些吃的。” 夏青璃抱紧了她,不让她走:“做衣裳也不急在这一时,我最近几天也下不了床,到时候你慢慢做。只要能这样抱着你,死也值了。” 第124页 范青竹捂住他的嘴:“不许胡说!” 他顺势咬了一下她的指尖。“我饿了。”范青竹望着他道。 他将她的手捧在手里,轻轻吻了下她的掌心,放她下了床。 第81章顺其自然 夏青溪今天格外兴奋,坐在院子里不停傻笑,连夜川从院中路过她都报以最灿烂的笑靥。 夜川深深弯了弯唇角,朝她这边过来了。 他在她旁边坐下,自顾自倒了杯茶,端起盏看她那样子不禁莞尔:“这还没北上呢,就想你那小郎君想的这般痴傻。” 这小郎君叫得倒是顺口。 面对他如此赤裸裸的挑衅,夏青溪破天荒的没有生气,反而笑嘻嘻地凑过去欢快地抓住他的手臂道:“我二哥跟我二嫂和好了!” 她一激动将夜川端着的那盏茶泼出去大半,夜川狠狠剜了她一眼。 夏青溪也不恼,不紧不慢地将帕子掏出来替他擦拭身上溅上的茶渍,一边擦一边得意洋洋地看着他,似乎还带了些许挑衅地意味: “不知道这位不是一般人的晋王殿下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作何感想?” 夜川不语,夏青溪并没有打算就此罢休,她重新倒了一盏茶递到他手里,笑意显得复杂了起来: “我当初说你不该让我二嫂走,可你却说什么自由对她最重要,你看你看,到最后,还不是我二哥最重要,哈哈哈哈……” 夏青溪一边笑着一边欣赏着夜川的表情:“你怎么不说话了?你要是现在跟我认个错,七爷心情好说不定就原谅你了。” 夜川撇了她一眼,将手里的茶一饮而尽,又倒了一杯捏在手里,脸上的表情平淡无奇。 劲挑的剑眉,高耸的鼻梁,薄薄的唇,在这个角度看来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光。 “当时那种情况下,她只能选择自由,如果当时硬逼迫他们在一起,恐怕现在你二嫂还不知道在哪里呢!正是有了自由,她才有了选择的余地,她现在选了他,与当初你们逼她选他是不一样的。别人选的随时都可放弃,自己选的必是从一而终。” 夜川起身将手里的那盏未饮的茶搁在了夏青溪的手里,掸了下衣袍,头也不回地走了。 在夏青溪眼里,二哥与二嫂情深意笃,正是有了范青竹这个人,二哥才活的像个有血有肉有生气的人。 她再也不愿看到他如一具空壳般地没有喜怒地挣扎在生活的罅隙里。 她一直以为只要有爱有缘,那么在一起是理所当然,却从来没有想过如夜川所说的那般经历过程之后的相守。 她也看过不少话本小说,原来人与人的聚散离合不过是低到尘埃里的情情爱爱。 她有点搞不明白,或者说有一点点开始明白她与东方谨是不是正在经历着这样的过程,在重逢之际并没有迅速地开花结果,而是也要经历这么一个所谓选择的过程。 夏青溪的笑僵在了脸上。 看着他的背影,又细细思忖了下他刚才的那番话,内心久久不能平静,盏里的一片茶叶在她的掌心里缓缓落下。 秋意正浓的时候,夜川请了旨去北狄。 外祖母病重,外孙理应去探望,可这帝王家亲情最是凉薄,不仅规定了起行的日子,还要在规定的时间内回来,若三个月不回便是欺君罔上的大罪。 倘若一人一马,从京都到北狄用不了十日,由于是皇帝颁旨,探病便成了出使慰问,此行也就有了大玥的脸面在内,所以礼品随从自不可少,浩浩荡荡威风凛凛。 可这样的队伍无疑是拖慢了行程,如此一来,一个来回便要近两个月。 洪安二十一年九月二十五,由皇帝亲颁出使诏书,封晋王为镇北慰问使,诏书一下,即刻出发。 浩浩荡荡的队伍沿着京城官道一路向北,彩衣旌旗,声势浩大。 夏青溪坐在马车里,一脸怨气地掀开帘子朝外面骑马的夜川吼道:“这算什么事?你怎么就答应了?他是不是想弄死你……” 还没有喊完,夜川从马上一跃而起跨到了马车上,车夫刚要停车却被示意继续行驶。 车内非常宽敞,描金画银,富丽堂皇,就连窗帘都是上好的蚕丝,薄、透、柔、韧,在车里透过窗帘可以看到隐隐约约的马匹人群还有一排排萧索的树木。 盈歌见夜川掀帘进来,忙起来福身行礼,夜川点点头,她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队伍行进的不快,马车还算是稳当,秋日里天高气爽,本是一个凉爽的时节,可此时的夏青溪却火冒三丈,她嘟着嘴,两颊上泛起了微微的潮红。 夜川穿了件牙白的长衫,素色五爪坐龙白蟒纹大氅因着掀帘卷进来的秋风飞舞了衣袂,好似谪仙从天而降,夏青溪怔了怔,想起了第一次与他乘坐马车的囧况,脸上的表情瞬间换了又换。 夜川仿佛猜透了她的心思,坐定后毫不掩饰地问道:“东西都带齐了吗?不要像上次那缺七少八的。” 想到事后他还差人送来了月事带,她脸上的表情更加精彩了。 垂首干咳了两声,略显尴尬地回道:“都……都带齐了,不劳皇叔费心……”说完对着他翻了个大白眼。 随后又正一本正经道:“你说,这老皇帝是不是跟你有仇?” “何出此言?”夜川倒是不急不慢一副风轻云淡的神色。 第125页 “既然派你去那么远的地方出使,干嘛非得规定时间限制呢?万一有什么意外的耽误了行程可就是欺君大罪了,再说了规定归期那就规定好了,你看看,你看看……”夏青溪激动地站起身来指着窗外,“你看这队伍,光礼仪乐手就将近五十人,更不用说什么宫女、侍卫、副官、随从一干随行人等,还有这马车,你看看,用得着这么华丽吗?!” 夜川被她那个着急的样子逗乐了:“给你坐这么好的马车,反倒成了不是,还怀疑起别人的用心了。” “这、这、这分明是居心不良,搞得我们目标这么明显,这不是明摆着告诉沿途贼人‘快看,我们在这里,快来杀我们呀’” 说完夏青溪又给了他一个大白眼,继续数落道:“还有你这个什么镇北慰问使,有没有搞错,‘镇北’啊,只有去打仗才是镇北好不好,这老皇帝安的是什么心?” 夏青溪恨得咬牙切齿,却又不得不压低了声音:“还有最最重要的,你这一去,这老皇帝刚好可以名正言顺地缴了你的兵权,一个统帅重兵的王爷北上,不把兵符收回来恐怕他睡觉都睡不好吧!” 夏青溪气鼓鼓地说了一大通,说完双臂抱在胸前自顾自地生气起来。 “你这是关心我?替我抱不平?”夜川笑着看她。 “你这不废话嘛!当然了!”夏青溪义愤填膺,颇有几分路见不平一声吼的女侠潜质。 夜川笑得更深了,反倒是夏青溪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她伸手在他额上试了试,嘀咕道:“不烧啊……”随后又轻轻探过身去盯着他的脸,嘴角抽了抽吐出来一句话:“你不会是个傻子吧?” 他的笑意反而更深了。 夏青溪哀怨地看了他一眼:“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顺其自然。” 听到他不急不慢地说了这四个字,夏青溪差点气到吐血。腹诽道:“你死了也就算了,但你别连累我啊,我还得去寻东方谨,还得回去见二哥二嫂,觉非、盈歌还在京都等我,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呢,我可不想死。” 似乎看透了她的心事,夜川安慰道:“放心,不会连累你的。” 自己的“小人之心”被识破,夏青溪显得有些窘迫,她挠了挠头:“看你说的,咱们现在不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嘛,大家都应该为彼此惜命,要不半路上死了一个,剩下的那个怎么办?” “你怕我死?” “你这不废话嘛!”夏青溪又给了他一个大白眼,暗暗想:“这队伍里死只猫死条狗我都不乐意,何况是个大活人呢,今天怎么废话这么多?” 正想着,马车突然摇晃了起来,受惊的马儿打着响鼻踢踏着蹄子。 “有刺客!”马车夫大叫一声。 第82章 这位大哥,打劫辛苦了 外面刀剑声伴着惊恐的呼救之声从窗外传来,夏青溪猛地站起身却又被夜川按坐在原地。 她疑惑地看着他。 “咱们刚出京都,京城的人不会这么早就来。现在来袭的肯定是些草寇流匪,不成气候的,放心。” 外面的打斗声渐渐平息,侍卫一路小跑过来在窗外禀报:“启禀晋王殿下,一众匪寇皆被拿下,已通知官府过来拿人。” “原地休息。”夜川向窗外的侍卫吩咐道。 夜川与夏青溪一前一后出了马车,队伍沿河开始驻扎休息。 一众匪寇双手背后被绑了起来,沿着河边一棵大树背靠树干坐着。 夏青溪手里拿了一只水袋,走到匪寇面前二话不说席地而坐。 眼前这名土匪怒发虬胡,戾气毫不掩饰地写在脸上,从身形来看,怎么着也算一名悍匪了。他看了夏青溪一眼转过脸去不再看她。 夏青溪未语先笑:“这位大哥,打劫辛苦了,喝点水?”说着便将水袋递了过去,谁知那土匪并不领情,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夏青溪见状俯身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再次坐下时,那土匪的脸色明显缓和了。 “你可知被你们打劫的这支队伍是干什么的?” “外面打探消息的来报,京城有支去北狄慰问的队伍,慰问品丰厚异常,申时便会途径此地。” “嗯,消息很准确,这慰问品确实丰厚。那你可知这是大玥国晋王殿下亲率的队伍?” 那土匪双目圆瞪,满脸不可思议,随后头一歪泄气地长叹了一声。 县丞亲自带兵前来提人,刚进营地便下马一路小跑,见了夜川后战战兢兢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检讨自己监管不周。 夏青溪刚好从土匪那边过来,见到眼前的情形禁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只见眼前这县丞双臂匍匐在地,身子抖得如筛糠一般,一边不住地磕头一边期期艾艾道:“求、求晋王殿下恕罪,小的一定、定严查此事……” 夜川撇了一眼站在一旁捂嘴笑的夏青溪。 她上前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哎呀呀,看这县丞吓成这个样子,想必晋王殿下定是威名远播,平日里这铁面无私不近人情的强硬形象甚是深入人心呐!” 听夏青溪如此打趣一番,县丞抖得更厉害了。 夜川脸上瞬间变换了一个神情,看了一眼地上的县丞,丢下句“起来吧”便走了。 队伍待整顿好人马,又重新上路了。 第126页 马车里盈歌好奇地问:“姑娘,你对那土匪说了什么呀?他怎么就乖乖的告诉你实情了呢?” 夏青溪听罢脸上溢起了笑容,两弯眉眼弯成了好看的弧度:“我就是告诉他我有个亲戚跟他们是同行,让他多少给我点面子。” “啊?!姑娘还有当土匪的亲戚?”盈歌满脸震惊,“可是问到了什么?” “没有。” ————— 范青竹林中小院。 经过范青竹几日精心照料后,夏青璃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 “你怎么不坐?”范青竹疑惑地看着站在屋子里的夏青璃。 “我、我就这么一件衣裳,我怕坐坏了,也怕留下褶子……”夏青璃小心翼翼道。 范青竹无奈地瞥了他一眼:“穿坏再做。” 夏青璃听罢顿时喜上眉梢,欢快地应道:“哎,这就坐。” 他伸手捉住她正在倒茶的手,捧在掌心细细摩挲着小心翼翼地问:“青竹,那帮人是宫里的。宫里可有人与你结仇?” 范青竹稍微思忖一下道:“近几年我一直隐姓埋名,极少出荆州,便是当年在闺中,除了青璃哥哥和几个族中姐妹并无与他人有什么来往,这你是知道的。” “族中姐妹?”夏青璃喃喃道,“会不会是……”他没有继续往下说,他知道,哪怕仅仅是回忆一下,都会令她痛不欲生,他不忍。 范青竹低着头不语,他的心狠狠地钝痛了一下。 “青竹……”他唤了一声,走过去轻轻地将她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 他用下颌轻轻摩挲着她的头顶的发丝,“别怕,不要去想……” 范青竹猛地伸手环住了他的腰,仅仅地抓住,伴着细细的啜泣轻微地颤抖了起来。 此刻,她不再是青玄寨叱咤风云的二当家,戴了数年的面具终于卸下,此刻,她只是他怀里的青竹妹妹。 她曾幻想过无数次此刻的情景,她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该如何面对他,面对自己的过去,所以她一直逃避,甚至是用复仇这个理所当然的借口,她怕的只是与他相对时的无地自容。 直到前几天慧云禾的话点醒了她,与其两个人在寒夜里苦苦挣扎,不如抱在一起取暖,何况这个人还是青璃哥哥。 她抬头望他,他的泪滴到了她的脸颊上,她伸出手去抚在了他的面上,“对不起……” “青竹,是我对不起你……”他将手覆在了她的手上,“都是我的错……” “不怪你,怪只怪命运不公。” “这哪里是命运不公,这是歹人作祟……”夏青璃狠狠地说完后突然反应过来,他想尽量不提那日的事,尽量不去勾起她痛苦的回忆,这像一根刺,狠狠地扎在他的心里。 范青竹将身子往他怀里靠了靠,轻轻叹一口气,主动说起了当时的情形: “那日四姐姐来府上找我玩,看到我绣荷包一眼就看出是送你的。 “她说明日及笄你肯定会送我礼物,我如果拿不出像样的东西回礼便会失了礼数。 “她提出要去抓野鸡取野鸡隹羽上的毛来做饰物。本来我是拒绝的,可是她悄悄在我耳边说,她有一个远房姐姐,在出嫁前因为是庶出的身份在府里不受待见,可是出嫁以后,到了夫家夫君却百般疼爱,子嗣多惠。 “她悄悄地问这个远房姐姐是什么原因。原来这个姐姐从云游道人那里得了一个良方,就是用自己和夫君的头发缠在公野鸡隹羽上做成小物件,佩戴在身上便可保一生顺遂。 “我经不住她这样说,我也想与你一生顺遂,再加上她说已经将一切准备好,我们去了只是找到挖好的陷阱将捕获的野鸡拉上来便是,而且还会带小厮家丁一众随从同去,于是便同意了。 “行至半路,我突感身子不适,越来越热,越来越疼。四姐姐扶着我下了马车到了提前挖好的陷阱前,我的意识开始模糊,双腿也发软站不住了。 “我感觉到有人在拖拽我,我睁不开眼睛,我紧紧抓住了那个人的衣裳,手也被地上的枯枝划破了…… “后面发生了什么我记不清了,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在陷阱里了,我大声呼救,可是没有回应。 “我很害怕,想顺着墙壁爬上去,墙壁太陡,我试了几次都失败了。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马蹄声,于是向上面大声呼救。不一会儿几名男子出现在了洞口。 “我央求他们救我上去,他们将一条绳子竖了下来,我抓住绳子刚要爬,不经意间抬头却看见了他们猥亵的神色。 “我松开绳子退到墙根处不敢往上看,他们一直在催促,见我铁了心不上去,有个等不及的便跳了下来。 “我非常害怕,我跪在那名男子跟前哀求:‘大哥,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爹爹是冀州首富范古,若你们肯放过我,他定不会亏待你们的。’ “任凭我怎么哀求他就是不为所动,后来上面的几人又催促了几声,他竟直接向我扑了过来,我挣脱不过他,被他用绳子绑住了腰身,我挣扎着抓住墙,指甲都嵌入到了墙壁里,我还是被拉了上去……” 第83章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范青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全身都止不住地颤抖着,夏青璃将她拥地更紧了。 “不要再说了,青竹……” 第127页 “我……我被他们拉了上去,一共……一共有五人……他们……他们……我们的孩子也……” “青竹……青竹……” 他将她紧紧箍在怀里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胸膛,攥着拳头的手青筋暴起,却又无处发泄,只得一遍遍喃喃道:“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良久,范青竹将头从他怀里抬起来,低低唤了声:“青璃哥哥。” “嗯。” “我还是你的青竹妹妹吗?” 夏青璃听罢一把又将她拥住:“只要你不嫌弃我,你永远都是我的青竹妹妹。青璃哥哥离不开你,求求你别不要我……没有你,我形同走肉,我不知道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我现在就像做梦一样,青竹,求你了,别不要我……” 范青竹偎在他怀里,良久,又继续道:“这几年,我已找到其中四人并报了仇,还有最后一人……” “是谁?”夏青璃的眼睛猩红,伴着呼之欲出的怒火血脉喷张。 “徐离萧……可又不是很确定。我经过几年的盘查,按说应该是他无疑,慧云禾的一番话让我又产生了怀疑,我打算再确认一下,也算给她一个交代。” “你不需要给任何人交代,你想杀谁,告诉我就好。” 范青竹摇摇头:“她是个通透之人,我信她,所以我愿意再给他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林中秋日的阳光透过木质的窗棂爬进来,漫过她的脸,几丝疲倦的神色爬上了脸庞,他用拇指摩挲着她的唇,柔软的触感从手指如闪电般传遍全身,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两小无猜的时候。 那时的她柔弱的像一朵海棠花,让人忍不住有保护她的冲动。 “我去查,如果是真的,我定会亲手将他碎尸万段。” 范青竹点点头,又道:“宫里的人,可是四姐姐?” 夏青璃怔了怔,“是,”他停顿了一下,“那日偷听我们说话的、骗你去竹林的也是她,现在又要来暗杀你。外面的那户人家也是她安排的眼线,消息就是他们透露出去的,我已将他们解决了。” 夏青璃的眼睛里闪着阴鸷的光,脸上的神情令人脊背生寒。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他,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臂,范青竹道:“等我将那五人都了断了,自会去找她。这段时间她一定要好好活着。” 正说着,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地坤看到屋内的情形赶紧将头上的草帽摘下来挡住眼睛,嘴里念叨着:“哎呀呀,不得了了,光天化日之下,白日宣淫啊。” 范青竹赶紧从夏青璃身上起来,羞红着脸给他倒茶。 “你来干什么?”夏青璃没好气的问。 “主子说,看好若谷轩,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你本就是武将出身,很快就到了你大展身手的时候了。” ————— 云城郊外。 夜朗星稀,深秋的郊外格外寒冷,夜空也格外空旷。 众人生起了几堆火把来取暖、炙烤食物,腌肉、鱼干这些便于储存的粮食便派上了用场,手巧的厨子用这些食材煲了一锅热汤。 盛出的第一碗被厨子小心翼翼地端着准备送去给这个队伍的核心人物——晋王,半路侍卫长将厨子拦下接过汤,说了句:“我来吧。” 侍卫长将汤递给晋王,拱手行了一礼道:“殿下,眼看不足五日便是十月二十五下旨觐见的日子了,我们这行程……” “不必担心,平常前行便是。” 侍卫长还想再说什么,夜川摆了摆手示意他下去。 不远处与夏青溪围坐在一起的几人每人只分了一张饼,分到夏青溪的时候,递过来的只有半张了。 夏青溪瞪着分发食物的厨子问:“为什么我们只有干饼,他们都有汤,我们也要喝汤。” 厨子倒也蛮横,将递过去的半张饼啪地一声仍在了地上,鼻子里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爱吃不吃!不吃饿着!” “你……”夏青溪站起身来刚想跟他理论,只见这厨子牛气哄哄地大步离去了。 夏青溪气不过直接跑到夜川的篝火旁大声嚷嚷:“晋王殿下,为什么你们都有汤喝,我们却没有?” 夜川将手里的汤喝了一口饶有兴味地看着她:“你说呢?” “我……我怎么知道?” “今天在云城官道上,你不是仗义勇为救下了牙子手里的小孩,还出钱安置了人家,既然你这么有钱,还在乎这一碗汤不成!” 夏青溪听后气结:“别欺人太甚,身为王爷却克扣餐食,你别忘了我们这一行人代表的可是大玥的脸面,行进路上只给吃干饼,传出去难道不觉得丢脸吗?” “放肆!” 夏青溪被他这么一喝吓了一跳。 她愣愣地盯着他看了片刻,脸上的五官都被气得变了形,咬牙切齿道:“一路上劫匪刺客不断,饭也不给吃饱,还得受你的气,既然你这么不待见我,那就一别两宽,从此江湖不见!”说完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见她离去,夜川迟疑了片刻,朝她的方向追了出去,浓重的夜幕,只有几堆篝火照亮了一角,投入它的人转瞬便被吞噬的无影无踪。 直到初生的黎明托着巨大的火球冉冉而起,千万金丝透过薄雾驱走了黑夜,队伍里的人渐渐醒来。 第128页 盈歌等在早已忙碌了半天的厨子身边,等着拿端给晋王的早膳。 厨子搭话道:“晋王回来了?” “嗯,昨晚就和姑娘一起回来了,不过……晋王殿下好像很生气,我们也不敢多问。”正说着,几处负责端饭的人陆陆续续围拢了过来。 夏青溪在队伍里跋扈惯了,从来不把王爷放在眼里,这大家是知道的,听盈歌说晋王正生着气,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唯恐受到牵连。 头一份向来是给晋王的,一碗肉糜粥、一碟切碎的鱼干、一碟花生米、一盘烙饼,整整齐齐地摆在木质的餐盘上。 盈歌看了一眼悄悄对厨子说:“还有姑娘的,也放一起吧。” 盈歌将早膳送到马车内,出来的时候对着车内点头应了声:“是。”跳下马车后对大家道:“晋王殿下命早膳后继续前行。” ————— 北狄行宫。 纳萨尔单手搭在椅背上,嘴角上扬轻轻哼了一声,对着侍立在一旁的男子道:“既然快到边境了,那一定得好好迎接他们,千万别耽误了行程。” 男子领命下去后,外面来报右司必勒格求见。 必勒格身材颀长且精瘦,皮肤黝黑,高高的颧骨,下巴上一撮山羊胡子构成了典型的北狄样貌。 行过礼后,必勒格道:“陛下,据说玥国使者遇到劫匪耽误了行程,眼看就到约定的日期了。玥国来访,是建立两国盟约的好时机,不如派兵去边境迎接,一来可保使节的安全二来可显我国对这次访问的重视,趁机修盟,以保边境顺遂免于兵祸。” 必勒格说完,见皇帝纳萨尔并没有说话,他疑惑地微微抬头望了望,只见纳萨尔双目圆瞪正直勾勾看者他。 “大胆必勒格!”纳萨尔猛地一拍案桌。 第84章 姑娘为何烦恼 必勒格双手抱前,赶紧跪下对着纳萨尔行了大礼。 “必勒格,你好大的胆子,这玥国人还没到就先涨了他国志气,鞭责二十!” “陛下,臣一心为我北狄啊,眼下国力最盛的非玥国莫属,此乃联合玥国的良机啊陛下……” “鞭责四十!” 纳萨尔气急,命人即刻将必勒格拖下去行刑,必勒格被架走之时还不忘大喊:“臣死不足惜,望陛下三思啊,此时修好对我北狄大有裨益啊陛下……” 不一会儿行宫内便隐约传进来必勒格受刑时尖利的叫喊声。 不出一个时辰,大小官员皆知今日必勒格为玥国说话被鞭责的事了。 直至到了十月二十五日与玥国约好使臣觐见的日子,再无一人敢多说一句话。 一到巳时,大殿外便开始起鼓,大法号浑厚庄重的声音盘旋在上空,长长的地毯铺了足足有半里地。 当鼓声第三次响起时,眼看巳时将过,殿上群臣开始议论纷纷。 宝椅之上,纳萨尔倾斜着身子手臂支撑在膝盖上慢悠悠道:“说好是巳时来见,这鼓都敲了三遍了,还没有看见玥国使臣的影子,你们说说,这是不是对我北狄的不尊重?” 在场的官员皆知玥国使臣不能按时抵达是因为一路上遭受刺客袭击,但也不敢随意踩低玥国使臣,所以一个个的都低着头默不作声,景观风向。 正在此时,有人来报:玥国使臣觐见! 纳萨尔听后怔了怔,夸张地挑起一边的唇角,“呵……呵呵”阴阳怪气地笑了。笑完后坐正了身子对外道:“宣。” 只见夜川着一件玄色镂金缂丝蟒袍,头戴墨玉簪珠冠,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身材伟岸,不怒自威。仿若从天而降的谪仙,眼神睥睨又看不出一丝骄纵。 身后跟着的小郎身材虽然娇小但眉目俊逸,方泽柔婉,一双异色的眸子更是揽尽无限风华。 北狄以游牧为主,男子大多皮衣虬胡,身材壮硕,黝黑的脸上染着风沙。 如今见二人如此这般,不禁看失了神,特别是身后执鸟笼的小郎,白皙的如脂如玉,在阳光的照射下皮肤更显得吹弹可破。 一旁的侍从用力咳嗽了几下,见纳萨尔还是没有回过神来,便轻轻唤着:“陛下……陛下……” 被这一唤,纳萨尔终于回过神来,朗声哈哈大笑:“中原的男子果然细嫩,腰肢软的怕是连马都骑不了吧!”说完自顾自地又笑了起来。 “玥国夜川奉命出使北狄,拜会北狄太后。”说着将文书呈了上来。纳萨尔看都没有看直接交给了站在一旁的侍从。 “听闻玥国使臣一个月前便已动身,为何到今日才赶到?莫不是要在孤面前摆架子不成?” “不敢,”夜川毕恭毕敬:“其实几日前便已到国都,只是……”对着一旁的夏青溪使了个眼色,夏青溪赶紧上前将手里笼子的罩布掀开。 笼内竟然是一只金鹰! 宝蓝色的眼睛,金光闪烁的羽毛,引得在场的人啧啧称奇。 北狄人自称为马背上的民族、草原上的雄鹰,对鹰有着特殊情怀,特别是这象征着太阳与力量的金鹰。 上次金鹰问世还是先皇壮年时一次围猎捕到的。为了追逐那只金鹰,来不及带随从便独自一人离开猎场,此后整整三天没有任何消息,眼看要瞒不住了,才见先皇满身是血的拎着一只金鹰的尸体回来了。后来那只金鹰被制成了标本挂在先帝的行宫。 第129页 而今这金鹰是活生生的,比先皇那只又不知要金贵几倍。 夜川上前道:“几日前外臣的队伍经过共巴县郊外,偶遇这只金鹰便一路追随脱离了队伍,外臣告知车队一日便回,谁知外臣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这金鹰着实灵巧猛狠,外臣花了数日才将其捉住。现外臣已通知等在原地的车队继续前行,相信不日便会到达国都。想这金鹰现世定是北狄祥瑞之兆,所以外臣斗胆将其拿住献给陛下。” 夜川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不仅解释了为何只有两人独自来觐见还给车队争取了赶路的时间。 纳萨尔虽然心里不悦,可一见进贡上来的是一只金鹰,所有的不快都烟消云散了。 很快北狄出现金鹰的事情便由宫里传到了宫外,一传十、十传百,被传得神乎其神。 短短几日的功夫,大街小巷便出现了一切与金鹰有关的物什:画着金鹰的陶罐子、金银铜铁打造的金鹰形状的腰带扣子、金鹰风筝、金鹰灯笼……俯首即是,数不胜数。 夏青溪没有忘记此次来北狄的目的,东渊国三皇子也在这儿。她必须找到他,弄明白为什么他不肯与自己相认,他到底是不是他。 觉非经营的水云间虽说是后起之秀,掌握了玥国一的消息动向,但是毕竟是新近崛起的势力,刚刚勉强延伸了除冀州几个州而已,而现在夏青溪身处异国,水云间的消息更是帮不上什么忙,毕竟水云间还没有将势力发展到邻国来。 一连几日夏青溪都一筹莫展,她将整个身子瘫在椅子上,头靠在椅子背上唉声叹气。 “姑娘为何事而烦忧?” “盈歌?!”夏青溪一个激灵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你终于来了!” 经过几日奔波赶路,盈歌一行人的队伍终于也到了国都。 夏青溪上去拉住盈歌的手:“盈歌宝贝,你都瘦了。” 盈歌不好意思地笑笑,歪着头问她:“姑娘刚才在为何事烦忧?” “唉……说了你也不懂。” “姑娘就说予我听听罢,说不定能给姑娘出出主意呢。” 夏青溪眼珠子转了转,又叹了口气,“好吧,”她拉着盈歌坐下:“其实我是在为不知何处打探消息而烦恼。” “姑娘要打探什么样的消息?” “嗯……怎么说呢,是一个故人的消息,但现在又好像是陌生人一般。” “哪个故人呀?”盈歌一听,眼睛里洋溢着流动的神色,嘴巴笑得都快要咧道耳朵了:“我看不是故人那么简单吧,是不是……是不是姑娘的心上人?!” 夏青溪被盈歌这么一说竟然懵住了,嘴巴张着,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才好,磕磕巴巴半天也没有说出来一个字。 “姑娘快给我说说,这个心上人……哦,不,这个故人是谁?你们是怎么认识的?”盈歌仅仅抓住夏青溪的手臂,急切地问道。 夏青溪抚摸着盈歌的小手,抬头望向窗外,脸上出现了无限温柔的神色,就像是心里开出了一朵花来,所有的雨露阳光都随之而来了。 她缓缓道—— “我跟他在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那时候我生了很严重的病,不能跑不能跳,没有人愿意跟我玩,但是他不一样,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就给我好吃的,带我一起玩。 “有一次他鼓励我一起爬房顶,好不容易爬上去了以后,我由于太紧张,一个不留神摔了下来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不过我也因此因祸得福了,他天天都来看我,给我带好吃的,在那之后好多年我才知道,原来他给我带的好吃的都是他省下来舍不得吃的早饭。 “后来我能下床了就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当时我就想,我要是一辈子都跟在他后面就好了,我要一辈子都跟着他……” 盈歌听到这,嘴巴已经张得能塞下鸭蛋了,“姑娘,你还真是大胆直白,不过……”她将头歪了歪:“你所说的这个夏七姑娘怎么跟我认识的好像不是同一个人!” 第85章 我想嫁给他 夏青溪温柔地拍了拍盈歌的手继续道—— “后来我们上了同一所初中,高中……就是私塾,每次有人欺负我,他都会在我身边。 “我当时就想,等我长到了一定要嫁给他,这样我就可以永远跟他在一起了。 “后来我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离开他所在的地方我真的好害怕,我不知道能跟谁说。 “无数个夜里我梦到他,他离我那么近又那么远,我特别想回去,因为只有回去才能见到他呀。 “就在我随晋王南下治理水患的时候,我见到了他。 “他成了东渊国的三皇子东方谨,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已经不记得我了,盈歌,我好害怕再一次失去他,见到他的那一瞬间,我真的不想回去了。 “所以我一定要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不记得我。 “你是知道的,水云间开张时间不长,根基不够,无法打探到这里的消息,但他是皇子,如果是为夺嫡来笼络人脉,那么他也在国都的可能性极大。 “但话又说回来了,国都这么大,茫茫人海,我又去哪里寻他呢?” 夏青溪长长地叹了口气,胸中无限惆怅,眼角眉梢尽是沉郁,一种前所未有的委屈顷刻间涌上心头。 她再也忍不住了,眼泪从滚烫的眼眶中奔涌而出。 第130页 一直以来她都是随遇而安,对任何事都充满了希望,唯独现在,一想到他可能就离她咫尺,但她却无从寻觅。 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她只是愣愣地坐在那里任凭眼泪肆虐。 盈歌拿出帕子,轻轻揩去她脸上的泪痕,抓紧了她的手安慰道:“姑娘,虽然我听不太明白,但是我知道,这个人一定对姑娘极为重要。我相信冥冥之中定有命运牵引,你一定会找到他的!要不这样,我出去给姑娘打探一下看是否有东渊国的皇子来此落脚,到时候我们顺藤摸瓜……” 夏青溪听盈歌这么一说顿时来了精神,胡乱抹了几下眼泪,抓住盈歌的肩膀,喜极而涕:“盈歌,幸好还有你,幸好还有你……” 片刻功夫盈歌也换好了北狄的男装,夏青溪跟队伍里打了个招呼。 由于是今天玥国的队伍抵达国都,所以宫里案例要宴请使臣,所以她又托人给晋王带了句话,身体不适,晚上的宫宴就不参加了。 ————— 皇宫内。 宫宴之上,无非是些繁冗又枯燥的礼仪流程,行至大半,从背后悄悄过来的随从附身在夜川耳边耳语了几句。夜川托病提前离开。 刚行至殿外,便有人匆匆拦住了他的去路。 “皇外孙且慢!” 夜川转身行了一礼:“见过大王子。” “皇外孙行色匆匆,想必也是不喜这些繁文缛节,看来这法治还需要推陈出新啊。” “外臣不敢妄论北狄法治,小王身体不适,恕不能相陪,告辞了!” 夜川没有再给大王子开口的机会,行色匆匆出了宫去。 大王子看着他的背影,哼了一声:“皇外孙殿下还真是清高!” 夜川正行走间,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墨执事,好久不见。” “不必客气,我就是随便出来转转偶遇而已。” “难道这也如你上次所说,本王该偶遇你的时候就偶遇到了?” 墨易笑笑,头微微一低,“别这么较真儿嘛!” 夜川不想再理会他,径直从他身旁走过。在刚要擦身的时候,墨易丢给了他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你是局亦是棋,怎么做全凭自己。” —————————— 驿馆里,夏青溪和盈歌二人结伴走出官驿,北狄的街道要比玥国的窄一些,但这丝毫不影响国都的繁华。 二人一路走一路打量着:房屋街道仿佛都是用泥土夯制的一般,墙壁是玥国土壤所没有的黄褐色,虽看不见砖瓦,但是看起来却很结实,只用泥土和木材就可以建造如此繁琐的房屋,夏青溪连连点头称赞,不得不佩服北狄匠人的技艺。 “若是在咱们玥国,打探消息一般会去书院、茶馆。可这北狄既不尚文也不喜饮茶,姑娘,我们去哪里才好呢?” 夏青溪歪着头思索着:“既然北狄人不喜欢这些,那他们喜欢什么呢?” 盈歌顺势接话道:“打猎、射箭、摔跤……”越说声音越小。 因为这一路走来,据她俩的观察,街上最气派最华丽的房屋都是栏上彩袖招招,门前细腰袅袅。这北狄国都别的倒不说,青楼楚馆的倒是比玥国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此时二人正站在一家青楼门前,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后,不约而同地咽了一口口水,相互坚毅地点了点头,仿佛抱定了必死的决心一般。 见她二人站在门口并不进来,几个妇人一拥而上,挽着胳膊的、搂着腰的,将二人半推半拉了进去,一个不留神将里面的一位妇人差点撞到。 夏青溪赶紧伸手扶了她一把,被扶起的妇人对她笑着点点头转身去了。 见有新客到来,院里的老鸨紧着几步过来相迎:“二位爷随便看,看上哪位一会儿去房里伺候。” 夏青溪客套道:“不急,不急……” 谁知话还没有说完,老鸨把脸一拉,朝斜上方翻了个白眼,顿时换了口气:“呦,二位这是来消遣我的?” 夏青溪客气道:“何出此言呢?” 那老鸨一听是真上来了火气:“老婆子我看了半辈子妇人了,男女还能分不清?二位女扮男装是来消遣我老婆子的?!来人,给我轰出去!” 夏青溪还抱有一丝侥幸心理:“我们付钱就是,不过想借贵宝地打探一点消息而已”。 “不是北狄人,还男扮女装,现在又说要打探什么消息,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俩一看就有鬼,来人呐,赶紧给我轰出去!” 不一会儿功夫,二人便被赶到了门口,这时从里面走出来一位妇人,在夏青溪耳畔悄声细语道:“若要打探消息,不如去对面的象姑馆。” 夏青溪定睛一看,原来是刚才进门的时候出手扶了一把的妇人,随机连连道谢。 对面的象姑馆…… 夏青溪这才抬头正眼端详着这栋建在青楼对面的建筑,只见栏杆上斜依了几个妆发慵懒的男子,或健壮豪放或瘦弱婉约。 见此,夏青溪环顾了一下四周,拉着盈歌便冲进了象姑馆隔壁的裁缝铺里。 不一会儿二人皆换好了女装,正大摇大摆地往里走呢,正好撞见了老鸨。 这象姑馆的老鸨与对面青楼的老鸨大概是孪生姐妹,不仅样貌穿着类似,连说话的口气都那么像:“哪里来的小丫头片子,竟敢跑到这里来捣乱,来人呐,给我轰出去。” 第131页 被再次轰出来的夏青溪,猛地用手掌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半只手掌印立刻浮现在了额头上,惊得盈歌赶紧捧着她的额头看,微微的红了一小块,心想着莫不是姑娘又犯了魔怔? 夏青溪揉着额头懊恼地想着,自己作为现代人的思想太根深蒂固了,一见对面是男的,就潜意识里要去换女装,殊不知这古代妇人根本不能同男子相提并论,但凡有什么好事都是男人的。 比如这青楼和这象姑馆,都是为男人准备的。 来不及过多思索,夏青溪抓着盈歌又将她拖进了刚才的那家裁缝铺。 “老板,将刚才的那两套男装找出来。”夏青溪气喘吁吁,急寥寥喊道。 “哪里来的小丫头片子,敢在老子的店里撒野?来人呐,给我轰出去!” 这,这都是什么情况?!感情这北狄人说话都一种口气?惊得夏青溪赶紧掏出一锭银子讨好道:“莫急,莫急,我买,我买。” 再次换好男装的夏青溪不忘在门前胭脂眉黛的摊子上买了一只眉黛,在下巴上点了个硕大的痦子。 刚要拉着盈歌走,谁知盈歌站在原地不动,羞赧又尴尬地问:“姑娘,何为……何为象姑馆?” 夏青溪笑了笑耐心地解释道:“青楼你是知道的,就是妇人卖色的地方,而这象姑馆就是男子卖色的地方了。” 盈歌听了,从鼻子里哼哼了句:“这男人和男人……” 夏青溪用力拍了下她的肩膀:“想什么呢盈歌宝贝!”拉着盈歌不急不慢地进了象姑馆。 老鸨见来了客人,一改刚才的凶神恶煞,连连上前热情招呼。 夏青溪吃过亏不敢再多言语,迅速掏出一大锭银子递给老鸨道:“找个嘴巧的送我房里去。” 不一会儿功夫,一个穿大红色氅衣,细美桃眼的小郎便进了屋。 随着小郎转身关门的动作一结束,仿佛是按动了身上的某个开关似的,转眼便朝着夏青溪扑过来,二话不说就要解她的腰带,惊得夏青溪连连后退,一手顶住他的额头一手捂住自己的腰带:“住手,停,停,停……” 男子听夏青溪喊停,一脸失落地在旁边坐下,委屈地撅着嘴道:“爷不是要嘴巧的嘛,馆子里我的嘴最巧了,我什么都会,不信……” 他将头转向盈歌,轻咬嘴唇,眼神放电:“要不,您试试?” “不不不不用了!”这一下把盈歌吓得不轻,仅仅抓住自己的腰带。 红衣小郎见此又想上去解夏青溪的腰带。 夏青溪赶紧站起来,对着盈歌使了个脸色,二人合力将他推出了房门。 夏青溪隔着栏杆对楼下的老鸨喊了一句:“掌柜的!” 老鸨闻声转身,一锭银子从楼上飞了下来。老鸨喜滋滋地接住了银子,冲着夏青溪讨好道:“爷,有什么吩咐?” “挑个老实文静的送我屋里来。” “得嘞,您稍等。” 夏青溪赶紧回屋坐下饮了杯茶压压惊,嘴里嘟囔着:“合着这嘴巧是这个意思?” 第86章 给爷唱个歌 刚缓了缓神,抬眼一看,门口已然站着个着橙色缎袍的彪形大汉。 此人身材魁梧四肢壮硕,胳膊上的肌肉若隐若现,四四方方的黝黑的脸上被浓密的络腮胡子占了一半。 见他一动不动站在门口,夏青溪疑惑地问道:“你好,那位?” 只见彪形大汉打了个兰花指,不疾不徐地掏出一条藕粉色帕子执在手里用轻得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妈妈说……爷想要老实安静的……平日里莲莲最乖了,所以妈妈才让我来伺候爷。” 惊得夏青溪差点将嘴里的茶喷出来,她艰难地将口中的茶咽下去。试探道:“莲,莲莲?” 被唤做莲莲的彪形大汉并没有应答,而是将脸手帕里,歪着头无限娇羞。 夏青溪无语地扶额道:“你过来。” 谁知这莲莲并不为所动,而是扶着门框并紧双腿摇晃着一副害羞的样子。 “过来。” 夏青溪又唤了一次,他还是不为所动,反而扭动的更厉害了。 夏青溪有些不耐烦了:“过不过来?” 谁知这莲莲将整张手绢打开完全挡住了脸,半个身子已经贴到了门框上,娇柔忸怩着。 “爷叫你过来!”夏青溪已经完全没有了耐性,大吼一声。 被这么一吼,莲莲竟然嘤嘤地哭了起来,将整个身子完全趴在门框上,肩膀不停地抖动,就连哭,都那么细声细气的。 夏青溪揉了揉太阳穴,无奈道:“你下去吧!” 一听到让自己下去,莲莲哭的更凶了,拿含泪的双眼楚楚可怜地盯着夏青溪,夏青溪不禁打了个寒战,摆摆手再次示意他下去。 这次他倒是真的听了话,将帕子捂在脸上哭着跑开了。随着他的跑动,整个二楼似乎都在地动山摇。 夏青溪缓缓将头转向盈歌,艰难地蹦出几个字:“还拭不?” “再,再试一次吧。”盈歌同样艰难地替她做了决定。 当老鸨再次转身接住夏青溪从楼上扔下来的银锭子时,喜笑颜开地奉迎道:“您放心吧!” 不一会儿一个穿黄色衣衫的小郎便站在了门口,含笑望着夏青溪轻轻唤了声“爷”。 这小郎长得颇有几分姿色,重要的是他看起来像个正常人,这才是最关键的。 第132页 夏青溪心里长长吁了一口气,感动得都快要热泪盈眶了,一激动,将面前的茶一饮而尽。 谁知这个举动反倒是把黄衣小郎吓了一跳,说话的语气也极为夸张:“噢!我的天呐!您怎可如此饮茶?饮水过急过多会导致头疼、恶心、呕吐等症状,严重的会导致休克,喝过多的水也会对身体产生伤害。” 一边说一边坐到夏青溪的身边,盯着她的眼睛,语重心长。 夏青溪看着他,嘴角抽搐着勉强挑了挑,咽了一下口水。 谁知这个咽口水的动作又导致了一通长篇大论出来:“奥!我的天呐!您怎可如此吞咽口水?吞咽口水过多容易导致吞咽的不自觉的习惯,严重的还会导致耳鸣甚至出现幻听。吞咽口水也会导致口内干燥所以又会大量饮水,饮水过急过多会导致头疼、恶心、呕吐等症……” 眼看要进入恶性循环,夏青溪赶紧将桌上的糕点抓起一块塞入他的嘴里。 这招果然有用,黄衣小郎嘴里塞了糕点后开始恢复了正常状态,笑靥迷离地慢慢咀嚼着口中的点心。 夏青溪刚想着终于可以安静一会儿了,谁知黄衣小郎将糕点吃完后又开始了:“奥!我的天呐!您怎么能突然往嘴里塞糕点呢,您塞入进去的速度是很快的,万一一不留神就容易噎住,一旦噎住就会引起呼吸困难,胸闷气短……” 还没等他说完,夏青溪又拿起一块糕点塞进了他的嘴里。 于是黄衣小郎又开始慢慢品味糕点了。夏青溪将手缓缓地握成了拳头,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敲了下桌子,嘴里迸出一个字:“滚!”震得盈歌面前的杯子都倒了。 黄衣小郎起身,扭了扭肩膀,一副傲娇的样子往屋外走去,走到一半还不忘转身对着夏青溪道:“奥!我的天呐!您怎么能如此大声喧嚷,这样不仅会伤害咽喉……” 还没等他说完,夏青溪抓起一只杯子狠狠地仍了过去:“滚!” 世界终于清静了,盈歌在一旁轻轻唤了一句:“姑娘……” 夏青溪手肘支在座子上,一只手扶着额头,大拇指不停按压着太阳穴,眼睛闭着,嘴微微张着一口口地呵气嘴里念叨着:“想我堂堂夏七爷,怎么逛个妓院就这么难呢,我与这北狄定是八字不合!命里犯冲!” “那你与什么相和?什么不冲?” 夏青溪猛地睁开眼睛——晋王?! 转眼看看盈歌正站在一旁低着头不敢看她。长长喟叹了一声,夏青溪扶住了额头揉着太阳穴。 夜川笑着坐在她的身旁,夏青溪伸了伸脖子以为自己看错了,她几乎没有见过晋王笑,原来晋王笑起来是如此好看。旁边的盈歌也跟着笑了起来。 夏青溪正色道:“看了人家一眼就笑得跟桃花一样,看来是女大不中留了,我今天就做主把你许给晋王做侧妃。” 盈歌听后吓得赶紧跪下,头俯在地上急急道:“姑娘恕罪,我哪里也不去,一辈子跟着姑娘,若姑娘要赶我走,我就剪了头发做姑子去……” 夏青溪有气无力地叹了口气:“跟你开玩笑的……”说着气若游丝地挥了挥手,盈歌赶紧起身关上房门守在门口。 夏青溪换了个姿势,一只手托着腮盯着夜川的脸,撇了撇嘴道:“皇外孙殿下怎么不在宫宴,反倒跑这里来逛象姑管了?都说晋王不近女色,原来是好这口。不过我要以过来人的身份给你几个忠告,嘴最巧的,不要点;最老实安静的,不要点;最博学多才的,不要点。” 想到刚才的情形,夏青溪又叹息着摇了摇头。 “七爷怎么有雅兴来这里?看上哪个小郎了?” 夏青溪听夜川如此调侃她,没好气地剜了他一眼:“你长得这么好看,整天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导致我对这些凡夫俗子都免疫了,看到他们的脸,我就觉得索然无味。” 说着伸手勾住了夜川的下巴,邪魅地一笑:“爷今天不开心,很不开心,虽然眼前有你这么个美娇郎供爷观赏,但我还是打心眼里难过……来,给爷唱一曲,让爷高兴高兴。” 夜川握住她的手,将它从自己下巴上拿开,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 娇俏的小脸上,半睁的眼上浓密的睫毛一跳一跳,因多饮了几杯脸颊上轻轻泛起了桃粉,红红的眼眶噙满了委屈,让人见之生怜。 夜川起身走到后面的琴桌前坐定,修长的中指顺着琴弦抚了一下。 没想到晋王戎马倥偬,铁血铮铮,竟然一个抚弦的动作都做的这么优雅,这令夏青溪无比艳慕。 他抬头望了她一眼,嘴上似乎挂着暖暖的笑。 悠扬的琴音从手指间流出,或高或低,或急或缓,一下下拨动着她的心弦,先头在驿馆里涌在心尖的无奈与委屈也被这琴音一点点的剥离下来。 相逢不语,一朵芙蓉著秋雨。 小晕红潮,斜溜鬟心只凤翘。 待将低唤,直为凝情恐人见。 欲诉幽怀,转过回阑叩玉钗。 夜川边弹边唱,浑厚的嗓音像巍峨的山峰像林间的黎明,别有一番韵味。 没想到堂堂晋王也会这些小儿女的东西,夏青溪有点看呆了。 一曲罢,夜川上来拉她的手:“回去吧。” 夏青溪点点头,二人相继走出,在路过一处没有关门的房间时,夏青溪不经意往里瞥了一眼,惊得步子都迈不动了—— 第133页 只见莲莲坐在一名比他更为壮硕的男子的腿上,搂着那大汉的脖子将整个头都埋了进去,无限娇羞。 夜川见她不动,也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 “爷,我一直觉得太子是最好看的人,其实不然,您才是这世间最美的男子!”夏青溪咂巴着嘴,盯着他的脸不由得有感而发。 第87章 本王不是你要找的人 回到驿馆,夏青溪越走越慢,想她出来忙活了半天,最后却一无所获,实在是令人懊恼,她还不想结束这一天。 好不容易到了门口,垂头丧气地开了门同盈歌进了屋,径直往床榻的位置走去。 “姑娘,这是晋王让奴婢给你的。” 夏青溪一个激灵,顿时来了精神:“快拿来,还有以后不许自称奴婢。” 递过来的纸条上面写了“同在驿馆”四个字。 合着忙活了半天,他就在离他咫尺的地方,缘分真是奇妙。 她突然有点相信今天盈歌说的那番话了,冥冥之中一定有神明指引。 她将那张纸展开贴在胸口倒在榻上,开心的合不拢嘴。心里所有的褶皱都被熨平了滋生出无限缱绻。她努力地想睡却怎么也睡不着,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听到外面有喧嚣之声。她招呼盈歌出去查探情况。 不一会儿盈歌回来报刚才驿馆来了刺客。 “刺客?”夏青溪瞪大了眼睛。急急问道:“是哪边的?咱们这边还是东方谨那?” “不知……” 好不容易挨到第二日,夏青溪带着盈歌早早起来挨个敲门打听是否有东渊国的在此借宿。 驿馆分为东西两院,夏青溪住的是东院,所以她决定先从这边开始,她一间一间地挨个敲门问过去皆说不是,她为自己打了打气又干劲十足地去了西院挨个询问。 几个时辰下来将两个院所有的房门都敲了一遍,依然没有找到她想找的人。 突然她灵机一动吩咐盈歌去取了笔墨过来。东院有三十八间客房,西院有三十六间,今天敲门不在的一共是十五间,也就是在这官驿中,他一定住在这十五间之中的一间。将这十五间房一一记录下来后她开始注意排查。 先是一个一个房间地问掌柜、伙计是否对这几间房的房客有印象,再逐一拜访房间的隔壁邻居看是否能认识房主。 二人开始分头行动,盈歌去问掌柜和伙计,夏青溪看了一眼纸上的房号,将手指依次划过一排排房间最终停在一处房间上:“就你了!” 说干就干,想再次见到他的信念给了她无限的动力,甚至连嗓子哑了也丝毫没有察觉。 她一间间地询问着打听着,乐此不疲,一直到到戌时才回房。 经过夜川的房门时,里面还掌着灯,她不知道的是,他已独自饮了一晚的酒。 回房后拉着盈歌问:“有什么收获?”盈歌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东院靠近柱子的那间房是一对夫妇住的,那妇人挺着个大肚子,掌柜的印象深刻。西院楼梯口的那间是个游历到此地歇脚的喇嘛,还有二楼最西头的房间是个胖商人,因为房钱的问题与店里的伙计起过口角所以伙计们记得也记得他。姑娘,我只打听到这三件房。” 盈歌说完内疚地低下头,夏青溪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已经很好了,辛苦你了。” 说着将纸上的这三间房划掉,加上自己一间间排查掉的,现在还剩下六间房了。 夏青溪将这六间房依次誊写道纸上,一共写了十份。 翌日一早,夏青溪将写着房号的纸交给伙计并一锭银子,告知如若主人回来就过来通报一声,自己责来回穿梭于这几间房只见不停地再次排查。 眼看一天又要过去了,夏青溪捏了捏红肿的嗓子,咬了咬嘴唇盲目地走在长长的走廊上。 这条走廊显得那样长,好像怎么走都走不完,此时的脚踩在地上也像踩在了棉花上一眼。 你在哪儿? 你在哪儿呢? 她不自觉地轻轻叹了口气。 “你在为何事烦恼?”这个声音……夏青溪猛地抬头——东方谨! 两日来的辛苦终究换来了回报,他好像出现在了阳光里,带着耀眼的光芒。 她冲过去抱住了她。 东方谨愣住了,随后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你还是这么热情。”指了指旁边的房间道:“进来说吧。” 夏青溪捧着他为她沏的茶,双手摩搓着杯子并不饮,半晌终于试探着开了口:“你……” “嗯?” “我……” “……?”东方谨歪了歪头。 “我们回去吧!” “……” 东方谨不知该怎么回答她,气氛一度陷入了尴尬。 夏青溪曾经设想过的无数的开头,到了现在却不知道怎么继续。她定了定神,决定开门见山。 “你有没有生过什么大病,或者受过很重的伤?” 听她如此沙哑的嗓音,东方谨将她手里的杯子拿过来,倒掉凉了的茶水,重新沏了一杯递过去略微思忖了片刻:“生病不过都是偶染风寒而已,这受伤嘛倒是经常的,你也知道,毕竟有那么多人不希望本王活着。” 夏青溪急切地问:“那你有没有失忆什么的?以前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失忆……”东方谨若有所思,“以前的事本王都记得,只是……” 第134页 “只是什么?” 东方谨眼睛微眯,思索片刻开了口: “十岁那年,本王高烧不退在榻上昏迷了半个月,醒来后总感觉自己忘记了很多东西,但是细细一回想我身边的人和事都清晰在目没有忘记的。 “可后来又觉得奇怪,总是若有所失。有大半年时间吧,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后来也慢慢淡忘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显然本王不是你要找的人,毕竟那时本王才十岁,就算真的忘记了什么也不过是一个孩童的记忆而已。本王真的不是你要找的人,希望你也不要再执着了。” 夏青溪低着头不语,默默地一声也不吭。 良久,当东方谨欲将她第二杯茶也倒掉的时候,她抬起脸来望着他。 他微微一怔,只见她的脸上挂满了泪痕,眼睛里的泪水裹着噙满忧伤的眸子看得人心都跟着碎了。 “不要执着了……我怎么才能不执着,我一个人来到这个地方,心里唯一的希望、唯一的挂怀就是你。 “我拼命搜寻七星洞的消息,我要揭开?星阁的秘密回去,回去找你。 “这个信念一直支撑着我,直到在荆州见到你,我甚至产生了不想回去的念头……可你完全不记得我了,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我一直把你当成同类。 “我不远千里从玥国一直追到你北狄,一路上暗杀不断我从来没有怕过,我相信你一定在等着我,冥冥之中一定有神明指引,我们一定能团聚。 “现在跟我说你不是他,你怎么可以不是他……” 夏青溪崩溃到哽咽,神到伤处情难自已。 那干脆就疼疼快快哭个够吧! 东方谨与她虽不熟络,但面对眼前这个样子的夏青溪还是觉得心被某种钝器击打的痛疼。 良久,夏青溪哭累了,独自回了房。 整整一天都将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谁来叫也不开。 夜里,夜川过来示意守在门口默默流泪的盈歌先下去。刚要敲门却悬在半空中的手迟迟没有敲下去,最后轻轻地放下。 “我想跟你说说你二哥的事。”夜川在门外轻轻说了一句。 他并不奢望她能开门,他能做的就是如果她愿意开门,他一定在门外等她。 不知过了多久,门缓缓地打开了。 她的脸苍白的像纸人一样,他禁不住伸出手来想触碰,却被她一偏头躲过了,伸出的手悬在半空显得突兀。 她走过去缓缓地斜靠在榻上,夜川坐在榻旁抬起她的脚为她脱掉鞋子,又将被子拉过来盖好,抓着她的手道: “我同皇长子同年同月生日生,虽同在皇宫但那日完全是两种景象,皇后的凤栖宫门庭若市,而我母妃的寿康宫却异常冷清。 “这也就决定了我以后的生存环境。小时候我曾想过,如果皇后是我的母妃就好了,如果缠绵病榻的是我,我会不会也能得到像大皇子那样的待遇?被人众星捧月般呵护着。 “可是我很快便认清了残酷的现实,虽然我母妃有着北狄不容小觑的势力,但是宫女、太监、皇子们都不愿意跟我这个前朝遗孤玩耍,一个没有前途的前朝遗孤,在偌大的皇宫里就是一枚无人问津的弃子。 “八岁那年我被送去北狄做质子,在此后的十年里我都没有再见过我母妃,也是在这十年里我明白了身为皇子的身不由己,有些东西你不争并不意味着你就安全了,生在帝王家,要么成王,要么身死,就算活着,你永远都是臣。 “所以我开始培养自己的势力,我利用我的北狄血脉在做质子的这十年间培育亲信,安插暗哨,发展铺肆,聚敛钱财,建立信息网。 “你二哥也是在北狄碰见的。你二嫂走了以后,他有几年时间什么也不做到处找她。 “当时我已在北狄建立了比较完善的信息网,他找到我想要同我做一笔交易,他为我卖力,我帮他在北狄寻找你二嫂。 “后来我组建了八卦护卫,天乾、地坤、水坎、火离、风巽、雷震、山艮,而你二哥就是最后的泽兑。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觉得亏欠于他,他为我卖力多年,而我却一直都打探不到你二嫂的消息。直到在荆州我遇到了她。 “我与你二哥曾经约定,假如见到了你二嫂,不管是否来得及给他传消息,一定要尊重你二嫂的意愿。如果她执意选择将他忘掉,那便尊重她。他会选择一生都默默守护着她。 “可你二嫂是不会放弃他的,不管是名字也好,头上插的簪子也好,哪怕是一个动作、一个眼神,有太多太多可以证明,所以我帮她逃走。 “因为如果她不走,他俩就会由此陷入僵局,沉寂太久的感情一旦爆发亦会伤了彼此,虽然他们的心意不会变,可是毕竟分开的太久,生活的环境足可以改变一个人,把他们绑在一起只会令他俩都喘不过气。 “好在他们现在终于苦尽甘来,你也为他们高兴。或许现在,你也如你二哥一般,用错了方式 “想想你还没有完成的事:你还没有赚到足够的钱带你弟弟畅游江湖,还没有为父亲平反、为枢密使府正名,为平王报仇…… “为什么坠子的颜色变深而你背上的痣却越来越浅了,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吗?你跟柒星阁到底有何渊源。” 第135页 夏青溪望着他,他的脸上有着无限的柔情。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说这么多话,字字饱含了深情,她用力咬着下嘴唇艰难地说了声:“谢谢……谢谢你……” 第88章 重新认识你 夜川为她掖了掖被子便出去了,留下夏青溪一个人思绪万千。 想想她现在的情形跟当初的二哥真的很像,都是分开很久后再见,当时的二嫂也和现在的东方谨一样都选择了逃避。 他们应该都有着自己的苦衷。 早上的自己真的是太自私了,完全只考虑自己的感受。 听了夜川一席话,忽然间就豁然开朗了。 她将被子一掀大喊着让盈歌过来送吃的。 盈歌将吃食摆好后咬着下嘴唇不说话,夏青溪一看,她的眼睛肿的像青蛙一样,心里顿时愧疚万分,摸着她的手道:“盈歌宝贝对不起,都怪我太自私,只想着自己完全都没有顾及你们的感受,我跟你保证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闻此盈歌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姑娘……我担心死你了,都怪我没有照顾好你……” 夏青溪上去搂着她拍了拍她的背:“乖,不哭了哈,你一定也没吃东西吧,来我们一起吃吧。吃饱了明天开始陪我一起‘大作战’!” “嗯,虽然我不知道什么是‘大作战’,但姑娘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 翌日。 夏青溪站在走廊里脚都酸了,早知道就提前打听一下他的行程,要不人没有邂逅到,反倒把自己给累死了。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了东方谨一行人从外面归来,看到她站在房门口左顾右盼的样子,东方谨示意其他人等都退下了。 “等了很久吗?” “没有,没有……我刚来,恰好路过。” 她刚才站在房门口又是捶腿又是搓腿肚子的,一看就不是路过。 他笑着告诉他,酉时之前一般都不会回来,如果有事找他,酉时以后来。夏青溪殷勤地点这头。 还是那只茶杯,这次夏青溪没有再迟疑,举杯一饮而尽。 “还没有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你好东方谨,我叫夏青溪,很高兴认识你。”说着,夏青溪伸出手去主动握住了他的手。 面对如此热情的夏青溪东方谨有些不知所措。 还没等问她今天来找他所为何事,她便自己先开了口:“我今天来找你就为两件事,第一件事是重新认识你,刚才已经完成了,这第二件嘛……” “嗯?” “方才听见你们说东渊国修建堤坝的事情……”夏青溪顿了顿,“东渊国三面环海,沿海堤坝是国之重工,但是由于石头砌坝耗工耗时而且东渊境内的石料较之其它内陆国家而言材质相对绵软,筑坝后海水腐蚀比较严重,所以导致了筑坝的周期较短,每隔十年左右都会将原先的堤坝拆除重新铸造。” 见她将筑坝情况分析的如此到位,东方谨心里一惊。 他这是第一次听一个妇人谈论时政,关键’是,谈论的……还如此头头是道。他没有插话,而是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若想一劳永逸,就要寻找一种新的材料来替代。你到过荆州,想必洋灰的配方已经有了,那个配方只能用来建造一般的房子,如果用来筑坝硬度还不够,最近几日我会在研究一下这个配方,调配出硬度更大的适合于造堤坝的洋灰配方给你。” “洋灰配方是你研制的?”东方谨有点不敢相信,但听了她刚才的见解,他没有理由不信。 “洋灰配方调配出来以后,直接将原来的堤坝拆除,将被海水腐蚀的石头一一用洋灰包裹住重新整理成方形,做成一块块洋灰砖再去筑堤坝,可一劳永逸。” 东方谨惊得嘴巴微微张着,一时间不知该做何种反应才好。 夏青溪握住他的手:“你放心,我一定尽快调配成功。”说完饮完了他刚沏好的茶点点便走了。 夏青溪前脚刚走,后脚一个着湖水蓝缎袍,腰间系七彩绦丝的小郎便进了屋。 “三哥,你这老相好……” 还没等他说完,东方谨狠狠瞪了他一眼。 “知己……红颜知己,三哥,你这知己到底是什么来头?昨日来哭了一番说了些不知所谓让人难以琢磨的话,今天就来帮你出谋筑坝,啧啧……”东方弘文做了个夸张的表情。 虽说这东方弘文是东渊国的六皇子,不但身上完全没有皇子的特质,反倒市井之气颇盛,他在东方谨身边来回踱了两圈拍着他的肩膀揶揄道:“三哥,你知道我最佩服你什么吗?” 东方谨瞅了一眼他的脸,不用说,他定是说不出来什么好话的。 “我最佩服你的就是,三哥的桃花债从东渊国排到了北狄国,不得了啊不得了……”见三哥不说话而是抬眼望向门口的方向,东方弘文猛地回头看向外面。 夏青溪不知什么时候立在哪里,她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那个……我突然想起来,研究配方还需要些时日,不如将堤坝的旧石提前动工拆除等研究出配方就可以直接开工了。” 东方谨没有接夏青溪话,反而解释道:“你别听弘文胡说……” 夏青溪笑笑:“翩翩公子,皆好逑之,这没有什么不好,我走啦。” 看着夏青溪离去的背影,东方谨脸上一阵不悦,东方弘文又调侃道:“三哥,怎么以前没见你对哪个妇人解释过,莫不是对这老相好……知己,对这知己存了不一样的心思?” 第136页 闻此东方谨面无表情道:“婚媒嫁娶皆是父王说了算,你我岂能做主?” “干嘛说的这么正经,三哥要是喜欢带回去做个侧妃侍妾的,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 “你觉得她是那种能做侧妃侍妾的人?” “……” 东方弘文不再言语了,撇了撇嘴坐下,从怀里掏出一个信筒递给了他。 这边夏青溪刚回房,安排了盈歌去置办调配洋灰配方的原料就听见门外吵吵嚷嚷伴着阵阵呼疼求饶之声。 夏青溪赶紧前往院中查看,只见一皮肤呈麦色头上编着许多小辫子用孔雀羽毛做装饰的妇人正举着鞭子,衣服上缀着彩色的宝石,鞭子柄上也嵌着一颗硕大的东珠。 这装扮好像在哪里见过,夏青溪歪头想着,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只觉得熟悉的呼之欲出却又遮眉障目。 “说!表哥去哪了?” 院中俯首跪着的一众驿馆掌柜伙计皆面露难色纷纷求饶:“我们真的不知啊公主,皇外孙行踪小的不敢擅自窥探,还望公主明鉴绕过小的们……” 正说着眼看公主的鞭子又要落下,“且慢!”夏青溪上前一步,“既然要找玥国的使臣,那就去问玥国同行的人,你就算将这驿馆伙计打死他们也不知道。” 公主举着鞭子的手一下子放下了,说的有道理,转而用鞭子指着夏青溪道:“那你知道表哥去哪里了吗?” “不知公主口中的表哥……” “是你们玥国的晋王。” “知道。” “那你还不赶紧告诉我!”公主急了,快步朝这边走来。 夏青溪看来看院中跪着的一众人:“你先把他们放了。” 公主听罢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院中跪着的掌柜并一众伙计赶紧起身对着夏青溪方向行了一礼退下了。 “表哥在哪?” “他进宫去了。” “进宫干什么?” 夏青溪并不急于回答她,而是仔细端详着她的脸,浓密卷翘的睫毛下大大的眼睛蕴着的都是异域的风情。 夏青溪作了一揖:“不知小的告诉了公主这个消息可有什么好处?” 公主听罢摆摆手,随从赶紧递过来一片金叶子。谁知夏青溪却不接,继续作揖道:“小的跟随晋王一路一路入北狄,见识了北狄器物的绝妙精巧,遂想着要是能带一两件回去赠与我那心上人……” “少啰嗦,想要什么?”公主双手抱在胸前不耐烦地打断了她。 “公主头上那孔雀隹羽簪让人见了心生欢喜,不知……” 夏青溪说着双手捧在公主面前。 第89章 我一辈子都不要嫁人 见公主并没有搭话而是盯着她身边的盈歌看的出神,夏青溪再次提醒道:“公主?” 公主回过神来,痛快地将头上的孔雀隹羽簪拔下来拍到她的手上。 夏青溪握着隹羽作揖道了两字:“太后。” 公主听罢带着随从片刻也不耽搁急奔皇宫的方向去了,走的时候又回头望了一眼盈歌。 见他们走远,盈歌轻声俯到夏青溪耳旁:“姑娘,你怎么知道晋王的行踪?” “猜的。” “猜……”盈歌无。 抬头看到夏青溪一脸正经地望着自己,盈歌赶紧掏出帕子揩了揩脸:“我脸上有东西?可是有何不妥?” 夏青溪捏着盈歌的脸蛋,就像捏着枚成熟的水蜜桃般:“盈歌,我发现你与那北狄公主有着那么三分神似。” 盈歌撇了撇嘴挣脱开:“姑娘净会取笑我,她是公主,我不过是个奴婢。” 夏青溪拉起她的手晃了晃讨好道:“你放心,我一定让你过上比公主都好的生活。走,我陪你去采办原料。” ————— 北狄皇宫。 北狄的建筑,色彩都比较丰富明丽,不似玥国的皇家建筑大多以黄色、红色为主。没有飞檐翘挑,线条都是平铺直叙的反而另有一番风情。 夜川进宫后一路向太后处走去,远远的看到一人也正朝这边走来。 待近了才看清,此人着了件灰裘牛皮棉袍,颈上挂着五彩宝石串,胸前的斜襟上缀的是金底黑点的豹皮,腰带也是豹皮嵌了各色珠子,华丽无比。 夜川行了一礼:“见过大王子。” 大王子抬手虚扶了一下:“皇外孙一路辛苦,孝心可表,乃人中楷模。” “大皇子谬赞了,小王区区使臣,不过是奉旨出使,公务罢了。” “那如果……” “望大王子赎罪,小王还有事在身,先行告辞。” 大王子抓住他的胳膊:“苍穹之下,雄鹰翱翔,还望皇外孙能看清楚些。” 夜川没有应答,行了一礼自行离去了。 大王子看着夜川离去的背影,片刻后从鼻子里轻蔑地拂袖“哼”了一声。 皇太后一边来回踱步一边再次派人去打探夜川的消息,宫婢小意道:“回太后,黄外孙已经到宫门口了。” 还没等来人宣见,太后急急忙忙出门迎接,青石铺就的宫道上只见远远的过来一行人,为首的身形颀长步履稳健,那人见太后出宫相迎赶紧加快了步伐,待近了,并没有过多言语,而是俯身行了跪拜大礼,太后赶紧将其扶起口里念叨着:“戟儿,我的戟儿回来了……” 夜川抓住她的手:“外祖母,戟儿回来了。” 第137页 二人进屋落座,自是少不了一番寒暄。 待将一众宫婢屏退后,太后又仔仔细细上下打量一番,抓着他的手道:“这一别数年,哀家日思夜想,可算在死之前见着了……只苦了我的戟儿了,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应该放你回玥国,不如在哀家身边安慰度日。”说到动情处眼泪伴着伤心一并涌出。 “生在皇家,争与不争,身不由己,特别是像戟儿这样同时生在北狄与玥国的皇家更是如此。太后放心,如今戟儿已有了自保的能力。” 她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胳膊:“你母妃……有空多去看看她,她也是个可怜人。毕竟你在北狄十年,少了朝夕相处,她对你自然就淡了些。” “戟儿懂。” 太后点点头,平复了下心情,将一张名单递给了夜川:“哀家最近身子大不如从前了,现在时机已到,就将它交于你。” 夜川接过名单迟疑了片刻,抬头望了望她,只见太后轻轻点了点头。他将名单打开反复背诵了数遍牢记于心后将其投入了火盆里。 娜仁托娅站在宫门口扬着下巴,一脸鄙夷的神色睥睨着拦在前面的宫婢,宫婢虽然瑟瑟发抖但还是小意讨好:“公主,太后正和皇太孙正商量要事,吩咐过谁也不得打扰……” “让你去通禀你就去!你不去的话就不要在这里拦着我!” 宫婢虽腿如筛糠,并不让开。 只听这时屋内传来了太后的声音:“娜仁,进来吧!” 娜仁托娅公主是北狄新皇纳萨尔的胞妹,身份尊贵无比,原本是比夜川大一个辈分的。因为其母听从了巫师的建议将其过继给了夜川的表姑姑来抚养,所以她也跟着同辈分的姐妹一起叫他表哥。 公主虽然与太后不是嫡系血亲但颇受太后宠爱,夜川在北狄做质子的十年间二人朝夕相处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听到夜川回北狄的消息更是激动得坐立难安。北狄队伍到了以后曾去驿站寻了多次都没有见到。 昨日宫宴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本想着宫宴结束能说上话谁知夜川却中途称病提早离席。 所以,今天娜仁托娅誓要见到夜川。 听到太后让她进去,脸上顿生了笑意,麦色的皮肤趁的洁白的米牙明亮如珠,明媚姣好的面庞上尽是小女儿家的心思。 见了夜川的娜仁托娅与刚才跋扈嚣张的时候完全判若两人,缓缓施礼后坐在了夜川旁边。 看她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太后也不忍心责怪,只是顺嘴说了两句:“都多大的姑娘了还这么冒冒失失,也不怕以后嫁不出去。” 娜仁托娅急了:“我才不要嫁人,我要一辈子陪着太后。”说着用眼睛偷偷地瞄了一眼夜川,见到夜川也在看着她,更是娇羞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表哥,我去驿馆寻了你好几次都没有见到你,你都来北狄好几天了也不来找我。”说着撅起了小嘴一副佯装生气的模样。 “本王乃外臣,不经传召不敢私见公主,还请公主见谅。” 听他这么一说,娜仁托亚有点楞住了。 眼前这个人竟如此生疏。 枉她一腔热血,巴巴的过来见他,他的冷漠疏离不禁让她自问,那曾朝夕相处的十载算什么,那荣绕在心头数载的思念又算什么呢? 莫名的失落、忧伤卷携着一丝落寞与无可奈何瞬间充斥在了心间,更多的还是久久萦绕在心尖的不甘。 她用力咬了咬嘴唇:“表哥怎么对娜仁如此生疏,以前我们……” “以前本王颇受公主照拂,一直铭记心间感激不尽。”说着对她作了一揖。 就是这个作揖的动作深深地刺疼了娜仁托娅,她抬头看了看太后,只见太后轻轻对她摇摇头。 见娜仁托娅嘴微微张着不说话,太后笑着招呼他们留下用了晚膳再回去。 席间娜仁托亚想着,可能是许久不见生疏了,日后多接触接触便会像从前一样了,所以一扫刚才的不快,努力想让他靠近自己,叽叽喳喳像只小麻雀一眼说个不停,时不时提起一两件与夜川儿时的趣事,逗得太后前仰后合。 用罢晚膳夜川告辞回驿馆。 宫路上,娜仁托娅紧走几步从后面抱住了夜川将脸贴在他的后背上:“表哥,你怎么了?你怎么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你是遇到什么事了吗?”见夜川不动,她又继续道:“表哥,你知不知道从你走后的每一天娜仁都在想你……” 夜川转过身来将她的手从自己身上剥离:“公主……” “我不要你叫我公主。” “娜仁,”夜川顿了顿,“不要在本王这里浪费时间,你是北狄草原上最美丽的彩霞,应当有个好归宿。” “我不要什么好归宿,我娜仁认定了你就是我的好归宿,不管你怎么想,明日我就去求哥哥赐婚,你只是太久没见我了是不是?没关系,很快你就能想起我们曾经的一切了。” “本王从来没有忘记过,正因如此才不忍伤你,多年来,本王在心里一直很珍视你这个妹妹。” 妹妹?! 娜仁托亚眼睛直直地盯着夜幕下夜川那张越来越模糊的脸,她感觉有什么如鲠在喉,嘴唇微张颤抖着:“我不要当什么妹妹,我不信你我十年的情谊说没有就没有了。”说完扭头快步跑开了,转瞬便消失在夜色里。 第138页 夜川望着她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良久,长长喟出一口气。 他就这样伫立在黑夜里,夜晚的皇宫静谧无比,夜色将一切都隐匿其中,几盏稀疏的宫灯散着微弱的光,将他的影子拉长。 或许他早已习惯,习惯了独自一人站在黑夜里,习惯了黑夜里的波诡云谲。 第90章 为你成痴 夜川路过站在夏青溪房门前,抬手做了个敲门的姿势,想想又将手放下,随机又抬起手,如此反复数次,犹豫不定,伫立的片刻转身正欲离去,这时候走廊上响起了与这静谧的夜色极其不相称的声音—— “哎呀呀,想人家了就进去嘛!怎么数日不见杀伐果决的王爷变成个唯唯诺诺的妇人了!七爷,七爷你给我出来说说清楚,你到底对我家主子做了什么事?” 时间已入夜,水坎这么一喊,不少人打开房门探出头来凑热闹,奇怪的是,夏青溪的房里却毫无动静,水坎从屋顶上跳下来直奔夏青溪房里,一脚踢开了她的房门。 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夏青溪终于从一堆石头、石灰、碗碟瓦盆中抬起了占满了石灰的脸,疑惑与惊恐的神色一闪而逝,随机又埋头鼓捣起了她手里的东西。 “喂!” 水坎将一只脚“砰”地一声踏在了夏青溪的矮桌上,几只瓶子应声倒下,谁知夏青溪也不恼,腾出一只手来讲瓶子扶正后将水坎的脚往旁边挪了挪又继续研究她手里的泥巴了。 水坎歪着头,眉头紧锁,嘴巴张着半天也没有说出话来,她回头望了望夜川,只见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出来便转身离去了。 “什么情况?怎么一个两个的都不正常?” 水坎抱怨了一句,出门紧了两步跃上了房顶,这抹夜色里的明蓝转瞬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夏青溪房里的灯一夜未灭,夜川房里的也一样。 夜的静谧让人间的寂寞赤裸裸地展现出来越发难以成眠。 夜川走出房门,长长的走廊上月色如洗,地上是一层朦胧的霜,远处一团黑影晃动着,明灭交界处有节奏地一闪一闪。 夜川走近了见水坎坐在栏杆上,两条腿荡来荡去正觍着脸望着外面的月亮。 突然间他就想起了那日接风宴夏青溪跑出去爬在围栏上够月亮的情形。夜川默不作声地站在她的身后,水坎有些迟疑,缓缓地将身子转了过来。 夜色下的这张脸令夜川微微一怔,猩红的眼睛看不见瞳孔,诡异的眼角处似乎渗着血,嘴唇是与这夜色一般的颜色,夜川将头微微偏向一侧,心里像被什么扎了一下。 黎明前的夜寂静的可怕,两个身影一个立在廊上,一个坐在栏杆上,给这诡谲的夜色又增添了几分怪异。 “你不必这么急的,休息几日也无妨。” “怎么?还怕欠水坎人情啊?不是说好了,你活着的时候水坎为你卖命,你死了,要给水坎卖命。放心,我水坎一定会活得比你久,要是你死在水坎后面,水坎岂不是太亏!” 翌日,水坎进宫为太后诊病入夜方回,回来后就直接去了夜川房里。 “可还有救?” 水坎不置可否,只是在夜川耳旁低语了几句,夜川听后面色沉重,呆坐在桌前久久没有动一下。 水坎见状出门去了夏青溪房里。 走到房门口的时候照例是一脚踢开了房门,夏青溪依旧在忙着。水坎自顾自坐在桌旁,她想把胳膊正在桌上,奈何桌子已经满满登登了,她只好将两个胳膊肘撑在了膝盖上。见夏青溪顾不上她就起身自顾自倒了杯茶。 “七爷。” “石灰的比例有问题。” “七爷?” “奇怪,多了不行,少了也不行?” “喂!” 水坎站起来两只手抓住她的肩膀,迫使她停下手里的活,“七爷,你最近是不是看上那小子了?” 夏青溪迷茫着望着她,水坎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夏青溪顿时脸上堆了笑,弯弯的眼睛如枝头上的月牙儿:“不是……” “那就好,我可是第一次打赌,你千万别让我输。”水坎将茶饮了一口。 “当然不是最近看上的,在很久很久以前就看上了。” “噗~~” 就算夏青溪被水坎喷了一脸茶水都没有从自我陶醉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她抹了几下脸又埋头研究起手里的东西。 水坎被呛的剧烈地咳嗽了好一会儿,她放下杯子钻到夏青溪身前强迫她不去管手里的东西。 “七爷?婚姻嫁娶乃人生大事,你可要考虑清楚。一定要慎重再慎重。”此时的水坎完全忘记了第一次见夏青溪就让主子娶回来做王妃的情形了,一个劲儿地劝说夏青溪要慎重。 “你很懂?” 这一句显然是将水坎问住了,她咳嗽了一声掩饰了自己的尴尬:“水坎当然懂了,七爷和我家主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只要你俩能在一起,水坎就放心了!” 夏青溪被这个奇诡的想法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俩在一起,于你有什么好处?” 水坎一笑:“没什么好处,没什么好处,水坎就是热心肠看不得有情人受相思苦。” 夏青溪将手里的东西放下,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捉住水坎的肩膀郑重其事地盯着她的眼睛道:“小坎儿,情爱本就是难以掌控的,人生在世,自是应当和心尖上的那个人在一起。” 第139页 “可心上人未必就是眼前人啊……” 夏青溪根本容不得水坎辩驳,将她转过身躯推出了房门外又沉浸在一堆泥巴瓦罐中了。 经过了两天两夜的研究,夏青溪终于将洋灰的配方改良完毕,再走出房门的时候只觉头脑一片晕眩,堪堪摔倒之际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揽住了。 夏青溪用力捏了捏眉头,晃了几下脑袋,眼前这个人的身影终于由散开的好几个归拢成了一个。 “多谢晋王殿下。” 夏青站在门口缓了缓,随即往东方谨的方向去了。 这时驿馆外进来几个人,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颀长山羊胡小眼睛的男子,掌柜的见来人是右司必勒格,亲自出来迎接:“右司大人大驾不知有何吩咐?” 必勒格摆了摆手免了礼,径直朝夜川这边走来,几人对着夜川行了礼,必勒格道:“见过皇外孙。陛下命我等来询问三日后的狩猎您还缺些什么?” “进来说罢。”夜川将必勒格让进了屋里,其余几人站在门口守着。 “照理来说,如果是太后的人,一定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暴露站出来维护殿下,那日我反复力谏出城迎接玥国使臣,朝堂上下皆以我是忠贞觐言,虽挨了板子,但此后再无人怀疑我是太后的人了。” “万不可掉以轻心。” “属下明白。” “看好公主,让她少来这里。” “殿下的意思是……若你们单独呆在一起,就会引来刺客,此时刺客不管是杀您还是杀她,只要得手,您都得死。” “嗯,若娜仁被杀,一切都会污蔑到本王头上。” 第91章 女为悦己者容 夏青溪刚从怀里掏出整改好的配方比例,还不等东方谨接住,门外一片兵刃碰撞之声四起。 东方谨见状赶紧出去支援。但这几名刺客分明是有目的前来,并不恋战,而是边战边接近东方谨的屋子。 一番激烈打斗后,一人进入了房内。 夏青溪躲闪不及,眼看刺客的刀要落下,她本能地抬起胳膊抱住头,胳膊上一丝清凉划过。赶来的夜川迅速将刺客制服,哪知刺客狡猾趁机服毒没有留下丝毫把柄。 夜川同刚进门的东方谨一同上前查看夏青溪的伤势。 “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 二人异口同声,又同时伸出手臂想要搀扶。 夏青溪毫不犹豫地扶住了东方谨递过来的手,顾不得伤口还在流血,赶紧将秘方交到他手里:“我没事,修堤筑坝不可耽误。” 夜川握紧了悬在空中的手,他现在不仅手上空着,身体某个地方仿佛也空了。见二人聊的起劲,他转身欲走,却被东方谨叫住了—— “晋王留下喝杯茶吧。” 夜川迟疑了一下,仿佛在等待什么,随即道了句:“不必了。” 夏青溪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伤的并不严重只是稍微划破了点油皮。 幸好是冬天穿的厚。 她索性将那只袖子“刺啦”一声扯了下来,露出了凝脂般的青辉玉臂。东方谨赶紧将一件灰鼠披风给她披上:“小心着凉。” 夏青溪还在一个劲儿跟东方谨说着洋灰配比的注意事项,谁知东方谨却打断她:“青溪,你这样不太好吧?” “嗯?什么不好?这个配方是刚研制出来的还没有经过实践,如果哪里不好,我再去改进。” “本王不是说这个,你对那晋王……” 夏青溪听后笑了:“他呀,他对我而言是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人——我们可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正儿八经的、光明磊落的互相利用的关系。” 东方谨听后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继续同她商量筑坝的事情。 末了,夏青溪从怀里掏出一个纸折的青蛙放在桌上,轻轻按住青蛙的臀部再松手,青蛙便在桌上蹦了起来。她试探地问道:“你喜欢这个青蛙吗?” “喜欢。” “那我教你折好不好?” 于是夏青溪找来纸,一点一点耐心地教起了东方谨。 这个纸青蛙当时还是他教给她的,而今却要她教他,夏青溪心里五味杂陈。 她看了他一眼,一边教一边说:“我小的时候,有一回膝盖磕破了皮,当时正值夏季,屋里又热,我总出汗,导致伤口一直不好,后来勉强结痂的地方有浓流出,我吓得哭了。” 随即她的脸上绽起了桃花,那笑意仿佛越空而来,贝齿如珠,秋眸荡漾,明媚的如同三月的雨露朝霞,万种情思悉堆眼角。她对着他将眼睛完成了一汪弯弯的月牙,勾住了他的眼睛。 “后来就有一个人教我折这纸青蛙,还告诉我折的这个不是青蛙是蟾蜍,蟾蜍是神兽,能够背走一切疫病痛苦,只要让它跳一跳,所有的病痛都会不见。于是他每天都陪我折纸青蛙,原来他真的没有骗我,它真的背走了我的疾病疼痛,我再也没有感到疼,过了几日就渐渐的好了。” 夏青溪将折好的一只推到东方谨面前:“这个送你,希望你以后能平安顺遂,所有的烦恼疾苦都让它帮你背走。” 她的身子随着指尖的推动一点点朝他俯靠了过去,气氛微妙,呼吸可闻,仿佛一切都慢了下来,似乎还能听到心脏的跳动声。 东方谨喉结滑动了一下,接过纸青蛙,用手摸了摸右边的耳垂。 第140页 这个细小的动作令夏青溪睁大了眼睛。 记忆中,他紧张的时候也会摸右边的耳垂。她想起了夜川的话,并没有轻举妄动,而是指着他的耳垂:“你……” 东方谨笑了笑:“我从小时候起就这样,只要一紧张就会摸耳垂,有时候刻意控制,但也有时候不经意间便会如此。” 栗飞也有这个习惯! 夏青溪的心里像忽然间绽放了一片桃园,此后数日,都一直沉浸在这种轻飘飘的不真实中。 夏青溪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嘴上时刻都挂着笑意,拉起盈歌就去街上采买东西。 盈歌好奇地问:“姑娘,你平日里最不喜采买,今天怎么一下买这么多。” “这你就不懂了吧,盈歌宝贝,七爷我呢平日里都穿男装,最近突然觉得男装有点穿腻了,多置办几件女装以备不时只需嘛,喏,这几套是给你的。” 盈歌喜滋滋地将所有的衣服都报过来:“好好好,谢谢姑娘,我先把这些送回驿馆,你先逛着,一会儿我去哪里找你呢?” 夏青溪指着不远处一座气派的银楼道:“一会儿去哪里找我便是。” 盈歌以为自己听错了站在那里不动。 平日里姑娘最不喜这些簪钗玉环之物,总嫌它们麻烦,让她多簪几朵绒花都像要了她的命似的,今天怎么…… 夏青溪扔下站在原地发呆的盈歌,独自去了银楼。 盈歌一个人回了驿站。 “还以为姑娘不喜钗佩,原来以前是没有碰到愿意为其簪钗的人……” 盈歌嘴里嘟囔着,走廊上迎面走来了晋王,盈歌赶紧福身行礼,谁知晋王行至她身旁停下了脚步,面无表情道:“最近驿馆人手不够,两个院子皆需重新打扫一遍,你去吧,天黑之前干完。” 盈歌站在原地满脸疑惑,什么情况这是? 自打认识晋王以来,别说吩咐她做事了,连话都几乎没怎么跟她说话,现在他却命她去扫院子,而且还是两个院子,还是一个人干,还要天黑前干完…… 她用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子,歪着头:“您是让奴婢……” “还不快去!” 夏青溪将整个银楼都逛完了也没见到盈歌过来接她,不过她心思实在太好,完全不放在心上。她将刚才挑选的钗环珠佩一股脑倒在桌子上,招呼伙计道:“把盒子都拆了,不然太多拿不了。” 伙计们七手八脚很快就把东西装在一个碧绿色小包袱里递给了夏青溪,接过沉甸甸的小包袱,夏青溪迈着大步出了门。 路过青楼门口只见从里走出个娇美小娘对着她微微点了点头。 这谁来着? 夏青溪脑子不断搜索着,哦,对,是那日她扶了一把的人。 她走过去,手伸到包袱里面抓了一把珠翠簪镯递给了那小娘:“送你了。” 小娘忙接过道了谢谢:“今日承了公子的情,若以后有何事可以来找我,我叫桑子,我是夏主事的人。” “夏主事?夏青璃?” “是夏觉非。” 夏青溪歪着头,微张着嘴,楞了好一会儿,才消化了这个消息,同桑子道别后径直回了驿馆。 夏青溪回到驿馆的时候并没有见盈歌,她将衣服拿出来挑了件藕粉色的百蝶穿花缎纱棉裙,配着五彩缂丝狐狸毛的小披风。 待一切穿戴好,便等着盈歌过来梳头了。 可这盈歌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夏青溪有点坐不住了。 她今天约好了同东方谨一同用膳,眼看这晚膳的时辰快到了,她打算自己出去寻她。 院里找了一圈都没有见到人,难道在西院? 还没有踏进西院,夏青溪就看到有个娇小的身影蜷缩在走廊上,正一点点地擦拭着栏杆,她冲过去拉起她的胳膊:“盈歌!你在这干什么?” 盈歌一看是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送下衣服后就准备去找你,刚巧碰见了晋王殿下,可是我一心着急着出去,在走廊上完全没有发现晋王过来了,我就……我就忘了向他行礼,接过就被罚打扫院子……” 夏青溪四下看了看院子周围,夺过盈歌手里的抹布仍在了水盆里拉着她就要走,盈歌急急道:“姑娘,我还没有干完呢?” “哎呀我的傻盈歌。这里是官驿,洒扫清洁自有专门的人来负责,不信你看这院子的地砖上,这走廊的栏杆上都是洁净无比,你打扫与不打扫谁又能看得出来?走随我回去吧!” 夏青溪不由分说将盈歌拉走,路上她还是有些疑惑:“你说,他是因为你没有及时向他行礼而责罚你?” 盈歌挠了挠头:“不然呢?” 第92章 一同用膳 “额……或许王爷当久了多少会有那么点架子……”夏青溪胡乱回了她一句。 盈歌被夏青溪拉着回了房,这才仔细地打量着她:“天呐,姑娘你平时应该多穿女装,这藕粉色衬你的眸色真真是好看。” “快来给我梳妆,你看这个小包袱里面全是我今天买的宝贝,你挑几件给我戴上,我相信你的手艺。” 被夏青溪信任的盈歌使出了浑身解数、毕生绝学为她梳了个随云髻,配上两支蜜花色水晶步摇簪,周围再缀以同衣衫相呼应的藕粉色鎏金穿花粉水晶,画上黛山眉,朱唇脂,呵手试梅妆,一切完成后,盈歌不停啧啧惊叹—— 第141页 “姑娘,真是太美了,我从来没有见过像姑娘这般美貌的人!” 夏青溪还是不放心,捧着棱花镜左看右看,末了又拉着盈歌反复确认,一副小女儿的心思全然写在脸上。 有一段时间,盈歌觉得自家姑娘有些不太正常,虽说以前也有些放浪形骸,但自从磕着头后就愈发恣意痴狂,没想到现在姑娘又变成了娉婷婀娜的小女儿家了,以前生出的那些担心也随之烟消云散。 夏青溪起身准备去找东方谨,谁知刚打开房门,便见一个身影撞了过来。 夏青溪回过神来只见夜川手里端着一只空杯子立在那里。 夏青溪暗呼一声“不好”,低头一看,胸前湿掉了一大片,再看看那杯子白瓷荧光的底儿还残留着红褐色的茶浆。 夏青溪的脸都几乎变了形:“你……”她指着他的手指有点发抖。“眼睛长头顶上了?!你怎么看路的?” “哦。” “哦?”夏青溪一边拿帕子擦着胸前的茶渍一边懊恼地剜了他一眼,可他并不言语转身便走了。盈歌赶紧掏出手帕一同擦弄这茶渍。 擦了几下,夏青溪气得跺脚:“这,这什么茶啊?颜色这么重,他从来不喝红茶只喝绿茶的,今天这是抽的什么风!” 顾不得再想其他,眼看晚膳的时辰就快到了,夏青溪飞奔回屋内:“快,快再换一身。” 自古做事都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夏青溪挑来挑去只觉这些衣衫皆不如刚才那件,那抹藕粉已成了心头好,任后面的再鲜艳也无法替代。 夏青溪一边跺脚一边将夜川上上下下又骂了好几遍,最后挑了件与刚才的藕粉色差不多的玫红色,还不等穿上就后悔了,虽说这颜色相近,但与刚才那件相比又显得俗气了些。 夏青溪放下,又拿了件豆绿色的,左看右看,叹了口气,就它把。 匆匆穿好衣服,将头上的钗饰都取下来重新簪了只翡翠鎏金的四挂步摇后,再次开门时她躲在盈歌的后面查探完“敌情”后方才出来。 还好还好,这次没问题了,提起裙摆急急地就往西院跑去。 跑到东方谨门前,她大口大口先顺了顺起,舔了一下嘴唇,敲了敲门。 水坎坐在夜川的桌子上,一边吃着北狄特有的马奶糕一边揶揄道:“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主子您就是跟七爷走的太近了才变成这样的。” “哪样?”夜川有些好奇。 “为达目的汲汲营营,不择手段,毫无底线……嗯……人神共愤!” 谁知夜川不但没恼反而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被眼尖的水坎丝毫不差地捕获。 “唉~~中毒太深,药石罔顾啊!” 夜川完全不理会水坎的揶揄,正色看着她:“可查到哪里派来的?” 水坎将手中的马奶糕全都塞进嘴里,鼓鼓囊囊道:“东边的。七爷从来没有去过东渊国,跟那边的人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的,为什么会有人置她于死地呢?” “来人的目的恐怕不是要取她性命,反而像是要给她提个醒。” “提个醒?难道是那小子惹的事?” 东方谨房内。 夏青溪小心地问道:“你真的没有特别喜欢吃的菜?比如青椒什么的?再比如菠菜。” 东方谨笑笑,将筷子放下,为她斟了一杯茶:“本王自幼长在宫里,父皇时常去母妃宫中,每次用膳,所有的菜色量都不多,为防止菜里被下毒,每餐每样菜只能动一次,不可表现出喜欢吃什么,本王也不知自己喜欢吃什么。” 夏青溪听后撇撇嘴,既然不知道喜欢什么,那就试试这个。说着将一盘羊肉青椒换到了他的跟前。 “好吃吗?” “好吃。” “那与其它菜相比呢?” “……” 东方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从小成长的法则就是用膳不可有喜欢的菜,他也强迫自己不去喜欢,所以,任何菜色在他眼前都没有什么差别,无论味道上还是外观上。 但如果真的要细细品味,这青椒的味道,又好像真的与其它的菜品不同。 如此想着,他又夹了一口放入嘴里慢慢咀嚼着,似乎着青椒里蕴藏了什么秘密一般。 夏青溪见状,执起筷子将眼前这盘羊肉青椒如风卷残云一般消灭掉了半盘,吃完后拿帕子擦了擦嘴:“喜欢就要毫无顾忌、大快朵颐。你那么一块块的品,这得吃到什么时候?”夏青溪指了指还剩下的半盘:“来,大口吃,你来试试!” 东方谨用筷子夹了一口放到嘴里,夏青溪在一旁吆喝:“再多夹一点!”于是他又试着多夹了一些放在嘴里慢慢地咀嚼着。夏青溪还不满意:“嚼快一点,来,放开了吃。” 夏青溪一边示范一边催促他,二人很快便狼吞虎咽起来,不一会儿功夫半盘羊肉青椒吧便见了盘底。 夏青溪看到他唇边沾了一滴酱汁,想到他平时中规中矩的样子同现在的反差,被逗得哈哈大笑,赶紧用帕子帮他擦干净。 当她的手指触碰到他的时候,他的心里迅速生出一种难以言明的感觉,赶紧将脸别了过去。 谁知这个动作又将夏青溪逗得哈哈大笑:“害羞了,你竟然害羞了,哈哈哈哈……” 这一天夏青溪过得舒坦无比,连睡觉的时候都是咧着嘴的。她时不时痴痴地傻笑着,捉着被子的一角在榻上滚来滚去,她把眼睛闭上、睁开、再闭上、再睁开的时候…… 第142页 眼前出现的是水坎的一张放大的脸,夏青溪一把将她推开:“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从你刚开始犯花痴的时候。” 对于犯花痴这个词语夏青溪丝毫不予反驳,她将手掌摊开捧着自己的脸又痴痴地笑个不停。 “刺客是东渊国的。目的不是为了杀你,而是想给你提个醒。” 水坎这句开门见山的话令夏青溪顿时清醒了过来。 她也一直纳闷,为什么两国的皇子都在院中,刺客却非要冲进来砍她一刀,而且以那些刺客的身手若真想要她的命,那一刀可就不只是划破一点儿油皮那么简单了。 夏青溪思忖了片刻:“是洋灰配方,我改进了洋灰配方,修筑堤坝的时候不必再采购、运输新的石料,工期也大大缩短,而东渊国三面环海,堤坝数量惊人,倘若都用这种新的修葺方法来改良堤坝,那……我这是挡了别人的财路啊!” 水坎开心地晃动着小脑袋:“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畅快,只是七爷,你这敞亮的小脑袋瓜为何要为他人所用呢?你嫁给主子,帮主子夺嫡登基统天下,然后生一堆孩子不好么?等你们都死了,水坎就……” “嗯?” “等你们百年了,水坎就为你们立传刻碑,扬名天下!” 第93章 那人一定不是萧郎 阳关镇。 慧云禾望了一眼手边的各色补品,用手拨了拨马车的帘子,一个熟悉的身影闪过。她赶紧让车夫将车停下,追着那人的方向而去。 气喘吁吁地追了几条巷子还是跟丢了。 她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头经过一家茶摊,只见茶摊上两个府丁模样打扮的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咱们县丞大人虽说是刚上任不久的新官,但对咱们下人未免也太好了些。” “给你发银子你还抱怨,活该是受穷的命!” “我不是抱怨,我只是好奇,徐离大人最近都在仗义疏财,让人感觉过了这几天就好像要走似的。” “别瞎说,咱们大人不在县丞府待着还能去哪里?” 慧云禾打了个激灵,萧郎到底要干嘛? 不行,一定要去找他问清楚。 她从随身携带的荷包里将腰牌拿出,凭着腰牌从后门进了府中,想起上次来他对自己说的那句“再寻良人托付”,心就像被钝器击打般疼痛。 穿过一条长长的石板路,两旁的花朵早已凋谢,根部还残存着一层薄薄的霜。 萧郎种花的情形仿佛历历在目。 慧云禾将头别过去不忍再看,快步而去。 这次她没有敲门,而是直接推门而入。房里徐离萧正将一盘银锭交予官家吩咐着打赏给下人。 许久不见,徐离萧显得有些苍白,下巴上隐隐可见冒出的青色胡渣,面容清瘦,一丝疲倦挂在脸上。 “县丞真是大手笔,最近打赏给下人的银钱都够他们下半辈子花销了。” “云禾?你怎么来了?”徐离萧一摆手,管家捧着银子退了出去。 慧云禾自顾自坐下,望着徐离萧缓缓道: “记得小时候,爹爹让我练字,给我的是普通的宣纸,我不肯练,非要爹爹拿出他珍藏的仙令笺来给我用,爹爹没有办法只得拿出来。 “他问我,这仙令笺金贵,我如何配得上?我说,只要给我用,我日后定是这阳关镇第一书法。 “从小到大,于人于事,我都没有将就过,凡事都要最好的。 “萧郎,我慧云禾自恃清高,当初对我倾心的公子小郎无数,我都不曾把他们放在眼里。 “因为在我心里他们不过是俗世间凡尘尔尔,我慧云禾的丈夫必是石破天惊、卓尔不群之人。直到我遇见了你。 “有一段时间,我以为你有什么苦衷,可是那种事情,萧郎你告诉我,哪里有什么苦衷? “直到范青竹将那日之事告诉我,她因为雨天路滑掉入土沟里后,你们几人合力将她拉上来……一个一个的…… “你们还是人吗?你们难道就没有母亲、姐妹吗?” 惠云禾有些哽咽,徐离萧没有回答,他将头微微低着,嘴里喃喃道:“云禾,对不起,对不起……” 慧云禾走近他,突然他捉住她的肩膀,凝视着她的双眼:“云禾,我对不起你……我辜负了你的深情,罪该万死。范青竹掌管嗅探营又有着与青玄寨的渊源。她身边的夏青璃是京都若谷轩的主事,而她也是晋王的人……云禾,我背负的是整个徐离家的荣辱,若来世不弃……” 惠云禾一把打掉了他的手臂,疯了似的冲出来,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不知不觉便到了范青竹处。 “云禾?” “……” “你怎么了?” “……” 范青竹将她扶到座上坐好,顺手为她沏了一杯茶,神色焦急地望着她。 慧云禾突然抓住她的手:“那人一定不是萧郎!他曾对我说这世上的事情并不是非黑即白,而他一直劝我另寻良人又许诺来世再续前缘,自始至终,他都没有亲口承认过那人是他!” 范青竹迟疑了一下,慧云禾继续道:“我刚才去找过他,我说那日你因雨天路滑掉入土沟,可他并没有指出你掉入的是陷阱,根本不是什么土沟!青竹,你说,那人会不会另有其人?!” 第143页 慧云禾抓住范青竹的肩膀使劲摇晃着。这一席话令范青竹也起了疑虑。一直以来她对徐离萧所犯的罪孽坚信不疑,但若真如慧云禾所说,那当初之人或许真的…… 范青竹拍拍她的手安慰道:“云禾你放心,我一定会查明此事,三日后你再来找我。” 回去后的几日,慧云禾心神不宁,在第三次将茶倒出杯子的时候,川隐山人摇了摇头:“云禾,世间事皆有因缘法度,不可强求委屈了自己。” 慧云禾将茶壶放平,正色道:“我知爹爹是心疼我,可万事皆有因缘,他没有必要去抗别人的因缘,人这一生何其短暂,若不能恣心纵欲地去选自己的路,那得多悲哀?要这因缘法度又有何用?” 川隐山人叹了口气,“你怎知这就不是他自己选的因缘呢?” 慧云禾完全没有在听,她歪着头,头脑里迅速思索着什么,突然她抓住了他的手臂:“爹爹,你可还记得上次你说萧郎生过一场病,后来脾性大变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那又如何?” 慧云禾“腾”地站了起来,赶紧吩咐人备车直往范青竹方向而去。 远远的,便见萧郎和范青竹一人一马往树林深处去了。 来不及多做他想,慧云禾吩咐车夫赶紧跟紧二人。 马车一路疾驰,慧云禾心情忐忑,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追出大概十几里路的样子,马车骤然急停,马儿扬起前蹄打着响鼻,慧云禾在车里一个趔趄差点摔了下来,掀开帘子从车上跳下来后,眼前被一个土坡挡住了,他们二人的马也系在这里。 吩咐了车夫等在原地后,慧云禾徒步上了这条蜿蜒而上的小路,隐隐看见二人背着这边而立,前面是一处断崖,从断崖处卷起的风将二人的衣衫吹的猎猎作响。 慧云禾停住了脚步。 范青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发丝,眯起了眼睛:“这里真是个好地方。” “人生美景何止千千万万,只是你今天恰好要在这里了却一桩心事,所以才觉得这里美。” “了却……曾经我是这么想过,我活着的意义就是为此。但是后来云禾让我改变了看法,我决定先查清楚。” “查清与不查清又有何不同。徐离家终是要有人偿还对你的罪孽。” “你凡事都是如此私自做决断的吗?真是苦了云禾了。” 提起慧云禾,徐离萧眼中闪过一丝留恋,他望着远处的山峦,层层叠叠,山顶似乎还有未曾融化的雪。 “也罢,今日就将欠你的一并还清,洗刷我徐离府的罪孽,只是云禾……她性子倔,还请你多开导她。” 说着徐离萧往前走了一步:“若我的命可以再长些,若我们没有这些渊源,我真想跟你做朋友。” 徐离萧又往前迈了一步,此时他的脚尖已经踩在了悬崖的边缘。 范青竹刚要伸手拉他:“小豆子,徐离萧所犯的罪孽已经还了。以后的徐离萧要好好活着。” 正说着,慧云禾从附近冲了过来,大喊了一声:“萧郎,不要!”张开手便抱住了欲要跳崖的徐离萧。一个重心不稳,二人一同跌落了悬崖。 范青竹唇角微挑,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第94章 猎场围猎 川隐山人府的车夫正伸着脖子焦急地查看这边的情形,他上前拦住范青竹,“姑娘,我们姑娘她……” 范青竹一笑:“这处悬崖看着高耸,其实半山腰有一条河经过,要找你们家姑娘,就赶紧过去吧!” 几日后,惠云禾与徐离萧如期而至。 在数次招呼他们落座后,范青竹斟好了茶。 徐离萧“噗通”一声跪在了范青竹面前。 “那日我本想着跳崖还你一条命,谁知……” 范青竹伸手欲扶她起来,可他并不为所动。 “徐离萧做的孽,他已经拿命还清了。至于徐离府……我并没有觉得亏欠我什么。” 徐离萧听罢眼睛炯炯地望着范青竹,良久缓缓道:“那就受我三拜,从此还了徐离府欠你的。” 与惠云禾一同将人扶起后,见二人双手紧紧相握,目光胶着,范青竹只好扔下一句“你们慢慢聊,我去准备酒菜”就出去了。 徐离萧将慧云禾紧紧拥入怀中,摩挲着她的后背喃喃道:“云禾,让你受苦了。” 慧云禾抬头望着他,眼泪悄悄地从眼眶中翻滚而出,他俯身啄去了她滚到面颊上的泪珠,又顺着一路往下吻上了她的唇。 这数月来的种种,都化作深情,悉数糅进了这个无比深情、热烈又旷日持久的吻里。 ————— 寿康宫。 荣太妃目光中透着坚毅果决,用手猛地拍了一下椅子扶手:“查,再去查。我就不信他一点儿破绽都没有。”垂手侍立的那人领了命刚要下去又被叫住了。 “慢着!他费了几个周折将药渣透露给皇后,把这祸水引到了戟儿身上,咱们不妨将计就计,等查到证据后让他来个惹火上身。” “属下遵命,一定加急去办。” —————— 北狄的皇室狩猎,是皇室中最为重要的活动之一,一大清夏青溪就被夜川拉着一同进了宫。 一路上夏青溪不停抱怨:“你们皇室狩猎关我什么事情?为什么非要把我带上,我不过是个小小的侍卫随从罢了,你干嘛总要跟我过不去?” 第144页 “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份,那随我一同去狩猎是你的本分。” “可是我一不会射箭,二不会功夫的,我去了就是个累赘。” “你不需要会,你只需要在旁边看着就行,或者你还可以选择去太后那里陪她老人家说说话。” “……那我还是在旁边看着吧!” 不知是否因收了翡翠牌子心虚,一想到太后,夏青溪就有点打怵。 北狄的皇家猎场建在广袤的草原之上,虽然是冬猎,但飞禽走兽依然很丰富——北极狼、雪兔、麋鹿、北极狐、雷鸟、山猫、猞猁等等等等。 在这茫茫雪原中狩猎也别有一番风味。 猎场的栖息地是用土夯成的一块平地,四周拉着彩旗,冬日的风吹过,旗子猎猎作响。 沿着平地周围扎着一座座帐篷,中间的空地上一半用来拴马驻扎,一半铺着地毯,一排排的整齐地摆着矮脚的桌椅。 待众人落座后,大法号浑厚庄重的声音响彻云霄,伴着鼓声雷雷,冬日的狩猎便拉开了序幕。 舞娘踩着鼓点入场献舞,宫婢忙着斟酒切肉,一片热闹祥和的景色。 夏青溪搓着双手,又一次咽下了口水。这可是正宗的烤羊腿,先头被强拉着来狩猎的不快顿时烟消云散。 用过餐后,各人便开始做狩猎的准备。 往常都是谁的猎物多谁获胜。这时大王子出来建议道:“陛下,不如我们这次来点新奇好玩的。” 大王子乃先帝庶出的长子,先帝一众皇子中算是翘楚了,只可惜这庶出的身份,终究与王位无缘。 纳萨尔听后被提起了兴致:“哦?怎么个新奇法?” “我们可以将众人分为几个小组,等结束之时,查看哪个小组的猎物最多即为获胜,就可获得陛下的赏赐。” “如何分组?” “为公平起见,我们抓阄决定。” 纳萨尔非常心仪大王子的这个提议,爽朗地哈哈大笑,当即决定:“好!就这么办!” 众人也被这个新奇的玩法吊足了胃口,纷纷跃跃欲试。 娜仁托娅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纸,嘴巴噘的老高,一边用脚使劲地踢着地毯一边拿眼偷偷地往夜川那边看。 “娜仁怎么不高兴了?” 大王子过来关切的问话,娜仁又气又害羞,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大王子似乎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将抓阄的纸条递过来道:“我不太喜欢这一组,咱们俩换换吧。” 娜仁迟疑了一下顿时又心花怒放。 如此,夜川那组的成员便是必勒格和娜仁托亚。 大王子此时又出来建议:“陛下,我们组皆是男子,皇外孙那组有娜仁在……” 听他这么说,娜仁托亚急了:“大王子凭什么看不起人,我娜仁绝不比你们男子差!再说了表哥威猛如戟,以一当十,我们这组并不比你们差!” 纳萨尔听罢摆了摆手:“既然如此,那就给皇外孙组里再加一个人。”说着手指划过众人落到了夏青溪头上:“就你了!” 娜仁托亚一心想在夜川面前表现自己,善于骑射的必勒格也在组里,就卯着劲儿想拿第一。 见纳萨尔塞了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小郎进来,娜仁托娅顿时心生不满:“陛下,你看他一副柔弱的模样,猎场上刀箭无眼,磕着伤着的岂不麻烦?” 夏青溪正酣畅淋漓地切着烤羊腿,被纳萨尔一指,差点噎住。 她赶紧将旁边的马奶酒端起,大口喝了几下,顺了顺气赶紧附和道:“公主所言甚是,还请陛下三思。陛下,小的只是个跑腿的随从,只配跟在后面拿拿箭筒、提提水袋,若小的参加,恐怕是个累赘,还望陛下明鉴!” 纳萨尔听罢正色道:“狩猎队伍,每队都会配五名随从,到时候还少你一个?没想到玥国男儿竟如此胆怯。” 这哪跟哪?! 夏青溪顿感事情不好,要是传回去,以后她夏七爷还怎么混? 定了定神夏青溪出列道:“谢陛下提携,定不辱使命!” 见她加入了队伍,娜仁图雅扬着下巴嫌弃地睥睨着夏青溪道:“一会儿跟紧点,不要拖表哥的后腿!” 夏青溪勾唇一笑:“你表哥又不是狗,还分前腿后腿?” “你……”娜仁气结。 必勒格朝夜川凑过去耳语道:“皇外孙,这陛下究竟是什么心思?” “陛下的心思,你还不懂吗?”夜川说完纵身上马,向着猎场绝尘而去。 必勒格默默地摇了摇了摇头。大王子将娜仁送过来,陛下又将小随从钦点来,倘若中途不能护这二人周全…… 夏青溪为了追上前面的三人,紧抓缰绳,屁股硌的生疼,一面龇牙咧嘴继续追赶一面将纳萨尔上上下下问候了千百遍。 见她没有跟上,夜川放慢了速度。 夏青溪上来就劈头盖脸吼了句:“你们北狄人的屁股都长得跟正常人不一样么?” 夜川被这个问题问懵了,并不理睬她。 夏青溪继续抱怨道:“这马骑的我屁股疼死了,你们都不觉得硌屁股吗?” 夏青溪对着马翻了个白眼,仿佛又不忍心责怪马儿一般,又手用捋了捋它的鬃毛。 跑在最前面的娜仁托娅最先发现了猎物——一只雪狐。那雪狐通体雪白,眼睛闪着幽蓝的光,雪狐生性敏捷狡猾又善于伪装,一般的猎人很难猎到。 第145页 娜仁急于证明自己,对雪狐紧追不舍,必勒格策马直追,夜川、夏青溪并着五名随从紧紧跟在后面。 眼看就要出了猎场范围了,必勒格大声叫:“公主,不可再往前了!” 娜仁托亚完全沉浸在那只雪狐带给她的斗志中,丝毫没有理会必勒格的忠告。 第95章 狩猎遇险 雪狐被娜仁托亚追的无处躲藏,眼看就要精疲力尽。 不管人还是动物,在面对生死的时候,都能激发出无限潜力。 雪狐发现一处藏身的洞穴,一个急转弯掉了个方向,紧追在后面的娜仁托娅也跟着调转了方向。 只见她双手握住马鞍前方的桩头,在转弯时一只脚从马背上跨过来,如蜻蜓点水般点了一下地面又身轻如燕地跨回到马背上。 夏青溪被娜仁托娅的这个动作惊呆了,暗暗赞叹北狄不愧是马背上的民族。 由于在转弯的时候节省了路线,娜仁托亚将雪狐逼到了绝境。她抓准时机从后背抽出箭来一举将雪狐击中。 带着胜利的兴奋,她将雪狐高高举起开心地大喊:“表哥!看!我抓到雪狐了!” 必勒格刚松一口气,只觉脚下不稳,大地仿佛剧烈晃动了一下,伴着马儿尖锐的嘶鸣,四人三马重重地跌进了一处陷阱里。 落下之时,夜川抱紧了夏青溪,必勒格则护住了娜仁托娅,除了轻微擦伤,几人并无大碍。 夏青溪环顾着四周,这个陷阱比普通的更深一些,即便踩在马背上也够不到上面。 娜仁托娅被必勒格扶起后急急朝夜川这边过来,上下打量了一番:“表哥,你有没有受伤。” “无妨。” 由于陷阱太深,五名随从尝试了各种方也无法将人从陷阱里救出来。 娜仁托亚坐在一旁,撅着嘴巴生着闷气。 夏青溪仰头大喊:“打猎都不带绳子的吗?你们的绳子呢?” 一名随从道:“皇外孙赎罪,我们打猎的工具都是再三确认好,提前装在袋子里挂在马背上的,刚才又去翻找了一遍,不知为何不见了。” 此时的娜仁托娅完全没有了方才捕到猎物的兴奋,头微微低着,像一朵经了风霜的格桑花。 “都怪我,如果不是我执意要猎那雪狐,也不会跑出猎场,我们也不会掉到这陷阱里来,表哥,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夜川不置可否,看着夏青溪,“不知夏小郎有何妙计?”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夏青溪摇了摇头,她此时比谁都想出去,若被困在这里,那还怎么出去见东方谨。 娜仁托亚冲着上面大喊:“喂,你们赶紧去找绳子来救我们上去!” 夜川急忙打断她:“不可!” 娜仁不懂:“为什么?” 夏青溪对她做了个无奈的表情:“这陷阱如此之深,一看就不是为了平常捕猎,一定是有人特意为我们准备的,若他们离去肯定会在中途被灭口。” 娜仁托亚瞪着大眼睛没有说话,她望了望夜川,只见夜川微微点了点头。 夏青溪一边踱步,一边飞速思索着,绳子……绳子……如果没有绳子呢…… 突然灵机一动,冲着上面大声喊:“你们把铠甲脱下来,将中衣和里衣结成绳子!若还不够,就把裤子也脱了!” 娜仁托亚被夏青溪这么一喊,脸上出现了羞赧之色。 但总算是有办法出去了,她的眼睛里也顿时生了光彩,她向夏青溪投去一瞥赞许的目光。 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在心里已经对夏青溪产生了改观。不过细想想又好像哪里不对——刚才落下来的时候,表哥并没有抱住自己,反而抱住的是这个随从。 来不及多想,用衣服结成的带着体温的绳子便竖了下来,必勒格扶着娜仁托娅先攀住绳子,待她被拉上去后,便让夏青溪下一个上去。 夏青溪用手抓住绳子不经意间往上面一看—— “哇~~”不由得看呆了。 只见五名随从个个身材结实精炼,一身壮硕的肌肉纹理分明,她咽了一下口水正准备将绳子再抓牢些就听到夜川在后面道:“必勒格你上去。” 他怎么这么好心?难道是为了让我多欣赏一会儿美男肌肉?正想着,一只大手将自己的头扭过来压在了壮硕的胸膛上。 “喂,你干嘛呀!”夏青溪腾出两只手来拍打着夜川的胸口。打了两下,夏青溪的动作缓了下来。 “啧啧……”夏青溪捏了捏他,嘴里发出了赞叹:“身材不错嘛!不比他们的差……” 夜川一直手揽住夏青溪一只手攀住绳子,被拉上去后,夏青溪从夜川的身体两侧歪来歪去地看他们解开绳子穿衣服。 夜川又将她的头紧紧地按了回去。夏青溪上去就是一拳:“我知道你的身材好,可你又不给看啊,你看看他们……唔……唔……” 夜川手上一用力,用胸膛堵住了她的嘴。 待几人修整完毕后,跃上随从们的马向着猎场的方向而去。就在快要接近猎场之时,迎面走来一人一骑,白马白衫,在雪景里很难分辨。 来人近了急急下马,手持一卷羊皮卷跪倒在马前:“参见皇外孙、公主,见过右司大人。” “何事?” “启禀皇外孙,十三王爵病逝,小人带讣告特来奔丧。” 第146页 听到这,娜仁托亚忍不住了:“既然是叔叔病逝了,为什么不去陛下那里奔丧?” “回公主,由于围猎陛下不在宫中,猎场广袤,一时间又难寻陛下踪迹,刚好小的看到公主一行人,不知可否请皇外孙将这讣告带给陛下。” 这十三皇爵是先皇所出,与纳萨尔走得最近,当时几方夺嫡,也多亏了十三王爵他才能荣登大宝,按理说,纳萨尔与十三皇爵的情谊在北狄人尽皆知,若真要奔丧,又岂有不亲自面圣的道理? 此等大事只派一个随从前来,未免太草率了些。 娜仁托亚觉得蹊跷,举起手里的鞭子还没有落下就听见远处传来糟杂的马蹄声。 迎面走来了纳萨尔并着几个王子贵胄和一众随从亲卫。 纳萨尔做了个拿下的手势:“刚才接到线报说皇外孙在猎场外逗留图谋不轨。”身后一众侍卫亲兵迅速将夜川几人团团围住。 娜仁托娅赶紧下马对纳萨尔行礼:“陛下,刚才都怪我恋战,追着那雪狐出了猎场,致使我们掉入陷阱,这才耽搁了回去的时辰。” 纳萨尔并不听娜仁托娅的解释,接过士兵缴获上来的羊皮卷,看完后大喝一声:“好大的胆子,竟然敢串通大王子谋逆!”说着将羊皮卷重重摔在地上,对着侍卫们下达了命令:“将皇外孙拿下,押入死牢,听候发落!” 纳萨尔的脸上顿时翻涌出一层焦急的神色,一边部署调集援兵,一边纵马往皇宫的方向疾驰而去。 娜仁托娅看着纳萨尔离去的背影还不死心,大喊道:“陛下明鉴,此人是来给十三叔叔奔丧的,手里拿的是讣告,表哥不会谋逆的,还请陛下不要中了奸人的诡计啊!” 然而纳萨尔已听不到她的辩解了,留下的几人皆被披甲执锐的侍卫押送了回去。 除了娜仁托娅被软禁,其余人皆押进了死牢。夏青溪揉着屁股躺在厚厚的稻草上,盯着火盆里燃烧得正旺的炭火,暗暗思忖:“这北狄的死牢待遇如此好?” 夏青溪屏息竖着耳朵仔细听,似乎有兵器碰撞打杀之声隐隐传来。她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唉~~人为星盘,我充旗子啊!” 夏青溪百无聊赖地在稻草上躺着,不知时间几何,终于听到了远处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步履稳健但透着焦急:“快打开!” 待牢门开后,来人快步进去扶起躺在稻草上的夏青溪:“可还好?” 夏青溪揉着屁股,“晋王殿下,这浑水,趟的可还开心?” 第96章 这浑水,趟的可还开心? 几个时辰前。 猎场中,与大王子一组的几个人,各个神色匆匆 大王子神色慌张,在帐里不停地来回踱步,时不时盯着帐篷门口焦急万分。 一个侍卫模样的人急急地进来,刚要行礼便被打断。 “如何?” “启禀大王子,成了!陛下在猎场外已下令将他们全都押入了死牢。” “皇宫那边呢?” “陛下正往皇宫方向赶,也调集了部下前去护驾。据各处传来的消息,国都各将领都未曾有带兵活动的迹象,宫内的禁卫军也没有离宫,这说明我们的计划并未被察觉,现在搬救兵的消息还没有送到,此时,是最好的时机。” 大王子听后,摊开双臂,兴奋异常地昂着头:“真是天助我也!” 纳萨尔往皇宫的方向一路疾驰,身后的斗篷迎风作响,留鸟划过天际,茫茫草原上一行人踏雪而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广袤的天地之间。 绕过皇家猎场,纳萨尔抄一条近道继续奔驰,蜿蜒的小路上,尽头仿佛点缀着几个黑点,越来越近时终于看清了,小路上横着一队人马。 立在前方的不是别人,正是大王子带了一队精兵等候在此。 纳萨尔急急勒马,马儿蹬起前蹄,嘶鸣的声音响彻荒野。 此处地势低洼,周围土丘围绕,是个埋伏的绝佳地点。 一旦踏入包围圈,再出去恐怕就难了。 大王子御马上前,马蹄来回踢踏着,他仰天大笑,北狄男儿的豪爽在这快意恩仇的时刻里显得尤为鲜活。 “皇弟你终于来了,让本王好等!” “逆臣!”纳萨尔怒目而斥。 大王子不急不慢,并不慌张,似乎一切都已在掌控之中。 “皇弟如此行色匆匆,是要去哪呢?” 纳萨尔立马劝道:“若你此时肯收手,孤可饶过你一回。” “皇弟还真是仁慈!这么多年你又何曾饶过本王?!” “孤从未为难过你,不饶恕你的是你自己!” 大王子微微一笑:“皇弟,你我同为先皇所出,你不过是仗了个嫡出的名分才袭了这王位,皇弟难道就没有觉得心里有愧吗?” 纳萨尔傲然睥睨着他,一个眼神便已将帝王之气尽数迸发:“你知道你与孤差在哪里吗?” 大王子苦笑了一下:“我只是比你差了运气!” 纳萨尔惋惜地看着他,这个神情里仿佛有种难以言喻的居高临下,又有种不愿与之辩驳的不屑。大王子被这个神情深深刺痛,他已经受够了这种仰视他人的日子。 “父皇教导你我射箭,可父皇只夸奖于你,对本王总是不冷不热;太后没有儿子,她收了你做嫡子,同是父皇所出,为什么本王不行?你被收做嫡子之后,其他的王子都开始讨好你,群臣也愿为你出力,本王再怎么努力都得不到应有的回报,纳萨尔,你告诉本王,这公平吗?啊?!” 第147页 大王子一番控诉椎心泣血,然而纳萨尔却不为所动,他叹了口气,望着远方幽远的山脉,缓缓而言:“父皇亲自教导射箭,孤艺不如你,于是便暗暗下决心苦练箭法,直到胳膊都抬不起来,这些你都没有看到,你看到的只是孤付出后,父皇的嘉许,你忘了这背后孤所吃的苦,你也忘了开始的时候,其实父皇一直夸赞的那个人是你。” 大王子迟疑了片刻,愤怒地吼道:“休要再狡辩,今日本文要为自己争一争!” 纳萨尔不再言语,而是平静地望着他,仿佛就像在悠闲地下棋一般。 见纳萨尔神情淡定、毫无恐惧色的神情,大王子厌恶无比,他最恨的就是他这处事不惊的态度!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事已至此,由不得其它了! 他一挥手,身后埋伏好的士兵一拥而上,斗志昂扬,很快眼前便厮杀成了一片。 大王子看着眼前的情形,想着数年来所受的屈辱,仿佛在这一刻得到了洗刷。 随着嘴上的笑意越来越深,眼看纳萨尔寡不敌众,正要分出胜负之时,突然间土丘之上就出现了一圈人马。 他们骑着骏马举着弯刀宛如神兵天降,自上而下杀气腾腾,斗志勃发,伴着高昂的喊杀之声,从土丘之上纵马疾驰而下。 两方人马厮杀在一起陷入鏖战,夜川以一当百,奋勇杀敌,士兵们无一不受鼓舞。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将大王子一众抓获。 大王子定睛一看,带兵围剿的,不是别人,正是被押入死牢的皇外孙。 他看了眼立于马上的夜川:“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与孤所差的又何止是能力。”纳萨尔脸上还是刚才的一番风轻云淡,“你拉拢皇外孙不成,就想将他除掉,让孤以谋逆的罪名杀了他。这样,第一,可以防止他以皇外孙的身份带兵来支援孤;第二,借此挑起北狄与玥国的战事纷争,你若最后不成事,也可借着北狄动荡另谋他算。” “原来,你们早就串通好了!怪不得国都的将士全都没有领兵的迹象,原来是他!” “你谋算错的,又何止一个皇外孙。你太不了解孤。”说着对押解他的兵士使了个眼神。 颈上一抹鲜红映着草原上如雪的残阳更加触目惊心,大王子终于明白了,他终是太不了解纳萨尔,狠绝如他,断不会再押入死牢审问,他做的,向来都是杀伐果决。 幽暗的牢房里,夏青溪揶揄了一句:“晋王殿下,这浑水,趟的可还开心?” 夜川刚要扶着她出来,一走动,夏青溪疼的“嘶”地一声闭上了眼睛。夜川见状将她打横抱起,夏青溪搂着他的脖子道:“晋王有心了,那个节骨眼上了,还给小的安排了火盆,小的万分感激。” “你要真有那心,就安分守己,东渊国的浑水,也不要趟的太深!” “那可不是浑水……” “那是祸水?” 第97章 最毒的是人心 夏青溪躺在驿馆的榻上,几日都没有下床。 原来骑马真的是门技术活儿。 平时也偶尔骑的,但都不如这次骑的长,骑的久,虽说水坎给了药也消了肿、止了疼,但为什么磨破的地方就是不肯好呢? 正纳闷着,只见东方谨站在门口刚要敲门,夏青溪对着他笑了笑,露出一副期待的神色,赶紧招呼他坐下。盈歌备好了茶后识趣地关上了门。 “可好些了。” “嗯,已经好了,只是这骑马,真的不适合我。”夏青溪撇着嘴摇摇头,“你说这北狄人的屁股难道同我们常人生的不同吗?为什么他们都没事,就我成这样了呢?” 东方谨看着她,忍俊不禁:“那是因为你的皮肤娇嫩……” “嗯……啊?”夏青溪觉得这话好像哪里不对,他在夸我吗?夸我……屁股上的皮肤娇嫩?! 夏青溪被这个解释羞的面红耳赤。东方谨关切道:“你没事吧。” “没……没事……”夏青溪含糊应了声,赶紧转开话题,“堤坝修的还顺利吗?” “已经吩咐人去办了。” “那你是将这个立功的机会给了你阵营里的官员喽,不过我也纳闷,你们东渊国老皇帝到底是怎么想的,你说你一个堂堂皇子不好好在京城待着,总是天南海北的这么到处游历,你们东渊王室还真是清奇啊。” 东方谨被逗笑了,但嘴角似乎又掺了一丝苦涩:“本王不在,或许父皇能开心些。” 夏青溪想起曾让觉非查过他的情况,贵妃所出,孩提时是极得恩宠的,后来不知怎么就失宠了。 得到过又失去才是这世上最令人忧伤之事。 夏青溪也跟着无奈地叹口气,她也在心里暗暗着急,夏青溪啊夏青溪,你今天是怎么回事,两次都把天给聊死了…… 东方谨从袖袋里掏出一个拳头大小的贝壳来递给她。夏青溪赶紧接过来打量着,又凑到鼻子上闻了闻:“这是什么贝壳?怎么这么香?” “打开看看。” 夏青溪沿着两扇贝壳交合的地方,一用力将其打开一条小缝隙,沿着小缝隙将一只手指伸进去就可以完全将两扇扇片打开。 只见其中一枚扇片的凹槽里满满的都是一种泛着银光的药膏。东渊国不愧是三面环海,连药膏都用贝壳来装。 夏青溪顿觉爱不释手,泼墨般的山水红霞在脸上迅速晕染开来。 第148页 “这个叫蛤蜊油。” “我喜欢!”夏青溪打心底里喜欢它别致的造型,喜欢它独特的香气,更喜欢这个朴实平凡的名字。 “这个可以消肿止痛,平复疤痕,你可以试试。” 夏青溪一边应和着一边腹诽道:拿这么好的东西擦在屁股上,我是有脑子有毛病吗? 想到不久后就要动身回去了,夏青溪有些不舍,她拉着东方谨的衣袖:“东方,其实我想跟你回东渊……但是我还有些事情要做……” “那我在东渊等你,等你忙完了,就封你做本王的军师。” “哦……只是军师啊?” “在东渊,妇人不可为官,不然我还想封你个太傅呢!” “哦……呵……呵呵……”夏青溪尴尬地笑了两声,原来,在他心里,她不过是个军事。 夏青溪将颈上的坠子掏出来,举到他眼前:“我要弄明白?星阁到底与我有什么关系,或者?星阁与你有什么关系。” 东方谨盯着这枚奇特的坠子迟疑了一下,伸出手摸了摸,半圆形的坠子里仿佛由内生出来七宫星宿一样,前四颗斗魁是暗金色的,后三颗斗柄则为墨蓝色。 坠子的质感很特别,不像见过的任何一种东西,与其说是一块石头、水晶、玉器,倒不如说它像是活着的某种东西。 仔细看,斗魁的四星里有两星闪烁着光芒,仿佛有生命一般,其它几星似乎像在沉睡。 “这个……是从哪来的?” 夏青溪将坠子收好:“我二哥说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为我接生的婆子说是我自娘胎里带来的,具体是怎么来的,我也不甚清楚。” “皇室间传闻,?星阁是玥国历代帝王所掌的强国法宝,但这与你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因为与我有关,而我们是一起的,是同一类人,所以或许也与你有关。” “青溪,本王不是你要找的……” “你放心,我一定会将其中的秘密弄清楚,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家!” 只听外面一片噪杂,脚步声急而乱,听着好像是往夜川的方向去了。夏青溪和东方谨对视了一下,赶紧往屋外走去。 只见几个侍卫架着一个颀长的身躯正急急往夜川房里去,地上滴了一路涓涓的血迹触目惊心。夏青溪看了一眼东方谨,见他点了点头,她迅速夺门而出,奔向人流汇聚的地方去了。 房里侍婢,侍卫,打水的,研药的,煎药的,跑腿的,乱成一团。夏青溪走到门口差点被一个端水盆往外出的侍婢撞到,盆中已是嫣红一片。 夏青溪急急进屋,见水坎俯在榻前,头上起了密密的一层汗。夏青溪不敢多言,咬着嘴唇在一旁看她忙碌。 水坎将夜川受伤的那只手臂的袖子剪下,蓝色的衣衫沾了血已被染成了红褐色,受伤的刀口狰狞恐怖,像一只怪兽张开了血盆大口。皮肉外翻,血肉模糊的伤口上还缀满了粒粒的小白点儿。 夏青溪将头偏向一边,不忍再看。这伤口只用了一瞬间便刻在了她的心头,蹿上了眉头。 水坎用布条将伤口上下两处一起扎紧,执刀将泛着白点儿的伤口一点点刮下,夜川薄唇紧闭,头上青筋暴起,一声不吭。 夏青溪过去,坐在榻旁握住了他另一只手。夜川艰难地转眸望向她,由于失血过多,他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状态。半晌他从嘴里吐出几个字:“别怕,快回去。” 夏青溪摇摇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到底是谁,竟下如此毒手? 一直忙活到子时,水坎将伤口上了药包扎好,虚脱地坐在地上,她将头倚在榻沿上长长吁了一口气。 “累死水坎了,这是哪个杀千刀的如此歹毒。竟然在刀上淬了如此恶心人的毒?简直是禽兽行径!呸,禽兽都干不出来!” “恶心?”夏青溪有些不解。 水坎对着空气翻了个大白眼,愤愤道:“这刀上的毒乃尸毒。” “尸毒?”听到这个名字夏青溪感到胃里一阵翻涌,费了好大劲才勉强压了下去。 “尸毒是用生病而亡的尸体提炼的。比如痨病死的就挖出肺来炼毒,天花死的就将整张人皮剥下来炼毒,简直恶心至极!” 练毒方法已是至毒。 比这更毒的,应是人心。 第98章 我可是他的军师 夏青溪每日守在夜川的榻前,在水坎的指点下,渐渐的她也能帮他上药了。 这毒极为顽固,每隔三个时辰就要用熬好的药汁清洗一次,洗完再敷上水坎研制的解药。 夏青溪正洗着伤口,门外传来了急急脚步声伴着切切的哭喊声:“表哥!表哥你怎么了?” 娜仁托娅冲进来停在榻前,焦急万分地上下打量了几圈躺在榻上的夜川,泪珠儿翻涌而下,一下扑到了夜川的身上哭的梨花带雨:“表哥,表哥你怎么了,表哥你醒醒啊!” 夏青溪无奈地被她打断,只得捧着药膏看着。 娜仁托娅哭了一会儿,抬起头望见了旁边的夏青溪。 好像在哪里见过。 她一边看着夏青溪娴熟地上药,一边脑子里飞速思索着。 “你……你就是那个侍卫!你……你竟然是妇人!” 夏青溪将双手一摊,耸了耸肩:“是啊,又见面了。” 最近买了太多衣裙钗翠,已经数日没有穿男装了。 第149页 娜仁托娅凭借着自己出色的第六感,迅速对夏青溪生出敌意来。 她伸手拦住了上完了药正欲离去的夏青溪,劈头盖脸地问:“你跟我表哥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你会成为他的随从?为什么是你在换药?” 娜仁托娅围着夏青溪转了半圈,眼前那张娇美无匹的脸,在换了衣裳,簪了发钗珠翠后更显得逞娇呈美。 妇人永远容不得比她更美的妇人。 “表哥为什么现在还没醒?” “你想知道啊?” 夏青溪唇角半挑,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 像唤猫唤狗一样,对着娜仁托娅勾了勾手指头。 虽说心里有些别扭不服气,但是为了探得表哥的消息,娜仁托娅还是决定先忍一忍。 她撅着嘴,将信将疑地把头慢慢地凑了过去,心思都聚集在了耳朵上。 “哈哈……当然是他不愿意醒喽!” 被捉弄的娜仁托娅恼羞成怒,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解下腰间的鞭子二话不说就挥了过来。二人隔着桌子追打了起来。 桌上的药瓶、药碗、药壶、药钵随着阵阵鞭子挥过,伴着清脆的声音纷纷应声而裂。红色的、白色的、褐色的药粉、药膏、药丸,顿时溢满了桌子。由药粉挥洒升腾起来的一层薄雾迅速充斥了整个房间。 娜仁托娅用手掩住口鼻,一边咳嗽一边挥舞着鞭子想驱散这层药粉雾。 夏青溪暗叫一声“坏了”! 以小坎儿的脾性,若是知道了自己不眠不休研制的药被毁成这样…… 这后果……想想就酸爽。 再加上眼前这位娜仁托娅公主也不是善茬,若两人针锋相对…… 不敢想啊,不敢想。 夏青溪见事不妙,赶紧脚底抹油般跑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刚跑了两步,刚好就在走廊上遇到了拎着奶疙瘩回来的水坎。 夏青溪深吸一口气拍了一下额头,左看右看,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实在想不出其它什么主意来,只好猛的一把将其抱住,水坎措不及防,手里的酸奶疙瘩滚到了地上。 望着滚出好远的酸奶疙瘩,水坎一把将人推开,埋怨道:“七爷,你干嘛?都怪你!” “好好好,怪我怪我。”夏青溪表情怪异地挡在水坎面前。 水坎疑惑地盯着她的脸看了一眼:“你这是抽的什么风?” 夏青溪赶紧拉着水坎转身往自己房中跑去,一边跑一边道:“走,去我那里吃好吃的!” 将水坎塞进了房里后,她做贼似的赶紧关上门对盈歌说:“快,把我特意为小坎儿准备的点心拿出来!” 什么点心?! 盈歌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姑娘……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呵……呵呵……就是刚刚准备的啊,快去!”挤眉弄眼地使了半天眼色才终于将人打发走。 盈歌无奈,只好将驿馆里所有的小点心都备了一份,满满地准备了两个个大食盒。 可水坎对这些并不感兴趣:“这不是水坎天天吃的普通点心吗?”说完叹了一口气,毫不掩饰脸上失望的神色,挑了一两块放在嘴里就要走。 夏青溪见状赶紧将她拉回座上:“小坎儿,我最近买了一些衣裙,你来帮我看看。” “不感兴趣。” “我还买了一些钗簪,各个都是精品,你帮我……” “不感兴趣。” “前几日去桑子那里,她给我讲了个好玩的故事,我讲给你听。” “不感兴趣。” “我还有……” “七爷你到底要干嘛?让开!” 水坎一用力,将挡在眼前的夏青溪拨到了一边。虽然是孩童模样,但力气却比常人都要大些。 “你……确定要走?” “为何不可?” 夏青溪见拦不住了,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拍了拍她的肩膀:“好,我不拦你,只是……还请节哀……” 水坎赏了她一个大白眼,拎上酸奶疙瘩蹦跳着走了。 夏青溪瘫坐在凳子上紧紧闭着眼睛,心里默默念着:十、九、八…… 当数到一的时候,只听一阵震荡从夜川房间处传来,伴着响彻云霄的水坎的吼声—— “谁?谁、干、的?!” 夏青溪感觉整个天地都在颤抖,随后一阵瓷碗碰撞声,并着桌椅响动声,和娜仁托娅尖锐的喊叫声隔着门窗传过来。 山崩地裂,凄惨无比。 夏青溪转动了一下眼珠子,同盈歌面面相觑了片刻,还是决定过去看一下。 “嗯!”她用力拍了下桌子,仿佛给自己打气般,起身去了夜川的房间。 行至门口,夏青溪将脖子伸过去探了探屋内的情况,只见娜仁托娅被自己的鞭子捆在了地上,尖声吼叫着:“大胆孩童,你知道我是谁吗?赶紧把我放开!若不然,小心我让陛下抄你满门、灭你九族!” 水坎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翘着二郎腿,神情诡异地盯着娜仁托娅的脸,仿佛完全没有听到她的吼叫,她将包着的酸奶疙瘩打开,认真地吃了起来。 “喂,你听见了没有?!快放开我!等表哥醒了一定把你大卸八块丢到山上去喂狼!” 水坎皱了邹眉,脸上一副嫌弃的模样,伸手朝地上一挥,又自顾自吃了起来。 第150页 这时,娜仁托娅突然不再喊叫,而是不停的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她的脸迅速开始肿胀了起来,像被一百只蜜蜂蜇过一样,脸颊肿得老高,眼睛也睁不开了,嘴唇像手指那么粗,眼泪鼻涕都混在了一起,因为肿胀,皮肤显得又薄又光滑,仿佛吹弹可破。 只见水坎舔了舔手指,站起来绕着娜仁托娅走了几圈,随后跳到她的身上拍手叫道:“哈哈,太好了,公主变公猪了,哈哈哈哈……” 夏青溪刚想把迈进去的一只脚抽回来,就听到水坎朝这边喊道:“七爷,你快来,我这里有一只猪!” 夏青溪尴尬地笑着,进来坐到水坎旁边,看她吃着酸奶疙瘩。 渐渐地水坎起了睡意,夏青溪赶紧对着娜仁托娅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急忙帮她松绑将其放走了。 夜川足足昏迷了两日才缓缓转醒,当他虚弱地睁开双眼时,发现夏青溪正趴在榻沿上望着站在桌上的水坎。 水坎将脚一跺,震得桌上茶壶和茶盏都跟着颤动了起来。 “这太子真真是歹毒,背地里诬陷主子杀了平王,想借皇后之手置主子于死地,真是痴心妄想!”说着将手里的花生米抛到空中,用嘴不偏不倚地稳稳接住。“还有那皇后,认定主子是杀害平王的凶手,来的时候,一路派人追杀打劫。” 夏青溪趴在榻沿上喃喃道:“皇后真是用心良苦了,能杀就杀,杀不了就多来几拨儿耽误我们的时间,啧啧……九曲玲珑的心思呦。” “现在又派人来刺杀主子,刀上还淬了那么恶心的毒……”说到这,水坎夸张地双手抱臂打了个机灵。 夏青溪被这个滑稽的样子逗笑了,干脆倚着床榻坐了起来。 水坎眼珠一转,瞄了一眼榻上的夜川,露了个狡猾的表情,从桌上跳下来蹦到夏青溪身边,摇晃着她裙摆的一角问道: “七爷,主子昏迷这两日您服侍的还真是尽心尽力呢,是不是改变主意想当我们主子的王妃啦?” “妃你个头!”夏青溪顺势敲了一下水坎的额头,“我可是他的军师。” “军师?” “嗯!前几日掉入陷阱还是七爷我想的主意呢!不过……” 见夏青溪面有犹豫,水坎将脸贴近了她的,好奇地歪着头:“不过什么?” “小坎儿,你有没有过这样一种感觉,就是无论你怎么努力,你都站在原地不动,你想往前,可前面艰难险阻,千难万难,你根本迈不开腿。” 水坎撇了撇嘴,不屑一顾道:“没想到没心没肺的七爷也开始思考人生了。说,是不是因为那小子?” “本来我想弄明白柒星阁的事情,找到回去的办法。遇到他后我又改变了主意……可看到他失忆的样子,我隐隐感觉这跟柒星阁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我现在还是要赶紧弄明白柒星阁的事情。” “你看,你还是因为那小子!” 夏青溪没有搭理她,而是自顾自道: “我觉得我一直站在原地,这令我很沮丧。 “我想为平王报仇,可我杀不了太子。 “我想为爹爹报仇、为枢密使府平反,可我杀不了皇帝。 “围猎那日,我不想去参加什么狩猎,我只想坐在那啃我的羊腿,可人家是皇帝,我又不得不顺从。 “围猎的时候,我只想在一个地方待着,可公主非要去猎什么雪狐,没有办法我只得跟着,因为人家是公主。 “我想探寻这里的七星洞的下落,可几日过去了,桑子那里依然没有打探到什么消息。 “我还想赚银子,我想要很多很多银子……” 夏青溪说完叹了口气,眼睛里满是惆怅的神色,她心里的忧伤仿佛赤脚走在石子路上百回一样,仿佛一汪清澈的湖水起了涟漪,看的人心头一皱。 水坎将手里的花生米悉数塞进嘴里,杨着下巴对夏青溪道:“你想杀太子,等咱们回去了,就溜进宫去干掉他;你想杀皇帝,那就等干掉太子后,顺路去皇帝宫里把他也结果了。那北狄皇帝若是再对你下命令,咱们就进宫去杀北狄皇帝;那公主嘛……哈哈,我估计她十天半个月的是出不了宫的!至于其它的嘛……” 水坎挠了挠头,眼睛咕噜噜转了两圈:“七星洞哪有那么容易找,等机缘到了自会知道,七爷何必自寻烦恼呢?至于想赚银子,主子给你那翡翠牌子还不够你一辈子吃喝的?” “那牌子确实很值钱,可是也得把拿去当了才能换成银子呀,我看着它还不错,不想当。” 水坎朝着夜川的方向又撇了一眼,松懈的手指不知何时已握成了拳头,手腕上青筋暴起。 “七爷,时候不早了,赶紧回去休息吧,水坎跟你保证,等明天一大早,主子一定会醒过来。”水坎一边说着一边推夏青溪出门。 “喂,你干嘛呢小坎儿,你慢点,慢点呀,我走就是了……” …… 夜川起身倚在榻上不说话,水坎赶紧上去解释道:“主子,你让必勒格看住公主,奈何他看不住,她还是跑去狩猎了不是!水坎这也是万般无奈之举呀,您放心,水坎这一招啊,保准管用,水坎保准她十天半个月的出不了宫门!” 夜川不说话,水坎歪了歪头,见他望着夏青溪离去的方向,凤眸微眯,仿佛做了什么决定。 第151页 水坎看看门外的方向又看看夜川,如此反复数次,小意地上前试探道:“主……主子,你不会决定了吧?” “嗯。” “你终于下决心要夺嫡了?” “是夺这天下。” 水坎唇角轻挑,邪魅地一笑:“也对,这样才有意思嘛!” 第99章 山不就我,我就山 太后宫内。 宫婢拿进来一大包配好的草药并着几瓶装着药丸的药瓶,将东西都放在桌上后,又呈上来一个信筒。 太后将信筒打开点了点头,只见上面列着各种药剂的服用方法及剂量。 宫婢上前,“太后,神医托人送来了半个月的用药,说是因为皇外孙中毒需要亲自出去采摘草药,一时半会儿无法回来,让太后依照写好的方子服药即可。” “让她去忙吧,戟儿解毒要紧,等戟儿的毒解了再来看哀家也不迟。” ————— 娜仁托娅宫外横七竖八地堆了一地碎瓷瓦片,宫婢刚刚端上来的午膳悉数被扔到外面后,她趴在桌子上又啜泣了起来。 已经连续数日了,宫里的医官、医女和巫医都来了个遍,纷纷摇头表示束手无策。公主从脉象上看皆无任何不妥,也没有出现任何不适的症状。 实在是蹊跷。 差点被一盘羊肉砸到的纳萨尔掸了掸衣服上的浮灰,对跟在一旁的左司乌塔纳顺点了点头,示意他等在外面。 纳萨尔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娜仁托娅不停耸动的肩膀:“娜仁,莫要再伤心了。” 娜仁托娅抬头,喉咙里咕噜着微弱的声音:“陛下,我这样还怎么见表哥?你知道的,娜仁从小心仪表哥,好不容易盼得他来北狄,现在……现在我该怎么办?” 说着又趴在桌子上抽泣不止。 纳萨尔顺抚了一下她的后背,轻轻拍了两下:“山不就你,你就去就山啊,再过几日……” 纳萨尔又俯身低语了几句,娜仁托娅竟渐渐止住了哭泣,叫上侍女塔娜,戴上围帽急匆匆地出去了。 乌塔纳顺望着她消失的背影,疑惑地问纳萨尔:“陛下对公主说了什么?怎么公主一下就不哭了?” “孤对她说,那害她的小神医,是皇外孙从玥国专门带过来给太后瞧病的,若她不好意思去驿馆问他们讨药,那就等他们再进宫的时候让太后帮忙讨要,太后开口,不怕她不给。” “陛下英明!” 娜仁托娅抱着太后的小腿呜呜咽咽好一会儿,太后摸摸她的头安慰道:“等她为你表哥采完了解毒的药,哀家立刻给你讨要解药,只是苦了你这几日要在宫里待着了。” 夏青溪拜别了桑子往驿馆走去,一路上她反复斟酌着刚才桑子所说的话。 开阳洞和开阳辅这一处的七星洞仿佛抛砖引玉一般,自然而然就出现在了视野里,无需费心打探,仿佛只是为了引起她的兴趣。然而当她真的下定决心要寻找时,却又毫无踪迹可寻。 若说毫无踪迹……夏青溪捏着下巴,皱了皱眉头。一回到驿馆便直奔夜川房里去了。 第一个七星偈是开阳偈“魂不归”,在青玄寨后山获得。得到“魂不归”后,县丞就被押送进京问斩了,后来定桓王怕牵扯广泛,就暗中将所有的罪名推到县丞身上,私造武器乃是谋逆,诛九族的大罪。 后来的开阳辅得到的那句“魂为天地魂不归”可以说同它的主星是同一个意思,映照了县丞全族一百多口人死于非命。 若是这开阳位于玥国的荆州,那么其它的…… 夏青溪一路思索,到了夜川房里后见到他的第一句便是:“快,给我份玥国堪舆图。” 水坎换好药仔细包扎完毕,转头疑虑地看着夏青溪:“七爷要那玩意儿干嘛?” “堪天下!”夏青溪豪气万千。 水坎撇撇嘴,这二人是说好的吗? 一个要夺天下,一个要堪天下。 夜川从榻上下来,踱到桌前:“我给你画一幅。” 画好后,夏青溪歪让他标出和县的青玄寨后山。随后她在一处圈了个圈,嘴里默默念叨:“以天下为星盘,荆州为开阳,若以玥国的南方为斗柄,那么斗魁的位置就是西方……” 院中忽地响了一声鸟叫,水坎向夜川望了一眼,得到允许后转瞬便消失在屋脊的瓦片之后了。 很快,水坎伸着懒腰回来了,百无聊赖地把弄着夏青溪放在一边的毛笔:“刚来的情报,玥国与西雍要开战了。” 夏青溪睁大了眼睛,抓住水坎的胳膊:“你说的是真的?” “水坎什么时候骗过人,再说了,消息网是主子建立的,就算消息有误,那也是主子的问题!” 水坎晃着脖子,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夏青溪赶紧将纸的西方圈了个大圈:“七星的斗魁分别是天枢、天璇、天玑、天权。与之相对应的分别是贪狼、巨门、禄存,文曲。”眉头锁了锁,低头沉思:“火遇贪狼照命宫,封侯食禄是英雄。若要封侯食禄,那便要战场立功,如此看来,这天枢贪狼星定是……” 她抬头望了望夜川,神色肯定道:“天枢洞定在西雍国。” “此刻不可贸然前往,归期将至,先归国复命再做打算。” 夏青溪点点头,捉住水坎的肩膀道:“小坎儿,我觉得你说的很对。这七星洞果然可遇不可求,冥冥之中,皆有因缘。” 第152页 ————— 玥国凤栖宫。 皇后将手背举在眼前,仔细端详着挽成兰花的手指,从眼角的余光乜斜着身旁侍立的暗卫:“是你们的心不够毒呢,还是这毒药不够毒?” 暗卫一听慌忙跪地:“求娘娘再给一次机会,那晋王身边常有神医跟随,我等着实难得手。” “既然有神医跟随,那就把神医调走,调不走就杀了。若有下次,就不用再回来见本宫了。” 皇后眯眼望了望暗卫消失的方向,往年的这个时节,她早已开始准备平王过冬的衣物了,每件都亲力亲为,从棉裘、棉被到火盆、汤婆子,事无巨细。 以前她从未觉得冬季是如此的寂寞难熬,冗长的日,冗长的夜,都令人倍感孤独。 太子东宫。 夜桀摸着那枚已经被磨的泛着油光的竹片道:“纳萨尔会选择跟晋王站一起也是人之常情,虽然大王子不成气候,但是一举除掉这些心腹小患也能赚个耳根清净。” 林洪在棋盘上落了一子,“晋王在这事上出力不少,日后纳萨尔怕是要还他这个人情。” 夜桀将竹片放在一旁,执起一子举着并不着急落下,“那也得他想还才行。咱们可是费了不少力气才撺掇大王子起事的,出的力并不比晋王少,纳萨尔要是还人情,也得先还咱们这份才是。毕竟,晋王身上同时流着北狄和玥国两个王室的血,他可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说完,果断地落一子,林洪赶紧附和道:“太子殿下高明!” 五姑娘夏墨夷自从嫁予林洪后便深入浅出,很少出门。今日随林洪进宫,顺便来探望做了太子妃的四姐姐夏疏浅。 夏疏浅亲自站在门口迎接,还没等她行完礼就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五妹妹快进来!” 待二人坐定,夏疏影热络道:“自从五妹妹大婚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妹妹可让姐姐好想!” 说起大婚,夏墨夷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二人自小都是心仪二郎的。 自从枢密使府惨遭变故,林洪被举为枢密使以来,她更愧天怍人,腆言人世,觉得对不起二郎,对不起从小对二郎痴心一片的四姐姐。 夏疏浅似乎看出来她的心思,握了握她的手:“有些事不能怪妹妹。有时我在想,若是一直都停留在小时候该多好。二郎总是穿一身玄色衣衫来找我们玩,他总是给我们带新奇玩意儿。那时大伯还在,父亲也不像现在这样整容愁眉苦脸……” 第100章 不许反抗 归期将近,东方谨也要回东渊安排堤坝修整的后续事宜,夏青溪在东方谨无事不外出的时候,日日都过去找他。 今日是北狄太后寿辰,往日太后寿辰都在宫里摆宴,由于夜川受伤,纳萨尔念及太后与皇外孙的祖孙情义,特意下旨今年的寿宴改在官驿举行。 娜仁托亚与太后是同一天生辰。 公主到了该婚嫁的年纪,北狄的皇室贵胄所有适龄的男子无一不想博得芳心。 由于参与人数众多,驿馆的院子无法容纳,只好把东院和西院通体连接起来。宫里派了能工巧匠来改造院子、日夜赶工,扰得夏青溪夜夜失眠睡不好。 这日夏青溪换好男装,邀东方谨同去逛全乐馆,还不等东方谨开口,一旁的东方弘文倒笑着凑起了热闹:“你们逛青楼把我也带上吧!” 在二人的怂恿下,东方谨被拖着、拉着到了全乐馆门口。 三人刚在门口站定便有几个小娘上来招揽生意,夏青溪挽着东方谨的胳膊对东方弘文道:“我们都是纯爷们儿,打算去这全乐馆快活一番,至于你,喜欢去哪边自己选!”说完瞄了一眼对面的象姑馆,拉着东方谨便进去了。 “喂,你们等等,小王也是纯爷们儿!”东方弘文在后面吆喝着跟随他们去了桑子的房中。 桑子不愧是全乐馆色艺双全的红牌,带来的几个小娘各个也都是眉黛夺将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 酒过三巡,舞过三曲,夏青溪已有了些醉意。 她拍着桌子,嚷嚷着:“酒也喝了,曲儿也听了,咱们来点好玩刺激的。” 东方弘文一听来了精神。 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对于夏青溪的鬼点子,东方弘文还从来没有失望过。 他催促着:“什么好玩的?” 夏青溪咂巴了几下嘴,打了个酒嗝:“这个叫‘不许反抗‘! “’不许反抗‘?怎么个玩法?”虽然名字有些怪异,但也成功地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咱们行酒令,赢的人可以让输的人做一件事情,而输的人,不、许、反、抗!” “有意思!”东方谨有些摩拳擦掌了。他逛过无数次青楼,结交红颜知己无数,但这么好玩的事还是第一次。 “来,咱们行酒令,先选出一个赢的人,再选出一个输的来!” 夏青溪招呼着几人开始行起了酒令,一轮下来,桑子赢了,再一轮,东方谨输了。 东方弘文催促:“快!快!快!” 桑子含羞一低头,轻声说:“公子龙驹凤雏、神采英拔,令人一见倾心,不知公子可否赠一物予桑子?红尘匆忙,也可留一念想。” “啊?就要求这个啊?你们就不能玩点刺激点的?!”显然东方弘文有些失望。 东方谨点点头,将腰上的一串楠木珠子解下来递了过去。桑子接过行了一礼:“多谢公子。”说着用帕子包了,仔细地收好。 第153页 “再来!再来!你们太没意思了!若是让小王赢了,哈哈……”东方弘文忍不住开怀笑了几声,催促着再开始。 一轮下来,这次是夏青溪赢了,输的,是东方弘文。 “什么?小王怎么可能输?……说吧,想让小王干什么?” “你亲他一下!”夏青溪指着东方谨,又打了一个酒嗝道。 “什么?!夏青溪你别欺人太甚!” “是你自己说的要玩点刺激点的,现在又要反悔。没,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你……”东方弘文也急了,“亲就亲!” 他颤颤巍巍地抓住东方谨的胳膊,东方谨一副嫌弃的表情,刚要躲,东方弘文道:“三哥,三哥,帮个忙,小王要是不亲,以后还怎么在她面前混……”一边说着一边嘟着嘴唇慢慢凑近他的脸。 就在东方弘文努力说服自己,只是个游戏而已的时候,夏青溪踱到他身旁,按着他的头一用力,不偏不倚地就亲到了东方谨脸上。 “哈哈哈哈……”夏青溪捂着肚子大笑。 东方谨忙不迭掏帕子擦脸。 桑子也用帕子掩口而笑,而东方弘文一时间还没有从脑子里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傻傻地愣在了那里。 “太好玩了,东方弘文,你说刺激不刺激?哈哈哈哈……”夏青溪大笑着将杯中酒饮尽。 等东方弘文回过神来,对着夏青溪咬牙切齿道:“再来!你可千万别让小王赢,若小王赢了……” “那先赢了再说呗……”夏青溪晃着身子一脸得意。 又行了两轮酒令,东方谨赢了,输的是东方弘文。 “怎么老是小王输!你们是不是作弊了?”东方弘文一脸不服气。 东方谨本就一副温润的性子,倒也没有为难他,教导了他几句不可肆意妄为,每日三省吾身之类的长辈常训诫晚辈的话就结束了。 “快!快!快!再来!小王有预感,这次定能赢!” 又行了两圈酒令,果不其然,这次当真是东方弘文赢了,当看到是输的人是夏青溪的时候,噌地站起来完全没有了王爷的样子:“哈哈哈,没想到吧?你也会落到小王手里!你也亲他一下!”东方弘文指着东方谨道。 东方谨的手指微微颤抖一下。 夏青溪拿起酒壶,发现里面已经空了,晃晃悠悠站起来,指着东方弘文,“这个难不倒七爷,不就是亲他一下嘛!” 说着便站起来双手扶着桌子,嘟起嘴巴就朝着桌子对面的东方谨去了。 “唔……” 就在这时,突然出现一只手捂住了夏青溪的嘴巴,东方弘望向来人文扫兴道:“你谁啊?你干嘛?” 夜川没有说话,转头望了他一眼。 只一眼东,方弘文便不再说话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双眸子,狠戾阴鸷的仿佛能射出刀剑来,眸光所到之处,地狱般的阴冷之气顿时升腾而起,大有毁天灭地之势。 东方谨出来打圆场,“不过是几人玩乐而已,不必过于较真。” 夜川扶着有些醉的夏青溪,正色道:“身为玥国使臣,未经允许,私自放纵青楼楚馆,毁我玥国颜面,回去责罚禁足三日。” “你干嘛那么认真……”夏青溪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突然出现,还出现的这么是时候。 她抱怨地剜了他一眼被他拖着往外走。 一行人意兴阑珊。 东方谨和东方弘文走在前面,夜川扶着夏青溪走在后面,因为左臂受伤,所以他只能用一只胳膊扶着她。 桑子上来帮忙一同将她扶住,夏青溪往她那边歪了歪头,悄声道:“珠串收好,东方谨,能查多细查多细。” 太后在驿馆设宴,宫里派人来将驿馆重新改了构造,驿馆周围全是重兵把守,东方谨和东方弘文从一侧新开的小门进入客房,夜川和夏青溪则从正门而入。 东西两院连在一起修葺一新,更显宽阔无比。 院周沿着走廊站着的都是手执弯刀、身穿铠甲的士兵。院内四周的高墙屋脊上也匍匐着一圈弓箭手。 地面上沿着院子的一周铺着两圈羊毛地毯,琳琅满目的吃食摆满了两排矮脚桌,众人在羊毛地毯上席地而坐。 院子中央立着一个莲花模样的大鼓,鼓上一个身子婀娜的舞娘正在献舞。 舞娘舞步轻盈欢快,脚踝和胸前的银铃清脆的响声伴着舒缓悠长的鼓点,令人的心都跟着颤动起来。 北狄的舞蹈同玥国不同,多了几成空旷的恣意,糅了几丝俊美的粗犷,掺了几分属于高原儿女独有的奔逸豪放,令夏青溪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那舞姬舞技卓绝,腰若纤柳,臂如丝绸,突然间一个转身,弯腰曲腿,在鼓上一个跳跃,踩得鼓“咚”地一声巨响,伴着响声舞姬猛地将头抬起。 在座众人纷纷叫好。 只是这舞姬,夏青溪只觉眼熟,再定睛一看——娜仁托娅! 第101章 抛铃选婿 这一惊,夏青溪的酒醒了一半。 娜仁托娅不是应该在宫里待着的吗? 她的脸……按说水坎的药,不是那么容易解。 这是怎么回事?! 娜仁托娅将鼓点踩得越来越急,扬起手臂一挥将胸前挂着的一串银铃摘下来,用一只手旋转着。 夏青溪拉拉夜川的衣袖:“我想回房去……”一副可怜巴巴的眼神下是饮了酒后香腮上的两朵桃花,银河流转的眼睛里全是星芒璀璨,看一眼,心就会沦陷。 第154页 夜川点点头欲带着她从后面穿过去,他的心思全在她的身上。 这时,伴着一阵悦耳的声音,突然间从天而降一串银铃,夜川本能一抬手,将银铃抓住了。 “好!好……”阵阵喝彩声传来,娜仁托娅跳下莲花鼓,奔到夜川面前,脸上早已是红霞一片。 “表哥……你接了我的铃,就表示你答应了!”说完低着头,长长的睫毛缓缓地垂下,满脸娇羞,脸上的殷红更盛了,另有一种动人气韵。 夜川握着铃铛的手似乎有些颤抖,但终究慢慢地垂了下来。 娜仁托娅见此开心地跑开了。她坐到太后的身旁,低着头不言语。 纳萨尔见状哈哈大笑起来:“真是天作之和,既然这样孤就为娜仁公主和皇外孙赐婚!” 夜川听罢,上前单手行礼:“外臣惶恐,公主身份贵重,外臣恐难以匹配,实在愧不敢当。” 纳萨尔将酒杯放下,起身在院中踱了两步:“皇外孙品貌非凡,凤表龙姿,若此等都配不上公主,那天下恐无人堪配了。” “西雍边境战事频频,如今国难当前,外臣不日便起身归国,实不敢耽误了公主的因缘。” 纳萨尔摆摆手:“不要总称自己为外臣,你也是我北狄的皇室子孙,孤等也都是你的长辈,孤明日便休书一封派使臣去玥国和亲。至于西雍国的战事嘛,总是会停的,你也不可能一辈子不娶不是嘛!” 夜川还要推辞,纳萨尔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扬手一挥:“皇外孙还有伤在身,先回去歇息吧,和亲的事就这么定了!” 夜川扶着夏青溪往回走,行至走廊上,夏青溪停下脚步望着他手里的那串银铃道:“娜仁托娅公主一定是你很重要的人吧,你即使不愿意娶她也没有当众拒绝,看不出来,你还如此有情有义之人。” 夜川没有说话,扶着她继续往前走,夏青溪摇了摇头,“只是,这皇权压人,你虽贵为玥国王爷、北狄的皇外孙,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做不得主,可悲可叹呐!” 酒劲儿似乎又上来了,话到嘴边格外的多: “你说你那么小就被送去做质子,十年间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回了玥国还要受太子百般算计,平王不在了,皇后把这笔账记在你头上,处处暗杀迫害。 “那老皇帝对你也不放心,需要你带兵打仗的时候千好万好,等战事一过又千防万防。连亲人病了来探个病,还要弄个什么使臣才能见上一面。 “你这前半生着实苦,若后半生没有个妥帖的人陪伴身侧,你这一生得多苦啊!” 夏青溪自顾自说着,突觉腰间一紧,整个人被圈到了他的臂弯里,她抬起头,醉眼迷离地迎上他深邃的眸。 “我心疼你,七爷心疼你……前几日我还跟小坎儿说,我像被困在了原地,步履维艰,我也……我也可悲可叹,咱们俩……都可悲可叹!” 许是这番话太具有穿透力,夜川的心瞬间就被切成了一片片的,任他怎么努力都拼不完整。 他带着她往后退了两步,腰上的手没有松开,另一只手撑上墙壁,把她禁锢在怀里,低头望着她。 盈歌从房中出来刚巧看见走廊上的两人以一种暧昧的姿势相互凝视着,不由的脸一红转过身去。 望着踉跄着独自进屋的娇小背影,夜川立在门口良久,缓缓吐出一句话:“所以才要夺这天下……” …… 玥国出使的队伍,必须赶在腊月二十五之前归国复命,动身之日定在三日之后。 从太后寿宴的第二日起,有一小波人就公然在朝堂上反对将公主送去玥国和亲。因为太后寿宴那晚,皇外孙百般推辞,若北狄还要将最尊贵的公主送去,恐有损脸面,况两国关系尚可,也没有必要自降身份,主动求和。 渐渐地,朝堂上的风向开始往一边吹,皆出来反对公主的婚事。 纳萨尔迫于压力,不得不暂缓公主的和亲事宜。 朝堂上的声音传入了娜仁托娅的耳中,她一手把着桌子一手握着鞭子,呆然坐在矮桌前。 婢女塔娜犹豫着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她手里的鞭子抽出,轻声道:“公主莫要伤心,陛下将存世仅三颗的一粒乌芳丸送予公主做生辰礼,说明陛下是最心疼公主的。同意您抛铃选婿这可是天大的恩宠,所以公主放心,陛下肯定会有办法的。” 娜仁托娅被这么一说,脸上的神色稍稍缓和了一下:“可是,表哥多次推脱,他……他好像不喜欢我。” “公主是北狄最尊贵的女人,哪有男子不喜欢。皇外孙只是与公主许久不见有些生疏罢了,等熟络了就好了,毕竟有那十年的情谊在的。” 娜仁托亚抓住塔娜的手臂使劲点点头:“嗯,肯定是这样。” 归期将至,驿馆最近异常忙碌。 北狄回给玥国的礼,太后赏赐给皇外孙的礼,满满登登堆了半个院子,规整的规整,清点的清点,好不热闹。 东方谨已回了东渊,夏青溪决定在回去前再去见一次桑子。 推开房门,桑子早已等在房中。 “查的如何?”夏青溪开门见山。 桑子将包着楠木串的帕子递给夏青溪后,一边润杯斟茶一边道:“三皇子东方谨是万贵妃所出。因母妃得宠,所以在幼时也极为受宠,差点被立为太子。群臣一直反对只是废长立幼,宠庶费嫡所以才作罢。 第155页 “万贵妃生前荣宠一时,据说当时连皇后都不能与之相抗衡,东渊皇帝与贵妃恩爱十数载,后来,贵妃突然暴毙,三皇子也失宠了 “贵妃死因查实还需要些时间,其中错综复杂,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她的死与皇后脱不了干系,并且……老皇帝也知情。 “三皇子失宠后得了老皇帝的特赦便开始在各国游历。不过……” 夏青溪捏着杯子莞尔一笑,接话道:“不过虽然是游历,实则暗中积聚力量,经过这几年的经营,恐怕早已是东渊最具实力的皇子了吧!” “姑娘说的不错。”桑子继续道,“三皇子十岁时曾突发怪病,昏迷不醒十几日,醒来后一直精神不佳闷闷不乐,不过后来竟自己慢慢转好了。至于为何生病,恐再难查实。” “嗯,等回玥国我再想办法吧,辛苦你了。” —————————— 玥国凤栖宫。 皇后将鸽子传回的密函打开,看完后丢到火盆里,浸着桐油的信笺忽地窜出来一股火苗,挣扎了两下便化为灰烬。 “希望这次别让本宫失望!” 第102章 好歹毒的心肠 玥国边关吃紧,催回函一封接一封。 西雍国蠢蠢欲动,大战一触即发。 今日是夜川动身离开北狄的日子,娜仁托娅在他的房里哭了好久才出来。 她盼了数年,也不过才见了数面。 离别在即,不久又要回到那无尽的撕扯心肺的思念中去。 笑过之后,长歌当哭。 仿佛他这一走,她便只能蜷缩在角落里,只能仰望着、憧憬着,这种孤独,在经历过这段片刻的相聚之后,更变本加利起来。 “表哥,你的伤还没有好,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公主也是,莫要再哭了。” 娜仁托娅听了这句话后反倒哭得更凶了,夜川一再催促她回去。 “我要看着表哥上马车再走。” “娜仁,太后今日身体不适,本王归期难改,你替本王去看看吧,别人去本王不放心。” 夜川自从来了北狄,从来没有主动跟她说过话,现在如此郑重地拜托她去照看太后,虽有万般不舍,但那句“别人我不放心”还是令她心头一暖。 娜仁托娅出门时一步三回头,纵使心有千千结,也无可奈何。 水坎从外面回来往夜川房中走去,刚好碰见了一脸泪花儿的娜仁托娅,她扯着嗓子喊住了从院中路过的夏青溪:“七爷,你情敌来了!” 夏青溪给了水坎一个大白眼,不理她。 娜仁托娅上前一步,“站住!” 夏青溪疑惑地看着她,绞尽脑汁想了想她与这公主好像没有什么交情,难道是叫错人了?如此想着便自顾自走了。 “站住!”声音又提高了几分。 夏青溪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在确认确实是叫的自己后,尴尬地笑笑。 “表哥已经接了我的铃铛,我们已是有婚约的人了,你休要再打他的主意!” “若我非要打呢?”夏青溪被她这么一激,顿时来了兴致,一脸狡黠地看着她。 “你想怎样?”娜仁怒气冲冲的脸上添了几分警觉。 “哎呀,这可说不好,万一我一开心把他纳入府中,整日让他倒茶捶腿的……” “你……”娜仁气急,从腰上摘下鞭子来便向夏青溪抽去。 水坎一个箭步,伸手将鞭子接住,顺势一拉,娜仁托娅一个趔趄便被拉了过来。 二人厮缠了起来,娜仁托娅毕竟不是水坎的对手,不过几招便败下阵来,水坎看准鞭子的正中间,抓住一用力将她甩出去,顺势用鞭子梢抽了一下她的屁股,疼得她“啊”一声大叫,想用手揉一下被抽疼的地方但又不好意思。 娜仁托娅气的一跺脚,撅着嘴跑了。 水坎见状拍着手叫好,一边在地上蹦来跳去一边冲夏青溪大喊:“看,七爷,水坎把你的情敌打跑了!” “马上就要动身了,你去哪了?”夏青溪好奇道。 “去宫里办了点事。” …… 由于夜川受伤的缘故,纳萨尔免去了他进宫辞呈的礼节,待未时便可直接启程。 夜川站在驿馆门口,清点好人马,由夏青溪扶着上了中间的一辆四驾马车。水坎则坐在车夫旁边,捧着一袋牦牛肉干百无聊赖地嚼着,二郎腿有节奏地一翘一翘。 车队行至国都郊外,埋伏在山丘树林上的一众蒙面黑衣人各个警觉了起来。 为首的那人紧紧盯着坐在车前的水坎。 此时队伍后面追来了几个骑马的侍卫模样的人,水坎从车上跳下来大喊:“干什么的?” 几人下马行礼,“我等是皇宫近卫,太后突发时疾,还请神医回去看看。” 水坎双手抱着胳膊,小下巴一扬,脸上一副坏笑,“你说回去我就回去啊,凭什么?水坎偏不!” 几名近卫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马车里传来声音:“休要胡闹!”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车帘子伸出来对着水坎摆了摆。 水坎将手里的牦牛肉干扎好口子系在腰上,拍了拍手上沾着的肉渣:“哼,水坎最讨厌打断水坎吃东西的人!这次是你们运气好,看在主子的面子上就不跟你们计较了,走吧!” 第156页 水坎和几名近卫的马匹走远后,为首的黑衣人一个手势,十几人突然从山丘上冲了下来,直奔那辆四驾马车而去。 一名黑衣人将剑利索地刺入车厢内,只见车内的人双手合十,接住了剑锋,借着剑顺势一拉便将黑衣人拉了进去,随即又将其踢了出来。 车里的人不是晋王! 不仅晋王不在,刚才的山丘上又冲下三人,细细一看水坎也在其中。 三人迅速与十几名黑衣人陷入鏖战。 这十几人个顶个的都是高手,水坎他们以少战多,刀枪戮战之声不绝于耳,其中一个络腮胡子、身材壮硕之人尤为勇猛,所到之处无一活口,一看就是水坎一队的主力,此人腰间配有一把短刀,刀未出鞘,空手过招,招招狠绝。 驿馆中,夏青溪看着夜川喝了半天的茶,不免有些着急:“差不多了吧?” “再等等。” “你不是说雷震是玥国第一高手吗?对付几个刺客而已,用得了这么长时间?” “雷震虽然勇武,但皇后这次孤注一掷,将手里所有的高手悉数派来,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难免要费些时候。” 夏青溪撇撇嘴,“你说,咱们这次要是给她全端了,她是不是得消停好一阵子,毕竟培养杀手并不容易。” “走吧。”夜川将茶盏里的茶饮尽,起身催促。 ————— 北狄太后宫中。 太后宫门紧闭,里面几个贴身的宫婢围着床榻跪了一圈。 一名宫婢用针将太后手指刺破,挤了几滴血到白瓷碗里,端过去呈上,“太后,是黑色。” 其余几人赶紧将黑色药瓶里的药丸倒出递到太后嘴边。 吃过药,太后的神色渐渐缓了过来。 几个时辰前,水坎进宫来见了太后,交给了她两瓶药,并嘱咐道,若有人给她下毒切莫慌张,先验血,若为黑色便服黑瓶中的药,若是红色,就服另一瓶里的。 “戟儿可有危险?”太后焦急神色担忧而焦急。 “主子将一切都谋划好了。皇后此次倾尽全力,杀手刀上定喂了剧毒,若水坎不在主子身边,那就麻烦了。” “真是歹毒的心肠。” “您放心,主子前几日已经将玥国第一高手雷震调了过来,山艮也身手不凡,水坎还要赶着回去陪他们演戏呢,先走了。” 待夜川和夏青溪赶到郊外的时候,最后一个刺客也应声倒地,雷震上前行了一礼,“主子。” 夜川点点头,雷震和山艮跃上土丘消失在树林中。 ————— 北狄皇宫娜仁托娅处。 桌上的银铃铛反射着冬日里并不和煦的阳光,显得无比刺眼,娜仁托娅面无表情,盯着它良久吐出两个字,“表哥……” 夏青溪在马车里忙的满头大汗,一会儿喂水一会儿捶腿的,心里不停地嘀咕:“不就是说了句把你纳进府给我倒茶捶腿嘛,至于这么记仇嘛!” 夜川喝了整整一壶茶后,夏青溪终于忍不住了:“晋王殿下,你不是还有一只胳膊没受伤么,自己端个茶总是可以的吧?” “刚才一只手骑马,胳膊抽筋了。有劳七爷再倒一杯。”夜川睁开一只眼睛,看了她一眼又闭上了。 你大爷的! “你……你喝那么多茶,就不怕尿频?荒郊野外的出恭多麻烦。” “有你伺候着,不麻烦。” “……欸?!” 第103章 喜从天降 夏青溪将一盏茶塞到夜川右手里,自顾自撩开帘子望着马车外的风景。 马上就要出北狄了,这片广袤的草原上飞翔着雄鹰,奔驰着骏马,特别是还有像娜仁托娅这样,似草原上的云霞,点缀了苍穹。 夏青溪突然咧嘴一笑打趣道:“你说那娜仁托娅是北狄皇帝的胞妹,那就是你的姑姑,而你又是我的皇叔,那她……岂不是我的姑奶奶了?!” 夏青溪摇着头,嘴里不停地“啧啧”着。 夜川神情复杂地朝她撇了一眼,他不知道她脑子里整天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为何总是冒出这些一鸣惊人的话来。 “其实我挺佩服娜仁托亚的。” “怎么说?” “你看她骑术超群,舞技卓绝,样貌更是非凡,只是运气有些差了,她喜欢的人刚好不喜欢她。不过她运气也不算太差,她喜欢的这个人外冷内热,说不定,她再努力一下……” “有些事,不是努力就可以做到的。” 夏青溪耸耸肩,不置可否。 是夜,队伍就近在官驿歇脚。 盈歌对着夏青溪欲言又止。 “怎么了?盈歌宝贝?” “姑娘,你若去西雍,可否带上我?” “西雍那马上就要打仗了,太危险。” “我不怕危险!上次你随晋王南下治水,我每天都在担心你,我从来没有跟你分开过那么久,这次我不要再跟你分开了。” 夏青溪打了个含糊:“到时候再说……”赶紧吩咐盈歌过来帮她捶腿揉胳膊。 “这里……这里……这几日累死我了,从明日开始我不要再跟他同乘一车了,” 夏青溪拿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盈歌,见她仔细地为她捏着腿,并没有再提一同去西雍的事情,暗暗地放下心来。 自从上次暗杀失败,便极少再有刺客前来,归国的路显得异常顺利。 第157页 夏青溪回去后跟觉非打了个招呼径直去了若谷轩,她已经太久没有见过二哥了,远远的见他在那里,也顾不得矜持,一路疾跑过去抱住了他。 “回来啦。”夏青璃柔声问了一句。 “我想死你了,二哥。”夏青溪把头又往他的怀里埋了埋。 夏青璃宠溺的一笑,“溪儿长高了。”一边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一边叮咛:“溪儿以后是大姑娘了,不可再这般鲁莽,若是被外人看见……” “我不怕看,我就是喜欢二哥,谁能管得着?” 夏青璃勾了一下她的鼻子:“我得再回趟阳关镇,除夕恐赶不回来。” “是去找我二嫂吗?” “嗯。” “二哥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到时候你跟二嫂一起回家,咱们一家人团圆。” ————— 出使的队伍回去之后自是少不了一番赏赐。 战事将近免了宫宴,洪安帝召集了几个皇子王爷布置了一桌家宴。 翌日,朝堂之上便开始争论不休。 大致可分两派。 一派是以参知政事陆鹤年为首的主战派,主张主动出兵以夺取战机,另一派是以宰相林司南为首的保守派,主张静观其变从中斡旋。 泰栾殿上,洪安帝手握一卷卷轴,听着他们争吵不休—— 陆鹤年:“西雍蓄谋已久,此战无可避免,若一味忍让,恐耽误了战机,且西雍与我大玥交界之处地势险峻易守难攻,我军应该早做打算。” 林司南:“南方水患刚平,又修筑了堤坝,国库吃紧,若现在征战,恐百姓受苦,赋税陈珂伤了我大玥元气。” 魏比兴:“我兵部练兵,为的就是保家卫国,而今并不是我等主张出兵,而是西雍咄咄逼人,我大玥被迫出兵。若迟早有一战,不如趁早打算,倘落被逼入被动局势,悔之晚矣!” 浩南隅:“西雍虽蠢蠢欲动,但并未采取行动,也缺乏出战的理由,师出无名恐被天下人耻笑,此时应当尽力斡旋,为我大玥争取时机,等国库粮仓充足再战也不迟!” …… 洪安帝将手里的卷轴握紧,还有几日便是除夕了。 这个年是无法太平了。 他看了一眼自始至终不发一言的夏公良:“夏使君有何高见?” “微臣不敢,微臣觉得林相所言甚是,大可表面斡旋争取时间,实则暗中……” 洪安地没有让他说下去,将手里的卷轴递给侍立在一旁的宝玺,“宣。” 宝玺尖细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泰栾殿上—— “西雍、玥国之间相互友好十几载,现愿将明月公主扎西拥措派往玥国联姻,使双方免于战事,永结秦晋之好。” 读完,洪安帝玩味地望着朝堂上立着的几个皇子王爷。 “诸位意下如何?” 林思南抢先一步双手交叠:“陛下英明,两国联姻可暂缓战事,于两国百姓而言是莫大的福气。” 陆鹤年没有做声,而是静静观察着洪安帝的态度。 洪安帝从宝椅上起身,踱到了夜川跟前。 “皇室几个皇子、王爷成年未取妻的唯晋王一人,不知晋王意下如何?” 夜川上前一步,行礼道:“承陛下错爱,若能暂缓两国战事,臣倍感荣幸。” “好!北狄也送来了和亲文书,北狄皇帝的胞妹娜仁托娅公主,你应该很熟悉吧,这时应该差不多到京都了。到时,一并娶了吧!” “臣领旨。” 洪安帝转身坐回了宝椅:“魏比兴听令!” “臣在!” “西雍虽与我国联姻,但是战况不可松懈,先派三万将士镇守边关,冬衣、粮草也着手准备,以防万一。” “臣领命。” ————— 水云间夏青溪卧房。 “噗——”夏青溪听到这个消息后将茶水喷了盈歌一脸。紧接着几声咳嗽后便开始大笑不止,“哈哈哈哈……没想到啊没想到,晋王还真是艳福不浅,这西雍的明月公主不知如何,单凭一个娜仁托娅,王府的后院怕是要热闹起来了。” “姐姐何事这么开心?” “觉非,你快来,我给你说件有趣的事……哈哈……” 夏青溪一边拍着桌子一边招呼觉非过来,“我跟你说,别看晋王平时不近女色,这回啊,真是喜从天降,一下娶两个公主!一想到他那张冰川脸上的表情,我这心里啊,哈哈哈哈……” 看她趴在桌子上喘着气,他的心情也跟着莫名的好了起来。 “姐姐吩咐的东渊万贵妃的死因已经查到一些目了,当年是皇后在东渊皇帝的默许下毒死了万贵妃,只是那三皇子幼时为何生病,由于年代久远,服侍过他的也大多不在了,所以暂时无从考究,恐难以查实。” 夏青溪思索一下,拍拍他的胳膊:“不急。”拉起盈歌的手就往外走。 “姑娘咱们去干嘛?” “这还用说,当然是去看热闹啦!” 整条街远远的都可以见到晋王府披红挂彩的喜庆,时不时进出几名侍卫小厮,搬抬着东西,热闹非凡。 夜川将前来拜贺的统统挡在了门外,脸上的神情并没有随着喜气的王府而增添色彩。 还不等走近书房,水坎远远地喊开了,“七爷~~七爷你千万别想不开啊!我家主子也是身不由己……” 第158页 待近了,一把将夏青溪拖到走廊的贵妃靠上坐定,从袖带和胸襟前一瓶瓶、一包包地往外掏药:“这是伤心散,难受的时候服一剂,可减缓心脏疼痛;’这是是忘情水,喝一口可暂时麻痹头脑,昏睡一日;这是绝情丹,含一颗可忘却记忆,永不受情爱之苦……” “水坎,你在搞什么?”夏青溪看着她摆在眼前的瓶瓶罐罐。 “七爷,莫不是难过的都傻了吧,这当然都是给你准备的了,你难道就不伤心?” “不伤心。” “那你现在什么心情。” “幸灾乐祸。” “那你今天又是来干什么的?” “看热闹。” 水坎吸了一口凉气。 夏青溪说完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满脸疑惑。 水坎只好摇摇头,凑到她耳边正色道:“水坎劝你,这热闹啊,也别看了,主子最近心情不好。” 夏青溪哪里听得进去,她转身带着盈歌去了自己曾住的地方,吩咐盈歌将里面的东西打包起来。 夏青溪翘着二郎腿,执壶饮了一口茶将茶壶放在桌上,伸出食指,指挥着,“这些,这些,还有这些,统统都带走……”伸手再够茶壶时,却怎么也拿不起来了。 她定睛一看,茶壶上按着一只手,顺着手、胳膊一路看上去,一张放大了脸压了过来。 第104章 我家主子心悦你 夏青溪吓得一个激灵,脸上顿时堆满了笑意:“晋……晋王殿下,你看,你马上也要娶妻了,府里面再留着别的妇人的东西,也说不过去是吧。夏七爷我为人仗义,绝不给您添麻烦,您放心,一定让您毫无后顾之忧的娶亲。呵……呵呵……” 夏青溪终于在夜川的鼻尖快要碰上她的时候,赶紧将话说完了起身就跑,腰却被他的手箍住微微提了起来。 “晋王府里的东西,都是我的。若想要,回去带银子来买!”微抿的唇凑近了她的耳朵,呵出的气,弄得她痒痒的。 “不至于吧……堂堂晋王府何至这么小气?再说了,你应下的亲事,干嘛拿我撒气?” 见他又要在耳边开口,夏青溪怕了,赶紧求饶,“好好好,我回去拿钱,回去拿钱。” 被放开的夏青溪突然邪魅一笑,伸手抓住他的胸襟猛力一拉,学着他的样子,在耳边呢喃,“不知晋王殿下是否听过这么一句话,如果不能反抗,那就躺下来享受……即然两位公主已经来了……” “你们在干嘛?!你们……你们……”娜仁托娅瞪着两只大眼睛一副吃惊的表情。 以前娜仁托娅在北狄,夜川在玥国,相思不能相见,现在不同了,他离她那么近,仿佛伸手就可以触碰到他。所以,即使成亲前新人不能相见,她还是决定偷偷溜出宫来同他一起守岁,就像他在北狄的那十年一样,每年太后都会给他俩准备烟花爆竹,一起放孔明灯。 她每年的愿望都是明年再和表哥一起过除夕。 这些记忆无比鲜活,一触到类似的心境,如野草一般,疯狂蔓延开来。 “误会,误会……”夏青溪松手解释道。 这个姿势的误会…… 她剜了眼并不打算解释的夜川,感觉再不走就会被娜仁眼里射出的火烤焦,丢下句“你们慢慢聊”拉着盈歌一溜烟跑了。 正跑着,差点撞到一人,来人身手敏捷,脚一蹬地,接连往后退了好几步。 “小坎儿,你家主子确实心情有些欠佳。” “七爷当真不知为何?” “为何?” “难道七爷就没有发现我家主子对你,一直都不一样么?” “这能有什么不一样?就算不一样,那我们也是平等的互相利用,纯洁的革命友谊!” “难道七爷就没有发现,主子只有跟你说话时才用‘我’,同别人都用‘本王’。” “还有这种事?”夏青溪努力在脑海里搜索着。 完全没有印象。 “再比如,太后赐的翡翠牌子,他说送你就送你了,你见哪个王爷随便就把自己的诞辰礼送人的?” 夏青溪瞪大了眼睛。 好像有那么点儿道理。 “那你说,这是为何?” “为何?我家主子心悦你呗!”水坎抛了个大白眼,一跃上了对面的屋脊,转瞬便消失了踪影。 夏青溪站在原地半天说不出话,脸上的表情变化万千,末了,拉起盈歌的手问道:“盈歌宝贝你说,晋王会心悦我?小坎儿是不是胡说八道?” “不……不知……” 几个时辰后,夜川看着被送来的装着翡翠牌的龙凤紫檀盒子,接都没有接,扭头对着站在前面撅着嘴巴、用脚尖划地低头不语的水坎迸出两个字:“多事!” “主子你别生气嘛!别看七爷别的事情上冰雪聪明,世间无人能及,但那方面就是不开窍,或者说……她的窍没有开在您身上……”水坎越说越小声,之后那句几乎如蚊鸣。 她试探地瞅了一眼夜川,咽了下口水继续道:“主……主子您放心,水坎一定将其还回去。” 跟随夜川多年的水坎,自然对他的情绪拿捏的极为准确,此时只得拿了匣子赶紧去息事宁人。 翌日,水坎见紫檀匣子又被奉了上来,不等送到夜川手里便直接拦下,她将盒子用两只手抛来抛去,自言自语道:“七爷,你这是要水坎的命啊……” 第159页 一盏茶的功夫后,水坎立在了水云间夏青溪的房前。 深吸了一口气,还没等敲门刚好碰见夏青溪往外走,她赶紧将其拉回到桌旁坐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身上掏出一堆瓶瓶罐罐。 夏青溪摆摆手,“小坎儿,你还是收着吧,我真用不到……” “这是万缘丹,能解常见的大多数草木之毒;这是魂离,比一般的蒙汗药不知道好用多少倍;这是小竹叶儿,由竹子根提炼而成,虽有毒但不致命,可以引起腹泻,比一般的泻药不知道强多少……” 听着水坎的介绍,夏青溪眼睛发出光亮来:“我滴个乖乖,小坎儿你这是……” “你把牌子收下吧,你不收,水坎没法跟主子交代。”水坎撅着嘴,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那可不行,你不是说了嘛,没有王爷会把诞辰礼随便送人。” “可你不是一般人啊。”水坎只是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没敢将这句话说出来。她指着桌子上的瓶瓶罐罐,杨着下巴道:“你只要收了牌子,这些都是附赠的。” 夏青溪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这一桌的宝贝,伸出手摸摸这个、看看那个,“你不是说你家主子对我不一般嘛,你说他心悦我……” “没有的事,水坎逗你的!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对你一点意思也没有,你们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你若当真,就说明你心里有鬼!是吧,盈歌?” 盈歌感觉莫名其妙,“不……不知……” …… 终于完成任务的水坎长长吁了一口气,跳上屋脊走了。 ————— 皇宫承吉殿。 塔娜跪在桌子旁不停地劝解道:“公主,不要再喝了,公主……” “塔娜,你说我是不是错了?我求着陛下来和亲,可表哥根本连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今天是除夕……我只是想溜出去见一见他……”说着将银盅里的酒一饮而尽。 塔娜见娜仁托娅醉了,将酒壶拼命抱在怀里,摇着头带着哭腔道:“公主,公主你别这样……” 娜仁托娅抢酒壶没有抢到,含在眼眶里许久的眼泪终于冲破了最后一道防线,如山洪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一切都跟以前不一样了……表哥……为什么……” 娜仁托娅俯在桌子上忘情地哭泣着,若不是为了表哥,现在的她定是坐在最耀眼的位置接受皇族和群臣的赞美与祝福,她是北狄最尊贵的公主,没有一个男子不为之心动。 而现在,她却在异国他乡冰冷的皇宫里独自啜泣。 别后相思空一水,重来回首已三生。 …… 夏青溪着人准备了一些酒菜,同觉非、盈歌一起守岁过除夕。 这个除夕令夏青溪感觉无比安逸,甚至将西雍的战事也暂时抛到了一边。 这样团聚饮酒的日子是过一天少一天了。 第105章 再访吉康殿 除夕过后,钦天监选定了晋王成亲的日子为正月十五。 冬日里的白昼极短,申时一过,天就开始黑了下来。 夏青溪带领着觉非和盈歌在院中放孔明灯。当孔明灯升上天空的时候,柔和的光舔亮了整个天空。 夏青溪双手合十,虔诚地对着灯许愿。 她有一种预感,这次许的愿望一定能成,因为这九十九盏灯都是她和觉非、盈歌亲手做的,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神明也一定会被感动。 她感觉有一双眼睛正居高临下盯着自己,睁眼向四周望去,发现房脊上站着一人手里也执了一盏孔明灯。 那人似乎察觉到什么,将手指一松,那盏孔明灯转瞬便与天空中闪耀的点点橘黄融为了一体。 他从上面上下来,不由分说地将夏青溪拦腰一带跳上了屋脊,转瞬便消失在漫天的星光之中。 “喂,等等,我还没有许完愿呢?” “现在许也来得及。” “那你倒是先把我放开啊!” 夜川跃了几处屋脊后,从上面带着夏青溪一起着了地面。 只见前方停了一辆马车,夏青溪将信将疑地掀帘上了车。 待二人坐定,夏青溪疑惑道:“你今天不是大婚吗?怎么有空跑出来放孔明灯?” “去年你说,今年还要送我兔子灯。” “什么?!”夏青溪满脸问号,“我有说过这样的话吗?我怎么不记得!” “我记得。” 夜川并没有饮酒,但夏青溪感觉他有些醉了,他与平时有些不同。 “好好好,走,我去给你买兔子灯。” 繁华的街市上热闹依旧。 夏青溪走到一处摊位前,仿佛回到了去年这个时候,那天是她与平王大婚,而今天是他与两位公主大婚。 夏青溪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我没带钱。” 去年也是。 夜川付了钱买下来后再由她送给他。 她将兔子灯递过去后并不松手:“送给你,即然在送兔子灯的时候许愿这么灵,那我就再许一个,我希望明年的元宵节能一家团圆。” “愿万事皆如你所愿。”夜川低沉的嗓音似乎带了勾人的魔力。 “我们还真是有缘呐,去年元霄节,我大婚,今年元宵节,你大婚,正月十五真是个特别的日子,我都有点怀疑钦天监是不是偷懒了,是不是所有成婚的日子都给订成正月十五?” 第160页 夏青溪说完,被自己逗乐了,捂着嘴咯咯笑,笑完又继续道:“只是我比你幸运一点,我遇的皆是良人,而你那两个公主都不是省油的灯。” 说到这夏青溪突然就想起了夜熙那那张总是挂着浅浅笑意的脸,想起他有些苍白的手指,想起他温柔的叮咛,想起他等着她回去用膳的样子,想起他递过来的汤,想起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无论你何时回来,我等你。” 夏青溪那张挂着笑的脸上突然间就浸满了泪水,她不知该如何控制住这种感情,如山崩海啸一般,奔腾而过,索性就低头啜泣了起来。 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了。 她的哭泣令天地失色,整条街仿佛在一瞬间市散灯收人语静,刹那就失去了光彩。 良久,她抬起头:“我想去吉康殿。” 他点点头,二人上了马车后往皇宫的方向而去。 此次进宫的心情同去年此时完全不同,那时她想象过住在那座宫殿里的他无数次样子,而现在,她心里只有一个答案,一个万般死寂的答案。 夜川将她放在殿门口去引开侍卫。 昏暗的大殿里似乎还透着一丝柔弱的光。 不远处“抓刺客”的声音隐隐传来,大殿里那一团光亮也慢慢移到门口。 夏青溪赶紧躲到柱子一旁,只见皇后并着几个宫女站在殿前。一名宫女上前道:“娘娘,前面进了刺客,咱们赶紧回去吧,这里侍卫松懈恐怕不安全。” 皇后叹息了一声,快步离去了。 宫女手里的灯笼一晃一晃的,仿佛在与夜色进行着一场拉锯战,反反复复,此消彼长。 夏青溪在柱子后面看得出神,突然被一只手迅速地捂住嘴巴拖进了殿内。 夜川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对着她点点头。 宽敞的内殿在月光的照耀下犹如镀上了一层银霜,多了分静谧也添了丝肃杀的气息。 她用指尖划过她曾坐过的椅子,划过曾饮过茶的桌子,丝丝冰凉自指尖传入肺腑。 绕过屏风,是他睡过的床榻,似乎还能隐隐地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仿佛他还倚靠在榻上对着她温柔地笑。 她走过去坐在榻上,双手抚摸着榻沿,眼前又出现了那晚他拦下她喝凉茶的情形,他为她系上那件青斗纹羓丝的貂皮领披风,柔软的皮毛贴着后背的温暖记忆犹新。 她对他说了句谢谢,他说,你我不必言谢。 …… 她又望了一眼这里的陈设,缓缓走出去,对立在一旁的夜川说了句:“走吧。” 出宫后马车一路疾驰,夏青溪不发一言。 突然她大喊一声:“停车!”慌忙从车上跳下来往前面冲去。 这是一片树林,冬日里树木光秃秃的,枝丫枝枝直立,将夜空切割的支离破碎。 夏青溪一路奔跑着一路悲恸嚎啕,终于她跑不动了,扶着一棵树放声痛哭,后背的七星痣也隐隐做痛。 夜川远远地望着她,手紧紧地握成拳头。 这世上最悲伤的事莫过于斯人已逝,思念千遍万遍而不得。 夏青溪终于哭累了,她瘫倒在树旁,气若游丝。 夜川走过去打横将她抱起,往回走去。 当时听到平王薨逝的消息时,夏青溪只觉得悲伤,她一度以为她能惊天动地地哭一场,但事实并没有,她看花是花,看树为树,旁人甚至以为,她对夜熙的情分也不过如此。 可悲伤的种子一旦埋进了心里,你以为只是不经意地提一下那个人的名字,只是不小心回忆一下他的笑脸,只是无意间又看了一眼与他相逢的地方,这给了悲伤无尽的养料,瞬间使其疯长喷薄,席卷殆尽。 夜川在车里一路抱着她,她用沙哑的嗓音道:“我想去西雍。” “快了。” “即然?星阁只有帝王可掌,那我便让他做个没有底气的太子!” 夏青溪太累了,任他这样抱着。 末了,喃喃地吐出一句:“今晚……谢谢你。” 夜川用拇指轻柔地摩挲着她的肩膀:“你我不必言谢。” ————— 晋王府。 娜仁托娅坐在榻上,手指有些颤抖,塔娜上来劝慰道:“公主,时候不早了,歇了吧!” “再等等,表哥肯定会来的。” 娜仁托娅咬着嘴唇,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新婚之夜哭,不吉利。 塔娜呆呆望了一会儿红色的喜帕,因为不是正妻,上面绣工再精致,宝石珍珠再多,也难以掩盖不是正红色的苍凉。 帕子底下,终于忍不住传里了细细的啜泣,塔娜赶紧将喜帕揭开。 “公主!”她也不知该怎么安慰了,也跟着呜咽起来。 大婚之夜独守空房。 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 娜仁托娅哭的妆都花了,派出去打探情况的婢女回来复命:王爷没有去明月公主那,隔壁早早就吹灯歇下了。 娜仁止住了哭声,“那表哥在哪?” “王爷好像不在府里” 塔娜赶紧上来安慰:“公主,现在两国正处于临战时期,王爷被陛下宣进宫去也不是不可能,等明日王爷一回来,定会来探望公主。” 塔娜打发婢女们都下去,俯身轻轻道:“明月公主早早就吹灯歇下了,说明她根本就不在乎王爷,同为侧妃,却不争宠,这是好事呀!您和王爷从小就有情分,以后这府里,都是公主说了算。” 第161页 娜仁托娅往隔壁的方向望了望,没有再说什么。 一夜无眠。 第106章 卷入纷争 翌日一大早,水坎来水云间找夏青溪。 路过前院的时候看到书童小厮们正将一堆杂物往外清理。 水坎歪头一看,一面锣正躺在杂物的缝隙中。 这是水云间开张之时用来助威造势的,水坎眼睛一骨碌,将锣从里面拽了出来,飞奔着到了夏青溪门前。 一面敲着锣一面抬脚将房门踢开了。 她本想着敲锣来将好睡懒觉的夏青溪杀个措手不及,顺便再欣赏一下她惶恐的小模样。 但现在…… 夜川坐在榻沿,一只宛若葱白的玉手手心朝上,他盯着指尖许久,终于忍不住俯身下去…… 还没有吻到她的指尖,水坎敲着锣一脚踢开了房门。夜川来不及直腰,夏青溪一个激灵一抬手,一下子坐了起来。 这下水坎傻眼了,她定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本来是要欣赏夏青溪惊恐的神色的,现在她自己脸上的神色怕是更精彩吧。 望着夜川下巴上那道深深的指甲划痕,水坎磕磕巴巴,挤了半天终于在脸上挤出了一个微笑:“主……主子,你们忙……你们继续……”说着飞也似的逃了。 夏青溪微微睁开眼睛看了一眼逃走的水坎,撇了撇嘴,缓缓地又躺下了。后背刚接触到床榻就像触电一般猛地又坐了起来。 不对!眼前怎么是他? 努力想了想昨晚的情形,昨天哭的太累,中途睡着了…… 难道他守了一夜?! 夏青溪撇撇嘴,嘴里含糊道:“小坎儿真是的,这么早就来捣乱,你快回去吧,我再睡会。”说着又躺了下去,还没等躺稳,突然她想起了什么,一个激灵又坐了起来。 睡意也随之退去了,夏青溪定睛一看,夜川的下巴上那道泛红的划痕,与那张冷峻的脸怎么看怎么不搭配。 “你……昨晚一直在我这?!” “不然呢?” 坏了!坏了!坏了! 夏青溪心里暗暗叫苦。 “你新婚之夜在我房里待了一晚上…?!我滴个乖乖……你那脸上……不会也是我……”夏青溪指了指他下巴上的血痕,捶胸顿足。 “嗯。”夜川不以为意。 “嗯?!”这都什么时候了,他一个嗯就打发了? 夏青溪赶紧下床,将夜川连拉带拽推出去,“嘭”地一声关上门,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身子缓缓地滑了下去。 这下可玩大了! 晋王府后院那两个侧妃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二人都是侧妃的名分,没有主母,就算斗个你死我活至死方休也不关夏青溪什么事的,她们要斗,就让她们斗去。 现在倒好,大婚之夜,新郎睡在了自己房中,而且是早上大摇大摆的离去,整个水云间都看到了,最要命的……想起夜川下巴上那道血痕,夏青溪连连拍额头。 这下,妥妥地卷进他后院的争斗里了。 ————— 凤栖宫。 上了年纪的老麽麽正低头在皇后耳边低语着什么。皇后唇角忽然一挑,露出鄙夷的哂笑。 “把这个消息放出去,接下来有好戏看了!”嬷嬷领了命下去了,皇后不知又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瞬间变得狰狞起来。 太子东宫。 夜桀用四根手指勾着茶盏吊在下巴处,轻轻从鼻翼里哼了一声,“哦?有这等事?” 他思忖了片刻,将茶饮尽,吩咐道:“现在动手极易落人把柄,那明月公主想来不是简单的人物。让那边出手即可,我们静观其变。” 晨光熹微里,冬日的暖阳照亮了晋王府府邸的雕梁画栋,王府虽然院落众多,但夜川活动的区域却很小。 为大婚而临时打扫出来的两间偏远位于王府的最西端,紧挨在一起。 娜仁托娅原本想洞房之夜表哥肯定是去她那里的,谁知他一整晚都没有回来。 婢女过来禀报王爷回来了。 娜仁托娅赶紧命塔娜梳洗一番,迫不及待地去了书房。路过隔壁的院子时,无意间看到明月公主在院子里侍弄梅花。 不似她这般妆容精巧、衣着考究,明月公主草草披了件牙白穿花灰鼠皮里的披风,妆容慵懒,神色悠闲,白皙的玉手挽在花枝上,不知这娇艳的红梅是开在树梢还是生在指尖。 娜仁托娅走过,明月公主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 “表哥……你的脸……”夜川望着站在门前花容失色的人儿,朝侍卫们吩咐:“以后院中没有本王的允许,不可放人进来。” 侍卫得了命令赶紧上去卑躬屈膝:“公主……请。” 娜仁托娅脸上有些挂不住,一腔担忧霎那间就转为了愤怒。 “公主……莫要为难小的。”侍卫又小心翼翼地催促了一声。 娜仁托娅转身气冲冲地回去了,经过明月公主的院落,见她攀折了几只梅花掸了掸上面的落雪,聘婷婀娜地回了房。 娜仁托娅望得出神,塔娜赶紧上前提醒:“公主,外面冷,赶紧回去吧。” 回房后,娜仁掏出一包碎银子交给塔娜去打点下人,打探一下王爷昨晚去了哪里。 她虽贵为公主,但也知道王府和皇宫是一样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第162页 只要有银子,大部分事情都可迎刃而解。 不一会儿塔娜带着消息回来了,支支吾吾不肯开口。 “哎呀,塔娜!你要急死我吗?赶紧告诉我,表哥昨晚到底去了哪里?” “王爷……王爷……他,昨晚去了水云间。” “水云间是哪?” “水云间是近几年京都新开设的书院。” “表哥大晚上的去书院干嘛?” “据说夏七爷住在那。我还听说……夏七爷就是跟王爷一起出使北狄的那个侍卫。” “是她?”让她记忆深刻的侍卫,恐怕只有夏青溪了。 “还有,据说……”塔娜犹豫了一下,终是俯下身来在娜仁托娅耳边低语了几句。 “有这种事?!如此狐媚之人怎么能让她继续留在表哥身边?” 粉拳紧攥狠狠地往桌子上锤了一下后,娜仁托娅细细回忆起了表哥与夏青溪的过往:进宫朝朝觐那天,只有她跟表哥一同入宫,其余的人都没到;狩猎那天表哥只带了她一个侍卫;后来掉入陷阱表哥最先护住的人也是她;还有表哥中毒后也是她侍候在侧;前几日还看到他们在王府举止亲昵;最不能忍的,是她竟然破坏了她的新婚之夜…… 夺夫之仇不共戴天! 她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让夏青溪付出代价。 明月公主懒懒地靠在高背椅上,缓缓叹了口气,将饮完的空茶盏递给一旁的婢女。 “自从我进了京都,他放给我的都是些假消息,是时候想个办法与我们的人接头了。” “选在哪里呢?” “人多眼杂的地方。” 第107章 她也是妇人 最近夏青溪和觉非忙得不可开交。 本来年末的时候要办一场盛诗会来纪念水云间开张一年。当时夏青溪在北狄无法赶回来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洪安二十三年,正月二十。 盛诗会如期举行。 不少文人墨客是冲着夏七爷这个名号来捧场的,虽然他们对夏七爷这个人不甚了解,但他的才情确是名冠京都的。 玥国尚文,诗会便是时下最流行的一种交友会友的方式。 娜仁托娅以晋王侧妃的名义邀请了京都不少侯门贵女一同前来。 由于晋王没有娶正妃,娜仁托娅又在北狄与其有些渊源,所以大家私下里早已把她当成半个主母。特别是那些想要巴结晋王府的,更是趋之若鹜。 曲水流觞伴着琴声袅袅,一盆盆兰花经过精心培育,有的甚至开出了朵朵嫩黄来锦上添花。 不是风雅之人也会附庸风雅。 地龙烧得极旺,置于室内如沐春风,有酒有诗,交友会友,真乃人生一大幸事。 夏青溪正扶梯而上,堂内一人喊住了她。 “夏七爷说点什么吧。” “是呀,七爷说点什么吧。”底下的人也附和着。 夏青溪停下脚步,看到堂内一派祥和的景象有感而发:“闲问字,凭风月,时载酒,调冰雪。千人相聚会时康,着甚来由不放狂?” “好!” “好!” 一片叫好之声。 夏青溪点点头正欲启步离去,门口传来了阵阵娇柔软糯之音伴着欢声笑语。 “哎呀妹妹,你等等我嘛~~” “哇~~这里好大呀!” “婉儿你快跟上呀~~” 水云间厅堂里在坐的几乎都是男子,偶有几名女眷也都落落大方,款款而坐,评文论诗皆是大家风范。 突然闯进来这么一簇花红柳绿温香软语,令在座所有人都愣住了,纷纷看向夏青溪。 水云间是当下书院中最开放的一间,不仅鼓励妇人交流学问还专门设有“手帕诗社”,来这的妇人皆知书达理,举止落拓。 夏青溪皱了皱眉,心中也纳闷儿,这葫芦里竟卖的什么药?她眯起眼望着这群穿红戴绿的妇人,后面跟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娜仁托娅! 真令人敬佩!总能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也是难得了,夏青溪歪头对盈歌低语了几句,后者点点头迅速跑开了。 只见她带领一群妇人寻了一处坐下,像模像样地执起流水中的酒觞一饮而尽。一旁的妇人落座后开始打闹不停,惹得众人愤愤不平。 夏青溪走上前去作了一揖:“不知公主有何高见?”眼睛瞟了一眼正在打闹追逐的那群妇人。 “听说水云间鼓励妇人做学问,本王妃带着小姐妹们来学习一下。” 此话一出,在座各位皆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那可否请王妃带着众姐妹去内厅呢?那里梅花开得正好,还有特酿的不会醉的甜酒。” 娜仁托娅起身双手抱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极为不屑:“哟~这么快就嫌弃我们了?你不就是嫌我们这一帮妇人打扰了你们的雅兴,着急赶我们走嘛!” “哪里,哪里。”夏青溪还算客套。 “在座的诸位怎么看?”娜仁托娅突然将问题抛了出去。 堂内种人皆附和着,想请他们去内院。 娜仁托娅将手边流过来的酒觞缓缓提起送到嘴边并不喝。 突然的,她将酒觞摔在地上。 众人吃了一惊。 “你们说鼓励开化但骨子里还是讨厌妇人来诗会。殊不知你们所讨厌的妇人,愚弄了你们这么久你们却不自知!”娜仁托娅指向夏青溪:“你们所尊崇的夏七爷,就是妇人!” 第163页 说着上前一步,将夏青溪的簪子抽掉,随着发冠落地,一头青丝飘然而落。 这一下,整个厅堂炸开了锅。 刚才那些指着娜仁托娅的手指现在统统指向了夏青溪。 夏青溪拢了拢头发淡然一笑,玩味地看了一眼娜仁托娅,对着众人作了一揖:“夏七爷是男子还是妇人,我想诸位应该不在乎,大家今日来此也并不是爱慕七爷这男子的身份,而是于泛泛尘世,以才学情操博古通今,着一舒心处,邀几知心人,共赏雅俗,同论篇章罢了。” “说的好!七爷是男是女与我们何干?” “说得对,我们不在乎七爷是男是女,我们今天只是来赴诗会、交朋友的。” 在座众人一边儿倒地支持夏青溪,娜仁托娅反倒沉得住气,她绕着夏青溪转了一圈,突然咧嘴一笑,话锋一转:“倘若这七爷是朝廷通缉要犯,品行不端,在做的诸位还会不在乎吗?” 众人语塞,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夏青溪倒泰然自若,“敢问七爷犯了什么罪遭了朝廷通缉?又做了何种品行不端之事?” 娜仁托娅死死盯住她不说话,她这种临危不惧,排点江山的气场跟表哥是如此相像,单这一点,足以让她萌生出恨意。 娜仁托娅冷笑一声,眉毛随之轻蔑地挑动了一下,“这位夏七爷就是朝廷通缉失踪已久的平王妃!即已结为夫妻,不为平王守丧,反倒与其他男子拉扯不清,品行何等贱劣!” 夏青溪上前一步:“其他男子?敢问这其他男子是何人?” 娜仁托娅没想到她会反问一手,隐隐感觉占了下风,此时万万不可再给表哥找麻烦。 娜仁托娅扬了扬头并不甘示弱:“你将平王妃的问题漏过去,是不是默认你就是失踪的平王了?” 此时,一同前来的王侯贵女们争相作证—— “对,她就是平王妃,平王大婚第二日进宫请安我见过她!” “我随爹爹去过平王府也见过她!” …… 众人七嘴八舌,说的有理有据。 夏青溪莞尔一笑:“我无需默认,因为我本来就是!” 没想到这么痛快便承认了,反倒让人措手不及。 盈歌小跑着,将一个碧绿色的竹筒悄悄递了过来。 夏青溪打开竹筒将里面卷着的丝帛抽出来展开,“不过,那是曾经。平王殿下已给我写了休书,我早已不是平王妃!倒是晋王妃今日在此闹事,晋王可知啊?” 娜仁托娅没想到她手里竟然有平王的休书,而此时夏青溪已经将火引到了她的身上。 “今日之事都是我自己的主意,与表哥无关!” 一众花红柳绿婀娜万千的王侯贵女们默默追上了前面恼羞成怒的娜仁托娅,随着她们的离去,厅堂里又恢复了平静,被刚才这么一闹,厅内所有没有婚娶的小郎皆蠢蠢欲动。 夏青溪在房里坐定,倒了杯水压惊,“那日晋王在我房里一夜未归,我就知道摊上事了,所以尽量少出门,就怕人在街上走锅从天上降,可我万万没想到,这锅来的这么快!” “姑娘,幸好平王提前给你留下了休书,不然今日之事不知该如何收场了。” 夏青溪握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依稀记得大婚那晚,她玩到很晚才回去,见枕头上他准备的一个扎着大红色绸缎的碧绿信筒,好奇地打开来看,原来是一封休书。 他在大婚当晚就为她准备好了退路,这一生,她终究是亏欠他的。 “姿夏氏顽劣陋质,德不配位,褫夺王妃封号,贬为庶人,生死不复相见。” 夏青溪将丝帛小心翼翼卷起来收好,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又悄悄滑落。她将盈歌支出去,想一个人平复心底涌起的悲伤。 盈歌带上门回头的一瞬间,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 门前里三圈外三圈地围了好多人。 一人上前对盈歌作了一揖,“姑娘,七爷在里面吗?烦请通传一下,在下是户部尚书之子……” 还不等他说完,后面一人打断了他,“姑娘,在下是第一个等在这里的,烦请通传一声……” “姑娘……” “姑娘……” 盈歌被一群人嚷的头晕脑胀,他们皆是仰慕七爷才华过来求亲的。 屋里那人正伤心,她实在不愿进去打,正进退两难之时,忽听到一个声音—— “烦请姑娘也进去通传一下,本王也仰慕七爷才华,不知可否入房一叙?” 晋王殿下! 盈歌像看见救星一般赶紧福身行礼:“七爷正在等王爷呢!” 众人一看是晋王,又想到娜仁托娅方才在厅堂上说的“与其他男子拉扯不清”,顿时恍然大悟,自行脑补出诸多版本的桃花轶事来,纷纷行礼告退。 听到开门的声音,夏青溪赶紧将眼角的泪胡乱擦了擦,依然趴在桌子上呆呆盯着那枚信筒。 夜川走过去,伸手将她眼角的泪拭去,她一把抓住了这只暖热的手,将信筒塞过去,抬头望着他:“这个给你吧,我不敢再碰它。” 第108章 找点乐子 夜川收好信筒,抑制住想要拥她入怀的冲动,拍了拍她的肩膀。 “准备一下,快要出发了。” 夏青溪抬头望他,眸深如墨,如雕塑般清俊的五官上没有任何表情,点点头,“嗯。” 第164页 “今日西雍在这里接头。” “明月公主?” 夏青溪果然猜的不错。 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时候送一个公主来和亲,不是来刺杀就是来做探子的,不过是想争取更多有力战机。再者,两国交兵,还需要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想到这,夏青溪猜到了明月公主的结局。 最近夜川总是有意无意传一些假消息出去,但那明月公主极为聪明,很快就将其识破。这也逼得她不得不跟西雍探子街头。 “探子也是你的人?”夏青溪问道。 “不全是。”夜川挑眉,冷峻的脸散发着一股子英气。 “想这明月公主也是可怜之人。”夏青溪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来,“两国大战在即,以明月公主的处境,战也难做,不战也难做。她本是一朵美丽夺目的格桑花,却被碾压在王朝征战的铁蹄之下。” 她澄澈的眼睛盯着他:“若可以,就放她一条生路吧。” 夜川上前双手紧紧抓住她的肩膀,将整个身子俯下来回望住她的眼,一张线条硬朗,彰显着魅力的脸展在眼前。 “别给我出难题,我只在乎你的生死。” …… 明月公主从水云间回来便病倒了。 “可能痊愈?”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主子竟然关心起自己的侧妃了。”水坎挤眉弄眼,一副贼兮兮的表情忍不住揶揄道。 “几成把握?” “主子,你这不是在为难水坎嘛!”水坎哀怨地望了他一眼,“您明知道西雍送她来之前就给她服了毒,想要制造一个玥国照顾不周害死公主的借口作为出兵理由。” “本王知道。” “那你还……”水坎撇撇嘴,“这不是几成把握的问题,是她根本不想活也不能活,即使水坎救活她,她也会寻个别的死法,她有她的使命。” “多嘴。”显然他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 水坎皱着眉撅着嘴,看着夜川离去的背影嘟囔道:“算了,水坎忍了,要不是看在……” …… 经过几日的调养,明月公主已经能下地走动了,扶着她的侍女偷偷偷抹着眼泪。 “王府里的小神医真是尽心尽力,对一个将死之人下这么大功夫,莫不是也如我一般,觉得活得太无趣,想找点乐子?”明月公主还是一副慵慵仄仄的表情。 “公主,婢子心疼你……” “王室本就无情,王君登基以来,无情更寡情。从小我生活在富丽堂皇的宫殿里,锦衣华裳,玉食珍馐,奴仆成群,为的就是今天,我的姐姐妹妹们也都是相同的命运。只盼早早结束这一生,来世不要做西雍皇室的女儿。”明月像在说别人的事一般,风轻云淡,毫无波澜,“走,带上我带来的梵香。” “去哪?” “找点乐子。” 明月公主带着婢女扣开了娜仁托娅的房门。塔娜上前招呼道:“不知明月公主有何贵干?” 娜仁托娅听说明月来了,也直着身子朝外张望。 明月公主径直走了进来,将一盒梵香放在了桌上:“姐姐不必如此防着我,虽你我同为侧妃,但我无心与你争。实不瞒姐姐,我在西雍已有心仪之人,此生也会为其守身如玉。只是这深宅寂寞,想找姐姐说说话而已。” 说完,拍了拍桌上的那盒梵香:“这是我从西雍带来的,焚此香可宁神静心,去燥安神,最近见姐姐屋里长夜掌灯,可是有烦心事?” 娜仁托娅听她这么一说,想想平日里她一副万事不争的样子,很快便接纳了这个能与自己惺惺相惜之人,主动坐过去以示友好,她大概太需要这样一个人,太需要这样的温暖了,她迫不及待地接受了明月公主的“好”,甚至来不及分辨,这究竟是真是假。 “我知道,你不曾与我相争,可总有别人与我争。” “何人?” “夏七……夏青溪。” “姐姐的力气用错地方了。”明月公主掩口而笑,“姐姐虽然不喜晋王与她要好,但也不能直接从她那下手,你想呀,你越找她麻烦,殿下就会越心疼她,岂不是适得其反?” 有道理! 娜仁托娅急急地将身子倾过去,“那我应该怎办?” “你从殿下这里入手啊。”明月说着拍了拍她的手,“你只有让他看到你,记住你,他才能想到你。” “可表哥已下令不准我不得入内。” “倘若入内呢?” “这个……这个表哥没说。” “这不就是了。” 娜仁托娅突然间茅塞顿开,望着眼前的明月公主,感觉她身体周围都散发着亮光,似是从天而降为其指点迷津的佛陀。 送走了明月公主,娜仁托娅又找出一袋碎银子交给了塔娜,虽说夜川曾在北狄待过十年,但随着年纪的增长,他与娜仁托娅相处的时间也渐渐缩短了。 她对他的了解,远远不及对他的热情。 况且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喜好、习惯她竟所知甚少。 她想了想,叫住了塔娜。 “怎么了公主?” 娜仁托娅又递过来两袋碎银子,郑重嘱托道:“一定要探仔细。” 塔娜领命下去了,只是她不知道,这王府中的人对晋王的了解其实并不比她家公主多。可面对银子,即使不知道、不了解,大家也都一副了如指掌的样子。 第165页 塔娜命他们将知道的都写下来,写的越多,得的银子越多。 虽说银子不是万能的,但银子能解决大部分的事,娜仁托娅带过来的嫁妆是北狄历朝历代公主都不曾有过的。 塔娜一路疾跑,娜仁托娅早已在房中左顾右盼了。 “快,快给我看看!”娜仁托娅有些迫不及待。她一面看一面读—— “王爷喜欢清淡饮食,不喜油腻。”读完朝着塔娜抛了个欣喜的眼神,看来这个办法真的有效,—— “王爷好清静,不喜喧嚣。” “王爷喜欢在卯时沐浴。” “王爷喜欢着深色衣衫,浅色衣衫极少。” “王爷喜欢穿……大……大红色亵裤?” “王爷不……不喜欢……穿亵裤!” 娜仁托娅赶紧将手里的纸张放下,捂着发烫的脸嘤嘤道:“这……这都是些什么呀?” “那……公主,王爷到底是穿不穿……”塔娜还没有问完便迎上了娜仁托娅那无比哀怨又复杂的眼神,只好将还未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娜仁托娅花了几日功夫绘制了一批家具的花纹样式,拿着去了库房吩咐管家火速照做,又吩咐将府里的兰竹统统变成迎春、海棠,连婢女侍卫的衣服也全换成桃红柳绿的抢眼颜色。 管家望着眼前这个滔滔不绝的人面露难色。 “怎么?这里本公主……本王妃说了不算?府里没有正妃,以本王妃与表哥的情谊难道还不能略微为他分担一些家事吗?” 如今王府娶了两位侧妃,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眼前这位比起那西雍公主,更容易被扶为正妃,说不定王爷一直不娶妻就是在等着这位青梅竹马的公主呢! 管家赶紧上前作了一揖:“王妃息怒,这后院自然是您说了算的,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咱们王爷节俭,每月拨给账房的款银有限,您突然置办这么多东西,恐怕得容老奴向殿下禀明了才……” “这个好说!” 第109章 改造王府 娜仁托娅扬了扬下巴,小麦色的皮肤在阳光下折射出诱人的色泽。她往桌子上一排,霸气回应道:“不用麻烦了,不够的去我那支!” 管家一面应着“是,是,是”,一面将这尊大佛送出了门外。回来看到年轻的副手在一旁翻看家具样式的花样图形。 副手嘴里嘟囔着:“这花纹怎么感觉如此眼熟?我想起来了!这跟我太姥姥家的彩绘大花牡丹桌椅是一样的!” 管家也好奇地将图纸拿过来仔细端详,只见姹紫嫣红,富贵无比,透着浓浓的乡村气息。 领了任务的副手将图纸往怀里一揣立刻露出一副苦瓜脸来,毫不犹豫地扇了自己一耳光:“都怪你贪财,为了几两银子胡说八道,非说王爷喜欢牡丹并蒂,花开富贵的家具,那是王爷喜欢的吗?啊?那是你太姥姥喜欢的!” 抽了自己几个耳光还不解气,副手恨不得再踹自己两脚,如果他够得到。 忙活完了管家那里,娜仁托娅又去了厨房,她将所有厨娘、掌勺一并召集起来,给大家派发了半个月的菜单。 厨房总管面露难得:“这恐怕……” “怎么?是担心自己的厨艺不精,做不好吗?” “不敢,不敢……” 厨房总管不敢多言,目送着这尊大佛的背影连连叹息摇头。 不知是可惜还是可喜,晋王一连三日都没有在府上用膳。 这日辰时刚过,厨房接到了王爷在府上用膳的消息,里里外外开始忙碌了起来。 娜仁托娅是第一个知道的,最近几日他都被皇帝留在宫中,今日晌午终于要回来了。 “这边……这边,椅子放这里。” “兰花拿走,拿走。” “迎春再多摆几盆。” “这个菜看着不行,换掉!” “这个汤怎么还不好?表哥就快要回来了!” 娜仁托娅一面亲自指挥新家具的摆放,一面去厨房里督促厨娘,婢女侍卫皆换了新衣,连盆景、摆件一众小东西也都换了个新。 明月公主远远站在走廊上,散漫地超这边望了一眼,嘴唇微抿,“好玩。” 娜仁托娅顾不上擦脸上的汗水,嗓子也喊的有些嘶哑了,她揉了揉有些发软的小腿,望着被自己布置一新的王府,整个人都显得神采奕奕,甚至已经开始幻想表哥夸赞的情形。 夜川从马车上下来,看到自己王府门口的侍卫着了一身玫红色的练衣,心底升起了一丝疑虑。 还是水坎身手敏捷,早已跳上房顶从院子里进去了。 “啊~~天呐!水坎是走错了王府吗?!” 听到水坎的喊声,夜川紧了两步穿过影壁,见她一动不动站在院中,嘴巴张得能塞下一只鸭蛋。 着玫红色衣衫正在巡逻的侍卫、穿桃粉色罗裙的婢女、一身葱绿色窄袄的厨娘正端着菜从园中路过,配着院中处处娇黄的迎春,争奇斗艳的山茶…… 好一派热闹的景象! 夜川感觉头脑有些晕眩,他用手捏了一下眉心。 水坎缓缓的回过神来,极力忍住将要迸发出来的笑声,整张脸都憋的几近变形。她朝夜川投去了一个无比同情又神色复杂的眼神,一溜烟跑了。 夜川滑动了一下喉结,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婢女过来传话:“王爷,午膳已经准备好了,还请移步过去用膳吧。” 第166页 心底隐隐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夜川刚一迈进房门,就被一屋子的姹紫嫣红所带来的视觉冲击倒吸了一口凉气。 硕大的屏风上装点着各色宝石拼凑而成的两朵并蒂牡丹花,绿底大牡丹图案的桌子、椅子、书架、矮榻,满目富贵,热闹非凡。连花瓶都换成了最大个最喜庆的正红色。 娜仁托娅站在圆桌旁羞赧无比,“表哥,你爱吃清淡的,所以我特意吩咐厨房做了这些。” 夜川扫了一眼桌子上的菜:清炒菠菜、清蒸翠笋、凉拌韭菜、拔丝苦瓜、高汤油菜,段烧萝卜……还有一盅杂粮野菜煲。 “本王突然想起宫里还有些事没处理完,你自己吃吧……” “表哥……表哥……” 任凭娜仁托娅在背后怎么喊叫,夜川头也没回地出了府。 …… ————— 水云间。 “盈歌,那只大的还没好,先埋在里面,等觉非回来吃。” 夏青溪一边吹着烫红的指尖,一边小心翼翼地将包着叫花鸡的土块剥离。 “待会儿这个鸡腿分你一只……” “好。”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嗯?这声音不像盈歌的,倒像是——晋王?! “你来干嘛?”夏青溪没好气地问。 “你要分我鸡腿,我为什么不能来?”他眼角噙着笑,一副颠倒众生的样子。 夏青溪突然想到了某个似曾相识的场景,一脸坏笑,掰下一只鸡腿递给他。 夜川捉住她的手腕,就势将鸡腿递到嘴边,吹了吹,并不下口。 她有些急了,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夜川睨她一眼,唇角微微一挑,轻轻咬了一口。 这下夏青溪如获至宝般笑的异常开怀,笑完还不忘学着他的样子调侃道,“咳咳,吃了本王的鸡腿,就是本王的人了。” “好啊。”他的眼里含着情,应的倒是痛快。 “嗯?你这么快答应了?!都不反抗一下?太没意思了!” 某人正失落地嘟囔着,门被“嘭”地一声踹开了,水坎哭丧着一张脸垂首站在门外,夏青溪赶紧将鸡腿塞到夜川手里,关切地上前询问。 “小坎儿你怎么了?” 水坎一抬头,“主子,你怎么也在,哦,咱们王府那伙食……你若不在那就怪了……” “伙食?你们王府怎么了?” 水坎见桌上有一只鸡,一个箭步就冲过去,边吃边哭诉:“七爷你不知道,我们王府现在可惨了,那个北狄公主制定了半个月的食谱,全府上下吃青菜!早知道水坎当初就应该杀她灭口,也不至于现在遭罪!这让我们怎么活啊,七爷,你什么时候嫁进王府为我们主持公道?” 夏青溪听后,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一边笑一边拍着夜川的后背:“兄弟,我同情你,哈哈哈哈……” 看着眼前人笑得前仰后合,夜川的脸阴郁的几乎要拧出水来。 “准备好了吗?”他冷不丁突然问道。 “嗯,随时可以出发。”夏青溪敛住笑声,本想一本正经地回答她,但还是没有忍住,又笑了起来。 “给西雍那边的消失是半月后开战。” “实际是?” “十日后。所以三日后我便动身。” “我跟你一起。” “不急。边关已囤兵三万。此地易守难攻,兵力过多反是累赘,将周围守城兵将调一半过去,四万人马足够打第一战。朝廷会加派二十万大军随后赶到。” “我什么时候动身?” “大军出发之后。到时我会将火离调过来护送你。” “具体时间?” “越晚越好。” “可我想帮你!” “战场不是儿戏!” 夏青溪看着他铁青的脸色,不再言语,心里暗暗开始了盘算。 用过膳后,夏青溪陪水坎一起去置办药材,顺便去府里取一些随身的药剂。 虽有料峭春寒但风却不像冬日那般凛冽,水坎跳进一家药铺正跟掌柜的商量着什么,夏青溪一人徘徊在街前百无聊赖。 此时一人闯入了她的视线。那妇人颧骨微高,一副高原民族才有的颇有特色的长相,身后跟了两名样貌一样独特的侍女。 夏青溪上前,微微一笑,“明月公主。” 明月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神情情慵懒而倦怠:“夏七爷,夏青溪。” “你把王府搅得天翻地覆,意欲何为啊?” 明月公主妩媚地笑着,伸手挽了个兰花轻拍了两下她的肩膀:“当然是为了你呀!” 第110章 苦心练箭 “愿闻其详。” “你看,今日午时,你的王爷不就过去找你了嘛。抛下府中美人过去与你私会,何等感人。” “这么说我得谢谢你喽?” “无妨,反正我也是闲着,找点乐子而已。” 夏青溪垂目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下她白皙的手指,俯身过去轻轻道:“你还有生机,不要轻易放弃。” 明月公主神色散漫地望着夏青溪,一侧的嘴角翘了翘,留了个琢磨不透的笑,绕过她径直离开了。 “有意思,怪不得王爷喜欢去找她。”明月公主的这句话不知是对身旁的婢女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 …… 这几日夏青溪将随身带的东西精简了再精简,托工匠打造的弓也送了过来。 第167页 前几日,突然想学一门武艺,她去向觉非请教。 觉得道:“别的我不太懂。若姐姐学射箭,我或可指点一二。”于是派人打造了一张比普通弓略小一号的,适合妇人用的短弓。 短弓到手后,夏青溪爱不释手。 这弓拉起来更省力,虽比不上长弓射程远、发力迅猛,但用来防身足够了。 夏青溪迫不及待地去内院找觉非,觉非拿起短弓,从一旁的箭筒里抽出一只架在弓上,蓄势、拉弓、出箭,“嗖”地一声,正中靶心。 “是把好弓。” “哇,觉非太棒了!”夏青溪在一旁拍手叫好,由衷地夸赞,眸色流转里全是艳慕。 “姐姐也来试试。” 夏青溪试探着端起弓,觉非递过来一只箭,顺势站在她身后,双手分别握住她的手,一同施力发箭。 觉非已长得比夏青溪高了,在他怀里的夏青溪显得有些娇小。他微微低头俯在她的耳边耐心指点,“肩膀要平,气息要稳,弓不可拉太满……” 她身上特有的淡淡的气息钻入鼻腔,白瓷般的脖颈,随着呼吸上下起伏的胸膛,因贴的太近从她身上似有似无传过来的热量都令他目眩神迷。 “是这样吗……觉非……觉非?”夏青溪一连叫了好几声。 “嗯……” “你干嘛呀,怎么教我射个箭,搞得你比我都紧张,再来!” 连发数箭,夏青溪慢慢地摸到了一点儿诀窍,她转过头,“我自己试试。” 觉非迅速抽出一只箭,握上了她的手:“再练一次。”说着又将所有的要领细细地在她耳边说了一遍。 箭射出去后,夏青溪转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觉非,我觉得你又长高了,而且也长大了,你变得……有点像二哥,也开始唠叨了。” …… 等火离来的日子,夏青溪日日苦练,白嫩的手上磨起了一层血泡。盈歌一面哭一面拿针挑破上药,疼的她龇牙咧嘴。 “好了盈歌宝贝,等这一层皮换了,生了茧就不再疼了。” “姑娘,你这是何苦来着,这双手是绣花、弹琴的手,如今……如今却……” “绣花、弹琴我真做不来的,我也有人想要保护,以后我会变得越来越强,绝不任人宰割。” 夏青溪又想到了明月公主,想到那日在街上分别时她挂在嘴角那抹令人琢磨不透的笑。 将手指用布条缠起来继续练箭,她时常后悔为什么不早一点开始呢?为什么浑浑噩噩过了那么久,蹉跎了诸多时光。 今天厨房又做了包子,因为她的手已经拿不起筷子了。即便这样她还是咬牙坚持。 终于,端着弓的胳膊抖成了筛子,她再也拉不开弓。觉非见到蜷缩在靶前的夏青溪赶紧跑了过去。 “姐姐,你没事吧。我以为你手指受伤会休息几日的,何苦这般拼命?”觉非又心疼又着急。 “觉非,我……我拉不开弓了,我感觉胳膊好疼,为什么会这样……” 觉非将她扶起,用手捏了一下她胳膊两侧,筋肉都拧成了团,他一点点揉捏着告诉她锻炼的诀窍:“姐姐并非日常习武之人,平时锻炼也极少,所以突然进行长时间的拉射就会损伤筋骨,所以,每次开始练习前先试着做一下疏散筋骨的活动,练习结束后也要记得把筋肉揉捏疏通好,这样当双臂的筋骨拉扯锻炼开以后便不会再疼了。” 觉非的力道拿捏的非常准,虽然捏下去会有刺痛,但再次捏相同地方痛疼感就会降低。他一面捏一面教她力道手法,顺便传授了她一些筋骨拉伸的技巧。 “小觉非,你真是我的救星,刚才我还在想我这胳膊是不是要废了,没想到你这推拿手法比水坎都厉害呢!”夏青溪由衷的赞赏。 “姐姐练箭是好事,但万事得有个度……”他有些担忧。 “嗯嗯知道啦,你看你又要二哥附体了。”夏青溪打断了他,嘴里发出“嗯,啊”的声音,直呼舒服。 “觉非你怎么那么好?”夏青溪冷不丁冒出一句,“你不仅有经商的头脑,还温文尔雅知书达理,没想到的是你竟然会射箭,还射那么好!还会按摩推拿,又细心体贴,啧啧,这以后要是哪个姑娘能嫁你,真是三辈子修来的福气啊!”夏青溪一副自己种的白菜被猪拱了的悲痛表情。 觉非看了她一眼笑着道:“那觉非便一辈子不娶!” “别闹。你总会长大的,用不了几年你也会娶妻生子,若是能娶个我们都相熟的就好了,当然这个还是要看缘分的,就是不知道便宜了哪家姑娘了!” “姐姐,觉非不会娶妻,觉非想一直跟着姐姐,要娶……也是娶姐姐这般人物。”说着害羞地低下了头。 觉非的这个举动让她万分欣慰。或许每个小女孩都曾幻想着嫁给兄长,每个小男孩都曾幻想着娶姐姐,觉非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姐姐。 得了觉非教授的诀窍后,夏青溪除了自己研磨射箭技巧外,还自创了一套类似于广播体操的双臂舒展操,结合胳膊上的几个主要的穴位和肌理走向,在锻炼之前做几遍能事半功倍。 在等待火离的这些日子里,夏青溪日日潜心苦练箭术。 当听到明月公主身亡,西雍以此为借口向玥国开战的消息后,她在院中练箭。 当听到玥国出兵二十万开往边境时,她在院中练箭。 第168页 当听到晋王率兵抵御了西雍的突袭时,她依然在院中练箭。 等待的过程及其难熬。 她努力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但心里的担忧如这春天般疯长的蔓草,缠缠绕绕,很快便遮蔽的心都喘不过气来。 当手上新长的皮肤又磨出血泡,当血泡又转变为茧子的时候,她握弓而立,闭上眼感受料峭的北风里缠绕着一丝早春的暖意。 寒冷的冬天终于过去了,当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对面房脊上多了一个大红色的健硕的身影。 夏青溪迎着阳光,眯起了眼睛。 那抹大红色身影的轮廓外似乎闪着金色的光圈,这束亮彩晃动了一下由远及近,慢慢地,夏青溪看清了火离的脸—— “我来接你了。” 第111章 抵达边境 转眼已是二月底。 早春的暖意迫不及待从大地的四面八方袭来。 河流已经解冻,潺潺的流水激起了细微的浪花,夏青溪将几只水袋灌满后,催促着火离:“咱们上路吧。” “其实你可以再多休息一会儿的。” “放心,我一直都在锻炼,身体比以前强壮多了!”说着将胳膊弯起,做了个秀肌肉的动作。 战场凶险,生死皆是一瞬间,她绝不允许自己成为负累。 此去山高水远,而她却归心似箭。 心之所向,寻即赴往。 越靠近边关,路越难走,风沙大了起来,天空也时常阴郁着。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看来这边关的苦,古人诚不欺我。 大腿虽然磨起了水泡,但有了近一个月十指连心不断的磨砺,再经历痛疼时竟然也能坦然处之,甚至,阵阵的痛觉刺激了她的神经,令她异常兴奋,斗志昂扬。 玥国的二十多万大军扎营在昆仑山南麓,山麓上延展出来的山脉众多,参差不齐。西雍军队以一出矮小又陡峭的山峦作掩护,安营于此。 火离带着夏青溪进入东都兰县后便不再往西。 前方战事不断,县上的百姓也终日惶惶不安。寻得一处客栈安顿好,火离回去复命了。 夜川接到线报后,安排好军中事务,又交代了副将凤城一番,跨上马便朝东都兰县疾奔而来。 凛冽的夜空中,风呼啸在耳边,星星格外清晰。 这种迫切的心情积聚在胸腔里却找不到一个发泄的突破口,他只能勒紧马缰执紧马鞭,让马儿跑得快点,再快点。 而此时的夏青溪在客栈换了匹马,行囊也收拾完毕,踏着如霜的月辉,向西面军队扎营处奔去。 风起的急了,星辉变得暗淡起来,崎岖的小路上,夜露已凝成霜被疾驰而过的马蹄踏碎,就在疾驰而过之时,小路上方的高坡上另一匹马向着相反的方向擦肩而过。 到达驿站后的夜川迫不及待推开房门。只见房内各处摆放整齐,被子也叠的方方正正,伸手一摸灯罩,冷的。 他真是低估了她。 她怎么会乖乖听话在县城的驿站待着呢? 早知如此,还不如让火离直接将她押到营内,放在身边看住她。可军营全是男子…… 夜川一面往回赶一面想着,若她去军营能找谁呢?她谁都不认识。 一个妇人入了军营…… 夜川薄唇紧抿,返程的路上比来时更焦急。 夏青溪骑马立在山丘上,远远地望见营地火把点点,映照着尖角的帐篷,一望无际。她纵马而下,超着前方暖亮的海洋俯冲而去。 古时军队百人为一卒,五百人为一旅,刚才在高处研究了一下营地的布局:每间隔十顶帐篷便会留出一条供车马通行的款道,也就是扎营最小的单位是卒,每一百人在一起,每顶帐篷住十人。 夏青溪在看到守卫在大营最外侧的士兵时,早早地就下了马。 巡逻士兵问道:“什么人?胆敢私闯大营?” “各位军爷,我是来找你们将军的,晋王,我来找晋王。” 巡逻士兵被这个说法逗笑了:“哈哈,就凭你?别说是你了,连我们都没有见过他什么样。” 夏青溪见状赶紧掏出一定银子塞给为首的一名士兵:“烦请军爷代为通报一声,我真的有急事要见你们将军。” 收了好处的士兵颜色缓和不少:“那你可有将军手谕?或者军中信物也可。” “这……”夏青溪为难了,她既没有手谕也没有信物,不禁开始后悔起来,想他们认识这么久,出生入死数次,她就只有他的一块翡翠牌子,再说了,那玩意儿如此贵重,谁能时时带在身上,就算带着别人也不一定认得。 见她面露难色,为首的士兵道:“你若什么都没有,我们可不敢进去通报,私闯大营是死罪,万一你被怀疑成西雍细作,那我们可吃罪不起。再说了,主帅的营帐在何处我等这些人并不知晓,越往里把守越重,劝你还是速速离去,莫要再寻麻烦!” “多谢兵爷提点,小的这就告辞。”夏青溪转身上了马走了。 此处不行,那就再换一处。 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上天对她还是不错的。 远远看见一队百姓模样的人正由一名士兵领着往营帐的方向走去,她赶紧舍了马,悄悄跟在后面。 原来这队人是自愿来投军的,双方交兵一次,军中士兵有些损失,将军命凤城东安排在附近的镇子里招募一批兵士补上。 第169页 凡是不足100人的卒长都聚集在一顶帐篷外,等着分派士兵。为首的那人将每人的档案记录好后按照缺失的情况分派到各个卒中。 夏青溪与一个干瘦的少年分在了同一卒。 “我叫小六,你呢?” 夏青溪看着一脸稚气的小六,内心五味杂陈,这么小的年纪就来参军,将生命押在生死难卜的战场上,着实令人心疼。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战争又何尝不是? “我叫小七。” “小七?我们真是有缘分!以后一同杀敌立功,博取功名!”小六说着,憨憨地笑了,牙槽后面掉了牙的位置空荡荡的,显得有些突兀。 夏青溪点点头,又问:“你为什么要来参军?” 小六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因为家里穷,我娘得了病需要钱,听说参军能得一笔银子,还能建功立业当大官,我就来了。” “你们两个,废话少说,快点跟上!”卒长转过身来急急地催促了一声。 夏青溪接过卒长抛过来的战袍铠甲,抱在怀里低头进了营帐。 这是个能容纳十人的帐篷,士兵们分成两排,地铺挨着地铺,异常拥挤。夏青溪同小六进去分别寻了处没人的床铺。 其余人自顾自说着话,并没有人上前与他们攀谈。 夏青溪将自己的东西归整好,简单整理了一下床铺,无意间发现枕头底下竟有一枚素净的木头簪子。 这枚簪子不着一物,没有任何贵重的装饰和雕刻,仅仅在簪头缠绕了几圈彩线来装饰,由此也可看出是妇人所用的东西。 轻轻抚摸着这枚簪子,簪骨上光滑油亮,想是这簪子的主人一定时常拿出来睹物思人吧。 小六收拾好东西过来同夏青溪搭话。 “小七,这是你心上人的吗?你们成亲了没有?” 夏青溪将簪子小心翼翼揣在胸前,对着小六笑着点了点头:“嗯,等这次立了功当了官,回去就娶她!” 这枚赞子的主人也是这样想的吧! 可怜葬身在这茫茫雪原中的无名战士,尤是他乡姑娘的春闺梦里人。 夜川回到营帐已是下半夜了。 凤城东见他一脸风尘仆仆的样子,关切地问道:“将军,可是军中有事?” “军中可有人闯营?” “并未收到消息。” “可有什么人进营?” “若非要说有什么人进营……今日镇上招募的候补士兵倒是进营了。” “人在何处?” “当时就安排在缺人的卒里了。将军是要找什么人吗?” 夜川没有说话,而是挥手让他下去了。 新兵入行伍一般都是要从火头兵做起的,她在营里负责做饭总比跟在他身边要安全地多。 最主要的是,他坚信凭夏青溪的智慧,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见面了。 第112章 生豆芽 清晨,稀薄的雾气还没有散去,夏青溪和小六就被安排负责一卒百人的伙食。 这是军队里不成文的规定。 新人刚入行伍,经验少、资历不足,盲目上战场等于送死,先从做饭打杂开始,这是出于对新兵的保护。 一般行军打仗,都是朝廷统一制备粮草,粮食为小米,因为小米比大米存放的时间要久,不易生虫,其中还会掺杂一些粟、豆之类的杂粮。还有少量的干肉、腌肉,以及最重要的调味品——酱。 伙卒的差事虽然辛苦但却极为单调。 士兵的一日三餐基本配备便是一斗米半升酱。每隔五日食用一次腌肉干,每隔三日喝一次干菜粥。 有着先进军事思想的夏青溪每每看到士兵的伙食便眉头紧皱,她深知行军打仗,士兵的伙食营养极为重要,良好的身体素质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战事的成败。 如何才能改善士兵的伙食呢? 最近夏青溪苦苦思寻。 虽然现在是三月初,可这里地势海拔较高,还需穿冬衣来御寒。在如此的天气去哪里弄蔬菜呢。 这日午后,夏青溪刷完了两口大锅后将刷锅水照例倒在账前的空地上。突然一个绿点撞进了她的视线。她蹲下来仔细查看,原来是煮饭的时候漏掉一粒豆子,天天受刷锅水的浸润竟然开出了嫩芽。 夏青溪欣喜地招呼小六过来看,小六看来一眼那株绿芽疑惑道:“这就是一株普通的豆芽,有什么好稀奇的?” “我们可以用豆子生豆芽,这样我们就有菜吃了!” “发了芽的豆子还能吃?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夏青溪因为激动,涨得脸颊绯红一片。小六突然间有些看呆了:“小七,你这容貌若生为妇人定是倾国倾城,可惜了,你却生为男子。” 夏青溪不接话,拉着小六拿着两个大竹筐便去了战马营。小六疑惑地问:“小七,咱们来这里干嘛呀?” “一会儿你就知道啦!” 夏青溪找了一块舒适的地方坐了下来:“开始吧!” “开始?做什么?” “拾粪!” “什么?!” 竟然跑到战马营来拾马粪! 小七有点懵了。 夏青溪在一旁鼓励道:“想不想立功当官了?若咱们这次能为将士们改善伙食,你定能得到卒长的赏识,说不定能提拔你个伍长当当呢!” 第170页 “可我怎么觉得……”小六有些迟疑。 “别可是了!我跟你保证,这次你定能得到卒长赏识。” 虽然小六半信半疑,但整日生火做饭,何时能熬到头? 不如就姑且信一回,赌一把。 二人将马粪背到营地,一路上夏青溪捏着鼻子差点憋死,不得不说这战马的粮草真的是太好了,不然这马粪为何如此臭呢? 夏青溪指挥小六在帐前将马粪倒平略微平整了一下,又在上面铺了一层土。这一举动引来诸多将士的围观,大家都在议论他俩到底要干什么。 铺好土后,夏青溪将豆子搬出来,刚要往土上撒,被噪杂吸引过来的卒长大喊一声:“住手!” 卒长怒目而视,“你在干什么?” “报告卒长,我在生豆芽。咱们军队里的伙食只有杂米配酱,长此下来,将士们的身体会吃不消。” “军粮物资都是朝廷统一配发,自开国以来就是如此,也没见什么不妥,反倒是你,竟然在此明目张胆浪费军粮!来人,拉下去,二十军棍!” “卒长且慢!”夏青溪拍了拍手上的泥土,上前一步,“卒长,且不论这军粮的配备如何,我且说,若我能用这些豆子为将士们变出蔬菜来,那又如何?” “等你种出新豆子来,这仗恐怕都打完回京了!” “三日!若我能为将士们变出蔬菜,你就升小六为伍长!” “若变不出来,五十军棍!” “好!我小七在此立下军令状!” 卒长瞪了一眼夏青溪,甩手走了。 小六三魂被吓到了两魄,战战兢兢踱到夏青溪面前:“小七,咱们……咱们能行吗?” “放心吧!”夏青溪一面将手里的豆子平撒在泥土上一面安慰道。 撒完豆子后,又命小六在上面撒上一层细沙,用手均匀地淋上水。嘱咐他每日淋三次,不可偷懒。 这两日天气都很好,小六淋水也很认真,豆芽长得越有二指高了,明天再过一天,就可以割下来做菜吃了。 夏青溪美美的想着。 可谁知到了晚上,北风突降,气温开始下跌,夏青溪在被子里辗转难眠,万一刚冒头的豆芽被冻坏,挨打事小,恐怕将士们再也吃不到新鲜的蔬菜了。 暗暗下了决心,她抱着被褥悄悄走出了账外,小六偷偷跟在后面,“小七,你不睡觉在干嘛?” “今夜降温,我怕冻坏了豆芽,你来的正好,快帮我一起盖上。” 二人将被褥仔细盖好,夏青溪打了个寒战。进了帐子后看到床位上空空如也,夏青溪犯了难。 “愣着干嘛?快进来呀!”早已钻进被窝的小六掀开被子招呼道。 “进……进去?”夏青溪还没反应过来。 “废话,不然你想冻死吗?都是爷们儿你害个什么羞!”小六有点不耐烦了。 “不……不用了吧。”夏青溪一脸尴尬。 “我说你到底是不是爷们儿?!” “……” 我还真不是爷们!可夏青溪不敢说啊! 看她站在那里忸怩着不动,小六没办法不再坚持,起来将褥子卷起来裹在身上,指着被子,“还不过来披上。” …… 第二日一早,气温回升,夏青溪将被子收回搭在架子上晾晒上面的水汽。 又撒过两次水后,到了申时便开始动手割豆芽了。 二人将豆芽收在一个大木盆中用水洗净,分了一部分出来做成菜粥,剩下的加上酱料上锅煮了。 不过一刻钟,香气四溢,垂涎欲滴。 夏青溪让小六去请卒长过来,卒长还没有坐下,闻着香味瞅了一眼:“豆子发了芽还能吃吗?” 夏青溪端起一碗酱豆芽来三下两下吃完了,一仰头将碗里的汤都喝了个干净,嘴角一咧,赶紧上前讨好道:“卒长,您尝尝,这是用豆子生出来的豆芽,您放心,我小时候家里穷经常吃这个,那些土里的豆子只要照顾得当,出个三五次芽没有问题。” 卒长夹起一口尝了尝,点点头:“味道不错,你小子确实有两下子。” “那您之前答应的……”夏青溪在一旁小意地提醒道。 “今天起,小六就是你们这一伍的伍长……” “卒长英明!”夏青溪赶紧作了一揖。 “你就做你们这一两的两马司吧,以后专门负责伙食。” 什么?我也有官做? 虽然只是掌管二十五人的两马司,但夏青溪还是因此而兴奋不已。 卒长走的时候,又让夏青溪盛了一晚酱豆芽,大摇大摆地端着走了。 夜川看着桌上这碗散着香气的菜,瞅了一眼凤城东:“哪来的?” “回将军,刚才有个卒长托人送来的,说自己卒里培育了蔬菜,特意送过来让将军尝尝。我看着不错,已经下令全军开始培植了。” 夜川用完膳出来后便看见士兵们已经着手培育豆芽了。 操作简单,一讲就会。 两名士兵一边撒豆子一边闲聊—— “没想到这豆子生了芽还可以吃。” “可不嘛,听说这都是一个叫小七的两马司想出来的。昨夜下风,他为了保护豆芽不受冻,将自己的被褥都拿出去盖豆芽了。” “哈哈,那就只能跟兄弟们挤一个被窝了。” 第171页 夜川的脸闪过一道闪电后,黑的如昨夜的天空一般,脚底生了风径直往外围的营帐走去。 第113章 彻夜探讨兵法 夏青溪站在木架子旁摸着被子叹气。 小六却兴高采烈,“小七,没想到还真有你的,卒长真的封我当伍长了!你更厉害,一下就升了两司马,以后我还要好好跟着你混!” 夏青溪点点头又皱了皱眉,小六见状豪爽道:“被子没干别担心,去我那,今晚我们再……”还不等说完,小六就被一只强壮的胳膊推到了一边,趔趄了几下差点摔倒。 站稳后刚要上前去理论,一看那人的铠甲穿着,起码也是个军将之类的。此人径直过去将夏青溪拦腰扛起,惊得她连连大喊:“你干嘛呀!夜十九!快放我下来!” 小六不是畏惧权贵之人,看到小七与那人好像相熟的样子便没再做声。默默地望着她一路张牙舞爪被扛走了。 夏青溪被坚硬的铠甲硌的生疼,喊的更卖力了。 整个军营的人都跑过来看将军的热闹,连副将凤城东也不例外。 夜川走近军帐刚要掀帘子,凤城东好奇地伸过脖子来问道:“将军,这小兵士是谁啊?” “滚!”夜川脸一黑。 站在军帐门口的凤城东反应了半天。 这……这什么意思这是?! 几个赶来看热闹的将士将凤城东团团围住:“凤副将,将军这是?”凤城东扫视了一下他们伸的老长的脖子:“滚!都离帐百尺开外,若违令,军棍伺候!”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夏青溪踉跄了两下才站稳,揉着被硌疼的肚子,恶狠狠道:“你这是发的哪门子疯?” 夜川上前一步紧紧揽住她的腰,“让你在都兰县的客栈等着为什么不听话?” 他长得极高,低头俯视,伸手勾起她小巧的下巴,迫使她望着自己。 “那客栈离你那么远,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她撅起嘴,睫毛一颤一颤,满腹委屈的样子。 夜川手上的力道柔和了许多,但并没有松开的意思:“让你等着,你等着就是了,该见的时候自然会见。”他的声音霸道又温柔,气息喷在脸上令人心烦意乱。 “我可以帮你呀。”夏青溪的眼睛里顿时显现出兴奋的光彩,“你看此地山麓环绕,地势险峻,正是藏七星偈的绝佳地点。等咱们杀过这条山麓,我敢肯定天枢洞就在这里!” 夏青溪看他不说话,捶着他的胸口嚷道:“你先放开过,这铠甲太硌人了,疼。” 夜川沉默一下,突然放开她就开始脱铠甲,夏青溪直看得傻了眼。 “你也脱吧,今晚就睡这。” “不不不……不用了,我睡觉习惯穿着衣服。” 对于她的语言理解能力,夜川投去了担忧的一瞥。 夜川脱掉铠甲后,拨了拨榻前的炭火盆,将被子展开催促道:“过来。” 她站在原地不动,搞不明白他到底在抽什么风。 夜川躺下将被子盖好后又往里挪了挪,用手拍了拍再次催促:“你昨晚可以跟别人一起睡,今晚也可以?” “我没跟别人一起睡!小六只是把被子借给我,他自己卷着褥子睡的。”夏青溪赶紧辩解。 辩解完了又后悔,为什么要跟他解释呢? “快过来!” 夏青溪慢腾腾地将半个屁股坐在榻沿上,艰难地咽了口口水,企图再商量一下:“不如……你把被子让给我,你看你这褥子也挺厚实的……” 没反应,她用手戳了戳闭着眼睛的夜川,气不打一出来:“喂,你醒醒,夜三岁!你要不要这么幼稚啊?” 夏青溪使劲拽了拽被子,发现被子被他紧紧地裹在身上。 装睡的人叫不醒啊。 叫不醒…… 在榻沿上坐了一会儿后,夏青溪的胳膊开始打颤,她试探着俯下身子把一侧胳膊放入被子中暖一暖,但这边胳膊暖了后,另一边胳膊似乎更冷了,正思忖着怎么办才好,突然夜川伸手将她拉入被中,用脚蹬掉了她的靴子,紧紧将她箍在怀里。 夏青溪挣脱了几下纹丝不动:“爷十九,你给我放开!” 他就像没有听见一样继续装睡。 此时来自于他身体的温度透过衣服传过来,令人生出舒服的熨帖,她又挣扎了几下,渐渐沉睡在这一腔温暖之中。 一夜过去,夏青溪迷迷糊糊转醒,手掌握了握,好像有什么东西软软又硬硬的,缓缓睁开眼听到的第一句话便是:“摸够了没有?” 眼前这是……夜川的侧脸!我的手放在了……夜川的胸膛上!夏青溪故作镇定,将腿从他身上拿下来,咳嗽了两声:“胸肌还需要再练练,手感不好。” “哦?这么说你的比我的好了?” 夏青溪没有搭理他,着急忙慌地将鞋子穿好,一低头又发现穿反了。 夜川朝着账外喊了声:“进来吧。” 凤城东迫不及待地进来,还没等开口就被眼前这一幕弄得不知所措。站在原地不知是出去好还是留下好。 夏青溪拢了拢有些凌乱的头发,撇了一眼做在榻榻沿上敞着胸襟的夜川,赶紧跟凤城东解释,“我们……我们在探讨兵法,彻夜探讨兵法。” “过来服侍更衣。”夜川面无表情地唤了一句。夏青溪没有动,嘴角艰难地抽搐了一下。 第172页 凤城东看了看两人试探道:“将军,要不……末将先出去?” “也好。”夜川眼皮都没有抬。 “别。”夏青溪赶紧制止,利索地上前为他更衣。 一切准备妥当后,夏青溪乖乖侍立在一旁,听凤城东汇报。 “将军,自从西雍同我方交了一次兵来,一直按兵不动,我方是否主动出击,占领战机以打破僵局?” “我倒有一个主意。”夏青溪捏着下巴站在挂起的两国堪舆图前,歪着脑袋横插了一句。 夜川与凤城东皆没有说话。 “你们看,现在西、玥两国对峙,西雍战线相对较长,而我方只在山麓的壶口处,战线较短,兵力相对集中……” 夏青溪停止了说话,脸上露出了狡黠的表情,凤城东迫不及待上前,只见她在堪舆图上比划着,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凤城东听后大喜,急忙望着夜川,见他不言语,权当是默认,领命下去布兵了。 夏青溪望着凤城东的背影撇着嘴抱怨道:“你看,我现在也回不了卒里给弟兄们做饭了。好不容易升了官还不能回去当,我在这连床被子都没有……” 见夜川拿着堪舆图研究并不答话,她继续自顾自说着:“我知道你心里憋屈,刚新婚不久,就被派往战场,温香暖帐不得享,这事儿搁谁身上谁都憋屈……” “怎么?你能让我舒畅?”他挑眉睨她,嘴角是个意味深长的笑。 “嗯!” “哦?” “刚才小的已向凤副将献计,不出十日,您定舒畅!”夏青溪眨眨眼,像模像样地作了一揖。 “那就拭目以待。” …… 夏青溪回到原来的军帐中,将随身行装收拾好,准备搬到将军帐旁边的小帐篷里。 小六过来帮忙,询问道:“那日……将军……” “他呀,不知道抽了哪门子疯!” “那你们是旧识?” “算是吧。” “这么说,小七你马上就要平步青云了!到时候可别忘了提点一下。” 小六一脸兴奋与憧憬,将嘴巴咧到了耳根,露出了牙槽后掉了一只牙的空隙,显得有些滑稽。 殊不知夏青溪不但没有平步青云,还将刚到手的两司马的官职也丢了。 同小六道别,夏青溪路上遇到了卒长。 卒长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夏青溪赶紧虚扶了一下,凑到他耳前叮嘱道:“小六不错,即然我这两司马做不成了,就让他来吧!” …… 她的脸上挂着满足的笑意,阳光很好,晒得人舒服熨帖,帐顶也闪着莹莹金光,她大步往帐中走去,仿佛走向了一段新的篇章。 第114章 暗访西都兰县 领兵的将领是次仁赞普。 西雍朝堂上分为两派:以右辅默默尔为首的主战派和以将军次仁赞普为首的保守派。 此次西雍王派遣保守派的次仁赞普领兵,意图非常明显—— 若胜,保守派将军领兵打了胜仗,说明这个仗可打、必打,等于给所有保守派的成员脸上扇了一个耳光。若败,那就是带兵不当,自然有法度、军令处置。 次仁赞普进退维谷。 这仗,胜负皆输。 军帐中忽有探子来报,玥国调集十万兵力由副将凤城东率领,准备攻打北方驻地。 由于西雍战线绵长,所以对战时不得不把南方驻扎的军队调集过来共同御敌。 接到命令后,南方各部整装疾发,迅速赶往北部。可就在刚刚抵达之时,玥国撤军了。 不过几个时辰,又有战报:玥国都尉锦荣带领十万大军突袭我军南部,此时南部兵力大部分已调走,正值兵力空虚之际。 南部节节溃败。 锦荣见好就收,毫不恋战,在西雍援军来之前就撤退了。 接下来几日,日日如此,导致西雍军队疲于奔命,不仅没有痛快地杀敌,反而日日在南北方之间奔走,将士们怨声载道,士气削减。 三日之约已到,凤城东与锦荣前来汇报战绩:“启禀将军,夏小七计谋甚妙,几日下来不仅大挫敌军士气,还削减了精力。现在西雍已乱了阵脚,是否乘胜追击?” 夜川盯着堪舆图半晌:“不可!西雍占据的前线地势险要,我军佯攻尚可,若要真攻恐占不到便宜。况且这招前几日好用,现在恐怕他们已经想到了应对方法。次仁赞普是西雍名将,不可小觑!” 锦荣虽鲁莽但也是个爽快人,上前一步嚷着:“那这几日废这劳什子力干嘛?俺就是不明白!直接率弟兄们打过去不就成了,整天算计来算计去的。” 凤城东见状,拍了拍锦荣的肩膀:“我们跟随将军这么多年,将军什么时候打过败仗,相信将军自有他的部署。” 待凤城东和锦荣离去后,夏青溪也奇怪:“我这条疲雍之计不好用吗?为什么不趁此机会一举进攻呢?” “敌方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若此时进攻必须要在两个时辰内拿下,如若不能,援军一到,胜负难定。不过这疲雍之计,开了个好头,经此一役,西雍定会想办法,要的就是他们接下来的动作。” “哦?那我这计谋也算是抛砖引玉,晋王殿下可算舒畅了吗?” 夏青溪扬着白瓷一般的下巴,微眯的眸子里是赤裸裸的挑衅。 第173页 夜川挑唇一笑,算是默认了。 “收拾一下,现在出发。” “去哪?”夏青溪好奇地问。 “西都兰县。” “去那干嘛?!” 夜川没有回答,转身出去备马。当他牵马过来的时候,身上的铠甲换成了西雍的服饰。 “别说,你穿这样还挺好看。不愧是我大玥第二美色。”夏青溪仔细打量着他,毫不掩饰眼睛里贪婪的神色。 夜川瞪了她一眼。她赶紧陪笑:“别生气嘛,我实话实说,咱们的太子殿下他确实生的比你美,大玥第一美色,担得起,担得起。” 夜川将另一套衣帽扔过来:“换上。” 学着他的样子,将头发从一侧梳到前面编成一条辫子,扣上羊皮帽刚要出发,却发现他只牵了一匹马过来。 夏青溪嘟着嘴抱怨,“我们军营就这么穷吗?就不能一人骑一匹吗?” “目标太大,不方便。”夜川认真道,说的就像真的一样。 …… 二人出了大营,一路往西。 原来这都兰县分为西都兰县和东都兰县。东县在玥国境内,西县在西雍境内。这西县原本也属越国,是十几年前被西雍占领了去的。 马儿到了一处陡峭的山前,夜川寻了一棵树将马缰拴好,抬头望了望。 “咱……咱不会是要翻过去吧?” “不然呢?难道你想从城门进去?” 夏青溪撇撇嘴,两国交兵,边境城镇盘查严格,别说人了,连只鸟都飞不进去。 这山看着陡峭,却不高,树木也较多,并不是多难爬。 只能从这爬过去了,夏青溪叹了口气,不甘落于人后的她,紧紧跟在夜川身后。刚爬到半山就感觉有些体力不支,胳膊和腿也开始发软。 路过一处坑洼,夜川回头伸手,夏青溪倔强的没有接,脚下突然一滑,幸好他眼疾手快,往后下了一步才将她拉住。 被吓到的夏青溪拍着胸口连连喘息不止,手再也没有松开。有了他的帮忙,爬起来省力不少,很快便到达了山顶。 夜川选了一处离县城近的山坡带着她往下爬。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夏青溪只觉重心不稳,稍不留神就往下坠。夜川放慢了脚步,尽管如此,在快到山脚的时候,她还是划破了手指。 终于到达了平地,夏青溪刚刚站稳,夜川将她的手指割破的地方用嘴含住吮吸了几下。本以为他会将吮出的血吐掉,谁知竟直接吞下了。 在爬山时拉她手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她的手与以前不同了。 他将她的手摊开,手指上全是细细密密的小口子,右手指尖已结了薄薄的茧子。 他的眼角顿时升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握着她的手,心里竟有些不舍。 她突然将手抽回,警惕地望着几个巡逻的士兵。夜闯伸手将她捞过来,一转隐到了一处峭石后面。 她紧紧趴在他的怀里,大气也不敢出,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夜川低着头,他的呼吸从脸侧传来掠过她的脸颊,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柔。 “走了吗?” “没有” 过了一会儿。 “走了吗?” “还没有。” 又过了一会儿。 “走了吗?” “再等等。” 夏青溪觉得不对劲,挣脱出来恶狠狠地瞅了他一眼,径直朝前去了。 “你在练箭?”夜川追上去问道。 “嗯,觉非说他只懂射箭,若学别的他没法教。” 脑补完教练箭的种种情形,夜川的手紧紧攥起拳头。 自从那日将她扛回账中,他的心便起了变化,这个变化如此迅猛,令他措手不及。 夜川带她先去看了由城门进城和出城的路线,又仔细盘化了一下时间。 夏青溪恍然大悟,凑到他身前压低声音道:“你该不会是……” “正是。” 她想了想对他点点头。 天枢洞就在此,若他计划成功,不日便可探洞,想到这,顿觉热血沸腾,兴奋的神色将整张脸都镀上了一层桃粉色。 第115章 初探天枢洞 僻静的柴院里,两个蒙面人渐渐从外向里靠近,挨至门口时,二人对视一点头,一脚踢开了柴门。 院中几个正在俯耳交谈的人躲闪不及,匆匆拿起短刀应战。 蒙面人刀刀毙命。 二人将尸体拖出去掩埋,其中一人道:“三哥,你还真是闲呐,闲事管到这份上来!” 东方谨将尸体一扔朝东方弘文吩咐道:“干活!” “为什么又是我干?三哥……” …… 累了一天的夏青溪拖着疲惫的身子跟在夜川身后进了一家驿站。 “什么?只有一间房了?”她觉得今天真是出门没有查黄历,诸事不顺。 就在她耷拉着头跟在夜川后面准备上楼时,掌柜的又追过来。 “二位,还有一间客房。” 夏青溪欣喜若狂,赶紧扔下夜川去办理了入住。 另一边东方谨敲开了东方弘文的门。 “三哥,你不在自己房里,跑我这儿来干嘛?” “你这屋月光好,我来同你共赏月光。” “……” 夏青溪将西都兰县的地形和构造仔细研究了一番,初步确定天枢洞应该在郊外昆仑山南麓的山崖中。 第174页 第二日返回途中,刚出县城,一队士兵便紧追不舍。 夏青溪抽出箭矢,回头从夜川的身侧瞄准,连发两箭皆射空。 平日里练箭都是静止不动的靶子,现在敌人正骑在马上狂奔,令她一下乱了头绪。 “计算好他的下一个动作,提前瞄准,不要射现在的位置。”夜川低头在她的耳边叮嘱。 听了他的教导,夏青溪又连射三箭,终于在第三箭时射中那人的胳膊。 后面追兵紧追不舍,夜川放弃了从原路返回,驱马插进了另一条更远一些的山路。 山路崎岖,双方速度明显的慢了下来,敌军依然紧追不舍。 西雍田地稀少,大部分为游牧民族,西雍男子各个都是骑马好手,再加上对这一片又熟悉,眼看敌军就要追上。 追兵随着山坡一路而上,在一拐弯处,分出三五人从一侧斜插过去,夜川的马被他们团团围住,步步紧逼。 夏青溪将手里的弓拉满,凝神看着一步步靠过来的人。 夜川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用力一甩甩掉了刀鞘。后面便是山崖了,匕首掉落的声音顷刻间隐匿消散。 “抓紧我。”夜川低头在她耳边叮咛了一句。夏青溪迅速将弓箭收起。 在这生死关头,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相信他。 她将手伸出来,紧紧抓住了他的胸襟。抬头坚定地点了点头。 就在敌军将包围圈越缩越小,眼看要刀刃相接之时,夜川用力一蹬脚蹬,纵身从一侧跳了下去。 枯枝从脸旁“嗖嗖”地划过,随着身体的下坠,被压折的树枝噼啪作响。她将头紧紧埋在他的怀里。随着几番波动,下降的速度也在变缓。原来夜川用匕首扎在了峭壁上。 完全停住后,夏青溪腾出一只手抓住了一旁延伸过来的枯枝藤条,迅速给自己找了个支撑。 歪头超一边看去,山崖并不高,枯枝环绕,怪石参差,一片萧索的景象。她将头偏向另一边,不远处黑漆漆的好像凹进去了一部分。 “这好像有个山洞!”夏青溪兴奋地大叫一声。夜川不语,对她点点头。 二人小心翼翼地攀着枯枝一点点挪到了山洞上方,抓住枯藤荡进了洞中。 山洞里潮湿且阴暗。 此处背阳,只有洞口一小块地方被照亮,光明与黑暗的交界异常明显。 夏青溪刚要坐下歇口气,发现黑影里一双闪着荧光的眼睛——蛇!头皮一阵发麻,脚一软瘫坐在地上。她下意识地去抓弓,但握住弓箭的手抖得厉害,怎么也射不出。 这时后背一股强大的气息将她包裹住,他将手搭在她的手上,轻声道了句:“别怕。” 他带着她握箭的手一同用力,“嗖”地一声射中了它的七寸。蛇翻扭了几下不动了。 夏青溪将弓扔在地上,倚靠在他怀里急促地喘息着。他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上一动也不动。 她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喂,你没事吧?” 见他没有回答,她又试探着唤了一声:“夜十九?” 她转过身来,见他面色有些苍白,脸上有一道被树枝划伤的细痕,隐隐渗出血迹。她神色慌张地检查他到底哪里受了伤。 只见他后背的薄袄早已被树枝乱石划的血肉模糊,分不清原来的颜色。 她这才明白,跳下山崖时他用自己的后背朝向崖壁,护着她不被戳伤,由于两人下降的速度太快,此时已是一片鲜红狰狞。 夏青溪一面给他解衣服一面带着哭腔埋怨着:“你傻呀,你是不是傻?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你以为我是水坎啊!” 她将随身携带的药翻找出来,倒出一粒药丸迅速放入他口中,又将金疮均匀地洒在后背翻腾的伤口上。 这些药只够一次的用量,所以她很小心,生怕撒到地上。 夜川脱下来的里衣已经残破不堪,不能用来包扎伤口,她迟疑了一下,走进山洞的阴影中,一会儿,攥着自己的里衣出来了。 肌肤直接与外层的薄袄接触后有着奇异的感觉,清凉且体贴。 她拿着里衣比划了半天,根本不够啊! 皱了皱眉头,又盯上了他的裤子。 夏青溪蹲下身来,将他的腰带解开,夜川缓缓睁眼瞄了她一眼。 “放心,我七爷堂堂君子,不会乘人之危,赚你便宜的。” “放心,我夜川堂堂王爷,不会那么小气,一点儿便宜都不让你赚的。” 咦?! 这话怎么听着贱兮兮的。 她将他的羊皮外裤脱掉,又脱下了细帛的中裤,其实软缎的亵裤贴肤最舒坦了,但她堂堂夏七爷绝不是乘人之危,贪图美色之人,她赶紧将羊皮外裤穿好,用自己的里衣和他的中裤撕成一条条的用来包扎伤口。 幸好现在是三月中旬了,不似先前那般寒冷。夏青溪从山洞周围折了些枯枝干叶,生起了火堆。 她将蛇用箭头割掉头尾,处理好内脏,串到一枚细小的枯枝上架在火旁烤着。又从火堆里抽了一根较粗的火把握在手里,往山洞的内里打探。 山洞不高也并不深,大概五十步的样子。洞壁隐约可见人工开凿的痕迹。奇怪的是,即然人为开凿为什么这山洞里空无一物呢? 是谁开凿了这个洞? 用来做什么的? 第175页 若此处是天枢洞,为何四壁光滑,不见任何机阔痕迹? 她用手摸着湿滑冰冷的岩壁苦苦思索着。 夏青溪举着火把上上下下来回看了好几遍后坐到夜川身边托着腮、歪着头想得出神。 “可有收获?” “毫无头绪。”夏青溪无奈道,“我有种强烈的感觉,这里就是天枢洞,但又可触而不可及。” “许是机缘未到。” “我们得抓紧时间了,早日拿下西都兰县!” “正有此意。” 第116章 智取西都兰县 即然这洞中无法探得玄机,那就将目标扩大到整个西都兰县。 二人意见不谋而合。 面前的火堆燃烧殆尽,该回去了! 山洞下面植被茂盛,树枝和枯藤相对较多,下去相对容易一些。 这座峭壁的底下是东都兰县的地界,去驿站处理好伤口换过药,挑了匹快马,不到天黑便赶到了大营。 凤城东赶紧过来汇报情况,由于前几日的疲雍之计让西雍军队苦不堪言,所以次仁赞普向西雍王请求增援十万兵力。 如此一来,西雍共屯兵三十万,而玥国只有二十三万。 西雍军听说要增兵十万,顿时士气大振,跃跃欲试想要同玥军决一死战。 “伪军准备好了吗?”夜川问凤城东。 “一万伪军已准备妥当,何时出发?” “现在。” “现在?!” “速去准备!” 夏青溪看着正在利索地换铠甲的夜川,面露担忧之色:“这么急?” “我亲自率一万精兵,伪装成西雍的增援军队,待城门一开便杀他个措手不及。等占领了西都兰县,我军的战线便可延伸开来,这场战役才能迎来转机。” “万事小心!” “你若真的担心就过来帮我更衣,这样才显得有诚意。”夜川一脸邪魅地看着她,仿佛不是要上战场而是上菜市场似的。 她嫌弃地剜了一眼,将两瓶药掏出来交给他,叮嘱若一日不回,一定记得换药。 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夏青溪不禁想到,夜川这个人,永远都提前谋划一步。在几日前她提出疲雍之计时,他便预料到了今天的局面,精心部署,令人不得不佩服他的智谋。 夏青溪留下来假装成夜川尚在军营的样子,期间凤城东佯装两次进来汇报军情,所以知道夜川不在军营中的寥寥无几。 她将灯芯挑了又挑,这种担忧前所未有,心脏仿佛像一直溺在水中一般,拼命想寻找生机却无可奈何。 西都兰县的城门上火把点点,门外渐渐聚集起了一队队人马,城上的巡逻兵看到城下军队皆举西雍战旗,着西雍战袍,脸上的神色稍稍缓和了一些。 “做什么的?”城墙上大喊。 “我等是王君派遣过来的援军,这里有圣旨,快开门!” “你自己进来,先将圣旨呈上来!” 夜川一挥手,所有将士离城门后退十步,带着都尉锦荣下了马。 城门开了条仅供一人穿行的小缝,二人依次穿过,突然一个转身,手起刀落,分别将离着最近的两个城门兵干掉了。 其他城门兵大喊有敌军偷袭,一拥而上共同御敌。锦荣乃玥国第一猛将,以一敌百。 况且兵贵神速,他二人出其不意占得了先机。 城外的玥军急急冲向城门,由于事前做了充分的准备,进城后所到之处皆布置火把点燃城门附近一切可燃之物。 西雍被杀了个搓手不及,此时漫天火光燃起,照亮了半壁天空,尘土滚滚,旌旗飘扬,鼓角振荡,喊杀声四起,如潮水般涌入的玥军像一头雄狮杀了过来。 守城将领慌忙朝县内逃窜,途中问副将:“可知玥军攻进多少人?” “火光四起,战鼓震天,起码有5万人!” “若当真如此,西都兰不保啊……” 慌忙应战的西雍驻军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玥军将西雍驻军逼至东城门出口,西雍军慌忙打开城门逃窜。 凤城东带领3万大军早已等在城门外了。 一阵厮杀后,并不见西都兰县的守城将军,只俘虏了副将。整个西都兰县,被俘士兵近三万人。 当太阳再次升起时,朝阳的晨雾裹着升腾的硝烟,飘飘袅袅,这不是仙境,这是人间的地狱。 战争的恐怖刚刚席卷过这片土地,挥洒的热血还没有凉,太阳的金光透过薄雾照进来,让这座城显得斑驳。 “启禀将军,守城将领至今下落不明。” “不急。” ————— 西都兰县大捷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大营中。 心悬了一夜的夏青溪终于长长吁出一口气,迫不及待踏出营帐驾马朝西而去。 西都兰县失守,西雍军正调集兵力准备蓄力一击。此时必须争探寻天枢洞的消息。 夏青溪一路向西,从东边城门进入后便开始往西城楼处寻夜川。 一袭背影一闪而过进了旁边的巷道,迎面追来的正是夜川。 夏青溪赶紧追进去,将将看见那人黑色的衣袂一角消失在暗巷的拐角处,她朝着后面摇摇头,二人一同御马往西城楼走去。 攻下西都兰县后,夜川连夜部署了兵力,驻扎的大营整整往西北方提了五里地,将都兰县整个置于后方。 第176页 “刚才是什么人?”夏青溪又回头望了一眼刚才暗巷的位置,她总觉得不安心。 “是守城的将军。” “他手下的士兵全被俘虏了,现在已是强弩之末,光杆司令一个,能选的不过是两条路,一条是束手就擒,争取宽大处理,再就是鱼死网破……”夏青溪突然停住了,显然他选的是第二条……那么…… 来不及细想,那抹黑影从附近的巷子中突然窜了出来,二人紧随其后,不一会儿功夫便追到一处荒弃的破庙之中。 “明知他是鱼死网破,还追的这么起劲。”夏青反应过来后追悔莫及。 “残兵败将不足挂齿。”夜川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破庙四周的土墙经过岁月的腐蚀显得破败颓废。院中杂乱的枯草横生,中间还铺陈着参差交错的枯树杆,以至于骑马无法前行。 见二人在院中下了马,埋伏在枯草内的西雍残兵一跃而起,迅速收紧包围圈。 若不是两军敌对,夏青溪都有点佩服起这守城的将军了,以自己做饵,孤身诱敌深入。纵使胜算低微也愿孤注一掷。 夏青溪慢慢往后移动着脚步,夜川就在身侧,此时他已拔出了佩剑。齐腰的枯草踩在脚下发出“咔嚓”的刺耳声响。 双方对峙,谁也不愿主动出击,仿佛谁先出手就会提前暴露自己的弱点一般,但又恐对方先出手自己失了战机。 双方互相试探着,细微的动作都牵动着彼此的神经,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夜川握着剑的手指,依次松脱了一下又迅速握紧。 忽听背后一声疾呼—— “啊……” 夏青溪整个身子迅速朝地下隐去,翻倒之时慌忙伸出手,五指向上想抓住什么。 夜川赶紧去拉她的手,谁知她并不是跌倒在草地上,而是……着着实实跌倒进了陷阱里。 确切地说,是着着实实跌进了一口枯井里。寻常水井,都是围上一圈井沿防止人畜失足。而院中的这口井,并没有井沿的遮挡,再加上周围枯草纵横,跌进来也变得顺理成章了。 与其说这是一口枯井,不如说它是个上宽下窄的深坑更为确切。由于跌落时身体贴着有点斜坡的坑壁,所以二人并未受伤。 坑底狭窄,只容两人面对面站着,伸手触摸四壁,有一部分是空的,好似链接着坑底的过道一般,来不及多想,二人赶紧进入通道。 刚迈开没几步,只听身旁“轰隆隆”一阵巨响,大小不一的石块从坑顶处落了下来。西雍士兵见二人落井寻来院中的石块投了进来。 唯一的光源被切断,夏青溪下意识抓住了夜川的衣袖,他将她的手拉过来搭在胳膊弯上,掏出火折子来吹燃。 柔弱的橘黄的火焰舔亮了黑暗一角,照亮了两人的脸,互相对视一点头,心里都冒出了“天枢洞”这个词儿。 第117章 入得天枢洞 眼前隐约可见一条长长的暗道,后方的路已被石块堵死,只能往前行。 约莫百步左右,峰回路转,拐过一个90度的弯后,明显的开始走下坡路,坡道很陡,要用手扶着才能蹲着勉强下行。越往下温度越低,身体里的热量被黑暗带来的恐惧和冰冷的温度一点点抽离。 又往下行了约么一炷香的功夫,陡峭的坡道到了尽头。 二人站起来摸索着向前,此处比较宽敞,走路的脚步声带起了悠长的回音。墙壁上每隔几步嵌了一只铜兽首,大概是豹子、猛虎之类。 兽首张大着嘴巴,口内獠牙栩栩如生,让人心生胆寒。兽首下方有一枚铜环,插着火把。 夜川依次将围墙一周的火把点燃,整个洞内的面貌便呈现在了眼前。 此处山洞比较低矮,不足一丈(3.3米)的穹顶在火光的映照下似乎伸手可触。穹顶上乱石嶙峋,尖锐的岩角上垂着水滴,时不时滴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青褐色石块砌成的墙壁使得原本就温度极低的洞内更显凄寒,夏青溪刚要伸手拿一只火把下来取暖,没走两步便“哎呦”一声—— 穹顶的岩上滴下来一滴水落入了后颈内,冰凉刺骨,她搓了搓双臂上惊起的一层鸡皮疙瘩,打了个寒颤。 夜川将火把递了过来,接过火把后,潮湿的地面上几处水坑被暖光映照的波光粼粼,好像地面上反射着无数火把,竟让人产生了温暖的错觉。 夏青溪举着火把蹲在地上,仔细研究起来。 地上仿佛铺了一张巨大的青石板砖,丝毫看不出拼接的痕迹,可是去哪里找这么大一块石头呢?又是怎么运进来的呢? 又或者说…… 这地下本来就是一块巨石,开凿者只是将其磨平,充当了地板而已。 夏青溪伸手摸了摸翻着雾气的地面,湿滑稠腻,看来经年累月的潮湿已让这里生出了细细的苔藓。她盯着几处积水的坑洼看了看,又抬头望了望上面的岩石。 “你看,这地上存水的坑洼,每个对应一宫星宿,刚好七个。而上面滴水的尖石也与之对应成北斗之状。” “此处为天枢洞,可是要从天枢贪狼处做文章?”夜川指向北斗第一宫天枢的位置。 代表着天枢宫的那洼积水已经被她摸了又摸、看了又看,丝毫没有什么差异,不在地上,难道是……在上面? 夏青溪举着火把尽力将脚踮高,并不高的穹顶上瞬间被照亮。 第177页 “咦?好像没有什么不同。”她将仰着的头放下来,揉了揉酸胀的后颈,对着夜川点了点头,“蹲下。” 毫不客气地骑到他的背上后,随着他缓慢起身,岩石上的细小纹路都看得清清楚楚了。 这些穹顶的怪石浑然天成,看不出丝毫人工雕琢的痕迹,皆是自然神工而成,夏青溪除了赞叹雷斧绝妙之外毫无发现。 “嗳……你别晃呀!” “你确定是我晃的?”夜川不屑。 她趴在他的后背上并不着急下来,想歇一歇脖子再继续探查。就在她歪着头盯着与自己视线持平的铜兽首时,突然眼前一亮。 鳌龟! 几处铜兽首皆为豹、虎、狼、象等寻常之物,唯独正对着她的这一处是一个龙头。 北斗天枢化作人形时为贪狼星君,化作动物时为鳌龟。所谓鳌龟便是龙头龟身,所以此处龙兽定是鳌龟。 夏青溪急忙从夜川背上跳下来,由于地上全是细细的一层苔藓,着地时险些滑倒,若不是夜川伸手扶了一把的话。 奔到鳌龟首前,她迫不及待拿火把一照,果然没有玄机。 “你看,这鳌龟首嘴里含了一颗珠子,生机十有八九在此。” 珠子一旦触动,便会有两种情形:第一,暗门大开,可进入寻七星偈。第二,机关大起,命丧黄泉。 以夜川的智谋不难想到这两点,所以他上前一步,护在她身侧。她紧咬着嘴唇,慢慢将手靠近珠子。 指尖触碰时,一股奇特的感觉顿时传遍全身,说不上舒畅但也绝对不难受。仿佛像等了许久的一缕烟,一团火,一阵雨,终于浸入了身体一般。 感受到她的一个激灵,夜川伸手抱住了她的腰。 珠子的质感滑腻而冰凉,并不像兽首一样是铜铸的,这种材质说不上来,有些木头的肌理,又有些金属的质感。 珠子是活的,可以在鳌龟嘴里滚动,但任凭夏青溪怎么摆弄,这周围都是丝毫没有变化。 既没有暗门也没有暗器。 她用另一只手拍了拍腰上那只手臂:“松一下,我喘不上气了……” 刚说完,腰上的手箍的更紧了,就连原本垂在身体一侧的那只也一同圈过来护着她的后脑,于此同时,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伴着重物落下时抛出的一股冲击翻起了衣袂的一角。 嵌着北斗巨石的穹顶开始轰然坍塌,代表着一个个星宫的石块猛烈击打着地面,就像一只只散发着暴虐脾气的手敲着地门。原本浑然一体的地面,逐渐被扣开了一条巨大的裂缝,缝隙如游蛇一般迅速向两边扩散开来。 伴随着一阵天旋地转的轰鸣,夏青溪感觉身体极速地下降,随着一番刮蹭之后,身体终于平稳了下来。说是平稳只是想对于刚才那般极速下降的情况。 现在的情况是,他们似乎被什么挂住了。 夏青溪努力睁开眼,第一眼便看到夜川那张放大的脸贴在自己脸旁焦急地唤着她。 “放心,我没事,还活着。”她挤出一个微笑,想抬手拍拍他的肩却发现手根本抬不起来。 她仔细观察了一下挂住他们的庞然大物。 这是一棵巨大无比的树,不知道是自己长在这地底暗潭里还是人为栽植过来。树上挂满了如细绳搬柔软光滑的枝条,无数细绳纵横交错,纷乱缠杂。 由于刚才掉落的速度太快,落到枝桠处震起细枝条的末端弹上来将他们缠绕困住了。 夜川抽出箭,她放弃了挣扎。 二人砍断细条从树上下来,落脚是普通的泥土路,这令夏青溪感到踏实。 刚才的惊险也一扫而光。她拍着他的肩膀道:“北斗鳌龟,是权利和财富的象征,这天枢洞内必有值钱的宝贝,若待会遇到成山的金银,你力气大帮我多拿点,等出去了咱们五五分如何?” 夜川看了一眼她眯着眼无限幻想的模样,将剑插入剑鞘中:“北斗即为贪狼,‘贪’字为首,我劝你还是不要贪多骛得,免得丢了小命。” 夏青溪撇撇嘴:“虽然你这话不中听,但也有那么三分道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若真有金山银山在前却不取一丝一毫,那不是我七爷风格。”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保命不是更重要么?” 平时看着挺通透的一个人,为何现在却犯了糊涂?夜川敲了敲她的脑袋。 距离开大营已有大半日的功夫了,外面现在应该天黑了。 这暗潭里却莹着灰蒙蒙的光,均匀地让人看不出光源在哪。 ————— 凤城东见入夜了将军还未归,不敢将消息张扬,跟随夜川多年征战的经验早已练就了他临危应变的能力。 今夜西雍军定来攻城,众将士已做好了浴血一搏的准备。西雍向朝廷请援的十万将士已到,士气异常高涨,誓要一雪前耻。 凤城东亲自在北线帅兵,锦荣则奉命在东线迎击,将士们举着的火把星星点点几将黑夜缀成白昼。 火光映着每一张坚毅的脸,这时的他们不是母亲的儿子,不是孩童的父亲,不是妻子的丈夫,他们是战场上的战士! 第118章 将计就计 西雍军由主帅次仁赞普亲率,完全借助于自身战线绵长的特点,从东、北两处包围而来。 将士们急于一雪前耻,攒劲蓄势。 第178页 凤城东率领的西部军与西雍的东部将士率先交兵。双方都是名将,身经百战,所以都格外谨慎。 西雍军盘踞山麓,提前将投石车固定于山坡上,玥军由于不善骑射和攀爬,挺进山地后一直处于劣势。 在第三次败退后,凤城东将军队调整往后撤了五里地,避开山麓扎营整顿。 他将夜川留给他的信筒打开来,上面只有三句话。 凤城东看完后,仔细部署起作战计划来。 西雍天然带有骑兵和山路作战的优势,锋芒锐利,在敌强我若的条件下,最明智的做法就是拣弱的先打,这样才能变整体弱势为局部优势。 现如今,我方只有把弱敌消灭了,强敌才会受到威胁和削弱。 凤城东仔细分析对方的弱点,其最大的弱势便在于进攻面过宽,各路间隙太大,很难相互策应支援,所以在战役上虽然这一支队伍的战力威猛,可是于整体而言,协同配合较难。 若要拣弱,选哪一只好呢? 凤城东综合各处线报,总结得出,次仁赞普主力的北翼军队相对薄弱。 那支军队总体突出冒进,是西雍王临时东拼西凑派过来支援的,战力不强,内部矛盾也多。而率领这支队伍的将领也不过刚刚弱冠的年纪,实战经验明显不足。 凤城东修整一日,早早传达部下,明日将带十万兵力狙击北翼军。 翌日一早,大军进发,绕过次仁赞普的主力部队,浩浩荡荡挺进其北翼,打了他一个出其不意。 敌方北翼被突袭,一时间首尾不能相顾,无法请求支援,呈节节败退之势。 —————————— 都尉锦荣大营内。 已数日驻扎在营内的士兵各个满腹牢骚—— “为何我们不能出营杀敌?凤副将率领的西翼军就能畅快迎战?” “这都在这扎营好几天了,再不出去作战,老子还不如回去种地!” “咱们都尉乃当朝第一猛将,何时竟成了贪生怕死之辈了!” 士兵们你一言我一语发了好几日牢骚了,锦荣依然按兵不动。他对着刚刚汇报完军情的士兵道:“速去准备!” —————————— “不好了!凤副将!” 凤城东的大营,离着老远就能听见传讯兵高亢的声音。传讯兵行至帐中,凤副将并不在,只有参军姜携背对着来人,他伸手做了个摆手的姿势,示意传讯兵退下。 “可是参军,我军中埋伏的消息耽误不得,一定要尽快汇报给凤副将。” “知道了,下去吧。” 传讯兵焦急地打量了一下帐内,确认凤副将确实不在后,极不甘心地退了出去。 凤城东带领玥军西翼部队去突袭敌军的北翼,本以为是拣最弱的来攻打,但次仁赞普用兵老道,他故意将最弱势的那支军队安排在山路崎岖的北翼地区,在四处布置好了埋伏。 据昨天探子的消息来报,凤城东修整十万大军来犯北翼。次仁赞普埋伏了充足的兵力,做了十足的准备。 等玥军一来,围而攻之。 —————————— 都尉锦荣整饬军营,下达了北上攻敌的命令。 士兵们期盼的这天终于来了,终于可以放开手脚一搏了,终于不用困在军营中羡慕凤副将的西翼军了。 将士们以为他们会去接应凤副将的军队,谁知锦荣却带兵绕过战场,一路北上。 行至半路,突然插进来一支队伍并迅速向我方并拢。 “报!禀报都尉,凤副将亲率的西翼军正在与我军会师。” “好,传我军令,全力北上!” 凤城东的北翼军与锦荣方面会师,也就意味着玥军一半兵力已集结在此,两股军队汇成一股全力北上。 另一方面,参军姜携代替凤城东攻打敌军北翼的军队,在刚刚落入敌人包围时,浅尝辄止迅速调兵撤离。 原来凤城东早就料到带兵老道的次仁赞普绝对不会将一支如此弱势的军队放在北翼,他这么做的目的定是想诱敌,所以凤城东将计就计,头天放出消息说要带十万大军来攻,其实只让姜携带了2万人马。由于提前知道了他的埋伏计划,以极小的损失让敌军扑了个空。 我方军队合力北上挺入了敌人的大后方。 敌军将后方的兵力被抽走部分去设埋伏了,所以兵力相对空虚,此一举,可歼对方辎重,可缴对方粮草。 一支军队,若辎重粮草受损,不仅士兵会大伤士气,兵力也会大减元气。 凤城东正是看准了这一点,以对方的辎重粮草为突破口,为这场大战加快了进程。 —————————— 夏青溪在这棵不知名的大树旁绕了数圈,还是不死心,她冲夜川吼了一句:“可有什么发现?” 夜川将捏在手里摩挲的泥土撒掉,拍了拍手掌将自己的发现告诉她:“这土看似普通,与外面的并无二细致,虽说这地底暗潭已没有了水,但周遭并不干燥,此地除了这棵树之外并无其它植物,说明这土是经过人为处理的。” 有道理! 夏青溪的眼睛已经适应了昏暗的环境,她朝四周望了望,果然,四下光秃秃的。这洞里除了这棵树别无他物,若有什么机关暗道的,定在这颗树上。 “我们去树上找。”夏青溪提议道。 第179页 他抱着她跃到了中间最粗壮的开叉处。 刚坐下,一阵饥饿感袭来,“咕噜噜”五脏庙敲钟抗议,她捂着肚子揉了揉,这已经是它第三次提醒了。 此时的夏青溪又累又饿,虽然不知日夜,但疲劳感在提醒她,该休息了。 她打了个哈欠,提议道:“咱们先休息一会儿再找吧。” 夜川将又长又软的纸条砍断,绑在树杈之间,为她搭建了一个临时的围栏,这样在宽大的枝干上休息就不用担心会滚下来了。 夏青溪将身体蜷成比较舒服的姿势,不过十几息的功夫便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中,她感觉身体在不停下坠,仿佛地面上有什么东西在召她。随着身体越来越重,一个激灵,她醒了。 她本能地向四周张望,并不见他的影子。 视力受限的时候听力格外敏锐,窸窸窣窣的沙沙声,细索的由远而近,在树底下的某处渐渐聚集。 夏青溪扶着树干往下一看,后背、胳膊顿时炸起一层鸡皮疙瘩,地上密密麻麻地一片闪着荧光的亮点,那是—— 夏青溪想起了那日坠崖后在山洞里看到的那双眼睛——蛇! 第119章 探寻天枢洞 荧光的亮点遍布四周,在树干附近留出了一个半圆形的弧状,夏青溪定睛一看——夜川! 他站在树下,已经被蛇包围了。 蛇的尾巴颤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断传入耳中,本来是极为轻微的声音,由于数量众多,钻入耳内后搅的她头脑嗡嗡作响,耳根生疼。 夏青溪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惊动它们。 离夜川最近的那一圈蛇似乎晃动的格外厉害,它们扭动着隐藏在暗淡光线下的身子,突然间就发起了进攻。 夜川一边执剑左劈右挡一边朝着她大喊:“快!” 夏青溪一时间手足无措,飞速地左看右看,快,快,对,要赶紧找到出口,不然他们两个都要丧生蛇口了。 群蛇不停地朝前游走,有的甚至躬起半个身子扑将过来,有的撞到了剑刃上发出阵阵清脆的响声。 纵使功夫再好,也渐渐不敌,一不留神,左胳膊上便挂了一条张开大口的蛇,他赶紧将其拦腰斩断,在这个空中,右边胳膊又挂上了两条。 蛇的数量越来越多,仿佛顷刻间从天而降,源源不断涌过来,光盘亘在眼前的这一堆就令他应接不暇了。 夏青溪手指颤抖着摸摸这个树枝扣扣那个树干,早知道如此,她就不该睡这一觉,若是早早找到出口,他们也不会被逼到如此境地。 她来不及再做它想,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控制出口的机关。 饿着肚子有些晕厥的夏青溪求生的本能被激发的淋漓尽致。 她攀上趴下,那灵活的样子,除了手臂和腿一直在发抖外,完全看不出是被形势所迫。 剑挥舞的声音已不再干脆,夏青溪后背起了一层汗。 树枝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她全都看过了。她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头脑里出现了整个树的树枝分布,她将自己放在一个比较高的高度来俯瞰它,将树枝的弯曲形状看成是星宿的一个个星宫。 她皱着眉,仔细搜寻着弯曲如北斗星宫一般勺子形状的树枝——在那! 她赶紧朝那个枝干挪过去,不知是迈的太急了还是脑袋太晕了,一个不慎,踩空了。 落下去的瞬间,夏青溪瞅准了树枝的某处,用力一抓,整个身子便吊在了代表着天枢星的拐角下。 成了! 整棵大树开始轻微颤动起来,自她手抓的那处,如昆虫蜕皮般,这棵树也开始迅速地蜕皮,由树梢到树枝,再到枝干,再到盘亘在地上的树根,仿佛触动了某个机关一般,整个树不过十几息的功夫就蜕变成了一棵金光灿灿的黄金树。 金子!这么多金子! 夏青溪松开手,从树上跳了下来,双腿落地时从脚后跟迅速穿上来两股痛麻,她来不及抚摸一下被震疼的腿,踉跄着向夜川跑去。 她从怀里掏出两瓶药,水坎说了所有体外伤服白瓶的,所有体内伤服黑瓶的。 被蛇咬伤,这是不知是否有毒,姑且算有毒,那就是服用黑瓶的。 她颤抖着抓起黑瓶迅速倒出来一颗药丸递到夜川嘴边。 一条蛇从身侧扑过来,一个躲闪不及,夏青溪的右臂被咬住了,握在手里的瓶子“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夜川拖着她连连后退数步,她将刚才那颗药丸紧紧握在手心里。 他们都被蛇咬了,而她手里只有一颗药。 “快把药吃了!”夜川低吼了一声。 夏青溪犹豫了一下,想到刚才被咬这一下并没有特别疼也没有特别麻,这蛇若有毒也不厉害。 她将药丸掰开,吞下一半后将另一半递过去,“一人一半,谁也不能死!” 夜川低头将丸药含入口中,突然转身,用手捏住夏青溪的腮,低头迅速用唇舌打开了她的口腔,将那半丸药用舌尖推入了她的口中。 “唔……你……” 夏青溪可以感觉到药丸在嘴里融化后的苦涩之感,他没有丝毫的迟疑将她往后一推,“快找!”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刚才大树退掉了原来的树皮,从树梢到树根都变成了黄金的。 没有蜕皮之前的树根颜色灰暗,与地上泥土的颜色相似,并不容易看出端倪,现在所有暴露在地表上的树根都变成了金灿灿的,夏青溪一眼就看到了最长的那根一直延伸到一丈之远。 第180页 “去那!”夏青溪指着树根延伸的方向大吼一声。 夜川挡在前面给她开辟出了一跳道路。 在树根消失埋入地底的地方,夏青溪跪在那里使劲用手捶击地面。捶到第三下时,整个山洞开始了有节奏的轻微摇晃。 那些源源不断涌过来的蛇在出现震动后仿佛像见到什么怪物一般,掉头逃窜而去。 震动一直持续,并没有变强的迹象,但也完全没有减弱的意思。 夜川将刚才拾起的黑瓶打开倒出两粒药来吃下后,终究是体力不支,踉跄了两下坐在地上。 夏青溪赶紧过来查看他的伤口,光线很暗,他又穿了件玄色衣衫,所以她瞪大了眼睛也看不出他到底伤的怎么样,只是摸到了他两只胳膊上似乎流着血。她赶紧将白瓶里的药也倒出来两颗送到他唇边。 他一低头俯在她的手掌上吞了下去,冰凉的唇触到手指仿佛产生了一股极为细小的电流,她摸了摸他的脸,跟唇一样冰凉。 “你没事吧?” “无妨。”说完不再理她,坐在那里静静调息。 震动还在继续,刚才被夏青溪捶打过的地方,土地渐渐开始松动,慢慢的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地底破土而出,随着底下的东西慢慢向上,终于冲破的泥土——金子? 一小块金子冲破泥土后,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它继续破土而出,仿佛泥土下面藏着它巨大的身躯正一点点儿冒出地面。 “我滴个乖乖!”夏青溪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一个带着四个轮子的……与实物大小一样的……小汽车! 第120章 西都兰县告急 虽说天枢星代表着权力财富,但直接送一辆黄金汽车到她面前,还是令人万分震惊。 她坐在地上愣愣地望着眼前这个庞然大物出神,等到小汽车完全从地底冒出来后,山洞停止了震动。 夏青溪这时才看清大树下那根最长的根原来末端是跟这辆车连在一起的,她上前去抚摸着车的前擎盖,黄金的手感莫名地令人兴奋,古有刘彻金屋藏娇,今有…… 想到这里她打量了一下旁闭目调息的夜川。 “你……还好吧?”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夜川睁开眼睛,长长吁出一口气,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无碍。” 夏青溪兴奋地绕到车门处,啪嗒一声将车门打开了,啧啧,这做工!“来,你坐这!”她指着驾驶座的位置。 他从容地坐上去后,她将车门一关,两支胳膊肘支在车窗的位置用手托着脸不住地摇头感叹:“秒啊!” 金车配美男! 夏青溪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夜川看着她一脸享受的样子疑惑道:“可是寻到什么逃脱之法?” “没有。”夏青溪回答的斩钉截铁。 揉碎了九月朝阳的眸子风情潋滟,“只是单纯地欣赏一下金车美男而已。” 夜川怔了一下,顺着她说:“好看吗?” “好看!” 口水与鼻血齐飞,美男金车添一色……狼。 夏青溪看他要起身,一把伸手将其按住:“且慢!” 她歪着头仔细分析道:“咱们费了好大劲才将这玩意儿从土里弄出来,天枢偈肯定藏在这上面!”她转到车门另一边,开门上了副驾驶的位置。 这车内也雕刻的极为精妙,打开前方的置物盒,内侧刻了一个三乘三的九宫格,每个大格里面又被分成了九宫小格,小格子内有的填着阿拉伯数字,有的空着。 这…… “数独?!”夏青溪惊呼。 “何为数独?” “数独就是一种逻辑游戏,你看这个盘面是横九、竖九,八十一格,你要根据这上面的已知数字,推理出所有剩余空格的数字,并且满足每一行、每一列、每一个粗线格也就是大格内的数字都含有一到九不重复。”夏青溪一边比划着一边将阿拉伯数字教给他:“你看,这个数字是一,这个是二,这个呢是三……” 教完后夏青溪捏着下巴四处打量着车外,哪里能搞到纸笔呢?数独是个烧脑游戏,若没有纸笔单凭脑力,能做出来的那绝对不是正常人。 眼前这个不正常的人侧了侧身,指着刚才的格子,“这里是9,这里2,这里3,这里5……” 夏青溪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嘴里嘟囔着:“果然不是正常人干的事。” “嗯?”他欣赏着她脸上的表情,唇角一弯,好像笑了一下。 “没什么,没什么,你继续,这里是几?” 夏青溪用发簪把答案刻上,完成后关上置物盒的盖子,一阵机阔运转的细微之声响起,她朝着他看了一眼,见他点点头,心里默数:“三、二、一!”又将置物盒的盖子打开了。 原本空空如也的置物盒里出现了一块方形的金牌子,夏青溪伸手掏出来。 是殄文! 在金牌子离开置物盒的同时,山洞又开始震动了,这次震动比刚才的要迅猛急促,金车也迅速往地底陷去。 二人赶紧出来,夜川伸手一揽,搂住她的腰又上了大树宽广的枝丫。 震动和摇晃越来越厉害,树干分叉处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正方向的凹槽。 难道是要把这金牌子放进去? “不会吧?”她将牌子递给夜川。 金树、金车都带不走,好不容易有个金牌,还要奉献出来当钥匙。 第181页 夜川手掌一用力将其拍进了凹槽内。 树干突然间开出一条缝隙,二人跌了进去。 这是条光滑的甬道,坡度极大,从上往下滑动时夏青溪伸开手臂努力想抓住什么来停止滑行。 一路上空空如也,她什么也没抓到,只得将身子蜷缩起来护住头部,又往下滑了约么一丈的距离,胳膊碰到了墙一样的东西,一撞便撞开了,刺眼的光亮令她眯起了眼睛。 夏青溪揉着被狠狠摔在地上的屁股,仔细打量着。 前面是山洞的出口,好像这山洞处在半山腰,洞口将眼前的春景框成了一副水墨画。再看洞内,这场景,似曾相识。 难道……?! 这就是他们几日前坠崖误入的那个山洞?! 原来他们当时进入的是天枢洞的出口。 夏青溪抻了抻腰,转身向后面的夜川道:“可曾看牌子上的殄文?” “没看。”夜川心不在焉。 “什么?”夏青溪龇牙咧嘴,想冲上去揍他。 “没看……是不可能的。”他清俊的脸上满是促狭,凤眼一挑,一副逗猫儿弄狗的样子。 “你说话不大喘气会死吗?”夏青溪咬着牙扬了扬拳头。 夜川将她紧握的粉拳握在手心里一带,整个身子都卷到了怀里,她刚要发作,只听头顶传来他充满磁性的低音,“魁星现。” “魁星?谁啊,你吗?”夏青溪打趣道,话一出口,她突然就意识到,或许,这并不是打趣。 ————— 次仁赞普对于刚才汇报的战况显得异常冷静。玥国军队佯装中计实则暗地里调遣兵力去攻打守卫薄弱的后方。 他将几名将领召集起来,重新部署任务。即然这招这么好用,不妨学一学。 西雍军兵分四路,向着玥军相对薄弱的西都兰县进发。 玥军调集重兵去攻打后方了,那么西都兰县定是顾及不遐,此时不仅是收回城池的最好时机,还能在战线上掣肘玥军。 西都兰县守城的玥军提前从探子口中得知情报,由于城外的应援军不足,城内的士兵还要分成两拨分别去两处城门把守,如此一来,我方更显劣势。 西雍军不久便兵临城下。 云梯,投石车,冲车,一时间齐齐发动,玥国将士渐渐不敌。 由于西雍军兵力充足,又调集了军中最优良的攻城战车,加之誓要夺城的士气,使得将士们锐不可挡。 以这个态势发展下去,也就一炷香的时间城可破。 胜利就在眼前,西雍军已杀红了眼。 就在城门将破之时,城楼上忽然几杆大旗挥舞,夜川一身戎装威风凛凛立于城头之上,旁边的士兵朝着城下大喊:“我们将军想跟你们将军谈谈!” 次仁赞普下令停止攻城,驾马上前抬头仰望着城楼上那人。 空气中弥漫着战火和尘土,微风翻扬着盔帽上的红缨,二人的目光在交接的一瞬间,次仁赞普嘴角一挑,不屑道:“何事?想求饶也可以,速速打开城门,绕你们不死!” “将军莫急,”夜川一挥手命士兵将原来镇守西都兰县的将领押了过来,“现在城内有俘虏将士三万人,他们都是西雍的铮铮男儿,父母妻子等着他们归家,不知将军可否带他们回去?” 次仁赞普听后大怒:“卑鄙小儿,竟然用俘虏来威胁,为军人所不齿!” “本将绝无威胁之意,只是想把将士们交给将军而已。” “如何交?” “城外十五里,昆仑山南麓,还望将军务必接将士们回家!” 说是无条件交出被俘的将士,其实是想用这些人换取西都兰县的撤兵,去城外的十五里处交接俘虏,就算西雍接到俘虏后反悔了再回来更城,也怕来不及了。 然而次仁赞普并不为所动,举起右手,正准备再次下达攻城的命令。 突然他手一抖,僵在了那里。 方才城楼角上一个单薄的身影走过,不经意往这边看了一眼,墨蓝与暗金色的流光一转,投来了惊鸿一瞥。 虽然只是一瞬间的动作,但却被城楼下的次仁赞普完全捕捉到了,他沉思片刻自言自语道:“难道……她还活着?” 第121章 有异必有妖 “一言为定!” 次仁赞普改变主意,同意了夜川的提议。 他手臂一挥向三军号令:“撤!” 纵使将士们现在情绪高涨,但军令如山,心有不甘也不敢违抗。 次仁赞普率兵离去,走时又回头往城墙上瞅了一眼。 “将军,我们如此着急撤兵是赶回去支援后方吗?” “按兵不动!” “可是……后方遭遇突袭,我军为何按兵不动?”副将有些着急。 “将军……”还想劝说几句,次仁赞普摆摆手,率众将士们往十五里外的昆仑山南麓出发了。 次仁赞普一路行军一路沉思,那双异色的眸子印在头脑里特别清晰,仿佛黑夜里耀动的宝石。 仔细想来,距上次见到这双眸子竟有十几年了。 终于,他停下了马。 副将见状终于按捺不住上前一吐为快:“将军,为何要答应玥军?那主将夜川乃玥国第一大将,绝对做不出城门杀俘虏这等事,咱们只要一鼓作气攻破城门,被俘的兄弟们一样可以救下!” 第182页 见次仁赞普一副沉思模样,副将声音又高了高,话里还夹杂了些许焦急:“将军!将军您这是……” 次仁赞普没有理会他,缓了缓神,“想办法去查一查……”他俯身低语了几句。 “这……”副将听后大惊,面露难色。 若真如将军所说,这西雍恐怕要变天了。 —————————— 城楼上,夏青溪走到夜川身后站定,小意问道:“他们……这就答应了?” “我也不过是为了将东门的守军调过来拖延时间而已,若他们执意攻城,胜负难分。” “那西雍将军为什么如此轻巧的就答应了呢?有异必有妖啊,还是说……我大玥晋王城头一现,顿时迷倒万千将士,所以他们才走了?”夏青溪用了个夸张的表情,皱着小鼻子,扬起小下巴,一副揶揄的神色。 夜川敲了一下她的头:“那有没有将你迷倒?” “我整天对着你这张脸,早就免疫了。” …… 七星偈已得了两偈,用不了多久她就可以解开所有的秘密回家了。 若说回家……不知为何,夏青溪脑子里浮现出天枢洞内夜川将那半丸药喂给她的情形,她赶紧晃了晃脑袋,又用手使劲拍了两下脑门让自己清醒。 凤城东指挥大军兵分四路从四面共同进攻。 虽说辎重部队向来重病把守,但是却在战线的大后方,战士们戒备不强,对于玥军的突袭,更是仓皇失措。 西雍的援军应该不久就到,所以凤城东并不恋战,重挫了敌方辎重营后,火速撤离,将缴获的粮草运回了我军大营。 一切顺利的出奇,连平时最冒进行事的锦荣都看出了其中端倪:“凤副将,你说咱们是不是太顺利了点?” “玥军并没有在预计的时间调援军过来,就好像……就好像要将这些辎重物资赠予我军一般。”凤城东也纳闷。 “嘿,若不是老子亲自上阵,你这么说打死我也不会信!……敌军送我们粮草,还真特么邪乎!”锦荣一副白日见鬼的表情,突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凤副将,将军给你的信筒里写了什么?” “拣弱攻之,功之防之,取远捣之,见好收之。” “将军真是料事如神!”锦荣由衷赞叹了一句。 “将军善兵,但此次着实蹊跷,当务之急,火速回营!” 锦荣领命下去带兵了,虽心存疑惑,但速速回营才是上策。 西雍多为游牧民族,所以军粮干肉类居多,加之是缴获而来的,将士们吃着格外的香。 西都兰县大捷的消息传到了玥国京都,传报侍卫举着暗褐色的牛皮卷轴一路唱着“前线大捷”由宫门疾奔至泰栾殿。 洪安帝大喜,吩咐犒赏三军更是不在话下。 宫里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配上嫩芽抽枝燕子回还的春景,更添了几分喜色。 夜桀站在门外的云廊上,看着初春花园中渐次开出的花苞,对身后的林洪吩咐道:“军营中,皇后的人不方便,就让我们的人来吧。” …… ————— 次仁赞普看着呈上来的粮草辎重损失详单,对着神色焦急的副将道了句:“无妨。” “可这朝堂上……”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必介怀。” …… 次仁赞普打了败仗,西都兰县失守且被敌军重挫辎重和粮草的战报很快传到了西雍王城。 西雍王大怒,将手里的战报狠狠扔在地上,起身愤怒道:“奇耻大辱,简直是奇耻大辱!” 文武百官见状赶紧跪地俯首:“王君息怒。” 王君看着他们跪在地上唯唯诺诺的样子,气更不打一处来,“你们倒是说说,还有谁能领兵?难道我西雍,只有一个次仁赞普?!” 此时一人出列,毕恭毕敬行了礼后方才开口:“望陛下三思,两军交战,临阵换将,犯了兵家之大忌啊!次仁将军虽然暂时失利,但凭将军半生行伍的经验,定能扭转乾坤。” “臣附议。” “臣附议。” 又有几人站出来附议,西雍王用手指着他们,气得连连颤抖:“你们……你们这个时候倒是政见统一,啊?!” 说完拂袖而去。 …… ————— 凤城东和锦荣同时出现在了夜川的账中。 二人显得有些浮躁,特别是锦荣,上来就嚷道:“将军,我们既已打了胜仗,西都兰县城也保住了,为什么不乘胜追击,直捣西雍大营?” “次仁赞普乃西雍名将,戎马半生,征战无数,此时段不可贸然行动。我们听将军怎么安排。”凤城东出言安慰道。 夜川点点头表示同意凤城东的想法,示意他们先下去。 锦荣将不满的神色全都写在了脸上,粗略一抱拳,气呼呼地走了。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夏青溪将脖子伸了过去:“你也觉得次仁赞普可疑?” “后方被袭却按兵不动,不合常规……” 报—— 帐外传讯兵来报:“启禀将军,西雍使者请见。” 虽说两军交兵不斩来使,但这个节骨眼上派出使者,反倒有些反常。 “宣。” 夏青溪往后退了一步,在夜川身后站好。 掀帘进来的二人均戴着斗笠,待走进了才将其摘下。 第183页 领头那人身材健壮魁梧,一看就是行伍出身,两鬓隐约可见几丝白发,目光炯炯有神,精神矍铄。 次仁赞普?! 夏青溪差点惊叫出声。 他旁边跟着的,隐约记得是他的副将。 “次仁将军,这是何意呀?”夜川反倒淡定,凤眸微眯,乜斜了他一眼。 次仁赞普并不回答,径直走到夏青溪面前,盯着她看了良久,突然跪地行礼,“老臣叩见公主殿下!” 第122章 夏青溪身世 公主?! 夏青溪脑子飞速运转着,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将自己与“公主”这个词儿联系在一起。 次仁赞普和他的副将一直跪在地上,夏青溪艰难地咧了咧嘴:“在下是男子,并不是什么公主,您老怕不是认错人了吧?” 说着将眼前这位扶起,笑道:“我爹生前是枢密使,不是皇帝。你们定是认错人了。” “老奴绝不会认错,你与你母亲的样貌简直如出一辙,她也是如你这般双眸一个墨蓝一个暗金。” 我的母亲? 夏青溪有点犯难了,她自从来到这里就从未见过她的母亲,也没有听二哥仔细讲过有关母亲的事。 若她真是公主,那她的母亲与西雍皇帝…… “次仁将军,你说的……” “老奴所言,千真万确。” 我滴个乖乖!夏青溪有点懵了。 见她愣在原地,次仁赞普叹口气,目光虚望着前方,讲起来她母亲的事: “你母亲云姬是先皇从宫外带回来的。 “自从云姬入了宫,先皇就再也没去过其他妃嫔的宫殿,很快云姬便有了身孕,先皇大喜,许诺若为男儿便立作太子。 “这一承诺妨碍到许多有皇子的妃嫔,她们各个恨不得将其抽筋扒骨,视作最大的敌人。而此时恰好玥国向西雍出兵。 “西雍刚经过连年旱灾,牧草无法生长,牛羊饿死无数,国力空虚,国库赤字,根本无力对抗玥国军队,雪上加霜的是,北狄也想从中分一杯羹,也对西雍宣战。 “危难之中,事情很快就有了转机,玥国派使者来说,只要西雍献出云姬,玥国不但可以退兵,还承诺派兵攻打北狄。 “后宫的妃嫔们各个联络自己的父亲家兄,务必在朝堂上劝说先帝将云姬献出。 “当时北狄已在境外囤兵了,若玥国和北狄联合那么西雍将遭受覆国之灾。 “云姬不愿看百姓受苦,主动要求去玥国,那时,她已大腹便便怀有身孕数月了。 “老奴尊先皇的命令护送云姬到两国边境,而接她的护卫队伍是玥国的枢密使。 “临别前,云姬嘱托一定要老奴告知先帝暗中谋划将这个孩子接回西雍,万万不可留在玥国。 “云姬还告诉老奴,家族历代只生女儿,至于为什么,她并没有细说。 “云姬走后不久,玥国出兵打退了北狄。先帝因心中愧对云姬,大病不起,朝堂震荡,各方势力明争暗斗。 “长公主的次子为人狠绝,谋杀了先皇后又设计将先皇三个皇子一并杀害,逼迫群臣拥立自己为王,为了平复朝堂、打消邻国趁乱出兵的心思,群臣不得不拥立新王登基。 “现在的西雍王暴虐无道,朝政昏庸,亲奸佞远贤臣,对前朝旧臣极尽迫害,老奴死不足惜,但西雍百姓何辜?还请公主怜惜!” 次仁赞普一番话让夏青溪的心宛如一颗巨石投入湖中,激起千层浪。 虽说这身子的身世如何,对她而言都是一样的,但既然次仁赞普如此说,那么她的肩膀上便有了责任。 夏青溪平复了一下心情,试探地问道:“你的意思是让我……” “老奴愿助公主成事,到时攻进王城,公主扮作男儿承袭王位,我等定为新王马首是瞻。” 入宫夺王位?! 做西雍的王?! 夏青溪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竟可以做皇帝。 仿佛她现在就已坐在宝座上,评点百官指点江山了,一种莫名的冲动压抑在胸腔憋的闷疼。 原来这就是人类对于权利的渴望,这种原始的欲。望令人心潮激愤,血脉喷张。 但随之而来的是对未知的恐惧,对未来不确定的不安全感,种种情愫纠结在一起,无法理清。 这是种很奇妙的感觉,虽然身处黑暗中,却手里紧握着火把,只是火把还没有点燃。 次仁赞普见夏青溪没有再说话,他上前行了一礼: “老奴知道公主一时间无法拿定主意,今日就先行告退。 “三日后老奴会率兵前来攻打主营,若公主同意,便佯败后撤几里地,老奴便懂公主的心意,也好借此谋划。 “若公主不同意,老奴自不会与公主为敌,若战,定是公主胜。” 次仁赞普带着副将退出了营帐。 最近西雍军一些列无法解释的举动,如果她真的是公主的话,那么一切都讲通了。 夏青溪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动。 她感觉全身都在发抖,不知是因为欣喜?害怕?兴奋?担忧?还是对未来的迷茫。 夜川走过去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她,她似乎抖得更厉害了。 “我有点害怕。” “那就不去。”夜川说的有点宠溺。 “我担心次仁赞普佯装来降,一旦我们后退他便乘胜追击,我不愿用二十多万将士的性命来赌他的忠诚。” 第184页 “若你想,你便不用赌,我让它变为真便是。” “不,我不想!” 果然,做皇帝什么的,还是不适合她。 她只想找齐七星偈,破解?星阁的秘密带着栗飞,或者应该说东方谨,回家。 她摇了摇头,轻轻推开他,夜川手臂悬在半空,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放下了。 夏青溪道:“我们准备三日后的大战,昭告将士们,全力以赴,若此次能赢,便可归家!” —————————— 接下来的三日,全军将士全力备战。 士气高昂,众志成城。 夏青溪站在箭靶前,连放几只箭都没中靶心。 她看起来,神情有些焦躁。 一双手从背后伸了过来,覆在她的手上带着她缓缓拉开弓,他的气息均匀地落在她的耳尖上:“射箭要心平,心不平,箭不平。” 说完,松开手指,“嗖”地一声,正中靶心。夏青溪微微倾斜了一下身子推开他。 平日里觉非也是这样教她练箭,也是可以感觉到他的心跳、他的气息。可是为什么换成夜川后,总是急于推开他呢? 烦!!! 夏青溪抓起一只箭,“嗖”,又射偏了。她有些恼了,扔下弓自顾自走了。 夜川站在靶前盯着她离去的方向出神。 锦荣刚好路过。平日里见惯了夜川杀伐果决、铁面冷血的样子,今日见他望着一处出神,好奇地上前问了一句:“将军,您看什么呢?” “你说,若心仪一人,对方却总是抗拒,该如何?”夜川的声音幽幽的,带着一丝惆怅。 “……” 锦荣怀疑站在眼前的人不是将军。 话又说回来,既然将军问了,那一定要答的,“若末将心仪一人,便会娶回家,同她生孩子!”锦荣憨笑着,在他的心里,生孩子,就是表达爱最好的方式。 夜川没有搭话,扔下锦荣自顾自走了。 锦荣一人兀自站在原地满腹疑问:“心仪一人?刚才过去的人是夏小七,难道……将军心仪的是……男人?!” 望了一眼夜川离去的方向,他独自念叨着:“将军真乃是克己奉公,一心为军。整日泡在军营里竟然对男子生出了爱慕之情。如将军这般人物,有点特殊癖好……也不算什么!” 锦荣使劲点了点头,仿佛安慰自己一般。 第123章 愿为陛下马首是瞻 低沉的战鼓声响彻大地,每击一下仿佛都敲在了战士们的心上。 夜川亲自带兵率主力正面迎击,凤城东和锦荣分别率一支队伍从南北两翼接应。 于玥军而言,此战一决生死。 赢——凯旋归家。 输——魂葬异乡。 两军交战士气尤为重要,更何况是这种破釜沉舟的士气。 战火纷飞里,旌旗飘荡,狼烟四起。喊打喊杀声响彻昆仑山山谷,震耳欲聋。 矛戈相向,鲜血染红了战袍。 杀一敌! 再杀一敌! 夜川时刻注意着敌军动向,玥军士气威猛,接连攻进二里多地,西雍节节败退—— 正如次仁赞普所说,若战定是我方胜。 西雍军节节败走,毫无反击之意,凤城东从南侧驾马过来,“将军,西雍节节败退,完全无心恋战,是否是设计引我军入陷阱?” “若设陷阱也要留出足够的人马,他几乎倾全军之力抗战,没有提前设置埋伏的可能,但次仁赞普为将多年,计谋深远,万万不可大意轻敌。” 次仁赞普那日在军帐中的话又一次出现在了脑海,夜川定定神,打仗绝不可靠臆测,亦不可信任何人,只有自己拼杀出来的胜利才踏实。 留在军帐中的夏青溪坐立不安,来回踱着步。 此战是关键性的一战。 生死成败在此一举。 …… “走水了!” “走水了!” “辎重营走水了——” 夏青溪暗叫一声“坏了”,一个激灵站起来,拔腿就往后方辎重营的方向跑去。 远远看见几柱浓浓的黑烟直直钻入天空,救火的士兵们拿着盛水家什进进出出,乱做一团。 隐约间有个熟悉的身影由远及近,正提着水桶正往外跑,夏青溪上去叫住了他,“小六!” “快,先救火!”小六顾不上其它,吼了一句将手里的水桶塞给夏青溪,自己忙不迭又找来一个木盆,拉着她就往湖边跑。 玥国驻扎的山谷依山傍水,后方有一处湖泊名曰库塞湖,山高天寒,湖泊上刚刚化冻,救火的士兵们就是从此处汲水。 小六带着夏青溪来回奔忙于库塞湖和辎重营之间,来往两处的士兵络绎不绝,各个神色匆忙。 虽说前方两军交火,但辎重营是一支军队的重中之重,夜川还是部署了相当一部分兵力来看守的。 为什么会走水呢? 夏青溪奔忙在火光冲天的大后方,脚步逐渐慢了下来,看着小六被烟熏的黑黝黝的脸庞上淌下道道汗沟,有些干裂的嘴唇紧紧抿着,一脸的坚毅焦灼。 此时她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一个人的五官轮廓,俊美无匹的脸上尽是戏谑。 …… —————————— “报——将军,我方辎重营失火,后方紧急,还请派援军支援!” 第185页 传讯兵带来了大后方的消息。 夜川眉头紧锁,隐隐能看到远处腾起的青烟。 若敌人攻破了辎重营,就等于扼断了整支队伍的命脉。 夜川派凤城东先行回去支援,主力军和锦荣部队断后。 现在还不知敌军与后方的交战情况,若凤城东能压下自不必说,倘若我方不敌,必须要在最快时间内再派援军过去。 夜川想了想,命正准备乘胜追击的将士们全体后退数里地。 军情紧急,凤城东火速回去支援,与料想中不同的时,后方虽然混乱,但皆是我军人马,并未见敌军一人一骑。 这就奇怪了! 难道西雍节节后退不是佯败诱敌好趁机偷袭我后方辎重? 为何这里并不见敌军踪迹? 来不及多想,凤城东命将士们全力救火。 夏青溪火急火燎地冲过来,拉住凤城东上前耳语片刻。凤城东面色凝重,当即下令停止救火。 粮草还在烧着,草料燃烧的灰烬如蝴蝶轻舞,弥漫在火光之中。 现在,停止救火?! 虽然将士们心有疑虑,但军人就是军人,任何时候只能服从军令! 凤城东带兵老练。很快就将辎重营的守卫军和刚刚带来的支援军整饬完毕。 每卒的卒长严格清点人数,以卒(每卒100人)为单位集体救火,若谁中途离开单独行动,军令严惩! 晋王所带的军队纪律严明,办事果决,军令一下,行事迅速。 夏青溪和凤城东入帐中后,详细向他说明了情况—— “方才救火,将士们都尽心尽力,但是辎重营粮车众多,救了这边那边又着了,如此反复,虽救火之人络绎不绝,但实际火势并未减弱,我怀疑……” “你怀疑有内鬼?” “正是,内鬼趁着混乱,不停放火,而且极有可能……不止一人。” 夜川安排好扎营之事后匆匆赶来,正遇上二人在账中讨论内鬼的事情。 凤城东上前一步说出来自己的看法:“将军,末将觉得夏小七说的在理。末将带兵回来时也并未发现敌军踪迹。” 夏青溪也补充道:“恐怕这火就是内鬼放的!” 夜川点点头,示意凤城东去监督灭火事宜。夏青溪盯着凤城东前脚刚出营帐,下一刻脸上严肃的表情就绷不住了。 “这下坏了!后退数里地,次仁赞普肯定会认为我同意了!现在全身长嘴也说不清了!”她的语调略显焦急。 “若你不愿,无需勉强,我们一样能打胜仗!”他到是沉的住气。 夏青溪沉默了。 脑海里又浮现出夜桀那张俊美无匹的脸来。 时而阴郁,时而邪魅。 虽然现在军中的内鬼还没有查清楚,但这无疑是将一只军队釜底抽薪了。 夜桀经营多年,军中定有不少暗哨。 敌在暗我在明,谈何容易! 夏青溪眯着眼,若有所思,“他终于按捺不住了,这是想要我们的命啊!” “不得不说,他选了个好时机。”夜川沉吟一句。 “夜十九!”夏青溪似乎有些激动,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将军在前线舍命杀敌,同胞却在背后釜底抽薪,为了能坐上那个位置,为一己私利置万民于不顾,将士何辜?!百姓何辜?!” 夏青溪顿了顿,继续道:“他若日后承了大统我们更不得活了,如此无良无德之人若掌天下,百姓岂不是要陷水火之中?!” 我们。这个词无疑将战线划得一清二楚,夜川心底某处被撞了一下。 夏青溪此时目光异常坚定,望向乡夜川的眼神里写满了决绝笃定,她踮起脚将脸往上凑了凑,突然邪魅一笑。 “朕,不如就当这个西雍王!” 夜川征了一下,低头凝视着这张倔强的小脸,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双颊,因为做了某种决定而微眯的眸子,因为骄傲而微微扬起的小下巴,因为情绪激动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带动着小鼻翼一呼一吸,坚定果决里透着一丝娇俏,夜川竟一时失了神。 “怎么?你不同意?”夏青溪挑眉。 夜川没有说话,他将双手搭在她肩膀上,微微俯身,深邃的眸子如千年寒潭,俊容灿烂地轻轻柔柔回应了一句—— “臣,愿一切为陛下马,首,是,瞻。” 语调软的如同飘飞的羽毛,轻轻落在心尖,挠的人心肝为之一颤。 第124章 揪出内鬼 次仁赞普账中,传讯兵来报,玥军后退数里,再无进攻之意,现已扎营。 副将乌达上前一步:“将军……” 次仁赞普膝下无子,乌达在还没有战马高的时候就跟随他了,若说这营中还有谁能够信任,也只有乌达了。 他一动不动站在帐中仿佛郑重地做了个决定,言语里满是欣喜之色:“乌达,既然公主同意了,那咱们就让这西雍换一换天!” …… —————————— 夜川军帐中,夏青溪皱眉,近几日排查内鬼都没有什么进展。她看向夜川:“内鬼不除,后患无穷啊!” “再有几日便可见分晓。” “你是说,请君入瓮?”夏青溪的眼睛都跟着亮了起来。 “嗯,你听——”夜川微微闭了闭眼眸光略过她望向帐外。 第186页 夏青溪竖起耳朵,果然听到帐外将士们在喊—— “将军,我们要出战!” “将军,我们要打胜仗,我们要回家!” “将军,我们要杀出去决一死战!” 她撇撇嘴,起身踱到夜川身边,将他手里执着的毛笔抽出来,举到面前仔细看了看笔头上的狼毫,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好一出以进为退。” “过奖了。”夜川也还了她一笑。 …… 接下来几日,玥军仍按兵不动,全体将士抱怨不断,哀声连连。 本来与西雍一战是此次战役的决战,将士们都像盼望着早点回家。 自从后方辎重营被偷袭以来,将军便不再提攻打西雍的事了。将士们各个心急如焚。 粮草被烧,本就应速战速决,再这么拖下去,我军危矣。 晌午开饭时间,士兵们依然骂骂咧咧,一个高个子士兵接饭的时候不小心将身旁一人的饭碗撞翻了,旁那这人“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没长眼睛?” “不是给你道歉了?” “你个屙血玩意儿,老子看你就是故意的,粮草缺了你还故意将饭碗打翻在地,你就是故意的!” “老子就是故意的,你能奈我何?” 高个子士兵,双目怒瞪,骂扯间拳头已高高扬起。 近几日士兵的神经都蹦到了极限,脾气也暴躁的很,一点儿小事就能引发一场骚乱。 扭打在一起的两人并没有人上去拉他们,士兵们反而围在一旁喊打喊杀,各个群情激昂,把这场矛盾当成了唯一的情绪发泄点。 凤城东瞅了瞅那群人,就像没看见一样,径直走了。锦荣黑着脸一言不发,终于忍不住了,“凤副将,再放任这帮孙子下去,恐怕就要反了!” “一切按将军的意思,越乱越好。” “……” 于锦荣而言,他无暇顾及这些权谋谋划,他只求在战场上畅快淋漓,肆意杀敌。营里出了内鬼他是知道的,只要能将内鬼揪出,眼前这一切也只能忍了。 放任几日不管,军营里已经到了最白热化的阶段,打架群斗之事此起彼伏。 士兵们再也压不住内心的怨气,不知受了谁的鼓动,抑或只是遵从了本心,各个执戟拿盾,高喊着“我们要出战,我们要回家”的口号,在主将的帐外自发围了起来。 外面喊声震耳欲聋,军帐被义愤填膺的战士们围的水泄不通,归家的渴望战胜了所有的情感,士兵们各个如打了鸡血一般,不眠不休站在外面。 “差不多了吧?”夏青溪问。 “再等等。” “向来军纪严明的晋王军,竟然会做出围堵将军军帐的事情,看来这些内鬼蛊惑军心的本事还真是有两下子。” “假如我真的被围攻,你当如何?”夜川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来,认真地盯着她的脸。 “呵,谋划如神的大将军怎么可能被围逼到这种程度?这么多年的仗都白打了?我可不信。”夏青溪不置可否,敷衍了过去。 最近感觉夜川怪怪的,时不时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一座冰川突然间就有了温度,令人极其不适应。 “我是说如果。”夜川不依不饶,眉头迅速拧成了川字。 夏青溪看他一脸认真的样子,摊了摊手,“若他日你真被人围逼至此,七爷定舍命救之!这是兄弟应该做的!” 虽然夏青溪的语气慵懒中似乎还带着几分敷衍,但对于夜川而言却无比重视。 “为了不让七爷舍命,我定不会将自己处于如此之境地。”他笑的有点意味深长。 哈?!什么鬼? 夏青溪对着他抛了个大白眼,不知为何,她不敢正视他那张认真的脸。 这种感觉又来了,这几日他怪怪的感觉。 凤城东进来请命:“将军……” 还没等他开口夜川就下达了命令:“动手!” “末将遵命!” 仿佛这几日来的压抑在此刻终于有了突破口一般,凤城东高声应和着,疾步出了帐子。 夜川望向托着下巴一言不发的夏青溪:“在想什么?” “我在想仁赞普说的话,几句是真,几句为假。倘若我们夺位,他能帮我们到什么程度?” “若你真想,我们就自己去夺!” “你要率玥军进境?” “有何不可?” “疯子!” 在夜川看来,她生气起来也是如此的娇俏可爱。 “不如,试他一试。” 此话一出,引得她回头侧目,她扬起小下巴,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儿,对着他俏皮地一笑:“准了!” …… 凤城东派心腹暗中观察这几日在军中起头闹事之人,又细细排查一遍不停鼓动军心,以言语鼓动之人。 层层盘查下来,很快便揪出了几十人。 这些人被反绑着,跪在一处空地上。 夏青溪跟在凤城东身后,过来看他审问。 还不等审问,地上跪着的士兵齐齐喊冤叫屈,皆呼冤枉。 确实,在军中打架斗殴,那不过是不守军纪;鼓动将士们出兵,那顶多算是个热血男儿一心求战而已。 如何算作是军中内鬼呢? 夏青溪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众人,咧嘴一笑,“冤枉?晋王军向来纪律严明,怎么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就聚众斗殴围逼帅帐了?” 第187页 “我们只是想上阵杀敌!” “对,我们想早日打胜仗回家!” …… 夏青溪看了看扯着脖子吆喝的那几人,“这个理由不错。我军刚刚损失了粮草,加之又混进了内鬼,将士们各个人心惶惶,若此时出战,军心不稳,你们又有几成胜算?” 夏青溪顿了顿继续道:“士气乃一军之魂,若魂损,焉能胜焉?!” 虽说夏青溪说得在理,可苦于没有证据,若他们一口咬定不是内鬼,也奈何不了。 夏青溪对凤城东说道:“这些人都选择在这个时候蛊惑军心,说明他们都有同一个目的,来自同一个组织,也就是说他们肯定有什么特征或者特别的东西来互相联络。” 凤城东即刻下令将这些人仔细搜寻。 夏青溪的目光落在了角落里的一人身上。 此人低垂着头,并不向其他人一般情绪激昂喊冤叫屈,夏青溪走进,将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低着的头缓缓抬起—— 小六?! 第125章 杜绝内鬼 夏青溪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顿时愣住了。 记忆里的小六是一副老实醇厚的样子,笑起的时候眼睛眯着,嘴巴咧成顺畅的弧度,憨憨傻傻的,有时会露出后槽缺失的牙。 有次夏青溪问他:“小六,恒牙跟奶牙不一样,很结实的,你是怎么把后面的牙给整掉一颗的?” 小六脸上一丝惶恐的神色闪过,随即笑了笑:“不小心磕到了腮帮子磕掉的。” 现在想想,当时小六脸上那转瞬即逝的惶恐,就像有什么秘密被人发现了一般。 夏青溪低语对凤城东说了几句,头也不回地回了自己的小帐中。 她无法想象此时的小六是怎样一副表情,她不愿去想。 通常人与人的情感建立需要漫长的过程,而毁坏只需要一瞬间。 她坐在铺上,尽量不去想小六的事,可脑海里总是浮现他的笑,浮现那夜他将被子让给自己的情形,还有救火时他额头脸上滑下的一道道汗沟。 她似乎又听到了他说:“那个太重,放着我来。” 她呆呆傻傻地坐在那连有人进来都没有察觉。 能进她小帐的也唯有一人。 夜川走到她旁边轻轻蹲下,什么也没说,只是把手伸出手覆在她的手上。 她没有像平时一样躲开。 她脸色有些苍白,眼角下垂,眼睛里似乎蒙了一层雾气,如小刷子一般的睫毛微微往下铺着。 迷茫又忧伤。 “我从驿站来找你的时候,扮作新兵混入军营,第一个相熟的便是小六。 “小六很照顾我,我们一起为卒里的将士们做饭,他总是将沉活重活抢着干,还嘲笑我像颗豆芽一样没有力气。 “他愿意分我被子,也愿意跟我一起分担风险。我说豆芽可以吃的时候,卒里没一个人信我,除了小六。 “虽然相处的时间只有短短几天,但在这几天里是他给了我情谊与温暖。 “我能感受到,他的关心是真的,他对我的担忧也是真的。 “可毕竟阵营不同,各为其主,但他又有什么错呢?他只是为背后的主子拼命而已,就像你的将士们为你拼命。” 夏青溪说不下去了,她的难过哽在喉间,卡在心头,难以言喻。 这世间最难的就是这种没有对错的抉择。 “若你愿意……”夜川试探着。 夏青溪摇摇头,她虽然难过,但也拎得清。为了一己之私破坏军令,她做不出这样的事来。晋家军向来以军令严明治军,若饶过小六,那其余二十二人呢? 若不严惩,将以何服众? 所以,她才难过。 此时凤城东在帐外请命。夏青溪赶紧呼出一口气,平和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凤城东进来的时候,夜川并没有从她身边站起,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一直保持着半蹲的姿势,现在他的眼中只有她。 凤城东见此,顿时有点吱唔:“将……将军,不如末将先……” “无妨,说!” “咳咳……方才末将已查明,那二十三人均少了右后槽的恒牙,这应该是他们用来互相联络的暗号。他们瞅准这个时机暗中蛊惑军心,进可攻西雍,退可乱军营。无论进退,都有利。” 夏青溪听后站起身来,“军中是否还有缺失右后槽牙的士兵?” 凤城东摇头,“只有这些。” 说完看向已起身的夜川,“将军,这二十三人何时处置?” 凤城东只问何时处置并没有问如何处置,说明他心里明白他们的下场。 叛军当诛。 “每人五十军棍,关入牢车,回京后削去军职,发配流放。” 留他们的性命? 凤城东虽有些疑惑,但削职流放已是很重了,便不再多问。 “是,末将领命。” 待凤城东走以后,夏青溪咬着嘴唇半天吐出几个字:“谢谢你……” 除了说谢谢,她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她的确不希望小六死。而这样的处罚结果,在很大程度上安慰了她的心。 “你我不必言谢。” 夏青溪点点头,还是朝他投去了一个感激的眼神。她长长吁出一口气,努力从刚才的情绪中缓过来,强打精神—— 第188页 “内鬼肯定不止这些,或许他们也被分成了许多个小组,每个小组执行不同的任务。 “置于何时执行什么样的任务,关键还是要看从这里传递出去的消息和接到背后主子的任务。 “他们将消息混在我们的消息中,若我们无法辨别及时将其斩断,还是不能从根本上杜绝内鬼。 “我们只有就改变传递消息的方式,设立截查消息的关卡,一旦发现他们的消息立即劫杀。” 这个办法令夜川眼前一亮。 自古军中难免混入细作内鬼,从来没有一种方法可杜绝,若真如她所说,定能省了不少麻烦。 “如何改变?”夜川问道。 “我们平时消息往来都是文字书信,信鸽、鹰隼传之,那么内鬼肯定也是用此种方法。假如,我们发明一种只有内部情报人员才识得的文字,那么我们就可以设立消息关卡,将一切过往的信鸽、鹰隼截留下来一一盘查。” 说完夏青溪执笔在纸上写下了一些符号: ㄅ、ㄆ、ㄇ、ㄈ、ㄉ、ㄊ、ㄋ、ㄌ、ㄍ、ㄎ、ㄏ、ㄐ、ㄑ、ㄒ、ㄓ、ㄔ、ㄕ、ㄖ、ㄗ、ㄘ、ㄙ、ㄧ、ㄨ、ㄩ、ㄚ、ㄛ、ㄝ、ㄞ、ㄟ、ㄠ、ㄡ、ㄢ、ㄣ、ㄤ、ㄥ、ㄦ。 夜川看后疑惑不解:“这是什么?” “这叫注音符号。每一个字都可以用他们来注音。比如说‘玥’就可以用‘ㄩㄝ’来表示,就相当汉语拼音,反正跟你说多了你也不懂。” 夏青溪才冠中文系可不是浪得虚名,区区注音符号自然不在话下。 拉着夜川坐下后,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就教会了这第一个学生。 夏青溪又想起了天枢洞中的数独,再一次感叹了夜川的智商。若他生在她那个年代,一定是个天才。不,他生在哪个年代都是天才。 正盯着看的愣神,夜川打断她,“我今日可有什么不妥之处?还是说……你看上我了?” “咳咳……没,没有,我就是突然觉得你好聪明,若你不是武将,参加翰华院一定是个状元!” “那你希望我做文官还是武将?”他面色柔和,完美的五官配上迷人的声线,若不是早认识了东方谨,夏青溪想一定会收了他! “爱卿一看就是文武双全,朕就全仰仗你了。” 夏青溪说完对着他眨了一下眼睛,勾得他心魂一颤。 夜川突然站起来,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全然不顾她的挣扎与拍打。 “你弄疼我了!你放开!夜十九!” 他一句话也不说,依然紧紧抱住她。 “你疯了?!你弄疼我了!” 夏青溪手脚并用不停奋力挣扎。 过了一会儿,他将她放开,什么也没说,撩开帐帘走了。 她刚才差点喘不上气来,现在正大口大口呼吸着,“夜十九,你这个疯子!” 最近他到底是怎么了? 为何言语行为如此怪异? 难道是带兵打仗压力太大?或者是思慕家中娇妻无处发泄? 一想到着这,夏青溪打了个寒颤。 第126章 主君定会改变主意 惨白的月光里,疾速闪过几个漆黑的身影,身影所逐的目标踉跄了一下,拐进了一条巷子。 巷子又窄又长,月光将人影拉成了诡异的长度。 对于杀手来说,这是个好地方。 几名黑衣人鱼贯而入,在快要追上目标的时候,前方突然间闪出个人影,此人伸掌往目标的手腕上一劈,顺势一接,牢牢抓住了掉落的剑柄。 此人武功极好,剑也是好剑,不过几招,就将几人放倒在地。 巷子民宅上的房脊上传来几声细微的瓦片的响动后,一个人影跃然而下,急急问道:“三哥,你怎么样了?” 东方弘文扶住东方谨受伤的手臂,抬眼望了望眼前这人,“这不是……” 东方谨轻轻拍了他一下,示意他不要说破。 由于胳膊受伤不能行礼,他只能微微弯腰,客气地道了句:“多谢姑娘相救,若他日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尽管吩咐。” 那妇人并没有言语,纵身一跃上了屋脊,惨白的月亮映着她半蹲的身影,转瞬的功夫,青瓦上只剩了一层莹白的月光。 “三哥,你有没有受伤?” “无妨。” “刚才那帮人真是难缠,我以为把他们都引走了,谁知他们兵分两路又杀了回来。不过三哥你没事就好。” 东方弘文顿了顿,他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主,还是忍不住道:“三哥,你说刚才那妇人,她不应该在京都吗?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是不是你的老相好有什么危险?” 东方谨不是没有想到这一层,而他更担心的,因为她的出现,夏青溪会不会有危险。 东都兰县靠近边境的只有这一家客栈,来往的商人一般都会住在这里。 现在正处两国交兵的紧张时期,驿站的生意显得尤为冷清。 东方谨在此养了几日伤后已大好。 夕阳的余晖肆意铺洒在门外的走廊上,或许是因为地处边关,自身便带了一层萧索,即便是柔软如落日残阳,也硬生生多了几分肃杀出来。 他沿着走廊一直到尽头的那间房前停了下来,影子投在地上的一片霞光中,还没有抬手敲门,房内传来一声:“进。” 东方谨一愣,此人耳力过人,功夫更非凡辈。 第189页 “坐。” 盈歌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润壶、洗杯、置茶,行云流水。 当白瓷碗里掬着的这杯茶递到东方谨面前的时候,依然只有一个字,“请。” 东方谨没有接,而是试探性地开了口:“你可曾去见你家姑娘?” 如此简单一句话,却包含了深意。 在北狄官驿的时候,并不见盈歌丝毫会功夫的迹象,夏青溪显然也对此不知情。 倘若她这次来是夏青溪授意的,自然无可厚非,倘她是自己来的,单凭这身功夫就能让人浮想联翩了。 盈歌将茶盏放在他面前的桌上,“还没有。她不知我来。”莞尔一笑继续道,“三皇子请放心,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 东方谨迟疑片刻,他企图在她的脸上发现什么。 不知是她的城府太深还是真如她所说,她的脸上风轻云淡,平淡无波。 他将面前的茶盏执起,一饮而尽。 …… —————————— 西雍皇宫里传来了战报。 将军次仁赞普率兵将玥军逼退数里,取得初步胜利,接下来正准备对玥军的最后一击。 这个战报,西雍王是满意的,等次仁赞普为他攻城掠地回来,再治他的罪。 狡兔死走狗烹,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实乃人生一大乐事! 西雍王满意地下了催战诏书,命次仁赞普半月内拿下东西都兰县。 次仁赞普收到诏书的时候,眼角是有光亮的。 饵已经拋出去了。 鱼也咬钩了。 当天夜里,夜川的营帐中,次仁赞普带着乌达又扮作侍卫前来商量事宜。 次仁赞普情绪激动,脸上全是欣喜的神色。 “主君放心,”自从夏青溪答应夺位后,次仁赞普便不再叫她公主,“朝中由老奴来周旋。三日后两军交兵,玥军再佯败,后退三十里,让出东西都兰县。” “……”夏青溪有些迟疑。 让出边境最重要的两城?! 她是没有完全信任他的,就凭他的一段故事,几次三番地提出让玥军佯败,不是后退就是让城的,怎么看都像心怀不轨。 次仁赞普刚一走,夏青溪就发表了看法:“咱们不能退,两城也绝不可让出,若他们执意占城,我们就将他们打回去!” 夜川还没有回答,帐外响起乌达的声音:“主君,将军有有一物要交给主君。” “进!” “主君,将军说将此物交给主君,三日后交战务必依计而行。” 夏青溪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红漆盒子:“告诉你家将军,我军决不退让,若执意占城,那便战场上说话!” “将军说,主君收下盒子定会改变心意,末将告辞。” 乌达不再多言,将盒子交给夏青溪后出了帐子。 夏青溪端详着这个小巧的红漆盒子,外表极为普通,盒盖上刻着一个鱼形的图案,像是某种图腾。 打开盒子,她双眼瞳孔都不自觉地放大了,躺在里面的是一个虎型的牌符,拿在手里有沉甸甸的坠手感。 “这是……”她递给了夜川。 “是兵符,”他接过后仔细揣摩着,“这是百炼玄铁,工艺极其复杂,各国兵符一般皆由此锻造,看来,你确实要改变主意了。” 次仁赞普竟然送来了兵符! 现在夏青溪有点儿理解为什么西雍王千方百计要除掉他了,自从西雍先皇驾崩,军权就一直在次仁赞普手里,做了皇帝却没有军权,这是个要命的事。 我滴个乖乖,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握住权力的感觉?夏青溪将兵符握在手里,她感觉脑子里的神经都开始突突。 一种莫名的兴奋感! 她将兵符捏在手里反复把玩,突然停下来眯起眼睛望着他。 “晋王可是也有兵符?” “有。” “给我看看!” 夜川看了她足有三五息的功夫。她因兴奋而泛着一层桃红的脸上满满的都是诱人模样,眼睛微微眯着,露出灵动跳跃的光彩。渴求的神色,直击他的心扉,容不得他说不。 可他还是说了,“不给!” “啊?!你怎么这样!干嘛这么小气嘛!” “兵符乃一军之本,比我的性命还重要,你又是我的谁?我凭什么交给你?”他说的一本正经,那张清俊的脸虽然好看,但此时夏青溪更想揍他。 “兄弟,你说这话就见外了啊,你我出生入死……” “如何?”他直直盯着她,看得她心里有些发毛。 “呃……老子就是想看!你给不给?”她有些恼了,开始张牙舞爪起来。 他将兵符掏出放在她的手上,她的眼睛瞬间亮了。 一手拿着一个举到眼前,兴奋又神秘地对他道:“我现在一手握着一国的兵符,感觉这世间再没有什么比手握两国兵权更厉害的事了。” “还有的。” “……?” 夜川上前一步,将她手里的兵符拿过来放在桌上。 她有些疑惑。 他将她的手摊开,自己的大手覆了上去,双手与她十指相扣。 “这便是了。” “……?!” 第127章 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什么?!握住他的手比握住两国兵符还要厉害? 第190页 以前只觉得他高冷,没想到还这么自恋? 还是他自恋到想当然地认为她也会喜欢他? 夏青溪将手从他的大手里挣脱出来,“晋王殿下文武双全,谋勇兼具,又生得一副好皮囊,全天下妇人都会为之心动。” “那你呢?”他的凤眸里闪着光,高挺的鼻梁衬得他整张脸都很有立体感,微抿的薄唇,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性感。 夏青溪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摇着头继续刚才的话:“但晋王毕竟是晋王而已。” “何意?”夜川不解。 她认真地盯着他,神色坚定,“你再好,不过是时下妇人心仪的一个依靠罢了。皆不如自己拥有来的心安。” “妇人依靠男人,本就没什么错。” “嗯,说得好。所以你可以寻一个想依靠你的妇人嘛,比如娜仁托娅。小鸟依人又有点儿野性,很适合你。” “你就没有想过要依靠谁吗?”他咄咄逼人。 “七爷我向来不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上,俗话说的好嘛,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靠什么都不如靠自己。” “你可以……” “我不会!” 夏青溪将他的话截断,观念完全不同的两人,多说无益,徒增烦恼罢了。 察觉到最近他的异常,夏青溪决定快刀斩乱麻,省去日后不必要的麻烦—— “我知道,你对我是有些好感的,毕竟我跟那些娴雅端庄的妇人不同,所以你一时好奇,图个新鲜也是有的。 “我可以探七星洞,又懂那么点你们都不懂的东西,还是西雍先皇的公主,这些或多或少也可能吸引到你。 “再加上日久相处,也能生出些许好感。 “以上这些,或许让你有了喜欢的错觉,但是晋王殿下,我们不是一类人。 “你认为是妇人就要依附于男人,男人可以征战沙场,立于朝堂,而妇人禁足于民宅、府邸、宫墙内四方的天空,以男人为天。 “这没有错,因为你生活的这个世界就这样,人人如此。 “但我不同,我心中的世界与你不一样。在我的世界中,妇人可入科举、可上战场、可立朝堂、可抛头露面经商、可为自己择偶、可休无德之夫,所有男子可为的,妇人皆可为。 “况你志在天下,将来后宫三千,花柳莺燕。而我只愿得一人心,此生誓无异生之子。 “晋王殿下,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你懂吗?” 夏青溪一口气说了一大堆。 她自认识他以来,第一次与他说这么多话,即然身处两个世界,今日不如就将话一次说清楚。 夜川听后嘴微微张了张,终是没有说什么。 他是想过她会拒绝,可没有想过会拒绝的这么彻底,完去断了他的念想。 她筑起一道围墙,将他隔离在外,完去不给他转圜的余地。 夏青溪自认为将话说得很明白了,撇了撇嘴出了帐子,正好碰见了前来请命的凤城东和锦荣。 锦荣自从那日经过射箭场偶然间被晋王“倾诉心事”便对夏青溪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以前只觉得这夏小七作为将军的侍卫虽说武力差些,但好在头脑灵光,能想出别人想不出的点子来。 现在再见她,身上便多出个“将军心仪之人”的光环出来,虽然他不懂将军如何跟这个男人生孩子,但他对夏小七愣是多出三分怜惜来。 二人先后进了帐中,凤城东就发现了气氛不对劲。 夜川铁青的脸上,阴郁得仿佛藏了风雨雷电,顷刻间便要****。半眯的凤眼似乎能看到从里面射出的光如利刃,斩削着视线范围内一切活物。 凤城东歪头看了锦荣一眼,他发现锦荣也在望着自己,那眼神里全是不知所措。 锦荣乃玥国第一猛将,性情也爽直。在他的世界里,一切都可分为两种情况,打一架可以解决的和打一架解决不了的。 最近他有些疑惑,将军为何如此烦恼,喜欢就扛回帐中,生米煮成熟饭不就行了,哪里来这么多弯弯绕绕,令人看着不爽。 “将军,十万支箭已铸造完毕,从西都兰县一路护送到营外了。”凤城东例行汇报。 夜川没有言语。锦荣快人快语上前说了句令他无比后悔的话:“将军,末将刚才看见夏小七出去了,你们是不是闹矛盾了?” ……?! 这一句话惊得凤城东连连对他使眼色,可锦荣是个粗人,不动得这些弯弯绕绕,反而大大咧咧,直言不讳,“将军,您若真是心仪人家,就不要总拧巴着,您看您平时都黑着一张脸,哪个姑娘……呃……就算是男子也受不了的。” “哦?你很懂?”夜川终于开口说话了。 “也不是很懂,就是看将军这样,末将有些着急,末将觉得将军应该放低身段,锲而不舍,死……死缠烂打,才能抱得美人……美男归。实在不行就把他扛回帐中,生米煮成熟饭,一切就都解决了!” 夜川望着锦荣的脸露出了个怪异的表情,凤城东见状赶紧又将刚才的话汇报了一遍。 夜川眉梢一挑,面色沉凉望着锦荣,“搬。” 搬?!这是何意? 锦荣有点摸不着头脑。 凤城东倒是利索,回了声“是!”拉着他慌不迭出了军帐。 “凤副将,你说将军的这个‘搬’是何意?” 第191页 “还能是何意?就是让你将铸好的箭搬进营。”凤城东一副惋惜心痛的模样。 “十万支箭,我一人搬进来?” “将军倒也没有说只让你一人干,不如……我安排辎重营将士用马车,你自己用手搬吧。” “我……我招谁惹谁了?!”锦荣有些赌气,脸上一副烦躁的表情。 凤城东拍拍他的肩膀,摇摇头没有再说话,留下锦荣一人满腹疑问无人诉。 …… —————————— 夏青溪在小帐中反复把玩着装兵符的小盒子,上面刻的那个鱼形的图腾,她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莫名的眼熟。 她紧锁着眉头努力回想,一抬头正碰见了捧了一堆东西进来的夜川。 “因何事烦恼?”夜川将东西一件件摆在她桌子上。 他的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风轻云淡,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这个图案,我见过。”夏青溪说的很肯定。 夜川撇了一眼盒子,“这是西雍人崇拜的战神的图腾。” “战神?” “一般人不可用此物做装饰,只有战功显赫,保家卫国的英雄才配得上——比如次仁赞普。” 这么一说倒是说得通。 次仁赞普一生军功赫赫,又一片赤诚,先皇帝将兵符交给他的时候在盒子上刻这样的图案,他是完全受得起的。 解开了心中的疑惑,夏青溪才想起来问他此来的目的。 他将她带到桌边,只见上面五花八门的摆了整整一桌子。 她看看桌子上的东西又看看他,如此反复几次,想不出个所以然。 难道是刚才受了刺激? “咳咳……”夜川干咳两声缓解了一下,“这个是汤婆子,虽已进四月但夜晚更深露重,你睡觉抱着这个舒服些。这个是木扳指,这里没有上好的玉料,我只能先刻一个木的给你,射箭的时候戴着可以保护拇指不受伤。还有这个……” 什么情况?! 夏青溪狐疑地看着他,可他完全不为所动,仍滔滔不绝给他讲着桌子上的东西。 这晋王突然间转性,让夏青溪好难适应。 她还是觉得平日里那个冷傲高绝的晋王看着更舒服些,或许是习惯了他的孤傲萧肃,突然热情起来,令她浑身都泛着鸡皮疙瘩。 有异必有妖啊! 第128章 你怎么看? 夜川将桌上的东西仔细为她介绍了一遍,见她愣着不动,低低问了句:“你不喜欢?” 他要……干嘛?! 连说话的语调都变了。 平日里冷煞沉凉的语调换成了如此缓慢的、充满了关切甚至还带了点勾人的魅力的柔缓语调,夏青溪感觉心尖为之一颤。 “也也也……也不是。” “那就是喜欢?”他问的很认真。 “……” 夏青溪嘴角抽抽了一下,“你……没事吧?” “你觉得呢?” 又来了! 这种绵软轻柔的语调里仿佛藏了猫抓,一下下挠着她的心,令她心烦意乱。 她赶紧转移话题:“明日之战后我要去瑟岚城。” 瑟岚城是位于西雍王城边上的一座小城。出入王城一般会选择在此逗留。若要在王城有一番动作,这里是最好的选择。 今天乌达来告诉他,将军希望她能去瑟岚城见见愿意一起谋事的臣子。 正合她意。 夜川蹙眉,“嗯,你先过去安顿下来,我随后就到。” “不急,军务要紧,毕竟这是咱们的资本。” 咱们…… …… —————— 翌日,昆仑山南麓平原。 次仁赞普和乌达兵分两路分别进攻西都兰县和玥军大营。 乌桑达率领的西雍军各个勇猛无比,优良的骑兵冲在了最前,阵阵战鼓雷鸣,硝烟顿起。 凤城东与锦荣各带一支队伍出营迎战。 玥军看准两支队伍间的空隙,长捣直入杀了进来。 西雍军来势汹汹,战马嘶鸣,战旗翻滚,喊打喊杀声响彻天际,但奇怪的是—— 杀入玥军内部的西雍军并没有杀进来时那么气势难挡,凤城东和锦荣很快便从两边包围了他们。 乌达见到凤城东后,“凤副将,往后就多仰望了” “同为晋王军,都是自家兄弟!”凤城东倒也畅快。 乌达带领的是西雍最精锐优良的十五万人马,以及大部分辎重粮草,如此一来,晋王手里拥兵将近四十万。 将近四十万! 这是个令人振奋与激动的数目。 夏青溪在军帐中再次见到乌达的时候,难以掩饰内心的狂喜。 乌达将西雍朝堂内拥护先皇、支持夺位的官员名单交于她,沉甸甸的卷轴,仿佛握住的是绵延的河山。 她没有耽搁,背上弓径直往瑟岚城而去。 夕阳照在身上仿佛浴了血,有着妖艳与凄绝的美,孤身赶路的一人一马融在广袤的天地之间,只留下一串串马蹄印。 …… —————— 玥国泰栾殿。 群臣对于刚从前线传来的战报各个噤若寒蝉,一言不发。 洪安帝铁青着脸,盯着下面将头一个比一个埋的低的文武百官。 大军战败,东西都兰县接连失守,我军后退三十里。 第192页 对于这样的战报,无疑是给朝堂遮了一层厚厚的乌云,风雨将至,狂风肆虐。 “林相有何看法?”洪安帝点名问林司南。 当时林思南是不赞同出兵的保守派,此时被点名询问,意味深长。 林思南不疾不徐地出列,毕恭毕敬行了一礼。或许是半生立于朝堂见惯了雨露雷霆,脸上并无明显的表情。 “依微臣之见,晋王虽身经百战,谋勇兼具,但马失前蹄,人失战利,皆兵家常事。我大玥乃天下第一强国,天时地利人和兼具,假以时日,定能平定边疆,河清海晏。” 不愧是半生沉浮于宦海的林丞相! 用“胜败乃兵家常事”这一观点,劝说洪安帝稍安勿躁,让人挑不出毛病。 况西雍几乎举全国之力,谋划良久,准备充分,一时的胜负,并不能代表什么。 他这么一说,为所有的文武百官寻了条出路。 不管平时政见是否一致,现在,所有人都站在了他的阵营,朝堂之上百官纷纷附和,大家都明白,一旦林相受损,下一个就轮到他们了。 “哦?这么说倒是朕沉不住气了?”洪安帝饶有意味地看着林司南。 “微臣惶恐。” …… —————— 西雍皇宫正殿。 “真是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哈哈哈哈……” 西雍王毫不掩饰内心的欢愉,朝堂之上,肆意的笑声久久回旋。 群臣似乎也被王君的这种情绪感染,向来臣子都是上好下甚,如今各个皆是春风满面,喜气洋洋。 “多吉,你怎么看?”王君敛住笑声,点名问道。 多吉与次仁赞普皆为保守派,当时百般抗议对玥出兵。如今次仁赞普取得胜利大捷,王君点名问他的看法。 这是个很要命的问题。 若他说不好,不仅自己受罚,恐怕连前线的次仁赞普也要受牵连。 多吉直觉后背冷汗淋淋。 迟疑了半晌,终是开了口:“王君雄才大略,治国有方,我西雍兵强马壮,举国上下皆沐王君恩泽,前方战事大捷皆是王君后方得力。” 这马屁拍的! 不过,很显然王君是受用的。 他朝不停冒冷汗的多吉乜斜了一眼,唇角瞬间便溢满了肆意的笑。 ————— 昨日夏青溪到达瑟岚城的时候,已是下半夜,在驿站将就了几个时辰稍作休息后,她来到了城内最大的一家酒楼。 酒楼朱漆翘瓦,楼栏亭台,典型的玥国建筑。 想必这里的老板一定与玥国有些渊源。 靠近楼梯最里面的那间屋子里,一个穿牙白衣衫的男子不住地点头,对着来人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巳时三刻在第五节栏杆处三长一短咳嗽便会有人递过来通行牌子,拿到牌子后会有人引着去见那位大人。” 来人见白衫男子都了然于心后又反复叮嘱了几句才离开。 夏青溪昨日连夜赶路,今早起来有些晕晕的,她用力揉了揉太阳穴。 风寒而已!不打紧。 反复摇了摇头后,夏青溪往事先约好的那间屋子里走去。 没走两步,喉咙一阵麻痒袭来,她停下来扶着栏杆咳嗽了几声。 赶紧将正事办完去抓几副药,夏青溪如此想着,忽觉手心一凉。低头一看,一枚拴着牛皮绳子的羊脂白玉躺在手心里。 哪来的玉?! 她四下张望,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人物。这时一个伙计模样的人立在栏杆前刻意压低声音自言自语道:“执令者跟上。” 说完身影一闪,隐入了人流。 此时快到午膳时间了,酒楼上下人流如梭,夏青溪紧紧跟着那人,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楼梯边的白衣男子四下张望后刚要抬脚上楼,一个不留神与跑堂的小儿撞了个满怀。一碗汤面结结实实地扣在了牙白色的长衫上,鞋子上也满是白花花的面条。 “客官对不住对不住……”跑堂小二一面撩下肩膀上的手巾擦着一面连连道歉。 看着手巾上厚厚的油灰,白衣男子后退了一步。“没长眼睛啊?”刚要开口骂人,又想起自己还有重要的事情,“算了算了……” 骂骂咧咧回屋换好衣服后,男子行至栏杆处数到第五节,扶着栏杆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咳……” “咳咳咳……咳……” 咳了半天,嗓子都哑了,也没有等到任何人来送牌子。 …… 这是一栋三层建筑,玉栋雕梁,富丽堂皇。那人引着夏青溪下了楼进到二楼一个房间。 刚一进屋还没有看清楚屋内的具体情形,只觉眼前一黑,双眼被黑布蒙上了。 紧接着衣袖被拉住,夏青溪只得跟着往前走。 下了楼梯后,耳边的嘈杂声渐行渐远,估计是从暗门出来的。 中途换乘了马车,路程不远,很快便到达了目的地。 当黑布被揭开的时候,强光令夏青溪眯起了眼。这间不大的屋子里已经坐了七八个人,加上后续被带过来的,一共十人。 上首坐着个身材臃肿的中年男人,眼睛微微闭着,悠闲地捻弄着下巴上稀疏的胡须。 侍从弯腰耳语了几句,他终于睁开了眼睛。 “参见默默尔大人。”夏青溪赶紧跟着其他人学样,行了一礼。 第193页 这是夏青溪第一次见到默默尔。 默默尔是西雍右相,王君的心腹。 此次他们要对付的就是以这个默默尔为首的亲王派。 “诸位都是受王君赏识的年轻才俊,几日后的科考会加入王君自拟的题目,老夫现在将题目和预先答好的文章交于你们,待科考之时,万不可出现纰漏。” “我等谨遵王君教诲。”众人再次行礼。 科考的作弊题?! 夏青溪紧握着信卷的指尖阵阵发凉。 没有人多说一句,相互间应该也不认识,刚把信卷放入胸襟,眼睛被再次蒙上了。 回来的路途夏青溪明显感觉有些远,似乎与刚才走的是两条路。第二次换乘后,马车在一处喧嚣之处停了下来。 车内一人将黑布揭下来示意她可以下车了。 夏青溪站在酒楼门口,望着翻飞的酒旗,唇角一挽,呵,又回来了! 耽搁了这么久,差点将正事都忘了! 一路跑到事先约定好的房间门前,夏青溪连气都没有喘匀,房门便打开了。 四顾看了看,一个箭步闪了进去。 “主君可是遇上什么事了?”次仁赞普低声道。 “嗯。” “何事?”次仁赞普大惊。 “好事!”夏青溪邪魅一笑。 第129章 瑟岚城落脚 屋内坐的,都是当朝重臣,皆因不满新君对前朝老臣的迫害,纷纷起而拥护,以正皇统。 群臣一见夏青溪便纷纷赞叹:“像!太像了……” 当年的云姬是西雍第一美人,特别是那对异色的眸子,勾魂摄魄令人见之不忘。 如今,次仁赞普找到了先皇遗孤,夺回王位便成了名正言顺的扶正皇统。 夏青溪从怀里掏出那份王君命题来吩咐道:“安排我们的人提前做好准备,考场之上,可别落了下风!” 对于夏青溪掏出的这份命题,群臣们是吃惊的,原本还对这位主君抱有怀疑的,此刻也全然打消了。 次仁赞普临走时交与夏青溪一块令牌,“此处是老奴私宅,主君住着能方便些。” 夏青溪接过刚要走,次仁赞普在身后冷不丁冒出一句:“主君实乃天下之幸。” “天下么,不敢当。”夏青溪不羁一笑。 此时她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的脸,由模糊到清晰又由清晰到模糊。 夏青溪使劲摇了摇头,对着自己斥了句:“莫名其妙!” 伏在不远处的侍卫见一众人等都散了,迅速过来传达了一句话:“将军,她已入王城了。” 次仁赞普的脸上看不出表情,自言自语着:“她终于来了,看来得早些回去了。” …… —————— 回客栈收拾东西的时候,夏青溪远远看见柜台边上围了一圈人。 “客官息怒,刚才确实是那位客官先定的,现在还剩一间房了,您看不如将就一下……” “两个人住一间房,怎么将就?明明是我先来的!我就掏了个银子的功夫,他……他就……” “这也怨不得我们,毕竟那位客官先付的钱,先开的口……” 方才抢先一步付钱的男子已经跟着跑堂小二上了楼,楼梯口只留下了一抹玄色的衣角。 夏青溪挤过去一看,怎么是他? “弘文!”她招招手。 一看碰见了熟人,东方弘文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点喜色。他朝夏青溪点点头,示意她等一会儿。 夏青溪上前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这里人多眼杂,出去再说。” 管家的马车早已停在门口,夏青溪将他拉了上去。 “你要带我去哪?我还没跟他说清楚呢!明明我先进去的,我站在柜台旁掏银子准备订房,结果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啪’地一声将银子拍在柜台上喊了句订房。这房就被别人订走了!也不是两个人将就不了,主要我咽不下这口气!你给评评理!” 夏青溪豪气一笑:“这有何难,住我那!” “你那?”东方弘文半信半疑。转头刚好瞥见骑马赶过来的东方谨。 待东方谨走近了,东方弘文从马车上一跃而下,催促着他赶紧下马上车,自己纵身上了马。 “三哥,她说要收留我们!”他朝马车指了指。 在车帘被掀开的一瞬,她的唇角也跟着挑了起来。 这种开心是发自内心的,仿佛一颗种子在瞬间发芽开花。柔媚的眼,挺翘的鼻,晕染的双颊,软糯的唇,一切都带着一丝顾盼生辉,仿佛终于等到了要等的人。 妇人娇羞的样子是迷人的,何况她还生得如此美! 东方谨跌入她的眸光里一时竟忘了说话。 如此,她便刚加明艳动人了。 马车行了许久,二人都没有说话,外面的东方弘文拿眼角往这边撇了一眼,唇角露出一个深魅的笑。 “我要做西雍王!” 夏青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嗯?!” 这句话如巨石入湖激起千层浪,显然他一时无法消化。 夏青溪将自己的身世和此次来瑟岚城的目的告诉了他,又歪着头问:“你一直都是这样吗?” “哪样?”他侧了侧身,以一个更好的角度望着她。 “四处游历,居无定所。你表面上是游历各国为日后积蓄力量,可我感觉你一直在漂泊。” 第194页 漂泊吗?他已经习惯了。 这番话像一双温柔的手触碰到他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他叹了口气,“或许本王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漂泊,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不断奔走,所有人与我而言皆是过客。” 他凉沉的眸子深邃无比,从来没有一个人这般懂他。 夏青溪望着他,落寞与孤独的神情令人心疼。 “即然你过的不开心,不如就留在这里吧。”她的眼睛里全是星芒。 “我还有未完成的事,若他日心愿得偿,或许我也愿留下。” 正说着,马车在一处僻静的宅子前停下了。东方弘文迫不及待下马,嚷嚷着饿死了。 管家毕恭毕敬询问道:“主君,是否传善?” “主……主君?”东方弘文指指夏青溪,歪着头错愕无比。 “哎呀,就是个称呼而已,莫放在心上。”夏青溪打个哈哈,吩咐传善。 这是个四门两进的宅子,不大但处处都精巧别致。宅内是穿汉服的侍女,一应家具摆设也皆仿汉制。 自从玥国强盛以来,四邻各国皆学汉制,这西雍的科考制度便是汉化而来。 “哇,啧啧啧……”东方弘文一面赞叹一面四处打量着,“夏青溪,以后小爷就住你这了,有什么好吃好喝的尽管拿出来!” “弘文。”东方谨撇了他一眼。 “三哥,她这走到哪都吃得开的样子,我喜欢!” 夏青溪接着刚才的话头,歪着头问东方谨:“你呢?” 东方谨微怔,没有回答。 东方弘文倒兴奋了起来:“三哥,你老相好问你,你喜不喜欢她!” “不得无理!”东方谨虽然没有正面回答,但脸上有显而易见的慌乱,全身带着一种故作镇定的造作。 这一丝变化被夏青溪成功捕捉到了,所以用膳席间她格外开怀,忙着成汤端饭的,不亦乐乎。 房上瓦片松动了一下,一袭黑影晃了进来。最先发现的是东方弘文:“怎么又是你?!” 从北狄全乐馆那晚开始,东方弘文就将夜川划到三哥情敌的行列,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夜川的脸色不太好看,眸子里射出的光夹着冰雪,整张脸都灰蒙蒙的。下巴上泛着轻微的青色胡渣,眼睛里满是红血丝。 他往门口一站,如像一座冰川般周身都冒着冷气,整间屋子的温度噌噌往下降。 他一言不发,脸上的疲惫一览无余。 本来屋子里的三人各占据圆桌的三个方向,夜川黑着一张脸进来,捞起圆凳就挤在了夏青溪身旁。 “你怎么来了?!”她望着他,这个时候他不应该在大营里安排乌达带来的十五万将士吗? 东方弘文看看夜川又看看东方谨,脑子里出现了无数三角恋的狗血剧情。 夜川看一眼东方谨:“三皇子还真是清闲,我们刚来瑟岚城就迫不及待过来做客了。” 我们? 夏青无语。 “本王刚与小七商议参加此次科举考试,忙碌的很。晋王扔下几十万将士过来用这一餐,那才是真的清闲。” “本王来看一个重要的人,此人天下难及,更何况是几十万将士?”夜川咄咄逼人,寸步不让。 一股硝烟味瞬间弥漫在二人之间。 夏青溪感觉如坐针毡。 她赶紧岔开话题,“咱们这次佯败,他又要从中做文章了吧?” 夜川没有接话,他看了一眼东方谨面前那碗汤,将空碗往她眼前一推,“我也要。” ……?! 统帅三军的大将军撒起娇来真不是一般人能受的住的。 “他已经开始做文章了。”夜川的话跳跃度太大,夏青溪反应了半天。 终于弄明白他说的是什么的时候,他又补了一句:“粮草已经迟来三日了。” 战事正酣,后方的粮草补给尤为重要,内鬼被揪,从内破坏不成,夜桀选在这个时候动手,是想从外切断整支军队的命脉。 “我们得提前做打算了,将近四十万人可不是开玩笑的!”夏青溪蹙眉。 与她愁眉苦脸的表情不同的是,夜川仿佛唇角噙了一丝笑意,他将话题引到三军粮草这个问题上,东方谨完全插不上嘴。 嗯,够腹黑。 第130章 秀才遇着兵 “这醋溜萝卜三皇子还是多吃些的好,免得日后受不了刺激,提前适应适应。” “本王何须从这萝卜上适应,这屋子里弥漫的醋味足以让本王领教了。” …… 夏青溪快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粮草运输路线:先建立瑟岚城与东西都兰县的贸易线,再将筹集到的物资运到东西都兰县。 “多吃点。” “多吃点。” 看她沉默不语,夜川和东方谨异口同声。两人同时夹了菜放在她碗里。 夏青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完全没有顾及桌上处处针锋相对的两人。 东方谨刚要伸筷夹一片炙羊肉,夜川也刚好看上了那一块,不等他夹起就半路截和。东方谨其能如此放弃?看准肉块迅速一勾硬生生给撸了下来,正准备掏过来,筷子又被紧紧夹住了。 “嘭”地一声,夏青溪咬着牙,猛拍了一下桌子,“你俩有完没完!不吃滚蛋!” “没完!” “没完!” 第195页 都说英雄所见略同,用在这里真是再恰当不过了。 …… 夏青溪不知自己是如何吃完这一餐的,与她感同身受的还有东方弘文,在他不停地跟她拋眼色中,几个各怀心思的人终于结束了用膳。 初春的风还夹杂着些许凉意,落过雨丝的院里,青石板上氤氲出一层水汽。 夜川站在树下,被夕阳勾勒出的身形有种说不出的挺拔俊美。 如他这般男子,即使不站在这风情万种的余晖里也是勾人心魄的。 “要回去了吗?”夏青溪语气平静。 “你舍不得我走?”他脸上疲惫的神情里蕴了丝邪魅竟生出副慵懒的神情来。 “你最近是不是学坏了?” “哦?” “你最近怎么特别不正经?” “难道我以前很正经?” 夏青溪不想再跟他贫,赏了他一个大白眼,正色道:“路上小心,辎重粮草的事交给我。” 这句话引得他长长的睫毛为之一颤。 从开没有一个人能融入到他的世界,更何况是为他分担风雨苦楚,而她,如此自然地说出“交给我”。 心里仿佛有一座钟被突然撞了一下,回音震耳欲聋久久回绕。 “等我。”他将她的手执起,她想抽回,可他握的紧。 挣扎两下,她无奈道:“若拔营回朝,就赶紧回家看望你那独守空房的小娇妻,我看你都憋出毛病了!” “我一点毛病都没有,不信……你试试?”他手上一用力,顺势将她拉近,高大的身影欺过来懒懒地在她耳旁呢喃了一句。 夏青溪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用力推开,“还不快滚!” 他也不恼,执起她的手背在脸上蹭了蹭,给了她一个深深的笑,转身跃上屋脊消失不见。 记忆中,他很少笑,但最近他经常笑,而且大部分时候都笑得不怀好意。 不知他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安排好两城的交接赶到这儿的,那双充着血的眼睛或许能说明一二。 “疯子。”夏青溪望着屋脊上他离去的方向,腹诽了一句。 入夜,天空落起了雨点。 起初只是零星的几点砸在窗上,一道闪电过后,雨帘开了闸似的轰然落下。 夏青溪是疲惫的,这一日的经历油然在目,紧绷的神经一松懈,脑子里立刻起了一层雾似的晕眩。 伴着轰鸣的雨声,她有些难以入眠了。 起身倒茶的声音惊醒了玄关外守夜的婢女,她急急赶过来一脸惶恐:“家主,都怪奴婢没听见传唤,奴婢该死!” 夏青溪摆摆手示意她下去,“无妨。” …… ————— 翌日一大早,卯时刚过,夏青溪就被“嘭”地一声从睡梦中拉了起来。她微睁了下蓬松的睡眼—— 这个声音……只有水坎踢门的时候…… “七爷,快起床啦!快给水坎准备点吃的!” 水坎进夏青溪的房,极少用手推门,或者说进大多数的房门,都是用脚来开。 “小坎儿,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北狄调理太后的病吗?”夏青溪打了个哈欠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句,吩咐婢女去准备早膳,“两碗清粥,几个油饼。” “怎么?不希望水坎来?还是你这里藏了什么鬼?”水坎一副洞悉一切了然于心的表情。 夏青溪斜了她一眼:“大早上的不让人睡觉,我才是见了最大的鬼了!” 梳洗完毕后,夏青溪望着桌对面胃口极好的水坎:“小坎儿,北狄是不是有什么事?” 拿着油饼的水坎,手停顿一下:“七爷,水坎倒是觉得你这里有事!” “当然,我准备干一件大事!”夏青溪神秘地探过头去,脸上是得意的神情。 水坎听她这么说,反倒一片风轻云淡的样子:“当皇帝不适合你!” “你怎么知道?”她惊叹。 这时婢女来报:“家主,公子差人来问是否一起用膳。” 还不等夏青溪开口,水坎便“腾”地站起来朝着外面嚷嚷:“告诉他,从今往后,不要打七爷的主意,以后七爷每日三餐都跟水坎一起用!” 水坎喊完,对着门外又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屑的神情堆在脸上,气得她恨不得要冲出去打人了,如果不是手里还捏着半张油饼的话。 水坎将十个手指头挨个放在嘴里吮嘬了一遍,咂巴着嘴,脸上倏忽间就换了副气愤的神情。 “你说你都快要做皇帝的人了,怎么早膳就只有清粥油饼,让人吃着不爽!还有,主子传消息说让水坎来保护你的安全,十万火急。水坎还以为着火了呢,果然,还真是着火了,后院着火!” 水坎将两只胳膊抱在胸前,起身就那么直勾勾看着她,脸上重重地写着三个字:不开心。 夏青溪无奈,将手里的勺子放下,一脸无辜:“你怎么也跟夜十九似的神经兮兮了?” “水坎在若谷轩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跟火离打赌了,水坎是不会输的!” 夏青溪有点秀才遇上兵的感觉,而这个兵还不能得罪,接来下的第一笔钱全靠这个兵了。 “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夏青溪突然就变了副极尽讨好的表情,“你来西雍还没有吃过西雍的美食吧,牦牛肉干、奶渣包子、酥酪糕、麻森、糌粑、白肠……” 第196页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眼偷偷瞄水坎,这番话像春风一般抚慰了一个吃货的心。只见水坎两眼放光,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咳咳,好说好说……” 她当着水坎的面吩咐下去,一定要做得精致好吃让小神医满意。婢女们纷纷应声,如此,水坎像被一根无形的锁链栓在房里一般,一门心思地等美食上桌,哪里也不想去了。 夏青溪去了东方谨院里,还没进屋,便听东方弘文道:“三哥,这极有可能……我们现在要去玥国吗?” “不急,先别让她知道。” 她?! 敏锐的第六感让夏青溪觉得,这个“她”就是自己。 东方谨突然对东方弘文使了个眼色,二人的谈话中止。他的脸上又恢复了云淡风轻的样子,“睡的可好?” “嗯。”既然他不说,她也不好再问。 活在权利的漩涡里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只是,她突然间就有些黯然伤神起来。 她不了解他的生活,走不进他的世界,甚至连他是谁都无法确定,这令人沮丧。 “可想好怎么解决辎重粮草了?”东方谨主动开了口。 “嗯,就跟在玥国一样,如果要在这里站稳,必须要有自己的铺肆。”夏青溪眨眨眼,“今天七爷就要有第一间医馆了。” “哦?这么快?那接下来呢?” “嗯……书院吧,西雍现在崇尚汉文化,科举一开,势必涌现大批墨客文人,虽然王城有几家比较大的书院,但是瑟岚城还没有一家成规模的,这是个好机会。” 夏青溪将身子往前凑了凑:“到时我们联手,科举及第再来开这个书院,如何?” 东方谨璀然一笑,他的五官生得极为好看,如精巧的雕塑一般,俊朗流畅。“若论文章,东渊无人能出弘文其右。” 东方弘文? 他?! 第131章 明码标价,愿者上钩 “你说他的文章东渊无人出其右?!”夏青溪瞪着一对大眼睛,用极快极怀疑的神色迅速在他身上扫了几个来回。 绦冠缂靴,蓝袍玉带,虽是五彩刻丝的贵气衣着,但脸上那副桀骜与嬉笑将身体里蕴藏着的玩世不恭衬得淋漓尽致。 “怎么?你不会觉得小爷有才,就身不由己爱上小爷了吧?” 得,不开口还好,一开口真是满满的违和感。 夏青溪对他投去了一个赤裸裸的嫌弃的眼神,撇了撇嘴,慢慢地闭一下眼,视线掠过他又看向东方谨。 “三哥,你看她是什么表情,我才不要帮她!” 虽说东方弘文一副不在乎名利的样子,但是被夏青溪这么明显的置疑,心里还是不舒坦的,脸上清楚地写着“爷不乐意”四个大字。 “小的见过东渊第一才子,”夏青溪突然起身毕恭毕敬作了一揖,“书院之事就有劳公子了。” 她是极聪明的。 懂得张弛,能拿得住分寸。 “嗯,这还差不多,若小爷有空,不会不管的。”东方弘文傲娇地含糊回了一句。 “得嘞,那小的就静候佳音了。”夏青溪俏皮地眨眨眼,一汪眸子里仿佛掬满了太阳的光芒,耀眼又勾人,小巧的鼻子起了细微的褶皱更显俏皮可爱,桃瓣似的唇饱满圆润,似乎要滴出蜜汁一般。 东方弘文微怔一下,他似乎有点明白为什么三哥要来西雍国了。 解决完书院的事,夏青溪用手托着下巴望着东方谨,他发觉到的时候她已出神。 “在看什么?” “看你。” “……” “你好看,我喜欢你,不不不,不管你好不好看,我都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 东方谨的心房里有什么轰然倒塌了,轰轰烈烈,来势汹汹。 …… 待水坎吃完一桌子的美食拍着肚皮的时候,夏青溪风风火火地从外面回来了,一屁股坐在圆凳上,执起茶壶嘴对嘴咕噜咕噜喝个不停。 “小坎儿快!” “干嘛?”水坎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吃饱了当然是要睡一觉,她打了个哈欠,微眯着眼睛看她。 “咱们去开医馆!” “我不要,我堂堂绝世神医,你说开医馆就开医馆,那我不是很没面子!”水坎翻了个白眼,决定不再理她。 “不是让你去开医馆坐诊,只是借你的名气将医馆的名声打出去。” “不感兴趣。”水坎真直白。 夏青溪绕道她身边,俯过身子一副神秘的样子,“你想不想救夜十九?” “主子生病,水坎自然会救,跟开医馆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着呢!你可知太子要置他于死地。”她坐在她身旁继续道,“太子对外宣称亲自派人押送,实则全部扣押,若没有粮草,整支军队的命脉就断了!咱们现在必须赚钱补充辎重支援他!” 水坎似乎被说动了,眼睛微微眯着若有所思,“那也不能让水坎开医馆赚钱呀,水坎会累死的!”她的嘴唇撅起,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夏青溪见她松了口,赶紧解释:“酒楼、当铺太贵,我身上的钱只够买一家医馆的,再说了,不是让你开医馆,是在我们医馆开张的时候,你去为我们医馆造势,等医馆营业了,就没你什么事了。”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第197页 …… 简单收拾了一下,夏青溪带着水坎走在了瑟岚城繁华的街市上,水坎打着哈欠,懒洋洋问:“七爷,咱们医馆在何处?” “不急,不急,快到了。” 二人正往前走着,突然街市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 “快!前面有人要寻短见!” “快块块,赶紧去看看,是红袖阁的头牌!” 人们吵嚷着,议论着,纷纷往红袖阁跑去。 红袖阁是瑟岚城最大的烟花之所,不仅仅是座青楼楚馆,还做着象姑的营生。 这就比较厉害了。 夏青溪也暗自佩服这红袖阁老板的头脑,投其所好才能财源滚滚。 在汉风盛行的当下,凡是比较高大点的建筑都有汉文化的影子。 红袖阁也不例外。 朱红的漆,金色的瓦,线条扳直的亭台楼阁飞檐吊角,硬生生把一座风月场所给扮成了辉煌肃穆的样子。 今日天气晴好,屋顶的琉璃金瓦被阳光映照的熠熠生辉。 一个柳眉细目的妇人,软软地趴在屋顶的前檐上,钗斜发乱,面色苍白,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下去一般。 红袖阁的老鸨站在楼下一副急唠唠的样子:“格香啊,你这哪是想不开啊,你分明是想要了妈妈的命啊!” “妈妈这是在怪我了?不如我就此跟妈妈作别,一了百了!”格香朝老鸨那边看了一眼,双臂颤抖着撑起了前半截身子,又往外面挪了挪。 “别别别!都是妈妈的错!是妈妈财迷了心窍,猪油蒙了心,才不顾你身体不适逼你招待那位大人,可你也知道,就算妈妈不为财,那位大人咱们也吃罪不起,咱们哪有挑客的理?” 老鸨说着干脆瘫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着自己的难处,“格香啊,你想想平时妈妈待你如何?平日里你有个头疼脑热的,说不见客就不见客,妈妈也没有说过什么,可今日不同啊,那位大人不是一般人,你我都开罪不起,妈妈又有什么办法呢?妈妈也不想逼你啊……” 说到伤心处,老鸨握着帕子捶胸顿足,掩面痛哭。 “格香不怪妈妈,只怪生为妓子,任人摆布没有自我,我已过够了这样的日子了。若有来世,为猫为狗也比生为他人玩物强。”格香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 她的话音量不高,却有穿透人心的力量,那凄婉的语调配上这么一张垂泪连连的美人脸,令人心生怜惜。 “不要!格香啊!不要……”老鸨见格香半个身子都倾斜到了半空里,歇斯底里地吼叫着。 楼下围观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不停交头接耳发表着自己的看法,仿佛这是一场盛大的表演,而下面的人都是没有感情的观众。 没有人为格香的人生惋惜,他们只是单纯地来看个热闹。 一张张脸,麻木又冰冷,在格香与老鸨拉扯了这么久后,似乎又生出了一丝不耐烦来。 格香又将身子往外探了探,眼看就要失去平衡。 楼下人群中发出了一阵尖叫。 由喧嚣吵嚷压挤出的锐叫成了这场悲剧的催化剂。人群比刚才更加骚动了,刹那间便进入到一场旁狂欢。 夏青溪微微弯腰,用胳膊肘了一下水坎。 “七爷别动,水坎正看热闹呢!”水坎埋怨了一句,小脸微微扬着,时刻关注房顶上的动静,黑白分明的眼仁里闪着兴奋的光彩,那神情就像在看戏班子演杂耍一样。 “啧啧啧……天可怜见的,小坎儿,你难道就不同情她?” “同情一点也不好玩,还是看热闹好玩。” 这可真应了那句“话糙理不糙。” 围观的大多数人皆跟水坎一个想法,可他们不如水坎来得直率坦荡,他们只在心里期待着热闹能够再大一些,而嘴上却不停地喊着“真可怜呀”。 夏青溪依然保持着弯着腰的姿势,以一种漫不经心的语调自言自语,“你若去救下她,我单独为你再雇三个西雍厨子,日后你想吃什么就做什么,不管是正餐还是糕点,只要你喜欢,他们都听你的。” 水坎那张左顾右盼的脸上顿时卡住了,她缓缓回过头来,嘴角艰难地抽抽了一下,“你套路我?!” “明码标价,愿者上钩!”夏青溪一副泼皮的样子。” 第132章 各取所需 水坎气得眯起了眼睛。 她盯着房顶上摇摇欲坠的格香看了一会儿,恶狠狠挤出几个字:“成交。”刚要起身去救人,却被夏青溪一把按住了。 “怎么?七爷后悔了?这就对了嘛,还是看热闹有意思。” 夏青溪俯在水坎耳边轻声低语了几句,又对着她点了一下头露出个单纯又诡谲的笑容来。 水坎一副疑惑的神情,叹了一口气,继续盯着房顶。 “妈妈,格香愿来生不复为人……”随着她凄厉的一声,轻如羽毛的身子终于从房顶上坠了下来。 人群里发出阵阵尖叫。 骚乱伴着尖叫声达到了高潮。 仿佛所有人都在等着格香落地的情形,或血肉模糊,或支离破碎,怎样都好,只要能给这场热闹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以慰幸灾乐祸的心情。 就在格香快要落地的瞬间,一抹蓝色的衣影出现在她即将跌落的地方迅速出手扶了一下。 水坎背对着人群,出手的时候并没有人看见。 第198页 这一扶,给了格香生机。 格香跌落在青石铺就的地上,虽然没有预想中的“嘭”地一声巨响,但后脑迅速涌出的鲜血格外抢眼,触目惊心,也抚慰了各位看官看热闹的心。 演出达到了预期的效果,人群发出了阵阵“欢呼”。 夏青溪奋力挤进迅速围拢过来的人群,扯着嗓子问水坎:“神医,这妇人可有救?” 这一喊成功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在围观人群的心里,高处坠落,鲜血横流,结局是必死无疑。 突如其来的问话,又成功勾起了人们的好奇心。 水坎将格香轻轻反过来平躺,迅速试了试颈部的脉搏,扒开看了看紧闭着的眼睛。“还有救,去找个门板过来抬到驿馆去。” 老鸨见格香从房上跌落下来后吓得面如死灰,瘫在地上不停筛糠,如今听到说还有救,顿时来了精神。 若说她与格香有什么交情那也算不上,风月场所人人都是只看今日,七情六欲里哪有什么七情。不过就是怕格香死了,红袖阁损失了头牌耽误生意罢了。 老鸨踉跄了两下才起身站稳,哆嗦着嘴唇吩咐赶紧准备门板。 夏青溪一路小跑在前面带路,骚乱的人群紧紧跟在后面。 刚刚那出跳楼的好戏已经结束,纵身一跃,血肉模糊,是个令人满意的结果。 现在听说格香还有救,大家都跟在后面忙不迭地奔赴下一场热闹。 夏青溪领着他们来到一家医馆门前,医馆掌柜的早已等在门口,就像事先知道会有病人送来一样。来不及细说,夏青溪张罗着将格香抬进了内院,又回过头来安抚想要进去一探究竟的人群。 “诸位,刚才进去的那位是此医馆的神医,此人能起死人肉白骨,大家关心格香的心情我能理解,但还是请诸位在外面静候,不要打扰医治。” “摔死的人怎么能救活?” “就是!你们在搞什么名堂,我们要进去看看!” 市井平民爱好八卦的心,真是不分朝代古今。 夏青溪自信一笑,并不在意置疑之声:“能否救格香,口说无凭,一会儿便可见分晓。” 掌柜的过来交代情况:“主子,您吩咐去做的牌匾,小的是加了钱让工匠赶工的,挑的也是几十年的老工匠,现在应该快送来了。其它的也按照您的吩咐办了。” 正说着,外面一阵锣鼓喧天,紧接着炮竹齐鸣,本来围得水泄不通的街道上闪出了一条小路,只见四个穿着大红色衣衫的壮汉手里抬着一块挂着红色绸缎花球的匾额徐徐走来。 杏林医馆。 匾额上描金的大字笔走龙蛇,阳光下更加气派庄严。 张罗着挂好牌匾后,铺了满地的大红纸包的炮竹被点燃,一时间烟雾升腾震耳欲聋。牌匾上裹着几丝烟雾飘过,竟莫名地多点仙气出来。 夏青溪清了清嗓子,看着疑惑不已的人群大声说道:“诸位,今日是我杏林医馆开张的大好日子,看病抓药一律半价,请神医诊治只需五百金。” “五百两金子!” “这人是疯了吧!” 人群里议论纷纷,伴着一浪高过一浪的喧嚣,夏青溪一回头,格香已娉婷婀娜地站在人前了。 “真是神医啊!” “起死回生,真是神仙下凡!” 格香对着众人点点头,夏青溪交代了掌柜的几句,二人一起进了内院。 “多谢公子。”格香行了一礼。 “是我要谢谢你才是,我已派人将你的卖身契讨了回来送去城外五里处的客栈。此后天大地大,寻一处安身吧。”说完将手里的一袋金子塞给格香。 “这个我不能收,公子愿替我赎身已是天大的恩慈了……” “拿着吧,这是你应得的。” 格香张了张嘴,沉默片刻,认真行了跪拜大礼,跟着夏青溪事找好的车夫从后门走了。 刚从屋内出来的水坎看到此情形,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七爷,你连水坎都算计!你你……你们原来是串通好了的!”水坎咬着牙,气得将院中晾晒的草药簸箕一脚踢翻,草药粒洒了一地。 水坎调到院里的竹桌上发泄似的狠狠跺了几下脚,踩得竹桌剧烈晃动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夏青溪也不恼,蹲下身来一粒一粒拾着地上的中药片,“咱们就当做好事了嘛!格香演这一出戏,我为她赎了身,救人于水火,这可是天大的功德!而这功德都是你一人的。” 水坎显然听不进她的巧言令色,横竖就是感觉不爽。 “虽然你对救人于水火不敢兴趣,可这样也救夜十九于水火了,你可是他的大恩人,到时,让他做牛做马报答你!” 说了那么多话,仿佛只有这一句是中听的。 水坎歪了歪头,眼珠子咕噜一转:“我不用他做牛做马,我要七爷你报答我!” “呵……呵呵……我有什么能报答你的?小坎儿真是高看我了。”夏青溪尴尬地笑笑。 水坎邪魅一笑,等以后你就知道了,到时候可别耍赖!她没有给夏青溪反驳的机会,跃上房顶走了。 “金银珠宝?华衣美食?……难道是俊男美色?!”夏青溪喃喃着,被自己的想法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实在想不出,她身上有什么值得水坎图谋的。 —————————— 第199页 红袖阁前厅。 自从格香被抬走,老鸨就摊在椅子上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地上某处愣神。 格香坠地后从脑后爬出的那一片殷红刺激了她的神经,使她整个人都失魂落魄。 东方谨站在门口看了眼红袖阁的招牌,大步迈了进去。 人们都跟着看热闹去了,往日歌舞升平的红袖阁显得异常冷清,安静得有些不真实。 老鸨见身前站着一人,微微抬了抬半眯的眼睛,气若游丝,“今儿个不接客,公子改日再来吧。” “格香死了。” 这句话简单直白。 深深刺激了老鸨的神经。 大口喘息了几声,颤抖着抬起头,老鸨看到了东方谨那张平静无波的脸。 “死……死了……”老鸨嘴里反复嘟囔着。 格香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若死了,这个结果她是能想到的,若说格香还活着,那她怕是要做噩梦的。 “我与格香生前有些情谊,想在她死后安葬她。不知妈妈可否将卖身契给我,葬在棺材里,让她来世有个自由身?” 原来是来给格香赎身的。 可这人活着是赎身,这人死了,卖身契就是一张废纸。难得碰上风月场上还能重情重义之人,老鸨颤巍巍地起身去找出卖身契交给他。 “格香也是个命苦的,难得公子有情,拿去吧。” “多少银两?” “人活着,这卖身契能换钱,这如今人死了,公子看着给吧。” 东方谨掏出一锭银子来塞到老鸨的手里,将卖身契收好,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边东方谨刚走,出去看热闹的伙计就回来了。 “妈妈,你说那神医神不神?格香摔死了都能给救回来!” “什么?!”老鸨一个激灵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格香还活着?! 红袖阁的头牌还在! 激动的笑容霎时堆了满脸。 突然老鸨像想起什么似的—— “快!快追上刚才那个人!他把格香的卖身契骗走了!” 老鸨声嘶力竭,比方才格香跳楼喊得还要锥心泣血。 第133章 行医还是行骗 伙计们急急追出去,哪里还看得见东方谨的影子! 老鸨瘫坐在地上又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 短短半个时辰的功夫,过得真是上天入地,跌宕起伏。 瑟岚城里的杏林医馆,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大街小巷。当天晚上就迎来了它第一个花五百金寻神医的病人。 水坎站在院中,朝外乜斜了一眼,撇撇嘴幸灾乐祸地看着夏青溪:“这人,没救!你的招牌怕是要保不住了。” “无妨,小坎儿你尽管医治就好,有没有得救,不过是一句话而已!”夏青溪狡黠地笑着,这个表情水坎再熟悉不过了。 这位花重金求诊的病人是瑟兰城的都督,相当于城主这么个官职。也难怪,普通人哪能这么财大气粗,五百金说拿就拿出来了。 中医望闻问切那一套好像在水坎这里行不通,她上来就在城主的头上扎起了针。利索地写了几个药方后,起针、抓药,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 “好了。”水坎将药交到他手上。 “可……可神医,我还没有说我的病症呢!”城主对此表现了疑问。 “今晚你便可以安眠了,这瓶是本神医的秘制药,本驿馆今日开张就送你了,下次再来可就千金一瓶了。”水坎懒说完懒洋洋地进了后院。 见城主捏着药瓶站在那仍旧一副疑惑的样子,夏青溪赶紧上前安抚,“城主大人可是有头疾?” “几十年的老毛病了。” “神医已为城主诊治,今晚能安眠定不会假。药方上的药常吃不可停,至于瓶子里的药丸则是头疼发作难忍时服用一粒。三个月药到病除,只是……” 见她犹豫,城主有些迫不及待,“只是什么?” “只是,此药与酒水犯冲,还望城主大人能够严于律己,以后滴酒不沾,就连闻都不可以。”夏青溪说完,给了他一个“你自己看着办”的眼神就退回了院子里。 水坎正坐在竹凳上吃点心,见她过来,眼皮都没有抬一下,“那人顶多三个月的寿命,神仙难救。” “放心放心,不会砸了咱们招牌的,只要保他近几日无事就好。” 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你没发现他身上有股若有若无的酒气味吗?此人定嗜酒如命。瑟岚城是个富庶地方,在这里做城主怎么说也是个肥差,歌舞升平饮酒作乐是常事,我只要告诉他日后不可再沾酒即可,若他忍不住,那可就不关咱们医馆的事了。” “你……你这是行医还是行骗?”水坎眼睛瞪得老大,她见过无耻的,却没见过像夏青溪这么无耻的。 “嗳——”夏青溪一口气将这个“嗳”字吊得千回百转,“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要拘,都记在你家主子头上!” 水坎望着她,在心里将无耻这个词的概念重新定义了一番,不由得暗暗替主子担心起来。 “小坎儿,我还有一件事要求你。”话锋一转,她又打起了水坎的主意。 “免谈,没门。”坚决不能上当。 “别这么绝情嘛!这可是关乎你家主子的生死。” “……”水坎一脸嫌弃地看着她。 第200页 “我想要改变眸色的药,以前我就跟你讨要过的,你那时说没有,现在……” “现在也没有!”水坎毫不留情地打断她。 “我不信,你见到千娇吟都要想法研制出比它厉害百倍的万姿荟,改变眸色这么具有挑战性的药,你能忍得住?” “这跟我家主子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想通了……” “当然有关系,”夏青溪打断她,“我娘也是异色眸子,当年她可是第一美女名动全国,我若以这样一幅面貌进宫,势必惹来是非,倘若我有什么事,你家主子定会举兵攻进来……” “行了行了!”水坎不耐烦了,不想再跟她掰扯。 “谢神医赐药!”夏青溪脸上顿时堆满了笑,“小的恭送神医。” …… 春意已经很深了,草木争先,柳翠花红,特别是宫墙里的春,因为单调所以比别处更浓些更艳些。 别处还有溪河田野,少女思春,而宫里的春就只剩了几棵柳几枝花了。 洪安帝已病了多日,太医院一直争论不休,拿不出一个确定方案来。往年春日里的活动也因此而冷清了下来。 皇帝病着,无心前方战事,将此事交由太子处置,不再过问。 夜桀下诏休战回朝。 不得不说,从帝王的角度来看,他是敏锐而优秀的,若他与夜川生在不同的朝代,肯定都能成就一番霸业,但历史似乎想要这个朝代更热闹些。 夜川在收到催回诏的时候,只说了一个字:“拖!”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若他现在走了,次仁赞普的那十五万大军将无处躲藏,夏青溪夺位也没了军队支援。 拖! 除此别无他法。 ————— 西雍王城。 明日便是科举开科的日子。 学子们提前数日到达,忙着熟悉路线,忙着交友赋诗,城内一派热闹繁华的景象。 酒楼的单间里,东方弘文用指尖勾着酒杯看向东方谨:“三哥,我怎么觉得你有点紧张呢?你什么大场面没有见过,还怕区区科考?或者说……你怕在老相好面前表现不好,丢了面子?哈哈哈哈!” “越发没大没小了。看来该给你物色门亲事,找个姑娘让你收收心了,免得嘴上功夫太快惹出什么是非。”东方谨嘴上虽恼脸色却好。 “别呀,三哥,总不能你有了相好……”说着往夏青溪那瞄了一眼,“就老想着让别人也成亲吧!要成亲也是你俩先,哪有弟弟抢了哥哥前头的!”东方弘文话多嘴快一脸揶揄。 夏青溪的脸刷一下红了,连带着耳根都有些发烫。 东方谨赶紧喝住他:“弘文,不得无礼!” “好好好,三哥三嫂,小弟就等着吃你们的喜酒了!”虽然自称小弟,可话里话外都一副大哥的样子。 夏青溪赶紧说了自己对此次科举的看法:“西雍第一次开科举,虽不知具体什么题目,但极大可能是与中原一样就时事发表政见,毕竟科举的目的就是选拔官员,再加上王君亲自的命题,及第应该不难。” 东方弘文抢过话来:“发表政见什么的最没意思了,小爷我最烦的就是做官,实在搞不明白为何读书人非要博个功名不可。” 夏青溪送了他一个大白眼:“若人人都像你一样,有个皇帝老子,谁还去寒窗苦读博取功名,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站着说话不腰疼!” 这妇人是这么记仇的吗?不过揶揄了几句,说起话来就夹枪带棒的。 “你……”东方弘文气得吹胡子瞪眼。 东方谨看他那囧样,笑着摇摇头。 一物降一物。 …… 翌日一早,考院就被考生围的水泄不通,众人捏着提前领到的考牌抻着脖子就等大门开了。仿佛早一些冲进去就能博个好彩头。 夏青溪与东方谨到达的时候大门已开,拥挤的人流推搡着,他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小心。” 她也回握住他的,他的手与夜川的不同,冰凉又柔软,她不敢抬头。 直到进了院门才不得不分开,他关切道:“尽力就好,别勉强自己。” 勉强?夏青溪偷偷笑了。 她堂堂一中文系高材生,对各朝各代状元文章都有研究,到时候随便找几个拼凑一下,保准惊掉考官下巴。 她仰头看看刺眼的太阳,用力对着他挥了挥手,毫不犹豫地转身,投入到这场战斗的第一个战场中。 第134章 前尘往事 次仁赞普又陆续攻了几城,上书给西雍王请求援兵、拨粮草。 西雍王握着这份奏疏眉毛挑了挑,“十五万将士战死,连乌达都为国捐躯了,这几座城的代价是不是大了点?” 侍立一旁的默默尔小意试探:“王君是说……” “也不一定,玥国的夜川乃当代第一名将,别说赢了,就算打个平手已算不易了,问题是,我军赢了,还是连克数城……” “王君,再派援军,国内恐兵力不足,万一……” 王君手一摆打断了默默尔。 自从坐上王位以来,他就没有踏实过。 外戚夺权,手里权力握的再紧,在世人眼里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况且,这权利还没有完全握住。 他想到了前几日的科考,以此来选拔自己人,一放榜,他们就会站满朝堂。 第201页 就算不是通过提前漏题而靠真才实学考中的人,较之前朝老臣,那简直是白纸一张,到时候怎么涂画,还不是由着自己来。 他立即下诏命次仁赞普拔营回朝,朝堂上官员大清洗,他必须在! …… 次仁赞普接到诏书后火速回朝,速度比预想的还要快,只是一回朝便托病不出。 默默尔对于次仁赞普的托病疑惑重重,而王君却道出了自己的小算盘。 “次仁将军老了,东征实在疲苦,病了累了也是有的,谁又能忍心让他一直劳苦下去呢?” 西雍王这句话说的颇有韵味,谈吐间就为次仁赞普安排好了余生。 ————— 次仁将军府。 次仁赞普撤掉了府里所有的守卫,连府丁都放了假。 将军夫人已一夜没有合眼了,许是上了年纪,又或许本来就是心里藏不住事的人,撑着桌子晃动了几下,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将军,不好了,夫人晕过去了!”几个婢女匆匆来报。 次仁赞普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将手里的马奶酒一饮而尽,淡淡说了句:“知道了。” 垂手立在门外的侍女有些不知所措,管家望了一眼桌上的马奶酒压,对着婢女使了个眼色,“先下去吧。” “可是……”婢女面露难色,朝屋内又望了一眼,见将军确实没有要起身的意思,慢腾腾地下去了。 马奶酒是北狄特有的,曾经府上日日都备着,自从她走了以后,将军就再也没有动过了。 管家是府里的老人儿,前尘往事多少知道一些,他隐隐觉得要发生什么,这种怪异的气氛充斥在每一个角落。 一整天次仁赞普都安静地坐在那里,仿佛在等什么人一样。 黑夜自天边缓缓袭来,敲第三遍更的时候,房上的瓦片突然动了,这个细微的声音惹得次仁赞普手抖了一下。 他在等待那个脚步渐近,仿佛不是等了一整天而是十几年。 脚步行至院中停了下来。 漫长的寂静。 惨白的夜色中,他隐约看到院中有个身影,伫立着一动不动,他的手有些颤抖,酒杯里的酒也跟着颤动起来。 他是想开口的,可又无从说起,哪怕是一个普通父亲对孩子的问候,他都没有资格,他也不能出去,万一她只是来看看,并不打算见他呢? 这份煎熬比等待的十几年都要漫长。 院里的黑影晃了一下,先开了口:“我娘走的那晚,是不是也如现在这般,月凉如水。” 次仁赞普的嘴唇哆嗦着,此刻早已老泪纵横,“我没想到你能来。” “天道轮回,你赶走我娘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今天。” “你能来,我很高兴,哪怕你是要取我性命。” 院中的人影迟疑了一下,仿佛在下定决心一般,大步朝屋内走来。 次仁赞普能感觉到门口站着一个人,仿佛那人的目光能将自己穿透。他缓缓抬头望向那个曾日思夜想的面孔。 “盈歌,你长成大姑娘了,你娘见了一定高兴。”次仁赞普眼里噙着泪水,上下打量着她。 盈歌背光站在月色中,眼前这个人让她感到陌生,他的眼泪有些触目惊心,此刻她的嗓子里就像堵团浸水的棉花。 “我娘应该不喜欢你提她。”盈歌将头歪了歪,视线不再停留于那张饱经岁月的脸上。 次仁赞普将马奶酒倒入提前准备好的银杯子里,“你娘最爱喝马奶酒,几乎每日都要喝。”他将杯子放好,并不急着招呼她。 “你娘虽是北狄人,可皮肤却异常白皙,府里丫环婆子都以为是天天饮马奶酒的缘故,于是纷纷效仿。” 盈歌将脚迈了进来,关于母亲的一切,无疑对她有着强大的吸引力,就像每个孩子都渴望了解自己的母亲一样。 她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这个动作仿佛给了他莫大的鼓励。 他眼眸微微眯起,不知是眼里噙满泪水的缘故还是人和事太久远太渺茫,眼前盈歌的影子与梦中人的影子重合时,尘封的记忆再次打开—— 招待北狄客人的宫宴上弦繁管急,乐鼓阵阵,舞娘长袖招招,婀娜妩媚,次仁赞普透过飘摇的舞袖盯着一处看呆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动人的姑娘,皮肤白皙的如珍珠一般,整个人像一团月光,只要看一眼,整个世界都亮了。 姑娘也发现了正在发愣的次仁赞普,朝他投去了爽朗的一笑。这一笑令万花失色,如彩云霁月,在他的心上狠狠地敲了一下。 以至于许多年过去,他只要一想到她,脑海里首先浮现的就是这个风华绝代的笑。 由于北狄的公主不是已经婚配就是还没有成年,所以和亲的任务就交到了她这个郡主手里。 王君见宴会进行的差不多了,正要起身指婚。郡主却柔声喊了句:“王君且慢!” 婀娜的身姿行致大厅中央行了一礼,“王君恕罪,我听说西雍女儿与别国不同,各个英姿飒爽、气貌非凡,胆色才气更是天下女儿的楷模。今我已入西雍,可否请陛下赐我西雍女儿的身份自行选婿?” 如此大胆! 在坐所有人都开始议论。 王君却朗声一笑,“依你!” 郡主行完礼谢了恩,径直走到次仁赞普身边拉起他的手高高举起以示众人。 第202页 众人纷纷叫好,唯一人除外。 王君本来是想指婚给公主次子的,如此一来,反倒成就了次仁赞普。 王君觉得有意思,“你想嫁他,得有个说服众人的理由。” 郡主一仰头,骄傲答道:“次仁将军乃西雍第一名将,谋勇双全,西雍女儿那个不想嫁?琪琪格也一样!若非要说个理由,那就是——我心向往之!” 够大胆,够直白! 次仁赞普的心一下子就被挖走了,从此他的眼里再也容不下别人。 琪琪格与次仁赞普虽然以前从未谋面,但二人互相欣赏,互相尊敬,相亲相爱,在当时不失为一段佳话。 后来王君由于失去云姬,忧思成疾,药石罔顾,卧床不起。 公主次子弑君上位。 不久北狄又开始显露野心,边境小动作不断。 对于帝王征伐的欲望而言,区区一个妇人的生死何足挂齿? 于是北狄不断挑衅,战争一触即发。 新上位的王君名义上是为了安抚群臣百姓,命次仁赞普将其其格由妻贬妾重新为他指婚,实际是想霸占其其格,毕竟她原本是要指婚给他的。 那年北狄郡主来和亲,他远远地望了一眼,便对其心动不已,即刻去请旨赐婚,谁知半路却被次仁赞普坏了好事。 面对越来越愤怒的民众和大臣们的不满,仅仅贬妻为妾已不足以发泄对北狄的恨意。 尽管其其格曾置棚施粥,请医布药,救苦难百姓于水火,可这都敌不过她身上留着北狄的血这个事实。 百姓自发到将军府围堵,逼次仁赞普交出琪琪格。 人心竟可丑陋到如此地步! 现在能救其其格的,只有王君了。 可营救的代价太大! 打掉肚子里的孩子,入宫为妃。 这等于要了她的命! 可如果不同意他的条件……无数张狰狞的面孔迫不及待地想要将她撕碎。 民众们对于战争的恐惧急迫地想找一个发泄点,仿佛处死北狄郡主北狄就会安分守己不再出兵一样。 她别无选择,如果两边都是死,她宁愿死得有尊严一点。 可她还有孩子! 肚子里的孩子还没有来得及看一眼这个世界。 所以她打消了次仁赞普想与她一起赴死的心思。 孩子必须活下去! 二人商议一同逃往玥国,在逃亡途中,孩子早产了。 长途奔波加上连日来担惊受怕,又没有稳婆也没有足够的力气去生产,眼看就要一尸两命。 琪琪格撑着最后一口气让次仁赞普剖腹将孩子取出。 不,我做不到! 次仁赞普发疯似的抬头。 “次仁,你听我说,你将我们的孩子救出来,至少他能活。我反正是撑不过去了,你救救我们的孩子吧!” 没有人知道这个从来没有流过泪的身经百战的将军是如何用杀敌的刀剖开妻子的肚皮救出孩子的。 如此残酷,但又别无选择。 这段经历将他此后剩余的人生全都揉碎了,挥洒在失去她的荒芜中。 他没有按照她的遗愿,带着孩子逃去玥国,而是将孩子委托给了经过的一支去往玥国的商队,自己带着她的尸体回了王城。 杀妻之仇,不得不报! 他要将他拉下王位,为琪琪格陪葬! 第135章 放榜 乌云遮住了月亮,黯淡了星光。一切都寂静的可怕。 无疑,盈歌是震惊的。 巨大的冲击令她单薄的身体微微颤抖,她将那杯马奶酒往前推了推,缓缓站起身来。 “所以你就抛下你的孩子……” 次仁赞普没有抬头正视她,低着头喃喃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没有听她的……” “我娘舍命给了我一条命,为的就是让你有个念想,不要被仇恨左右,我们父女相依好好过完余生,可你……” 她用手撑着桌子,努力抑制住颤抖的身体,她觉得头晕晕的,刹那间身体被痛苦的回忆占据—— “真是一出感天动地的夫妻情深,你倒是心安了,你可知我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 “从我记事起就跟着商队颠沛流离,我干不了很重的活,所以换不到能吃饱肚子的食物,他们养着我也不过是等我再长大一点把我卖给牙子当瘦马。 “他们为了防止我逃跑,就在晚上将我的手脚绑住。每个夜里醒来,我都是深深的绝望。 “那个时候我也想过我的爹娘,想他们会是什么样子。 “是不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为了生计将我送了人; “是不是忙于生意的商人,一个没看住,我被人贩子拐了来; “是不是早出晚归的渔民,我在船上嬉闹的时候不留神跌入河里被冲上了岸让人给捡到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娘竟然是北狄郡主,我爹,是西雍大将军。 “我每天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吃饱。我以为能吃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了。 “很快我就改变了这个看法,那天,牙子来了。 “我清楚的记得,那天雷雨交加,可他还是来了。 “我躲在桌子底下紧紧抱住桌腿,外面电闪雷鸣,我怕极了。我怕牙子那双黑魆魆的手会把我拖入地狱中。 “他们几人将我拉出,我哭闹着,可眼泪又有什么用呢?眼泪唤不醒人的良知,商队夫妇将我卖了个好价钱,喜滋滋地走了。 第203页 “我以为瘦马就是养成年之后卖给富人做妾或者卖到青楼为妓,殊不知,瘦马里还有一种叫做幼马,那是我噩梦的开始,我知道,我真正坠入地狱了。 “我曾想过无数种死法,那些人有的是办法让你活。 “那时我还是个孩子,是什么逼着一个孩子去了结自己的生命?你无法想象我是如何一日日挣扎在地狱中,当死都变成一种奢望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比吃饱肚子更重要的事。 “你为什么不在我出生的时候杀了我?让我坠入这人间的地狱?” 盈歌抬起头,死死盯住埋头哭泣的次仁赞普,又郑重地问一字一顿地问他:“为什么?” 他无法回答,他明白,纵使千刀万剐也无法弥补所犯下的错。 他感觉到她目光的灼灼,仿佛能穿透他看到心底,他只能说:“我愿偿我这条命……等这件事情结束……现在还不行,还有十几万将士的性命和她的命押在我这里……” 她没有回答,甚至没有再看他一眼,朝着院中的那片黑暗大步走去。 次仁赞普的心就像被钝器一下下敲打着,他以为自从琪琪格死后便不会再伤心了,可此刻,这种窒息的感觉再次袭来,丝丝缕缕的痛楚揪的他喘不上气来,或许把命偿给她才是真正的解脱。 活着,太难受。 他知道已没有资格去挽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向暗影里。 盈歌行至门口停了下来,她没有回头,“若你对她不利,我不管多少人的命押在你这里,我定会来取你性命。” …… —————— 夏青溪借着医馆开张时造的势,期间又安排水坎出了两次诊,赚得是盆满钵满。 等待放榜的这些日子她也没有闲着,一家比瑟岚城规模更大的医馆分号已经经营得有模有样了。 人总是惜命的,特别是富人。 以前夏青溪觉得做生意是最赚钱的,买进卖出坐收暴利,而今她才知道,做物件的生意不如做人命的生意,一本万利。 她将第一批辎重物资扮成商队运到东都兰县,押运的任务责无旁贷地交到了水坎手里。 “为什么是水坎?水坎不去!” “我又不会功夫,万一路上遇到歹人,岂不是人财两空。” “那你和水坎一起去!” “马上要放榜了,我走不开。” 水坎一听不乐意了,撅着嘴将头高高扬起,手里的糌粑团子也气得扬了一地,“主子派我来保护你,将你一个人在王城水坎怎么能放心?” “东方在呢,他会保护我。” 水坎一听,不停跺着两只脚,将地上的糌粑团子踩碎,“就是因为他在水坎才不放心!” “我虽然已经通知觉非往军中运送粮草了,可山高水远的,将士们要吃饭,你的主子他也要吃饭,你若不去,他就要饿肚子……” “你……你你你……”面对夏青溪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水坎简直要气死了,在她的记忆中,每次与夏青溪斗都没有赢过,就像没有赢过主子一样。 今天是放榜的日子,榜单外早已被围的水泄不通。 夏青溪与东方谨一面喝酒一面在酒楼上高高地望着下面拥挤的人群。 榜单外面的想挤到里面去,里面的看完后却不想走,看完自己的还要看看前三甲是谁,看看朋友亲戚是否中榜,还得看一下平时与自己不对付的人考了个什么名次,比自己高还是低,就算全看完了,还要与旁边的人议论一下今年的考题和自己的看法,哪怕旁边这个人并不认识。 一来二去,放榜整整一个时辰了,榜前还是热闹如初,挥汗如雨。 “可是觉得考得不错?也是,你那么聪明,及第肯定没有问题。”东方谨看夏青溪低头浅笑,又为她斟了一杯酒。 “我是在笑下面的人,虽然东方弘文的话有些不知疾苦,可也并不是全无道理。” “如何说?”他饶有兴味地望着她。 “你看下面这些考生,为了敲开仕途的大门汲汲营营,站在榜前针砭时弊、高谈阔论何等潇洒,用不了几年,宦海沉浮,蝇营狗苟,有几人还能保持今天的初心呢?” “那你要做一个好皇帝,不忘初心。”他的眸光柔软的如初冬的暖阳,熨帖温润,如他这个人一般。 夏青溪捉着酒杯没有马上接话,过了一会儿,才缓缓道:“君主异位,天权必现。天权是天子之权,又名文曲星,所以今年科考——”她抬起头认真地望着他的眼睛,“必须夺魁。” 东方谨心里一惊,还来不及细想,楼梯处远远地便传来急促又欣喜的喊声:“大喜——大喜啊——” 派去看榜的酒楼小二一路飞奔而来,嘴里不停报喜。 待到桌前,连唾沫都来不及咽就用最响的声音高声报:“恭喜公子,贺喜公子,夏小七乃新科第一名,状元及第!” 西雍的科举与中原还是有些不同的,中原的科举要经过乡试、院试、会试、殿试,殿试第一名才可称状元。由于西雍是头一年举行科举,人数相对不多,各处考生直接进京考殿试。 小二喊完,夏青溪赶紧掏出一锭银子来,“伙计辛苦了,那东方谨是第几名?” 小二将银子接过:“是第四名。”刚说完又收到了一定银子,欢天喜地地去了。 第204页 在坐大多为考生,听闻出了状元,纷纷前来道贺,人人都想与状元郎攀这“一面之缘”。 而这道贺的第一人就是东方谨,他一丝不苟地行了一礼,眼含桃花,动情地望着她,“恭喜夏七公子状元及第,来日共仕还望能看在同属一科的情分上提携一二。” 夏青溪点点头客套着:“一定一定,他日共仕,我们都是天子门生,相互扶持自是应该的。” 第136章 从状元到死囚 酒楼老板听闻出了状元,亲自过来道贺,夏青溪将其拉到一边低语道:“掌柜的可想将生意做大?” 老板一怔,“还请状元郎提点。” “首科状元亲笔题写牌匾,状元经常来坐的位置,状元爱吃的菜、爱喝的酒,不知掌柜的意下如何?” 酒店老板是个聪明人,一下便明白了她的意思,“酬劳?” “今后酒楼你我各一半。五五分成。” 掌柜的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点头,吩咐小二去准备笔墨。 第一楼。 霸气的名字。 东方谨俯身过来在她的耳边低语:“你不会将酒楼买下来了吧?” 夏青溪被这股暖暖的气息弄得心烦意乱,“没没没有,我现在哪有钱。” “哦?那你岂不是更厉害了。”东方谨本是无心一句话,殊不知却搔动了她的心。 …… 他们住的离这里并不远,也是次仁赞普的一处私宅。同科的考生都跟在后面想要知道状元住处送拜帖拉关系。 夏青溪进门后就吩咐拜帖一律不收,拉着东方谨就往里屋去。 她今天很开心,不仅是成功进入了西雍的朝堂,更为了参透天权洞,柒星阁的秘密就在眼前,回家指日可待。 她拉着他的胳膊,欢快无比,“东方,等我们知道了回去的方法,我们就一起回去好不好?”她清脆的声音很好听,完全没有看到院子中站着一个人。 夜川的脸色阴冷而沉郁。 他的目光盯着她挽住东方谨的手,眸光里尽是冷绝。 夏青溪似乎被他散发出来的凉气冻得打了个哆嗦,“夜十九,为什么你每次来都拉着一张脸?”她跟东方谨点点头,“东方,我一会儿过去找你说天权洞的事。” 看着东方谨离开的背影,夏青溪低头浅笑。小女儿那点儿心思完全逃不过夜川的眼睛。 “不许去!”夜川的这句话仿佛是地府的判官在宣读判词,冰冷无情。 “嗯?” “不许去找他。” “哈?!”夏青溪无语,“你……是不是管的有点宽?” 夜川一把将她拉过来,“你我协议过,你帮探我七星洞,我帮你为大皇子报仇,为何中途又扯上他人?” 夏青溪怎么用力也没有推开他紧紧箍住自己的手臂,气得锤了他一记粉拳,“我是帮你探七星洞啊,可我又没说在探洞的时候不可以找别的秘密,这又不冲突,放心,我们对宝藏什么的又不感兴趣,等我们走了,宝藏归你,嗯……”夏青溪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仰头盯着他的眼睛,“西雍国也归你!” 举国相赠。 呵!真是个诱人的条件。 夏青溪用一种给猫儿小鱼干的眼神看着他。 “我不要,我要你!” “噗~~”夏青溪忍不住笑了,“七爷我可是要皇帝的人,难不成……晋王殿下想做朕的爱妃?” “有何不可?”他一副大灰狼看小白兔的神情。 嗳?!这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呵……呵呵……”夏青溪挤出一个尴尬无比的笑,“朕……朕暂时没有扩充后宫的需求……咳咳……” 夏青溪被这么一搅和差点忘了正事,捶着他的胸口,“你块放开我,我有正事跟你说。” 夜川见她一个转身坐到了院中的石凳上,也跟着坐了过去。 “今日放榜,我是状元及第,这让我想起了文曲星,也就是天权星。天权乃天子权利,我怀疑天权洞就在西雍皇宫。” “可知具体位置?”他终于又变成了平日里那个孤冷高绝夜十九。 “现在还不知道,不过七星洞皆是机缘巧合,我相信这个也不例外,机缘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夏青溪眨眨眼,这才想起来问他:“你怎么来了?” “我为何不能来?” 说的有道理。 “你现在不应在军中吗?” “乌达的十五万军队已经整编完成,我从北狄调了部分辎重不日就将到达,我现在闲的很,你安心准备自己的事,不用管我。”悠闲的语气里有一股子从容。 “你也太没良心了吧!什么叫不用管你!将近四十万大军哪顿不需要吃饭?你就算在北狄根基再深,也架不住四十万人吃喝呀!乌达带去的粮草也撑不了几天!” 夏青溪显然不同意他的观点,一脸不服气地嘟囔着:“怎么说我也是你的衣食父母,你就不能对我客气点?” “要怎么客气?”夜川站起身来,隔着一张桌子将整个身子欺过去,他是极高的,身材修长匀称,所以他将自己的脸贴到能将鼻息喷到她脸上是毫不费力的。 夏青溪双手扶住他欺过来的肩膀,“明日我要入宫觐见,很快就会立于朝堂之上。五月初五昆仑山祭天动手,成败在此一举。” 第205页 果然,治大国如烹小鲜,夏青溪就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一样。 “嗯,我会提前准备好,你……不用跟我客气。”他的眸深邃又深情,嘴角始终挂着一缕似有似无的笑。 夏青溪:“……” …… 翌日天还没有亮,宫里的马车就停在了门口。 与夏青溪一同觐见的还有新科的榜眼和探花,都是那日见过的熟面孔——王君提前选好的心腹。 与中原浓墨重彩的风格不一样,西雍王宫大多是素雅洁白的建筑,虽然色彩单一,但作为宫殿应有的庄严肃穆一点也没少。 一想到在如此纯洁静雅的洁白宫墙内到处都充斥着肮脏龌龊的阴谋,夏青溪就感到了满满的违和感。她拽了拽里外套了两层薄袄的衣领,盘口有点紧,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王君比想象的更年老一些,几人依次进了厚重的大门,远远的,看见一人坐在饰满宝石铺着白牦牛皮的宝椅上。 坐在椅子上的人睥睨着下面三人,完全没有让他们平身的意思。 夏青溪觉得腰都酸了,她偷偷用眼角的余光去偷窥坐上的人。 这一看不要紧,当目光对上的一瞬,夏青溪后背噌地起了一层汗——王君那双聚光的眼睛正冷冽地盯着自己。 “来人,将夏小七打入大牢!” 没有原因,没有交流,没有辩驳。 瞬间就将夏青溪从状元郎变成了阶下囚。 没有预想中的奋力反抗,痛哭流涕,高喊冤枉,被押走的夏青溪只是淡定地行了一礼。 这就是一个君王的权威,不管是性命还是荣华,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 …… 无论哪国的牢房,内里都是一个样子。 冰冷,阴暗,含着冤屈。 这皇宫大内的死牢与别处有些不同,夏青溪四下打量着,仿佛她不是待审的囚犯而是来观光的客人。 死囚牢房在最里面。沿着逼仄又深长的走廊一直走,两旁牢房里的犯人听到动静纷纷趴到栏杆上低低嘶吼着:“放我出去……”蓬头散发,手臂干枯如柴,如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牢头有点不耐烦,抽出腰间的鞭子发了狠往伸出来的枯槁的手臂上抽去,闷哼几声之后,牢里又恢复了死寂。 走廊的尽头是一个相对宽敞的空间,并排四座紧闭的牢房。最中间的两座牢里其中一座已经关押了一名犯人,他低着头,背对着她一动也不动。 牢头将她押到最边上的牢房前正准备掏钥匙,夏青溪从怀里掏出一袋金叶子塞给了两个牢头:“大哥,行个方便,我想去那间。”夏青溪指着有人那间的隔壁。 牢头掂了掂钱袋,金子相互撞击的声音足以改变一个人的想法。反正只要将她押进死牢,至于是那一间,并没有那么重要。 得了金子的牢头顿时换了一副嘴脸,低头哈腰地询问还需要什么。 “两个火盆,两袋炭火,两床被子,再给他准备一件棉衣。”夏青溪指了指隔壁那个背对着自己的身影道。 西雍国地处高原,气候寒冷,虽然已是四月末,在这暗无天日阴冷潮湿的牢房里还是冷得刺骨。 夏青溪仔细打量着中间这两座牢房,最里面的一面墙是一整片凹凸不平的岩石,看起来像个山洞一般。 火盆的光舔着那个佝偻着的后背,将他映成了红色,他慢慢转身,毫不客气地拿起送来的棉衣穿上。 “一个打入死牢的死囚,不值得你如此大费周章。”他终于开口说话了。 第137章 如何才能治本? 此人看起来四十岁上下的样子,虽然身陷囹圄但目光却很有神。他穿好棉衣在火炉旁坐了下来。 夏青溪走过去抓着栏杆,“我七爷看人是不会错的。王君暴虐成性,把你抓进来却不杀你,说明你是有用的。你没有拒绝我的棉衣和炭盆,说明你这个人识时务。一个有价值又实事务的人,值得。” 从夏青溪进来他就没有正眼瞧过她,现在他抬眼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人,“你想做什么?” 与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爽快,夏青溪也爽快地回了句:“欲将日月换新颜。” “若真如你所说,定全力相助。”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光亮,在沉寂的脸上尤为明显。 “可有什么条件?” “并无。” ……?! ——————————— 东方弘文实在沉不住气了:“三哥,你那相好不会出什么事了吧!这都两天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这就是最好的消息。”东方谨不急不慢地饮着茶,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里远没有面上这么镇定,“以王君的脾性,若不想让她活,我们现在早收到尸体了。这是第一年开科考,她又是状元,不会那么容易死的,就像不会那么容易就能取得王君的信任一样。” 东方弘文不再管夏青溪的事情,突然正色道:“三哥,他就要走了,你确定不去见一见吗?” 东方谨有些迟疑,没有立刻回答。 “三哥,我们找他找了多少年了,眼看就要结束这种到处漂泊的日子了,你怎么……”东方弘文有些急眼,满脸都是恨铁不成钢。 “她现在需要我,我一走她在朝堂上孤立无援。” “你为了她,值得吗?” 第206页 他虽然没有回答,东方弘文却知道了答案。 他还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样子,“反正都漂泊那么久了,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你的书院打理的如何了?” 对于他的突然转变话题,东方弘文投去了不满的一瞥,还是中规中矩地回答,“你也知道书院赚不了几个钱的,就是消息来的快。” “好好打理,消息情报对她至关重要。”或许是他想到了什么,面色又柔和了不少。 东方弘文看在眼里,一脸揶揄,“三哥,你句句把你那老相好挂在嘴边,万事为她考虑,你是中了她的毒,以后我可不要被一个妇人左右了情绪,吃喝玩乐多畅快,为何要自寻烦恼?” ………… 夏青溪在牢里研究了两日,将这一面石壁仔仔细细摸了无数遍,仍然没有什么发现。 “是在找这个吗?”那人指着前面墙壁上一块半圆形的凹槽说道。 夏青溪瞥了一眼,不以为意地问道:“还没有请教阁下遵名。” “你无需背着我,我对这些不敢兴趣。” “……” “在下玦,北狄人士。” 玦乃有缺口的玉,北狄是马背上的民族怎么会取这么个带着中原气的名字? 来不及细究,走廊传来了脚步声,这条走廊极长,声音传得极远。 一袭白袍停在牢门外,来人见到牢内的炭盆棉被,酒水小食挑了挑眉:“你过的倒是滋润。” “不敢,都是托了王君的福。” “你可知为何将你打入大牢?” “小人有错。”夏青溪毕恭毕敬。 “何错?”他顿时起了兴趣。 “小人不能让王君留小人在身边,是无能之错。” 真是个通透的人。 帝王向来喜欢机灵听话的臣子,西雍王也不例外。 “对于引入汉文化,你有什么看法?” 夏青溪心里咯噔一下,这是此次科举的天子命题,整个西雍国能与王君一起串通作弊的也就那么几个人,她阴差阳错的得了题,这事想必是瞒不了的。 在考场答题的时候,夏青溪就当下西雍的经济和文化对于引入汉文化的必要性做了简单的剖析,其实对于现代人而言,只要等点儿历史,会点儿政治,这些都不难,说到底不过是个优胜劣汰。 可古人没有现在的眼光格局,夏青溪的一番言论就显得尤为高明。 该说的她已经在考卷上说了,这种情况下再来回答一次,那就是赤裸裸的头脑风暴,脑筋急转弯了。 “汉文化其实是为中原皇帝服务的,就像引入后为王君您服务一样。有没有必要这就得看为朝廷谋了多少福祉,做了多少贡献了。”这是个大胆而直白的看法。 “依你所见,如何才算谋得福祉?”王君开门见山山。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她比王君还直白。 王君挑了挑眉,没有说话,他望了一眼背对着他一动不动的角落里那团黑影,头也不回地走了。 玦回过头来,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此人多疑,如此还不能完全取得他的信任。” “不急,过几日他会再来找我的。”夏青溪翘着二郎腿,喝着小酒吃着小菜,一副悠然自得的神色。 此次科举及第的,都根据名次封了官爵。 留京任职的四十余人,位列朝堂十九人,这十九人一部分是王君选的,一部分是确有真才实学,通过科考脱颖而出的——除去夏青溪这个新科状元,前二十名都在。 东方谨被授命为大田令掌管农桑。 这是个新设的官职,随着汉化的深入,西雍也开始注重农事,不少牧民开垦土地转为农民。 新官上任已有几日时间,仿佛一切都步入正轨,朝堂上下一派海晏河清的景象。王君坐在宝椅上心情许久都没有这么舒畅了,“孤颇感欣慰,今日宫内……” “设宴”两个字还没有出,一份急报便在门外唱喝:“王君,地方急报!” 从外直接入宫的急报分为两种,一种是军情急报,一种是地方急报。不管是哪一种,都遵循着“报喜不报忧”的法则。比如军队打了胜仗,就会一路唱着“某某大捷”,如果打了败仗则是“前线战报”。 王君坐在宝椅上没有盯着门外没有吭声,百官们各个噤若寒蝉,呼吸都克制着,生怕弄出一点儿声响来吸引了王君的注意力。 “宣。” 执急报的侍卫,当庭宣读:地方急报,海北、黄南等六州三十多个县爆发民众抢地暴乱,规模最大的尖扎县聚集民众达万余人,官府被抢砸,暴民数量还在不断增加。 默默尔率先出来发表意见。 或许是平日里王君的宠信给了他底气,“王君,速速召次仁赞普带兵镇压才是。” “且慢。”东方谨出列叫停了默默尔。 这是他立于朝堂以来第一次发表看法,“王君且慢。此次暴乱是因抢地而起,出兵镇压治标不治本。” “哦?那你说如何才能治本?” “微臣也曾这样问过夏小七,”东方谨从容不迫,“当时她说还没有想出来,不知现在是否有了良策。” “你跟夏小七交情倒是深厚。”王君神情复杂地望了他一眼。 “回王君,微臣与她是同乡,一同参加科考,也是同科。”东方谨不急不慢,神态从容。 第207页 王君盯着他看了半天,虽然脸上神色淡然,但内心风云变幻。 这个夏小七! 第138章 位列朝堂 当那条幽暗的走廊再次响起脚步声的时候,夏青溪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 她知道他还会来的。 她为他斟酒,他进来径直坐下。 “参见王君,几日不见,王君更加神勇了。”手在胸前抱了抱算是行了礼。 “你知道我还会来?” “小的哪有那本事!”夏青溪的笑里带了几分玩世不恭,“小的最大的心愿就是以诗文会友,拥有自己的书院,以才名扬天下,再当个小官给祖上一个交代。这推演算命,小的真不懂。” 看她尴尬地笑了两声,他脸上的表情明显缓和了许多,“哦?” “咳咳……还,还有一样,小的,小的还想寻三五红颜知己,相伴余生。”夏青溪的眼睛里闪着光,脸上是所有男人都懂得的表情。 不过几句话,她就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好文、追求名声、恋女色的形象。 这是一种主动示弱。 没有弱点与欲一望的人最难掌控。 将自己的弱点公之于众,这是明智的做法。 …… 第二日西雍朝堂便多了个右辅司辅。 右辅即为右丞相的意思,夏青溪的这个官职就是给丞相当助手。 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右司当助手,听起来是好听,实则没有什么实权。 王君把夏青溪当成了门客对待,她只要在一边看着就行,但如果有事了,必须得拿出主意来。 比如这次的民众暴乱,她全权负责。 夏青溪曾分析过,暴乱私斗的原因是利益驱使,你想要这块地,我也想要这块地,既然谈不拢那就只好打架咯,人数少了还好说,像尖扎县这种上万人的私斗那就有拥兵的嫌疑了。 要从最根本上解决,就得解决土地所有权的问题,说白了就是这块地到底归谁。 那还用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仅仅颁布诏令昭告天下私垦土地归国家所有那还不行,平白无故没收了人家的土地,搁谁谁也不愿意。所以夏青溪想了几条政策: 首先,给予一定的补偿,这个补偿不能多,意思意思就可以。 第二,收回土地后,再雇佣当地牧民来种地,让他们有利可图。 第三,无偿提供他们先进的农耕技术和优良的种子。 夏青溪说得头头是道,群臣们听得心服口服。 一下朝,她就毕恭毕敬将默默尔送出宫门,跟在后面小心翼翼。 “状元郎果然不一般,假以时日,老夫恐怕要退下朝堂了。”默默尔有点阴阳怪气。 “大人说笑了,小的在朝堂上永远为大人马首是瞻。小的是大人的司辅,您永远是小人的天。”顿了顿,她俯过身子,“红袖阁的格香,跳楼当日暴毙身亡,小的已放出消息将格香救活赎身还她自由了。” 对于前半句话,显然默默尔并不吃这套,半生宦海沉浮岂是一两句话就能说动的?对于后半句话,他还是有些触动的,那日他去红袖阁,点名格香作陪,谁知她突然闹着跳楼,若是将“右辅逼迫妓女跳楼”这样的消息传出去…… 他停下了脚步,眼神复杂地望了她一眼,拂袖离去。 看他上了车,夏青溪微微扬起头,嘴角弯了一下,似乎在笑。怎么说也是自己顶头上司,面上该做十份的,她足足做了十二分。 众人一见默默尔上车走了,一下子聚拢过来想要讨好这位朝堂新贵,明眼人一见就明白,以夏青溪的能力,要不了多久,就能取代默默尔。 但他们忽略了一点,以夏青溪的能力,又怎么能公开结党营私呢?若要结党,那也要将所有人都召集起来才热闹嘛! 所以对同僚们的好意她统统照单全收了,不管是送钱的还送人的,皆来者不拒,还命人将今年新任的官员全都请到府上来,郑重其事交给他们一项任务。 “王君动身前往昆仑山行宫那天,你们在宫门口……”夏青溪仔细将事情交代好。 众人听后吃惊无比,“我们一起上?!” “一起上!”夏青溪斩钉截铁。 众人:“……!” 他们虽然吃惊,但她是当今朝堂新贵,她的意思也就是王君的意思,咬咬牙应了下来。 …… 看着后院短短三日就塞进来十几名娇美姬妾夏青溪感慨,真是好名声难留,坏名声日传千里啊。 状元郎好色的名声和她的才名一道传遍了西雍的大街小巷。 最开心的当属东方弘文了,他想把院里的小娘全都据为己有,觍着脸求了数次,“夏小七你怎么这样小气,你说要开书院小爷我二话不说出钱出力的,现在问你要几个妇人你还给小爷脸色,真不明白三哥到底看上你什么了?” 夏青溪最讨厌不把人当人看,她们也是爹娘养的凭什么就要被当成物件一样? “免谈!”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东方弘文显然不服气,拉着东方谨评理:“三哥,你看她!小爷就问她要几个妇人而已,她,她竟如此小气!” 东方谨眼皮都没有抬,只顾喝茶,“她不给你自有她的道理。” “你们……你们……三哥,你还没有跟她成亲呢,胳膊肘就往外拐!” 第208页 二比一,东方弘文说不过,气呼呼地走了。 也难怪他生气,在时下男子眼中,妇人同物件并没有什么不同,特别是被当成玩物送过来的妇人。 “你也觉得我不通人情么?”夏青溪小意地问。 东方谨斟了茶递过来,眼神柔得如朔风流水,本就一对桃花眼更显得柔情万分。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说的就是他这般,永远熨帖,温暖,充满柔情。 “你是世上少有的长情之人,你的大道仁慈,弘文又怎么能懂?”这番话如他这个人一般,令人如沐春风。 “只要你懂我就好,”她低头一笑,“再说了,好色之名不过是我用来迷惑王君的,人嘛,没有弱点怎么能让人放心?” “这些妇人你打算如何?” 夏青溪一手撑着下巴,歪着头,“她们能被买卖来填府做妾,说明家里也没有什么人了,不如就送去玥国立命安身吧。” “还是小七想的周到。”东方谨牵唇,笑得暖阳失色。 他的样貌是极美的,这种美不同于夜川那种如刀刻般硬朗的英俊,也不似太子那般男生女相来的柔美,是介于他二人之间的,温润的,恰到好处的俊美。 “在看什么?”他发现她在出神。 “觉得你好看。”她有感而发。 “……”对于撩人,东方谨的段位远远不及夏青溪,“等你登上王位,本王要离开一段日子。” “又要走?”她眼里是毫不掩饰的不舍和淡淡的失落,这样的眼神令他心尖一紧。 “等本王将事情办妥就来找你。”他很少对什么人承诺,但对象是她的话,他愿意对她许诺。 她的脑子有些乱乱的,喃喃道:“刚见了不久就要分开,等找齐了七星偈……”说到七星偈,她想起一人,“东方,我在牢里遇到一人,此人深不可测。我让次仁赞普去查,你猜怎么着?” “如何?”他眸光掠过眼角微微一抬。 “这人竟是次然赞普的弟弟!” 第139章 表明心意 北狄琪琪格郡主来西雍和亲时,除了带来珠宝嫁妆还带来一些随从侍卫。 有一个少年,年龄最小,但却是几名贴身侍卫里身手最好的,琪琪格与次仁赞普都很喜欢他,作为西雍第一武将的次仁赞普更是亲自传授骑射武艺。 日子长了,他便不再是郡主的侍卫了,夫妻二人将其收作义弟,赐名为玦。 因其在武学上颇有造诣,为提示他盈则亏满则溢,所以赐名玦。 琪琪格死后,玦刺杀王君失败,之所以留着他的性命是为了牵制次仁赞普。 其实,玦早已将生死看淡,愿意一死来切断次仁赞普的牵绊,但次仁赞普告诉他,还不是时候。 …… “五月初五,我跟玦留在皇宫,你同百官跟随王君去昆仑山,次仁和夜十九从宫外,三管齐下,日月换天!”夏青溪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即将到来的****,成功点燃了她心里兴奋的火光,娇美的脸上盈溢着指点山河的豪气,令人心动。 东方谨突然就有点后悔了,若刚才不说要走,就这样一直在她身边,一刻也不离开,是不是更好的选择? “东方?你怎么了?”见他有些失神,夏青溪关切地问。 “无妨,本王会尽快将事情处理好,到时候咱们一起治理西雍。” “噗~~”夏青溪忍不住笑了,看他一副疑惑的样子,解释道:“人家在一起都是攀花折柳送荷包,而我们……我们是一起治理国家,哈哈哈哈……” 攀花折柳送荷包。 这是情人间才有的事。 东方谨的心紧了一下,等他再注视她的时候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 夏青溪敛了笑容,将一个绿色小包袱拿出来交给他,“还有件事需要你去做。” 东方谨微微歪头等着她的答案。 “王城外往东十五里里有家店,你去做个东西,一定要在那等着拿到了再离开。” …… 王城外东侧便是城郊,十五里处只有一家店。 荒郊野岭孤零零的耸立着一家店铺,门口的招魂幡飘飘摇摇的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东方谨走进院中,院子里一名身材矮小干瘦的老头正在给一排排刚做好的棺材上漆,见有人来了,眼皮都不抬一下,“定棺材还是牌位?” “牌位。” “那有纸笔,内容写下来。” 老头将手里捧着的半截装着油漆的竹筒放好,直接在衣襟上擦了擦手,踱到东方谨身旁瞅了一眼他写的内容,面色突然一凝。 “这可是个好价钱。”老头笑得阴阳怪气。 “少不了你的。”东方谨将那个绿色的包袱仍了过去。 老头打开一看,全是金条,顿时笑得更诡异了,“稍等。” 一炷香的功夫,老头交给东方谨一个黑色绒布的包袱,“钱货两讫,客官慢走。” …… 次仁赞普一直托病不出,王君想要收回兵权苦于没有机会,默默尔不愧是王君的心腹,转眼间就生出一计来。 王君听后大喜,“就照你说的办,到时候治他个护驾不周的罪名,夺回兵权。他们兄弟二人也到了该清理的时候了。” 朝廷实行了夏青溪拟定的土地政策后,暴乱减少,地方治安逐渐安定,本以为这件事情可以渐渐平息下去,谁知今日朝堂上又生出了幺蛾子来。 第209页 “尖扎县地处两国交界处,贸易往来频繁,种子和技术也较其它地方的先进,所以朝廷给出的条件不足以使他们加入到为国家种地的行列来,在各地暴乱逐渐平息下,尖扎县却愈演愈烈。” 默默尔平静地将现状复述完毕,仿佛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也的确,这是夏青溪的事,或者说是王君的事。 王君望向夏青溪,等着她拿主意,“司辅,你怎么看?” 还元芳呢!夏青溪虽然心里嘀咕,但面上还是毕恭毕敬,“王君,请批准微臣即刻动身前往尖扎县,十日内定将此事办好。” 对于她的主动请缨,他还是有些诧异的,她既然揽下了这个棘手的事,接下来他就可以腾出心力来处理更棘手的事了—— 祭天大典近在眼前。 每年的祭天大典前夕,朝廷上下总是吵的不可开交,仿佛这已成了大典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王君登基,说的好听点是外戚夺权,说的不好听了是乱臣谋逆。 自登基以来,他就想将祖宗的牌位一并迁到昆仑山的皇家祠堂里。 问题是原先的牌位置于何地。 “陛下,先皇怎么说也是您的外祖父,里面供奉的也都是有着血缘的亲人,若将他们移走实在说不过去,老臣反对,若非要移,就从老臣的尸体上踏过去吧!” 前朝老臣依旧反对,以死相逼,这是每年都要上演的亘古不变的戏码。 “现在坐在皇位上的是陛下,昆仑山祠堂历来供奉的都是帝王一支的血脉,身为王君却不能将自己的父亲祖父迎入祠堂,岂不是招天下人笑话!若搬运牌位非要踏着尸体,臣等也愿为陛下献身以匡扶正道!” 与往年不同的是,王君一派今年加入了不少新力量,他们急于想表现自己,初生牛犊不怕虎,齐齐发力,直逼反对派。 双方的争吵持续了一整日。 朝堂上刚刚注入的新鲜血液令整个朝堂沸腾起来。 翌日,王君率百官前往昆仑山的日子。 几名早到的臣子已等候在大殿外,不一会儿王君驾到。 祭天是盛典,所以今日着装格外隆重:十二珠旒冕,豹皮朝靴,黑缎缂丝金线的朝袍在朝阳下熠熠生辉。 他望了眼众臣,昨日令他烦心的达马竟然不在。 几名新晋的年轻官爵,擦了擦头上的汗,微微低头又使劲拽了拽衣袖,企图将脸上手上的伤痕藏匿起来。 “奇耻大辱啊……奇耻大辱!”伴随着阵阵凄惨的吼叫声,所有人将目光投向了声音来处。 只见左辅达马一瘸一拐踉跄着过来了。 “陛下……当真是奇耻大辱啊!”他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额头上的血迹已经凝固,官帽歪斜,朝服也被扯破,一看就知道刚才经过了惨烈的搏斗。 几丝凌乱的灰发从官帽下方散出,被太阳一照镀上了一层金光,明晃晃的分外耀眼。 王君盯着他由远及近,一边的唇角随着眉毛一并挑了起来,“左辅这是?……” 东方谨见此情形,叹了口气扶额,小七啊小七,知道你会采取行动,但万万没想到你竟然想了这么个惊人的馊主意。 皇宫内殴打朝臣。 还是群殴。 还是光天化日。 还挑了个如此隆重的日子。 怪不得达马嘴里始终都是那一句话——奇耻大辱。 “陛下,老臣半生立于朝堂,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时受过如此屈辱?此等小儿将老臣按在宫门外公开殴打,这是藐视皇权,蔑视法纪,还请陛下为老臣做主啊!” 达马完全没有了昨日据理力争的豪情,此刻他跪倒在阶下,痛哭流涕,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呵!这场景! 王君的心里从风云变幻到云开雨霁,轻咳了一声,正色道: “左司乃两朝老臣,一生为我西雍兢兢业业,就算是孤,也得礼让三分,如今却发生如此漫无法纪之事,实属令人痛心,今日所有参与斗殴之人均罚俸一个月,祭天回去后闭门思过三日,不得再犯!” 仅仅罚俸一个月! 仅仅闭门思过三日! 估计如果达马不是被群殴受了伤,能上去抽他丫的。 可王君神情庄重,义正言辞,不仅夸赞了他身为朝臣的功绩,还给了群殴他的人以惩罚,虽然这个惩罚不痛不痒。 他还能怎么办? 此时,亲君派不知谁挑头,又议起了将王君一支牌位迎入昆仑山祠堂的事情。 “今日陛下祭天,是平灾镇祸,祥瑞开泰的好日子,趁此将牌位一并迎入,王君一支在右,先皇一脉在左,也好匡扶孝统。” 达马一听,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顿时像充满斗志的公鸡一样,踉跄了几下,冒死力谏: “兹先祖征战,激扬天下,曾九死一生,安邦立国,配享昆仑宗祠香火乃孝道为之,如今却要屈居为左,臣等绝不会坐视让王君做出此等不敬不孝之事!” 一番话慷慨激昂,说得在场的老臣热血沸腾,纷纷加入到这场没有硝烟的战斗中来 先帝以仁德治世,不到弱冠之年就承袭大统,这些老臣与之有着深厚的情谊,本来君臣间人情凉薄,奈何新君暴虐,一味打压迫害老臣,令老臣们凉了心,越发惦念先皇的好来。 一山不容二虎,一祠不容二支,就算容得下,也有个谁在左谁在右的问题。 第210页 天下人以右为尊,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争个高低贵贱。 争论到这个时候,已进入白热化。 亲君派虽然人数多,但初立朝堂,根基不稳,加之保守白誓死力争,眼看又要陷入僵局。 此时东方谨站了出来,向王君和达马依次行了礼。 达马歪头睨了他一眼,一副不屑的样子。 “微臣虽初入朝堂,但也知父母亲孝之恩大于天地,当今乃王君号正大统,祖辈却不得入太庙,敢问左司,你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老臣是为先皇陛下……” “你为先皇抱不平,”东方谨抢先打断他,“这只是你以为的不平,先皇陛下胸怀天下,在子嗣凋零之时能将大统之位择贤能而委之,此乃大仁、大德,又岂是尔等能参透的?天下都委了,何况是区区一个右位?左司三番五次阻挠,是想阻断先皇的功德还是想陷陛下于不仁不义,不忠不孝?” 虽然东方谨给当年的谋逆夺权披上了选贤任能的外衣,但当庭谈论王位更迭,还是太大胆,可这丝毫没有影响此番话震慑的效果。 达马一时被呛的上不来气,“你……你……” 东方谨继续道:“当时北狄与玥国虎视眈眈,我西雍兵力不足,又值先皇病重朝堂动荡之时,陛下临危受命,救万民与水火,那时怎么没见左辅大人出来反对? “为天下万民的时候,你振臂拥护,现在你却冒死反对,还不是认定此事是陛下的族内家事?! 你可知帝王之家无私事!陛下要尽的孝道就是天下的孝道,陛下要正的族统就是天下的大统! “你屡次阻挠,就是逆天而行!就是置天下大统于不顾!就是祸国殃民!” 一通帽子扣下来,达马嘴唇哆嗦不止,眼睛痉挛着眯起来,脸也憋的青紫,胸腔翻涌着一股腥热由下而上。 终于“噗”地一声,达马吐出一口老血昏死了过去。 众人一阵唏嘘。 “快,将左司抬下去,宣太医!”王君一副焦急的语气,面上却风轻云淡,甚至都没有再多看一眼。 …… 第140章 抵达行宫 清除了障碍,王君大喜,本来想着在昆仑行宫找机会剔除这个绊脚石的,如此就不用自己动手了,甚好。 科考给朝堂注入的新鲜血液让王君唱到了甜头。 他朝东方谨望了一眼。 自从东方谨立于朝堂以来,也数次立功,可无论做了多么大的事,他都是一副宠辱不惊,淡泊悠远的神情,他对这个年轻人产生了一种排斥的感觉,他觉得东方谨是并非是拘于一方天地的池中之物,一举一动总能牵动他的神经。 不过这件事也多亏了东方谨。 这么多年来,困扰在他心头的乌云终于散去,祭天结束后再缴了次仁赞普的军权,他这个王君就真正坐稳了王座。 …… 夏青溪表面赶去了尖扎县,实则换了身宫女服藏匿在了宫中。 向昆仑山行宫进发的队伍浩浩荡荡,彩旗华盖,马车随从无数,气派无比。 她躲在一处柱子旁,“瞄瞄”地学着猫叫。待队伍走远了,一转身就撞到了一个结实的胸膛上,东方谨伸手扶住她。 望了望行进中的队伍,时间紧迫,她顾不上说别的,只咬了咬嘴唇,“东方,无论如何,一定要活着,其它的皆不重要。” 这大概就是她的特别之处吧,也是他们的特别之处,连情话都说的生死契阔。 “嗯,你也是。我们都要活着。”东方谨的眼里尽是柔情,太阳给他的脸镀上了一层金黄,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 她望着他,感觉身体被紧紧吸引,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推着她靠近,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后,她要做一件小时候开始就非常想做的事情。 他不是个健谈的人,但总能给人一种亲切踏实的感觉,这种感觉是从小就有的,习惯性的,不自觉的一种依赖。 她的心有一层高高的围墙,在铸墙的时候,他刚好就在里面,刚好就在她身边。所以墙筑起来了,她将其他人都全都隔绝在了世界之外,不是其他人不好,而是她根本看不到。 她舔了一下嘴唇,有些紧张。 望着他微抿的薄唇,她不由自主慢慢将脚踮起…… 他的唇如他的手一样,凉凉的软软的。 轻啄一下,顿感脸红如烧炭,心里砰砰乱跳,一时语结,将手里的东西塞给他后转身就逃也似的跑了。 印象中的夏青溪一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方才那落荒而逃的样子娇媚又可爱,深深勾住了他的心。 别看脸上始终一副泰然自若,其实他的心跳的比她还快。 他抬手用拇指轻抹了一下刚刚被啄过的地方,愣愣地望着那个慌乱离去的背影,那影子上仿佛有一层金边,刹那间,一扇大门轰然打开了。 盯着手里刚刚被塞过来的罗缎荷包看了一会儿,东方谨唇角噙满了笑。 当下妇人都喜秀鸳鸯戏水、花开并蒂,而眼前的这个是用彩线歪歪扭扭勉强拼凑了个花的图案。 看得出来已经很努力了。 这个荷包如她一般娇俏可爱,他将唇角挑了又挑,仿佛看到了一个姑娘坐在灯前一针一线认真又笨拙的模样,只是和里面装着的……这沉甸甸的手感,不像塞了香料,他将其打开,眼眸倏忽放大—— 第211页 兵符?! …… 夏青溪抿唇低头一路跑着,突然胳膊一紧,被拽到了一处隐蔽地方。 “七爷,你怎么了?”水坎叫住了她。 脸上的潮红未减,“没,没怎么?”她有些紧张。 “没怎么为何明目张胆在皇宫里乱跑?还一副偷情被抓的窘迫样子?”水坎说话向来直白不留余地,“面红心跳,一看没就没干好事!” 水坎伸手指着她,夏青溪顺势将其捏在手里的纸条拿过来展开,这是一封鹰隼传来的信。 快速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他竟以荣太妃要挟你?”方才羞赧的神色瞬间退却,她望向夜川,脸上有些愤愤。 他还是一副冷寂萧肃的样子,眸色深邃的如黑曜石一般,嘴唇微微抿起。 他的脸色并不好。 “你……没事吧?”她明显感觉到与上次见到他不同,他的脸上不仅是疲惫。 “无妨,安排好乌达后,我已命凤城东拔营回京了,等这边的事结束再赶过去便是。”他抬手想触碰刚才她脸上的那团消失不见的红霞,她一歪头躲过去了,轻笑,“嗯,别担心,这边一结束,你马上回去。” 她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你做的木扳指很好用。” 他的心咯噔一下。 最近给她的东西,虽然收下,可很少会用,总是有一种别扭在里头,带着一种认真的,拒绝的执拗,每当这时候他就不开心。 而现在,她毫无顾忌地对他说扳指好用,这种释然的样子惹得他更不开心。 所以他又听到了那句——“你怎么怪怪的?”夏青溪眨眨眼,一副我懂的表情,“等你回了府,娇妻暖帐的,把你这副苦瓜脸好好治愈一下。” 感觉夜川要上前揽她的腰,她一个闪身躲开了,将声音压低,“我得走了,还有人等着我呢!” “主子!”水坎望着夏青溪离开的方向,一副白菜被猪拱了的表情,“七爷要被拐跑了!水坎不开心,要是你们不能在一起,我怎么办?” 水坎气的跺脚,夜川一言不发。 …… 昆仑山行宫与祠堂都在昆仑山南麓的一块平地上,是为祭天、祭祀专门修建的行宫,依山而建,夏天的时候也可做避暑之地。 队伍沿着山路而上,蜿蜒了数里地,行至一处开阔处,王君下令休息。 “王君放心,已经安排妥了,都是从小培养的死士,事成之后,没有活口。”默默尔在王君身边小声汇报着,山里格外空灵,仿佛落叶落在地上都听得见声音。 “他来了?” “次仁赞普一听如果不来就要交出兵符由他人调兵保护王君安全,二话不说便‘带病’履职,微臣也很是感动呐。” 王君从鼻孔里不屑地哼了一声,唇角不自觉挽了个笑,对于这次祭天,竟有些期待起来了。稍作休整命全队加快脚步赶在天黑前抵达。 与王宫不同,行宫是以红黄色调为主的偏中原风格的建筑,金瓦粼粼,气势恢宏。山中的夜也格外静谧,今晚没有月亮,如浓墨一般的夜色掩盖了山上鬼影般拧曲树木。 黑衣人掩在夜色里,悄无声息地逼近王君的寝宫。 棋盘前,默默尔思酌半天落了子,笑了笑,“王君,微臣输了。” “来了吗?” “来了。” …… “来人呐!有刺客!” “快护驾!” 外面惊叫连连,打斗之声在这个静谧的夜晚被传出很远。 次然赞普在行宫外二里扎营守卫,宫里送出了消息——王君预袭,速速支援。 王君的行宫里外有一万精兵把守,是什么样的刺客要惊动驻扎在外的这三千人马来支援? “末将领命!”次仁赞普急急往外赶,听到来报信的侍卫应声倒地后,又缓缓返回了帐中。 若现在前往行宫,肯定会被当成刺客叛军被歼灭,他不停搓着指尖盘算着时间。 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激昂的,紧张的,带着丝丝陌生与兴奋。一生戎马,经历战役无数,没有任何一次如现在这般。 琪琪格,等为你报了仇,我就去找你,快了,你再等一等,再等一等…… …… 前方侍卫来报—— “将军,我方被行宫驻扎的近卫军围住了!” …… 呵!鱼不上钩,亲自下网来捞么? 第141章 次仁赞普的对抗 昆仑山行宫,布兵一万,派过来围剿的有两万,王君能调配的所有禁卫军也就三万人—— 看来这次是全力以赴了。 在禁卫军刚刚围住了北面时,次仁赞普当机立断向南撤离,他要率领这三千人马将兵力全都引出来。 不远处就是色楞县,守城的是左司达马的侄子,城门早早就打开了,等次仁赞普一进城,一声令下,禁卫军就被关在了城门外。 城内原本有两千守城官兵,次仁赞普迅速对这五千人做出了调配,两千人守正门,两千人守偏门,剩余一千人随时待命支援。 正门四面开阔,十分适合进攻。 禁卫军抵达后二话不说开始攻城,战况十分激烈。 城内的士兵不断将准备好的大石头、大木头向城下的士兵砸去,居高临下本就占优势,加之禁卫军用的是竹盾,对于从天而降的大家伙显然没有什么抵抗力。 第212页 竹盾霎时被砸坏,执盾士兵鲜血迸溅,惨叫连连,死伤惨重。 漆黑的夜色里虽看不见血流成河,但空气里弥漫的血腥味刺激着每个人的神经。 在禁卫军第一次暂停攻击的时候,次仁赞普出现了,他亲自站上城头给禁卫军造成了不小的威慑,一个可以使用战神图腾纹饰的将军,往那一站,何等威风凛凛。 可是禁卫军也被下了死命令,若不取次仁赞普的头,死的就是他们。将领严令士兵,如果不能拿下色楞城门,军法处置! 人在危机关头求生欲和生存的本能是无限的,即使面对强大的敌人,在生死这样的抉择前绝大多数人还是尽力选择前者。 稍作调整后,禁卫军又发起了第二波攻击。 由于没有事前准备,面对坚固的城墙他们既没有攻城车也没有攻城木,可两万大军毕竟不是个小数目,为了活下去,这些士兵像发疯一样,用手中的兵器狂砍城门。 无数尸体在城下堆成了山,血腥味越来越浓重,城门前倒下了一波又一波士兵后,城门竟然被砍出丈余宽的大口子,禁卫军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曙光,全都涌了过来,凭借这个突破口开始逐渐攻占城门。 “将军!城门马上就要被攻破了!下令撤退吧!”达马的侄子与达马是一个脾气,一看城门即将失守,立刻要求转为巷战。 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说的就是将领的重要性,特别是像次仁赞普这种一生戎马的名将。 他神色淡定并未惊慌,因为早有预料已经准备好了后着。 色楞县的城门与别处不同,进了城门后有一道两丈多宽的甬道,次仁赞普没有派人去修理城门,而是迅速用准备好的树木建起了一座木栏样的临时城墙。 在城门快要被攻破的前一刻,守城将士都转移到了临时木栏上。 双方人数的差距,令他深切的明白,禁卫军,迟早要攻进来。 但西雍第一名将的亲自指挥也给了守城将领战无不胜的信念。他手下的几千将士皆是跟着他纵横战场杀敌无数的猛士,顽强的意志与强健的体魄是这群整日好逸恶劳养在宫墙里的禁卫军不能比的。 …… “王,王君……不好了……”默默尔从外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王君落下手里的旗子,又执了一粒,“慌慌张张,成何体统?”语气悠闲,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在他的心里,次仁赞普再勇猛,区区三千人怎么可能对抗两万大军,但令他没想到的是,马上就听到了个意料之外的消息—— “王君,前方来报,次仁赞普退入色楞县,踞守城门不出,禁卫军屡次攻城不得,请求陛下援军呐!”默默尔一口气说完,惊惶未定,“王君,他,他是不是要谋反?” 王君手里的棋子啪嗒一声掉在棋盘上,沉默一会儿,“不会。他虽有兵权,一旦回朝,士兵都分散回地方了,若他真要谋反,来不及调兵。再说了,此次战役士兵消耗巨大,他最好的谋反时机不是现在,而是出战玥国之时。” “那援军……”默默尔小心翼翼。 “不急。”行宫里的一万人马,是保命的资本,无论如何不能动。 “可是……”可是他退到色楞县抗命不出,若是以战养战,从色楞县起家,凭他的军事才能,假以时日想翻盘也不是不可能。这些话默默尔不敢说,相信王君一定也想到了。 …… 山里的夜色静谧的有些诡异,虽然表面风平浪静的实则每个人的内心都惊涛骇浪。所有人都注意着行宫的动静。 方才那一拨儿刺客虽然被驻扎的禁卫军全部歼灭,可是恐惧不安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寻求一切机会生根发芽。 特别是今年刚入朝堂的年轻官员,还没有经过宦海官场的洗礼就被投入到了一场谋逆夺权里,各个噤若寒蝉。 所有人都期盼着事情赶紧过去,禁卫军攻克色楞县,次仁赞普被抓伏法,但已经过了下半夜了,迟迟没有传来想要的消息,人们紧绷的神经也临近了极限。 紧张的气氛快让人疯了! 特别是长时间的紧张。 终于在黎明即将破晓之时,晨曦与一支队伍一同到来。 宫门守卫远远地看见浩浩荡荡的队伍自山下蜿蜒而来,踏着薄雾浓露,一路向上。 “禁卫军回来啦!” 这个消息瞬间传遍了昆仑山行宫,双手握拳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的默默尔,突然长长吁出一口气,跌坐在地上,官员们紧绷的神经也都随着山中温柔的黎明化开了。 膳房开始准备吃食,宫女也忙碌了起来,行宫上下一派欢喜祥和的气氛。 王君望着初生的太阳,在他的眼里突然间就有了种涅槃的美。他将眼睛闭上回想昨晚发生的事情,黑夜过去,黎明还是来了。 宫墙上值守的士兵各个都是一副轻松自在的样子,一夜未眠,盼回来出征的禁卫军,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喂!起来了,回去再睡!”一个士兵踢了那个倒地就睡的士兵一脚。 “别动我,让我在这眯一会儿,太特么累了!”本来做好了搏命的准备,谁知又迎来了第二日的朝阳。 紧绷的神经突然松懈下来,看什么都觉得心旷神怡。 远处的山,火红的朝阳,静谧的山路,还有蜿蜒而上的禁卫军…… 第213页 不对!那不是禁卫军! 从山下向行宫挺近的,不是禁卫军! 第142章 黎明前 次仁赞普与禁卫军的苦战一直持续到黎明,当晨光裹挟着硝烟弥漫在色楞县的时候,双方都已经到达极限。 达马侄子战死,五千人也仅剩两千,临时搭建的木栏城墙已被敌军攻破,次仁赞普高声令下:“战士们!坚持住,援军一定会到来!” 一夜的激战,使双方体力消耗巨大,现在的战斗全凭毅力在支撑,每挥舞一下刀,每挪动一次脚,都是一种考验。 静谧的晨霭里,地平线上逐渐出现了一层小黑点不规则地晃动着,由远及近。 “援军来了!战士们!我们的援军来了!”次仁赞普激动地高吼一声。 援军来了!这无疑给守城将士灌注了力量。 夜川亲率十万人马绕过昆仑山行宫前来支援,一支英姿飒爽的军队旌旗飘飘,步履稳健,仿佛从天而降,迅速占领了城门。 剩余的几千禁卫军无心再战,缴械投降成了俘虏。 一场惨烈的生死之战终于宣告结束,然而这只是整场战役的开始,稍作整顿夜川与次仁赞普分两路直逼皇宫而去。 …… 玦站在刺眼的朝阳里,张开双臂大口呼吸着阳光下的空气,十几年的牢狱生活,他早已忘了阳光与自由的味道。 天气好的令人晕眩,白云飘动的声音,花草舒展的声音,喧喧嚷嚷充斥在耳膜周围。 玦将脖子机械地向左右两侧抻了抻,骨骼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他又抻了抻肩胛骨和胸肌,长长吁出一口气。 是时候好好活动一下筋骨了。 他一跃跳上了宫殿金光流彩的屋脊,这种奔跑的陌生感令他的嘴角弯起一个嘲讽的笑容,径直朝着皇宫的西门去了,十几年来压抑的怒火撑得胸腔隐隐作痛,他急需一个突破口来发泄。 …… “来来来……喝酒喝酒!”一名宫门兵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招呼着同伴。 “可是……” “可是什么?每年陛下祭天,宫里都没什么事,现在不喝难道等陛下回宫了再喝?”对于同伴的不知变通,他似乎有些愠怒,空碗重重啪在桌子上,已有了三分醉意。 “你……你……”同伴似乎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想要提醒,“你后面……” “啊?”还不等他回头,脑袋便离开了脖子,咕噜咕噜滚出好远。 “……”另一个还没来得及喊叫,也是一样的下场,鲜血溅在地上划出优美的弧度像盛开了一束长长的血兰花。 玦将坐在凳子上的无头尸体踢开,旁若无人地倒酒喝着。剩余的宫门兵面面相觑,不知是打还是跑。犹豫了一下,上百人仗着人多壮胆,迟疑了一会儿后齐齐向他砍过来。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地上堆满了无头的尸体,鲜血将宫门前的路都染成了红色,冲天的血腥味仿佛扰了玦的兴致,他啐了一口,将酒碗摔在地上。 …… 夜川与次仁赞普率兵赶到的时候,老远的血腥味让夜川拧紧了眉头。他骑在马上高高地睥睨了一眼这个如地狱里爬出来的鬼魅一般的人,眸光一敛掠过他的头顶,收紧了缰绳直冲了进去。 “将军!” 玦见到次仁赞普的一瞬,面无表情的脸上顿时起了变化,像翻涌起了往事,他跪倒在地,哽咽了起来。 次仁赞普赶紧跳下马,上前将其扶起,紧紧抓着他的肩膀,脑海里顿时就跳出来一个模糊的影子,越来越清晰,与眼前这个承载着伤痛往事的脸慢慢重合了起来。 …… 夜川策马疾驰,他心里只有一个方向。 夏青溪! 夏青溪!! 夜川一脚踢开书房的门,夏青溪握着黑绒布包袱的手颤抖了一下,他冲过来紧紧抱住了她,急促的呼吸喷洒在头顶上,她反倒有些不知所措。 “那个……是不是太夸张了点?”夏青溪没心没肺地推他。 “我担心你。”他的声线低沉又迷人,但她却不为所动,“不就篡个位,看把你紧张的!” 夏青溪将手里的的黑绒布包袱甩给他,掏出一把匕首就要往手上割。 “你干嘛?”夜川抓住她的手腕,神色慌张。 “天下第一的大将军还晕血不成?”夏青溪给了他个无奈的眼神,“次仁赞普告诉我密道只能由皇室血脉的鲜血开启,我就割一点点,放心。” 鲜红的血液滴入书架上的瓷瓶内时,夜川的心被狠狠纠了一下,他一把将她的手拉过来,迅速含上了受伤的指尖。 夏青溪被他弄得麻麻的,捶了他一拳,“吸血鬼啊你?” …… —————————— 昆仑山行宫。 值守士兵发现来人不是禁卫军时各个惊慌失措,行宫内官员如无头苍蝇一般四处逃窜寻找庇身之所。 默默尔难掩脸上惊恐的神色,“王,王君……乌达率兵谋反了!” 在西雍与玥国的战事中,乌达已经牺牲,此次出现在行宫外,意图非常明显。 王君身体微微晃了晃,趔趄了一下,用手扶住额头,勉强镇定下来,“来人,调集全部兵力守住宫门!” 昆仑山行宫建在南侧山麓中,当初在修建的时候就想到了今天这种情形,万一皇帝率百官在行宫中祭天遭遇外敌,则可关闭宫门,士兵登上城墙作战。 第214页 行宫的宫门与宫墙都是由半丈厚的石块堆砌而成,宫门移动时靠下方一臂粗的圆木,待门关上再将原木抽出,整座行宫就像一个石头砌成的堡垒,固若金汤。 乌达打不进来。 王君的心里很清楚。 但问题是,坚固的宫墙将敌人隔绝在外的同时,也将自己画地为牢。 行宫不大,宫墙外喊打喊杀的声音,震耳欲聋。 乌达提前做了充足的准备,登城梯、投石机一应俱全。宫内的禁卫军虽然占据地理上的优势,但面对发起了猛烈攻击的乌达,还是十分头疼。 王君望了望上升中的太阳,眯起了眼睛,这个黎明如此寂静又如此喧嚣—— 登城梯抛在石头上的声音,投石机的巨响,刀戟的碰撞声,箭弩的射击声,双方将士喊打喊杀的声音强迫地钻入人的耳朵激荡着大脑。 他回头望了一眼早已被吓得魂不附体的默默尔,低头出了房门。 穿过院子,是官员们暂住的偏院,此时院中空无一人,王君没有停留,径直去了后院祭天用的平台上。 平台是极为开阔的方形,中间又嵌套一个圆形的图案,以示天圆地方,一侧有一处台阶,下去便是昆仑山祠堂。 自登基以来,王君每年都来祭天,但从未祭祀过宗祠,这条小路他还是第一次走。 祠堂的门虚掩着,可能山中潮湿,推开的时候有刺耳的“吱呀”声,四周是一排排架子,上面供着长明灯,刚才开门带进来的风吹得一排排灯芯飘摇。 他缓缓走过去站在中央,抬头凝视着墙上挂的历代帝王的画像,认真端详着每一张脸,仿佛他们也在看着他一样。 他一次也没来祠堂的原因就是不愿意面对这种感觉,墙上的目光凝视着下方的人,就像扒开了胸膛凌厉地审视着内里的灵魂一样。 恍惚间他看得出神,仿佛画像动了起来,他将眼睛眯起,墙上的人像慢慢开始往前移动。 画像在动。 是暗门! 画像后面有一道暗门! 第143章 我不想当皇帝了 西雍皇宫书房。 血液入瓶,传来微微机阔运转的声音,书架分开两处拉开了一道暗门。 跟随夜川的五千精兵已经聚集在门外了,夏青溪的脚还没有迈进去就被夜川伸手拦下。 “你跟在队伍后面。”一种将领命令士兵的语气,容不得别人反驳。 等士兵们都进去后,再跟在队伍的后面……这得等到猴年马月? 夏青溪不干。 但时间紧迫,她又不能过于纠缠,“你在前面,我跟在你后面就行,威猛大将军以一敌百,我对你有信心!” 夜川神情复杂地撇了她一眼,弯腰进了暗道,算是默认了。 队伍的最后,一个身影趁人不注意快速闪了进去。 …… 暗道内平整且开阔,能容五人并排行走,皇室密道大概都是这个样子,以防紧急情况调兵之用。 越往里走越潮湿,霉菌味道也越重,夏青溪只觉鼻子痒痒的,反复揉搓了几下,终于忍不住了。 “阿嚏!” 夜川停下脚步回头望着她。 “没事,没事,霉味有点重,一时没忍住。”她不好意思地一笑,脸上一副像去逛庙会似的轻松。 路面有明显的起伏,一会儿上坡一会儿下坡,这是条直通昆仑山行宫的皇家密道,单看这些坡度,当初挖建的艰辛也可揣测一二。 约么一个时辰后,暗道变得狭窄了起来,应该是快到出口了。 一行人停在一处方门前,夏青溪将手放在门口的石环上,虽然一路都是云淡风轻的,但此时她的手有些颤抖。 “准备好了吗?”夜川刻意压低的声音传入耳畔,又往她身边靠了靠。 用力点了点头,夏青溪手上一用力,石门缓缓打开了。夜川一个箭步将她挡在了身后,大片跳动的火焰迎面闯进眼帘。 没有重兵把守,没有随从、侍卫,甚至连个宫女都没有,有的只是一个略带惊愕的孤单的身影。 从暗道里出来的士兵迅速将不大的祠堂站满又涌到了门外,铠甲兵器摩擦的声音在这座山间祠堂里显得尤为尖锐刺耳。 王君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这就是王室密道,孤今日也算开了眼了。”他眼里的不屑将他的慌张藏的非常好。 纵使身死,威严不可丢。 密道里最后一个出来的是次然赞普,他神色凝重,双目暴突,冷峻的面孔上一副骇人的表情,目光如刀锋般锐利地直直盯着中间那人。 除了夜川,夏青溪还从来没有见过谁有这般气场,屋内感觉凉飕飕的,双臂炸起一层鸡皮疙瘩。 她偷偷瞄一眼站在一旁的夜川,他不冷不热,静静而立,目光仿佛带着刺。 “不错,只有王室血脉才能打开此密道,乱臣贼子就不要肖想了!”次仁赞普上前一步,一字一顿,咄咄逼人。 “乱臣贼子?呵,哪朝哪代的更迭不是从强兵征战中建立起来的,包括今天的你们,难道就不是乱臣贼子?特别是你,次仁赞普,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吗?”王君细长的眼睛微眯,漫不经心的语调,一副不屑的神情,仿佛被围住的人不是他一样。 次仁赞普仿佛被这句话刺到了痛处,像一头被惹怒的猛兽,说话也带了三分狠戾。 第215页 “强兵征战打的是敌人,得来的是王权。而你,戕害的是同族,手刃的是血亲,得来个为天下不耻的皇位,一辈子背负着谋逆的罪名! “琪琪格没有选你,是因你暴戾无德的名声在外,你不配!” 被再次撕开伤口是残忍的,次仁赞普有些颤抖,这个名字藏在他心里已经很久很久了,经历过的痛楚随着岁月的沉淀已经变成坚硬的壳将它牢牢地裹了起来,而今再次从口中说出,有一种拆筋撕骨的痛。 王君并不想与之纠缠,他抬眼扫视了一下屋内,当目光落在夏青溪脸上时,猛地一颤,“云姬?!难道你是……” “不错,他就是云姬与先皇的血脉!是王室的正统!”次仁赞普说的义薄云天。 王君没有再言语,神色反而较刚才更为淡定了,他唇角微微一弯,整了整衣袖,慢慢踱步出了祠堂的门。 悠闲的步伐仿佛在赴一场春天。 他到底要搞什么名堂?夏青溪跟在后面小声嘀咕。 祠堂门外是一片围着栏杆的开阔空地,栏杆外是杂草丛生的陡峭山坡。 次仁赞普没有下令拿人,士兵们都不敢轻举妄动,自觉给王君让出一条道,他快要走到平地的边缘时突然抽出就近一名士兵的剑猛地向次仁赞普刺去。这时匍匐在山坡上的禁卫军瞬间涌起越过栏杆冲向院中的士兵。 双方瞬间陷入激战。 夜川护着夏青溪往屋内退,奈何敌军人数太多,一时无法脱身。 一道身影掠过,夏青溪的手被拉住了,她定睛一看原来是东方谨。因为穿着官服的缘故,双方士兵都没有攻击他。 夏青溪刚要跟他离去,另一只手被夜川抓住了,他一面挥剑迎击着扑上来的士兵一面拉住她不放。 “她在这里不安全,快放手!”东方谨大吼一声。 夜川没有放手,依然紧紧拉住,也顾不上与其争辩。夏青溪用力甩着,但他的手如铁钳一般。 一只冰冷的箭已在不远处架好,看准时机,“嗖”地一声朝这边射过来,东方谨背对箭头没有发现,夜川一只手应付敌军无暇顾及。冷箭眼看要射过来,夏青溪吓得楞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闭上了眼,大脑一片空白。 …… 预计的痛感并没有袭来,她猛地睁眼——盈歌! 盈歌的表情有些拧曲,嘴角渗出的鲜血缓缓流下,“姑娘,我没事……” 结结实实挡了一箭还说没事。 东方谨打横将其抱起,箭步飞奔,夏青溪紧随其后,她想到了最坏的可能,脑子里恍恍惚惚,与盈歌相处的日常片段跳跃在脑海中,最后停留在了初识她的场景,她微微蹲下身来让自己踩着肩膀翻墙的样子清晰无比。 官员暂住的别院有常备的药,东方谨将其放在榻上,盈歌趴在那紧紧抓住枕头,额头已渗出细细的一层汗。 夏青溪跪在床头,执着剪刀的手不停颤抖着迅速将箭周围的衣服剪开,朝东方谨点了点头。 东方谨将手握在箭柄上,深呼一气,猛地一拔迅速将倒满伤药的帕子捂住伤口,盈歌疼得青筋暴起,大口喘息着,终是没有出声。 “盈歌……你怎么这么傻?”夏青溪哽咽着掏出一个小白瓶子倒出一粒药喂给她,“若你有什么事我怎么办?” “姑娘,你是成大事者……不要……不要因为盈歌伤心……” “都怪我……我不要做什么皇帝了,如果不是我要夺位,你也不会受伤,盈歌,我只要你没事……其它的我什么也不想要……”夏青溪泪如雨下,恨不得倾其所有换她平安。 “姑娘……盈歌不怪你……只是,有一事想要……想要拜托姑娘。”盈歌气息微弱,强撑着断断续续说道。 “你说。”眼里的泪水翻滚而下,她恨不得拿命给她。 “次仁赞普……是我父亲……希望姑娘能……能……”盈歌用了两次力气都没有将后面的说出来。 “你放心!等你好起来,我们一起孝敬他,今后他也是我的父亲。”夏青溪飞快的答应着,“盈歌……盈歌……” 盈歌笑着点点头,虚弱地闭上了眼睛。 血渐渐止住了,东方谨将布条和药交给她,自己出去了。 包扎好伤口后,夏青溪跌坐在榻旁,看着盈歌因失血而苍白的脸,她开始审视自己。 我真的太自私了。 这是她给自己的结论。 扪心自问,我是个怎样的人呢? 觉非说喜欢经商赚钱,我就心安理得的让他为我打探消息为我拓展生意; 东方谨明显是有事情要做,可他还是为我留下来助我成事,我为什么就没拒绝呢? 还有夜川,娇妻软帐的在等着他,太子以荣太妃性命相要挟,我为什么没有劝他早点回去呢? 最对不起的是盈歌,我要夺位,却要她来舍命,我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一种迷茫与无助感从心底袭来迅速将其包裹,这样的自己是不配当王的。 夏青溪晃晃悠悠站起来,望了一眼榻上紧闭着眼睛的盈歌,轻飘飘向门外走去。 第144章 双方的对战 王君可以直接调遣的禁卫军本是三万人,近几年来他暗中扩展了两万,在到达行宫前,这两万不在编的禁卫军就已经抵达了。 乌达率兵到达时,王君一面安排宫内的一万人登城作战,一面将这两万人安排在悬崖前的山坡上藏起来。 第216页 此时祠堂前已经倒下了无数尸体,战斗一直延伸到祭天台上。 拼上性命的搏战异常激烈,要么生要么死,没有第三种选择。 五千对两万,我方的优势只剩下了夜川、次仁赞普和玦这三人,玦已杀红了眼,一边大笑一边挥舞着刀。 “来!爽快!” 他如一台杀人机器般不知疲倦,还是一如既往的风格:一刀毙命,头颅落地,鲜血飞溅。 夜川周围的禁卫禁倒下一拨儿又一拨儿,敌人仿佛有千军万马,源源不竭。 因为穿了玄色的衣衫,所以看不见胳膊与前胸的伤,两名禁卫军同时将尖刀向他刺过来,刀锋过处掀起一道凉风,挑剑奋起一档,散落的发丝被割掉一截,两名禁卫军扑了个空,一人在前继续苦战,一人转至身后猛起一刀。夜川眼眸微蹙一下,嘴唇抿得更紧,一个转身将后背偷袭之人砍杀。 鲜血染红了行宫一角,五千精锐和三人战力不俗,经过一番苦战,渐渐占据了上风。 王君见优势已无,瞅准时机一步步往栏杆边退着。他不允许自己失败,或者说不允许没有权利地活着。 他的母亲是先皇最不受宠的公主,草草指婚后便无人问津。在孙辈和外孙辈的孩子中,他一直都是最不起眼的那个。 宫里教骑射的老师也总是将心力都放在那些先皇看重的孩子身上,因为公主的儿子将来不需要继承大统,也不需要担任要职。母亲一直教育他要隐忍含蓄,可是韬光养晦换来的只是别人的冷眼与欺凌。 长久以来的怨恨给他的心浇筑了一层厚厚的壳,所以在杀害先皇和皇子的时候,他可以毫不犹豫,甚至连皇子们的孩子都不放过。 世人皆言新皇暴虐无道,可又有谁知道他自小经历的冷眼欺凌,仿佛这是个很久很久之前就注定的悲剧,在每一个放课后被浇湿夹袄的黄昏,在每一个射箭时被折断箭头的清晨,他们都注定了悲剧的结果。 随着大部分禁卫军被歼,夜川命次仁赞普带人去宫门处将乌达的人马放进来。 此时大局已定,胜负已分。 不一会儿马蹄、脚步声由远而近,大军马上就要来了! 玦一个箭步冲上去拿刀抵住了王君的脖子,虽然心里早已将其千刀万剐,但他不能死在别人手里,他只能死在次仁赞普刀下。 王君背靠着栏杆,微微偏头垂下眼皮用余光扫了一下后面的山坡,又抬眼望了望闪着长明灯火的祠堂,突然朝玦猛地一推,纵身向山坡下滚去。 山坡下面是山崖。 次仁赞普远远地见他跳了下去,急奔过来也只看见了掉落悬崖时的一片衣袖。 时间仿佛静止了,次仁赞普站在栏杆处久久没有动。 “将军……”玦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隐忍十几载,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手刃仇人,而现在…… “乌达,你马上带人去山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次仁赞普盯着王君落崖之处冷静命令道。 “末将领命!”乌达片刻也不敢耽搁,掉头就往行宫外赶。 …… 夏青溪从屋内出来,仿佛丢了魂儿一般,摇摇晃晃像一簇鬼火,东方谨赶紧上前扶住她。 “小七,你没事吧?”他的眼里尽是焦急。 “东方,我知道你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你一直不让东方弘文说,我都知道,是我太自私了……”夏青溪哽咽着,紧紧咬住的嘴唇渗出血丝来。 “你没有,本王是自愿的的,你值得,山河百姓亦值得。”她这副模样,他无比心疼。 她将头微微靠在他的胸前,“东方,每个人都有自己该去的地方,如果打乱了秩序,只会给别人带来厄运,搅乱原本的生活轨迹,我得抓紧时间了。” 东方谨手微微一抖,慢慢抬起来搂住她像陪着一件珍宝,“小七,你曾说过,万事皆有机缘,他应该已经给水坎传信了,水坎一来,盈歌一定有救,你别想太多。” 站在远处的夜川,望着粘在一起的两个身影,心里有什么破碎的细微声,握紧的拳头不足以发泄心中的郁气,所以他狠狠打在身旁的一棵树上,树干顿时沾了殷红,可见力道之大。 夏青溪轻轻推开东方谨,“东方,我想一个人走走,这边已经没什么事了,你去吧,我在西雍等你。” “小七……”东方谨犹豫着,他心里有个声音让他留下来,仿佛一转身就会错过一生似的。 “你放心,我不会一直消沉下去,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夏青溪对他点点头,眼神里全是坚定。 “等我找到我弟弟就回来。”他的声音极轻柔,仿佛在同她商量一般。 “弟弟?”一听到弟弟,夏青溪自然而然想到觉非,许久没见,她也有些想他了。 东方谨点点头,“我母妃的死,跟我弟弟走丢有关,我得到了他的线索……只是……” “放心吧,你弟弟肯定也想跟你团聚,赶紧去吧。” “但愿吧……”东方谨的眉头紧紧拧起,重重拍了拍她的肩。 夏青溪向着祠堂的方向去了,东方谨将腰上的荷包捏紧,望着她的背影,他有一种想追上去的冲动,刚迈开步子,胳膊上一紧。 “三哥,”东方弘文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我都在一旁等好久了,可你们怎么也抱不完,急死我了都!我原本打算跟着攻城的士兵进来的,可是这行宫整个儿跟龟壳似的,到现在才进来,三哥,我们赶紧走吧!” 第217页 “弘文,我有种现在离去就再也回不来的感觉……”东方谨有些犹豫,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忧伤。 “你是指地方还是……人?” “我不知道。” “哎呀三哥,你自从认识你老相好以来就变得婆婆妈妈的,管他呢!我们赶紧走吧。” …… 夏青溪刚迈入祠堂,见到从密道里出来的水坎,就如见到救星一般,一把将其扯过来,水坎不留神被她带了个趔趄。 “七爷你干嘛呢?难道是要当皇帝了激动的……” “小坎儿,你只要能救活她,一切条件我都答应你。”夏青溪的眼神里透着坚定,不像开玩笑。 虽说夏青溪打断了她的话,但她开出的条件足以令她眯起眼睛细细审视起来。 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睛微微红肿好像哭过了,眸里闪着焦急的光,无尽的担忧都写在脸上。 “什么条件都答应?” “什么条件都答应!” “真的?” “只要你能救活她,我的命给你都行。” 水坎的眼里顿时亮了起来,挑了挑眉毛,她深深吸入一口气,“这可是你说的!水坎的毕生心愿就要达成了!” 第145五章 平王不是庚儿 行宫里战死的尸体不尽其数,士兵们将其抬着就近仍到了山下,地上的鲜血冲刷了数遍依然残留着殷红的痕迹,空气里弥漫的血腥还在时刻提醒着人们这里刚刚发生的鏖战。 水坎赶过来的时候,见夜川一只手撑在树上一动不动。 “主子?”水坎小意试探了一下。 “先看她。”夜川微抬下巴,瞄了一眼盈歌所在的地方。 “可你……”水坎拧紧了眉。 不愧是水坎,只一眼就看出他身体各处都受了伤。旧伤未愈,一夜的急行军加上生死攸关的奋战,他看起来有些虚弱。 “赶紧的!” 一声暴吼后,水坎不再废话,一路小跑进了屋。 …… 四处躲藏的百官在事态平息后从各处出来,祭天台上围了一圈士兵,整个行宫内也全是披甲执锐的将士。 次仁赞普站在祭天台中央,待官员们都到齐后开始主持大局。 “乱臣贼子把持朝政十余载,如今已坠入悬崖遭了天罚,先皇遗孤夏小七乃正统血脉,如今已归国,此乃我西雍之福祉。国不可一日无君,未免朝堂震荡,邻国觊觎,择日将举行新皇登基大典。” 说完他朝群臣扫视一番,仿佛在问谁还有疑惑。 莫说他要推举夏小七为新皇,就算他自己要登基称帝也没有人敢出来反对吧。方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原本的亲王一派见大势已去,此时恨不得跪地表明心意想要拥护新王。 …… 夜川将黑色绒布揭开,里面是一个牌位,上面的人方才已坠入悬崖,九死一生。他将牌位放在左侧的副桌上。按理谋逆是不能进祠堂的,让他在一侧日日侍奉祖宗,想必是对他最严厉的惩罚吧。 次仁赞普一直守在盈歌床前,没有他的允许,百官皆滞留在了行宫内,虽无性命之忧,但各个都如临深渊,心里不踏实。 “喂,老头,你不要一直在一旁哭丧着个脸,你这幅样子很影响水坎心情好不好?” 水坎将头从桌上一堆瓶瓶罐罐中抬起来,一副嫌弃的样子。 “有劳神医了,若能救活她,老夫愿一命抵命。”次然赞普起身客客气气地行了一礼。 这小丫头什么来头? 两个人愿意为她舍命来求,主子似乎也格外关心。 水坎望了一眼躺在榻上的盈歌,唇角一挑,有点意思。 所有人都不知道夏青溪去了哪里,夜川找遍了行宫仍不见自踪迹,眉头深深拧成了疙瘩,他顺着暗道回了皇宫书房,有一种迫切的,紧张的,无法控制的情绪,他想见她。 派出去的人都说没找到,她到底在哪里呢? 她现在在做什么呢?她能做什么呢? 七星洞! …… 夏青溪到达大牢的时候,牢卒齐齐跪了一地,当初她被关进来的时候,就觉得她非常人,如今能在重兵把守的皇宫来去自如的,身份定是不简单。 站在那个半圆形的凹槽前,她将一个硕大的包袱放在脚边,这可是他精心准备的,里面有火折子,火把,包着油纸的干饼,水袋,绳子等等探洞所需的必需品。 半圆的坠子卡到凹槽的时候,整面石壁丝毫没有变化。夏青溪来来回回摩挲着,正纳闷间听到外面走廊响起了脚步声。 这脚步明显是跑的,主人一定焦急无比。 待脚步在不远处停住,她刚要回头的时候,夜川眼睁睁地看见她消失在了眼前。 活生生一个人,消失地无声无息! 只有凹槽上那枚坠子还时刻提醒着他,她确实来过,也确实凭空消失了。 …… —————————— 玥国皇帝寝宫。 “陛下,荣太妃求见。”宝玺细着嗓子轻声来禀。仿佛对面的是个孩童,声音一大就会将其吓着,又好像面对的是一片羽毛,稍稍一用力就能吹跑一样。 “宣。”洪安帝有气无力。宫女上前将其扶起来倚靠在床头福了福身识趣地退下了。 荣太妃行了礼,“陛下,好久不见了。”她的语调极慢极柔缓。 第218页 洪安帝叹口气,望着来人半晌没有说话,他还依稀记得那年先帝纳妃的情形,那时他还是太子。 所有人都以为北狄最尊贵的公主在最好的年华会选太子,没想到她竟然成了先皇的妃子。 “乌仁,你还好吗?”一句话勾扯出无数岁月的沧桑。 宝玺望了一眼两人,读懂了洪安帝眼神里的意思,退下关上门出去了。 宝玺出去后,洪安帝指了指榻沿上,对她点点头。 犹豫片刻,她还是坐了过去。 他们之间隔了岁月沧海,再相对,已是物是人非。 “时间过的可真快,”荣太妃并不看他,而是虚望着前方,“不知不觉,都这样的年纪了。庚儿薨逝的时候,我以为我挺不过去了,谁知拖着这病仄的身子又残喘了这么久。” 洪安帝疑惑顿起,“庚儿?” 平王是皇后的儿子,为何她要说这些话呢? “陛下,若庚儿不是英年早逝,若他能健健康康如其他皇子一般,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当时平王诞生,举国欢腾,身为嫡长皇子的他被给予了厚望,可谁知他自小身子弱,骑不得马拉不得弓,洪安帝对此痛心不已,所以此后很多年都没再提立太子之事。 “先帝自幼与朕不亲近,庚儿是朕第一个孩儿,又是嫡长的皇子,朕当时就想把天下最好的都给他,把朕没有得到的都弥补给他,可是……” 谈起了往事,尤其是伤怀的往事,总是令人愁肠百结。 “庚儿出生时,脚踝上有块胎记,像极了翔云,当时邵孤光就说他是踏云而来的龙儿,将来必有一番大业。” “邵孤光自从担任钦天监监正以来,所言皆不虚,唯此一条没有说对,我庚儿……唉……” 洪安帝是极其器重邵孤光的,对他的话可以说言听必从。在他眼里,邵孤光算无遗策,通晓天文地理,是少有的通灵之人。 荣太妃望着眼前这人,岁月已在他的脸上留下了痕迹,曾经鲜活的情愫也已变成了两鬓染霜的灰白。 “庚儿……”她欲言又止。 洪安帝歪了歪头,等她说下去。 “庚儿……他还活着。” 洪安帝:“……!” 惊愕过后是笃定,“不可能,庚儿入殓的时候,朕就在一旁,他不可能……” “平王不是庚儿。”她的语调加快。 这句话把人说糊涂了,洪安帝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急切,“何意?” “我把庚儿和自己的孩儿掉包了。” 他的脸上全是震惊,“你……你说什么?” 荣太妃长长吁出一口气,仿佛吐出的是一个憋了很久很久的秘密: “我与皇后同时心仪陛下,奈何造化弄人,我成了荣妃,而她做了太子妃。 “我先于她有孕,可她在成为太子妃后还不死心,暗中以全家人的性命威胁我的贴身婢女给我下毒,我那婢女从小跟随我,不愿害我,可家人又不能不救,只好下了一半的药。 “我昏迷了三日,皇后以为我必死无疑,没想到我却挺了过来,从此以后我就靠养胎药勉强保住了这个孩子。 “许是天意吧,皇后生产那天,我也早产了,由于中毒,那个孩子生来羸弱,看他那样子又想到我的处境,若跟着我只怕会养不活。 “我倾尽所有买通了她身边的奶妈宫女,将两个孩子掉了包,掉包后我怕她发现,就让孩子呕吐了几天,再令奶妈日日吹风,民间都看孩子与母亲的生辰的,若相克就会有灾祸。 “每个母亲都是爱孩子的,面对孩子很少有母亲能保持理智,她听从了奶妈的建议向陛下请旨去始觉寺祈福抄经三个月。 “以至于后来平王体弱,她都以为是母子二人生辰相克。 “她确实是个好母亲,这么多年来,一直尽心尽力照顾着平王,什么都是最好的,也多亏了她是皇后,无论多珍贵的药材也从来没有断过。”荣太妃脸上是不明含义的笑。 洪安帝是震惊的,一时无法消化这个惊天的消息,“你真是好狠的心思。” “呵,我狠?若不是她将我的孩儿害成了那个样子,我也不会将孩子掉包,她做的孽就得用一生来偿还!” “怪不得……怪不得你从小就不与晋王亲近,还主动要求他去做质子,怪不得你对庚儿的大婚如此上心,还曾偷偷出宫去看平王妃……” 洪安帝慢慢摇着头,连呼吸都开始颤抖起来。 “晋王脚上的祥云胎记可以证明他就是你的庚儿,你的第一个孩儿,你曾经许诺要给他所有你没得到的东西的那个孩儿。” 荣太妃说完,缓缓闭上眼睛,默了默,站起身来行了一礼自顾自出去了。 门内传来急促的咳嗽声伴着宝玺尖细又焦灼的声音:“快,快去叫太医!陛下,陛下您怎么了?” 荣太妃站在门外望着远方眯起了眼睛,太医飞奔过身旁将其撞了个趔趄她也毫不在意,她一直笑,一直在笑。 第146章 孤身涉险 东方谨从西雍回来后就心事重重,刚开始东方弘文打趣他还回句话,现在直接跟个木头一样。 “还没有眉目吗?”东方谨面无表情。 “三哥是指哪件?皇弟的消息有了,那件事也快了。” “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我觉得十岁那年的昏迷没有那么简单,或许……同柒星阁有关。”东方谨沉吟片刻,还是说出了心里的想法。 第219页 “三哥,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了,怎么能有这么奇怪的想法,那柒星阁跟你的老相好有关,跟你是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你就放心吧!”东方弘文对着他叹了口气,这都不知道是第几次对着他叹气了。 红颜祸水啊。 …… 夏青溪前一刻还站在死牢内的石壁前,下一刻两眼一黑转瞬置身于黑暗之中。 要命的是,她准备的那么一大包东西竟然没有带过来。 在眼睛适应了黑暗后,她发现某一个方向似乎有一处模糊的光源,伸手摸索了一下,没有障碍物,她径直朝光源走去。 脚底崎岖不平,有尖锐的石头硌的脚生疼。走了约么一炷香的功夫,隐约可以看清发出光亮的是两个圆点。 天权星是北斗七星中最黯淡的一颗,所以洞中较其它星宫要暗。走近了才勉强看清两个亮点是一对眼睛,看轮廓是个半人高的石像,至于雕刻的什么就看不清楚了。 按照掌经所示,天权星在左手食指下方的位置。夏青溪摊开手掌,用天权星宫的位置猛地一打石像的头,石像发出了幽微的光。 这是一座裂开的断崖边,两头分别有一处石像,裂崖上横架着一架吊桥,从崖底翻涌上来大片大片的光点儿如萤火虫一般渐渐将空间照亮。 对面是什么看不清,当前能做的就是穿过吊桥。点点光亮已经涌到桥上了,夏青溪伸脚试了试,木板发出了咯吱的声音,亮点越来越往上,脚底慢慢暗了下来,她用力抓住铁链,一点点儿往前挪动。 行至中间,桥晃动的厉害,夏青溪能感觉到木板越来越疏松,着力点越来越少,每迈一步都异常艰难。恐惧从后脚跟直直往上窜,心尖麻麻的,手脚开始哆嗦起来。 她心里默默呐喊着,不要抖啊,不要!可身体完全不听指挥,冰冷的铁链有着刺骨的温度,从上了桥开始,气温明显下降了,夏青溪一门心思想早早过桥,就算桥没有问题,待得久了怕也要冻僵了。 摇晃中又挪了一小步,忽然手上猛烈一坠,链子断开了,情急之下夏青溪死死抓住断链,脚底的木板咔嚓一声碎了,整个人吊在了半空中,摔落的木板并没有听到回声。 铁链来回晃动了几下,耳边的风嗖嗖而过,夏青溪感觉是在人间与地狱不停地摆动,稍微停下后,她铆足了全身的力气,一点点抓着链子往上爬。 由于是悬在空中,全身的着力点都在手腕上,幸好最近一直在练箭和锻炼,要不然非得交代在这不行,此时她更深刻地意识到,只有自己强大才是最实在的,生死关头,靠的还是自己的力量。 咬着牙攀上去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手上又锉掉了一层皮。如萤火虫一般的点点磷火已经越飘越高,匍匐在桥上其实是个极其狼狈又不雅的动作,但效果却不错,很快终点就出现在了触手可得的地方。 夏青溪深深吸一口气,整个身子弓了起来,看准前面的平地,蹭地一声跳了过去,在落地的刹那,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有了着落,她顺势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息着,努力平复着因恐惧而不停颤抖的身体。 漆黑的深渊,摇晃的吊桥,独自一人的孤单与恐惧,将她的心里防线撕碎,她躺在地上任凭眼泪流着,“别怕……别怕……”就像上次夜川轻轻从身后与她一同握弓射蛇时对她说的一样,“别怕。” 她告诫自己,没有人理所应当地为你提供依靠,一切只能靠自己!眼泪渐渐止住后,手上钻心的疼麻猛烈地袭来,她将上衣的前摆扯撤下一条来缠在掌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正了正腰上的箭筒,刚才坠落的时候,箭筒里只剩了两只箭了。 明确了目标,夏青溪大步向前,迈向了那片恐惧与不确定性,也迈向了希望。 —————————— 东方弘文将一块松鼠鳜鱼夹到嘴里,脸上全是满意的神色,“嗯~~还是我们东渊好,人杰地灵,钟灵毓秀,连鱼都特别好吃,来三哥你快尝尝……” 刚要把盘子往前退,他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差点忘了,你跟你老相好分开后就得了相思之症,茶饭不思的,这鱼你肯定尝不出味来。” 东方弘文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瞄着不远处的一桌,那人背对着这里,正说话间,已结账起身,“三哥,他要走了!” 东方谨乜斜了一眼,追随着那个身影,将一锭银子啪在桌子上,紧随其后。 那人似乎察觉到有人跟踪,加快了脚步,穿过热闹的街道,匆匆拐入了一处僻静的巷子里,二人不甘落后,也跟着进了巷子。 从巷口出来,再穿过两条街道就是一座废弃的寺庙,那人一个闪身从断墙翻了进去,紧追而来的墙下二人相互一对视也跟了进去。 院中的身影背对来人,悠闲地摇着一把折扇,语气里似乎带着一丝笑,“二位辛苦了,跟随我跑这么远。” “知道辛苦还跑那么快!累死小爷了!”东方弘文没好气地剜他一眼。 “两位穿着不俗,样貌气度也不俗,想必是宫里的人吧。”那人依旧没有回头。 “你应该知道的。”东方谨沉吟片刻,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 “三皇子。” 东方谨一怔,“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跟弘文一样,叫三哥。毕竟你也是东方家的……” 第220页 “我姓夏,只有一个名字,夏觉非,你们可要记住了。”觉非挑唇回头,脸上是捉摸不透的笑。 听到这个名字,东方谨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张思念了无数次的脸,轻咳一声,“无论怎样你都是本王的弟弟。” 觉非不明就里,但东方弘文是听明白了,“嗳~~有道理啊,三哥!哈哈无论怎样他都是你弟弟,哈哈!” …… 夜川试了数次,都没能打开天权洞的入口,只得在这守着,红肿发柴的眼睛并不能让他闭目休息一会儿。 七星洞的危险他比谁都清楚,如今她孤身涉险,此时他心乱如麻。 第147章 勇探天权洞 夏青溪紧紧攥了一下背在后背的弓,摸索着往前走。 与刚才吊桥上不同的是,越往前走温度越高,不一会儿额头上竟沁出细细密密的汗来。 光线越来越弱,正走着,脚底感觉踩到了什么东西,拾起来一看竟是一本书,隐约可以看到封皮上写着《连山》。 夏青溪心里咯噔一下,《连山》这本古籍在历史上已经失传了,如今却出现在这里,还是以这么随便的方式。 越往前,感觉脚底全是散落的书籍,好奇心促使她又拿起一本。 这本更不得了了,《黄帝外经》! 世人只知《黄帝内经》,其实《黄帝外经》的成就远高于它。传说里面记载着长生不老和起死回生之术,只可惜已经失传了。 夏青溪的汗毛都竖起来了,难道说,这些书全是失传已久的古籍和珍贵典籍? 地上全是书,由刚才的星星散散到现在的成堆成垛,其数量叹为观止,它们的价值已经无法用金钱来估计。 出于对书籍的喜好,夏青溪真的想将它们都搬回去,可现在的她筋疲力竭,又晕又饿,手上还受了伤,无奈,只好粗略选了三本书揣在怀里,这要是能带出去说不定能改变世界。 《黄帝外经》是肯定要带的,虽然她以前也不信什么鬼神、长生不老之说,但自己都是从现代穿越过来的,还有什么怪奇的事不能信呢? 再说了,带出去给水坎,这才是物尽其用,总比躺在这黑漆漆的洞里强吧。 还有一本《六韬》,这可是太公兵法,带出去给夜十九肯定能帮到他。最后一本是《太平要术》,东方谨以后是要掌管东渊国的,这本书给他再合适不过了。 越往前走书越多,前面出现了一堵用书堆成的一人高的墙,墙上留有一个小门,进去后有一条横在面前的路,路的四周还是书墙。 迷宫?! 一座用书堆成的迷宫? 天权星又叫文曲星,那么这个洞又可以叫文曲洞,出现这么多书也合情合理了。 迷宫里光线极暗,摸索着走了许久仿佛又回到了原点,此时夏青溪又累又饿,两只脚也开始打飘。 温度越来越高,却不知道热源在哪里。 脑子里仿佛有一个螺旋不停的在转令人晕眩,按了按鼓胀的太阳穴,“如何才能标记出走过的路呢?”自言自语嘀咕了一句,夏青溪用包着布条的手抹了一下额头的汗。 “嘶……” 钻心的疼又一阵袭来,不过这痛感却给了她灵感,掏出怀里的匕首反复试探了几次后,她对准远离动脉的手臂外侧刺了下去。 夏青溪是很惜命的,人活着不容易,所以她反复揣摩了怎样才能出少量的血并且快速止住。 视觉受限的昏暗中,人的听觉和嗅觉异常发达,鲜血的腥味能很好的辨别方向。 这里温度高的出奇,汗水湿透了里衣渐渐荫出了长衫,手掌锉开皮的地方与手臂上割的伤口都被汗水浸得生疼,为了不让自身温度过高,无奈中,夏青溪只好将长衫脱下捧在手里。 强烈的困意一股股袭来,两个眼皮开始不停打架,她脑袋里仿佛有两个小人在争吵: “闭上眼躺下休息会儿吧,太累了!” “不能倒下,天权偈还没有拿到手,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能倒在这里!” 虽然两个小人儿是脑袋里想象出来的,但夏青溪还是抬手挥了挥将他们赶走。 她不能倒在这里,她不允许自己这样无能,没有夜川的帮忙难道就不可以了吗?明明刚才吊在桥上的时候还自言自语一切只能靠自己。 扶着墙,夏青溪大口喘息了几下,努力抑制住头脑中的晕眩,拖着绵软的身体艰难前行着。 又从手臂割了一些血出来后,她将里衣的带子也解开了,太热了,整个身体仿佛要被蒸熟了,汗水顺着脸颊趟过眉毛流到眼睛里辣得眼泪直往外流。 不知过了多久,在两条腿快要失去知觉的时候,前方出现了出口。有很强烈的光从出口外照射进来,接收到强光的瞳孔猛然收紧,夏青溪歪了歪头缓缓睁开眼睛慢慢适应。 踟蹰到出口,她眯起了眼睛打量着外面,这是一个方形的开阔平地,中间是圆形的图案,令人不禁想起了昆仑山行宫的祭天台。 天权代表天子权威,由此也说明此处是天权洞主洞,想要找的天权偈一定在这里。 没有丝毫犹豫,夏青溪抬脚迈向了这片光亮之中。 中央圆形的图案是一种古老的龙纹,双龙头尾相接围成了一个圆形。行至中间有一卷卷起来的竹简躺在地上,打开后是空白的,只有中间的七片上面写着熟悉的阿拉伯数字。 第221页 10,24,空 11,空,60 空,35,37 8,空,17 12,16,空 13,空,85 空,21,29 夏青溪盘腿而坐,仔细端详着这几组数字,根据前几个七星洞的经验,要破解这些数字一定要用到现代的知识,“有什么东西是三个一组呢?”她胳膊肘在双腿上以手托腮,“三个……” “三阳开泰……三教九流……三心二意……三妻四妾,”呃,想什么呢?“三长两端……”呃,这个不吉利…… 原来饥饿真的会令一个人的智力下降,特别是又热又晕又饿的时候。主洞的温度依然高得出奇,她虽然刻意减少活动,但汗水还是不停往下滴,嘴唇干裂的厉害,舔一下,翘起的硬皮划得舌尖疼。 肚子不知道敲了几次钟了,仿佛每次探洞都会出现饿肚子的情况,所以这次她带了包着油纸的干饼——放在了没有带进来的包袱里,夏青溪无奈地拍了下额头,咽了一口口水。 由于出汗和干渴,咽口水这个动作已经变成了干咽,吞咽之后是一阵自喉头翻滚上来的恶心。 她努力定了定神,还是要尽快找到这几组数字的规律,再拖下去,不被渴死饿死也要被烤熟了。 扯着敞开的里衣虚弱地扇了几下,脑海里隐约出现了模糊的一个亮点,答案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但怎么也看不清楚。 “三个……三个……三个一组……”夏青溪努力将脑海中的亮点拉近,突然灵机一闪,她想到了一个答案。 勾股定理。 三个数字一组,又被现代所熟知,若真的是勾股定理……她飞速将其它的数字推演出来用匕首刻在了竹简上。 竹简拿在手里松松垮垮,结线很松,就像可以抽出来一样。 将竹简握在手里后,不经意往地下一瞥,原来放竹简的位置下方有一个细长条形的凹槽,凹槽很浅,大概有一根竹片那么厚,难道是要将这竹简上的竹片安进去? 可是这么多竹片到底放哪一根呢?她将竹简重新铺在地上,捏着下巴思忖。 七片有数字的竹片代表北斗七星,这里是天权洞,天权是七星的第四星,连接着斗魁和斗柄,若非要选一根的话,那就是…… 夏青溪从右往左将第四片竹片抽出来——8,15,17这三个数的和刚好是40,就是它了。 异常的兴奋令她血脉上涌,脑子里更晕了,胳膊像两团棉花一样,全身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当竹片压入凹槽的瞬间,在阿拉伯数字下方出现了几个殄文,夏青溪聚精会神全力识记。 不知是饿得产生了幻觉还是过于劳累花了眼睛,眼角余光所到之处,地上的两条龙仿佛活了起来,绕着中心游动。 洞内开始剧烈震荡起来,穹顶的石块不停落下,下面是空旷的平地,她无处躲藏,歪着身子避过了这一块,还没有站稳另一块便直直砸了下来,一个躲闪不及,石块砸到了后背上,趔趄一下径直往地上扑去。 …… 夜川守在牢内的石壁前已经一天了,他盘腿正对着嵌着七星坠的凹槽,心乱如麻。 这期间他不停回忆与夏青溪相识的点滴,或许从在若谷轩拉住她胳膊的那个瞬间起,他的生命就变得不一样了。 疼痛与干涩令他眯起了眼睛,盯着前方漆黑的石壁看久了仿佛出现了幻影,她的影子越来越清晰,她正对着他笑。 他的手不由自主伸了出来想要触碰,一个白色影子突然一闪出现在了眼前,噗地一下吐了一大口鲜血。 眼前这人气若游丝面色苍白,开裂的嘴唇上有鲜红的口子,手臂上是一道道狰狞的刀痕,已经凝固的血液触目惊心,手上缠着的布条长长地散开来,露出里面锉破皮的手掌,鲜红的嫩肉透过错开的皮露了出来,敞开的里衣露出桃粉色的肚兜,早已被撕扯掉前襟的长衫散落在地上。 夏青溪?! 第148章 山河移 夜川伸手将夏青溪接住,她如一条绸带般瘫软在他的怀里。 水坎见夏青溪被抱进来的时候,正忙着给盈歌换药,上下打量一圈后眼皮都没有抬一抬,“主子,我这忙着呢,你把她放平了先检查一下什么地方受了伤。” “先过来看她。”夜川黑着一张脸,似乎对水坎的漠不关心有些恼火。 “那怎么行?七爷可是把命押给了水坎要救活这姑娘的,万一……”水坎耸耸肩,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将人放在矮榻上,继续给盈歌换药。 夜川不再同她理论,将人放平,手悬在半空中,不停地握拳又伸展,犹豫不决。 “哎呀主子,这都什么时候了,男女大防比命还重要么?”水坎不满地嘟囔了一句。 夜川喉结滑动了一下,指尖微微有些颤抖,小心揭开里衣,桃粉色的肚兜上绣着海棠蜻蜓。 “一定要看仔细了,一寸皮肤也不能落下。”水坎脸上表情极其丰富,时不时来上一句。 夏青溪只有手掌、胳膊上的伤和背后的淤青,其它并无大碍,或许只是累了、饿了、吓到了,眼皮跳动了一下,慢慢开始转醒,眼睛微微睁开时映入眼帘的是夜川离得极近的脸。 他仿佛在自己脖子上鼓捣什么,夏青溪一皱眉,夜川察觉后加快了手上的动作,迅速将肚兜的带子系好坐到一旁。 第222页 “感觉如何?嗯?”脸上的窘迫迅速被关心的神色取代,夜川微微前倾着身体柔声问道。 “水……”她的神志还有些模糊。 喂她喝了数杯茶水后,跳动的睫毛慢慢张开,异色的眸子里是涣散的光,“盈歌……盈歌怎么样了?” “她没事,有水坎在,你们就放心吧,只是七爷,你又欠了水坎这么大一个人情,咱们是不是该商量商量还一下?”水坎站在桌前,将杯里的茶一饮而尽用袖子擦了擦嘴朝她睨了一眼。 夏青溪在裤腰处摸索了半天,“奇怪……我明明放在这里的……” 夜川递过来一张书页,没有说话,脸上闪过一丝窘迫。 “小坎儿,我本来想把《皇帝外经》带出来给你的,但我运气不好,被石头砸到了,手里的书也没有拿住,情急之下只抓到了……” 夏青溪还没有说完,水坎一个箭步冲过来,因跑得太快了膝盖撞到矮榻沿上疼得龇牙咧嘴。 一把抓过那张书页,水坎若获至宝一般捧在手里,刚要仔细看,就被人抽走了。 夜川捏着那页纸,歪歪头示意她先给夏青溪处理伤口。 水坎嘴巴一撅,“她没事,就是一点儿外伤,吃饱喝足睡一觉就好了。”见夜川还是不为所动,“好好好,水坎这就处理伤口。” 摊开锉破皮的手掌,水坎用剪刀一点点将错开的皮剪下来,“七爷,你练箭本就将手弄得粗糙了,等这次再长出新的皮会比以前的更硬,不过也更不容易再受伤了,你这双手啊,算是练成了!” “嗯,谢谢小坎儿,每次都是你仗义出手,我从来没有好好谢谢你……”夏青溪还没有说完,水坎停下手上的动作见鬼一样望着她,“七爷你怎么探了个天权洞突然转性了?水坎有点不习惯。” “以前都是我不好,这次本来想给你带《皇帝外经》也没有带成。”她有些沮丧,娇俏的脸颊上染了忧伤,令人看着心疼。 “说人话!”水坎白了她一眼,“我还是习惯以前那个鸡贼的七爷,你这上来谢啊谢的,弄得水坎一身鸡皮疙瘩。” “以前是我不懂事,总以为别人的付出都是应该的,这天下哪有那么多应该?别人又凭什么欠我的呢?” 夜川手微微抖一下,超她望了一眼,神情复杂。 夏青溪嘶了一声,看了一眼手心,“小坎儿,以后你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吩咐,七爷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德行!”水坎继续着手里的动作,“不过七爷你能想着水坎,水坎还是很欣慰的,那页《皇帝外经》就当你还了以前的情分,以后可别这么别扭的说话了,不习惯!” 水坎包好手掌又给手臂和后背上好了药,伸出小手两眼放光地望着夜川,“主子……” 待拿到那页书后,她很不得跳到桌子上,瞪着大眼睛一眨不眨如饥似渴地读着上面的内容。 夜川打横将夏青溪抱起进了另一间偏房,将她放到榻上后,两人都没有说话。 空气有些凝脂。 夏青溪拿起他的手摊开,用露在外面的指尖在上面比划了半天,停下来问他,“何意?” 他将手俯上她的脸,拇指摩挲着她的脸颊,答非所问,“都是我不好,” “夜十九!”她有些急了。 “若我那时能放手,你也不会遭人暗算,盈歌也不会受伤,你也不会自责,更不会独自去闯天权洞,都是我不好……” “……” 她所认识的夜川,杀伐果决,雷厉风行,性格孤冷高绝,有着睥睨天下傲物苍生的气魄,如今的他,仿佛天神坠入人间,眼里全是柔情缱绻,甚至带了一丝哀伤。 水坎说夏青溪变了,他又何尝不是呢?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都变了。 夏青溪望着他深邃的眸,认真地说:“我不怪你的。自从认识你以来,都是你在照顾我,而我从来都没有帮过你,你留下亲自带兵助我夺王位,我很感激,只是经过这件事,我也深深意识到自己的不足,我还是太弱小了,我不知道能不能扛起这个重担,我有点怕……” “你是最好的,我从来没有见过比你更好的了。”夜川明明是有感而发,她却听着像安慰人的话。 “我已经没事了,你快回去吧,皇命难违,身不由己,这些我都懂的。” 正说着,宫女送来了熬好的粥,夜川接过舀一勺放在嘴上轻轻吹着,吹好后又用嘴唇试了试。 夏青溪本想拒绝,看到缠得结结实实的双手,默默低下了头。 夜川将粥送到嘴边,她吃得极慢,气氛莫名地尴尬起来。 若是以前,她肯定会扯着嗓子使唤他快点喂,而现在眼前这个人有些陌生。 她的忸怩,在他眼里又何尝不陌生呢? “那个殄文是什么意思?”她不死心,又试探地问道。 “不知道。”他俊目微挑。 “……?!” 夏青溪奇怪地望着他,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特别有冲击力,仿佛是小孩子置气一般,一副急需人哄的样子。 她笨拙地用手掌挠挠头。 “我很担心你。”夜川一边喂她一边自言自语,“看到你在我面前消失,我害怕极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一个人探洞了。”纤细的眉头微微皱起,斜眼望过来,样子竟有些俏皮。 第223页 夜川没有说话,夏青溪趁势拍了拍他的肩膀。 王爷和小孩子这两个物种,有时候都是要哄的。 “我保证,下次一定叫你一起,绝不单独行动了,快告诉我那殄文是什么意思。”她语气里的急迫更甚了。 “山,河,移。” 夜川一字一顿,表情凝重。 第149章 我想把皇位传给你 “山河移?” 夏青溪重复了一遍,她的内心是震惊的,天权转变山河移,“这山河仅仅是西雍的山河吗?” “不。”夜川只吐出了一个字,视线变得凌厉而复杂,眉头拧成了疙瘩。 “夜十九,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不得不承认,她是睿智而敏感的,仅从一个动作、一个表情就能发现端倪。 “你以前说的,还做数吗?”他话锋一转。 “你指什么?” 夜川起身放下手里的空碗,顺势将整个身子倾了过去,双手抵住床头居高临下望向她的双眸:“你说过会站在我这边。” 他的身材伟岸高大,欺过去的时候行成了一个小空间,将她紧紧锁在里面。 夏青溪想起曾答应过,若他夺嫡定会站在他这边。 “嗯,七爷说到做到,你就放心回去吧!”她一副豪情万丈的样子,用力把他往后推了推,笑得没心没肺。 不知从何时起,他只要稍微一靠近,她就会推开,每次她做这个动作,他的心中就升腾出一股子莫名的火气。 渐渐靠近的脸将鼻息全都呼在了她的脸上,她别过头躲闪,“夜十九……你要干嘛?” 夜川将嘴唇快要挨到她的耳垂上,“小东西,本王,很不甘心呢。”说完直起身子留下一个复杂的眼神转身出了门。 留下夏青溪龇牙咧嘴,“莫名其妙!神经病!油猫饼!!” …… —————————— 养了两日,盈歌渐渐转醒,夏青溪寸步不离守在榻前。 “主君您休息一下吧,等朝服绣好就要举行登基大典了。”次仁赞普说着,眼角余光时不时瞄一眼盈歌的方向。 “姑娘你休息下吧,眼睛都红了。”由于伤在胸口,盈歌说话弱弱的。 “若是再偏那么一点……”夏青溪想到她的伤仍然心有余悸,“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办?” 鼻子一酸,眼泪迅速盈满了眼角。 上次当着盈歌的面流泪还是在北狄找东方谨的时候,虽然告诫过自己要坚强,后来也确实成长了许多,但是面对至亲至近的人,或许是由于磨炼的还不够,泪水终是忍不住。 “我想跟姑娘说会话。”盈歌虚望着前方,但次仁赞普知道这是对他说的,小心翼翼又依依不舍地望了一眼,轻轻关上门出去了。 “盈歌……”夏青溪看着他的背影,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我没有经历过你的人生,无法体会你的心情,所以没有资格去劝你,可是最近我明白了一些道理,想说给你听听。” “……”盈歌没有说话,虽然她大概能猜出来她要说什么。 “我以前觉得你们在我身边似乎是一种自然而然、理所应当的事情,我有想过,要跟你和觉非一辈子在一起,与夜十九做一辈子兄弟。 “你受伤后我想了很多,盈歌,我们朝夕相处那么久,我发现我一点儿也不了解你。我很害怕,我怕我没有机会去了解,我也很后悔,为什么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没有多了解你一些呢? “还有夜十九,我知道他旧伤未愈又有新伤,他为了不让我担心和水坎一起瞒着我。 “以前我曾认为我们是有协议的,不过互相利用而已,但是经历过这些事情以后,我也怕失去他,也后悔为什么没有对他好一点,他府内有新婚娇妻在等着他回家,而我却让他来冒险,我把一切都想成了理所应当。 “盈歌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夏青溪将脸贴在盈歌垂在榻上的手心里,喃喃自语,“我突然好害怕失去你们。” “不会的,姑娘,你是最好的。”盈歌的这句话,不久前夜川也说过,“姑娘待人真诚,不计得失,从不做作,你对我们是真心的好,我们也相信你会越来越好。登基大典后你就是西雍的王了,你一定要把西雍治理成一个强大的国家,因为这里是我的故乡。” 夏青溪没有回答,有些话,她知道不适合这个时候说。 “盈歌,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她歪着头仰望着她。 盈歌微微扬起头,眼睛眯起,思绪又回到了小时候如何跟着车队颠沛流离,如何与狗争食,如何偷了一块饼又如何被打得半死。她没有讲被卖做幼马的事情,没有讲如何习得的武功又如何进的枢密使府,有些经历太悲恸,一颗破碎的心实在承受不起。 …… 五月的天已经暖了,夏季悄悄来临,不知为何今年的春天格外漫长,总是透着料峭之意,有时站在阳光下也觉得寒意沁骨,尤其是西雍的夏天,早夏极为凉爽,哪怕晌午再热,早晚还是凉意习习。 次仁赞普站在偏殿的院中。 院子不大,周围用栏杆围着,外面就是连绵的群山。树木隐约有了些绿意,山风习习,清凉中夹杂着丝丝暖意。 “她睡下了?”次仁赞普行了一礼,脸上是一副担忧的神色。 第224页 “嗯,已无大碍了,休息些时日便好。” “……”次仁赞普欲言又止,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夏青溪捕捉到他的迟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慢着我?是关于盈歌吗?” “老夫只是觉得亏欠她太多,没有照顾好她,死后也没有脸面去见她母亲。”他的眼里全是无奈与哀伤,悲戚的神色笼罩住他,与萧索的山景构成了一副伤感的画。 她走到栏杆处,凭栏远眺,风吹过来凌乱了耳边的发丝,“人活一世不易,珍惜当下,不要妄自菲薄,她心里是有你的,她一定也渴望有父亲的关爱。” “可我没脸见她……她恨毒了我,等主君登基,局势稳定了,老夫就将这条命还给她……” “刚才我还说要珍惜当下,次仁将军,你太悲观了,盈歌刚受伤的时候,以为自己活不久了,将你托付给了我,我已经答应了她,从此以后,待你如父。” “她……她真的……”次仁赞普显的眼睛里涣散的光霎时收紧聚拢,面上又了神色,“她真的……” “嗯,真的。她真的很关心你,所以以后不要总想着把命给他,既然没有照顾好她,那就尽力去弥补呀,死并不能赎罪……还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 “主君尽管吩咐,老夫在所不辞。”次仁忙着行礼,被夏青溪扶住了。 “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就是……我觉得自己太弱了,恐难当大任,待登基后,我想把皇位传给你……” 夏青溪还没有说完,次仁赞普就跪在地上双臂匍匐,“主君,帝位不可儿戏啊!” “所以我才会传给你啊,别人我不放心。”夏青溪一脸认真,“最近经历了很多事,我觉得自己还不够好,没有能力将西雍治理好,我怕辜负了你和盈歌,也怕辜负了西雍的百姓。” “主君孤身混入敌人内部拿到科考题目,臣等皆被主君的智谋折服,况主君登基后我等将竭力辅佐,定能开拓一方盛世。”显然他不赞同她的话。 “唉……我那次是侥幸,运气好罢了!”她苦笑着摇摇头。 “主君莫要推脱了,这天下本就是主君的天下,主君流着皇室的血脉,肩上生来就负着天下的担子。” 次仁赞普跪在地上苦劝,夏青溪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 —————————— 一只箭矢“嗖”地一声射在了三王府主厅的柱子上,东方弘文取下上面缠的信卷。 “何人?”东方谨挑了下眉。 “三哥,你看这都第几次了?为什么每次我们想查点什么,总有人暗中送信呢?你让我查的那件事,本来几乎要断了线索的,但也是被这么一提醒,很快就要有眉目了。” 东方谨蹙眉,此人似乎并没有恶意,为什么要一次次帮忙呢?他接过信卷,上面写着“东市悦来客栈。” “走,去悦来客栈。”他将纸攥在手里快速出了门。 第150章 这里也是我的家乡 东市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街道并不宽阔,铺肆少,较之主街的繁华,这里显得冷清多了。 悦来客栈,向来是贩夫走卒汇集的地方,门口的水渍将土夯的地面浸得有些绵软,低矮昏暗的大厅里,三五人一桌围坐在沾满油灰的桌子旁。 “阿大你快点,整日里想着你那小娘子,碗都端不起来了,哈哈!” “我……我那小娘子,真是,真是有两下子,弄得老子日日下不了床……” 厅虽然不大,但人语响亮,到处充斥着一种粗鄙的市井之气。 二人往门口一站,锦衣华服,金簪玉冠仿佛天上下来的谪仙,众人停住言语,齐齐看向他俩,连掌柜的也点头哈腰地一路小跑过来。 掌柜的整日扎在人堆里,也是个人精,见来了贵人忙不迭往里迎。“二位楼上请。”点头哈腰的样子将此处的市井气渲染到极致。 客栈分为两层,虽然都是市井的布衣平民居多,但一二两层还是有差别的,通常二楼的身份要高贵些,所花的银两也多些。 东方谨掏出一锭银子,只要了一壶茶,掌柜的千恩万谢地走了,吩咐下去将本店最好的茶沏来。 茶水沏好,东方谨饮了一口眉头紧蹙,望了一眼杯中茶水的成色,迟疑一下一饮而尽。 东方弘文就不同了,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噗”地一口将茶吐出来,“这,这什么鬼东西?他们,他们是不是要毒死小爷?” 东方谨按住他的胳膊,截断了他要去找掌柜的算账的冲动,“这已是店里最好的茶了,于草民布衣而言,此茶已是极品。” “极品?”东方弘文做了个夸张的表情,完全没有发现身多了个人。 “皇子的生活还真是奢靡啊,玉食珍馐地供养着,也难怪不识人间疾苦。”觉非自顾自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二位是在等我吗?” 他倒是开门见山。 东方弘文想要理论,被东方谨一个眼神制止了,一脸的不服气。 “觉非,你可愿同三哥一同回宫见父王?”东方谨也同他一般开门见山。 这么直白的对话反倒使觉非挽起了唇角,“我倒是喜欢你这性子,三哥。” 东方谨一怔,“你……你认本王了?” “无所谓认不认,你高兴我叫你三哥,我就叫你三哥好了,你高兴,她也高兴。”说完又自顾自饮了一杯。 第225页 虽然没有说“她”是谁,但他们都心知肚明,在他们之间,夏青溪成了一条神奇的纽带。 “这么说,你是打算认祖归宗了?来,乖,叫六哥!”东方弘文一听来了精神,一副揶揄的样子看着觉非,刚才的不快全都抛诸脑后。 东方谨掏出帕子,里面似乎包裹了什么东西,他打开推给觉非,“你最爱吃桂花糕了,有一次我们偷偷溜出宫,你就是为了这桂花糕才走丢的。” 觉非拿起一块放在嘴里,“小时候的事我已经不记得了,不过这糕确实挺好吃的。我认你这个三哥并不代表我要认祖归宗回宫去,从走丢的那刻开始,我与王室就没有关系了,我有我自己的人生。” 又吃掉一块后站起身来,“三哥,你好好待她,我有我的使命。”他停顿一下,似乎有一声哀叹,“我用身不由己换了可以活命的资本,有些事,我无能为力。” 他转身,想了想又回头将桌子上剩余的几块糕点连带帕子都收起来揣进怀里,“这个确实不错,”说着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脸色突然一变,“母亲死的时候,为什么父王要出宫私巡?你知道原因的,不要自己骗自己了,其实你早就知道了答案。” 东方谨:“……” “三哥,他说什么呢?”东方弘文看见他离去的背影有点跳脚了,“这……这小子也太傲慢了吧!” 东方谨面前的茶已经凉透,放置久了,本来不清冽的茶汤更浑浊了,他执起杯子一饮而尽,随着杯子啪一声落桌,他的眼微微抖动着眯起来。 “三哥……你没事吧……”东方弘文有些担忧,万贵妃死的时候,父王刚好不在宫中,那小子那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无妨,弘文我们回去吧。”东方谨长吁一口气,“那件事已经有眉目了。” …… —————————— 盈歌摊开洗净的那方手帕,一角绣着兰花,是个素净的花色,如他的人一般。 一想到他给自己上药,脸就红得如夏日的晚霞,或许是由于情绪的波动,突然就呼吸困难,她紧紧捂住了胸口,随后艰难地掏出一个小瓷瓶。 吞下一粒药丸后,她捏着这枚细小的药瓶仔细打量,上面描绘着一副侍女扑蝶图,精巧又别致。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夏青溪见她神色有些慌张,关切地问:“盈歌,你怎么了?你脸色似乎不太好。” 盈歌将背在后面的手伸到枕头下把药瓶藏好,脸上露了个笑容,“姑娘,我没事。” 夏青溪看到散落在被子旁的那方帕子,又看了看她有些微红的脸颊,“那个……当时你情况紧急,我身边只有他……所以……他才帮你换药……” 明明是要解释的,谁知自己的脸倒先红了,夏青溪尴尬地笑笑,“他,他也是事急从权,当时那种情况……” “我知道的,姑娘不必解释。”盈歌也跟着羞红了脸,两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还是盈歌先开了口,“姑娘,我觉得你会是一个好皇帝的。” “为什么这么说?”夏青溪微微一怔。 “你曾跟我说,人间的事,只要生机不灭,即使重遭天灾人祸,终有抬头的日子。为什么现在姑娘就要退缩了呢?”盈歌的眼睛里闪着光芒,那目光太灼眼,她不敢正视。 “我劝自己的时候,就想着,无论何种情况,无论何事,最糟糕的就是一死了,可天下帝位不是,那是天下百姓的命,我不敢冒险……”她低下了头。 “姑娘,你是我见过的最特别的妇人,有智慧,有能力,权谋不在男子之下,身为皇室血脉,若你都不能为百姓博一次,其他人更没有资格了,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救你吗?” 夏青溪抬头望向她。 “我死了,不过一人殒命,你不同,你肩负着天下,你不能死。我愿意拿命换你的命,换天下百姓的盛世太平啊!” 盈歌的一席话令她无比震惊,也意识到自己的眼界是如此狭隘。盈歌舍命相救,并不是让她自怨自艾明哲保身啊! 说什么要变强大,如今摆在眼前的,难道不是一条通往强大的路吗?为什么一味地逃避呢? 她缓缓抓住盈歌的手,眼神里全是坚定,“盈歌宝贝,我知道了,我不会再逃避了,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我会努力做一个好皇帝,这里,也是我的家乡。” 第151章 钥匙引 农历五月十五。 皇宫内装饰一新,文武百官齐齐在列恭迎新王登基。 值得一提的是,当初科举作弊的官员全部撤职,重新审卷后,凭才学选拔了一批官员。 如今立于朝堂的皆是前朝老臣和新任官员,官场上一片清风明月。 夏青溪盛装站在百官前,朝服是玄色挖金锦缎的,挑出的金线彰显了秀娘卓绝的绣工,前后共用金丝绣了九条龙,蜿蜒多姿栩栩如生仿佛要冲出朝服腾云而起,鳞片上熠熠生光,华贵无比。头上12旒12颗的冕旒象征着衮冕的最高规格。 新王是在中原长大,所以宫内一切皆换为汉制,朝服亦如此。 龙乘时变化,犹人得志而纵横四海,龙之为物可比世之英雄,所以大多帝王自比为龙。 臣服的百官也都换了汉制的官服,新衣的光泽明晃晃的,衬得朝堂上下一派新气象。 “兹先帝遗孤夏小七,为宗室子嗣,日表英奇,俊秀笃学,颖才兼备,天意所属……” 第226页 新王登基的陈表太长,钦天监也是铆足了劲用尽辞藻来夸赞 夏青溪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赞美的词整整说了半个时辰,这才进入尾声。 她曾一度好奇,这表是谁写的,上至星河下至山川,祖宗十八辈都跟着夸了个遍,足足夸了半个时辰,关键是还不重样,真是个人才呐! 夏青溪心里极度不耐烦,但面上仍是一副威严肃穆的样子,忍了半天,终于接近了尾声。 “……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承袭大统以系四海。” 原来登基还是个体力活,夏青溪在厚重的朝服下微微抬了抬有些发抖的小腿,咽了口唾沫。 已入夏季,天气虽然不如中原地区炎热,但如此厚重的朝服冕旒,还是将她捂出一身汗,后背如同千万只蚂蚁在不停爬动,额头脸颊上流下的汗珠奇痒无比却不能动手抓一抓。 太糟心,太遭罪。 都说皇帝是九五之尊,万人敬仰,可当皇帝第一天夏青溪就苦不堪言,好不容易挨到大典结束,想了想晚上的宫宴,又摇头叹了口气。 做皇帝,真是个体力活。 …… 新王登基,定年号为太和,大赦天下,举国欢庆。 热闹的街道上张灯结彩,人人都面带笑容,仿佛家家有喜事。 新王颁布新法减免赋税徭役,休养生息,鼓励农耕,百姓人人叫好,但官胄贵族们却叫苦连天,没有了赋税,从何处贪财?这不是生生断了大家的财路吗? 西雍以游牧为主,因为鼓励农耕,牧民有一部分转为了农民,上缴的牛马税也就少了,在这个基础上再减免,那还有什么油水可捞? 看似平静无波的西雍,开始暗流涌动。 —————————— 飞驰的骏马一路风驰电掣,马蹄踏起滚滚尘土,穿过郊区越过闹市,撞翻了摊位也无暇顾。一位母亲远远看见奔驰过来的马,早早将孩子弯腰护在身侧,马儿掠过路边带起一阵风掀起了她的衣角。 东方弘文来不及拴马,一跃而下冲进府里,“三哥,三哥!”飞奔进屋里的他一把将东方谨手里的棋谱夺过来仍在一边,塞过去一个卷轴。 “三哥,你调查许久的那件事有眉目了,快,快看看!”他连口茶都来不及喝,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催促道。 东方谨不疾不徐地将卷轴打开,无论何时,他总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样子,一张一弛都透着风雅。 东方弘文在一旁神色焦急,“三哥这说的什么呀,这些图案代表什么?我怎么什么也看不懂?” 东方谨面色越来越凝重,柔和的面庞渐渐晕开了墨染的乌云,眉头紧拧,目眦欲裂,嘴唇半张着不停地颤抖。 “三哥,三哥?你怎么了?” 他从未见过如此失态的三哥。 从小到大,在他的印象里,三哥都是一个胸藏万物海纳百川的人物,世间万事皆不为之所动。可如今…… “弘文,你先出去,不叫你,就别进来。”这句话仿佛是从幽深的空谷传来,凄冷沉凉,说完缓缓闭上了眼睛,嘴唇一张一翕,隐隐可以听到牙齿颤抖磕碰的声音。 东方弘文:“……” 投去不放心的一瞥,他还是决定先出去,虽然不知道三哥为什么会这样,但也能看出事关重大。 近几年他们一直在打探柒星阁的消息,传说玥国能征战天下成为最强大的国家都是因为有一支配备先进的军队,连发的弓弩和攻城车都是最先出现在玥国的军队中,玥国还掌握着各国的堪舆图,行军打仗如虎添翼。 而这些先进的兵器和堪舆图都是出自柒星阁。 后来各国纷纷仿制玥国的先进兵器也将本国的军队武装起来,玥国军队渐渐失去优势。 传说柒星阁宝藏每代帝王都会出现一次,集齐七星偈就可以开启宝藏,夏青溪探洞所得的七星偈都悉数告诉了东方谨,按理说,一切进行的都很顺利。 为什么三哥会如此反常,他实在想不明白。 一连三日,东方谨都将自己关在屋里不吃不喝,过来送饭的侍女看见紧闭的房门,轻轻摇了摇头,转身欲走。 “还是不让进?”东方弘文虽然心里知道答案,还是不死心地问了一句。 “回王爷,三王爷已三日未进粒米了,再这样下去……” 他接过案盘,用肩膀撞开了房门又用脚轻轻关上。一进屋就看到东方谨正闭目坐在椅子上,脸色灰青,嘴唇苍白,眼睛下厚重的黑影将整个人的疲惫展露无遗。 他将东西放在桌上,手关切地扶在如雕塑般的东方谨的手臂上,“三哥……”他的声音极轻,语调里有掩饰不住的焦急。 东方谨缓缓睁开眼睛并没有看他。 “三哥……你没事吧?” 一大段沉默铺卷而来,东方谨没有说话,嘴唇微微颤抖一下,喉结一滑,竟然“噗”地吐出一口血来,东方弘文被吓坏了,不停顺抚着他的后背,“三哥,三哥你怎么样了?你别吓我啊!我,我去叫郎中!” 东方谨一把抓住了他,缓缓摇了摇头,涣散的难以聚拢的目光虚飘飘地盯着手里的荷包,荷包上歪歪扭扭绣着一朵花。 东方弘文心里咯噔一下,难道与她有关?“三哥……这……” “柒星阁,玥国历代帝王所掌,”东方谨默了默,缓缓开口: 第227页 “柒星阁钥匙的使命代代相传,钥匙所生的孩子就是下一代的钥匙。 “凑齐七星偈以后,由钥匙按顺序念出就可以打开星盘取出里面的东西。 “只是这钥匙需要盘活才可以,手段极其残忍,盘活的最后一步就是与身为男子的钥匙引结合……” 东方弘文面色凝重,“这么说,当年的云姬就是钥匙,西雍先帝就是钥匙引?” “只是先帝不知道自己是钥匙引,玥国洪安帝在找到云姬后又将她送到了钥匙引身边,等时机成熟了再夺回来。”东方谨将荷包攥紧,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三哥,”东方弘文站起来,双目直直盯着他的眼睛,“夏青溪是钥匙,而那钥匙引,就是你,对不对?!” 第152章 王君的罪更大 东渊的夏天是极长的,来的早走的晚,闷热无比。带着特有的海水味道,丝丝绕绕。热浪裹挟着安逸令身体上过分的熨帖很容易就变得慵慵懒懒。 若说这夏天里最独特的,那就是汗水了。从初夏到末夏,汗水一直挂在人们的脸上,好在大家都习惯了,这种湿湿黏黏,绵软燥热,世世代代亘古不变 王府里被焦阳炙烤的枝叶无精打采,虫鸣阵阵,幽深的院落被衬得更清幽了。 东方谨周身都散发出一种阴冷,脸上无半点血色,冷眸半闭,良久,缓缓张开了嘴唇,“只要,钥匙引不在了,她就永远不会变成钥匙……” “三哥!你说什么呢?!”东方弘文急了,“你想干嘛?用自戕来换她的平安么?那东渊怎么办?你是最有立嫡希望的皇子,父皇虽与你亲近的少,但我们都看得出来,他眼里最中意的还是你。为一人而舍天下,值得吗?” 东方弘文的脸涨得通红,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用力摇晃着他的手臂,眼里满是渴求的神色。 “本王难过的不是为她舍命,而是盘活钥匙的手段太残忍,本王心疼她。”东方谨说的艰难,拳头紧紧握起,面色悲怆。他不敢想象那个瘦弱的肩膀将来要承受的痛苦,一想到这,心就如万蚁啃噬,痛得无法呼吸。 “三哥!那夏青溪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担心她!真是红颜祸水,他就是祸水!就是你的克星!”东方弘文气得狠狠叹了口气,无奈瞥了他一眼夺门而出,留下东方谨愣愣盯着手里的荷包黯然伤神。 …… —————————— 新王登基,百废待兴。 西雍的地势和土地面貌决定了这里人们的生活形式,虽然鼓励农耕,但是大部分开垦出来的土地只适合种植青稞和土豆等耐寒耐旱的作物,由于缺乏经验,种植效果并不理想。 夏青溪想出去走走,看能不能寻到什么解决的办法。他不太喜欢皇宫内的生活,即使这整座皇宫都是她的,就像是飘在河面上的树叶,没有根扎在水底,风一吹就会四处飘游。 而她也从未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做了皇帝才知道,为什么历朝历代的皇帝都喜欢微服私访,比起宫内四四方方的天空,宫外的天空就是辽阔,空气也格外清新,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形形色色,不像宫里的宫女侍卫,衣饰都有着严格的要求,就连脸上的表情都千篇一律。而外面的人不同,行色匆匆里都是人间的烟火气。 她在一个摊位前停住,拿起一个油彩的面具戴在脸试了试,无意间听到旁边卖胭脂水粉和簪子的两个妇人的谈话。 “你听说了没有,扎各家的女儿失踪好几天了,到现在都没有音信。” “唉……真是可惜了,我儿子自幼就心仪他家女儿,这几日更是茶饭不思,做的什么孽呦……还有桑勒家的女儿,怎么就说不见就不见了呢?” “是啊,现在人心惶惶的,女儿家都不敢出门了。” “王君登基以来整日里操心耕地农田,可是我们不要什么粮食,我们要的是家人的平安呐!” “你小点声,现在新王刚刚登基,谁不是家家欢腾、户户喜庆,你当街哭呛,编排王君,小心治你个大不敬的罪名!” “怕什么?王君高高坐在皇宫里,哪有闲工夫跑到街头闹市来听我们的疾苦?” …… 夏青溪将面具放下,思忖了一会儿刚才的谈话,转身走到二人的摊位前,两个妇人停止了交谈,忙不迭开始兜售身前摊子上的东西。 “小郎君,是给心仪的姑娘买胭脂水粉吧,来来来,看看这几个,都是中原来的新奇货色。” “来看看这簪钗,也是中原的样式,现在的小娘子啊都喜欢汉人的发式,送上一支簪子肯定能俘获姑娘的芳心。” 在每个摊位上都买了一些后,听二人又说了不少夸赞的话,临走前,夏青溪抬眸浅笑,“王君会听到你们的疾苦的。” 二人面面相觑,以为眼前这人要去报官,急忙求饶,直呼再也不敢了。 “放心,没有人会治你们的罪,若说有罪,也是王君没有治理好国家的罪更大。” 二人听到这么大胆的言论,更是吓得浑身筛糠一般,看到她离去的背影,全身冰凉得好久没有缓过神来。 …… 夏青溪突然停下脚步,迟疑了一下又紧了几步,转身闪进了一条巷子里,微微偏头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下身后。 是谁在跟踪? 第228页 她加快了脚步,出了巷子进了一家酒楼,上楼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给自己斟好茶后,想了想又拿起杯子斟了另一杯放在了旁边,桌上突然蒙了一层淡淡的红影,夏青溪抬眸,随即露出一个友好的笑来。 “你跟着我干嘛?” 火离面无表情,汇报公事一般答道:“主子说,让我作为暗卫保护你。” “那为什么又现身了?”夏青溪握拳撑住腮帮,斜着身子仰视着他。 “你知道有我在后,想做什么便可去做,我来护卫你的安全。” 火离是她见过的最像夜川的人,无论何时脸上都没有什么表情,仿佛没有喜怒哀乐一般,只有在水坎面前,他的眼睛里才会偶尔散发出光芒。可惜她不是水坎,所以他一直都是冷冰冰的一张脸。 “你去查一下最近年轻姑娘失踪的事。”她倒是毫不客气,接着便安排了任务。 “主子说我的任务是护卫你的安全,我不能离开。” “你的主子把你派给了我,现在我就是你的主子啊,我的话,你得听!” 显然火离是不吃她那套的,夏青溪将倒好的那杯茶又往前推了推,“要不我现在回宫,宫里有护卫来保卫我的安全,这样你可以去查了吗?” 火离:“……” “放心,宫里的侍卫都是夜十九亲自挑选的精锐,难道你还信不过你家主子?”夏青溪眉毛一挑,竭尽全力地想说服他。 火离望了一眼桌上的茶,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目的达成的夏青溪在身后不由得唇角深深勾起。 第153章 是朕让他去的 户部侍郎在皇帝寝宫前来回踱步许久,天气的炎热加上焦急的心情,汗水不停地往下淌。 玥国与西雍之战后,军队进行了整合,年老的一批士兵退役,又扩招了一批新兵,加之实行了轮休制度,户部急需一批军饷用来周转。 洪安帝染病在榻不问朝事,将大部分权利都移交给了太子,只是这开库拨饷必须用到国玺,太子没有继位,只是委任处理国事,没有权利动用国玺,所以户部侍郎急得团团转。 “尚书大人,这可如何是好?”户部侍郎抹了一下额头的汗珠,转而问一同前来的尚书。 “不如……就去找太子做决断?” “尚书大人,太子只是代理国事,哪来的权利动国玺呢?万一……”他压低了声音凑近了尚书的耳朵,“万一太子想拿我们当试剑石来探陛下的态度,给我们拨了饷,这陛下不追究则已,若追究起来,太子顶多是被斥责几句,而我们可是要掉脑袋啊!” “这……” 二人正犹豫着,宝玺从内出来了,他的腰微微有些佝偻,随着陛下病倒,他也苍老了许多。 “二位请回吧,陛下还没有醒。”宝玺将拂尘一挥正欲转身离去,尚书一把拦住了他的去路,“宝公公请留步。” 宝玺转眸看向尚书滚满了汗珠的脸,“尚书大人还有何事?” 尚书将身子一挪,挡住了这里的视线,伸手反握住他的手,将一块圆形祥云纹的羊脂白玉塞到他手心里,“还请宝公公为我等指一条明路。” 宝玺低头看了眼手背,仿佛目光能穿透手掌看到那块白玉一般,意味深长地望了尚书一眼,“大人这是……” 尚书又将脊背弯了弯,“求宝公公看在同朝数十载的份上,拉我二人一把……” “嗯……”宝玺尖细的声音拉得很长,眼睛傲慢地闭了闭,将玉塞到了袖袋里,微微往前倾了一下身子,尚书见状赶紧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待话说完不停点头,“多谢公公,多谢公公!” 望着宝玺离去的背影户部侍郎迫不及待上前,“尚书大人……” 尚书俯在他耳边耳语几句,匆匆朝着东宫的方向去了。 户部侍郎正了正朝服,毕恭毕敬跪倒在寝宫门前,声音清脆而洪亮: “陛下,户部急需一批军饷来安抚退伍老兵,臣特来请旨。” “陛下,新兵入伍按照惯例每人发五两安定银子,现在新兵入伍已有数日了,急等着这笔安定银子呐!” “陛下,下官草拟了军饷的明细以及各项开支,还请陛下过目。” “……” 户部侍郎跪在门外不停叫喊,既不闯宫也不再请求觐见了,而是远远跪着将所有要说的话大声喊出来,字字椎心泣血,让谁看都是一副枵腹从公的样子。 殿内的宝玺透过窗子的缝隙往外面瞅了一眼,脸上一副狡黠的笑。 尚书从太子那得了开库拨饷的旨意,虽然没有国玺的盖印,但户部侍郎跪在殿外请求拨饷的事情整个皇宫都传遍了,掌管国库的官吏明知私拨银款不合理法,但非常时期还是照例拨了银子。 陛下久病不起,太子承袭大统是早晚的事,何必在这个时候得罪太子呢?再说了,户部侍郎跪在寝宫外半日了,陛下都没有转醒。拨银乃权宜之举,若耽误了国事那才是大逆不道呢。 …… 夜川回朝后,按例进宫觐见。 洪安帝虽然半卧在榻上,但精神看起来不错,他抬手招呼夜川坐在榻沿上。 夜川一怔,迟疑了一下还是坐了过去。他的脸还是那么冷峻,如刀刻般硬朗的线条透着严肃,时刻都拒人于千里之外。 洪安帝仔细打量着,内心千言万语都哽在了翻涌而起的往事之中。 第229页 这是庚儿,是那个被赋予众望的孩子。 想到了邵孤光算的命格,他心里顿时就生出了一个想法,这个想法令他身躯一颤,一把抓住了夜川的胳膊,由于用力过猛带出了一连串的咳嗽。 夜川伸出手想抚一下他的后背,停在半空犹豫再三终是收了回去。 “启禀陛下,太子殿下觐见。”宝玺高而尖的声线透过屏风穿刺而来。洪安帝倚靠在床头大口喘息了一会儿,“宣!” 或许是最近代理朝政增加了几分果决之气,太子看上去较之前更具风范了。桃眼掬芒,红唇微抿,眉毛,鼻梁都美得毫无挑剔,夏青溪口中的“天下第一男色”他当的起。 夜川起身行了礼,洪安帝眼里闪过一丝怪异的情绪,眉头微微蹙了一下。这个细小的变化被太子全然看在眼里。 “刚好十九皇叔也在,”太子说到这里,眼尾余光轻扫,洪安帝的眉头没有松开,“本王有些事不明白,还请十九皇叔向父王解释一二。” “自当言无不尽。”夜川的话简洁有力,透着一股苍凉,眸里的光尖锐如刀锋。 “本王受父王所托全权监管与西雍的战事,想请问一下十九叔这位战无不胜的常胜将军,为何在西雍战事上节节败退?”太子一阵见血,桃眸里瞬间染了风雪。 “胜败乃兵家常事,天下没有常胜将军。”夜川极为淡定,对这个问题不以为然。 “哦?那还真是巧了,十九叔征战无数,从来没有败过,单单在西雍的战事上数次败北,难道不奇怪吗?” “没有败过才是奇怪,布兵打仗,胜败乃常事,有胜有败才正常。” “这么说,本王下令回朝,十九叔抗令不回偷偷带兵攻入西雍皇宫也是很正常了?”太子说完唇角微挑,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你带兵攻入皇宫,助新王夺位,十九叔这是在演练怎么篡权谋逆吗?” 太子咄咄逼人,他能这么说肯定是证据在握,微微眯起的眼睛,轻轻挑起的眉梢,淡淡挽起的唇角,无一不在彰显着他的胜券在握。 他在等他的答案。 等他承认私自带兵参与西雍政变。 还没等夜川开口,洪安帝掀开被子走下了榻,他自然地抬起夜川那一边的胳膊,夜川迟疑一下,伸手扶住了。 “是朕让他去的。” 第154章 她的命运已经注定 太子习惯地伸手相扶,却发现父王抬起的是夜川那边的胳膊,悬空的手显得有些突兀,再加上洪安帝的那句话,一时间竟愣住了。 “是朕接到新王的密报,暗自派晋王相助的。” 洪安帝的声音不大,但是迅速画出一道无形的屏障出来,将他与他们远远隔开了。从进门开始,他就觉得今天似乎有些不太对劲,父王向来不与十九叔亲近,平日里更是将其视为劲敌,而今为何有了如此转变? “是儿臣误会十九叔了,还请十九叔见谅,毕竟关乎国家社稷,儿臣不敢怠慢。”太子脸上堆起了笑容,眼角的笑意不达眼底。 “朕累了,你先退下吧,”洪安帝说完,见夜川也准备离开,又加了句:“晋王陪朕一同沐浴。” …… 林洪早早等在东宫,见太子回来急忙起身行礼。 没有预想中的大获全胜、凯旋而归,太子的脸上阴云密布,一张俏脸因愤怒而变得扭曲,进门后他手一挥,暗卫现身。 “查!近几日父皇那里发生了什么!” 暗卫领命下去了。林洪上前扶他入座,“太子为何动怒?” “不知为何,本王有种不好的预感……父王的脾性如何,本王最熟悉不过了,他是个合格的帝王,从来不会多出帝王之外的感情,今日为何……” 林洪殷勤地斟好茶递了过去,关切地望着他等他说下半句。 “父王今日为何对十九叔生出了别样的情愫出来?” “何样的情愫?” “不像君臣,父王对他比对本王更有父子之情。” “?!” 太子说完连自己心里都咯噔一下,十九叔是先帝的遗孤,是父王的亲弟弟,又怎么会有父子之情呢?可话道嘴边,“父子之情”这几个字就脱口而出了。 “本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父王最近是不是见了什么人?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事?”太子用拇指抵住拧紧的眉头,闭目愁思。 “陛下最近都在养病,谁也不见,今日户部侍郎在外跪了一上午都没有宣,他能见什么人呢?”林洪望了一眼太子,平日里运筹帷幄成竹在胸的人突然间愁云密布透出了一丝慌张之色,令人也跟着惶惶起来。突然他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听母妃说……几日前荣太妃曾见过陛下。” 这个消息令太子一个激灵,荣太妃是晋王的生母,她去见了父王,父王对晋王的态度就发生了转变,他们之间,到底说了什么呢? 太子转眸凝重地望着林洪,“想办法弄清荣太妃对父皇说了什么。”竹叶般的眉毛轻轻一挑,瞬间又陷入了沉思。 …… 皇家的浴殿奢华无比,整间都贴着由浅黄色昆仑石打磨而成的光滑石片,浴殿中央是个四方的大池子,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皆有一石刻的龙形喷水头,池中提前放入了药材,热水流入后升腾起一层氤氲着药香的薄雾。 夜川扶洪安帝从一侧的台阶下到水里,垂手侍立一旁。自洪安帝登基以来,能有殊荣与皇帝共同沐浴的不过二三人而已。今日的反常他都看在眼里。 第230页 “脱去浴袍过来同朕一同沐浴吧。” “是,陛下。” “不要叫朕陛下。” “是……皇兄。” “……” 夜川退去浴袍,从一侧的台阶往下走,洪安帝突然靠近等在台阶旁。 “下来吧。” 夜川迟疑一下,从他面前缓步步入池中,脚踝上那片祥云随着抬脚踏步的动作一晃一晃。洪安帝将头别过去,扶住池子边缘,微微颤抖了起来。 “她没有骗我,她没有骗我,你果然……” “皇兄?”夜川脸上露出关切之色。 洪安帝背对着他,良久吐出一句,“过来帮朕搓搓背吧。” 从进入浴殿开始,他就一直是这样的语气,完全不像是君臣之间,更像是长辈与晚辈的交谈,夜川将绒巾浸湿,一丝不苟搓了起来。 “云戟……”洪安帝轻声唤了一句。 听到这个称呼夜川的手停了一下,“臣在。” “你可听过柒星阁?” 这下他手上的动作完全停了下来,“略知一二。” 洪安帝转过身,拉着他到一处舒坦的地方坐了下来,他将头仰靠在池子边缘,缓缓开了口: “朕第一次听说柒星阁也在这里,当时先帝也是同朕一同沐浴。 “柒星阁为我玥国历代帝王所掌,不仅守护着征伐天下的宝藏,还经营着铺肆、良田、信息网。 “墨家历代守护柒星阁,现在柒星阁的执事是墨易,你应该见过几次。 “先帝仁慈,放弃了开七星盘的机会,但是将这个世代守护的秘密传给了朕。 “朕本来也想和先帝一样放弃这个机会,可是朕登基之初,玥国正处于劣势,南方叛乱不断,民不聊生,西雍与北狄也虎视眈眈屡次进犯,玥国风雨飘摇,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所以我找到了当年的钥匙,把她送到了钥匙引的面前。 “盘活钥匙是件极不容易的事情,但朕还是做到了,对于云姬来说,朕是个恶人,但于百姓而言,朕首先是个帝王,朕要保他们的安宁,这是朕的责任! 说到激动之处,洪安帝咳嗽不止,夜川抚上他的后背为他顺着气。 咳嗽渐渐止住,大口喘息了一会儿,他继续道: “所谓帝王,就是以天下为先,以百姓为先,个人情感乃至仁义皆可抛却,大道面前,一切皆为刍狗。” 夜川听到这里手微微一顿,抬眸望向眼前这个人,他突然变得如此陌生,隔着飘忽的水汽,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朕曾答应过云姬,让她的女儿平安长大,如今夏青溪早已及笄,就算盘活钥匙也不算违背当初的誓言,就算是违背,为天下大道,万事皆可抛。” 洪安帝又咳嗽了起来,这次夜川没有帮他顺气,而是起身站正,正色道:“臣虽然不懂什么帝王之道,但也知百姓是由千万个云姬这样的人组成的,舍小顾大臣无权评判对错,但臣绝不会伤害她。”顿了顿,他剑眉一挑,目光锐利,周身腾起一股阴冷,一字一顿说,“若谁对她不利,本王以命相搏!” 他的眼里霎时充满了杀气,迸发的气场将身为帝王的洪安帝都震慑住了。 洪安帝尽力压下了喉头的咳嗽感。 叹气。 摇头。 “从朕将留她在枢密使府开始,一切已经注定了,夏公仲的死,枢密使府的陨落,平王的死,盈歌的伤……她的命运已经开始……” 第155章 治世之才 夜川轻哼一声,将自己的不屑表现得淋漓尽致,“那本王就为她逆天改命!谁也不许动她!”他的眸里仿佛有吞噬天地的火,带着毁天灭地的霸气,熊熊燃烧又冰寒无比。 这个样子的夜川是极具帝王之气的,然而他又不是个合格的帝王。 在洪安帝眼里,帝王不应动情,儿女私情,随时都可以放弃,就像当年他放弃乌仁娜依一样,家世背景更好的皇后更适合自己。 眼前这个血气方刚的夜川将他拉回了多年以前,如果当年他也如他这般为所爱之人拼尽全力不惜以天下为敌,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不。不。 结局还是如此。 他不会放弃天下,在一个合格的帝王眼中,权利高于一切,帝王的权谋早已深入骨髓,这是他的宿命。 他的心里是羡慕着夜川的,从小没有受过帝王之术的熏陶,虽然外表冷酷,但这宫里,最具人情味的,还是他。 洪安帝面上生起一丝担忧之色,一想到邵孤光的卦语,似乎又平缓了下来,若他真如邵孤光所说,以他现在这般有血有肉的脾性——有帝王之气又有人间情义,当真令人艳慕。 洪安帝又望了一眼夜川,不恼反笑,“朕喜欢你这样的性子,让朕想起了年轻的时候。”他将一枚小牌子递过来,“这是柒星阁的阁主令,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它的主人了。” 夜川迟疑着没有接。 “拿着吧,朕了解太子,他是朕一手培养起来的,若从帝王的角度来看,他的确很优秀。” …… 二人上来后擦身更衣,出了浴殿,洪安帝临行前吩咐道:“去看看皇后吧。” 以往每次进宫,他总是吩咐他去看望荣太妃,因为那是他的生母,也因为洪安帝对荣太妃特殊的情愫,所以恩准她的儿子入宫时可以多待一会儿。 第231页 如今看望的人变成了皇后,夜川似乎猜到了其中的缘由,所以他在荣太妃宫里吃了闭门羹的时候,跪在殿外行了大礼,“母妃,孩儿……” “以后莫要再叫我母妃,你母后是皇后,以后多去看看她。”荣太妃没有见他,隔着门说道。 夜川起身径直出了宫,夏日的晚霞披在身上,给颀长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他从光里来,又踏着光离去,内心却没有温暖半分。 —————————— 夏青溪在宫里怎么也等不来东方谨,传去的消息都如石沉大海一般。分开的时候还好好的,她想,他一定是出什么事了。 这日早朝,新上任的大田令上书农田开垦事宜,随着鼓励农耕与新技术的推进,人们种植的作物多了起来,随着农田制度趋于稳定,一部分问题也暴露了出来。 “启禀王君,随着农田越来越多,现在的农民还隶属于以前的牧籍,管理起来很不方便,是否将他们都改成农籍?”大田令上书启奏。 夏青溪没有回答,看了一眼次仁赞普,“次仁将军以为如何?” “老臣以为,不管牧民还是农民,都统一划分为农籍,这样省了改动的麻烦,人们转换职业也更灵活。” 次仁赞普说过会全力辅佐新王,在朝堂之上,一直都是尽心尽力。 “好!就照次仁将军说的办!”夏青溪衣袖一挥,就这么定了。 钦天监上书祭天事宜,因为上次重阳节祭天没有举行,询问是否需要补办一次祭天大典。 对于这个问题,夏青溪还是问次仁赞普,“次仁将军以为如何?” “老臣以为,祭天应选一年中最适宜的日子,切不可将就,既然今年错过了,那就等明年再办。况且我西雍现在百废待兴,应着力发展国力,这些礼节可以暂缓。” “好!就照次仁将军说的办!”夏青溪衣袖一挥,又定了。 接着又有几名官员上书了不同的问题,夏青溪每次都是“就照次仁将军说的办”,次仁赞普脸上有些挂不住,但又不好当庭抹了王君的脸面,所以只要夏青溪问,他还是尽心尽力地回答。 还想上书的官员们面面相觑,王君今日是怎么了?为何所有问题都由次仁将军做决断? “诸位爱卿可还有事?” “……” 大家支支吾吾,没有再开口的。 “那好,既然大家无事了,那么孤宣布一件事……” “王君,”次仁赞普出列行了一礼,“王君初登大宝,难免会有些不适应,但王君乃天子龙命,相信不久定会得心应手,我等也会竭力辅佐助王君成就大业。” 次仁赞普想起她在行宫让位的事,不便明说,但也苦苦相劝。 “次仁将军放心,孤定会将西雍治理成最强大的国家,只是孤深感学识不够,对西雍还不够了解,想闭门进修一个月,查阅古籍,博览群书,反思治国之道,以谋将来之大业,将军以为如何?” 次仁赞普犹豫了一下,他知道栏也拦不住,不如就让她将心事了了,心无旁骛地做这个皇帝。 “老臣静候陛下学成,期待我西雍盛世大业。”他一表态,朝堂上下皆随之附和。 “好,在孤闭门学习的日子,一切事宜皆由次仁将军代理,孤也只见次仁将军一人,其余人等若敢来扰了孤的清净,定严惩不贷!” …… ————— 夏青溪早已收拾好了行李,次仁赞普立在殿外正踌躇着,便听到她的喊声,“次仁将军,外面日头大,进来凉快凉快。” “主君此去万事小心,我会让达马随主君一同前去。” 想到去调查失踪案的火离,夏青溪不由得挽了挽唇角,“不必了,我有暗卫,人多反而不方便。”她说着将一个卷轴和国玺交到了次仁赞普的手里,“这个你收好,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就照这上面推行改革,军队体系、农耕体系、律法还有科举的改革都在这上面,有事我会给你传消息。” 夏青溪交代完后,又掏出一个名单交给他,“这上面是我在西雍和玥国的铺肆产业,西雍国库空虚,百姓又急需休养生息,我已经通知了我弟弟,不久就会有一批银两送到西雍来,若有急需就照名单上的去取。” “老臣定不负主君嘱托。”次仁赞普行了一礼恭送她离开。 夏青溪出门后又折回来,“我不在时,你就在这里处理公文,桌子上已经拟好了一份,盖上国玺就好了。”说完挎着包袱一溜烟儿不见了。 次仁赞普走到案前,见上面放着一份诏书: “资尔盈歌,礼教夙娴,柔佳居质,清懿温雅,勉膺汤邑之封。无忘公言之训。可封清河公主。” 以山河之名来册封向来是皇子的殊荣,用来册封公主还是开国以来头一回,况且这个公主还不是皇室血脉。 这是泼天的殊荣。 次仁赞普看着写满改革策略的卷轴以及密密麻麻的铺肆名称,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当初寻她来做皇帝,一为了报先皇的知遇之恩,二为了还云姬的托付,三为了扳倒仇人替妻报仇,从来都没有过她适合做皇帝,她有能力做皇帝的因素在里面。 而现在,他的心砰砰跳着,心里那股欣喜翻涌而上,他一直不懂盈歌为什么要替她挡箭,现在似乎有些明白了。 第232页 如此治世之才,实乃西雍之幸啊,他仿佛看到了一片盛世山河,一片月朗风清。 第156章 少折腾,活得久 夏青溪坐在酒楼靠窗的桌前,一副悠闲的样子望着窗外。桌前红影一闪,她垂目问道:“可查到些什么?” “失踪的时间几乎都在申时,而失踪的人皆为贫苦人家的孩子。” “如此大规模地劫掳少女,难道是贩卖人口?” “还不知,已调查过附近的青楼妓馆和王城的牙子们,他们也都不知情。” 夏青溪拧着眉头思忖了一下,“你再将范围扩大到附近的州县查查,他们掳了人,若是图财,肯定会尽快出手。” 见火离站着不动,她疑惑地望了一眼,“还有何事?” “我必须护送你到东渊,调查的事我已告诉风巽了。”火离还是一副冰川脸,从他的脸上永远看不出情绪。 —————————— 清河公主的册封大典异常隆重,册封礼制是按册封太子的规格来的。 大典过后,盈歌成了西雍最尊贵的妇人,对于盈歌的身份,朝堂坊间皆议论纷纷,一时间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 有的说她是新王的心上人,有的说她是护国的神女,还有的说她是民间寻回来的皇室血脉。 众说纷纭,传得神乎其神。 新王赏赐的宫殿瑰丽华奢,踏进去的时候,乍看只是瑶台琼室,锦绣交辉,再仔细看一下摆设细节,就不难发现布置之人的用心。 纯金的香炉——有一次逛庙会套圈的时候,盈歌看上一个香炉,怎么都套不中,气得她狠狠甩了一句:“什么破香炉,我不稀罕,等以后看我打个纯金的来!” 荷花形状的灯————“姑娘,你看河里的荷花灯真好看,如果屋里的灯也都做成荷花形状,那该多美啊!” 玉鱼摆件——夏青溪准备将抓上来的鱼烤着吃,盈歌突然冒出一句:“姑娘,这鱼还挺好看的,不如……”“鱼就是用来吃的,不吃留着当摆件啊!”“可是……当摆件也不错嘛!” …… 新王登基,公务繁冗,她却抽出时间偷偷地做了这么多,还记得在北狄的时候,盈歌对着娜仁托娅感慨,“人家是公主,而我只是个婢女。”当时夏青溪就豪气万千地拍着她的肩膀道:“盈歌宝贝,你放心,七爷定让你比公主都尊贵!” 她做到了,以山河之名册封,行太子规格的册封大典,别说在西雍了,就算在这天下,恐无人出其右。 次仁赞普带着一批赏赐亲自送了过来,行至门口迟疑了一下,刻意放轻了脚步,安放好以后,沉默无语。 他面对她的时候,总是词穷,总是被一种歉疚的心情左右,无法开口,也自知没有资格开口,哪怕是问一句在宫里住得是否习惯。 “多谢次仁将军。”盈歌先打破了沉默,但也只有这一句而已。同样,面对他的时候,她也不知如何开口。 这个她恨了许久的人,在见到他时,突然的恨意就减少了,虽然她仍然固执地不愿意承认这种看到他时产生的莫名其妙的亲切感就是亲情。 “若你不放心,就去吧。”次仁赞普的声音低缓,带着小心翼翼与询问。 知女莫若父? 盈歌是不愿承认的。 “她走的是瑟岚城,东、西都兰县,云城的路线,穿过玥国直抵东渊。路上……照顾好自己。”他还是一如既往地轻柔,眉目严肃的铁血大将军柔情起来有一种穿透千年寒冰的感染力。 盈歌偏头,“嗯。” 这样的温柔,让人忍不住靠近,可她偏固执地不让自己靠近,所以直到他离开,那句卡在喉头的“你也是”终究是没有说出来。 …… 水坎将嘴巴撅得老高,一副哀怨的样子,“你怎么跟七爷一副德行了?果然跟她得走近的人都学坏了!” “我,我也是想保护姑娘的安全嘛,若姑娘有事,晋王就会担心,你肯定不希望你家主子担心吧?现在他在玥国对付太子,不能再分出心思来了,你看,几人的命运全都捏在你手里呢!”盈歌说话的样子像极了夏青溪,一样的语气,一样的表情,一样的……令水坎觉得可耻。 “我只有两瓶了,现在还得赶到北狄太后那里,你都拿走了,那太后用什么?太后可是主子的外祖母,太后有问题,主子也会担心的!”水坎扬起小脸,水汪汪的眼睛似乎噙了一丝委屈。 盈歌脸色一变,收起了刚才的嬉皮笑脸,“北狄太后时日无多,你带再多的药也罔故,你吊着她一口气,不过是为了……” “好了好了,水坎真是服了你了!喏,拿去吧!”水坎翻了一个大白眼,踢了一脚旁边的凳子,仿佛不解气,又踢了一脚桌子,踢得桌上的茶壶茶碗震动了一下。 “多谢。”盈歌拿到药欲离开,又停下嘱咐了一句,“水坎,不要告诉姑娘,我想在我还活着的时候,多陪陪她,姑娘是第一个给我温暖的人,若我死了,我想多带走一些回忆。” “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好好养着才死的没有那么快嘛,你这样瞎折腾,我看你是嫌命长了!水坎救你费了好大劲的好不好,你能不能珍惜一下别人的劳动成果啊?”水坎对着盈歌离去的背影一顿抱怨,红扑扑的脸上气愤、揶揄过后又闪过一丝无奈。 第233页 …… 玥国云城。 这间客栈因为靠近边境,所以人员复杂,在此住店的人都小小翼翼,举手投足之间透着一种拘谨。 夏青溪打开房门对着走廊上杵着的火离再三劝说:“你这样站在外面我也很累的好不好?你赶紧的。”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或着就站在这里说,夜深了,妇人房内我不便进去。”火离一本正经,在夏青溪的眼里他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你不要把我当妇人,夜十九就从来没有把我当妇人看待过” “……” “你进不进?你再不进来我就喊了啊。”好言相劝不成,她只能撒泼耍横了。深吸一口气做了个大喊的准备动作,在喊出声的一瞬间,火离一闪进了屋。 “这就对嘛!来,坐。”她的脸上挂着贼贼的笑,招呼火离坐下。 “我站着就行,有什么事你赶紧说,说完我出去。”火离就是火离,永远的呆板无趣,但这种呆板在她的眼里竟显得有些可爱。 “你刚才说,被拐的妇人都被带到了北海……这里的州令是……”夏青溪在脑子里搜索了北海这个州,好像不久前才下了一道关于北海州的圣旨。 “被贬的前朝右司,默默尔。”火离替她将后面的说了出来。 第157章 皇后得知真相 夏日的蝉聒噪个不停,将整个午后都据为己有。 凤栖宫内,皇后正卧在榻上小憩,一旁摇着扇子的宫女不住地点头,昏昏欲睡。 宫门外,掌事宫女面露难色,“荣太妃,皇后刚刚休息,您看……” “尽管进去通报,这是她愿意听到的好消息。”荣太妃对宫女的为难视如不见,冷冷抛出一句话来,望向远处开得正旺的石榴花。 “这……”掌事宫女犹豫不决,可荣太妃完全没有要离去的意思。 宫女嘴唇一抿决定赌一把。 皇后揉了揉有点鼓胀的太阳穴,伸手捋了捋鬓角的发丝,脸上是一副仄仄的神情。理了下衣袖,她挑眉望着来人。 “太妃大驾光临,所为何事啊?”轻微哼了一声,皇后开了口。 “那年,我第一次见陛下,也是在这样的季节,他站在榴花树下,整个人都晕染了一层红色。陛下的眼睛很好看,那双眸子也如榴花一样多情,只可惜……”荣太妃没有说下去,她沉沉叹了一口气,望向了皇后。 “荣太妃今日是来与本宫怀旧的?”在皇后的印象中,荣太妃始终都是一副高傲的样子,如今却在这里伤怀过往,着实有些反常。 “最近,我的身子越发不好了,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自庚儿去后,我一直有些恍惚,恨不得随他去了……”说完又叹了一口气。 一提到庚儿,皇后整个身子都凉了半截,心里最柔弱的那个地方被狠狠戳痛了,脸上也变得狰狞,“你就不要在这里假慈悲了!都是晋王害死了我的庚儿,本宫与你们母子不共戴天!”她大口喘息了几下,握住榻沿的手开始微微发抖,紧紧盯上荣太妃的眼睛后,她的声音满是荒凉: “庚儿虽然自小身子弱了些,可一直都精心调养着,他性子温厚,不争不斗,可还是碍了你们的眼,你们非得要我庚儿的命……”皇后的身子随着抽泣抖动了起来。 “既然庚儿不争不抢,我们为什么想要他的命呢?皇后,你有没有想过,你与晋王斗起来,谁会坐收渔利?”荣太妃说着突然上去抓住了她的肩膀,眸光狠戾,直直盯着她的眼睛。 “……” 皇后愣住了,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只知道,晋王害死了她的庚儿,她要找晋王寻仇,如此说来,晋王与庚儿并无利益的冲突,他为何要害死庚儿呢?除非…… “是平王妃,是那个妇人!晋王想要霸占她所以才害死了庚儿!”这个理由太过于牵强,所以她自己也没有了底气。 “呵,庚儿大婚之日就给她写了休书,那休书是在陛下寝宫外跪了一夜求来的,庚儿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拘着她!” 皇后张着嘴,许久没有发出声音,阵阵凉意从指尖脚尖往上窜,额头瞬间就布满了细细秘密的汗珠。 “那我的庚儿,我的庚儿……” 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反复揭开丧子的伤疤是残忍的,这伤疤鲜血淋漓,怎么长也长不好,永远横在心里,就算不去触碰,也会经年累月地散发出丝丝缕缕的痛。 “你的庚儿还活着。” 荣太妃说的平淡,但皇后听的不平淡,她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的人,“你……你……你说什么?!” “你的庚儿还活着。”荣太妃又平静地重复了一次。 “你胡说!”皇后终于到达了临界点爆发了出来,她一把将荣太妃推开,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又哭又笑,“你胡说!你又想骗我!我的庚儿……我的庚儿啊……” “我将两个孩子掉包了,如果你不信的话,可以问陛下,我想陛下已经核实过了,晋王脚踝上有祥云的胎记。” 荣太妃说完看了一眼跌坐在地上的皇后,淡定从容地绕过她兀自走了。 庚儿出生的时候,脚踝上有一处祥云胎记,当时邵孤光还特意卜算过,说此胎记犹如飞龙腾云,将来定有一番大作为,若真如荣太妃所说,将两个孩子掉了包,那么晋王的脚踝上一定会有祥云胎记。 第234页 皇后顾不得捡起地上散落的金步摇,凌乱着头发,挂着一脸泪痕提着裙摆一路从凤栖宫奔到了洪安帝的寝宫。 陛下养病不见人她是知道的,所以她一直跪在寝殿外哭求着恳求见一面。 洪安帝不宣,她就一直不停地磕头,直到额头渗出血来,宝玺才将她扶起来,“娘娘,陛下宣您进去了。” 皇后打了个趔趄才站稳,顾不上膝盖的疼痛,一瘸一拐冲了进去。 洪安帝缓缓抬眼望着眼前这个发丝凌乱,满脸泪痕,额头上还狰狞着鲜血的人,长长喟叹一口气,“你,知道了?” “是真的吗?陛下,她说的都是真的吗?”泪水在眼眶里翻涌,几乎没有停留便夺眶而出。 “那日我让晋王与朕一同沐浴,他的脚踝上确实有祥云胎记。”说完,洪安帝将头仰起闭上了眼睛,“许是天意吧,凤凰涅槃才能永生,我们的庚儿注定要受些苦难的。” …… 皇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寝宫的,刚一出宫门,等在外面的宫女急急上来搀扶,“娘娘,您没事吧?” “本宫想一个人走走。”皇后有气无力,虚推了一下。 “可……” “滚!” 宫女赶紧松开了搀扶的手,小意地退下了。 皇后感觉双腿有千斤重,双臂也不听使唤了,她如幽魂一般,游荡在生活了几十年的皇宫里。 她想起了庚儿小时候,有一阵子总是高烧呕吐,她便去始觉寺抄经祈福整整三个月,她还想起了他蹒跚学走路的时候,第一次叫母后的时候,还有每年冬天为他准备棉衣的时候,他总是拉着她的手柔声说道:“母后如此操心,孩儿心疼。” 不,他不是庚儿,他不是真的庚儿。 皇后双手按住头,跌坐在地上,脑子里的画面瞬间都换成了晋王的。他那张严肃的不苟言笑的脸,每次见都觉得如冰山一样难以接近。 她从小就不喜欢那个孩子,因为他是与她斗了半辈子的荣太妃的儿子,所以她也讨厌他。特别是知道了他是害死庚儿的凶手后,更是恨毒了他。 “可是,他就是我的庚儿啊!”皇后将整个身子都俯在了地上,抽泣不止,“本宫都做了什么啊,本宫对自己的孩儿都做了什么啊……” 一想到数次派杀手置他于死地,她的心就翻绞着痛疼,幸好,幸好,他没事,他活着回来了。 晚霞渐渐退去,夜幕爬上了天边,夏夜的虫鸣伴着一阵阵热熏熏的风从四面袭来,而她却如坠冰窖,浑身冷得不停发抖。 点灯的宫女来给宫路上灯,远远地看见路上跌坐着一人,待走近了,才发现竟然是皇后,她的样子将宫女吓得退后了一步,她却全然没有发觉。 “娘娘……”宫女赶紧将灯放下扶她起来,她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回凤栖宫的路上宫女一路气喘吁吁。 随着皇后的归来,凤栖宫开始忙碌了起来,宫女嬷嬷乱成一团。 一盏茶的功夫后,皇后仰在泡了花瓣的浴汤里。 突然一丝光亮出现在了脑海里,“她说的对,若本宫与晋王斗起来,从中获利最大的……”她一把抓住了水里的花瓣,眼睛眯了起来,“是太子!” 第158章 风云乍起 东宫。 太子挑了挑眉伸出两根骨节分明的手指,执起一子刚往星盘伸去,只听“啪嗒”一声棋子滚落在地。 他看了看需要落子的位置又看了眼地上的棋子,眉心微微动了一下。 对面跪坐的林洪赶紧起身将棋子捡起来放于太子面前。见他许久不动,轻声提醒了一句:“殿下,该您落子了。” “没用的棋子,废了就是废了。”太子睨了那枚捡回来的棋子一眼,重新从棋罐里夹出一颗啪在星盘上。 “殿下,现在皇后也知道了此事,万一陛下昭告天下,我们该如何自处?”林洪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他已打探到那日荣太妃与洪安帝谈话的内容,再加上皇后的失态,在满是眼线的皇宫里消息总会透漏出一点。 “父王时日无多了,不如……”太子的眉头舒展了一下,又落了一子。林洪的脸上起了些变化,后背微微冒汗,喉结滑动了一下,也陪着落了一子。 …… 娜仁托娅在夜川回京前就早早得到消息,提前许久开始准备。上次吃了亏,她学乖了不少,真正用心研究了夜川的喜好。 在数次吃了闭门羹后,她端着熬好的汤,站在夜川的院外,几乎要哭出来了,“王爷都回来数日了,谁也不见,这可如何是好呢?塔娜,我怎么办?” “公主别担心,王爷刚回府,公务繁忙,等忙过了这一阵子,自会来看望公主的。” “真,真的吗?”娜仁托娅一步三回头,端着汤走了。 屋内,夜川眉头紧锁,寒冷的气场将整间屋子都冻住了。 “主子,水坎传来消息说,太后那边时日无多,让我们抓紧。”风巽汇报道。 “那就先借了云城的东风。”夜川沉吟一下做出来决定。 “最多三日,云城那边就会有消息。” …… —————————— 借着夜色,夜川拿着令牌进了宫。 一队队的侍卫经过,为他躲闪起来增加了难度。又绕过一队侍卫后,他的脸上起了疑惑之色。 第235页 为什么洪安帝寝殿的侍卫都被调走了? 夜川潜到荣太妃的寝殿,一个闪身进了屋。 寝殿里连个值夜的宫女都没有,更显得空旷冷清了,只有一盏昏暗的灯光照着定定坐在椅子上的荣太妃。 “母妃……”夜川上前唤了一句。 “你不该来。”荣太妃淡淡应一句却不看他。 “母妃,我们离开这吧。” “我的身子不行了,没必要折腾了,去见见你母后吧,她也是个可怜人。” “……”夜川站着不动。 “人活一世,总是要分别的,没有必要难过。她是个好孩子,收了翡翠牌子若能陪你走后半生,我也就放心了。” 夜川的脸上看不出表情,跪拜了荣太妃后,良久开口道:“母妃,戟儿从未后悔做您的孩儿,您是天下最好的母亲,若能选择,戟儿宁愿与您一同生在平常百姓家。” 荣太妃眼角的泪被昏暗的烛光映照得通亮,她别过头,不再言语。 翌日。 云城流寇肆起,百姓暴动的消息传到了宫里。 太子代理国事,一早便将晋王宣进了南书阁,当即委任他为大将军出兵平叛暴乱。 通常将军出征都会有诏书宣告百官,如今太子只将他一人召了过来口头委任,显然不合常理。不过他没有多做迟疑,领受了军令,率领两万大军即刻出发。 皇后站在占星台上,远远地望着夜川离去的背影,她也想过要跟他说说话的,但一想到自己曾对他做过的事,只能远远地叹息一声。 这时她才知道,当时庚儿薨逝,她痛失爱子万念俱灰,当时的荣太妃又何尝不是?晋王能来看她,并不是荣太妃的挑衅,而是她的仁慈。 两万人马早已集结在宫外,等夜川一出宫门,背后窜出来几个人影。 凤城东带领着锦荣、姜携早已等在这里了,“将军,我等愿追随将军!”几人表明了来意。 “你们可想好了,此一去,便是谋逆叛国,抛家舍业了。” “那有啥?我们这么多年一直跟随将军出生入死,将军去哪我们就去哪!再说了,凤副将提前给我们透了消息,早就将家眷安置好了,您放心吧!”锦荣快人快语,一脸豪气! “好!既然你们不怕谋逆叛国,那我们就打出一片江山来!” 夜川剑眉倒竖,凤眸闪耀,五官的线条硬朗无比,脸上坚毅的神色令人动容,几人站在晨光中,雄心壮志望向远处的未来。 …… —————————— 洪安二十三年,六月初五。 这一天注定是玥国历史上不平凡的一天。 洪安帝驾崩,举国哀痛。 荣太妃薨逝,葬入皇陵。 晋王谋逆,带兵逃至云城。 一夜之间,玥国风云突变,看不见的血雨腥风来了又退去,掩在厚重的宫门里。 …… 客栈内夏青溪将消息写好给次仁赞普传了过去。若是查明默默尔参与了这次的贩卖人口案,情况就复杂了。 她蹙着眉毛仔细思索着其中的关联,默默尔在贬黜到北海后,京都开始出现失踪案,并且失踪的妇人都被带到了北海…… 她一边思索一边瞅着屋内的摆设,突然啊地一声大叫,火离破门而入,警觉地盯着屋内,然而里面空荡荡的并没有人闯入。 “蟑,蟑螂!”她吓得躲到了火离身后,火离看了她一眼转身出了门。 “喂,你不会这么冷血吧,竟然放任蟑螂与我共处一室。你你你不是说要保护我的安危吗?我现在有危险!” 火离在门口站定,面无表情:“蟑螂不吃人,而且,当你发现一只蟑螂的时候,就说明这附近至少有几十只,打不完的。” 夏青溪打了个寒颤,回头望了一眼蟑螂出没的地方面露难色。话虽如此,但是看到它们在屋里飞来飞去,听到它们爬在地上沙沙走动的声音,还是觉得无比瘆人。 “姑娘,我来!” 这声音……如此熟悉,她一回头,是盈歌! 只见盈歌进门后拿起桌子上的几粒花生米,朝几个方向掷出去后拍了拍手,“姑娘莫怕,它们都死了,明日让人来打扫一下就好了。” “盈歌宝贝,你怎么来了,你的伤……”夏青溪抓着她的胳膊上下打量着,眼里有一万个不放心。 “姑娘放心,有水坎神医在,我早就没事了,你一个人去西雍我不放心,我跟你一起去。”盈歌一脸轻松,脸上是重逢的喜悦。 “盈歌宝贝,你……功夫竟然这么好?”夏青溪这才想起来问重点。 “呃……这个说来话长,以后慢慢说。”盈歌含糊了几句搪塞了过去。 她也不细问,每个人都有不愿让人知道的秘密,保持一个度,彼此都会舒服。 翌日一早,夏青溪带领二人继续往东赶路,穿过郊区后是一片树林,夏季枝叶极其茂密,蜿蜒的小路上树木舒展,阳光都透不进来。 火离本来在二人的身后,随着深入林子,他突然挥了一下马鞭蹿到了前面,一个勒马,马儿抬起前蹄打了个嘹亮的响鼻。 二人也将马停了下来,夏青溪疑惑道:“怎么了,火离?” “有埋伏。”火离瞅了一眼地上拉起的绊马索,迅速将目光扫上山坡的密林。 第236页 透过草木隐约可以看到上面埋伏着人。 见三人都停了下来,山坡上突然间冲下来上百个手握弯刀凶神恶煞的男子。 云城最近流寇肆起,流民暴乱,难道是遇上流寇了? 夏青溪脸上堆了笑上前,立于马上作了一揖,“各位好汉,我等不过是路过的商人,虽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但也愿意将钱财都留予各位好汉,还请各位行个方便放我们过去。” 既然是流寇,无非就是图财,把钱给他们就是了,但这次她好像想的太简单了。 为首的一个上前一步,眼睛黏糊糊地盯着她的脸。 夏青溪虽是男装但那双异色眸子却掩不住的娇俏,白若凝脂的皮肤,柳眉、琼鼻、红唇、贝齿,柔媚动人,令人垂涎。 “看你细皮嫩肉的,不如跟我回去让我好好疼疼你。”那人说完色眯眯地又往前走了一步。 “大胆!看我先取了你的狗命!”盈歌紧了一下马缰正准备冲过去,身后“嗖”地一声擦过一支箭,正中那人的胸口。 夏青溪猛地回头,只见山坡上立着一人,手里握着弓,身形如此熟悉,她眯起了眼睛仔细一看—— 夜十九?! 第159章 占领据点 流寇头领被杀,后面的人都乱了阵脚,一部分人上来喊打喊杀,一部人人趁乱逃走。火离与盈歌很快就将剩下的人解决了。 夜川身后不知什么时候聚集起来一众将士,他从山坡上下来,脸上带着疲惫。 “你怎么在这?”夏青溪疑惑,“从京都到云城起码要三日,你……” 他的下巴上隐隐可见一片青色,眼睛红红的却很有神,声音带着一种勾人的沙哑,“若你不开心就过来找我。”他的声线沉凉,就如夏日里林间的树荫一样能抚平人心头的燥热。 夏青溪轻咳一声,假装听不明白他的话。 “我已给次仁赞普传消息了,最多再有两日十万将士会过来与你汇合。”她顿了顿,脸上一脸明媚的笑,“夜十九,七爷说过要站在你这边的。等你打一片江山出来,我们就永修秦晋之好。” 夜川眉头一挑,脸上忽然多了一抹凉邪,“这可是你说的。” “……”夏青溪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她的意思是两个国家修秦晋之好,他不会是误会什么了吧。 她踮起脚尖拍了拍他的肩膀,“夜十九我走了,谢谢你将火离派给我,保重。” 三人策马离去,夜川歪头垂眸看了看她拍过的地方,面色凝重,转而抬头像凤城东一挥手,“出发!” 将军连夜急行只为了能在这看一眼夏小七,这种事对锦荣来说已经见怪不怪了,在他的眼里,将军需要走的路还长着呢! 太子之所以将夜川逼到云城是因为在这里制造了流民的叛乱,再派军队围剿,如此一来就会腹背受敌。 可流民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哪里能跟军队抗衡,不出三日,夜川所到之处流民不敢来犯,攻下了几城做据点后,他开始整合次仁赞普派过来的军队。 西雍派来十万将士,加上带过来的两万和最近几日的扩充,如今已有十五万了。锦荣提议攻下云城以云城为据点来对付玥军。 “不可,现在我们占据云城南方的暮城、方城和青岗城足可以斩断太子派往云城的援军,云城现在孤立无援,攻不攻都是囊中之物,但不同的是,一旦我们攻下云城,云城与北狄交界,太子就会联合北狄一起夹击。”夜川分析完,锦荣恍然大悟。 …… 自荆州而来的一支商队绵延数里地,浩浩荡荡行至密林深处,为首的头领下令就近休息。他拿起一只水袋递给身旁身材娇小一些的随从,“青竹,喝点水吧。” 范青竹接过水袋,打开盖子咕噜咕噜喝完后,拿衣袖一擦又仍给了他。 “小七去西雍了,她一个人没事吧?”她眉头起了一层细小的褶子,担忧之色一览无遗。 夏青璃上前搂住了她的肩膀,她看了看不远处正在休息的商队伙计,一侧身躲开了,拿眼角剜了他一眼。 他将手收回握成了拳头垂在身侧,“有火离和盈歌在,你就放心吧。” “我不是担心她的安全,我是担心……” 夏青璃歪着头,等她继续说下去,可她却不知道如果表达,这是来自于一个妇人的第六感,从夏青溪每次传来的只言片语的消息中,她觉得那个东方谨并非良人。 “没事……”想想还是作罢,越解释越说不清。 “你这是关心则乱,她那么古灵精怪的,只有别人吃亏的份。”说着又想揽她的肩,还没等伸出手又被狠狠地瞪了回去。 …… 商队一路北上到了青岗城,锦荣奉命早早在城内接应,一车车木箱子被运进城,光摆放木箱就用了整整一日的功夫。 锦荣异常兴奋,脸上始终挂着笑,他就近打开了一个箱子,只见里面明晃晃的全是兵器。“这么多兵器,将军是从哪里得来的?” “从定桓王那里。”夏青璃回答。 “定桓王?” 当时定桓王谋逆,不过是缴获了上百箱兵器而已,那这些…… 看出了他的疑虑,夏青璃解释道:“定桓王谋逆蓄谋已久,一直背地里私造兵器藏于青玄寨后山。晋王表面上运回京二十箱,实则背地里向先帝汇报有一百箱……” 第237页 “结果是……有上千箱?!”锦荣大吃一惊。 夏青璃给了他一个“你自行体会”的眼神,忙着去安排交接事宜了。 —————————— 夏青溪到达东渊帝都的时候已是黄昏。 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这里就是他生活的地方,她的心怦怦跳着,有一种迫不及待想要了解关于他的一切的心情。 在驿站安顿好后,她迫不及待出了门,“盈歌宝贝,你快点!” 盈歌转身背过去从药瓶里倒出一丸药吞下,调整好表情和声音,“哎~~来啦!” 半个时辰后,两人坐在三王府门前的台阶上,唉声叹气,愁眉苦脸。 王府的侍卫要拜帖,没有。要信物,也没有。 “盈歌,不如我们混进去吧。”夏青溪歪着头,心生一计。 “如何混进去?” “刚才我看有人出去了,那穿着打扮像府里的掌事大侍女,走,让她带我们进去!” 二人一路尾随到了西街的菜市场,按说府里采买蔬菜都有专门的人员,也轮不到她这个掌事的大侍女来买菜啊。 “姑娘,你说她是不是特意来给三皇子买菜的?”盈歌发表了自己的疑问。但夏青溪的脸色却不太好看,她抢先一步走到卖青椒的摊位上,煞有介事的挑选了起来。 “弟弟,你来看看,这里的青椒好!”夏青溪招呼同样男装的盈歌,“你看这青椒肉质饱满,不嫩也不老,用来做青椒羊肉再好也不过了,以前我们在北狄的时候啊,你天天都要嚷着吃呢!” 还不等盈歌回答,夏青溪的胳膊就被人抓住了,“你是北狄人?”大侍女眼里带着一丝迫切。 “我不是北狄人,但我从小在北狄长大,我弟弟最爱吃的就是青椒羊肉了,可惜这里的人都做不出那个味道,我这个当哥哥的只好自己下厨喽!” “太好了!你能不能随我回去做一道青椒羊肉?”大侍女紧紧抓住了她的胳膊就像抓住了希望一样。 “凭什么?”夏青溪上下打量了一下她,“你给我多少银子啊?” 大侍女赶紧掏出一锭银子来塞到她手里,“你先拿着,做好了重重有赏!” 二人对了一下眼色,低头掩饰住了笑,跟着大侍女回了府。 夏青溪的心情极好,在厨房里忙忙碌碌,大侍女在一边待着,见青椒洗好了上去就要拿刀切。 “放那别动,青椒不能切,得掰成小朵儿,我来吧。” 羊肉处理干净了,她刚要下刀,又被夏清溪拦住了,“羊肉是要看纹理的,你顺着纹切炒出来又老又硬口感不好,那个得逆着纹,放那我来吧。” 她想帮忙却怎么也插不上手,杵在那有些窘迫。 “留我弟弟在这里打下手就行了,你们都出去吧。” 夏青溪下了逐客令,大侍女虽心有不甘,也只好讪讪地离开了。 等菜肴上了桌,她满怀期望地侍立在一旁,“那日您无意间说起在北狄吃过一道青椒羊肉,婉鹂一直记在心里。这是婉鹂特意跟北狄厨子学的,您快尝尝。” 东方谨看了一眼桌上的青椒羊肉,眼前恍惚间出现了一个人影坐在桌前,露出洁白的牙齿,嘴唇弯成了好看的形状,仿佛在说,东方,你快尝尝。 他夹起一块放在嘴里,味道与记忆同时弥散开来,冲击着他的灵魂,这个他魂牵梦绕的味道扯出了那个魂牵梦绕的人。 “如何?”婉鹂身子微微前倾,等着夸奖。 “这是你做的?” “是的,婉鹂费了好大功夫才学会呢。” 东方谨放下筷子,沉吟片刻,“做的好,赏!” 第160章 悲剧的开始 管家被叫到房里来问话,他是府里的老人儿了,瞄了一眼东方谨的脸色,思忖片刻开了口: “回王爷的话,今日确实有一男子跟着婉鹂进了府,那男子来了也只是在厨房教婉鹂做菜并为其打下手,并无出格的举动,是否宣他过来?” “不必。”东方谨制止,既然是来做菜的,让她好好做菜便是。 …… 夏青溪一连在王府住了两日,完全没有被召见的意思,今日做菜的时候,她偷偷将几片青椒上都用刀刻了个“青”字,心想现在万无一失了。然而过了未时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她有些着急了。 她可以肯定,东方谨一定知道了她就在府里,既然知道了为什么不见她呢? 王府守卫森严,她与他又住的不是一个院子,若他诚心躲着的话,要见一面真的太难了。 只是……他为什么要躲着她呢? 夏青溪脑袋一转,如果见他不容易的,那就…… 这日夏青溪守在王府门前必经的路上,远远的见东方弘文骑马而来,她跳起来挥舞着手臂,“弘文,这里!” 东方弘文迟疑了一下,下马将缰绳交给了府丁,脸上神情复杂,“你怎么来了?你跑出来西雍怎么办?” “放心,有次仁赞普在,我只是担心他,来看看,”她仰头一笑,“弘文,你快带我去见他!” “他……他今日不在府里。”这个理由貌似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他在。走吧!”夏青溪瞬间就戳穿了他,拖着他的胳膊进了府。 东方弘文走的极慢,她似乎有些生气了,“哎呀!你能不能快点?”说着拽着他大步往前走。 第238页 穿过这条走廊,前面就是东方谨的住的院子了,她心里的迫切已经达到极限,很不得飞过去。 刚拐过去,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个四四方方的院子,院里的摆设同她想象的一样,一处精致的假山,几从翠竹兰花。白墙灰瓦,典型的南方园林。 东方谨背对着她站在一棵桂花树前,她一见就朝着他奔了过去。 东方弘文叹息着摇摇头,在夏青溪眼里,她奔向的是光明,是未来,是心上人,而在他的眼里,他们只是一个悲剧的开始,他不忍再看,转头离开。 夏青溪从后面一下抱住了他,她的脸贴在他的后背上,呢喃,“东方……东方……” 他将眼睛闭上,紧紧握起了拳头,他多想转身将她拥住,不顾一切地同她在一起,但是他不能,他只能猛地睁开眼睛,转身将她推开。 夏青溪是个固执的人,即使被推开还会一如既往地向前,她又从正面抱住了他,头埋在他的胸前,“东方,我好想你,我给你的消息都没收到回音,我很担心,看到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这次他没有再推开,看到如此的她,心里的那份不忍占了上风。 她娇小的身体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柔软的脸颊蹭着他的胸口,握起的拳头又紧了紧,他只能将拳头握紧,不然他会忍不住要回应她。 “本王有点累了,你先回去吧。”他的声音有些空洞,眼尾滑过忧伤。 “那你进去躺一会儿,我在旁边守着。”她的眼神充满渴求,不由分说拉着他进了屋。看他躺下后坐在一旁双手托着腮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在看什么?”东方谨不解。 “在看你啊,我觉得你最好看了!”她的脸如花朵绽开。 “本王好看吗?”说完东方谨就后悔了,本来想推开她,却又跟着她的思路走了,索性不再言语。 “你是天底下最好看的,百看不厌,我要多看几眼好好记在心里,你不在的时候就拿出来想一想。”她的目光火辣炙热,像一朵石榴花热情又招摇。 他对她点点头,感受到他的召唤,她有些受宠若惊,快步移到榻前,身子前倾歪头对着他笑。 她的样子有些小心翼翼,有些刻意讨好,这些都深深刺痛了他。 她本是天下最洒脱恣意的妇人,权可为帝王,富可敌天下,而今却俯在榻前刻意迎合讨好。 她放下尊严的样子令他的心都碎了。 他往她的手心轻轻抹了一下,一枚兵符就躺在了那里。 “身为帝王,没有兵符不方便,这个还你。”他的眸里是容不得拒绝的果决。 夏青溪望了他一眼,迎上他一脸的严肃决绝,只好咬了一下嘴唇,将兵符收好,小声说道:“其实现在西雍调兵不需要兵符的,次仁赞普跟我一条心。” “你下去吧,你在这本王睡不好。”他像赶猫撵狗一样,对着她一挥手。 “可……”她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委屈,脸上终于表露出了难过。 “婉鹂,过来服侍本王休息。”东方谨说完闭上了眼睛,不要再看她一眼。 婉鹂闻声进来,一见眼前这人……这不是近几日请来的厨子吗?妇人的直觉极其敏锐,她一眼就看破了其中的端倪。 东方谨一把将她拉过来坐在榻沿上,“给本王扇风。” 婉鹂急忙拿起扇子来慢慢摇着,动作温柔亲昵,还时不时往夏青溪这边剜一眼。 虽然夏青溪也经历过不少风浪,自认为不是娇柔懦弱的小妇人,但她终究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姑娘,特别是在没有经历过感情,情窦初开的年纪,来自心上人的伤痛显得格外伤痛。 她不明白她与他之间到底是怎么了,明明不久前还花浓酒软,现在突然就雪染冰封,这种将她推远的距离感令人窒息。 “王爷休息,闲杂人等在这恐扰了王爷清净……”婉鹂还没有说完,夏青溪怒目一瞪,“我与王爷说话,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婢女在这里指手画脚!这就是三王府的规矩吗?!” “你……”婉鹂被噎得说不上话来,东方谨却开了口,“婉鹂自幼服侍本王,算府里半个主子,本王说她有资格她就有。”说完将她一拉,顺势搂在了怀里。 夏青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张着嘴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来,泪珠在眼眶里打转,硬是被她忍了回去。 随着她摔门而出,东方谨一把推开了婉鹂,“下去吧。” “王爷~~”婉鹂还沉浸在刚才的温柔中。 “下去!” 见东方谨恼了,她不敢再多纠缠,福了福身子退了下去。虽然如此但脸上一直是挂着笑的,“王爷刚才说我是府里半个主子……也就是说……王爷对我……” 婉鹂忍不住笑出声来,笑着笑着她想到了刚才的夏青溪,挑起的唇角突然僵在了脸上,瞬间换了一副狠戾的表情。 第161章 那就让她尽早死心 夏青溪在厨房忙碌着,做了两日的青椒牛肉,今天她打算做一些别的点心,一些他们那个时代的点心。 她倔强的认为,只要吃了她做的点心,他就会想起来他们的过往。 掌勺看她将油酥挤到一个铁质的茶杯大小的容器中好奇地问:“这是做什么呢?” “这个叫蛋挞,是我家乡的一种美食,你们王爷也吃过,只是他现在忘了,等他再吃到肯定能想起来。” 第239页 夏青溪信心满满,手上一刻也不停。 鸡蛋和牛乳混在一起打散后,再加入白糖搅拌均匀,蛋挞液就做好了。 特制的铁盒子里放了一层隔断,油酥皮里装上蛋挞液后被整整齐齐摆在隔断上,关上铁盒子的门,将下方架起的柴火点燃,夏青溪招呼盈歌一起过来盯着火。 “盈歌,这个点心叫蛋挞,烤出来可香了,一会儿你也尝尝。” “盈歌,那道青椒羊肉我觉得再加一些蒜会更好吃。” “盈歌……” 盈歌忍不住了,“姑娘,你还好吧?” 虽然她面上一片风平浪静,把自己整成一副忙忙碌碌的模样,但盈歌看得出来,她其实是难过的,她不敢停下来,不敢给自己留有细细思考的空闲。 “为什么这么问?我好的很呀!” 正说着,婉鹂气势汹汹地从外面杀了进来,“你怎么还在这?!”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夏青溪一挑眉,毫无惧色。 这两个人在心里早已把对方当成了敌人,水火不容,势不两立。 “王爷让你赶紧出府,你怎么还赖在这里?来人,把她给我轰出去!”婉鹂凶神恶煞,扯着嗓子跳脚。 厨房的人犹豫着,没有动手。 “这是王爷的意思,你们还想忤逆王爷不成?来人,轰出去!” 府丁、厨师齐齐围了过来,盈歌起身挡在了夏青溪身前,一时间剑拔弩张。 正在这时夏青溪往外一瞅,远远的看到个人影,“弘文!这里!”她大声招呼着。 东方弘文见这架势不得不出面,“他们俩是我带来的,现在我要带他们去见三哥,你们休要放肆!” 一众人见六皇子出面皆不敢造次,婉鹂虽然憋气但也只能毕恭毕敬行礼,“是,王爷。” 她看着他们一行人离去的背影,眼睛恨不得将夏青溪后背的肉剜下来。 夏青溪垂手进了东方谨的房里,东方弘文和盈歌守在外面。 “三皇子是怎么了?”盈歌问道。 “他只是选了一条他认为正确的路。” “为什么不和姑娘商量呢?”盈歌叹了口气,一副埋怨的语气。 东方弘文颇有深意地望着她,“这种心有不甘却不得不为、身不由己的感受,你应该最明白,不是吗?” 盈歌同样深深回望他一眼,不再言语。 …… 夏青溪整理好心情,以一种轻快的语气掩饰了心里真实的感受,“东方,我今天烤了蛋挞,你一定爱吃,我们说好了,如果你忘了就……” “不要再浪费时间了,赶紧收拾东西离开吧,本王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我们再无瓜葛,你也莫要纠缠。” 他说的认真又严肃,脸上有明显的不耐烦,头微微偏一下,不再看她。 “我知道啊,你以前不也说过嘛!后来咱们不又重新认识了嘛!” 她长长吁出一口气,接着道:“嗯,从现在开始咱们毫无瓜葛,那么下一刻开始我们就重新认识吧,你好,我是夏青溪。”她笑着,眼里的神色令人动容,娇俏的小脸儿微微扬着,红唇微张,白瓷般的皮肤明晃晃的有些刺眼也有些挠心。 她将手一直伸在他面前,就像在北狄重新认识他那样。但这次他没有同她握手,他的手一直背在身后。 看他没有反应,夏青溪上前就扯他的胳膊想将他的手扳过来。可他力气太大,背在后面的手丝毫不动。 “东方……你怎么了?东方……”她终于忍不住,抓住他的胳膊俯在他胸前抽泣了起来。 以前无论遇到什么难事,她都觉得只要咬咬牙,只要好好想想办法,事情都会解决。而现在,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束手无策,心里的那根线突然就断了,令她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 “东方,是我哪里不好吗?你告诉我,我会改的……好不好?好不好嘛?” 她轻摇着他的胳膊,噙着泪的眼睛哀求地望着他,那样的表情狠狠刺痛了他的心。 他不敢再让她多待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心已到极限,若再多望她一眼就会忍不住要与她天长地久。 “出去!”他说的干脆。 “东方……”她一脸哀求。 “出去!!” “……” 她跌跌撞撞跑出来的时候,东方谨再也忍不住,眼角的泪,肆无忌惮地顺着脸颊翻滚而下,那只始终藏在背后的手里,攥着的是她秀的荷包。 “姑娘,你没事吧?” 夏青溪摇摇头,擦干净眼泪,扬了扬下巴,旁若无人地昂首走了。 …… 东方弘文进门见到东方谨一副丢了魂的样子,眉间拧起了疙瘩,“三哥,我看你们这样子,我都快受不了了!你们不疯,我都要疯了!” “她……她还好吗?”他红着眼睛,有气无力问道。 “你觉得呢?被伤成那样,谁能好好的?不过……我觉得她不会那么轻易就放弃的,她可是夏小七!” 东方弘文说的倒是实话,如果那么轻易就放弃了,她就不是夏青溪了。 东方谨抑制住心里的悲痛,狠了狠,“那就让她尽早死心,不要再耗在这里。” 听到这话的东方弘文,蹙眉望着他,蠕动了下唇,心里的话终是没有说出来。 …… 第240页 入夜,东方谨侧身进了厨房,他下令将蛋挞全部扔掉,现在又想来看看她待过的地方。 那里是灶台,她在那炒过青椒羊肉。 那里是砧板,她在那切过菜。 那里是……那是她今日架烤箱的地方,柴火已经燃尽,烤箱被拿下来放置在角落里,他站在一旁想象着她今日在这里忙碌的样子,突然视线被木灰里的东西吸引了。 他弯腰将手里的灯凑近,原来里面滚落了一个形状奇怪的糕点,将灯放好后,他从木灰里将其掏了出来。 这就是她嘴里的“蛋挞”吗? 掸了掸,他就着柴木灰咬了一口,除去木灰的沙粒感,软糯的奶香自舌尖铺陈而来。 突然他的脑海里闪现了一个片段: “栗飞,你先吃。” “我不喜欢吃蛋挞,你吃吧。” “你不吃我也不吃了。”夏青溪撅起了嘴,佯装生气。 “那我们一人一半。”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同食一个蛋挞,末了夏青溪说:“蛋挞真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了!” “以后我们还会吃更好的东西,等有了更好吃的,你就会慢慢忘记这个味道的。” “怎么可能?!我绝对不会忘,你也不许忘!如果你忘了,我就亲手做一个给你吃,这样你就会想起来了!” …… 东方谨的头开始剧烈疼痛了起来,他双手抱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但却徒劳无功,越是想回忆头就会越疼。而心里的渴望促使他继续探寻这段记忆,脑海里不断涌现零碎的片段,头也越来越疼,终于,他倒在了地上。 …… 夏青溪用了最快的时间将自己调整好,她安慰自己,大不了重新开始。 或许是因为什么原因,他将他们之间的过往忘记了,就像他忘记了以前在那个世界的事,即使忘记了,那也没关系,在北狄的时候不就重新开始了吗? 这次也一样,这次也可以的。 正想着,盈歌从外而来,手里捧着一个托盘进来了,她迟疑了一下将托盘放在桌上。 夏青溪掀开上面盖着的绸布,几枚华丽的簪钗映入眼帘。“这是?” “这是……是三皇子差人送来的……”盈歌欲言又止,看她那个欢喜样子实在不忍心将后半句话说出来,“三皇子后日纳侧妃……请姑娘过去观礼……” 拿在手里的簪子就如她的心一般,跌落在了地上,“你说什么?!” 盈歌低着头,泪水止不住往下落,“姑娘,你放弃吧,你这又是何苦呢?” 夏青溪全然听不进去,夺门冲了出去。 第162章 纳侧妃 院中,东方谨将婉鹂搂在怀里,一面饮酒一面指着刚建好的台子道:“本王知道你爱唱歌,这个台子是特意为你搭建的,本王……要一辈子都听你的歌声。”说罢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婉鹂殷勤地将酒杯斟满,柔若无骨地倚在他的怀里,突然东方谨捏起了她的下巴,整张脸欺了下来。 婉鹂闭上眼睛她冲过来一把将婉鹂从他怀里拉起来。 “王爷~~”这娇嗔的一声,听得人骨头都酥了。 东方谨起身将婉鹂搂了过来,“放肆!胆敢对侧妃无理,来人,拖下去!”他一转身,将婉鹂打横抱起往屋里走去。 夏青溪一把扯住他的衣袖,“东方……你到底是怎么了?这都是为什么啊?东方……”几个府丁站在一旁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还愣着干什么,拖下去!”东方谨严喝一声,吓得他们一个激灵,上来拉住夏青溪。 “你们放开我!我不走!东方!东方!这到底是为什么……”夏青溪声嘶力竭,渐渐地带了哭腔出来。 她被拖走的同时,他的心也被带走了。 一进屋他就将婉鹂放下了,她低着头一脸娇羞,主动上前过来解他的衣衫。 “出去!”门外似乎还回荡着夏青溪凄厉的喊声,他心如刀绞,几乎站不稳,看向婉鹂的时候是毫不掩饰的厌弃。 她倒是学乖了不少,明白自己只是王爷利用的工具,纠缠无益,不如从中谋取更多的利益。关上门出去后,她开始盘算心里的小算盘。 纳侧妃当日,赏给婉鹂的小院子里挂起了红绸灯笼,王爷纳侧妃与平常人家纳妾一样,没有隆重的礼节,同房过后就算礼成了。 夜幕里,红红的灯笼点缀了如墨般的黑夜,侍卫婢女都得了不少赏赐,所以各个脸上都喜庆无比。院里立了两排灯,东方谨进来的时候有些醉了,他着了件常服,一脸的失魂落魄。 突然从外冲过来一个身影,挡在了他的面前,他定了定神。 峨眉高耸,桃眼含情,小巧的鼻子,殷红柔润的唇配上这身喜服更显得动人。她本就生得极美,如此盛装更有一种魅力,雪一般白皙的面颊微微扬着,“东方……”她低低唤了一句,声线仿佛产生了实体化,将他的心紧紧绕住。 他的目光滞了一下,缓了缓,将她推开,头脑在酒的作用下有些晕眩。 “东方,从很小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每次我被人欺负,你总是会出现在我身边,那个时候我就想好了要一辈子跟你在一起。”她将自己的姿态放到最低,用力扯住他的袖摆。 “你说的这些我都不记得,不要在这里编故事,耽误了本王的好事。”他的脸上戴了一层面具,他以为以他漂泊这么久的资历来说,伪装个不以为然应该是极容易的事。可他的心仿佛被捅了窟窿,空荡荡地生生的疼,为了掩饰住这个,他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第241页 “你不记得没关系,我记得就好啊。”她还是不死心,“东方,你若非要纳侧妃,选我可好?” 砰,他感觉什么东西碎了。 高傲如她,竟然甘心委身为妾,他将她一把推开,“本王看不上!你赶紧离开,不然本王就命人将你拖出府去!” 婉鹂听到外面的动静,放下手里的团扇从屋里走了出来,眼前的一幕令她有些怯怯,顿了一下,婀娜万千地走到东方谨身边顺手楼上了他的腰,“王爷,咱们还是进屋吧,别耽误了吉时。”说着挑衅地望了被推到在地的夏青溪一眼。 “东方,你不记得以前了没关系,但你为何不肯给我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呢?我千里迢迢从西雍赶过来,我心里眼里全是你,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夏青溪抖动着肩膀,泪水将精心打点的妆容溶散了,她抬头望着他,眼睛里不再有光。 婉鹂见状,将脸往东方谨的怀里靠了靠,“我不知道你是哪里来的,但你现在给我听清楚了,王爷自始至终只喜欢我一人,以前我就是府里的半个主人,以后后院大大小小的事还是归我管,今日我不与你计较,若明日再看见你,休怪我不客气!” 婉鹂的时机拿捏的刚好,东方谨此时只好顺着她的话说道,“从今往后,王府的事都交给婉鹂打理,她就是这王府的女主人,以后也只有这一个女主人。” 见夏青溪木然不动,他上前一步冷漠地睨着她,声音带着地狱的阴冷:“本王开始还觉得你有些趣,本来想玩玩的,可你看看你,要身材没身材,脾气又这么差,关键还难缠,甩都甩不掉,榻上的人嘛,当然还是要选婉鹂这种娇俏可人的。” 他说着顺手摸了一下婉鹂的脸蛋,满脸的宠溺在转眸望向夏青溪的时候瞬间都变成了厌弃狠绝,满是不耐烦的神色。 “你,当真不愿娶我?”她的声音低低的,细细的,看似轻柔实则满是坚毅。 “不愿!”他说的冰冷果决,如一把利刃插入她的心脏。 “既然如此,那我祝你们永结同心,百年好合。”她舔了一下下嘴唇,满嘴的血腥味儿。 仿佛是在积攒力气一般,她用手撑了一会儿地,兀地站了起来,目光愣愣地望向前方,一步步向这边走来。 在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突然她歪了一下头,望着他露出一个笑容。 这个笑将他的心生生撕碎,以至于他每次想起她都会记起这个笑,记起此刻的心痛。 他的头又开始疼了,一些记忆的片段突然出现在脑海里: “栗飞,我要跳下去了,你一定要接住我啊!” “这家店的面真难吃,还是你做的面最好吃。” “今天作业好多啊,不想写怎么办?” “以后我们去同一个城市上大学好不好,我不想跟你分开。” …… 被扶进屋的东方谨渐渐缓了过来,通过这些记忆的片段,他隐约猜测到发生了什么。 婉鹂上前关切地问:“王爷,你怎么样了?” “滚出去!”他已没有了耐心,剩下的只有无尽的愤怒哀伤。 他用手抱住头,泪水止不住流出来,竟哭得像个孩子一般。 “她以山河为嫁,而我,终究是负了她。” 第163章 你得还我的债 夏青溪躺在床上似乎睡着了,她翻了个身,砸吧了一下嘴,呓语般呢喃着:“栗飞,这个好吃……” 栗飞站在床前,看着她娇软的红唇,缓缓俯下身去,就在快要触到的时候,一个翻身,她将被子踢开了,他为她掖好被子,站在那端详着她。 叹了口气,他捏起了一个绳链,绳链的下方吊着一个半圆形的坠子,坠子里发出的强光将整间屋子都照亮了。 坠子渐渐下沉,从她的额头处没入了身体之中,他晃了一下身子消失在她的床边。 …… 东方谨猛地睁开眼睛,额头上全是冷汗,头疼欲裂,他努力回忆着刚才这个梦。 最近他的脑海里总是时不时出现一些记忆的片段,或清醒或梦里,逐渐为他拼凑出一个真想: 十岁那年,他突然高烧不止,昏迷了十几日,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去了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很奇怪,有会跑的大铁盒子,有能出现人像的方盒子,还有在天上飞的大铁鸟……他认识了孤儿夏青溪,与她一起度过了漫长的童年与少年。 在高考结束的时候,他将半枚七星坠子融入她的身体后,完成了任务又回到了他自己的时代。还是十岁的年纪,只是抹去了这段记忆。 如今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脑袋似乎承载不了要裂开了。 原来她说的是真的,他,就是栗飞。 他又想起第一次在这里见到她的情景,玥国荆州水患,她随晋王一同南下,宴会上她冲过来抱着他唤他栗飞。 她的身体里有一团火瞬间就将他点亮了,现在他终于理解那时她久别重逢的喜悦,就像现在他也理解他们永远不能再重逢一样。 他们站在宿命的两端,中间隔了星辰大海,他不得不选这条路,伤她,也护她。 …… —————————— 农历六月二十五日,玥国太子夜桀登基,定国号康启。封夏氏为皇后,云氏为圣母皇太后,生母丽贵妃为母后皇太后。 第242页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染满了大地,两个骑马的身影被拉的老长,一路西去,一路飞奔。 “姑娘,我渴了,我们停下喝点水吧!”盈歌喊道。 夏青溪无奈,下马将缰绳拴在路旁的树上顺势坐了下来一言不发,接过盈歌递过来的水袋后不喝也不动,楞楞地望着前面的树林。 “姑娘,眼看天要黑了,穿过这片林子我们找个地方歇息一下明天再赶路吧?” “嗯。” 她不哭也不闹,仿佛所有的伤心说过去就过去了。 正因为如此,盈歌才更担心,哪怕她哭一场也好,可她一直都是这样木木的,安静的可怕。 好歹在驿站休息了一晚后,踏着薄暮,二人又上路了。 这一次,盈歌怎么劝说也没用了,夏青溪执意赶路,到傍晚的时候就赶到了云城郊外。 远远的,一个身影站在路中央,夏青溪骑马上前,看清了来人。 夏日的夕阳,微风,立在路上的男子,本是极美的一副画,可她却皱起了眉头。 “让开!”夏青溪一紧缰绳,马儿抬起前蹄打了个响鼻。 “不让!”夜川说的理直气壮,硬朗的五官背着夕阳显得深邃无比。 “凭什么?”她有些恼了。 “你得还我的债!”他说的认真,不像开玩笑。 仔细一想,她确实是欠他的,但话到了嘴边就变了样,“我不欠你的!” “既然你不记得,那我就一桩桩一条条说给你听,你在宫宴上中了媚药是谁带你回的府?是谁割腕放血给你做药引?是谁给你玉肌膏?你的水云间开张,是谁为你传播名声造势?是谁亲临给你揭牌匾?斗宝大会是谁给你的翡翠牌子让你去参赛?中途牌子丢了又是谁给你找回来的?还有数次探洞中的舍命相互,暗中给你二嫂解毒……” “不要说了!我不想听!这些人情我早就还了!”夏青溪有些底气不足,原来不知不觉已经欠了他那么多。 “不够!”他缰绳一紧,打马上前,脸贴近了她的。 “那你想怎样?陈年旧事莫要再提。”她低下头不敢看他灼热的眼睛。 “那就说说最近的,我帮你夺王位,你难道不需要报恩?”他有点咄咄逼人,话说出来让她无法逃避。 “我让次仁赞普再拨一些兵力过来助你对抗夜桀。”她能想到的只有这个了。 “十五万已足够了。” “那你要什么?” “北上!” 他是北狄的皇外孙,又在北狄做了十年质子,颇有些根基,夺北狄合情合理。 想到一个月的期限已经过了一半,她有些犹豫,“我只有半个月的时间,半个月一到,我必须回去。” 夜川一手拉住缰绳,另一只胳膊一圈将她从马上带起捞到了自己鞍前,双臂圈过她低头淡然说道:“足够。” 盈歌立在后面看他们两人一马走了,不知是跟上好还是慢一点好。她瞅了一眼火离,火离正欲扬鞭。 “喂喂喂,你等等!” “?”火离疑惑不解。 “咱们现在跟上去不太好吧……” 火离虽然嘴上没说什么,挑挑眉,抿了下唇,将鞭子收起御马慢慢前行。 …… 夏青溪不是第一次与夜川同乘一马了,现在这么亲昵的举动反倒令她局促不安。 “你多久没洗澡了?”夜川冷不丁来了一句。 想起昨夜盛装前的沐浴,一丝冰凉自心底起迅速开始扩散,她努力用麻木把它压下去,做出一副平静的样子,“我刚洗过。” “那为什么扭来扭去?” 从他上来就讨债开始,夏青溪觉得他与以前严肃周正的样子不同了,骨子里透着一股凉邪与不正经。 “你为什么现在才想起来要北上?”她轻松转了个话题。 “母妃嫁到玥国的时候,为了牵制太后也为了防我,纳萨尔就给她下了蛊。” 夏青溪一滞,好狠毒的招数。只是现在荣太妃死了,纳萨尔恐怕要把主意打到太后身上,“那太后……” “我自有安排。” …… —————————— 雷震将追兵处理完后,继续扮做车夫驾车前行。 塔娜将撩起的车帘子放下,拍着娜仁托娅的胳膊安慰道:“公主,是我们误会王爷了,你说他只派一人来护送你回北狄是无视你的死活,可你看……” “嗯,虽然只有一人,但一路上从未让追兵靠近过。看来表哥把身边最厉害的高手派给我了,他还是在乎我的对不对?” “那当然了,公主与王爷从小的情谊谁也比不了!”塔娜每次提起这,事脸上总是一脸骄傲。 马车一路北上。 玥国的天变了,她们不知道的是,北狄的天也要变了。 第164章 抗争命运 青岗城内,夏青璃早已等候在此,现在唯一能让夏青溪开心的就是能见到二哥和二嫂了。 远远的,夏青溪下马奔到了二哥的怀里。 仿佛漂泊的心终于有了依靠,“二哥——”她紧紧搂住他的后背,眼泪滚落了下来。夏青璃轻轻拍着她,“好啦,好啦,都是大姑娘了……” 她完全不听劝,他后背的衣衫都被她抓皱了。 “二哥,二哥……”所有的委屈都化作了泪水翻涌而出,他轻抚着她的头发,耐心地等她情绪稍微好一点儿后轻声道:“溪儿,我们去城里走走吧。” 第243页 夏青溪紧紧挽住他,将脸贴在他的胳膊上。虽说整座城都处在战备状态,但城中的百姓依然循规蹈矩地过着每一天。 一路走着,犹豫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开了口,“二哥,有一件事情,我从小就幻想着,期待着,甚至有一段时间我以为我快要达成了,可不知怎的,一切都偏离了方向,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她停下了说话,似乎是要将眼眶里的泪水逼回去一样,她向上望着,不让泪水流下来,“二哥,我好难过,从来都没有这么难受过,我的心感觉被掏空了,胸口空落落的。”她囊着鼻子喃喃说道。 想起路上范青竹的话,夏青璃安慰道:“溪儿,你的一生还很长,你看我同你二嫂不也是兜兜转转许久。” “不一样的,夜十九也这样安慰过我,当时在北狄,我很迷茫,夜十九鼓励我重新开始,可现在,我连重新开始的资格都没有了,我不怕失败也不怕吃苦,我只怕没有资格。”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给晋王一个资格呢?” 夏青溪怔了下,她承认,夜十九待她极好,可她的眼里自始至终只有一人,心里装了别人后再也无法装下他了。 “二哥,我从来没有把夜十九当成一个备用的情人,于我而言,他是我过命的兄弟,我可以为他舍命但不会对他动情。”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在这个问题上他似乎格外执着。 “这对他不公平,并不能因为我在别的地方受挫了就要把他当做试验品,他有爱他的人,我觉得那个人更适合他。二哥,我不能太自私。” 夏青璃停下脚步,双手按住她的肩膀,眸色柔和对着她摇摇头,“溪儿,所谓当局者迷,你看不出来晋王对你的深情但二哥可以看得出来。二哥愿意为你二嫂做任何事,晋王于你也是一样的。” “可我现在好难过好难过,我不知道怎么跟他相处……”说到这,她的眼睛更红了,鼻尖颤了一下,委屈的小模样儿看得人心疼。 夏青璃将她搂在怀里,“溪儿乖,这说明你要长大了,经历过这些以后,你的心会变得更加坚韧,以后也就更不容易受伤,人总是要长大的。” 如果成长必须伴随着痛疼,她宁愿一直缩在曾经的岁月里,这种痛真的是太痛了!它不管白天和是夜晚,不管你醒着还是睡着了,不管你在做什么它都一直存在,盘踞在你的心上时时刻刻提醒着你所受的伤。 夏青溪挽着他的胳膊漫无目的走着,街边茶摊上的老者,他也有过年轻有过心上人吧,路上形形色色的人群,他们也都有自己的烦恼和故事吧。 他们一直走,一直走,走到夕阳都快要没入地平线,走到她快要忘记白昼已经过去黑夜就要来临。 …… 云城南方的三座城中,最大最繁华的是青岗城。夜川选择暂时以这里为据点,等待时机攻占云城。 夏青璃轻轻关上房门,抬了抬下巴示意夜川去院里说话。 “她睡了,放心吧。”叹了口气又接着说:“溪儿自小天不怕地不怕的,闯了祸挨打也从不服软求饶,这次是真的伤了心了。” 夜川静默不语,脸上淬雪凝霜,握紧的拳头青筋暴起。 对着他点点头,夏青璃离开了院子,远远的传来一声叹息。 皎洁的月亮挂在屋檐上,一个人影趁着夜色翻入了院子。 “主子,必勒格已经按您的吩咐办好了。”风巽汇报道。 房门响了一下,夜川对风巽点点头,他一个转身隐没在月色里。 “怎么醒了。”夜川的声音低沉又温柔,好像眼前的夏青溪是一片雪花,一用力就会呵化了一样。 “我怕二哥担心,假装睡着了。”她文文静静坐在院中的石桌旁,与以往大不相同。微红的眼睛透着一丝倔强,有些沙哑的声音让人心生怜惜。 “你还好吧?” “嗯,我没事了,只是好久没见二哥了,有些感慨而已。”她说话的音调极缓慢,“你安排必勒格做什么了?” “我打算攻下云城后,直取北狄国都。提前命必勒格将火把、柴火等易燃物布置在皇宫里到时候点燃,一可作为攻城信号,二可乱了皇宫守卫的阵脚。” 或许是受她的影响,他的语调也轻轻的缓缓的,二人虽然谈的是公事却有种推心置腹的感觉。 “次仁赞普已经查到少女失踪案背后的主谋是默默尔,我怀疑默默尔的背后还有主使。”苍白的小脸上拧起了眉头,看得夜川心里一颤。 “别太累了,我已派人去查了。” 她摇头,“这是我的责任,我也要守护我的百姓啊,不管是什么牛鬼蛇神,我一定要把他揪出来。” 夜川捏起她的手,将手心摊开,一枚小牌子躺在她眼前。 她捏起小牌子凑到眼前,这上面的七星图案好像在哪里见过。 “这是什么?” “柒星阁的阁主令。” 她有些吃惊,“原来你就是柒星阁的主人……不对,柒星阁历来为帝王所掌,你怎么会……” “我也是最近才得到的,也知道了柒星阁的一些秘密。”他像在说一个故事,缓缓地从开头引入主题。 “什么秘密?”这引起了她的好奇心。 “要开启柒星阁守护的宝藏,除了需要七星偈外还需要钥匙和钥匙引,而你,就是钥匙。” 第244页 对于这个答案,虽然她心里早有准备,但是正式说出来,她还是有些震惊的,缓缓了接着问道:“那谁是钥匙引?” “还不知。” 一想到当初寻找七星偈的初衷,她的心里凉凉的,想要带走的那个人已经选择了留下,她不知道是否还要执着。 “钥匙一旦开启了宝藏就会化为齑粉,魂飞魄散。”沉吟了一下,夜川还是将事实告诉了她。 她比预料中的要淡定许多,或许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心伤,对于所有的坏的结果都多了一份承受能力。 “你需要我开宝藏吗?”她脸上是淡然的笑,仿佛这生死是关乎别人的生死。 “我不要宝藏。”他回答的笃定。 “那以后我们不去探洞就好了。” “不行。你身上流着的血脉,决定了每一代都会成为钥匙。我们必须找齐七星偈,”他顿了顿,眸色深邃声音寒凉,“毁了这些蛊惑人心的东西!” 诚如洪安帝所言,命运之轮已经开启,既然无法逃避那就去抗争,去改变! 他将手伸过去握住了她的,“盘活钥匙的手段极其残忍,要利用她身边的人刺激她的情绪,当她忍无可忍达到爆发的临界时就算成了。” 这句话令夏青溪张大了嘴巴,她惊恐地喘息着,或许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所以夜川才会提前伸手握住她。 夏青溪只觉得脊背阵阵发凉,前所未有的恐怖占据了整个心脏。她感觉自己处在一张密密麻麻的网中,又像是掉入陷阱无法挣扎的羔羊。 她不停颤抖着,试了好几次才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这么说,我爹的死,平王的死,枢密使府的陨落,盈歌的伤……”她艰难地抬头望着他,“难道……他也是吗?”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盘活钥匙的棋子,我想知道的是,”他将两只手紧紧握住她的,“你是否愿意同我一起抗争命运。” 第165章 夏猎 北狄太后寝宫 纳萨尔手执一只考究的鎏金碗一脸殷勤,“太后,这药可是孤特意派巫医研制的,对您的病大有裨益,您可得坚持喝啊。” “嗯,你向来是孝顺的,”太后一副仄仄的样子,伸手接过了药碗,“过几日的夏猎哀家也想出去透透气。”说着拿起金勺子缓缓搅着动并不烫的药汁。 “夏猎不比冬猎,野兽众多,人员也复杂,为了母后的安全……” “我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还不知道能不能赶上明年的狩猎,趁现在还活着,想再去看看和先帝一起驰骋过的猎场。”太后停下搅动的手,将金勺子放在碗边。 纳萨尔迟疑片刻,他的眼睛始终盯着那只药碗,“既然母后想去,那孤就去安排。” “你向来是孝顺的。”太后满意地赞许了一句,将药碗端起来一饮而尽。 等在门口的左司乌塔纳顺见纳萨尔出来后小意地跟随在侧,“陛下,太后她……” 纳萨尔停下脚步,抬头眯起眼睛望了望刺眼的太阳,“不管她要做什么,最后的时刻,就要到了。”说完抬起手掌挡了挡强烈的光线。 “陛下,刚才内卫来报,必勒格果然在皇宫里搞了些小动作。”乌塔纳顺继续汇报着。 纳萨尔略微抻了抻腰身,缓步向前,“那就把他的小动作给去了。还有,石料抓紧时间运送。” “这个您放心,数天就安排石匠昼夜赶工了。”” …… —————————— 夜川同夏青溪正坐在院中的石桌旁说着什么,他执茶杯的手一滞,微微偏头拿眼角的余光扫了下屋檐,“出来吧。” 风巽撇了撇嘴,一脸憨厚地挠了挠头,“主子……没打扰到您吧?” “知道打扰还盘踞在那不走。” “我……” 夏青溪窘迫地将茶饮尽,替他解了围,“风巽,可是有什么消息。” “必勒格安排在宫里的火把柴火都被清理了出来,他现在正被全国通缉呢!”风巽说完一笑,好像被通缉是件趣事一般,“纳萨尔的视线被柴火吸引后,我们的人已经在计划好的位置安置了磷粉,就等明日夏猎了。” “磷粉?”夏青溪用手指一下下敲着石桌思忖了一下,“若要点燃磷粉就要派里面的人去各个地方,这样行动目标太大,万一纳萨尔严加布控就会加大点火的难度。” 看她摇了摇头,风巽搓了下鼻子一脸不以为然,“这个你放心,以我们的身手,去点个火还是能做到的。” “不如……”她身子微微前倾,风巽听完她的办法不住地点头,“妙啊,主子您看?” 夜川点了下头算是认可,风巽领命离去了。 …… 通常狩猎只有春猎和冬猎,其它的季节并不常见。 今年的夏猎办的格外隆重,文官和武官齐聚,声势浩大,盛况空前。 太后乘坐一辆小马车位于队伍中间,随行的侍卫军队绵延十几里地,前方精锐后方辎重,倒不像夏猎反倒像要去打仗一般。 纳萨尔按照惯例开夏猎第一箭,往常都是以箭射靶,今年他想换个花样。 宽敞的草地上,纳萨尔执弓站在距离靶子不远的地方,左右两排齐齐站满了大小官员。他将弓拉满后并不急着射出去,而是身子一转,指向了左面一侧的官员。 第245页 他一面走着,一面将箭头依次瞄准他们的脑袋,终于在一个身材矮胖的中年官员前停了下来,他端了端弓,调节好角度,不偏不倚地将箭头对准了他的眉心。 “太保大人,”纳萨尔将音调拉的极缓慢,悠闲地像要射一只兔子般,“今年夏猎的开箭,孤想麻烦你去当个靶子,你意下如何啊?” 太保半晌没有说话,定了定神,他略微一施礼,“这……” “怎么?你不愿,还是想抗旨?”纳萨尔将箭头近了近。 “臣……遵命……”太保滑动了下喉结,眉心被锋利的箭头扎出的血顺着鼻梁流了下来。 “你倒是忠贞,若是这忠贞能用对了地方那就更好了。”说着他放下弓,将扳指除下来递给他,“去吧。” 太保行至靶子前,将玉扳指举起,扳指空心正对靶心,额角豆大的汗珠滑落了下来。 纳萨尔满弓出箭,嗖地一声,众人眼睛随着箭矢迅速偏离,急急寻找它的归处——箭矢正中太保的胸口! 太保额头上青筋暴起,吐出一口鲜血栽倒在地上。 两侧的百官起了骚动,中间纳萨尔却一副淡然的样子,“哎呀,许久不练,孤的箭艺竟生疏至此,来人,把太保抬下去。” 气氛一下降至冰点,太保是太后的表亲,朝堂上下皆知他是太后的人,而今纳萨尔以如此草率的方法将其毙命,官员们各个如临深渊。 “这夏猎第一箭孤射偏了没有成功开箭,现在孤要再选一人,毕竟不开箭就狩猎,不吉利。”纳萨尔以一种奇怪的语气叙述着,表情怪异,他又抽出一支箭来,端弓依次瞄准了右侧的官员。 所到之处,官员们各个面如菜色,腿如筛糠,想到他们平日里在朝堂上吵的不可开交的样子与现在形成的对比,纳萨尔热不住笑了一下,这一笑令官员们的心都结上了一层冰。 他走到中书令面前停下了脚步,虽然中书令不是太后的人,但他是个典型的中立派,所有人都为他捏了一把汗。 当他接到玉扳指的时候,仿佛一条通往地狱的门在面前打开了,他脚步有千斤重,紧握着扳指一步步向靶子走去。 中书令如太保一般,站在靶子前面将扳指高高举起,脚下还有太保的鲜血,仿佛在提醒着他离死亡如此的近。 纳萨尔缓缓端弓,官员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大气不敢出,齐齐盯着靶子前立着的瑟瑟发抖的中书令。 嗖地一声,箭头穿过扳指空正中红心。 在场无一人叫好,刚才紧绷的一根弦仿佛蹦得更紧了,呼吸更轻了,官员们努力克制让自己保持不动,前面地狱的门大开着,他们谨小慎微,不敢动一步。 “练了一下手果然好多了,”纳萨尔挑了下眉,看了一眼挂在箭上的扳指和瘫坐在靶子底下吓得不成人形的中书令,“怎么?你么是嫌孤射的不好?” 短暂的静默后,官员们齐齐赞许纳萨尔的箭法精准,虽然声音都打着颤儿,但并不影响大家的卖力程度。 典司的脸苍白,声音有些飘,执鼓锤的手臂一直不停地颤抖,“夏猎开始!”随着绵软的一声击鼓声,大法号和战鼓齐鸣,彩旗招招,战马嘶鸣,夏猎拉开了帷幕。 第166章 皇宫失守 纳萨尔带了二十万大军去围猎,他奔赴的,不是猎场而是战场。 自从荣太妃薨逝后,他就等于接到了夜川的战书,从那一刻就已开始做准备了。 双方对峙难免一战,那就放开了来一决胜负吧! 他选择了夏猎就等于正式接了这份战书。 乌塔纳顺前来禀报,“陛下,按照您的吩咐,都办好了。” “都带过去了?” “除了太保都去了。” 纳萨尔露出满意的笑,他喜欢这种运筹帷幄的快意,并且也有足够的耐心来等待猎物。 …… 虽说是夏猎,但此时并无一人狩猎,重兵把守的营帐里,所有人都在等待消息,等待开展的消息。 夏日的白昼漫长,过了申时仍然是晚霞漫天。 大家所等待的夜幕也是拉开战事的序幕。 纳萨尔坐在帐中饮了一日的酒,朦胧的夜幕降临的时候,兵士来报皇宫内五万将士已经就位,他停下了手里的酒杯,起身去了太后的账内。 太后的面色苍白,身体如纸片一般靠在矮凳上,干瘦的手上皮肤都褶皱着,见纳萨尔掀帘进来她稍稍抬了下眼皮。 他心里咯噔一下,按照药量来说应该至少还能撑半年,还可以当做两军交战的筹码,可如今这副样子,恐怕性命只在朝夕之间。 “母后为何如此憔悴?”纳萨尔坐下,脸上全是关切。 “你向来是孝顺的,命巫医特意给哀家配药,劳心劳累。所以哀家不好再麻烦你了,就自己配了些滋补调理的药一直吃着。” 看到他还有些疑惑不解,她继续道:“哀家这些滋补的药金贵,半个月前……就吃没了。”她的声音细微缓慢,明显可以感觉到生命的流逝。 他恍然大悟,“所以你将滋补的药停了半个月只为在今天……” 太后长长吁出一口气,“你想拿哀家威胁戟儿……恐怕是不行了。”她的话说的有些吃力,明显还剩下一口气吊着了。 “孤知道你一直在暗中培养势力,等的就是今天,你和她都死了后的今天,斗了这么久,终于要有个结果了吗?”纳萨尔自嘲地一笑,缓缓站起身来走到太后的身边,贴近她的耳朵,“母亲别担心,就算你死了,你也会一直活在他的心中。” 第246页 “当年你给乌仁下蛊……威胁哀家将你过继到膝下……抬为嫡,嫡出的身份,”由于一口气说的太多她不得不中途停下来歇息一下,“哀家没有儿子,若你诚心相待,何至于今天的局面?”说完大口喘息了起来。 “诚心相待?我拿诚心给你,你如何诚心待我?!若不是我给她下蛊,他能拖到今天才起兵?我只信我自己!我只有将你们都牢牢抓在手里这样才有活下去的资本!”纳萨尔感觉自己受到了愚弄,有些怒不可歇。 太后微微偏过头看着他,好多话,她明白说了也无益,所以只将手臂对着他抬了抬,示意他上前来,纳萨尔虽然疑惑但迟疑一下后还是弯腰将耳朵凑在了她的嘴边。 “辄辄,就算哀家死了……也一直会……活在你的心中。”太后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吐出这句话后闭上了眼睛。 辄辄是他的小字,他已经许久许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楞了好一会儿,回过神后摇晃着她的肩膀:“母后?母后?” 这时帐外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百官各个穿戴整齐陆续进了这间不大的帐子,挤不下的也都站在了外面。 眼前的这一幕令他们消化了许久,太后形容枯槁,看样子已经断了气,纳萨尔不停呼唤着,群臣不知所措,不知谁小声的说了一句:“太后薨了……”接着便是压低声音的一阵议论纷纷。 乌塔纳顺火急火燎地跑进来:“陛下,陛下他们……”他看了一眼挤了一帐子的人,“方才微臣发现他们都不在帐中,就急忙赶过来……” “右司大人,不是您派人说太后和陛下有要事相商让我等过来的吗?”人群里有个声音回应了一句。 纳萨尔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了数下,手一挥,众人识趣地退了出去,乌塔纳顺小心翼翼:“陛下,这是……” 思索了片刻,他恍然大悟,“原来太后主动提出要跟随夏猎,是算准了时机,并且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死的消息……如此一来,我们想秘不发丧都难了……” …… 夏青溪带着风巽一众人从山脚一路上行,到了天蒙蒙灰的时候赶到了半山腰。 “咱们来的正是时候,月晕浓,东风起,风巽动手吧。” 一声令下,数百只孔明灯乘着东风飘向皇宫的位置,夜幕里升腾起的星星点点越汇集越多,天幕的壮阔就如人世的繁华一般游离变换,光芒万点照亮了半壁天空。 先不论接下来的战事,此时此刻倒真是一副盛世美景。 “放箭!” 埋伏在山顶的士兵万箭齐发射向升腾在皇宫上空的孔明灯。由于灯罩上都涂了磷粉所以掉落后燃烧的更迅速和猛烈。 一时间皇宫的方向火光冲天,看着被鲜红舔亮的夜色,凤城东手臂一挥,两万将士齐齐进发,战火硝烟里,宫内守卫乱做一团,士气大减。 夏青溪迟迟没有收到攻进宫内的消息,急得不停在帐内来回踱步。 盈歌着急来报:“姑娘,纳萨尔提前加固了宫门宫墙,又储备了大量箭矢,我军一直处在劣势,宫门久攻不下。” “走,去看看!”闻此她冲出帐去,驾马朝皇宫的方向而去。 …… 凤城东连发三波攻击都没有攻破宫门,此时正将队伍撤回来修整。 姜携懊恼地叹了口气:“凤副将,纳萨尔提前将宫门累上石块,加高做成城墙模样,工程车不能用了,我们只能靠云梯,可敌方箭弩兵极多,我们根本攻不下啊,将军命我等天亮前拿下皇宫,马上就要到丑时了,这可如何是好?” “我有办法!” 二人寻声望去,见夏青溪正骑马赶来,还不等马儿停下,她将马背上一袋沉沉的东西仍了过来,袋子溅起一阵尘土。 姜携不解,“这是何物?” “钉子!”来不及解释,她直接吩咐道:“快!去把攻城车调过来。” 夏青溪在路上听盈歌说了具体情况,去铁匠铺将所有长钉都搜罗了过来,指挥着将士们将攻城车三个摞在一起,用铁钉和橛片钉牢合成一个,不出一个时辰,所有的攻城车都改装完毕。 姜携看着高约一丈的庞然大物不禁感慨,“怪不得锦荣说将军心悦夏小七,当时我还不信,现在我信了!别说将军喜欢了,现在我都有些喜欢了!”他拿胳膊肘了一下凤城东,“你说是吧凤副将?” 凤城东:“……”他想到锦荣搬箭的情形,本想好意提醒一二,可姜携早已兴奋地冲在了前面整饬队伍准备发起最后一击了。 我方将士们一手执盾牌一手将攻城车推到宫墙下,从车尾翻爬到车顶用短梯直接登上了墙头。 将士们势如破竹,如潮水般涌入了皇宫。 宫内卫兵虽然众多,但精锐之师都被纳萨尔带在了身边。由于卫兵的主要将领都在宫墙上坐镇,所以宫内守卫军群龙无首,被打的四下逃窜,他们没有想到,坚固的宫门在阻断敌人的同时也阻断了自己的生路。 我方士气如虹,不出两个时辰就将宫内的敌军俘虏,拿下了皇宫。 …… 帐中夜川拿着锦荣递进来的情报嘴角一直深深地弯着。锦荣有些不明就里,看样子皇宫是攻下了,但是以将军征战无数来看,不足以高兴成这样啊。 纳萨尔接到皇宫被贡攻陷的消息后,身体微微一颤,“四周都是石块,怎么攻陷的?” 第247页 乌塔纳顺支吾了一下,“回陛下,敌方将攻城车钉在一起……从宫墙……从宫墙跃过去……” “这么说,孤是回不去咯?”他捏了捏皱紧的眉头。 大战第一场就以败北收场,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夜川这个对手。 国都是北狄最富庶的地方,若放弃皇宫往北撤他心有不甘,所以,皇宫,必须要夺回来。 纳萨尔的手里握着装备精良的二十万骑兵,北狄的铁骑以一当百可不是浪得虚名。 有了军队就有战斗力,而有了战斗力一切都会有。 纳达尔将手背在身后一动不动,许久后,微微偏头用眼角的余光望了一眼身后的乌塔纳顺命令道:“传令下去,夺回皇宫!” 第167章 决战小州城 次仁赞普派乌达亲自率兵过来支援,将北狄国都以南的近百座城池都并入西雍统一管理。 夏青溪掀帐进了夜川的军帐中,她一扫前几日的低迷,脸上挂着豪爽的笑:“哎呀,还没有谢过将军南征北战为朕拓展疆土呢!” 看她如此爽朗他该高兴才是,但这份爽朗里有种说不出的刻意隐藏着的压抑。 他宁愿她哭一场闹一场,也不愿看她这般勉强自己。 “怎么?朕收了你攻占的国都你有意见?”夏青溪挑眉。 夜川正了正铠甲,起身逼近她,“江山为聘,你收,是应当的。” 几日不见,眼前这个人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功力倒是见长了。她想反驳几句又觉得越解释反倒显得自己越在意,但什么不说又觉得吃了亏。 她懊恼地一把推开他,才发现他今日好像与以往有些不同,全身都散发出一股沉郁之气,脸上总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 想起在路上得知的太后薨逝的消息,她关切地望着他,“夜十九,你还好吧?” “嗯。”他回答得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感情。 夏青溪自小是孤儿,失去亲人的感受她无从体会。这种感受或许就像她失去东方谨一样吧,所有的大道理都明白,可是这种痛一直萦绕在心间无法抹去。 她又想到在天枢洞里射蛇的情形,他对她说,别怕。 她走到他的身边,踮起脚拍了拍他的肩膀,“夜十九,别怕。” 这句话令他的心漏跳了一拍。 从小到大,他都是努力掩藏自己的软弱与悲伤,努力让自己变强大,努力在错增复杂的利益中活下去,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个强者,从来没有一个人过来拍着他的肩膀说,别怕。 他将她紧紧拥入怀里,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轻轻闭上眼睛,“母妃走了,外祖母走了,他们半生都在为我而活,溪儿,我很难过。” 他第一次叫她溪儿,第一次对她敞开心扉。终于有这么一个人让他愿意给自己的心留一处柔软,让自己也如尘世中的凡人一般可以喜怒哀乐。 这次,她没有推开他。 她能理解此时他的感受,失去了重要的人,需要哭一场,可他是男子啊,怎么能哭呢?所以只能任他这样抱着,给他一丝温暖与安慰。 …… 一夜未眠,快要晌午的时候,夏青溪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夜川进来后将她抱起放在榻上。 放下她的时候,他看到了她的脸。微微颤动的睫毛上挂着还没有干的眼泪,声音呢喃似乎在唤着一个人的名字。 他竟伤你如此深吗?只有在梦里你才肯放下伪装起来的坚强痛快哭一场吗? 他不忍看她的眼泪,偏过头去却看到了桌子上她留下的纸,走近一看竟是攻城车的改装图,不仅如此,还有一份箭弩的改装图,改装后可连发数箭。最后一份图纸他倒是看不明白了,两支弯曲的铁管子并在一起,旁边还有一份配方明细。 正拿图思索着,姜携进来禀报道:“将军,军队已经整合完毕,从青岗城调过来的武器也到了。” “将我从玥国带出来的那两万人派去守云城。”夜川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图纸。 “凤副将也是这么安排的。已经派过去了。”说着他发现了躺在榻上的夏青溪,脸上顿时喜逐颜开,“将军,此次幸亏夏小七将攻城车进行了改良,他真是咱们的福星啊。”顿了顿又毫不忌讳地道,“难怪将军喜欢他,我们都喜欢他呢!” 听到这句话,夜川从图纸上抬起头来望着姜携,一脸的严肃,“你喜欢她?” “嗯,喜欢!”姜携一脸笃定,队伍里有这样一个人难道不应该人人都喜欢吗? 刚刚进来的凤城东见到眼前一幕,深吸一口气,蹙眉扶了扶额,他又想起了锦荣搬箭的情形,不住地摇头。 “凤副将,你怎么了?难道你不喜欢夏小七?咱们不是都……” “启禀将军,末将突然想起还有些事没有处理完,先行告退了。”凤城东打断他,对着夜川行了一礼,一晃闪没了人影。 …… 不久姜携从夜川的营帐出来了,锦荣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姜参军为何面露难色?可是遇上什么事了?” 姜携抬头,“锦都尉,将军方才给我安排了一件事情。” “何事?” “将军说青岗城运过来的那批兵器,让我去搬。你说这是何意啊?”姜携满脸疑惑。 锦荣听后若有所思,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将军也吩咐过我去搬箭,我当时也不理解,后来凤副将告诉我,这是将军磨砺将士的一种方法,任务越难就说明越器重你,看来,你在将军心里的分量比我重啊!” 第248页 …… ————— 纳萨尔整饬好骑兵后,亲自率兵一路南下。 北狄猎场与国都中间隔着一座矮小的山脉,名曰皮山。 皮山以南,靠近国都的有三座城池,勒城、小州城和木城。 夜川率兵连夜赶到小州城,凤城东疑惑不解:“将军,这三座城,于骑兵最有利的是勒城,那里山丘遍布地面崎岖,若两军交战最能显出骑兵的优势,纳萨尔应该选择先攻占勒城才对啊,为什么将军笃定他会先攻小州城呢?” 夜川意味深长的一笑,对着一人点点头:“这就要靠你了。” 此人名叫扎扎,在北狄国都被攻陷的时候明目张胆地投靠了夜川。其实他是夜川为质子的时候培养的心腹,这些年在他的指示下一直与纳萨尔保持着秘密联系。 也就是说,扎扎是个双面间谍。 扎扎早已送信给纳萨尔,说自己要倒戈,建议他攻勒城,因为勒城最利于骑兵作战,到时候自己在小洲城与其里应外合,一举拿下皮山三城。 纳萨尔大喜过望,表示一定会在胜利后嘉奖扎扎。在得到纳萨尔的回信后,夜川命人在勒城城郊挖置了许多陷阱,放置了无数锯齿捕兽夹和绊马索。 夜川宣布完他的作战计划后,以坚定的目光看着他的将领们:“我们自玥国被诬陷谋逆以来,一直伺机谋求生存,未曾放开手脚一战,如今,我们放手一搏的时机到了!胜利一定属于我们!” “胜利一定属于我们!” “胜利一定属于我们!” 将士们举起武器热血回应,这场战役很残酷,因为只有一次机会,一旦失败将付出沉重代价,在这个战场上,只能赢! …… 康启元年,农历七月初十。 纳萨尔率领骑兵一路南下到达勒城城郊,只要攻下这三城,国都就等于探囊取物,重回皇宫指日可待。 打头的骑兵刚进入郊外就误入了陷阱,这些陷阱都挖得极深,底部置有尖刺杀伤力极大。再加上无处不在的捕兽夹和绊马索,一营的骑兵几乎全军覆没。 这还只是行进了二里地,前面那片广袤的丘陵上不知危险几何,遍地的陷阱给予了纳萨尔最沉重的精神打击,他感觉血液都凝固了,按照他的估计,此时应该是“火把从生,杀声遍地,伏兵杀出”才对啊。 可是他在惊慌一阵后,什么也没有发生,直觉一次次为他传递着这里的危险。 此时,他意识到扎扎背叛了自己。 无论如何,此地不宜久留。那就只能选择与此地最近的城池——小州城了。 夜川之所以费尽周折将纳萨尔引到小州城来是因为这里离皮山最近,以山麓为掩饰最好设伏。 当纳萨尔的军队进入埋伏圈后,隐藏在皮山、勒城和附近关隘的三路大军从不同地方出现,他们就像看着自己圈养的牛羊一样,高高在上。 纳萨尔的骑兵们甚至可以看到对面将士铠甲的反光,此时他们才发现自己已经进入了包围圈。 一声令下,战鼓雷雷,将士们摇旗呐喊士气震天!三路大军在凤城东、锦荣、姜携的率领下对敌军进行了轮番攻击。将士来往纵横,所向披靡!早已惊慌失措的北狄骑兵无心抵抗,纷纷择路逃窜。 大战的结果显而易见,纳萨尔在士兵的掩护下抄山路逃往皮山以北。 夜川乘胜追击,一直将骑兵赶至阴山。 阴山至皮山之间的即几十座城池不战而胜,守城将领纷纷打开城门主动归降。 大战过后,将士和百姓皆需要修整,夏青溪所掌的西雍国也是。 原来的版图加上半个北狄和玥国的云城以及云城以南的几座城池,新的西雍版图扩大了将近一倍 …… 夜川正在帐中看着堪舆图,风巽风尘仆仆前来汇报,“主子,王城最近流言四起,少女失踪的人数不断增加,百姓人心惶惶,甚至有流言道新任王君是天煞星会给西雍带来灾难。” “制造流言恐慌,扰乱民心,这手段不一般呐。默默尔有这么大能耐?”夜川一手扶住堪舆图的架子一手揉了揉拧起的眉心。 “除了在暗的敌人……”夏青溪眯起了眼睛,“天璇星又名巨门,是七星中的暗星,主管口舌是非,如此看来……天璇洞要现世了。” 第168章 与水坎的交易 纳萨尔与西雍划阴山而治,原来的北狄一分为二。 原先北狄的官员,除了太保被杀,其它大臣都被当做了人质,纳萨尔以为就算夜川攻下了国都,没有群臣就是没有国之栋梁,没有根基,可他没想到的是,夜川将所得疆土悉数并入了西雍统一管理。 寝宫内夏青溪与夜川对立而坐,一人手执一笔,面前一纸,二人你一句我一句。 “少女失踪主要集中在王都和王都附近的州县。”夏青溪先开了口,边说边将要点记录下来。 “被扣押的群臣,除了纳萨尔的几名心腹,其他人都被关押了起来。”夜川道。 “默默尔与之有着很大的关系,但他不具备作案动机,背后应该还有主使。” “被关押的群臣上百人,同时能容纳这么多人的地点应该不多。” “王都失踪的少女都是贫苦人家的而北海州失踪的都是大户人家的。” “根据提供的比较大的地点排查来看,并没有找到藏匿群臣的蛛丝马迹,藏匿地点未知。” 第249页 “这么大规模的人口贩卖却毫无线索,失踪少女交易地点未知。” 两人同时抬头注视着对方,夏青溪先开了口,“我有个办法,我扮做少女被掳,这样就可以深入敌人内部知道交易地点。” “不行!太危险了。”一想到失踪少女不是被卖做雏,妓就是卖给达官显贵做妾,他毫不犹豫地反对。 “让我去吧!”声音在门口响起,夏青溪回头,“盈歌。” 盈歌将茶水放下,“姑娘,让我去吧,好歹我还会些功夫可以自保。” “不行,我不放心。”想到盈歌为自己受的伤,她不允许她再有任何闪失。 “那我随你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盈歌选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夏青溪将纸卷起来放在一边,接过递来的茶盘,斟好一杯递给他,“夜十九,这次我们要分开行动了,等我们将事情都解决完,我想把我弟弟接来,这里的庭院很宽敞,一家人聚在一起吃烤串一定很美。” “嗯,我等着。”夜川接过杯子,毫不见外地将自己归入了“家人”的行列,浅浅地望着她笑。 “你们太过分了!竟然有好吃的不带我!”水坎生气地一偏头,整张小脸微微泛红。她走到桌前,重重地将圆凳摆了个位置,一屁股坐下就开始数落夏青溪: “七爷你也忒不地道,你说水坎为了你劳心劳力的,你竟然有好吃的都不带上水坎!先不说平日里你从我这里拿药从来不付药钱,就连盈歌现在吃的药……” 夏青溪执杯的手一滞,盈歌不是没有伤到心脉吗?她的伤不是调理下就没有大碍了吗? 水坎自觉说漏了嘴,心虚地望了一眼盈歌。 “姑娘莫担心,我只是想多调理一阵身子才让水坎给我配了些滋补的药来吃,等吃完手里的就大好了。” “嗯,那就好。”夏青溪眉头舒展,吁了一口气。夜川眉心却微蹙了一下。 水坎见问题搪塞了过去,将头转向夜川,“主子,您这是打算入赘了吗?” 夏青溪一听这话,将嘴里的茶噗地喷了她一脸。水坎跳起来一脸嫌弃地用袖子擦着,“七爷你怎么这么大反应!” 夜川抬了抬眼皮,理直气壮:“她收了本王的聘礼,有何不可?” 水坎眨了下眼睛,一脸鄙夷,“您以江山为聘,等娶了七爷后这江山不又是您的了,还不是七爷亏了!这算盘打的,啧啧,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呐!”水坎一副叹为观止的表情。 他却不以为然,“到那时本王整个人都是她的,本王的江山也是她的,她又怎么会亏呢?”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完全没有把夏青溪这个当事人放在眼里,仿佛她不存在一般。 “你们,你们说什么呐?!”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心里的火腾一下上来了。 “七爷~~”水坎变脸似的一下子乖巧了起来,上来拉住她的胳膊一脸的委屈,“七爷,我们主子漂泊了半生,到现在都没有一个安身立命之所,我们主仆还商议着要出去置宅安家呢!” 听罢夏青溪腾地一下站起身来,隔着桌子拍了拍夜川的肩膀。“你哪也不用去,这里就是你的家!” 水坎一听,脸上的委屈一扫而光,狡黠地拿眼偷偷瞄夜川,不住地挤眉弄眼。 …… 临行前夏青溪过来与夜川辞行,行至门前听到了水坎的声音,“主子,这些都是常用的药,您能不能爱惜一下您的身体,我们明明说好了的,活着的时候水坎为您卖命,死了您要将身体给水坎的,您看看现在,这副身体到处都是伤疤,水坎很心疼的好不好。” 死了要将身体给她?按照水坎的能耐,没有必要委身一人效忠,他的身体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呢? 正忘神地想着,扶在门上的手不自觉一用力,门吱呀一声惊扰了屋内的人。 水坎望了一眼门口,“七爷都知道啦?” “嗯,你是不是也想要我的身体?” 这话说得敞亮。 水坎的呼吸都停滞了一下,“陛下英明!”随后嬉皮笑脸作了一揖。“那七爷答应吗?柒星阁钥匙的身体呀,想想就兴奋呢!”她搓着小手眼睛里放光。 “答应!”她说的干错。 水坎深吸了一口气反应了好一会儿,“你,你说的是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水坎一听神色缓了缓,转瞬又跳了脚,“你什么时候没骗过水坎?” “但是我有个条件……”夏青溪正色道。 “水坎又不是神仙,”她打断了她的话,“那箭擦心而过,她能活已经是奇迹了,你何必为难水坎呢?” “我只求你尽全力保她。” 水坎第一次见她如此渴求的眼神,想了想吐了三个字:“伽罗草。” 这个名字夏青溪听她提起过,当时水坎发着狠说以后定会求着她来试这味药。 她理了理衣衫,规整了一下头发,毕恭毕敬对着水坎作了一揖,“小坎儿,我求你,让我试伽罗草吧。” 水坎一脸嫌弃接着赏了她一个大白眼,“你还是正常点吧,你这样我心里不踏实。”她一反常,别人准吃亏,这条规律可是水坎长久以来得出来的,屡试不爽。 “那我也有个条件。”水坎双手抱在胸前,一脸傲娇。 第250页 “你说,” “等你回来的时候,做肉串一定要叫上水坎!” “一言为定!” 第169章 假装被掳 北海州是位于王都北面相对富庶的一个地方。 为什么王都被掳走的少女都是贫苦人家的而这里确是达官显贵的呢? 夏青溪做了这样一个分析:这幕后之人显然与王都的显贵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到了北海州选达官显贵家的少女是因为她们从小受到了很好的教育,涵养才艺俱佳能卖个好价钱。 北海的街道铺子林立,主城繁华。 一家规模很大的银楼迎来了两个模样娇俏的客人。二人穿着打扮贵气异常,举手投足皆透着礼教与涵养。 “都是些普通的款式,我们再去别的地方看看吧。”夏青溪放下手里的一支步摇对一旁的盈歌说。 掌柜的听罢急忙过来拱手行礼,“这位姑娘,外面摆着的都是些寻常物件,贵重物品都在内间,若您感兴趣还请随小的去内间看看吧。” 夏青溪与盈歌一对视,略微一点头:“那就有劳了。” 掌柜的对着伙计使了个眼色引着二人入了内,穿过一条走廊到了内厅,“二位请用茶,小的这就派人将这个月的新货拿来给二位过目。” 夏青溪坐定,紧紧握着袖袋里那只响箭,不一会儿只觉得头脑有些晕阙便趴在了桌子上。 进来的时候她偷偷将一粒清香丸压在舌头低下,所以刚才的迷香并未起到很大的作用。 紧接着脚步声繁杂,大概有四五个人,夏青溪偷偷从眼睛缝里看了一下,为首的是一个高大瘦削的婆子,一边摇着团扇一边招呼着:“轻点轻点,这两个是我接这桩生意以来最好的货色了,千万别磕着碰着的。” 婆子说完又抻着脖子用团扇挑了挑夏青溪的下巴,啧啧称赞,“这颠倒众生的小模样,能低一条街上的铺面了,富贵人家的姑娘就是不同,连身上用的香都这么浓郁。” 夏青溪被抬着进了一条密道,次仁赞普派人在外面蹲守了几天都没有发现异样时她就猜到里面定有乾坤了。 婆子和掌柜的两人一人一把钥匙,需同时插入才可开启。 密道不长,约么一炷香的功夫后,她们被抬上了一辆马车。 水坎、火离和乌达带了上百条猎犬在附近布控,两人衣衫上浓郁的香味随着北风飘散在空气中。 …… 一夜颠簸,夏青溪估摸了下方向,应该是向东而去,现在应该快到云城了。 马车很大没有坐席,里面铺了绒毯,八九个姑娘缓缓转醒后发现自己被绑了起来,各个惊恐万分。 有一个性子刚烈的姑娘,嘴被堵上了发不出声音来就不停扭动着用脚踹马车,其余人紧紧挤在一起瑟瑟发抖地望着她。 马车外四角都坐着一人,婆子留下车夫驾车掀帘进来,“哎呦,还挺活猛的嘛,我劝你最好还是老老实实呆着,磕伤了碰坏了的就不值钱了。” 婆子像看一个物件似的盯着挣扎不已的少女,一脸的嫌弃。 少女完全不听她的,不停地扭动着,嘴里发出“唔唔”的声音。 婆子失去了耐心,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拔下塞子后放在少女鼻翼下面,片刻功夫人就安静了下来。 这一举动将其他人吓得不轻,各个流泪啜泣着。 “你们不用怕,若是乖乖听话自然会少吃苦头,不然……”婆子的语调突然狠戾了起来,虽然没有说出后半句话但威慑力却没有削减分毫。 到了云城一家偏远的客栈,少女们一个个被装在了箱子里抬进了同一间屋子。 轮到夏青溪的时候,她对着婆子使劲眨眼,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婆子迟疑一想将她嘴上塞的布条取了下来。 她赶紧做了个咀嚼的动作活动一了酸涩的牙口,“妈妈,我不用进箱子,我随您走进去就行。” “你想耍什么花招。”婆子哼了一声,猛吸了一口烟用旱烟杆子指着她道。 “瞧您说的,我的小命都握在您手里呢,” 见婆子不为所动,继续劝说着:“您放心我是个识时务的,我若现在跑了,身上没钱附近又没认识的人,万一被坏人抓走了跑不了卖到窑子里受苦被万人糟蹋,那我还不如一心跟着妈妈带我选个好人家,吃香喝辣的后半辈子享福呢。” “呦,倒是个通透的可人儿。”婆子抽了口旱烟睨了她一眼。 见婆子松了口她继续道,“您一下子抬这么多箱子进去难免会引起他人注意,不如我们扮做母女,您送我出嫁,箱子里都是给我的嫁妆。” 显然这个主意令她很心动,婆子没有言语。 “妈妈您就放心吧,我就算跑也得吃饱喝足才有力气啊。这都一天没吃东西了,站都站不稳,我还等着开饭呢!”说着往婆子身边凑了凑一副弱柳扶风的样子。 婆子给夏青溪松了绑,她伸手将婆子手里的团扇拿了过来,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挽着她的胳膊一同进了客栈。 走到门口时,夏青溪举着扇子夸张地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筋骨,一进门就用团扇指着抬箱子的人:“你们都轻点,这都是本姑娘的嫁妆,弄坏了你们可赔不起!”说完轻轻摇着扇子俯身道,“母亲慢点注意脚下。” 到了房里后,婆子本想把她再绑起来,谁知她竟站在姑娘们身边苦口婆心地劝导了起来: 第251页 “姑娘们,你们这是何苦来着,妈妈与我们无冤无仇的,她也不过是听命做事罢了,只要我们听话并不会伤害我们的。 “你们想啊,万一把我们打坏了就卖不上好价钱了,所以啊,大家都乖乖的不好吗?就算现在我们能逃出去,人生地不熟的,万一碰上了坏人把我们卖到窑子里,受千万人羞辱,那才是生不如死呢。 “只要我们现在乖乖的,妈妈定会给我们找个好人家,将来得到相公的疼宠,陪我们一同还家也不是不可。 “咱们都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自小都受了极好的教养,无论去哪里,这涵养气质还是在的嘛,还怕得不到相公的恩宠吗?到时候咱们可以给家里写信报平安呀! “再说了,就算咱们不愿意嫁给人家做妾,咱们也没必要为难妈妈嘛,到时候同买我们的主儿商量一下,给家里写封信,两倍三倍的价钱将我们赎回去也不是不可。毕竟咱们这些人家又不缺银子!” 这一番话把姑娘们都说楞了,把婆子说的连连称赞,“还是你想的通透,通透的人儿就少吃苦。” “多谢妈妈夸奖,我想姐妹们已经想明白了,不如就让我们在旁边的小桌子上吃饭吧。”夏青溪趁机要求,但婆子始终存了三分戒心,并没有答应。 “妈妈放心,只把她们的手松开能吃饭就好,再把她们的脚绑在一起,这样不就万无一失了嘛!” 婆子想了一下,没有说话算是默许了,夏青溪赶紧过去将塞在嘴里的布条都取下来。轮到那个烈性子的姑娘时,布条一取下就听到了骂声: “呸,别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你到底收了那婆子什么好处来给她当走狗?我就算饿死也不会给别人做妾!有本事你们现在就杀了我!” 姑娘杏眼怒瞪,苍白的脸上写满了不屈与倔强。 夏青溪拍着她的胳膊一面对着她使眼色一面安慰道:“姐姐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是妈妈又没说非让我们去做妾,我们都是大户人家的姑娘,说不定一眼就被看上娶回家做妻呢。”说完又对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那姑娘把下巴扬的老高,“我不管你在耍什么花样,反正休想让我屈服。”说完头一扭不再看她。 夏青溪从桌上拿了盘胡萝卜笋丝捧到她面前用筷子拨弄着,“姐姐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姑娘一怔,余光扫了一下腰间的那枚玉佩,“要你管!” “可姐姐也得先活着才有希望再见到心上人呀!” 夏青溪说完将盘子往她眼前凑了凑。只见盘角处用胡萝卜丝摆了一个字——等。 第170章 深入内部 “将军,猎场附近都查遍了没有任何线索后转而调查了大宗货物的出城记录。”风巽汇报着。 “如何?” “前几日有一支去东渊的商队出城,光马车就有百十辆。” “刚好顺路。” 夜川收到夏青溪在东渊的消息后就准备动身前往了,如今正好顺路。 …… 经过几日的相处,夏青溪已经同婆子熟识了。 进了东渊地界后他们依照老办法假装运送嫁妆又住进了客栈。有了夏青溪的帮衬,婆子这一趟倒是比前几趟都舒心,起码没有半路出人命。 她进屋后就找出旱烟杆准备装烟丝,夏青溪看到后赶紧拿了过来,“妈妈您歇着,我来。”说着打开茶盘上装茶叶的罐子,捏了一小撮与烟丝混在一起压入了烟袋锅子。 她记得东方谨讲过,东渊有个叫草县的地方专门出产烟丝,这里的人用的旱烟杆也与别处不同,烟锅是双层葫芦形状的,压烟丝的时候捏几叶茶叶掺在里面抽时就会有淡淡茶香。 突然想到他令她的心狠狠一紧,虽然离他如此近,但他们之间早已隔了光年的距离。 婆子见她这手法吃惊道:“你是东渊人?” “嗯,我是草县人。前几年才随父亲一起搬去的西雍,想必妈妈也是东渊人吧,难怪我一见您就觉得亲切的紧。”装好烟丝,在桌子上磕了两下让烟丝坐实后递了过去。 婆子或许是个有故事的人,许久没有见到家乡人,一听她是老乡便对她生出一丝不一样来。 夏青溪看准时机与她套近乎:“妈妈,您能不能给我找个好点的人家,我特别怕吃苦,我想找个做官的,官越大越好那种。” “放心,从你来的那天我就汇报给东家了,东家说那位大人明天也要过来,从你们当中带一人送去给东渊的官员做礼物。” “那位大人厉害吗?他是谁啊?” “这可不能说,你记住,知道的越少活得越久。”或许是因为老乡的缘故,婆子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劝解道。 “不如就把我给那位大人做妾吧,他那么厉害肯定很有钱,跟了他不会受苦。我长得这么好看,那位大人一定喜欢。”夏青溪一脸欣喜,完全没有对嫁娶之事应有的羞赧。 “若是那位大人看上了你,自然会留下你的。” “那还请妈妈多为我美言几句,若我以后发达了,必不忘今日之恩。” 这句话倒是把婆子给说心动了,眼前这人儿伶俐又通透,偏巧又生得天上有地下无的,若真讨得了那位大人的喜欢,自己也能跟着沾光揭利。 婆子在心里打定了算盘后待她更好了。东家吩咐今晚就要上船,所以在驿站稍作休整后又匆忙上了路。 第252页 不久马车到达目的地,几个大汉押送着姑娘们往船上走去。 此处似乎是一个港口,一艘大船早已停泊在岸。夏青溪终于明白为什么要选在东渊交易了,因为一旦到了海上,所有消息线索全无,船随时都会停在不同的位置。 一旦上船,生死由命人鬼不灵。 夏青溪捏了捏藏在袖袋里的响箭,她知道水坎他们就在附近。 按照原定计划,知道了交易地点后就放响箭,但婆子说幕后的主儿今晚也会来,她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她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兴风作浪。 眼看就要上船了,她还没有动静,盈歌有些急了,一直在对着她使眼色,可她就像没看见似的淡定地跟着上了船。 一上船锚就被拉上来,船迅速驶离港口。 这艘大船上下一共四层,吃住一应设施非常齐全。 姑娘们被带去沐浴打扮,等着买家前来。 她们比刚被抓的时候淡然了许多,经过夏青溪的一路劝说,已不再想着自杀或逃跑了,再说现在船漂在海上,根本无处可逃。 盈歌扯了扯夏青溪的衣袖,压低声音在耳边道:“姑娘,再不放就来不及了。” “不急,我要把背后这条大鱼钓上来。”说完神色淡然地去安抚那帮姑娘去了。 在这群被掳的姑娘当中,一个年龄最小名叫娜格的,对她特别依赖,总是姐姐、姐姐的叫她。 “姐姐,我很害怕,我们是不是要被卖掉了。”眼泪怎么也止不住,瘦小的身体不停颤抖着一副无比担忧害怕的样子。 “别怕,姐姐教你折纸青蛙,让它把你的倒霉和害怕全都背走。”夏青溪说着用纸折了一只青蛙塞到她手里,你把这个拿好,有了这个吉兽一定会有人救我们出去。 正说着只听甲板上一阵嘈杂,开船的铆足了劲儿抓着船舵灵巧地避开一处处礁石,船身开始东倒西歪。 夏青溪找到婆子着急道:“妈妈,这是怎么回事?” “没事,有条小船跟踪我们,放心,我们的船员都是十几年在海上飘着的老船员了,对这片海域又熟悉,一会儿下雾后就把他们带到礁石那儿让他们自生自灭。”婆子一脸得意,看得出来这种事请他们不是第一次做了。 夏青溪急忙往里面跑,“我得进屋里躲一躲,万一海盗来了把我抓走了怎么办?我可不想跟他们走!” 进屋后她将船窗打开往后望去,海上隐隐起了一层薄雾,后面的船紧追不舍,似乎还能看到甲板上一红一蓝两个模糊的点。 穿过这片礁石后,海上的雾气浓重了起来,水手挑了一处海域收帆抛锚。 渐渐的有一艘小船冲破了浓雾,逐渐清晰了起来。 夏青溪以为水坎他们跟过来了,待近了才看清是默默尔带着买家过来了。 小船停稳后,大船架过去梯子,人影从梯子上了船。婆子一面殷勤地过去招呼他们进屋一面派人去将姑娘们都带过来。 虽然已经服了药改变了瞳色,穿的也是女装,但她不确定默默尔是否能认得出她。正犹豫着只听四下的人都在找自己。 默默尔入座后看了一眼面前站着的姑娘们,“人都在这了?” 婆子一看夏青溪不在,支吾了一下,“还有个姑娘可能刚才被吓着了,已经派人去叫了,一会就来。” 正说着,一阵娇媚的声音从外传了过来—— “妈妈,我来晚了。”夏青溪一副娇柔婀娜的样子,对着默默尔和几个买家粲然一笑。 默默尔愣愣地盯着她,突然哈哈大笑,“王君,好久不见啊。” 夏青溪一脸疑惑,“我不姓王,我叫吴越。” 默默尔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拽到了自己身前,从头到尾细细打量她。 虽然身材与样貌很像,但是瞳色和气质完全不一样,难道天下真有如此相像的人? 看她那一脸懵懂与疑惑,又不像是装出来的,这得有多强大的心才能装到如此地步? 默默尔锐利的眸光如刀刃一般刮过她每一寸肌肤,就在她快要绷不住的时候突然被往后推了一下,倒退了几步摔在了地上。 她抬起小脸委屈地朝婆子看了一眼,眼眶刷一下就红了,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她坐在地上咬着嘴唇抽泣着,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 买家里一人站出来指着夏青溪道:“这个小娘倒是生得标致,我就要她了。” “这个不卖,大家再看看别的吧。”默默尔说话间落了坐,指着夏青溪道:“你,过来倒酒。” 她听到自己没有被卖掉,转而就收住了眼泪,殷勤地跪在一旁倒酒,态度极为谦卑讨好,“多谢主人不卖我,以后我一定乖乖听话。” 默默尔把玩着酒杯伸手挑起了她的下巴,“是吗?” “嗯,嗯。”她用力点点头,“主人说什么我都听。” 他拿起盘中的一颗鲜枣子咬了一口丢在地上,“赏给你了。” 没有丝毫的犹豫,她将枣子捡起来放在裙摆上一擦丢进嘴里,不一会儿就吐出一个枣核来。 默默尔的面色稍微缓了缓,为王者士气不可折,她跪在这里又是倒酒又是捡地上的东西吃,看起来并不像同一人,而且王君给人的感觉是轩昂飒气,而眼前这个妇人软糯娇柔,难道真的弄错了? 第253页 他招呼了婆子吩咐她好生将夏青溪看管,“明日王君亲自过来,不可有任何差池。” 王君?难道…… 第171章 那位大人 白昼逐渐隐匿在夜幕里,海面上升腾起的白雾遮挡住视线,月光很淡,四周一片白茫茫。 买家里只有一个矮胖的男子挑选了三位姑娘欲要送到丞相府去做舞姬,其余人约好了下次交易的时间也乘船离开了。 夏青溪俯在婆子的怀里悲恸万分:“妈妈,东家是不是不喜欢我,会不会把我卖到楚馆妓院去?我不愿去受苦,妈妈救救我吧!” 这一通哭嚎梨花带雨听得人心尖儿发颤,她一面哽咽着一面嗫嚅着小嘴,“刚才那三个姑娘要去丞相府做舞姬了,我怎么没有那么好的命呢,丞相府啊,多尊贵的地方……” 婆子看她那样也动了恻隐之心,“姑娘莫急,明日那位大人来了,若是你能讨得他欢心可比去丞相府有前途多了,到时若得了宠,可别忘了提携妈妈一二。” 夏青溪一听止住了哭声,“比丞相还尊贵,那不就是……” 婆子点点头,拍了拍她的肩膀去给默默尔回话了。 “他平时也是这副样子?”默默尔问道。 “平时不似这般,”听婆子这么说,他心里一紧,谁知婆子又接了一句:“平日里比这温婉多了!今日可能是吓着了。” “她可有什么可疑之处?” “可疑之处倒是没发现,她求我给她找一个好人家,就刚才还拉着我哭呛一番就因为没有被选去丞相府。” 默默尔丢下一句好生看管起身离去了。 …… ————— 东方弘文拉着东方谨,一脸哀求:“三哥,你就去嘛,父王做寿提前一个月将我们关在宫里,我都快闷死了!这些皇子当中也就你能自由进出了,你把我带出去好不好?” 经不住他的软磨硬泡,东方谨略微一点头算是答应了。 自从夏青溪走后,东方谨吃住行为一切如常,但东方弘文一眼就看出来他现在只剩了一副躯壳,他的心已被她带走。 为了拉他出来散散心,他打听到丞相府新纳了几名西雍舞姬。 西雍人能歌善舞在各国都享有美名,西雍舞姬更是达官显贵的心头好。 东方弘文一听到消息就迫不及待拉他过来了。 皇子莅临,丞相自是不敢怠慢,“二位殿下恕罪,这舞姬今日清晨才刚刚到府上,还没有排练过舞曲,老臣已经吩咐下去加紧排演,到时再请二位殿下过府观赏。” 好不容易把人拉出来却扑了个空,东方弘文有些不甘心,他转头对丞相道:“西雍的小娘自幼习舞,身姿曼妙婀娜,不如叫上来斟茶,让我们也养养眼。” 皇子发话,丞相点头照办。 不一会儿几个穿着西雍服饰的姑娘聘婷婀娜地端茶上来了。 东方谨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可架不住东方弘文一个劲儿的说道,“三哥你看,西雍的小娘就是味道不一样,特别是你面前这个,虽然年纪小了些,但这青涩的模样别有一番风情啊。” 面前的小姑娘一惊,身子打了个颤,起身的时候一只纸青蛙掉了出来。 东方谨伸手抓住她的胳膊用力一带将人拉入怀里,抬起食指刮了下她凝脂般的脸颊开了口,“没想到丞相大人府上竟藏了如此娇俏的人儿。” 丞相立刻会了意,弯腰行礼:“一会儿老臣派人送到您府上去。” 东方谨没有回应,丞相心里打起了鼓,难道会错了意?不能啊,看刚才那样子他确实有意那小娘。 “都要。”东方谨低头抬起娜格的下巴一脸迷离,“人留下,都出去。” 东方弘文眼睛都快瞪出来了,虽然他是想带他出来散心,但这散心的效果未免也太有效果了。 “你也出去。”东方谨完全无视他满脸的惊讶。 或许夏青溪走了他需要发泄发泄吧,男人嘛,大家都懂得!东方弘文安慰自己,有七情六欲总比无欲无求要强吧。 前厅里只剩了几个瑟瑟发抖的舞姬后,娜格被放了下来,她抖得更厉害了。 “别怕,本文不会伤害你。”东方谨安慰道,“那只纸青蛙是谁给你的?” “是一个姐姐,她说只要有了这只纸青蛙就会把坏事都背走,就会……就会有人救我们回家……”娜格怯怯道。 东方谨脑海里一下就出现了夏青溪教他折纸青蛙的画面,她笑得云开雨霁,一面折一面说:“这个不是青蛙是蟾蜍,蟾蜍是神兽,能够背走一切疫病……” …… 东方弘文按照东方谨的吩咐,将几名西雍舞姬派人护送回家,拉过马来就跟着他往港口飞奔而去。 “三哥,海上马上就下雾了,这码头上全是小船,我们对这片海域又不熟太冒险了!”他知道拦不住他,但还是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那你就留下,”东方谨一刻不停,跟船家交接好疾步上了船。“本王一直漂泊在外,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身为东渊儿女哪有怕海浪的道理!” 他将长袍的前襟撩起来掖进腰带里,双手紧紧抓住舵盘,东方弘文站在他身后,此时他在他眼里仿佛一尊雕塑,前方凶险,可他愿为她乘风破浪。 …… 今夜西雍的前王君会跟买主一同登船。婆子将夏青溪夸的神仙下凡一般,极力想让他过去看一眼。 第254页 调整好心态,有了上次对付默默尔的经验,夏青溪现在面对两双齐齐望向自己的眼睛也游刃有余了起来。 默默尔起身为身边衣着华贵的人斟酒,“王君,那个叫吴越的长得倒像那个逆贼,但微臣试过了,他们只是样貌相近而已。” 前王君抬眼朝夏青溪望去,默默尔一挥手,“还不赶紧过来侍候王君!” 她被吓得一抖,眼眶红红的又有要哭的样子,颤颤巍巍走过来后,声音都打着颤儿:“拜,拜见王君。”说着跪在一旁,俯在地上的手因为害怕轻轻抖着。 她能感觉得到目光在身上一寸寸游走,仿佛要穿透身体直逼灵魂一般。 许久没有收到平身的命令,婆子上前来小心翼翼地弯腰低头,一副小心恭敬的样子,“王君,吴越姑娘胆子小……” “嗯。”前王君睥睨着下面跪着抖成一团的人儿,嘴里含糊嗯了一声。 婆子像得了特赦令般殷勤地上前将人扶起来,拍了拍她的手,“姑娘,别怕。” 默默尔见状低头附和:“昨日微臣将咬了一口的枣子仍在地上试她……” “如何?” “她捡起来吃了,还吓得不轻。” 前王君眉毛一挑,若真能卑微到如此,恐不是那九五至尊之人。 若将一个长相酷似的人留在身边,夜夜承欢身下,想来也别有一番滋味……他用拇指摩挲了一下下巴,脸上春色迷离。 “过来。” 夏青溪迟疑了一下,婆子倒看得明白,拉着她的胳膊就往前走,突然,“啪嗒”一声—— 时间突然终结。 空气瞬间凝滞。 心停止了跳动,转而又疯狂地撞击在胸口。 她感觉两股阴鸷的目光穿透躯壳插入了心脏。 她不自觉地将呼吸完全屏住,因为刚才一个不留神,袖袋里的响箭掉了出来。 圆圆的箭筒不偏不倚刚好滚到了默默尔的脚边。 第172章 别告诉她我来了 广袤的海面上浓雾重重,一艘四层的大船上追打吆喝声不断,伴随着乒乒乓乓东西掉落的声音隔着雾气传出很远。 盈歌引着几人不停穿梭于甲板房间之中,时不时停下打斗一番。 夏青溪借机从楼梯上拐进旁边一处杂物间,跌跌撞撞跑进去后将里面摞着的空桶一股脑儿推翻,后面追赶的几人被翻滚的木桶撞得龇牙咧嘴。她回头望了一眼,急忙踩着杂物上了高处的小窗后又从外面将其锁死。追赶的人见状转头就本着门口而去。 小窗户出来是顶层的甲板,雾气弥漫,地上湿漉漉的,在慌乱地往四周看了一下后夏青溪突然觉得胳膊一紧,被拽入一处浓雾里。 慌忙中她抬头看见的是一张沾着水汽的脸——明月公主! “快,躲到我斗篷后面,现在雾气大,他们不容易发现。”明月上前一步张开了斗篷。 随后追赶过来的几人四下张望着,甲板上能见度极低,明月背靠着栏杆站着。 “看没看见一个妇人?”来人气喘吁吁。 明月指了指前面的一个小窗子,“看见了,有人从窗子里爬出来随后又爬了回去。” 来人一听急忙折了回去。 夏青溪从斗篷后面出来,四下张望了一下,追赶的人已经离去,“明月,你怎么在这里?” “我别无选择,因为这血脉,因为他是我哥哥……” “你该为自己而活,当初你答应我的。” 当时明月公主被送来和亲,提前服毒就为了能在合适的时间为西雍制造一个出兵的借口,虽然毒不能全解,但日后慢慢调离保命应该不成问题。 她与夜川商议假装为明月治丧给了她新的身份,当时她以为,困鸟归了林自会有一番天地翱翔,没想到她竟然又回到了西雍。 “西雍是我的故乡,所以我又回去了,”她低着头就像做了亏心事一般,“我在一处山谷隐居,本来想着或许一生就这样平淡度过了,但不久前我上山采药的时候发现了哥哥躺在山谷里,我只能将他救回来。” 她说着捏了捏夏青溪的手心,“听到新王君是异色眸子的时候,我就知道是你。或许这就是我的命吧,是我辜负了你们。” …… 追赶的几人在下面没有找到夏青溪的踪迹,越想越不对又迅速地折反回来。 几人团团将其围住,前王君从拿着棍棒刀枪的一众人里出来,“明月,快让开,你知道她是谁吗?” 明月将抵在脖子上的匕首又往上抬了抬,“你再上前一步我就死在你面前!我的命在你眼里虽如草芥一般,但母亲把公主府所有的财物都留给了我,我死了你什么也得不到!” 他们的母亲是先帝最宠爱的公主,一生封赏无数,而公主也很善于打理财务,无论牧场封地还是商队贸易都经营的风生水起,积累财富无数。但前王君的弑亲夺位伤了她的心,所以她临终前将所有财富都留给了明月公主。 若要起事,钱是必不可少的。 前王君见状安抚道:“小妹,你别做傻事,为了一个外人不值得。” “呵,外人?身为亲人的你给我下毒将我的生死置之度外,是这个外人去求晋王求神医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明月说着笑了,这个笑饱含了太多无奈,“哥哥,收手吧!” 第255页 “收手?你让一个妇人来统治西雍?哪有这样的道理?!”他将眼睛眯起眼皮微微抽搐着,身体微不可查地晃了一下。 “哥哥,你的身体撑不了太久了,你又何苦来着。”或许是由于血浓于水的亲情,她还是劝了一句。 “上天对我不公,我就算死也要拉她一起!”他眼眶发红已失去了理智。 不远处的海域上,两条小船并行在海面上,东方谨握着船舵,眉毛发丝上都是破雾而来凝结的水珠。 又绕过一处暗礁后他向着旁边的船大喊道:“我去前面,你们去后面!”顿了下又补充了一句:“别告诉她我来了。” 火离用力将船舵朝右打满,船猛地掉了个头,朝着大船的后面绕去。一抹水蓝色的衣影坐在栏杆上,栏杆旁是一个修长的身影,双手扶栏,怒目而视。 小船狠狠地撞在了大船的船身上,甲板上起了轻微的颤动。 前王君握刀冲过去一把将明月推到了一边,刀刃朝着夏青溪砍了过去。 预想中血肉横飞的场景并没有出现。手中的刀被一脚踢了出去。他定睛一看,她的身前多了一个周身寒气男子。 玄色的衣衫抹开了浓雾,双眸如猎豹一般勾着眼前的猎物,虽孤身一人但气吞山河。 这个人他是见过的,在昆仑山祠堂前的混战中,那个与次仁赞普暗通款曲一起率兵功进行宫的晋王。 夜川没有过多的言语,抽出剑来直指前王君。 二人战力悬殊,不过几招胜负立分,他没有迟疑,一个直冲直插心脏而去。 与此同时,乌达留守看船,水坎与火离同闻声赶来的一众人混战在一起。 “哥哥!”明月一声尖叫冲过去跪在地上将他扶住,“哥哥……” “明月……对不起……我这一生为权势所累……牺牲了一切,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只能这么做……不然我不知道活下去的意义是什么,没有我这个负累……你……你一定要好好……”他没有将最后一句话说出来,就像他的一生一样,没有展现过美好,就悄然逝去。 夜川打横将惊愕中的夏青溪抱起,从船围栏上一跃而下跳到了小船的甲板上,浓雾迷离中她歪头看了一眼船头的地方,“还有一条小船是谁啊?” 夜川将她放稳,手指斜穿过后脑的发丝,把她的脸按在了胸膛上,“雾大,你看错了。” …… 一条孤独的小船上,东方谨手臂上鲜血不停滴下来,他斜斜倚靠在船栏上一动不动。 掌着舵的东方弘文沉沉叹了口气,朝背后望了一眼,“三哥,晋王已经过去了你又何必如此拼命,何苦来着。若不是我非要跟过来,你今天就没命了!” “或许,我死了,就能回去了,回到我们的世界去。”他冒出句东方弘文听不懂的话。 两世相遇,他都爱上了她,都爱而不得,无疑他是痛苦的。 为什么会不顾生死呢? 因为,唯有为她拼命的时候才能稍稍安慰一下支离破碎的心。 第173章 我很担心你 夜幕里小船缓缓行驶,被捋的姑娘们被带过来安顿好后,水坎一跃跳上了甲板。 看到夜川将夏青溪的头按在怀里的时候,她忍不住编排了一句:“才几天没见就这么如胶似漆的,啧啧……” “你有意见?”他转头眼角一挑睨着她。 对于水坎的打断,夜川带着明显的不快,但又有一丝欢愉在情绪里隐不可察。水坎绕过他直冲夏青溪而去,手臂、前胸、后背各个地方都检查了一遍后噘嘴抱怨: “七爷,咱们不是说好的,知道交易地点就放响箭的吗?你如此冒险有没有想过水坎的感受?” “对不起小坎儿,我听默默尔说漏了嘴,纳萨尔同前王君勾结,将官员们押送过来做人质,我本来想以柒星阁钥匙的身份为饵诱出藏匿地点的,没想到让你担心了。” 夏青溪一脸歉意,她以自己为饵的话让夜川眉头紧紧锁了起来。 “我哪里是担心你,我是担心你的身体好不好!反正主子那具身体已经是千疮百孔了,你可别学他,要不水坎真的是亏大了!” 水坎看她的表情像极了厨子看着粘板上猪肉的神情。一想到夜川不爱惜身体的种种,水坎气就不打一出来,编排起他来越发狠戾了: “主子,你这真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呐,水坎好久都没有见您杀人了。这一剑真是稳准狠,永绝后患,看着就痛快,唉……谁让他欺负了您的小心肝儿了呢,啧啧……” 说完挥挥手潇洒地一转身,刚走了两步突然又回过头来,一脸邪魅:“哦,对了,默默尔我也学您的样子给杀了,谁让他也欺负了您的小心肝儿了呢!” 夏青溪在一旁听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信息量太多一时无法消化:明月公主、被掳的少女、北狄的群臣、被杀的前王君和默默尔、赶过来的夜川、还有……隐约看到的那艘小船,是谁呢? 她能想到的就是他了,可又被她迅速否定,怎么可能呢?他现在应该酒软花浓,温香软帐才对吧。一想到他,心里的那股隐秘的痛又要翻涌上来。 “对你的救命恩人摆出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适合吗?”夜川的声音低沉里带着一丝沙哑,他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换了一种近似于祈求的语调:“以后不要这样了,我很担心你。” 第256页 “嗯。”她软软地应了一声,就像猫爪挠在了他的心上又像被小牙咬了,激得他一下子拥住了她,“还好,你没事……”他忍不住低头吻了下她头顶的发丝。 …… 寅时刚过,四下静合,一两马车划破夜晚的寂静疾驰入宫里,东方弘文奋力挥着马鞭,一面喊着“快宣御医”一面将车直接驾到了寝宫外。 整个大殿灯火通明,赶来的御医忙成一团,东方弘文烦躁地在屋内踱来踱去,一个御医一不小心撞到了他身上,慌忙行了一礼又急急跑开了。 巨大的红日缓缓从宫殿上金灿灿的瓦片上升起,朝暮晨露凝聚起新一天的光华。 承载着昨日的慌乱和惊心动魄,新的一天如期而至。 东方谨缓缓睁开了眼睛,当婉鹂一张挂着泪痕的脸出现在视线里时嫌弃地转过了头。 “王爷,您终于醒了……” 妇人的哭泣令他的厌恶升到了极点,他闭上眼睛缓了缓吐了一句:“出去。” 她明显楞了一下,揪着心几个时辰的担心换来的却是他的一句厌弃,她显然是不甘心的,俯在踏前嘤嘤哭泣着。 “来人!”东方谨对着门口喊了一声。 宫女听到声音后进来询问。 “叫侍卫进来把她拉出去,没有本文的允许,不准进宫!”他是声音苍白无力但语调里透着狠绝。 直到她被拉出去他都没有正眼看她一眼。 不顾她的哭喊,侍卫们将她架出了宫门,婉鹂咬紧的唇上渗出了血丝,贴身侍婢赶紧过来扶住。 “去查查王爷为何受伤。”她将手里的帕子攥紧,全是抖个不停。 …… 盛夏的东渊闷得人心头发麻,婉鹂用力抵住太阳穴也无法遏制住一阵阵袭来的头疼与晕眩。 片刻后一个令她更为头疼的消息传了过来: 王爷为了救夏小七,浓雾之下驾船入海才受的伤。 又是她? 又是她! 虽然王爷已纳她为侧妃,但她心里明白,王府的人也看得通透——他心里没有她,她就像个笑话一般。 忙时,她见不到他。闲时,他总是捏着那个荷包出神。她从未像现在这般恨一个入骨,仇恨的火焰在心里升腾而起,疯狂地纠缠住她不死不休。 …… ————— 西雍前王君将群臣藏匿于海上以寻求起事的筹码,但起事是需要钱的,他这种处境,绑架少女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既可搅乱王都制造混乱让新王失去民心,又可以快速筹措饷银——一个涵养才色俱佳的姑娘可以抵得上好几间铺肆了。 宽阔的官道上,一辆辆马车停在路边,夜川对着官员们毕恭毕敬行了一礼,官员们赶紧相扶,“殿下使不得。” “诸位为我北狄殚精竭虑,衷心可见,我这一拜诸位受的起。”这一礼中饱含太多情感,只有经历了生死才能完全体会。 一位白发官员颤巍巍过来行了礼,鬓角凌乱的发丝随风舞动,“殿下,老夫年事已高,一生追随先皇太后致死不悔,如今也到了告老还乡的年纪了,太后动身去夏猎前曾托付老夫将一物交予殿下,”说着掏出一个鼓鼓的香囊来,“完成了太后的嘱托老夫就可放心的去了。” 解救出来的官员一部分提前告老还乡,一部分辞官养病,剩下的都跟着乌达回了王都。 马车队伍浩浩荡荡启程了,夏青溪打开那个香囊,里面有块磕掉了一角的玉,由于长时间的盘磨,缺口已经变得光滑无比,还有一张写着地址的信笺和一块男子用的帕子,帕子看起来有些年岁了,边角已起了毛边,可以看出主人定是时时执着它睹物思人。 “走吧,去完成太后最后的心愿。”夏青溪将东西装入锦囊抬头望着夜川。他将手自然地揽住她的肩膀,头微微低下来在她耳边洒下了柔和的鼻息,“是,陛下。” 虽然他说得一本正经,但怎么听怎么不正经。她歪头看着他的侧脸,他离她如此近,阳光落在肩膀上,整个人看起来都明媚无比。 第174章 那他也是高兴的 信笺上的地址是原来北狄国都外的一处郊区。 为了避免二人同乘一马的情形出现,夏青溪亲自去马厩里选马。 她看中了一匹白马,身躯健硕,马鬃油亮。马童正要上去解缰绳就被夜川制止了。 “你看这马蹄子有些开裂,不适合长途奔走,万一伤了马得不偿失。” 马童欲言又止停下了脚步。 夏青溪撇了撇嘴,瞅了他一眼转而又挑选了一匹,这匹马膘肥体壮,性子温和,脚力也是一等一的。马童见她挑了马棚里最好的一匹,二话不说就去解缰绳。 “这马看着壮硕其实身型不匀称,鬃毛看着油亮其实色泽不均,这马,缺乏耐力。”面对他的再次阻挠,马童有点懵了,但始终没有开口。 夏青溪暗暗提醒自己,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忍忍吧,忍忍吧! 这次她学乖了,将马童招呼过来,“去把马厩里最好的马牵过来。”这样总该万无一失了吧。 果然,夜川对马童挑选的马赞不绝口,夏青溪一跃上了马背,刚刚坐稳便觉后背一双手伸过来扯缰绳,她回头:“夜,十,九!” “臣在!” “你干嘛?” “马厩里就这么一匹好马,臣怕别的马脚力不行,故与陛下同乘一骑。”他说的面部红心不跳。 第257页 这一本正经胡说八道也是没谁了。 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忍了! 按照信笺上的地址,城郊外十五里。一处极高的山丘上,远远的便见一座祡屋孤零零立在那里。 二人将马绑好推门进了院中。 这是个土夯的院子,陈设极为简单,只有东北角的一口水井和中央的一套石头桌椅。石桌的边缘明显深于其它地方,经年的摩擦早已使其光滑油亮。 院中的老者慈眉善目,一枚简单的木头簪子将稀疏的头发固定在头顶,粗布衣服里裹着的是一副瘦削的身躯,脚上的布鞋早已洗的发白。 他见有人来后将手里的笔放在一旁,招呼他们过来坐。 二人对视一眼,踏进了这个陌生的地方。 “来了。”老者像招呼熟人一样,转身从屋里端了套粗瓷茶具出来。 “坐吧。”说着将身旁小炉灶上烧开的水倒入了茶壶里。 老者将第一遍洗茶的茶汤盛在一个稍大点的杯子中,待洗茶后,重新倒水沏茶,随后把洗茶汤也倒了一点儿进去。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夜川想起小时候去北狄做质子,外祖母沏茶总是将洗茶的茶汤倒一些在茶壶里,她说洗茶汤虽浊但也蕴含着茶叶的风尘与灵气,倒一些进去茶的滋味就会更丰富。 “洗茶汤里蕴含着茶叶的风尘与灵气,倒一些进去茶的滋味就会更丰富,你们试试。”老者将沏好的茶摆到他们面前。 夏青溪对茶不太懂,但在这半山的小院里,祡屋,老者,虫鸣,山风,饮起茶来确实别有一番滋味。 石桌上摊开的纸张上寥寥几笔写了一些字,夏青溪拿起来细看——只见那书生将伞还了回去,娘子含泪远送,从此渐行渐远了无干系。 这似乎是个俗气的故事,但此情此景在此时仿佛又多了些别样的深意出来。 “没事的时候写些话本子拿到山下去卖,一来打发时间二来可以糊口。”见她对这些感兴趣,指了指屋里,“若你喜欢屋里那些都给你吧。” “不用不用,就是随便看看。”她连连摆手,朝夜川看了一眼。 “喜欢就拿着吧。”夜川一副不把自己当外人的样子,说完将太后留下的香囊拿出来递给老者。 老者盯着香囊看了半晌并不着急接,末了才颤颤巍巍将其捧在手心里。他并没有打开看,就像知道里面放了什么一样。 “你选的这条路,这一生,可值得?”老者对着香囊自言自语,“我这半生,写尽千山,落笔都不是你,可又都是你。” 这是太后年少时的恋人吗?他们经历过什么呢?是不是也有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这些夏青溪都不得而知,但眼前老者的种种却令她动容。 “您守了她一生,不管她选什么路,她都是幸福的。” 她第一次听他安慰人,还安慰的这么有道理。 老者解下腰上挂着的一个挂件交到夏青溪手里:“这个也给你。”说完对着夜川道:“我死后就将我葬在这个院里,这里地势好,可以看到她。” 老者望了望眼前两人,点了点头,嘴角挂起一抹笑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在守了太后半生后终于追随她而去。 夏青溪是震惊的,最近她看了太多生离死别,或痛苦,或不甘,无论哪种,总带着难堪的惆怅,而眼前的老者,慈眉善目,通透淡薄甚至是笑着走完了人生最后的一程。她的心久久无法平静,呆呆坐在院中。 夜川按老者的吩咐,将其葬在院中,墓碑朝向皇陵的位置。她递过一支笔用下巴指了一下充当墓碑的木板,“写点什么吧。” 夜川接过笔略一思索,大笔写下“外祖父之墓”几个字。 她惊疑:“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他眸色暗沉,神情凝重。 “万一猜错了呢?” “那他也是高兴的。” 安葬好老者二人起身进了屋内,屋里的陈设极为简单,一个箱子,一张桌子,一张床,剩下的全是堆在一起的话本,夏青溪随便拿过几本来翻了翻,故事里的人物都有一个伤心的结局。 似乎被书里的故事感染,她的声调有些颤:“人生种种,无奈太多,为什么就不能给故事里的人一个好的结局呢?” 夜川拍拍她的肩:“因为心里太苦了,不仅人苦,这里的一切都苦。”他捏了捏她的手,指着挂在墙上那把落满灰尘的剑道:“这是名剑秋水,放在这里蒙尘几十载,它若有心怕也是苦的。” 老者与太后的故事已无从知晓,但从墙上的剑来看,他年少时也曾仗剑天涯意气风发,也曾为一人舍弃江湖天下。 夜川拉着她的手出了屋,走了没几步夏青溪突然挣脱开转身回去了,不一会儿抱着那把秋水出来了。 “你说它的心是苦的,那朕现在就将它赐给你,希望你能给它横扫千军的一生。” 夜川握住她执剑的手将他卷入怀里,“这剑本来就是我家的,你这么理直气壮地将它赐我,莫非是承认了它是咱们家的?” “我……”她刚要辩解。 夜川一脸狡黠并不给她机会,“谢陛下赏赐,臣定不辱使命。” 第175章 完整的夏天 皇宫里的院子很大,虫鸣阵阵,花香隐隐。是典型的夏天的样子。 在夏青溪的那个时代,夏天是一定要撸串吃烧烤的,有烧烤的夏天才是完整的夏天。 第258页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她急需要放松放松神经。 尘世间的凡人着实苦累,她想不明白为何还有那么多人沉迷于求仙炼药以图长生不老。 “在想什么呢?” 夜川见她发呆,走过来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这个动作极其自然,她想拨掉这只手可他却加重了力道。 算了,懒得同他计较。 “我在想人的一生何其辛苦,那些求仙炼药以求长生不老之人着实令人费解。就拿你外祖父来说吧,宝剑蒙尘,放弃了一切,裹足于一寸祡院中守着一份执念,日日念着遥不可及的那个人,他的一生太苦了。”她有些悲伤,微微低下了头。 夜川用另一只手将她的下巴挑起,眸色深邃,“我以前也不懂,现在懂了,我希望你以后也能懂。我也愿意守你一辈子。”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正是这种特殊质感的音色慢慢敲开了她心里的壳。 她回望着他闪耀着光泽的眸子,仿若一个漩涡特别容易让人沉迷。 意识到这一点的夏青溪将头一扭想躲开,他手指一用力强迫她看着自己。 她的心砰砰跳,有些伤感又有些陌生的兴奋,她想逃。 垂下来的眼角,小巧的鼻子,嗫嚅了一下的唇仿佛是一种诱惑。 这一次,他没有经得住诱惑。 低头飞快地一啄印在了她的唇上,柔软的触感有一种触电般的感觉令人欲罢不能,所以他再次欺过来。 夏青溪迅速用手指挡在了他的唇上,“夜十九……” “嗯。”他沉迷其中并不打算停下,隔着她的指尖又吻了一下。 她用力将他推开,“夜十九,我们……我们可是兄弟!” 他将她捞回来,手盘上了她的腰:“哦,我亲我的兄弟……犯法么?” 夏青溪:“……” “虽然你是王君,可你不能乱立法制,如此下去,成何体统?” 呵? 最近他的小动作越来越多,现在直接上嘴亲了,夏青溪脸通红耳根发烫,她想辩解又不知说什么只能低着头不说话。 夜川双手紧紧抓住她的肩膀,“你不会想抵赖吧?” “啊?”她抬头张了下嘴。 “你收了我外祖母的翡翠牌子,收了我的聘礼,如今又收了我外祖父的千年惊木,你还想抵赖不成!” 他一脸严肃,雄鼻穹高,薄唇微抿,仿佛抓住了偷东西的小偷一般义正言辞。 夏青溪抓起腰间挂着的那枚祥云形状的坠子,怪不得没有见过这种材质,千年惊木……“很值钱吗?” “你说呢?” 他二人站的地方隐蔽,远远地走来两个宫女,若以现在这种情形被人撞见肯定又会引起口舌。 她朝他怀里靠了靠低头想躲过宫女。 他明白了她的心思,双手一带躲到了假山后面。 “今日王君要在后花园烤肉串,御膳房人手不够咱们得快点过去帮忙。” “手里的活都忙不完,还要去做别的……” “做不完那是你笨,御膳房的师傅说了,若今日宴席有剩下的牛羊肉,凡是帮忙的都有份。” “牛羊肉?!那可是稀罕物!走走走,赶紧过去……” 西雍是游牧民族,按理说牛羊肉应该是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口粮,为何宫女却说是稀罕物呢? 夏青溪拇指搓着下巴,紧紧皱起了眉头,刚要迈步却发现还被夜川抱着呢。 她冷冷剜了他一眼,挣脱开就往后花园走去。 远远的有个身影站在走廊的尽头,儒雅的气质缓带轻裘,她脚步停顿了一下随后又飞奔而起。 “觉非——” 一个箭步冲过去抱住了他,“觉非我好想你,你都长这么高了!” 扶着他的肩膀上下打量了好几圈,“我的觉非长大了!快让姐姐看看!” 她又跳又笑的雀跃不已,完全没有留意觉非的旁边还站着一人。 “男女大防你不懂啊?又喊又叫的像个疯子一般。”那人冷冷地嘲讽一句。 夏青溪定睛一看——月别枝?! “你怎么来了?”她又惊又喜。 “怎么?不欢迎?做了王君眼眶高了?”月别枝一脸不屑。 “没有没有,我只是太高兴了。” 月别枝并不买账,她将双手抱在胸前一副别人欠她钱的样子,“你这么抱住他,就不怕他多想?” “想什么?他可是我弟弟!”夏青溪一脸疑惑。 “月别枝你别胡闹!”觉非开口斥责了一句,瞅她一眼后不再看别过头去。 夏青溪打了个哈哈,一手拉住一人就往后花园走,“别站着了,吃串去!” …… 她邀请的人早已到齐,二哥、二嫂,水坎、火离,次仁赞普和盈歌,再加上觉非和月别枝,几人围在升起的篝火边等着架上的烤串。 夏青溪大喇喇刚坐下,只见次仁赞普起身毕恭毕敬声音嘹亮,“参见王君。” 这倒把她给弄楞了,空气停滞了一息,其它几人心里正盘算着是否也起身行礼。 夏青溪摆摆手:“免礼免礼,都免礼,今日只有家人没有君臣,大家放开吃喝不必拘礼。” …… 西雍的酒又刚又烈,不像中原的酒绵柔又悠长。 几杯下肚,夏青溪有了些醉意。 第259页 她望着眼前围坐的一圈人,突然间就明白了自己留下的意义。 这一刻的欢笑人语,是她不曾经历过的人间最美的风景。她想要看更多、更美的风景,想要与命运抗争,想要创造更多的奇迹。 她拍了下夜川的胳膊,“来,干!” 二人一饮而尽,她拿衣袖豪爽地擦了下嘴将杯子斟满站起来道:“诸位,各位都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最近的人,我想说的是,谢谢!谢谢有你们!” 说完一饮而尽,众人皆受她情绪的感染也将酒饮尽。 夏青溪哈哈大笑,畅快无比,转头向夜川道:“夜十九,我今天高兴,我想唱歌。” 夜川点头,吩咐人去备琴。 …… 谁家的公子正年少 谁在窗前咏唱离骚 谁义气江湖,仗剑天涯海角 谁看了谁一眼,一生羁绊无处可逃 红尘里 诀别后 相思成疾暮暮朝朝 可记得当时海誓山盟有情饮水饱 落墨山河飞鸟 青溪绕小桥 山间日出复夕照 流年转 从此江河无波涛 宝剑蒙尘岁岁叹春来早 一曲终了 痴情最惹人恼 第176章 盈歌的过往 夏青溪出口成章,山中老者给了她太多震撼,杯酒下肚忍不住吟唱他的一生。 有对他们一生苦恋的感慨,也有对自己的放下。 曲终人散,盈歌扶她回寝宫,可她不愿消停,继续在院中对月独酌。开始的时候还好好的,喝着喝着就哭了起来。 “东方……栗飞……这是我最后一次想你,从此后,山高水远你我再无关风月……”泪水流到杯中,和着酒一起下肚。 觉非坐在屋脊上,愣愣望着院中的人,盈歌脚尖点地一跃而上,低头福身。 “司务大人。” “嗯。”觉非应了一声。 停顿了一下她决定开门见山:“阁主换了晋王后,取消一切计划,可是……命运之轮已经开启,所有的宿命即将来临,我怕……” 觉非的目光片刻不离夏青溪,“无妨,既然无处可逃,那就奋起反抗,”说到这他转头望着她眉头蹙起,“你的伤……” “我怕撑不了许久了,实在不行就哄她说我要出宫嫁人,同夫君去游历山河,只怕……姑娘冰雪聪明,这些借口都瞒不住……我死不足惜,只怕做了盘活钥匙的棋子将她推入万丈深渊。” “不会!”觉非坚决地否定,“我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盈歌缓缓坐在他的身边,望着院中独酌的人,本来她以为人生不过尔尔,如今竟也有了不舍之人。 那年花楼里来了个极有身份的客人,爱好狎雏妓,一连在花楼住了三日,日日都换不同的人。可怕的是从他房里出来的没一个活着,全部被折磨致死。 在小姐妹全部拉走后,终于轮到了盈歌。 这是个矮胖肥硕的人,她被带进去后看到桌子上摆了一排工具:匕首、钳子、锉刀……还有许多没有见过的。金属的光泽明晃晃地刺眼,恐惧与压抑弥漫了整间屋子。 胖客人杨着手里的鞭子,表情诡异。她被绑住了双脚动弹不得,只能忍受鞭子一下下打在身上。 打累了他坐在矮凳上吁吁喘着气,“吆喝,最后送来了个硬骨头,你不叫,我还怎么爽快?”挂满怒气的脸开始扭曲起来,双手抓起桌上的工具就朝她扑了过去。 他是极有经验的,让人痛苦至极的同时却不那么容易死掉。 再次被凉水泼醒的盈歌想着,地狱也不过如此吧,她有些后悔为什么一直要苟活着,为什么心里还存了那么一丝希望,若早点放弃也不会受今日之苦,此刻她只想求死,只想快点结束。 她已放弃了挣扎,恍惚间看到了地府的使者,身体仿佛停止了疼痛,轻轻的,她感觉被抱了起来。有人在耳边轻声唤她,“今日相救可有什么愿望?” “只求一死。”盈歌气若游丝。 “了解了。” 柒星阁执事墨易带着盈歌离开了这个人间炼狱,细心培养传授武功只为了她当日之愿——但求一死。 她向来看淡了生死,觉得将恩情还完能畅快离才是最好的归宿,但是现在不同了,孤独的两个人曾靠在一起取过暖,她已尝过了有人惦念的滋味。 “盈歌,以后不准你说奴婢,要说‘我’,来说一个听听。” “盈歌,你快尝尝这是我新研制的糕点,你若喜欢我天天做给你吃。” “盈歌,你这夹袄太薄了,你先穿着我这两套,我再给你做好的。” …… 噗地一声,盈歌吐出一口血,觉非面露凝色急忙上去扶她,“你怎么样?” “我没事,司务,我也想试一试,我也想抗争一次。” 院中的夏青溪喝得烂醉如泥,二人合力将其扶回殿内。 “司务,姑娘说让你去查查是谁在暗中抬高物价。” 觉非略微一点头,“照顾好她。” …… 向来勤于朝政的夏青溪今日也不例外,踏入朝堂的时候头痛欲裂,踏出朝堂头痛更甚了! 政权、领土刚刚整合,西雍本应是空前强大才对,但由于推行了一系列休养生息的政策,传统贵族的利益受到了损害,他们抱成团竭力反对新政,私底下也小动作不断。 第260页 今日朝堂之上还有一件更令人头痛的事情——封后纳妃,拓展后宫。 高官贵胄都瞅准了这个机会,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都想把自家的女儿塞到王君身边,以巩固权势,谋求利益。 国无嗣则动摇根基啊! 她不是不懂。 可是,让她跟妇人生孩子,呵呵…… 不做皇帝了,做帝姬可好?如若不然,整日被大臣们逼婚也会将人逼疯。况且夜川在宫里向来肆无忌惮,王君好龙阳之说也不胫而走。 这个情形有些似曾相识,她想起了在荆州的时候,英明神武的晋王也是被传的神乎其神,如今在军中,特别是锦荣、姜携都坚信晋王有着特殊癖好。 “唉……黄帝不好当啊!”她叹了口气,仰天长啸。 “那就把主子收了,让他来当不就好了!”水坎进门向来是不用手的,哪怕是在宫里,哪怕进的是王君的门。 夏青溪也想过这个问题,她不适合做皇帝,别的不说,光这性别总不能瞒一辈子吧,一想到他们那副催婚的嘴脸,脑子里就一抽一抽的。 她转头看着正在批奏章的夜川,眉头拧得能夹住笔了。 “夜十九,你说怎样才能名正言顺地将王君之位让给你呢?做皇帝太辛苦,我都没时间吃喝玩乐了!” 夜川停下手里的笔冷哼一声,“自从我来了,你就没有碰过奏疏,朝堂上有次仁赞普,朝堂下有我,你又何累之有?” “心累,心累你懂不懂?换作你整天被逼着封后纳妃的试试,”她白了他一眼,“你已有了娇妻在榻自是体会不到我的难处。” “没有圆房,六礼不成,算不得姬妾,”他将笔往笔架上一搁,“你若再提一次,以后奏疏就自己批!” “我错了!”她赶紧上前将笔拿起,双手奉上,“是,小的再也不敢了。” 见他接过笔,她直起腰来表达了自己的疑惑:“你将她一个人留在国都,虽说赐了座公主府,可我总觉得不踏实。” “你嫁给我,就不怕别人觊觎了,心里也就踏实了。”他眉毛一挑刚要动笔,笔尾就被握住了。 “你不要小看一个妇人的情感,特别是,由爱生出的恨。” 第177章 试药 夏青溪下旨在宫里建了间炼药房,光药炉就有十几个,最小的比拳头大点,最大的有一丈多高。 水坎最近醉心于那页《皇帝外经》的研究,药房草药的味道时常传出很远。 这段时间夏青溪将朝堂上下都安排好了,即使试药不成功,西雍也不会陷入混乱,次仁赞普一定会力举夜川为新王。 水坎眼睛盯着桌子上一页纸,身子不停围着桌子转,像一只围着磨盘的驴子。 “到底什么意思呢?” 她看起来不知疲倦,转个不停。 “小坎儿,我准备好了,我们试伽罗草吧。” 夏青溪有些迫不及待,想到昨日宫女们议论清河公主咯血的情景她就心急如焚。 水坎完全没有把她放在眼里,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她伸出手掌“啪”地一声拍在了那页纸上,“小坎儿,试药了!” “第一次见送死送的这么急的,”水坎吁出一口气,抬起的她的手,宝贝似的将那页残章收进胸襟里。 “七爷,咱们丑话可得说在前头,若失败了不关水坎的事,你可得给主子说明白了。”她很了解夜川,万一夏青溪有个三长两短的,她要给自己预留一条活路,但她忽略了一件事,若不成功谁去给夜川说明白呢。 “伽罗草水坎一共有三株,药性极刚,此次你只需试几枚叶子,将感觉告诉我就好。来,先把这个吃了。”她拿出一丸鲜红的药丸递了过来。 见夏青溪吞下了药丸,转身就去准备伽罗草了,“这丸药是破损心脉的,一般人受不住,一个时辰后方可服用伽罗草。” 夏青溪服药后在床上躺好,渐渐的四肢开始发热,心脏跳动越来越沉重,胸口开始剧烈抽紧,仿佛有一道铁链勒紧了心脏令人透不过气来。 她捂着胸口蜷缩了起来。 这种感觉太熟悉………就像心脏病发作,她就是因为这个才来到这里的,豆大的汗珠从青筋暴起的额头滚落,她开始大口喘息。 “七爷,你再忍忍,一个时辰快要到了。” 或许是见惯了生死,水坎对蜷缩在榻上的夏青溪极为淡定。 而破门而入的夜川却不淡定了,他踩着倒在地上的门板大步冲了进来,二话不说直接倒在榻上从背后抱住了那个蜷缩起来的瘦小身体。 “你明明答应我的,不会再这样冒险。”他的声音沙哑,“为什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你这样是想要我的命吗?”说着手臂又紧了紧。 她完全听不到他在说什么,身体不停地颤抖,意识已失去了大半。 “快用药!”他怒吼了一句。 “主子!七爷提前交代过,不到一个时辰不准用药,她已受了这么多苦,马上就到一个时辰了,前功尽弃可惜了!” 水坎只恨当初没有写个字距。 时间漫长又艰涩,她痛苦地扭曲着,眼珠有些上翻,手脚冰凉,脸色惨白,鼻孔嘴角也益出血来。 “还有多久!”他已等不了了!起身朝着水坎吼道:“快用药!” “来了来了!” 第261页 夜川一把夺过药碗,喝了一大口俯身喂给了她。当药汁全都喂完的时候,她还是蜷缩着抽搐不停。 “怎么会这样?!”他已经失去了理智,青筋暴起,转头咆哮。 “主,主子,药效哪有那么快……”水坎小意回了一句,站在榻前观察着她的反应。 抽搐渐渐平缓了,紧皱的眉头也舒缓了下来,手脚却越来越凉,不一会儿身体都跟着凉了下来。 水坎扒开眼睛看了一下,“不应该啊。” 夜川不停搓着她的手想留住一丝温暖。 她的身体越来越凉,他有些慌了,紧紧将她抱在怀里不停在耳边唤着。 “主子……”水坎指了她的胸前,似乎有微弱的光透过衣衫。 他扯了一下领子将七星坠拿了出来,坠子里的星宫发出了微弱的光,他一个激灵,又搂紧了她。 “主子,这是半株伽罗草,七爷可能身体特殊一般药量不起作用……”他再次将药喂了进去。 片刻后夏青溪脸上有了反应,皱起眉头缓缓抓住他的手臂,噗地吐出一大口血,狠狠抓住胸口的位置。 “什么感觉?”水坎上来询问。 “冷……心脏像被链子锁住了,疼……”她断断续续说完,闭上眼睛靠在他怀里。 不一会儿水坎又端过来一碗药。 片刻后,“什么感觉?”水坎又问。 “热,心脏涨得疼……”她大口喘息着,汗如雨下。 当水坎再一次端过药来的时候,夜川狠狠剜她一眼,目眦欲裂。吓得她一个激灵差点将药打翻,“主,主子,这次一定对了。” 喝过药后夏青溪紧紧闭上眼,脸上、手上所有可见的皮肤上出现了蚯蚓一样的血冲不停游走。 她沉沉睡去,夜川掏出帕子将嘴角鼻翼下的血渍擦净,盖好被子后伸手进去握住了她的。 水坎在一旁面色凝重,“是否能行就看今晚了。” 她偷偷瞄了他一眼,吞吞吐吐:“主子……七爷说若不成,不关水坎的事……您也提前有个心理准备,万一不成……万一不成……” “万一不成本王就让你偿命!”夜川一字一顿,眸光狠戾青筋暴起,微微转过头从眼角露出一抹凌厉的光睨了她一眼,惊得水坎脊背一凉倒退两步。 这一夜,他一动不动守在一旁,回想了他们相识以来的种种。 那日在若谷轩,他拉住她的胳膊,也拉住了他一生的牵绊。 她开心时弯弯的眉眼,忧愁时蹙起的眉头,得意的时候皱起来的小鼻子,还有柔软得令人欲罢不能的唇,和总是不经意间看到的肌肤——在荆州县丞的浴池里,在开阳洞暗河的河边上。 夜川感觉到她的手在渐渐恢复温度。 “溪儿……”他轻唤一声,眉头紧紧锁起。 她的身体正在迅速变热,片刻功夫脸颊就泛起了红晕。 趴在桌子上流口水的水坎被猛地叫醒,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坏了!”转头向夜川道:“主子,喂她你的血,你为她解过千娇吟,你的血可以暂时拖住她。” 水坎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跑,不一会儿装着清凉井水的浴盆被抬了进来。 “脱!”她喊了一句,“快!” 夜川将夏青溪的外衣脱掉,水坎又喊了一句:“不够!” 他迟疑一下又将中衣退掉,小心抱进浴桶里。 井水的清凉令夏青溪舒服地哼了一声,水坎扶着浴桶沿伸着脖子仔细将她看了一遍:“主子,现在能做的都做了,能不能挺过去,就看她的意志了。” 出去之前,水坎又回过头补充了一句:“多跟她说说话,你的鼓励很重要。” 夜川不停撩水打湿她的脸和额头,凌乱的发丝粘在脸上竟生出几分娇媚。 “溪儿,你快回来,你明明答应我不再胡来的,你这个小骗子。 “从第一眼见你就喜欢你了,当把翡翠牌子给你的时候,我就决定了此生非你不娶。 “你去东渊找他的时候我的心都碎了,但如果你能幸福,我愿意放手。 “可他却令你伤心了,看到你眼睛里没有了光彩,我想将世间一切美好的东西都给你。可你那么伤心,无论什么,你都不愿再多看一眼。 “当看到你一个人的时候,我又忍不住暗暗开心,起码现在你的心里不再记挂着谁,我愿意守着你,等着你,直到你能看见我。” 他说着执起她的手将唇轻轻贴在她的手背上,“溪儿,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她依然没有反应。 他站起来将她的头揽在胸前:“溪儿,我爱你,你听得到吗?我爱你,夜川爱夏青溪。” …… 她软软推了一下他的胸膛,气若游丝,“夜十九……你是想……憋死我吗?” 第178章 炼药 夏青溪缓缓睁眼,恰好听到了他的真情告白。 她能从鬼门关回来到底是因为自身坚强的意志呢,还是因为有人如此的惦念。 眼皮缓缓闭了闭,她好像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问题——她现在只穿了薄薄的一只肚兜儿泡在冷水里…… “夜、十、九!”虽然声音很虚弱,但气势却不弱,“你……” “我没看。”他一脸认真。 “没看?”她喘了好几口气才蓄力说出一句。 第262页 “嗯,没有必要,”他顿了顿,“又不是没见过。” 夏青溪:“……?!” 盈歌知道她试药后,一路哭着跑过来,到门口时发现躺在地上的那扇门板不由得愣了一下。再往屋里,看到二人拌嘴的情形眼泪都卡在了眼眶中忘了往下掉。 尴尬充斥在空气中,夜川理了理衣衫端正坐好,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夏青溪朝她伸了伸手,盈歌上前,看到被四散扔在榻前的衣衫后忸怩地咳嗽了几声: “晋,晋王,我先服侍姑娘更衣吧,您……” “嗯,有事再通知本王。” 刚走到门口就听盈歌关切地问:“姑娘,你脸怎么这么红,是烧还没退吗……” 一抹深深的笑意爬上嘴角,他斜眼撇了一下地上的门板大步跨了出去。 …… 觉非查到了哄抬物价的始作俑者,过来同夏青溪商量。 “姐姐,新政威胁到贵族的利益,他们趁机收购牛羊,巧取豪夺大批量占有,然后再高价卖出,我已将参与者的名单拟好了。” 觉非皱了皱眉头,继续道:“更为严重的是,他们还私铸货币,背地里卖官鬻爵,恶行累累,姐姐,照这样下去……” 夏青溪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道:“觉非,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吗?” “嗯,那时我们就约好要一起看海晏河清、弊绝休明的盛世。” “答应你的,姐姐一直记得,放心吧,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她自信的笑容感染了他,本来他打算将身世告知,试了那么多次竟无一次开得了口。 以前开不了口,现在更不会了。 因为那个人,是她心里永远的伤。 “觉非,你的书院安排的怎么样了?” 自从她在西雍安定下来后,就迫不及待想让觉非来王都。 “已经选好了地方,只是……” “缺什么跟我说,我去办。” “还缺块夏七爷亲笔题词的牌匾。”觉非灿然一笑。 “好说。”她应得痛快。 想到月别枝说过的那句话,夏青溪欲言又止。 “姐姐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一家人不必见外。” “那……我就说了啊。” 觉非笑笑,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来。 “觉非,虽然我总把你当小孩子,可你不知不觉已经是大人了……姐姐想问你,你和月别枝的婚事……”她问的很小心。 “已不做数了,本来就不是我的意愿,当初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他解释的很急切。 “那你可有心仪之人?” “我……我觉得自己不够好,配不上她。” 果然,觉非已经长大了,有了心仪的姑娘了。 她有些兴奋:“我的觉非白衣卿相,天下无双,哪有配不上的道理!也不知是谁家姑娘这么高傲,白白便宜了她。” 夏青溪咂咂嘴,脑海里出现无数觉非成家立业子孙满堂的情形。 …… ————— 夏青溪试完药后,水坎将自己关在药房里整整三日没有出门。 第四天天不亮,夏青溪招呼御厨在药房前的院子里支了个炉灶,什么宫保鸡丁,松鼠鳜鱼,酱肘子,糖醋排骨等等这些滋味特别足的菜轮番炒制。 她亲自来督工,命人站在炉灶旁不停地扇风,饭菜的香味飘满了整个皇宫。 这还不算完,佳肴一炒好当即就赏给了厨子宫女,还命他们大口嚼使劲吃。 晌午过后,夏青溪一直盯着的那道门终于开了。 只见水坎头发凌乱,眼眶下抹着两道浓重的阴影,脸上、衣衫上全是药粉药汁的痕迹,手里捏着个药瓶一脸愤怒。 “七爷!你怎么可以这样!”她歇斯底里,红着眼睛咆哮。 “小坎儿出来了,来来来,饿了吧,上菜!”夏青溪热情地招呼,厨子宫女忙碌了起来。 “七爷,你明知道丹药上了炉不可半途而废,更何况是如此珍贵的伽罗草,你怎么……你怎么……”她气的满脸通红。 “我知道,所以我才提前给你备着饭菜嘛。”她拉着水坎坐下,殷勤地为她布菜。 看到一桌子的美食,水坎的气一下子消了一半,“我在屋里炼药你在外面做菜,你这是非要把水坎逼出来啊,不过七爷,你成功了!” 水坎啃了一口鸡腿,又往嘴里塞了半个猪耳朵,“就是水坎太亏了,那可是我珍藏多年的白杏木啊,整整两捆,生生将炼药的时间由三日缩短成半天。我跟你说七爷,你若不拿出点稀罕东西来,水坎恨你一辈子!” “当然,你先吃着,我亲自去给你做点心,蛋挞、烤蛋糕、庄生梦、考面包,一样先来十份,不不,先来两份,剩下的寄存在这里,什么时候想吃随时吩咐。” 虽然她用这种手段逼着水坎将炼药日期生生缩短了两日多,但这些美食和她的态度安慰了水坎的心。 知道被算计又乐于被算计。 这正是她的高明之处。 …… 忙活完水坎的点心,夏青溪伸了伸懒腰,吩咐人送过去。 夜川进来顺手抓起一个放在嘴里,“没有我的份吗?” “有……有的。”她低头不敢看他。 听到这个声他停下了咀嚼的动作望过来。 第263页 她的脸红红的,如宣纸上晕染的霞,刚想伸手揉一把却被躲过了。 “今日没做,等改日再做给你吃。” 说完她想逃。 他哪里肯,双手拥住她自然地将唇凑了过来却被指尖挡住了。 这种陌生和不习惯的感觉让她不知所措,仿佛生命中闯进来一个全新的角色,不适应又有些新奇。 “不着急,一辈子那么长,你什么时候想做了慢慢做。”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相处时他总是牢牢掌握着主动权,她总是处于被动的局面。 她想改变,所以将话题扯到了正事上。 “最近贵族们动作不断,如果不除根后患无穷。” “嗯,欲擒故纵,秋后算账,你不是已经开始撒网了嘛。” “知我者,晋王也。” “臣的荣幸!” ……?! 怎么又被他带了节奏! 第179章 东方谨继位 玥国皇宫。 夜桀手里捏着一片竹片,微眯着眼虚看向远方。 暗卫来报:“陛下,柒星阁的消息毫无进展,能查到的还是以往那些消息。” 夜桀一挥手,自语道:“柒星阁历代帝王口耳相传,父皇,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想起逼宫的那日,洪安帝淡定无比,被追问柒星阁的时候一个字都不肯吐出,只反复说着一句话:“天命不可违,天命不可违。” “不可违朕也要违,父皇你就看着吧!”他啪嗒一声将竹片放在了桌子上,“来人!” 一阵细索的人语,不知里面的人在谋划着什么。 …… —————————— 东渊皇宫。 今日是皇帝寿辰,提前一个月所有的皇子都聚集到了宫里。 书房里只有东方谨父子二人。 “坐吧。” “儿臣不敢。” 皇帝一怔看着眼前的人,父子之情竟生疏至此了吗? “谨儿,你心里在怨父皇?”他自顾自坐下,如梦呓一般,“怨是对的,又怎会不怨呢?” “儿臣不敢。”东方谨毕恭毕敬行礼,拒人于千里之外。 若说怨恨,他以前是怨着的。 而如今,经历了这么多,他多少能体会当时父皇的心情。 “你母妃是朕最爱的人,她说她的一生无悔,可朕却有太多的后悔与无奈。”他长长吁出一口气,眉间的愁思却并未减少半分。 “父皇这些年不是故意要疏远你,而是你长得太像你母妃了,一见你,朕的心就会痛,这种痛不剧烈却韧性十足,它萦绕在胸口一点点儿蚕食体内的温度,直到整个人都寒凉无比。谨儿,这种感受你不会懂。” 他怎么会不懂?! 他没日没夜所承受的就是这样的痛。 黄帝伸手扶住了椅子扶手,勉强让自己的身体摇晃得不那么厉害。 万贵妃的死是他永远的痛,而今是把伤口撕开告知真相的时候了—— 十年前的皇宫。 皇后跪在地上哭泣着,“陛下,您都多久没有去臣妾宫里了……臣妾整日茶饭不思,忧思过度连父亲都心疼了呢!” 皇后的父亲是朝堂重臣,手握重权,皇帝刚登基后根基不稳,很多时候还得仰仗这个岳父。 水涨船高,所以皇后在后宫更是一手遮天,即便皇帝不愿意,每个月也得去几回维系皇后的面子。 万贵妃与其他妃嫔不同,不会为了自保或讨好皇后而将皇帝拒之千里。 她敢爱敢恨,温柔体贴,令人一步踏进来便不想再出去了。 所以,没有情爱的欢愉变成了一种煎熬,渐渐的皇帝不再去皇后那了。 面对俯在地上痛哭的皇后,他并没有多大波澜。 “凡事留一寸,为别人留条路也是给自己留条后路。”他冷冷地哼抛出一句话。 “臣妾虽贵为皇后,终究不过是个女人,那些大道理臣妾不懂,臣妾只想挽回自己的男人。” 皇后说着站了起来,拿帕子揩干眼角的泪珠,走到他身边:“陛下,父亲请了帝都最有名的戏班子,明日……若您有兴趣不妨过去看看?” 皇后背后根基深稳,一举一动关系到前朝后宫,而万贵妃虽然独得恩宠却根基浅薄。 权衡利弊后,皇帝做了个艰难的抉择。 翌日,皇帝出宫私访。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等他再回来的时候,万贵妃已成了一具尸体。 他从来没有想过他的恩宠会让她遭遇杀身之祸,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作为一个丈夫的他首先是一个帝王,所以,所有的取舍仿佛都变得容易了起来。 万贵妃薨后,皇帝再没有特别宠爱哪个妃嫔,皇后掌管后宫十年。 看似平静安逸的后宫,藏污纳垢比世间任何地方更甚。 在东方谨的心里,父皇一直是爱着母妃的。 有一次母妃扭了脚,父皇弯腰为其脱掉鞋子将脚捧到嘴边细细吹着,甚至御医来了后他也不用他们,亲自搓红花油敷冰块。 以至于每次想到父皇母后,他的心里总是浮现出这副场景,父皇担忧又小心翼翼的神色,母后羞赧又喜悦的心情,一度令他相信世间还有真情在。 这么多年以来,他心里一直知道答案的,只是固执地不愿相信。 第264页 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爱着却要伤害,自从经历了夏青溪的事情,他一下明白了,这世间还有一种爱叫身不由己。 她现在在做什么?她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坚强如她也一定流了不少眼泪吧,她现在应该快忘记他了吧,不,她不会忘,她会恨他吧,恨着也好,起码还惦念着。 这世间最痛的不是生死,而是舍弃,他缓缓闭上眼睛,他以为只要闭上眼眼泪就不会流出来。 “父皇不必自责,母妃的一生都在被您宠爱,她这一生无怨无悔。” 东方谨说的极平淡,皇帝内心却奔涌不止,他没想到他能理解自己。 只有明白了在帝王之位上的取舍才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帝王。 “我找到他了。” 东方谨没有说是谁,皇帝的心却咯噔一下。 “他……好吗?”迟疑了一会儿,除了这句他不知该说什么问什么。 “好吧。”东方谨眉头皱起,“可他不愿回来。” 他反倒释然:“这种腌脏地方,不回来也罢……不回来也许能有更好的人生。” 世人都羡慕宫里奢靡富贵的生活,向往泼天的权势富贵,只有看尽宫中冷暖站在权势最顶端的人才更易看得见这里的黑暗。 能离开这里,自是好的。 …… 晚宴期间,皇帝宣布了退位诏书,将皇位禅让给三皇子,那些不明白做个寿要被关在宫里一个月的皇子们终于明白了缘由。 原来在他们被禁足宫内的这一个月,皇帝将他们错综复杂的关系网连根拔除,天牢内关满了犯人,斩首、流放之人不在少数。 用皇帝自己的话说就是:“为了皇权,为了社稷,连你母妃都可以舍弃,其他的,还有什么舍不下的!” 于是在新帝登基举国欢庆的热闹底下,大批人被问斩流放收监。 干干净净无后顾之忧地接手东渊是他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也是万贵妃死后他一直在筹谋的事。 将血腥杀戮掩盖在热闹欢愉下,这么多年的磨练早已令他得心应手。 第180章 将军最看重的人 繁花锦簇,琼楼玉宇,这是座典型的皇家建筑。 气派的公主府里,当娜仁托娅听到有人来报晋王来了的时候欢快得像一条游来游去的鱼儿。 夜川一进门,她就冲过去挽了他的胳膊,“表哥,你都不来看我,我好想你。”说着就要往肩膀上靠。 他抬手将抓住胳膊的那双手抚了下来,娜仁心里滞了一下,随即脸上又堆了笑围在一旁,“表哥你先坐,厨房里炖着木蘑汤我去端。” “不必了,把这个给你我就走了。”他冷冷道。 一张折起来的纸递了过来,她视若不见,一会儿便将汤端了上来。 打开汤盅仔细吹了两下,“表哥你快尝尝,怪不得我今天突然想做木蘑汤,原来是心有灵犀你要来。” 夜川没有接,她将汤盅往桌上一放,热情如故,殷勤招呼:“表哥一路劳顿累了吧,我给你揉下肩。” 他把她的手和热情挡在了锋利的眸色外,声线冰冷:“不要做无谓的事。” “表哥,快到午善的时辰了,留下来用膳吧,我们都好久没有一起用膳了。” 她还是不死心,竭力讨好挽留。 他起身冷冷丢下一句:“你我六礼不全本不需要写和离书,但凡事最好有个字据,也免得日后麻烦。” 她愣愣望着门口处迫不及待消失的那片玄衣角,急切地从这里逃离,急切地奔赴别人的身边。 缓缓低头看到桌子上防着的那份和离书,缓缓拿起,没有打开直接将其撕掉。 已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在他面前放下最严了,她总想着或许只是因为太久不见了,等慢慢熟络了就好了。 而现在,他连最后的机会都收走了。 从小到大,她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 纳萨尔宠着她,所有的北狄男子心悦她,百姓们爱戴她,她曾是那么耀眼的一颗明珠,而现在却被弃如敝履。 为什么表哥会这个样子呢?她的脑海里涌现出夏小七与他在一起的情形,一定是因为这个妇人,如果不是她,表哥怎么会连看都不愿再多看我一眼呢? 缓缓地闭了一下眼,她的声音有些颤:“塔娜,备纸笔,到了该回信的时候了。” …… —————————— “盈歌,你现在是清河公主了,虽然你不愿意出宫建府,但也是整个西雍最尊贵的妇人,像煎药这种活儿就不用亲自动手了吧。”夏青溪看着拿着扇子认真守在药炉旁的盈歌。 自从她试过药后,盈歌都不知道哭过多少回了,现在又悄悄擦了下眼角:“姑娘,以后可不能如此胡来了,为了试药自损心脉,你是不是傻……” 她拍了拍哽咽着的盈歌安慰道:“所以啊,你要好好活着,盈歌宝贝,我们不能向命运屈服。” 盈歌看到她坚毅的笑容破涕为笑:“嗯。” “什么事这么开心?”远远的一个人影走了过来。 “二哥,军中事务可好?”夏青溪靠在回廊上,摇着扇火用的蒲扇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对于范青竹的失踪,夏青璃全都将其归咎于自己,若不那日公务繁忙不得脱身,或许一切都不一样了。此后他辞去军中官职不再问军务直到现在又重新统管兵部。 第265页 “按照你说的士兵轮休制度,兵部已经完成了整改。” 他拉她坐下,仔细分析道:“北狄有最精锐的骑兵,玥国有数量庞大的军队,东渊水军天下无二,唯独西雍的军队,要数量没数量,要装备没装备,若到了秋季还无法改变现状,玥国军队打过来我方恐难以对抗。” 玥国不是不想收复北方的城池,只是现在正值盛夏,一年中最炎热的时候,相对于在家们口作战的西雍军,长途跋涉消耗极大。 再加上北狄现在退到阴山以北急需要休养生息提升国力,就算此时提出双方夹击,纳萨尔恐怕也不会同意。 他们都知道,夜桀在等待时机,等炎炎夏日过去,秋风送爽的时候,真正的大战就要来了。 提升军队的战斗力最快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增加人数和提升装备。 夏青溪从袖袋里掏出一份图纸递过去:“二哥,这个是火铳制造图谱,下面有火药制作配方,咱们现在组建一个火器营专门研究和制造火器,军队能否强大关键就在这儿了。” 夏青璃欣喜接过图谱,“二哥信你。” 此后数日,夏青溪都泡在新组建的火器营里。 用铁浇筑的火雷外壳已经做好,只等装上火药进行第一次试验了。 夜川刚迈进来就听见几个士兵的谈话。 “别看王君一副白嫩娇贵的样子,拼起命来无人能及。” “是啊,王君已经泡在这里整整三日了。听说早朝都是次仁将军代理的。” “从王君登基以来,次仁将军处理的朝政比王君都多呢……” 一个士兵用胳膊肘了下另一个,“别胡说,妄议朝政可是重罪。赶紧将火雷壳搬过去才是正事。” 说完二人埋头干活。 夜川望了一眼埋头图纸的夏青溪,纸张和炭笔铺了一桌子,旁边还有一盘蝴蝶形状的糕点,其中一枚被咬了一口。 “又没吃饭?”他眉头一皱。 “吃了。” “吃的什么?” 夏青溪头也不抬,伸手指了指那盘糕点:“觉非做的庄生梦。” 夜川伸手将她的脸捧起,强迫她停下手里的动作。 她的发丝有些凌乱,疑惑的大眼睛愣愣地盯着他,嘴唇微张,嘴角还挂着一粒糕点渣。 这副模样透着她这个年纪特有的可爱,让人想忍不住咬一口,他低头注视着粉嫩的唇俯身而下,在快要碰到的时候头一偏将嘴角那粒糕点渣啄进了嘴里。 “味道不错。” 夏青溪盯着他,脸涨得通红,“这……这里还有。” 他拿起那枚被她咬过的庄生梦尝了一口:“没有刚才的好吃。” 二人对望着,呼吸慢了下来,时间慢了下来,仿佛有什么在空气里缓缓流动。 夜川望着她的唇,不由自主地靠了过去…… “王君!火雷做出来了!” 夏青溪一惊,身子一抖,赶紧坐正,夜川一挑眉转头望向门口。 凤城东站在那儿,眼前的情形进退维谷。 “走,去看看!”夏青溪起身。 二人经过凤城东跟前时夜川慢下脚步:“第一批火雷的外壳已经做好了……” 凤城东脊背一凉,抱拳应声:“是!末将这就去搬!” …… 锦荣看见汗流浃背的凤城东,肘了下身旁的姜携:“姜参军,原来将军最看重的人还是凤副将啊。” …… 第181章 静观其变,静候佳音 火雷的外壳是根据现代地雷仿制的,将火药装入后留一根弦线在外面。 第一批做实验的有十颗火雷,它们依次被埋入地下,十名兵士隔着数丈远的地方手握弦线。 “预备……拉线!” 一声令下,夏青溪捂上了耳朵,轰隆隆一片响声过后,空地上弥漫起一层烟雾。 待雾气稍稍散去,她上前去查看爆炸情况。 刚才负责拉弦的兵士里有一人神色慌张,旁边的人催促他数次,他还是犹豫不前,支支吾吾。 夏青溪蹲下身来一处处检查,那名兵士死死盯住一处,眼神里全是焦急。 兵士的反常没有逃过夜川的眼睛,他心里一惊,暗叫一声不好。 若上去制止已来不及了,所以他转身朝夏青溪扑过去。虽然她离着兵士盯住的地方还有些距离,但飞奔过去的夜川令兵士不得不提前拉响了弦线。 “轰!” 一声巨响,尘土再次飞扬起来,夜川紧紧将她护在身下,将士们一拥而上前来查探情况。 由于那名兵士拉弦的时候他们离着火雷还有一段距离,所以并没有伤到。始作俑者也趁着混乱逃走了。 夏青溪双眼紧闭,呼吸微弱,夜川打横将她抱起就往屋内跑去。 …… 水坎接到消息赶过来查探一番后,眉头紧紧收成了一团:“中毒。” 盈歌情绪激动:“姑娘调养心脉的药都是我亲自动手熬制,茶饭也是自己人负责的,根本就没有机会下毒怎么会中毒呢?” 夜川坐在榻前用拇指压了压鼓胀的太阳穴,缓缓吐出几个字:“庄生梦。” 是今天觉非带来的糕点! 可是糕点他也吃了为什么没事呢? 水坎在查验过糕渣后给出了答案,下毒之人是根据她的膳食调配的毒药。 第266页 早上她吃了蕨菜饼,与糕点里的将离发生作用产生剧毒。 将离是芍药花的花蕊制作而成,提炼出浓厚的汁液掺在本就有鲜花芬芳的糕点里极难发觉。 “报——将军,在火雷上动手脚的人抓住了。”兵士前来汇报。 “可问出什么?” “此人见无路可逃就将提前准备好的毒药吞下,没有留活口。我们查看了剩下的火雷壳发现少了一个,一定是他私自组装好带到实验地点去,在一个坑中同时埋了两颗火雷。” “去查一下他服的是什么毒。”夜川转头对水坎吩咐。 先下毒再安排火雷爆炸的事,还真是缜密,是谁处心积虑地要置她于死地呢? 好在夏青溪试过伽罗草,对毒有了一定的抗性,不然必死无疑。 即便如此,水坎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情况稳定住。 天色见晚,折腾了半天的夏青溪沉沉睡去,觉非站在门口犹豫着。 “出去说吧。” 夜川大步迈出了屋子。 “参见阁主。”觉非正色作了一揖。 夜川冷哼一声,“虚名而已,你倒是挂在心上。” “觉非自幼受墨执事照顾,一直受其教导万事以阁主为重,不敢一日忘记自己的身份。” “既然没忘,那就长点心!江映雪,江司务,若不是她试过伽罗草,现在恐怕早已命丧黄泉了!” 他眸光尖锐,眉峰倒竖,周身有一股磅礴之气,将周围一切都封入寒冰里。 江映雪是他在柒星阁的名字。 从遇到夏青溪开始,他就极排斥这个名字,他想以夏觉非的身份重新开始人生,可月别枝时刻提醒着他,他们都有自己的宿命。 江映雪、月别枝分别是柒星阁的右司务和左司务,历代担任此职务的都是夫妻。 觉非想挣脱的不仅是自己的宿命,他还想为她而抗争。 身为司务他清楚地知道钥匙的宿命,当看到她为盈歌试药成功后,他就知道人定胜天,她一定可以打破身边亲人一个个枉死的诅咒。 所以他请求阁主取消他与月别枝的婚约,他也要为自己抗争,同她一起开启属于自己的人生。 他以为以自己司务的身份留在柒星阁多少是可以帮到她的,可今日由于自己的疏忽,差点让她王枉送了性命。 他开始怀疑最初的决定是不是对的,缓缓作揖后,“是。此事是觉非的疏忽,让人在糕点的材料里动了手脚。觉非这就领罚。”说着掏出匕首就往手上扎去。 夜川一掌将其打掉,压低声音怒吼:“你想让她担心吗?” 觉非的这种心情他最能感同身受,当初在昆仑山祠堂门前若不是他拉住她不放,盈歌也不会挡箭,她也不会自责到孤身去探天权洞,折腾到只剩下半条命。 此时最需要做的就是让她安心,因为她对身边之人极其看重。 夜川、夏青溪、觉非、盈歌,他们这群人都是在极度严酷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如今抱团在一起成为了一家人,他们都从夏青溪那儿得到了温暖,不知不觉中也会将她当做生活的中心。 …… 夏青溪养病这几日次仁赞普将朝政大权几乎完全把控。这也引起了贵族们的不满,两方势力在朝堂明争暗斗。 以洛吉和扎各为首的贵族派积极活动妄图对抗新政恢复以往的利益。 这日扎各又到洛吉府上商议对策。 “丞相,自从新王登基,推行汉官制,默默尔下台后您就是当朝文官第一人了,本以为能光宗耀祖,过上万人敬仰的生活,可新政一推行,我们能过手的牛马税少之又少,次仁赞普又出来分走了军饷、盐业以及等数十项肥差,您说,这不是逼着我们去要饭么?!” 扎各上来就倒了一通苦水。 王室成员被委以丞相的要职实属罕见,他以为洛吉当上丞相后能跟着过上“好日子”,没想到,虽然官职升了,过的却不如从前了,他比谁都着急。 “铸币的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洛吉闭口不谈其它,只关心眼下的事情。 “铸币的材料紧缺,北狄与玥国的边境处于封锁状态,无法从其它地方购得,所以最近几批的重量都明显欠缺,百姓们一看便能看出端倪,除非……” 扎各欲言又止,洛吉已领悟了他的意思。 “得将次仁赞普扳倒才能从他手里分到更多的权益,这些货币才能流通出去。” 扎各作了一揖:“丞相英明。” “那件事办得怎么样了?” “听说前几日在军营,王君研制火器的时候,混进了他国细作导致王君受伤,次仁赞普二话不说当着许多将士的面就将乌达抽打了一顿,一面打一面辱骂不止,言辞不堪入目,当晚乌达在花楼喝了一夜的酒。” “哦?有这种事?”洛吉面露喜色,“这么说这事极有可能成?” “我们静观其变,还请丞相静候佳音。” 第182章 宫宴 心脉没有调理好再加上中了将离之毒,夏青溪觉得身子沉沉的,放下手中的笔又去榻上躺下了。 夜川进门看到桌上摊开的纸上写了“水云”两个大字,提笔就在后面加了个“间”。 觉非在王城的水云间书院就要开张了,西雍推崇汉文化以后,迫切需要一个领军的书院来统领众书院,传播文化。 第267页 就如唐代在民间推崇佛教便于对人们的精神控制一样,好的文化能给人无限的力量,所谓帝王之术,是借以万物驾驭天下,夏青溪正一点点儿成长。 …… 太和元年,八月初九。 王都水云间开张,这日也是王君生辰。 夏青溪坐在二楼的雅间里悠闲地饮着茶。 这里一应装修都按照玥国的水云间搬来的,那里有他们太多的回忆。 想起当时开张的时候根基不稳,名气不大,甚至装修的银子都不够用,夜川揭牌匾的时候被薛氏算计眼睛还受了伤,水坎还吵着要收诊金…… 不知不觉两年过去了,她经历了亲人辞世、爱人离去、独自探天权洞、为盈歌试药与命运抗争等等事情,已不再是原来的那个柔弱的小丫头了。 突然她嘴角一挑,想到了一个人。 他从最初的相识,一直陪伴她走到了现在,乍见之欢不如久处不厌,原来,他们已经一起走了那么长的路。 觉非作为主事亲自为水云间揭牌匾,据说这牌匾是王君亲笔题词,所以百姓们都过来看个热闹。 拉下红绸下方的绳子后,匾额亮相,鞭炮齐鸣锣鼓震天,舞龙舞狮的队伍穿插在一起热闹无比。 觉非愣愣盯着牌匾上的字,前两个是他熟悉的轩昂俊逸的笔锋,最后一字却不同,霸气苍劲,比前两字更有帝王之气。 …… 水坎踢开房门一脸委屈,“七爷,水云间开张这么大的事情你都不摆一桌吗?枉水坎这么火急火燎地赶过来。” 她拿起桌上的扇子使劲扇了两下,一跃而上坐在圆桌上,脚拍着凳子有规律地打着节奏。 “七爷,水坎查到那细作服用的毒药来自哪里了。”水坎晃着脑袋一副得意的神情。 夏青溪是极了解她的,所以并没有着急问答案,而是斟了杯茶塞到她手里: “书院开张琐事极多,晌午来不及摆宴,不过宫里会在晚上办我的生辰宴,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场合,所以特意派厨子去你的院里按照宫宴的规格单独做一份。” 水坎将茶一饮而尽,跳下桌子神秘兮兮地将脑袋伸过来:“那毒药是北狄极北之地特有的一种毒蜘蛛提炼而成。” “先别告诉他,娜仁托娅从小跟随太后,跟他又是青梅竹马,太后一定嘱托过要好好照顾她……我不想他为难。” “哎呦,七爷,水坎怎么听出来一股子酸味呢?” 她将茶杯塞给她:“多喝茶,醋吃多了伤身!还有,你说晚了,主子已经在赶往公主府的路上了。” 水坎说完一副事不关己等着看热闹的表情。 “小坎儿,你不地道啊,我也答应了要把身体给你的,为什么你总是偏心他那边呢?” “七爷你这可就冤枉人了,上次水坎瞒着主子给你试药,后来主子将水坎的药炉都推到了。” 夏青溪将手里的杯子啪地一声重重放在桌子上,正色道:“后来不是给你补建了,还多建了好几个。” “所以呀,水坎才偷偷过来告诉你嘛!”她挤眉弄眼,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思都写在了脸上。 夏青溪:“……” …… 新王登基以来的第一次宫宴,热闹非凡。 群臣们挨个上来献寿礼,丞相洛吉胸有成竹走上前来。 身为王族和重臣的洛吉出手肯定不凡,众人都伸长脖子拭目以待。 只见洛吉从袖带里取出一个卷轴呈了上来:“老臣祝愿王君千秋万代,诸位同僚已送了些观赏解闷儿的物件予王君,老臣身为宰相,自当为王君分忧,所以将一份排除奸佞清肃朝堂的证据交予王君,希望我西雍山河永固,国泰民安。” “哦?”夏青溪眉毛一挑,打开卷轴粗略看了一下,“丞相有心了,不愧是我朝肱骨。”说完将卷轴收起,招呼群臣开宴。 扎各有些沉不住气了,俯身低语:“丞相,王君是什么意思?” 洛吉轻轻摇头,对着他使了个眼色:“稍安勿躁,静观其变。” 两排宫女依次捧着珍馐吃食上菜,片好的烤全羊、炙牛肉整齐地上了桌。 游牧民族的宫宴比中原的要简单许多,只要上足了牛羊肉和马奶酒以及各种蘸料就算是一宴了。 夏青溪举起杯子,群臣见状纷纷停下割肉的刀子也附和着举杯。扫了下群臣,她将目光停在了淡定地蘸着酱料的次仁赞普身上。 或许是感觉到了众人目光的灼热,次仁赞普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了看群臣,也跟着举起了杯子,在伸手拿杯子的时候割肉用的小刀不小心被碰到,滚出去好远。 “次仁将军觉得这羊肉如何啊?”夏青溪盯着地上那把小刀悠闲地问。 “羔羊很鲜美,只是烤炙的火候不够,有些塞牙。”此人赞普说着用舌头抹了一下牙齿。 夏青溪起身离席,缓步走到洛吉跟前:“丞相觉得这羊肉如何?” 洛吉行了一礼:“回王君,这羊肉外酥里嫩,鲜香美味,火候刚好。” “哦?这么说是次仁将军年纪大了,牙口不行了,所以才会觉得塞牙。” 她转身望着次仁赞普的方向:“既然这样,孤也不忍心让将军太过劳累了,军中一切事务就交由兵部尚书夏青璃掌管吧。” “老臣辅佐三朝王君,统领军中事务是老臣的本分,兵部尚书资历尚浅,还请王君三四。”次仁赞普离席站到桌子旁边行了一礼。 第268页 对于被缴兵权他显然是不愿意的。 “资历尚浅可以历练,次仁将军年少尚无资历时不也是得了父王的赏识才统领军务的吗?还是说次仁将军以为孤不如父王?”夏青溪冷哼一声,往他的方向走了几步。 洛吉见状赶紧跪地行礼:“王君少年大成,睿智神武,是我西雍之大幸。” 宰相行了大礼,其他的官员无论愿意不愿意的都随着跪在了地上附和着:“是我西雍之大幸。” 夏青璃赶紧出列:“臣定不负王君信任。”说着又转向次仁赞普:“晚辈若有不明了的,到时候还请次仁将军不吝赐教。” 次仁赞普衣袖一挥,冷哼一声并不搭理。夏青璃却殷勤陪笑,“多谢将军。” 第183章 出宫 宫宴结束后,洛吉远远地看见次仁赞普匆匆离去,他似乎很烦躁,乌达跟在身边弯着腰小意说着什么。 不一会儿洛吉脸色一敛,扎各顺着望过去隐隐看到次仁赞普踢了乌达一脚,险些将其踢翻在地,乌达踉跄一下站稳后又弯腰行礼,目送着次仁赞普离去。 “丞相,你说王君为什么只收了次仁赞普的兵权?” “次仁赞普辅佐三朝王君,根基深厚,加之辅佐登基之功,一时难以撼动,王君也知道,不能把他逼急了。还有就是……” 洛吉捻了捻胡须,思忖了一下:“我们交给王君的证据太单薄,还不足以扳倒他,但是我们也表明了立场,在除掉次仁赞普这一点上,我们与王君是站在同一条线的。” “证据太单薄,咱们就做得丰富些。”扎各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丞相放心,我已派人去安排了。” …… —————————— 夜川踢开房门的时候,娜仁托娅正拿着小剪刀在剪灯花。 “塔娜,灯花跳,贵人到,你说是不是表哥……” 还不等这句话说完,夜川一个箭步上前,二话不说直接捏住了她的脖子,惊得她眼睛瞪大咳嗽不止。 她挣扎着对上了他的眼睛,脊背上刷地一下起了一层冷霜。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种表情,面目如铁,眸光锋利,眼里的愤怒骇人心魄。 以前他只有厌弃与不耐烦,但现在她看到了眼里的杀机。 “咳咳……表……表哥,你,你干什么呀?”她企图掰开他如铁钳一样的手指,但徒劳无功。 塔娜见状跪在地上哭了起来:“晋王殿下,您是不是有什么事误会公主了,公主一心为您,有什么误会解开就好了,何必……何必如此呢?” “误会?她做的好事她心里明白,恶仆惑主,其罪当诛。” 他用力甩开娜仁托娅后拔剑扫向了塔娜的脖子,鲜血瞬间溢满洁白的脖颈。 塔娜应声倒下,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瞪大着眼睛一动也不动了。 娜仁托娅脖子上鼓起了几个指头印,此时她顾不得疼,慌乱地爬过去摇着她:“塔娜……塔娜……你醒醒啊……” 见塔娜没有反应她转过身去抱住了夜川的腿:“表哥,娜仁究竟做错了什么?塔娜自幼跟着我,与我情同姐妹,在这孤冷的公主府里,也只有她陪着我,表哥……你为何要如此对我……” 娜仁托娅的控诉披肝沥血。 皇室的光环、来自胞兄皇帝的宠爱、民众的爱戴、无数男子的倾心,这些都离她而去,最后她的身边只剩下了塔娜,而今,她终于成了孤零零一人。 她悲伤的不是这些的离去,而是失去这么多后,他的心依然不在她这里。 “太后的托付只能救你一次,若不知觉悟,下次死的就是你了!”夜川的声音带着刺,将她的心穿了个大窟窿。 她看到的永远是他消失的身影和残留片刻的衣袂一角。 她以为自己会大哭一场——叹命运的不公,叹他的无情,可事情到了眼前,她只是往挂满泪痕的脸上堆了一个平淡的笑。 夏小七,咱们走着瞧! 人生在世,只要不死不灭,总有狭路相逢的一天。 …… —————————— 夏青溪将手里捏着的信笺轻轻放在桌子上,转头对夜川道:“明月约我得出宫一趟。” 王都的街道繁华如故,可这繁华只是眼见的繁华,普通民众的疾苦都藏在了角落的阴影里。 熙攘的人流中一个妇人拉了拉头巾低头穿过,一闪进了酒楼,不一会儿就出现在了一处雅间的门外。 夏青溪望着眼前这个妇人,头发盘成两条粗粗的辫子搭在胸前不着一件饰物,一身绛紫色的粗布衣裳,不施粉黛的面容显得格外清秀。 “明月?!”她有些不敢认她。 明月进来后从背上的小包袱里拿出一个木盒子,打开推了过去,“这是我母亲所有的财物,放在我这里也没用,就给你吧。” 夏青溪一把抓住她的手:“明月,我愿开辟一个不称臣、不和亲、不纳贡、不割地,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王朝,到时,你愿意回来吗?” 明月淡然一笑,将另一只手覆上了她的:“若真有这样的盛世,我在哪都看得见的。” 她甚至连口水都没有喝就匆匆离去了。 夏青溪歪头从窗户望着她离去的身影,看着她奔赴所向往的人生,不禁感慨地叹息了一声。 第269页 正准备回头时一个熟悉的身影闪过,隐没在人流里。 抓起桌上的盒子夏青溪急急招呼了一声:“快!” 二人一路尾随进了一家铺子,她压低声音道:“是乌达!” 夜川拍拍她的手,转而朝向掌柜的道:“掌柜的,我想买一些姑娘喜欢的布料送给心上人,你这里都有哪些样式?” 掌柜的一看来了生意,殷勤地过来介绍,但这些客人都没有看上。 “不瞒您说,我看上的这位姑娘啊心气高着呢,这些普通衣料恐难讨她欢心,”夜川说着拿眼瞄了一下夏青溪,压低了声音俯了俯身子,“您这有没有些稀罕玩意儿,钱不是问题。” 夏青溪感受到他的目光,耳根有些发烫,轻咳一声将头偏了过去。 掌柜的见眼前二人衣着打扮非富即贵,想来不是等闲之辈,环顾了一下四周低声道:“二位请随我来。” 穿过院子的时候,夏青溪注意到地上有几撮白色粉末,内院离这里有些距离又看不太清,她暗中朝夜川对了个眼色。 到了内厅,掌柜的拿出几匹上好的云锦,这是玥国荆州的特产,现在边境封闭,此等成色的云锦已是上品。 她瞅了一眼布料,拉着夜川就往外走,“我就说这消息不可靠吧,这里哪有什么稀罕物,全布庄也就那么几匹云锦拿的出手,我回去一定得告诉他们不要到这儿来了!” 掌柜的一听出手相拦:“贵客请留步,本庄还有专门为贵人准备的衣料……” “你是瞧爷付不起钱还是怎的?还不快拿出来!”客人恼了,掌柜的小意讨好:“您先用茶,小的这就去拿,这就去拿。” 夜川一脸鄙夷:“我可不信这里有什么好货,你自己慢慢看着吧,我先走了。” 片刻功夫,掌柜的命人抬来一个箱子,打开后只见里面金光闪闪,金线穿挑的工艺将布料的纹理衬得富贵无比;还有银羽工艺秀出来的羽毛,连末端的细绒毛都根根可见,手艺精湛堪比天工;还有几匹彩绦缎锦,绝妙之处自不必说,都是皇家的规制。 夏青溪甚是欣喜,掏出一张银票拍在桌子上,“不用找了,都给我送到府上去。” “贵客请放心,这些都是宫里的规制,不是小的吹牛,就连王君都没穿过如此好的布料。” “当真?吹牛不带你这么吹的!”客人有些不信,眼里带了一丝鄙夷。 “当真!自从推行汉化以来,建立的织造局里凡是绝等的货色都被我们东家拿出来了。” 掌柜的洋洋得意,片刻后仿佛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话,赶紧行了一礼:“贵客放心,只要您有钱,我们就有货。” …… 水云间。 “怎么样?”夏青溪问道。 夜川将帕子拿出打开来放在桌子上,“是私盐——掺了杂物的私盐。” “怎么说?” “这些盐盐度不大而且还有苦味,应该是掺进了一种雪花石磨成的粉末,长期使用会导致中毒。”夜川捻起一小撮用两根手指摩挲着。 夏青溪不是个小气的人,虽然贵为王君,但她从来都不会规定什么王制,君王可以用的百姓也可以用,在她眼里,大家都是人没什么不一样。 可这箱布料已经不是什么王制的问题了,而是朝堂的蛀虫已经深入到各个领域,眼前的是衣料,保不齐生活的方方面面都附着蛀虫。 他们明目张胆地将这些东西倒卖出去,甚至利用织造局为己私造来谋取私利,不仅贩卖私盐竟然还往里面掺假,草菅人命。 她的愤怒升腾而起,握紧的拳头啪一声砸在桌子上,夜闯赶紧双手捧住温柔地揉着:“网已经布好了,再忍忍。” 第184章 中秋宫宴 相比其他衙门的肥厚,兵部在非战时期其实是个苦差,特别是施行轮休制度以后,各部管制都趋向于透明,本来就不甚热闹的衙门更是门可罗雀了。 扎各进来的时候,夏青璃正在同自己下棋,他头也没抬,身子一偏略微一行礼:“扎各大人怎么有雅兴到我这冷清衙门来了。” 与他的随意相比,扎各却毕恭毕敬行礼作揖:“尚书大人。” 夏青璃微怔,起身离开棋盘脸上多了笑意:“不知扎各大人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啊?” “不敢当,只是看到这兵部的清苦打心底里敬佩尚书大人,听闻大人是王君的义兄,如此尊贵的身份还能守住初心,当真是我等的楷模。” “扎各大人莫不是特意来调侃本官的?” 扎各慌忙解释:“大人恕罪,下官此次来是有事要与您商量。” 扎各官拜户部尚书,二人本是同级,在此却自称下官可见态度之谦卑。 “我这清闲衙门可有什么事情能帮得上忙的?”夏青璃开门见山,并不打算跟他绕圈子。 “大人英明。”扎各行了一礼后凑过来压低声音:“中秋宫宴上,能否将次仁赞普的旧部派到御花园?” 夏青璃往后一仰身子退了一步,惊异地望着眼前这人:“大人是想……” “正是。”扎各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防止他继续往后退,“次仁赞普仰仗辅佐登基的功劳把持朝政,使得王君不能施展拳脚。身为朝臣咱们自当为王君分忧才是啊!特别是您,作为王君的义兄难道能眼睁睁看着王君为其所掣肘吗?” 第270页 夏青璃低头看了一眼紧紧抓住自己的手,抬手拍了拍:“次仁将军根基深厚,就算把兵派过去,也无法将此事坐实,到时候不是徒劳一场?” “这个尚书大人放心,只要您肯帮忙定万无一失。” 夏青璃猛地将他的手从胳膊上抚掉,义正言辞:“扎各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本官怎会陷害当朝肱骨,这个忙本官帮不了!大人请回吧。” “你……”扎各对他突如其来的转变有些不知所措。 “本官向来忠于职守,安排在后庭巡逻的侍卫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调走呢,扎各大人还是请回吧。”说完拂袖转身一副送客的姿态。 扎各本想再劝解几句,突然一想刚才的话,略一思忖后眼睛一转对着夏青璃的背影行了一礼:“尚书大人治下有方,下官受教了,下官告辞。” …… 中秋节是近几年才从中原传过来的节日,由于寓意团圆,颇受百姓的喜爱。 这日宫里宫外张灯结彩,到处都是节日的气氛。 今日的早朝夏青溪一改往日严肃的面容,走下宝座以一种同百官拉家常的姿态道:“今日是中秋,孤在中原的时候每每此时都无比想念自己的家乡,而今是回归故里的第一个团圆节,孤本想着如今已是孤家寡人,其实孤错了,你们就是孤的家人,有你们的支持和拥护,孤又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一番推心置腹的话,说得群臣感慨万千,纷纷行礼:“臣等愿为陛下鞠躬尽瘁。” “孤自是信你们的,”她抬抬手示意众人平身,“只是最近新政的推行遇到了难处,需要找一个先行的州县来示范带头,孤思来想去觉得色楞县最为合适。” 众人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纷纷看向次仁赞普。 色楞县是他的封地,离王都较近也比较富庶,是他诸多封地中最好的一处。 新政改革的内容是释放奴隶,将土地划给贫农,牧区的牛羊税减半,三年内取消徭役,这也就意味着损害领主的利益,所以贵族们才抱团明里暗里抵御新政。 “次仁将军以为如何?”夏青溪将话抛了出去。 开国大将军,三朝老臣,朝堂之上位列第一,此刻正如铜铸一般,面容肃穆不发一言。 夏青溪又往前走了几步,弯腰耐心询问:“次仁将军以为如何?” “老臣……” “好!不愧是三朝肱骨,孤心甚慰!就这么办了,先从色楞县开始。”夏青溪哈哈一笑,对其投去了赞许的一瞥。 洛吉赶紧附和:“次仁将军不愧是武将出身,行事做派果断不二,我等佩服!” “我等佩服!”官员们纷纷应声。 夏青溪心情爽快,哈哈一笑:“退朝!” …… 宫女们见到匆匆而来的盈歌纷纷行礼:“清河公主。” 她一路疾走顾不上其它,快到宫门才将次仁赞普追上。 “你就不能收手吗?”盈歌大吼一声。 次仁赞普停下脚步,脸色渐缓:“我从来没有动过手,我不在乎什么荣华富贵,可我孤独半生好不容易等到你回来,王君却将你留在了身边,你说她是安的什么心?” “我与王君自幼一起长大,从小的情谊岂容他人置疑?!我劝你还是尽早收手,不然我死也不会认你这个父亲!” 盈歌吼完拂袖而去。 …… 入夜,皎月徐徐升起。 望月寄相思,无疑夏青溪是幸运的,她所思所想的人都在眼前。 夏青溪与夏青璃、次仁赞普要出席宫宴,其余人全都被安排在了水坎的院中,因为那里有她专门派过去的厨子。 宴席过半,洛吉出列行了一礼:“王君,听闻中原人过中秋都是赏月饮酒,对月赋诗,我们在这大殿里完全无法得其精髓,如此一来,月圆的日子就成了一场寻常的宴席了。” 座上之人一听极为赞同:“丞相所言甚是,既然如此,那就移驾御花园吧。” 夏青溪带领群臣缓步向御花园走去。 月色如洗,将庭院映照的透亮,一行人边走边欣赏着景色,神色悠闲。 突然,从旁冲出两个身影直直朝着夏青溪而来,扎各高喊一声:“有刺客!保护王君!” 夏青璃第一个冲了过去护在身前,群臣慌乱,酒也醒了大半,武官冲在了最前面,准备与刺客决一死战。 但预想中的混战并没有发生,甚至连刺客的影子都没有看见,眼前只有两名舞姬打扮的妇人跪在地上。 次仁赞普上前:“下跪何人?为何冲撞王君?” 舞姬颤声应道:“回将军,我等是月苑的舞姬,本无意冲撞王君,可下个月我们就到了出宫的年纪了,从我们进宫以来从未被王君赏赐过,若如此还家定会被卖到青楼楚馆,我等就想冒险一试,若不成功,死了也比出宫后受万人欺辱强。” “月苑?”夏青溪蹙眉,宫里的声乐场所向来是藏污纳垢最甚之地,多少美人熬成白骨,想到这不禁心下一凉。 “传孤的命令,从即日起,取消月苑,宫内以后无歌舞。所有妇人派发五十两银子遣散回家,若有不想归家的可入制造局或刺绣坊皆凭意愿。不过……” 她盯着地上微微颤抖的两人,顿了一下继续道:“你们私自闯入皇家宴会,惊扰圣驾,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就罚你们入织造局一年不得领工钱。” 第271页 舞姬们千恩万谢地退下,群臣纷纷赞扬王君的仁慈。 洛吉上前弯腰伸手:“王君,请。” 夏青溪带领群臣继续前行,虽然出了个小插曲但并没有影响她的心情,一路谈笑着往御花园走去。 刚一迈进院子,对面就冲过来一队人。 武官纷纷上前,片刻功夫两队人马就厮杀在了一起。文官们吓得瑟瑟发抖抱头鼠窜,夏青璃护着王君退到了假山后。 月光明朗,冲在前面的次仁赞普很快发现了端倪,这些人都是自己的老部下,不可能无缘无故就过来刺杀王君。 “停下!都停下!”次仁赞普站在中央暴吼一声。 打斗声渐渐平息,方才撕斗在一起的双方面面相觑。 “怎么回事?”次仁赞普问其中一人。 “回将军,今日中秋宴会我等本来在后庭照常巡逻,后来听到有人喊有刺客,我们就赶过来保护王君。没想到一到御花园就与武官们厮杀在一起了。” 次仁赞普长吁一口气,转头朝着刚从假山后出来,正整理衣衫的夏青溪行了一礼:“启禀王君,误会一场。” 夏青溪正了正金冠,还不等开口,洛吉站出来指着他义愤填膺:“大胆次仁赞普,竟然敢谋害王君,行谋逆之事!” 次仁赞普淡定冷哼一声,“丞相大人方才没有听到我们的谈话?这是一场误会。” “正是听到了你们的谈话才敢确认你就是谋逆。” 洛吉上前一步咄咄逼人:“真是巧了,今日刚好是中秋宴会,刚巧王君带领群臣来御花园,刚巧碰见舞姬,刚巧有人喊有刺客,刚巧这支巡逻的队伍就在御花园附近,刚巧就冲了过来,不过……不巧的是,王君身边有夏尚书还有武官在侧,鏖战许久你见占不到上风才假意喊停为自己寻一条退路,是也不是?!” “简直是血口喷人!” 次仁赞普不愧是武官出身,声如洪钟身如劲松,往那一站威风凛凛。“老夫乃三朝肱骨,若真有谋逆之心为何历尽千辛要辅佐王君登基?!” “呵!那就只能问你自己了!为何历尽千辛辅佐王君登基又要谋逆?是王君没有给你足够的封赏还是推行新政损害了将军的利益,或者是因为……清河公主……” 提到清河公主的时候,次仁赞普明显一颤,洛吉冷厉一笑,“清河公主是将军的亲生女儿吧!” 此话一出,群臣议论纷纷。 当初册封公主的时候,所有人都对她的身份产生了好奇,究竟是怎样一个妇人才能当得起如此大的恩宠。 洛吉这么一说,大家也就明了了,若是次仁将军的女儿,自然是当得起。 次仁赞普没有后人,如今若有个亲生女儿那定会将天下最好的都捧给她,她能成为西雍最尊贵的妇人也不足为奇了。 “清河公主册封后,王君并没有赏赐府邸而是一直将其留在身边,对于手握重权的次仁将军而言必定坐立不安。你……” 洛吉指着次仁赞普色厉内荏:“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王君惦念与清河公主的情谊才将她留在身边的,你却以为王君是将她放在身边做人质。所以起了谋逆之心!” “洛吉小二休要血口喷人!你说了这么多,证据呢?!” 次仁赞普目眦欲裂,因愤怒而剧烈起伏的胸膛像老旧的风箱一样发出破碎的声响,“老夫行得正坐得端,有人要恶意陷害,信口雌黄,还请王君主持公道还老夫一个清白!” “公道?!”洛吉毫不示弱,“为什么今日巡逻的人数是往常的三倍?为什么所有人都是你的老部下?还请次仁将军先还大家一个公道!” 第185章 次仁赞普入狱 侍卫搬来了宝椅,夏青溪入座后,群臣分列两侧。 “次仁将军,这是为何啊?” 被问话的次仁赞普行了一礼:“回王君,老夫的兵权前几日就交了出去,至于为何会这样老夫也想问问夏尚书。” 夏青璃眉毛一挑行了一礼:“下官让侍卫长自行安排人数,真不知作为老部下的侍卫长为何如此安排啊?” 侍卫长在刚才的混战中受伤,由于失血过多晕了过去。 眼看此事就要陷入僵局,洛吉故伎重演,掏出一个卷轴不急不慢地呈了上来。 这是他第二次呈卷轴了,若第一次是投石问路,那么这次就是大刀阔斧了。 夏青溪看完后愤怒地扔在地上,猛地一拍龙椅扶手:“次仁赞普,你还有什么话说?!” “老臣坚信清者自清,求王君彻查此事,老臣绝不会谋逆!” “人证物质具在,你还想抵赖不成?来人,宣乌达!” 洛吉微微扬了扬下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次仁将军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乌达与我情同父子,我不信他会背叛我!”次仁赞普几乎是怒吼了。 “那我就来告诉你,我为什么会站出来指证你!”乌达情绪激动,离着很远就忍不住高声大喊。 待走近了,行过礼后缓缓绕着次仁赞普走了半圈,突然眸光一敛恨恨出声: “情同父子?那是在你眼里吧,在我眼里你从未把我当儿子,我不过就是你身边用得顺手的一条狗!高兴了哄一哄,不高兴了踹两脚,朝堂上受的气哪次没有撒在我身上? “你找到亲生女儿后更不把我这个义子放在眼里了,你眼里只有清河公主,见王君将她留在身边你就急了,以为她被当成了人质。 第272页 “所以你命我给曾是你老部下的侍卫长送消息,召集旧部今晚带三倍于巡逻的人在御花园动手。” 次然赞普难以置信,乌达的咄咄逼人令他痛心疾首:“乌达,你从还没有马背高的时候就跟着我,我教你骑马射箭,可我没有教好你做人的道理啊……而今你同我对簿公堂,我伤心的不是他们的陷害,而是你的背叛啊!” 釜底抽薪,够狠够绝。 次仁赞普痛不欲生,健硕的身躯突然间就显得飘摇。他趔趄了几步堪堪摔倒,往日位列朝堂第一位的大将军,如今在人前只是一个狼狈的半百老人。 乌达不为所动,将刀扎入心脏后他并不着急拔出来,而是用力地又搅了搅: “你贩卖私盐还在里面掺假,简直草菅人命。大到宫内六局所有的上好货品,小到宫内侍卫宫女每月的份制,甚至连王君登基用的礼器你无一不染指,次仁赞普,如此劣迹斑斑还觍居朝堂,天理何在?法制何在?今日我就为西雍的百姓除去你这个蠹虫!” 或许是因为刚才的打斗太剧烈,次仁赞普额角一丝头发散落了下来,微风飘动,给这个被月色笼罩的孤单身影凭添了几分凄楚。 他伸手指了指乌达又指了指洛吉,虽气愤他们的不仁,但根植在骨子里的倔强又令他深吸一口气望向王君跪地行礼: “王君,臣愿等侍卫长醒来与其对质!还请王君明鉴!” 夏青溪望了一眼被摔在地上的卷轴,“次仁将军不要搞错了!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一桩桩一件件,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写着呢!就算侍卫长醒了也不能改变你滥用职权,谋取私益,鱼肉百姓,草菅人命的事实,不同的只是你罪责的多少,死法的区别而已!” “王君!老臣冤枉!您刚才也听见了,乌达对老夫成见极大,他的话怎么能作为证词呢?”次仁赞普据理力争。 洛吉冷哼一声,“次仁将军,乌达与你有成见,难道礼部的门图、户部的索冬都与你有成见吗?他们亦可出面作证!” “王君……” 宝椅上的人没有给他再次辩解的机会,“孤对断案不感兴趣,若有什么冤情就交给大理寺去办吧,孤累了。”说完闭上眼睛轻揉着眉头。 热闹无比的中秋宫宴在次仁赞普的被捕中结束了,赴宴前的热闹欢喜成了几家欢喜几家忧。 走在后面的洛吉身旁围了一众人七嘴八舌,有探听情况的,有见靠山倒了过来巴结的,有本来是同一阵营过来表忠心的。 人群渐渐散去后,洛吉与扎各同乘一辆马车出宫。 路上扎各问道:“那份证辞并不严谨,王君肯定看出了其中的破绽,为何还要将次仁赞普收监大理寺呢?” 洛吉双目紧闭,两手交叠放于腹前:“次仁赞普权势越来越大,王君岂能容他?王君早就想除他了,现在我们将他贪赃枉法的证据送到了眼前,管他是真是假,王君都会借这股东风的。” “丞相英明。” …… 次仁赞普被收监以后,素日与其交好的这些官员多为正派老臣,皆不相信他会徇私枉法。他们在不停奔走的同时还想出了一个办法。 翌日,天蒙蒙亮的时候,夏青溪就被寝宫外嘹亮的嘈杂声吵醒了。 “老臣洛伊求见王君!” “老臣索卡求见王君!” “老臣扎法布求见王君!” …… 她躺在榻上缓了缓,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再睡会,但还是败给了外面的阵阵高呼。 伸了个懒腰,烦躁地愁了一眼窗外,夏青溪派人将他们全都赶走了,赶不走的就抬走。 谁知第二日又被故伎重演的高呼声吵醒了,她柔柔惺忪的睡眼刚要招呼人去赶他们,嘴就被一只手捂住了。 夜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耳语了几句,夏青溪咬了下嘴唇转而下令将寝殿外所有人全都收押进了大理寺。 朝堂上下一片哗然。 短短三日,官员就有半数人被收押,她打算将昏君之名坐实,从中秋开始便推病不再上朝。 不上朝并不代表不管事。 她几乎一整天都泡在了火器营中,指导刚成立的火铳队训练,改进火药的配方,完善火雷的掩埋技巧,最后还有,打造两把比平常要小巧许多的火铳。 望着眼前坐着的那人,他侧着脸,鼻梁看起来更挺了,张扬出迂阔优美的弧度,察觉到了她的视线,突然他一转头。 “好看吗?”他眸色一沉深深望着她。 感觉到脸刷地升起的温度后,夏青溪将那两把小火铳拿出来,仿佛是给自己打气一般深吸一口气:“这个,这个是给你的。” 那日生辰宴结束,他在她的寝宫等她,一进门就从背后紧紧将其拥在怀里,“溪儿,今日你就十六岁了,我没有什么能给你的,只能将这个给你,希望从今日开始,你将命运牢牢握在自己的手里。” 夏青溪抬手看到一枚小巧的牌子,上面有北斗七星的标志:“这是什么?” “柒星阁的阁主令。” “……?!” 她转过身来望着他,表情淡然得仿佛刚才给的是棵萝卜白菜一般。 “我……我怕受不起。”她又塞了回去。 他塞回她手心握紧:“只怕这些凡俗之物配不上你。” “你……你是不是给了我太多?”她偏头,他的目光太灼热,心跳的太猛,这种陌生的兴奋让人想逃又令人沉迷。 第273页 “嗯?”或许是也感受到了她的心跳,他顺势一拉又将其锁在了怀里。 “你的诞辰礼翡翠牌子,本属于你的千年惊木,北狄的半壁江山,如今还有柒星阁……我……我……” 她有些窒息,他将所有的一切都给了自己,毫无保留。 “你是打算吃干抹净赖账吗?嗯?”他用下巴摩挲了一下她的头顶,宠溺地在她耳边呵了口气。 “啊?” “我这么大个人都是你的,你却只看到了那些身外之物。” 突然间,她觉得眼前这个怀抱竟如此温暖,在不想着逃离的时候,停下来也会感受到入骨的柔情。 …… 夜川拿过火铳试了试手,夏青溪吞吞吐吐道:“收,收了你这么多东西,这个就当是回礼吧。你说想要荷包,可我实在不擅长那个,这个火铳比绣荷包还劳心费神,工艺也复杂得多,做一个火铳顶百八十个荷包了……就,就送你吧。” 第186章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扎各将探子打发走后眉头紧蹙,一刻也不敢停歇向丞相府赶去。 “丞相,你说王君这是什么意思?”他急得踱来踱去。 “还不是你干的好事?!”洛吉有些恼怒。 “他们去王君寝宫外面闹,还广泛网罗证据准备翻案,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就会查到我们做伪证。”扎各急的有些发抖了。 “那你就派人去杀扎法布?!”洛吉指着他的鼻子,恨不得上去踹两脚。 “我是想暗中给他们点教训,杀一儆百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谁知扎发布那小子运气好,摔下马车捡了条命。” “愚蠢!”洛吉吼完后肘着扶手捏着眉心思忖了起来。 “丞相,你说王君到底是恼了他们,还是要保护他们?” “要想不翻案,杀其他人没有用,治标不治本。若他死了,这案就结了。” …… 大理寺监狱。 一个瘦削的男子拎着个食盒站在门口说尽了好话,刚才塞了一包银子还不算,现在又掏出一锭金子塞了过去。 “各位官爷行行好,小的就进去送个饭菜,马上就出来,绝不让官爷为难。”男子点头哈腰,一脸哀求。 “上面说了,外面吃食一律不许入内,你若有心,进去看一看也是好的。”狱吏将金子揣进怀里瓮声瓮气道。 男子将食盒放在门口,小心翼翼地进了大牢。 所有的牢狱都千篇一律,黑暗、潮湿,掩藏着看不见的血泪。 男子在一处牢门前停下了,眼睛瞪大,仿佛看到了什么骇人的事情。他轻声唤了几句,里面弱弱传出来一点儿回应。 “次仁将军,小的是扎法布大人的手下,您再忍耐几天,大人一定会救您出去,若有什么需要您就跟牢头说,小的已经关照过了。” 里面传来破碎的声音,断断续续像趴在地狱边缘的苟延残喘:“死……让我……死……” 男子一骇,往后退了一步,匆忙逃离了出去。 …… 自从将一众老臣都收押以后,朝堂上鲜有人再出来求情,即使有也不痛不痒,新政的推行异常顺利,往常抱团抵御新政的贵族都噤若寒蝉不再出头。朝廷趁热打铁,又推行了一系列修养生息的政策。 夏青溪诏告天下,将次仁赞普的恶行公诸于众,民间人人唾弃,恨不得得而诛之,事态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人们纷纷请愿要求立即处死次仁赞普。 今日是夏青溪托病后第一天早朝。 随着大权逐渐转移到丞相手里,朝堂上的风向发生了转变,洛吉一时成为炙手可热的人物,风头无两。 夏青溪将原本属于次仁赞普管辖的事务一应交给了洛吉。 这本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但…… 礼部尚书陈林出列反对:“王君,次仁将军还在狱中,冤情还没有洗刷,现在就重新分权是不是为时过早?” 这话说的直白又呛人。 “陈林?”夏青溪微微眯眼。 “臣在。” “登基大典是你写的诏词?” “……?” “写得好!” “……” 群臣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王君,臣请求彻查次仁将军一案,次仁将军廉洁奉公一心为我西雍,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着实寒了忠臣的心啊。” 夏青溪神情复杂地望着他。 陈林,今年新科榜眼,在朝野一片死寂的时候傲视群臣,慷慨陈词。 少年可畏啊! “陈尚书是对礼部的职务不太满意?想插手大理寺的案子?”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臣愿为陛下分忧!” 该说他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呢?还是为人正义将生死置之度外?在多数老臣都被收押的情况下,这个年轻人成了朝堂上的脊梁。 “爱卿多虑了,大理寺乃国家重部,孤跟你保证,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 丞相府。 “丞相,下官派人冒充扎发布的手下进去送饭,牢房看管极严,不过……并不是为了保护他……” 洛吉看了扎各一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那人回来报,次仁赞普浑身是血被绑在牢房里,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牢房里除了浓重的血腥味儿还有一股药味。狱吏透露王君专门过去交代要让他受尽折磨不得轻易死掉,御医每日过去看诊以保证他留一口气。” 第274页 洛吉听后稍稍宽慰了一下,但还是有所顾虑:“我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前王君在夺位后忙着排除异己,迫害老臣,朝政昏庸,暴虐无度,留给夏青溪的其实是个烂摊子,随着主要权势转移到丞相洛吉手里,西雍现在连表面的太平都维持不下去了。 每日朝堂之上,参议卖官鬻爵、渎职谋私的奏章不断,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而朝政的昏庸又给摇摇欲坠的王朝添了一把火。 各地开始私自屯兵,就等着王朝覆灭后多分一杯羹。 陈林照常出来参奏:“启禀王君,臣请督促大理寺彻查次仁将军一案,还有各部卖官鬻爵之事……” 不等他说完,夏青溪腾一下从宝椅上站起来眉毛一挑睥睨着他: “孤本以为爱卿是礼部尚书做腻味了想换个大理寺卿当当,如今看来你是想换个王君当当吧?!” 此言一出,群臣皆跪地行礼唯恐受到迁怒。 但陈林依然不为所动,仗义执言:“身为人臣,劝谏王君是为臣的本分,如今朝政处处弊端,臣不能见之如不见!敢问王君推行新政的初心是什么?!是现在这样政策虽达但人心不察吗?!” “大胆陈林,竟然敢当朝指责王君,若群臣都如你这般目无君主,王君还怎么统御群臣?”洛吉出列指着陈林斥责道。 “来人,将陈林拖出去打二十大板!” 夏青溪一声令下,侍卫军冲进朝堂将陈林拖了出去,“王君,微臣劝谏王君,亲贤臣而远奸佞,六部卖官鬻爵绝非空穴来风,王君一定要彻查此事,不然我西雍危矣……” 片刻后外面传来杖棍击打的声音和陈林的哀嚎,即便如此,他还是断断续续劝谏着:“王……王君……各部昏庸……应……及时修正……不然……” 陈林那副柔弱的身板,在二十板子后晕了过去,直至退朝他一直暴晒在阳光里无人问津。 …… 陈林缓缓转醒的时候已是下午,他睁眼望着周围的摆设——是宫里。 隔着屏风听到外面的人语声。 “水坎,姑娘吩咐一定要用最好的药,保证陈大人明日能早朝。” “放心吧,二十板子而已,而且她早就关照过执刑的人了,他们根本就没怎么用力,他晕过去纯粹是因为情绪激动加之中暑。” 姑娘? 这个姑娘是谁? 除了清河公主,陈林想不出这座王宫里还有哪个姑娘能有如此大的能耐,但清河公主为什么要救他呢?还提前关照了行刑的侍卫。 他摸了一下屁股确实不怎么疼,可话又说回来了,清河公主为何要让他明日一定要早朝呢? …… 本来想着托病不上早朝将所有的时间都泡在火器营里的,但中秋已过,夜桀那边随时都可能打过来,夏青溪暗暗提醒自己,要抓紧时间了。 “这里有我看着,你歇会吧。”夜川揽了揽她的肩膀,“火铳队训练的都差不多了。” 对于他这些亲昵的动作她已经不躲了,但也不主动回应。 或许是察觉了她的变化,他手上的力度又紧了紧,“刚才火离将该解决的都解决了,明日后,新的西雍就要来了。” 第187章 洛吉被收监 洛吉理了理朝袍掀开马车帘子,扎各就迎了上来。 “丞相,所有的证人证言都安排妥了,今日就能定罪了。您这几日悬在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要落下了。” 扎各伸手欲扶住下车的洛吉,殷勤地说道。 “不知为何,这几日总是感觉心慌,今日尤甚。不如就告假休息一日吧。” 洛吉没有扶那只伸过来的手,停在车上迟疑着。 “丞相,您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别说那次仁赞普了,就是当今王君在您面前也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小子,您是不是太多虑了?” 扎各将手又往前伸了伸,洛吉轻叹一声扶着下了马。 朝堂上,陈林依旧敦促大理寺彻查次仁赞普的案子。 夏青溪打了个哈欠,将大理寺卿揪了出来,“爱卿,你也看到了,陈林日日缠着孤要彻查次仁赞普的案子,孤实在烦不胜烦,都拖了这么久了,若有结果,该杀就杀了吧!” 扎各听此唇角咧出一道笑意,出列行礼:“王君圣明。” 大理寺卿将厚厚一个卷轴呈了上来,“王君,这是大理寺彻查几日的结果以及相应的证据,请王君过目。” 夏青溪摆手,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宣读吧,孤懒得看了。” 大理寺卿握着卷轴站在堂前,面无表情:“经大理寺查审,次仁赞普乃被人陷害,并无谋逆之实。” “你说什么?!”夏青溪喊出了所有人的疑惑:“你说次仁赞普是被陷害的?是谁?!” “近几日在查证的时候,牵扯出许多卖官鬻爵、草菅人命、贩卖私盐、以职务之便谋取私利的案件,我西雍的各制造局几乎成了他一人的了!这人也是陷害次仁赞普的元凶!” “……”宝座上的人腾地站起,眯着眼睨着他:“爱卿可查明白了,次仁赞普谋逆,人证物证确凿,孤可是昭告了天下,若有差池你让孤这个王君的脸面往哪里搁?” 朝堂上下议论纷纷,扎各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时不时拿眼偷瞄一下前面的洛吉,只见他站立着一动不动如老僧入定一般。 第275页 大理寺卿跪地行礼:“王君恕罪,实在是这栽赃之人太可恶,不仅买通乌达,还将次仁赞普数名手下收买一同作伪证,好在乌达迷途知返交代了作伪证的事实,这才洗刷了次仁赞普的冤屈。” 夏青溪倒退一下,指着大理寺卿的手有些颤抖:“谁?是谁竟敢谋害朝廷忠良?其心可诛,其罪不可恕!” “此人正是当朝丞相洛吉!” 扎各听后一下瘫坐在地上,呆呆地望着前方。 洛吉反而显得镇定:“陛下,臣冤枉!” “孤也觉得其中另有有隐情,你放心,大理寺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说着转向大理寺卿:“爱卿可有证据?” “人证物证具在,请王君过目。”他将卷轴再次呈上。 “孤对案件的审理并不感兴趣,孤想要的是一个结果。”说着走到洛吉身边傲然而视:“丞相可还有话说?” “回王君,微臣想传乌达来当堂对证。” 洛吉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惊慌,他的脑海里飞速闪过一个个画面,又为每一个画面想好了退路。 乌达被宣上殿的时候神色淡然,看不出悲喜,仿佛背叛的人不是他。 “乌达参见王君。” 洛吉见到他后有些沉不住气了,第一个开口道:“乌达,我且问你,次仁赞普是否命你去通知侍卫长中秋之夜起事?是否安排你背地里贩卖私盐?” “丞相莫不是上了年纪连最近几日发生的事都不记得了?”乌达哂笑一下,“将军自幼待我如子,不过是教训了几句,我因为年少气盛一时受你蛊惑,想不开才想着要做伪证。次仁将军一心为我西雍,从未有过谋逆的心思。至于贩卖私盐那不是丞相的手笔吗?王都布庄不就是您的产业吗?” 洛吉一下就明白了,原来乌达是假装叛变,他淡定回应:“王都的布庄老臣从不过问,都是交给掌柜的打理,谁知他昨日突发时疾暴毙,老臣正怀疑是否有人暗中将其杀害故意栽赃。” “不必,”大理寺卿得了王君恩准后高喊一声:“带掌柜的上殿!” 掌柜的一上来就激动地朝洛吉奔了过去:“丞相,我帮你打理生意几十年,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你真是好歹毒的心肠!昨夜若不是有个红衣男子提前将我救走,恐怕就遭了你的毒手了!” 洛吉对于眼前这人的歇斯底里并不为所动:“王君,此人一定是被他人收买反过来攀咬老臣。” “呵!昨日丞相刚刚去过布庄,难道忘了吗?” “休要血口喷人,老夫什么时候去过?” “你不认也不要紧,昨日你饮了我家乡特有的雪神茶,此茶极为寒凉,饮后三日血液都会有一定的凉性。”说着转向夏青溪,“草民恳请王君宣一个等医理的人来一试便知。” 夏青溪毫不犹豫:“宣水坎上殿!” 水坎将浸泡过冬莲花的水盛在碗中,取出一枚银针对着洛吉道:“本神医极少亲自动手,这可是你的荣幸,请吧~~” 水坎将小手伸出来后却嫌弃地扭头不看他。 洛吉有些迟疑,夏青溪亲自伸手相邀:“丞相大人,请吧,早日证明清白,孤好将这些人一并收押。” 他极其缓慢地将手伸了过去,脸上的表情红一阵白一阵。 银针扎了一下食指后,一粒血珠滚到了碗中,鲜红的血丝顿时变成了黑色,夏青溪惊异地往后退了一步:“这……” “回王君,昨日丞相确实喝过雪神茶,他在撒谎。” 洛吉也慌了神:“王君,此中定有什么误会!” 大理寺卿却不依不饶:“既然有什么误会那就交给我们大理寺来,你污蔑忠臣谋逆、贩卖私盐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自从次仁赞普和一众老臣被收押后你更加肆无忌惮,终于让我们抓住了把柄。” 听到这里洛吉恍然大悟,原来这一切都是王君做的一场局! 他神色复杂地望着高高在上的那人,年轻的面庞上一点儿也看不出经事的老练,可心思却是如此老辣。 “这么说,王君让狱吏日日施以酷刑,也是假的?” 夏青溪一笑:“丞相果然聪慧,孤可是费了几十只大公鸡来日日取血呢,若不如此,恐怕次仁将军早就被你害死了吧!” 她回到椅子上坐定,缓缓抬头,脸上瞬间换了一副严厉的表情:“孤初登大宝,对你寄予厚望,委以丞相之位,而你却辜负了孤。” 或许是意识到了死期将至,洛吉说话也肆无忌惮起来:“说的好听,委以重位?从你让我做丞相的那天起就算计好了今日吧,一众老臣收押你将权势全都交给了我,难道这不是在捧杀?故意引诱我犯错?” 座上的人笑了,是嘲讽的、蔑视的笑:“洛吉,利益只受控于人心,你不贪心又怎么会犯错呢?孤又怎么会得逞?” “黄口小儿竟敢算计老夫!”洛吉开始歇斯底里了,他刚往前跑了几步就被夏青璃一把按倒在地。被侍卫军拖出去的时候口里还不停谩骂。 那些平日里巴结洛吉的人,见此情形恨不得将头低到脖领里去,扎各被身旁的人扶起来后双腿一直不停筛糠,他心里明白——洛吉倒了,下一个就要轮到他了。 一时间朝堂上下寂静无比。 处在秋老虎尾巴上的时节本就炎热无比,好多官员的后背已被汗水湿透,早已分不清是暑气还是冷汗。 第276页 夏青溪扫视了一下他们,有的低着头,有的蜷着腿,有的不停咽唾沫,额头上的汗水流下来都不敢擦一下。 她不急不慢从袖袋里掏出一方洁白的帕子,拭了下眼角后,泪如泉涌。 刚开始还只是嘤嘤啜泣,不一会儿就成了拍着宝椅扶手的嚎啕大哭。 悲恸的情绪从这个小小的身体中迸发出来。 天地哀痛,也不过如此了吧。 第188章 清肃朝堂 夏青溪不哭还好,诸如扎各等人,心里一横,大不了一死。 可她这么一哭,哀天恸地的,反倒让人有了一种不知会如何死的恐惧。 “次仁将军……孤对不住你啊!次仁将军……”座上之人俯身趴在扶手上,肩膀不停抖动,身子像遇上了风浪的小船。 “都怪孤障目塞听,被奸人蒙蔽,当时你帐中交军权是多么信任孤啊,我们君臣一同某事,冲入王宫的时候多么意气风发……孤无颜再面对你……” 她越哭越凶,眼泪鼻涕抹在一起,眼睛都睁不开了。 下面的群臣不管是与洛吉交好的还是中立的,见此情形纷纷出来安慰。 “都是那洛吉,心黑手恨,蒙蔽王君,幸好现在奸人得到了惩罚,次仁将军的冤屈也得到了洗刷。” “王君莫过于悲伤,还要以龙体为重,这也是朝堂的根本啊!” “蒙蔽君王之人不可饶恕,祸乱朝纲应当从严处置!” …… 渐渐的,她止住了哭声,但还是抽噎不止: “爱卿们,你们说得对……是,是有人蒙蔽孤……孤今日定要严惩这些祸乱朝堂之人以弥补孤的……孤的过错。” 说完后她花了好一会儿功夫平稳了气息,命大理寺卿宣读洛吉同党的罪名和罪证,末了狠戾地扫了一眼朝堂:“来人,将这些人全都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方才一直瑟瑟发抖的,与洛吉串通一气的贵族们纷纷求饶,跪地哭嚎。 这帮人刚刚押走,外面来报次仁赞普率一众老臣前来,夏青溪从座位上起身快步走出大殿亲自出迎。 二人对望,良久无言。 突然次仁赞普跪地,夏青溪弯腰,二人一同行礼。 后面的一众老臣见王君行礼,皆纷纷跪地。 “王君,老臣都听次仁将军说了,老臣误会您了!” “老臣误会您了!” 众人纷纷自责,不住摇头请罪。 “诸位请起,你们都是我西雍的中流砥柱,正是有你们这些敢怒敢言的老臣才支撑起整个朝堂。” …… 朝堂上,夏青溪坐定,文武百官齐齐行礼,气势如虹。 清理了一帮贵族和贪官,望着整饬一新的官员,她的唇角深深勾起。 真正的西雍,到来了! 陈林愣愣地盯着座上之人,原来从她登基第一天开始就在布网整肃朝堂了,这个瘦弱的身影竟如此强大,肩上仿佛扛着锦绣的山河。 “次仁将军,即日起抓紧调兵部署,据探子来报玥国粮草辎重已经往边界出发了,提前做好迎战准备。原来各贵族割据私屯的兵士直接编为正规军扩充军队。” “臣领命!” “夏尚书,兵部将轮休的战士调回,操办长战的粮草辎重。” “臣领命!” “大理寺将一众罪臣尽快结案,以免再生事端。” “臣领命!” “吏部将官员空缺以最快时间补全。” “臣领命!” “礼部制定一套各民族都能接受的民俗习惯从王都开始推行,无论官员还是庶民必须有一套属于整个西雍的文化。” 过了许久,陈林并未出列领命,各官员齐齐望向他。 旁边的工部尚书肘了一下正出神的陈林,压低声音:“陈大人,快领命啊。” “臣……领命。” 夏青溪又交代了一些促进修养生息的战略决策,紧张的节奏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绷起了一根弦。 这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迫切需要休养生息,但现实的情况并不允许。 夜桀也是瞅准了这个时机,敏锐如他,怎么会看不出现在是开战的最好时机呢? …… 今日的早朝旷日持久,从日出到正午。 皇宫外的人们依然每天过着循规蹈矩的生活,可皇宫里面已经经历了一场血雨腥风。 夏青溪伸了伸酸痛的腰,揉了揉哭肿的眼睛,朝一旁的水坎抱怨:“小坎儿,你这次的催泪药一点儿也不好用,辣得我眼睛疼死了!” “不辣你能流那么多眼泪?这样才真实好不好?”水坎一副厌弃的样子瞅她一眼,“七爷不但不感激,还拉水坎一同骗人……” 夏青溪歪头专注地望着她,似乎在疑惑,骗人?骗什么人? “水坎从医半生,这可是第一次用医理来骗人!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雪神茶,洛吉的血滴入碗中会变成黑色纯粹是水坎在里面加了黑杜鹃粉,你还说没有拉水坎一起骗人?!” 她气得不是坏了自己行医的规矩,而是坏了规矩后眼前这人还不认账。 “嗳~~”夏青溪语调拐了十八道弯,挑了挑眉毛露出了令水坎熟悉无比的狡黠的笑: “小坎儿此言差矣,这怎么能是骗呢?明明是那洛吉心虚!再说了,洛吉一倒,你拯救的可是整个西雍的百姓,你的功德大大的,应该为万民所敬仰。” 第277页 夏青溪说着伸出了大拇指,把她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哼,当了王君还是这副德性,水坎再也不要理你了!除非御厨再去水坎的院中待一个月!不!三个月!” …… 经过几日紧张的部署,西雍进入了备战状态。 西雍是不缺钱的,夏青溪与觉非几年来经营的买卖,明月公主送来的前朝公主的产业,夜川在北狄为质子时就开始经营的铺肆生意,还有遍布天下的柒星阁的产业,可以说,夏青溪是天下最富有的人,或者说,西雍是天下最富庶的国家。 但缺的是休养生息的时间。 就算钱财再多,刚刚收拾好烂摊子的西雍也还没有物有所用。再加上现在北狄与玥国的边境都封闭了,无法从其它地方筹集物资,只能一边备战一边加快发展经济。 可最令夏青溪头疼的事情,并不在于国家的社稷上。而这一点,她与群臣的意见是相左的,他们认为这恰恰就是社稷的根本与前提——一朝无嗣,根基不稳,极易引起朝堂动荡。 子嗣问题! 又是子嗣问题! 莫说她是女儿身,就算她真是是个男的,现在就生孩子是不是早了点?! 每日除了安排备战事宜,群臣们就像商量好了似的空前团结,一副不开后宫就要谏死在朝堂上的架势。 在这件事情上,只有次仁赞普、夏青璃和陈林三人沉默不语。 前两人都知道她是女儿身,但这陈林,先头也领教过他直谏的本事,为何在这件事情上选择了沉默呢? “王君,后宫子嗣乃一朝根本啊,就算……就算王君不喜欢……也,也要给西雍留嗣啊,实在不行,实在不行那晋王可以封个官职留在身边……” “臣复议——” “臣也复议——” 夏青溪差点将眼珠子瞪出来。 尴尬地扶了扶额,暗暗腹诽,这八卦的心还真是不分百姓还是百官啊! 话都说道这个份上了,若再不表态,恐怕真的就引起朝堂动荡了。 她捏了捏额头,摆摆手叫停了不停催婚的大臣们转而问陈林的意见:“陈尚书对此有什么看法?也是同他们一样要孤早日开后宫?” 陈林自从经历了洛吉入狱的事情后,在朝堂上明显缄默了许多。 原本他以为王君就是个不谙世事的毛小子,没想到她却是他见过的最聪明的人。 他现在有理由相信,无论她做什么,她一定有她的道理。 “王君智慧天下无人能急,连洛吉这样的毒瘤都能忍辱负重拔除之,区区后宫之事想必早就在王君的筹算中了,下官不敢揣测圣意,下官坚信王君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夏青溪听罢不禁多看了他一眼。 他与次仁赞普和夏青璃不同,后者与她有着深厚的情谊、过命的交情,他们互相信任,这是理所应当水到渠成的事情,但陈林不一样,他们几乎没有任何交集,为何也无条件的信任呢? 不过陈林的话也令群臣们反复思虑了起来。 是啊,一个连洛吉这样的毒瘤都能拔除的人,子嗣这样关乎根基的事情怎么会不管不顾呢? 正当朝堂静默之时,堂外突然传来柔弱的妇人之声:“我就是王君中意的王后!” 第189章 亮明身份 如巨石入湖一般,千浪迭起,这句“我就是王后”将所有人的目光牢牢抓了过来。 只见晨光熹微下站着一位妇人,姣好的五官,张弛有致的身材,细嫩的脸上染着一层光,一袭红衣将白皙的面庞衬托得如脂般吹弹可破。 妇人徐徐走来,头上的凤凰抢珠金步摇灵巧地晃动着,娉婷又端庄。 夏青溪从未见过这么美的盈歌,她如仙子一般从天而降。 盈歌在一片惊愕中走上殿来,向座上之人行了礼后,又端端正正跪在次仁赞普面前:“父亲,您是知道的,在玥国的时候女儿与王君就私定终身了。王君一直忙于整肃朝堂,无暇顾及儿女私情,不如趁现在就把喜事办了吧!” 次仁赞普一心为公,哪怕为王君、为西雍舍命他也是愿意的,但要牺牲盈歌一生的幸福,他还是犹豫了。 大臣们都看着,他的额头生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气氛僵持着。 盈歌又唤了一句:“父亲。” 她一直都是不愿意认他的,如今却在朝堂上公然称呼他为父亲,意思很明显——我可以认你,但你得做主,用你次仁将军的身份将女儿嫁给王君。 盈歌俯身在地上,等着次仁赞普的答案。谁知朝堂上突然如炸开锅似的议论纷纷。 “这……” “王君怎么会……” “王君竟然是……是妇人!” 她猛地抬头,只见殿上之人将金冠除去,一头如墨般的青丝倾斜而下。 夏青溪淡然地望着惊恐万分的群臣,满不在乎地璀然一笑:“孤与清河公主的确情谊深厚,但却不能将其收入后宫,因为呀,孤,也是妇人。” 盈歌张大了嘴巴,次仁赞普也没有想到她会突然公布身份,夏青璃几不可查地扫视着周围,看是否有意图不轨之人,只有陈林,望着眼前之人看呆了。 大臣们议论纷纷,叠手交叹,纷纷摇头,一脸苦相。 此时只听一声“拜见王姬”从一片置疑之声中传来,众人寻声望去,只见陈林俯首跪地,恭敬地行了跪拜大礼。 第278页 夏青璃与次仁赞普闻声也跟着行了大礼,剩余的人面面相觑一会儿后,纷纷附和着齐齐高喊:“拜见王姬!” 他们是知道夏青溪的手段的,也领教过她的厉害,此时最忌强出头。再说了朝堂的肱骨都认可她,他们随着大流走,先观望一下风向准没错。 这时的陈林才知道,那日屏风外的“姑娘”不是清河公主,而是殿上的王姬。是她提前叮嘱执刑的侍卫手下留情,也是她派人将暴晒在太阳下的他抬进了屋里。 …… 无论朝堂还是民间,西雍王是妇人的事一日千里,成为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谈资。 街市上一名年轻的姑娘将卤水桶提到车上后,对着身后年纪稍微大一点儿的老妇骄傲道:“娘,你总说我是妇人什么也干不了,不准我看书,可你看我们的王姬也是妇人!现在你无话可说了吧!” 姑娘说完得意地扬起下巴,老妇却将车停好紧了两步上去捂住了她的嘴,压低声音咬着耳朵: “休要胡说,你怎么能跟王姬相比呢?王姬整饬朝堂,铲除奸臣,让我们每个人都过上了好日子,你只配做做豆腐,休要满口胡言,当心被官兵盯上将你拿到牢里去定个妄议王姬的罪名!” 姑娘一把扯掉嘴上的那只手,“娘!王姬是世界上最好的君王,她不会动不动就抓人的!而且朝廷已经下旨明年科考允许妇人参加,以后妇人都可以位列朝堂了。送完这趟卤水我也要回去读书了,说不定咱们家还能出一个女丞相呢!” 老夫摇摇头,叹了口气,“王姬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整日痴心妄想,莫不是得了什么痴症了……” …… 从公布王姬身份的第二日起,夏青溪就以女装早朝了。 女装比男装要复杂得多,所以每日清晨她要比从前提前半个时辰梳妆打扮,为了表达对朝臣的尊敬,发饰朝服都要一丝不苟。 然而令她头疼的不止是衣着问题——大臣们的退婚并没有因为她是妇人而减缓。 从前催着她开后宫,现在催着她招王君。 座上的夏青溪终于又挨到一拨儿催婚结束,疲惫地捏了眉头后,她长长吁出一口气。 若他们再这么催下去她估计就要崩溃了。 其实她也有想过招王君,毕竟她也是个普通的妇人,也幻想过成亲生子。但是为了社稷而随随便便找个人嫁了,她说什么也不会答应。 夏青溪被催婚催得累,大臣们也累,于是几日后他们又想了一个新主意。 “王姬,子嗣乃社稷之本,一日无嗣则一日不稳,若眼前的男子您没有心仪的,那就在全国范围内招偶,以我西雍领土之广,总有那么三五个中意的!” 三……三五个?! 她严重怀疑工部是不是太清闲,要不工部尚书的想法怎会如此清奇,或者说他们都太清闲了——所有人都对这个馊主意赞赏连连。 莫说现在正处在与玥国随时开战的紧张时期,就算平常时期也不能为了生孩子招那么多男人来…… 呃……夏青溪挥了挥脑海里蹦出来的内容劲暴的画面,尴尬地咳嗽了几声。 “虽然王姬的子嗣关乎朝堂社稷,但随便找几个人……是不是太不尊重王姬了!” 陈林的救场来的及使,但他没想到的是,这次却把自己也搭了进去。 “在全国范围内层层选拔,选出来的肯定都个顶个的文韬武略,怎么能是随便找几个人呢?陈大人如此阻挠,莫不是……” 工部尚书看了一眼陈林,脸上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启禀王姬,微臣有一人选推荐,礼部尚书陈林陈大人,文武双全一表人才,可为佳偶。” 陈林显然没有想到事情会出现这样的转折,他愣愣地站在那进退维谷。 …… 夏青溪不知怎么退的朝,她只觉得身心俱疲,双腿灌铅,现在事情已经由逼婚发展到逼她与陈林成亲的地步了,使劲挠了挠头后,她长长吁出一口气。 这事儿太难办了! 比大军压境、身陷七星洞时命悬一线时都难办! 她靠在撵轿上闭目养神,突觉撵轿不动了,极不情愿地睁开眼睛后,一个孤傲的身影映入眼帘。 常常服侍在身边的人都知道夜川与她的关系,所以见他来拦轿也没有人敢阻拦,只是默默地望着他。 “夜十九,本王姬不要面子的吗?”夏青溪有气无力瞅了一眼站在前面这个一动不动的身影,“你说拦就拦,这么多人都看着呢!” 夜川站在那一岿然不动,完全没有让路的意思。 因为平时举止亲昵,大家都以为他们是断袖,现在夏青溪公布了王姬身份,他再这样岂不是惹人误会。 “喂!夜十九!你快让开,别让人误会……” 夏青溪还没喊完就差点从撵轿上摔下来。 眼前这人——高傲如不染凡尘的谪仙一般的人物,竟然单膝跪地抱拳行礼! “你……”她用力抓住扶手,脸上写满了惊异。 “臣夜川请求位列朝堂,望王姬给臣一个机会!” 他一板一眼,说的诚恳。深邃的眸子逆着光,脸上虽然坚毅但隐隐又有一丝柔情。 夏青溪深深望着他,指甲几乎扣进扶手里:“夜十九!别闹了好不好?你怎么能为臣呢?!” 第279页 这一声怒吼,她把自己都吓了一跳,也不知道哪里蹿出来的火气,总之就是气愤无比。 “为什么不能为臣?”他抬眼迎上她的。 二人一个坐在撵轿上低眉俯视,一个单膝跪地抬头仰望,一高一低,视线交融的瞬间仿佛产生了实体的电光火石。 夏青溪眼角抽搐了一下:“因为你是为君的人啊!” “就如你所愿,”夜川蹭一下站起来,“他那婚事就提上日程吧,娶了王姬我就是王君了。” 他走到近前,脚一蹬地,一跃就将她从撵轿上捞在了怀里,“难道你的心里不是一直都将这个位置留给了我吗?”压低了声音后他又补了一句:“他们都在撮合你和陈林,我很吃醋,我也要位列朝堂,上朝的时候也要守着你!” “夜十九!你快放我下来。” 若被人看见他们这般,还不定被传成什么样呢,一想到这,夏青溪拼命捶打着他。 夜川将她抱的更紧了,完全不顾她的挣扎,竟自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在荆州你是夏小七,探七星洞研制洋灰,无所不能。 “在冀州京都,你是夏七爷,若谷选聚财开水云间,名动天下。 “在西雍你是王姬,夺位整饬朝堂,开天辟地。 “为什么你就不能正视自己的感情呢?是,你确实受过伤,可那都过去了,你为什么就不能让自己过去呢?” 他抱着她一路走一路将压抑许久的话都说了出来。 “可是,我不愿意让你成为我后备的情人,等我受了伤了再转身投入你的怀抱,夜十九,这对你不公平。”她将头埋入他的胸前呢喃道。 “所以你就不敢正视自己的真心?难到这样对我就公平吗?为了整个西雍千千万万百姓,别说让你选郎君了,就算让你上刀山下火海你都愿意,可你为什么执意不肯呢,溪儿,那是因为你心里有我!” 他低头望着他,可她不敢抬头。 “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你的后备情人,因为从认识你的第一天起,我对你就是认真的!你一路走来,我都有参与,我一直都在守着你!” 他停下了脚步低头去寻找她的唇,她将头紧紧藏了起来,又一次选择了逃避。 “溪儿,我现在只有你,你忍心不要我吗?” 他并没有放弃,用脸将她的脸蹭了过来,一下就吻上了她的唇。 就像受了刺激死的,夏青溪拼命挣扎,又抓又咬。 夜川将其放在地上站稳,解放出来的双手从后背环上了她的腰,一种不同于自己肌肤的纤弱感令他的心里泛起一片旖旎。 他再次低头,她反抗地更激烈了:“夜十九!你不要这样,被别人看见了会误会……” 这次他没有再迟疑,霸道地占有了她的唇。 “唔……” 他将她的双手交叠握紧用一只手固定在她身后,另一只手则牢牢揽住她的肩膀。 夜川松开了她,缓缓地,她将手绕到了他的脖颈后,也试探着主动向他索取。 这是个漫长的,悠长的吻。 。 夜川微微睁眼看了一下站在不远处的风巽,又闭上眼睛投入到与怀中人儿的痴缠中。 风巽心急如焚,前方战报,十万火急,而眼前两人正在…… 吻了这么久,应该差不多了吧……风巽心里想着。 为自己壮了几次胆后又将腰上挂着的一枚酒葫芦解下来灌了几口酒,他终于吞吞吐吐开了口。 他不敢抬头,不知怕自己尴尬还是怕他们尴尬,或者更多是怕主子那双能杀人的眼睛。 “主,主子……前方战报,玥军最多还有三日就抵达边境了……” 第190章 定情 东渊国。 朝堂之上,东方谨突然捂住胸口,额头上青筋暴起,痛苦的表情将下面的群臣吓得不知所措,不知谁喊了一句:“快宣御医!” 东方弘文在群臣的最前面,离他最近,一个箭步冲过去扶住他不停顺着后背:“陛下,陛下你怎么了?” “噗”地一下喷出一口血后,东方谨微微抬眼望了一下焦急无比的东方弘文:“朕……朕与她……恐怕此生再无缘了……”说完就闭上眼睛晕了过去。 太医急急赶来后跪在宝椅前诊了脉,迟疑一下后向东方弘文行了一礼: “王爷,陛下是忧思过度,老夫只能开一些调理纾解的方子,若要去根还需心药来医,老夫……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人生在世,最忌执念,伤心亦伤身,求之不得的要放下,难求的要徐徐图之,脾火攻心有损龙体啊!” 东方弘文睨了御医一眼,脸色一沉:“为人臣子,自要守臣子的本分。陛下乃九五之尊,日理万机都是为了我东渊万千百姓,天子的辛苦岂是你我凡人能懂的?!” 御医听罢赶紧跪地磕头:“王爷教训的是,是老夫僭越了,老夫知罪。” …… 就在东方谨渐渐转醒的时候,外面来报玥国使臣请求觐见。 他一摆手,东方弘文会意朝外高声道:“陛下有旨,让他回去吧,不见!” 喊完回头声音稍低了一下:“陛下,可是她那边有情况?” “玥国与西雍难免一战,此时玥国派使臣定是想与朕联手,派人密切关注两国战事,一有变动立刻来报。” 第280页 东方谨坐起来后,一边交待一边伸手往枕下摸去,然而摸了几下什么也没有摸到。 东方弘文见他的脸色一沉,有些沉不住气: “三哥,怎么一碰到与她有关的事你就跟丢了魂儿似的,你好好看看,这里是书房,不是你的寝宫,枕头下自然不会有荷包。” 枕下的那只手僵了一下,迅速抽出来,脸上是难以掩饰的、心事被看穿的尴尬。 他已经形成了习惯,想她的时候会握着荷包,失眠的时候会握着荷包,感觉孤单的时候也会握着荷包,以至于现在,无论什么事,只要握住那个荷包心里才能安稳。 …… —————————— 玥国皇宫。 “繁华越无度。” 那枚竹片的彩绦已被磨得有些脱线了,夜桀将其挂在笔架上自语了一句:“很快我们就会见面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夜桀是一个毫无挑剔的君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任何事情只看结果不在乎过程,难得的是他还有着常人无法企及的智慧。 他是一个异常强大的对手。 …… ————— 当夏青溪再次见到夜川时,就如不认识一般,远远的看见了躲着走, 当她以为躲过了而背在柱子后面叹气的时候,腰上突然一紧,低沉的声音便传入耳朵:“溪儿,你为何躲我?” 他的声音慵懒又带着挑—逗,温热的鼻息喷在她的脖颈上,令她的后背一阵发麻,“没……没有,唔……” 这一次没有人来打扰,直到她感觉唇上阵阵火辣传来才轻轻推开了他。 望着面前有些红肿的娇唇,他忍不住又俯下身去。 “十九……”她双手扳住欺过来的脸,眼里的神色惹人怜爱。 末了又小心翼翼将她拥入怀里,就像抱着一件珍宝。 “十九,马上要开战了。” “嗯。” “战争太残酷……生灵涂炭,无数人失去家园,此战的目的就是以后不再战,愿我们能建立一个没有战争的国度。” “嗯。” “天旋洞就在龙椅下方,明日就去探洞。” “嗯。” “你怎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她捶着他的胸口娇嗔了一句。 “沉迷温柔乡一时忘情,你说,我都听着。”他低头用脸蹭了蹭她的头顶,又将她往怀里紧了紧,仿佛要揉进胸口里去。 夏青溪一时语结,撇了撇嘴从背后抱住了他:“十九,我觉得现在与以前不同了……” “以前、现在、未来我都会一直守着你,哪有什么不同,若非说有,那就是以前只有我爱你,现在……我更爱你……” 冷面肃杀的夜十九说起情话来一点儿也不含糊。 “我是说七星洞,”她将头往他怀里蹭了蹭仿佛撒娇一般,“以前总是很被动,不知怎么就跌入洞中,时间地点皆不可选,而现在不同了,我可以做主什么时间去,带上谁去。” 她仰起头望着他:“之所以整肃完朝堂再去,是因为我怕次仁赞普一人应对不了洛吉。现在去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就算我死在了洞里,朝堂上有你,战事上有次仁赞普和二哥……” 为了不让他继续说下去,他只能堵住了她的嘴。 “再胡说还亲你。”他宠溺地望着她,“我不会让你死的,你是一个受万人敬仰的王姬,没有子嗣以固朝堂怎么能行呢。” 夏青溪:“……?!” …… 翌日早朝。 夏青溪携手与夜川一同登上了王座,向百官宣布招他为王君。 几名老臣出来反对,“王姬,没有举行大典就先行王君之权恐怕不妥。” 夜川在玥国的时候就以天下第一名将闻名各国,他们倒不反对他成为王君,只是将法礼看得太重,没有受印就同王姬同临王座有些不合礼制。 夏青溪挑唇一笑:“陈林!” 最近陈林总是在朝堂之上出神,旁边的工部尚书在王姬唤了两声后,叹了口气拿胳膊使劲肘了肘他。 “臣,臣在。” “主持王君受位大典。” 陈林:“……” 见他不说话了,工部尚书以为他又走神了,正准备再肘他一下,却发现他正瞪大眼睛死死盯住王姬。 “既然大家都认为没有经过大典就同临王座有悖礼制,那现在就开始吧!” 大臣们齐齐望着陈林,他沉默了一会儿扬了扬头,昂首挺胸走到堂前,扫了一眼群臣,字正腔圆:“王君受位大典现在开始!” 没有繁琐的礼节,没有冗长的诏词,宣告王姬、群臣、社稷后就结束了。 二人携手齐齐坐回王座。 群臣叩礼,平身,礼成。 夏青溪握住夜川的手开口道:“诸位爱卿都是孤千挑万选的人才,朝堂千淘万漉出来的金子,从今往后,江山社稷就仰仗王君和诸位了。” 群臣不知她什么意思,两句话下来倒有点儿像交待遗言了。 夜川侧目皱眉,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前方战事紧张,两日内玥军就会到达边境,次仁将军和夏尚书已经赶往边境指挥了。” 夏青溪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不日孤将前往前线,若战死,诸爱卿一定要拥护王君好好治理西雍。” 第281页 夜川一把将她的手抓住,神情复杂地望着她。 她用另一只手拍拍他的,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群臣纷纷跪拜齐呼:“请王姬三思!请王姬三思!” 夏青溪抬抬手,可他们没有一个起身的,一副不答应就跪死在这里的架势。 “诸爱卿平身,孤身为王姬自然懂得孤的性命关系朝堂上下的稳定,但战士们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鼓舞士气也是王姬的本分,诸位放心,孤定尽全力保全自己的性命!” 虽然夏青溪将话说得都很透彻了,但大臣们还是不同意。 双方拉锯许久后,在夏青溪再三保证不亲自带兵,不冲在最前面,增加两万近卫军后,大臣们才勉强同意。 退朝后夏清楚回寝宫换好了衣服,出来时夜川已换好常服在等她了。 “走吧!”他招呼道,眼里全是柔情。 “去哪?” “天璇洞。” 夏青溪在身后停住了脚步,眉头偷偷皱了一下,“十九……” 还没说完,门外传来水坎的高嗓门:“王姬!水坎想见你!这里还有好多人想见你!还有想跟你成亲但没成的人也想见你!” 第191章 太大意了 水坎向来不被规矩所拘,当夏青溪一人时则直接踢门而入,若赶上夜川在时,偶尔也会不耐烦地喊上一两句权当通禀。 “进来!” 一众人应声而入。 水坎、火离、盈歌、觉非,还有……陈林?! 夜川已隐隐猜出他们此行的目的,特别是看到陈林也在列时,眉头深深拧了一下。 聪明如夏青溪,一下就看破了他的心思,主动过去握住他的手,坚定地对他点点头。 经历了这么多生死与共和喜怒哀乐,他们二人可以说对彼此非常了解了,若问夏青溪这世上最了解谁,她肯定会脱口而出——夜川。 此时也不例外,她知道,自从群臣撮合她与陈林后,他对陈林就多了一份敌意。 想起严肃冷峻的他吃醋的样子,竟然还有那么点可爱,她低头一笑对来人道: “七星洞的事我已告知大家了,在这里我最信任的就是你们了,此次同去,相互间也好有个照应。” “废话少说,咱们赶紧过去吧,水坎还没有见过七星洞呢!” 水坎跃跃欲试,将一个小包袱扔了过去:“这是你要的药,节省一点儿用,水坎的药可是很贵的!” “谢啦!”夏青溪将小包袱绕在背上系好,对火离和陈林道:“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二人点头,她豪气一吼:“出发!”拉着夜川跟在队伍后面朝大殿的方向而去。 夜川望了望身上背着包袱的火离和陈林,特别是目光落到陈林身上的时候,脸色黑的要命。 夏青溪将手指插入他的指缝十指相扣讨好道:“你现在是王君了,这些体力活儿就让他们去干吧,这点儿远近亲疏我还是能分出来的。” 说着将他的胳膊拉到胸前轻轻蹭了下,忽闪了几下长刷子似的睫毛,压低声音悄悄道:“好不好嘛,王君~~” 胳膊来上柔软的触感传来,再加上她这副撒娇的小模样,夜川只感觉心底电流涌过。 望了望前面的一队人,虽然无奈,也只能捏起小下巴轻啄一下她的唇浅尝辄止。 二人相视一笑,偷偷躲在队伍后面的小互动成了彼此间的秘密,新鲜,紧张又刺激。 …… —————————— 玥国。 夏疏浅将咬了一口的云梦酥放了回去,甜腻的味道令人想吐。她皱皱眉将杯中的茶饮尽,吩咐宫女去端一盘腌梅子过来。 一盘梅子吃完后,宫女站在一旁欲言又止:“娘娘……您……” “嗯?”夏疏浅拿帕子揩了揩指尖:“再去端一盘。” “娘娘,您平时最喜欢云梦酥了,可如今却嫌弃它的甜味,反倒对这酸涩的腌梅子贪口……” 夏疏浅一怔,缓缓抬头:“你是说……” 宫女使劲点头,“奴婢这就去请太医来,娘娘稍候。” …… 夜桀听到皇后有孕的消息亲自过来探望,拉着她的手体贴入微:“往后安心养胎,有什么短缺的尽管吩咐。” 说完又对底下跪着的一众宫女内监训话:“你们都仔细伺候着,若有什么差池小心你们的脑袋。” 夏疏浅低头浅笑:“陛下,臣妾哪就那么娇贵了。” “朕的皇后,自然娇贵。” 此时的夏疏浅是幸福的。 年少时苦恋一人的酸涩,在这深宫中也渐渐冲淡,身为皇后,有太多亟待她应付的事情——后宫的争斗、前朝势力的培养、父亲的嘱托、家族的希望,所有这些消磨了她那颗柔软的小女儿的心。 身为人母后,不再是少年般的单纯的爱与恨了,在保证后位和恩宠的同时,也渐渐生出男女的情愫来,将经年因夏青璃生出的心茧也消磨殆尽了。 她现在筹谋的不再是自身与家族,而是腹中的胎儿与他的感情。 面对夜桀的柔情——这种恰到好处的,礼节性的,不会多一分也不会少一份的,客气的柔情——她还是愿意去相信的,哪怕深知这宫墙内根本没有什么真情,哪怕是骗骗自己也好,她如此想着。 毕竟她也是个普通的妇人,也幻想着夫妇恩爱,所以对于帝王之情的浅薄,固执地不愿意去相信,她宁愿再一次为自己织一张网。 第282页 沉溺在幻想的柔情里,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在去书房送汤的时候,她看到挂在笔架上那枚被磨得光亮的竹笺,想起了他坐在这里睹物思人的样子。 迟疑了一下,还是偷偷将其收在了袖袋里。 “皇后在干什么?”夜桀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她一惊:“陛下,臣妾做了八宝汤,您日理万机一定要保重身体,特别是现在前线战事紧张,切勿劳心伤神。” 刚将汤摆好,落座后的夜桀将目光落在原先挂竹笺的地方,脸色一沉,肃声道:“皇后有孕就多在寝宫休息,不要出来做多余的事。” “照顾陛下怎么会多余呢?”她莞尔一笑,将汤又往前推了推,“陛下趁热喝了吧。” 夜桀腾地一下站起来,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两根手指伸到袖袋里夹出了那枚竹笺举到她面前,声音里也多了分决绝:“你若安分,便可享一世荣华,若不安分,朕不介意换个皇后。” 手被猛地松开,闪得她一连几个趔趄。 前一刻还拉着她叮嘱好好养胎,后一刻就险些将其推到在地,对于逐渐将感情重心转移到他身上的夏疏浅来说,这个结果令人无法接受。 站稳后她赶紧行礼:“是,臣妾知错了,臣妾告退。” “慢着!” 难道他改变主意了? 她的心又有了一丝雀跃。 “将这个带走!” 刚刚升起的期待被狠狠掐灭,她端起那盅八宝汤微微笑着点头,走得端庄大方。 刚一出门,嘴角的笑就落了下来。 夏家的七姑娘夏青溪,从小她就没放在眼里,疯癫又痴傻。若不是夏青璃一直护着她,恐怕早就被薛姨娘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一个从来不入眼的人突然就成了卡在心里的一根刺,命运还真是滑稽。 想到她现在是西雍王姬,远在西雍又高高在上,也只能无可奈何,只能狠狠在心里诅咒几句:若他日你落入我手,我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 ————— 西雍大殿。 夏青溪招呼众人将宝椅挪开,毯子下是石板拼凑的地面,有一处拳头大的暗色石板显得与别处的有些不同。用手按一下,石板翘起,缓缓升起一只鎏金麒麟小兽。 拧了一下小兽后,一道暗门随着机阔的声音缓缓出现在眼前。众人相互看了一眼,火离举着火把走在了最前面。 夏青溪拉住夜川,“十九,宝椅垫子下方有一个卷轴,上面有前几个七星洞的信息,我觉得能用得上,你赶紧帮我拿过来,快点我等你。” 夜川没有迟疑,那张娇美的脸似乎有一种魔力,让他言听计从,完全不经过思考。 掀开垫子后,果然有个卷轴。 既然这个卷轴如此重要,为什么不提前带上呢,意识到这一点的夜川脸色一滞,猛地回头——果然,那道暗门已经关闭,鎏金的小兽也不见踪影。 太大意了! 她将他一个人留在了洞外! 第192章 天璇洞1 反复尝试了几次,那块深色石板下再也没有麒麟小兽升起。 夜川想起今日她在朝堂上的话,猛然间意识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成长为一位合格的王姬了。 他将卷轴打开,隽逸的小楷映入眼帘: “十九,你能看到这上面的话,说明我成功将你骗到了。首先要感谢你对我无条件的信任,不然你此刻也不会一个人站在这里。 “你肯定会认为我这样是多此一举,甚至还会怀疑我对你的信任,可你也知道,国不可一日无君。这些,我相信你都懂。 “我对你固然是信任的,可我不敢拿万千百姓的命去赌,因为我不敢保证自己一定会平安归来。那时你肯定会舍命救我,将生的机会让给我。 “若你我不得不有一人死去,我宁愿留下的人是你。于西雍百姓、于我,都是最好的选择。 “我们曾一起走过那么多风雨,生死契阔,此生我已认定你。只有你留下,无论遇上什么事我才能够放手一搏。 “十九,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我一定会很努力很努力地活着,到时候回来,给你,暖床。” 好吧,这很夏青溪。 用一种极为轻松的语气交代了生死,可夜川的心里却沉沉的,他将拳头攥紧,站在那一动也不动。 …… 盈歌拽了一下夏青溪的衣袖面露凝色,“姑娘,王君他……” “放心,他会不负我所望,定会将西雍治理好的!”她骄傲的扬了扬头,脸上全是自信。 “放心,我一会保护好你,毕竟你才是西雍的主人。”陈林回过头来插了一句,惹得水坎一脸的不高兴。 “小白脸你说什么呐,七爷和主子可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哪有你说话的份儿!”水坎用一种自家白菜被猪拱了的表情望了一眼夏青溪,又对着陈林翻了个大白眼:“到时在洞里受了什么伤呀痛呀的,可别怪水坎不救你,因为水坎就是讨厌你!哼!” 与其它的洞不同,天璇洞里没有错综复杂的暗道。从暗门下去后是一道台阶,他们一直在往下走,从刚进来时的凉爽渐渐的变成了刺骨的寒冷。幸好夏青溪提前做好了准备,打开包袱将几人的棉衣拿出来套在外面。 台阶的尽头是一处平台,几人下去后将平台四周的壁灯点燃,光亮瞬间充斥在这个逼仄的空间内。 第283页 夏青溪心里一惊,不由得倒退了几步,只见四周墙壁上画满了面目狰狞的鬼怪,红脸竖发,恐怖至极。 定了定神后再仔细一看,画中不只有鬼怪,还有正在受刑的人,刀山火海,抽打折磨,阴森无比。 “这是十八泥犁,也叫十八地狱,”陈林博学多才,最先反应过来指着墙壁道:“你们看,这是石磨地狱,这是磔刑地狱,这是油锅地狱……” “等等!”夏青溪似乎想到了什么:“天璇星又称巨门,是暗星之首,主口舌是非,地狱第一层,拔舌地狱在哪?” 顺着陈林的手指,众人齐齐聚到一副壁画前。 凡在世之人,挑拨离间、诽谤他人、油嘴滑舌、巧言相辩、说谎骗人,死后都会被打入拔舌地狱,小鬼掰开来人的嘴,用铁钳夹住舌头生生拔下。 画面中小鬼将那人的舌头拉出来老长,似乎在慢慢往外拽,动作鲜明仿佛他们就在眼前行刑。 夏青溪闭上眼使劲摇了摇头,刚才飘忽的画面又定了下来。 盈歌扶住了她的胳膊:“姑娘……” “无妨,”她摇了摇头,四下打量了一下周围。 墙壁四周都是壁画,正中央的位置有个双手被绑住高举双臂的石像,石像脸上是一副惊恐的神情,嘴巴张的大大的,从这个位置看去,就像一个圆形的窟窿开在了脸上。 “我们现在是要找生门吗?”陈林关切道,见夏青溪朝这望了一眼,又解释:“来之前看了几本有关摸金盗墓的书,被困墓穴后只有找到生门才可脱身,我想这里大概是一样的。” “就是你知道的多!”水坎似乎对他总有无限的敌意:“七爷没说话的时候,都不要说话,万一打断她思路,我们困在这里了怎么办?” “此洞为巨门,主口舌是非,这副壁画又是拔舌地狱,生门肯定与这副壁画有关。”陈林表情平静,完全无视水坎的故意找茬。 “小白脸,你行你上啊!”水坎不肯罢休。 夏青溪围着石人转了两圈后,打断了二人:“既然是主口舌是非那就堵住口舌,断了是非!”说着将手里的火把插到了那张黑漆漆的嘴里。 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见她奋力向这边跑来,正纳闷间身后的拔舌地狱上执钳子的小鬼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黑洞。 “快!” 夏青溪急吼了一声,众人纷纷往黑洞中冲进去。 “啊——” 迈进黑洞才知道,原来里面没有路,进来后竟是垂直往下坠。 一瞬间,夏青溪在脑袋里涌现了无数个摔死在地上血肉模糊的场景。 当身体最先有了触感的时候,是热热的、硬硬的,好像人的胸膛——是陈林的胸膛! 夏青溪想离开,可身体不听使唤,猛烈晃动了数下后她才看明白,原来下面是一张大网。 “哎呦!摔死水坎了!”水坎的声音尖锐中带着惊恐,在回音极强的洞中显得尤为诡异。她紧紧搂住了火离的脖子,双腿也死死地盘上了他的腰。 “姑娘,你没事吧。”盈歌最先爬过来拽着她的胳膊将她拽离了陈林。 “没,没事……” “怎么会没事?”水坎打断了她的话,“水坎的腰都快摔断了,本以为这七星洞里会有什么宝贝,谁知宝贝没见上反倒差点儿把命给搭上!” 对于水坎的抱怨夏青溪并不理会,她一面牢牢抓住身下的网一面四处打量这个空间。 这张网明显是用来减震的,网的四角吊挂在头顶的岩石上,下面是黑漆漆的一片。 夏青溪二话不说就掏出匕首来割网,水坎见状,腾出一只手来猛地拉住了她的胳膊:“七爷,水坎不过就是抱怨了两句,你……你不会是想将网割坏真的摔死水坎吧?” “想什么呐,小坎儿!”夏青溪抛了个白眼:“你刚才叫得那么大声,回音都是从四周和上方传来的,说明下方里我们很近。” “下面黑漆漆一片,你怎么知道一定安全的?万一有什么针毯刀林的,岂不是要一命呜呼?水坎不要!水坎还有那么多好吃的没吃,还没有参透那页《皇帝外经》呢,水坎不想死……” 方才的壁画太逼真,里面的鬼怪人物太过于鲜活,以至于残存在脑海里久久无法散去,时不时就会冒出来吓自己一跳。 “你以为探洞那么容易啊!说不定这次进来就回不去了呢,至于下面是什么,谁知道呢,下去看看不就行了!” 夏青溪将裂口越割越大,其余几人都一副笃定的,舍命陪君子的神情,唯有水坎死死抱住火离拼命挣扎:“七爷你就饶了水坎罢,再说了,也不用这么多人一起试吧,先派一人下去不行吗?” “当然不行,我们可是一起来的,一起生一起死,别犹豫了,走,下去吧!” 夏青溪使劲将水坎往下一拉,火离倒也配合,几人一起从网上跳了下去。 “火离不要啊!” 水坎尖锐的声音再次响彻云霄,她眼睛一闭,心里瞬间涌起深深的后悔来。 都怪自己好奇心太重、太贪。上次夏青溪从洞中带出一页《皇帝外经》时,她就无数次幻想假如当时自己也在洞中,说不定就可以得到全本。所以这次无论如何也要跟来,看能否捡漏一二件宝贝。 可现在这样的结局是水坎万万没有想到的。 第284页 宝贝没有捡到,反而要把小命搭在这里了! 第193章 天璇洞2 玥国皇宫。 宫女小心翼翼垂手侍立在侧,在夏疏浅猛地一拍桌子后慌忙跪下:“娘娘息怒,如今娘娘已怀龙嗣,切不可动怒啊!陛下神威睿智,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战场刀箭无眼,陛下若去前线,本宫怎么放心得下?”夏疏浅的愠怒和担忧都写在了脸上,发髻上明晃晃的凤凰衔珠金步摇的穗子不停晃动着。 夜桀在得知夏青溪就是西雍王姬的时候,便迫不及待想要一战,奈何当时正值盛夏不是最好的出兵时机。 经历了漫长的等待后,特别是夜川登上王君之位的时候,他当即决定御驾亲征,这也惹得夏疏浅对夏青溪的恨意又多了几分。 最近几日,夜桀都忙着御驾亲征的事,根本无暇顾及她这边,使得原本就客气的关系显得更加疏离了。 夏疏浅仇恨的种子埋在心里日日滋养,已生了根,发了芽。 …… 东渊皇宫。 东方弘文执棋子的手僵了一下,忍了许久的话还是说出了口:“陛下,群臣最近推荐的皇后人选你当真一个都看不上?” “别人不了解朕,你还不了解吗?”东方谨睨了他一眼催促着落棋。 “我当然了解!但皇后之位空悬,长此下去恐不利朝堂稳定,不如……你随便挑一个得了!什么魏丞相之女啊,杨将军的孙女啊,这些不都可以嘛!” “朕,此生都不会立后,若连你都来当说客,那朕岂不是连个说真心话的人都没有了。” 东方谨挑挑眉毛,看准一处毫不犹豫地落了子。脸上淡然的表情仿佛谈论的是寻常百姓的家常里短,而不是关乎朝堂的立后大事。 东方弘文懊恼地将棋子一扔,瞅了眼输掉的棋局:“三哥,你若不想立后也就算了,但子嗣问题总得考虑的,你总不会为她守节一辈子吧!你是东渊的君王!你没有选择的权利,这一点,你比谁都明白!” “如今,连你也要逼我……” “三哥……” “出去!” “……” …… —————————— 从网上掉下来的众人陆续摔到了松软的土地上,火离牢牢将水坎护在怀里,水坎不停大喊:“啊!水坎要死了!水坎要死了!” 夏青溪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用手戳了戳蜷缩在火离胸前的水坎:“喂,小坎儿,你常年炼药,嗅觉比常人敏锐,你闻闻这里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味道。” “啊,水坎……没死?”反应过来的水坎一个骨碌爬起来,指着夏青溪的鼻子恶狠狠道:“七爷,你又耍我?!” “谁让你笨,”夏青溪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巨门属土,我们这一路走来都没有见半点儿泥土,那肯定就在网的下面呗!来,赶紧闻一闻有没有特别的味道。” 水坎被耍后本就心里不爽利,现在又被当成狗一样来嗅气味,自然心里更不乐意了。可夏青溪接下来的话让她来了精神。 “土生木,既然这里有特殊的土,说不定能生出不一样的植物来,万一是你没见过的名贵草药……”夏青溪眼睛一斜,歪头朝她眨了下眼睛。 人在草药前,不得不低头。 水坎想了想,忍了!闭上眼睛专心嗅气周围的气味来。 “如何?”夏青溪关切问道。 “没……没什么特别的啊,就是些霉菌潮湿的味道……” 夏青溪听罢扁扁嘴,弯腰捞起一把泥土捻了捻,认真地望着水坎:“泥土潮湿松软,是喜阴植物绝佳的生长地……若此处没有,那就……” 水坎将耳朵竖了起来,聚精会神地听她分析草药到底会长在哪里,迫不及待问了句:“那就如何?” 她指着前面一块平展的岩石激动道:“那就先去前面吃点东西吧!本王姬都饿了!” 陈林低头一笑,火离依旧没有表情,盈歌赶紧前去打点,只有水坎站在那一动不动瞪着她:“七爷!你玩水坎呐!” 夏青溪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急,我有预感,洞内肯定有你想要的东西,现在我们先去吃点东西,等吃饱了再去找。” 虽然不情愿,但水坎还是往岩石那边走去,毕竟美食和草药一样,都不可辜负,况且是在饥肠辘辘的情况下。 嚼着卤制的牦牛肉干,夏青溪心里美美的,以前探洞不是挨饿就是受冻的,虽然夜川在身边,但更多的还是对于未知的恐惧。现在不同了,和这么多妥帖的人在一起,有吃有喝的反倒像一场特殊的旅行了。 看着“噗嗤”一声笑出来的夏青溪,盈歌歪过头来神神秘秘的,“姑娘,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夏青溪一口水喷出老远。 水坎是万万不会错过这个调侃她的机会,她将手里的肉干囫囵塞进嘴里后,舔了舔手指尖望着盈歌:“你还不知道吧!水坎听风巽说,昨天七爷和主子,他们……” 还没等吐出下句,夏青溪就将一块卤肉塞进她嘴里:“这个好吃,你尝尝。” “他们怎么了?”盈歌的好奇心被吊了起来。 “他们……”水坎刚把新塞进来的卤肉胡乱吞下去,又被夏青溪塞了个糖糕:“这个也好吃,快尝尝。” 盈歌好像意识到什么,低头抬手蹭了蹭鼻尖,偷偷地笑了:“姑娘,你招晋王做王君,我还以为是权宜之计,没想到是两情相悦。” 第285页 “咳咳……嗯。”夏青溪虽然有些羞涩,但更多的是爽朗:“嗯,两情相悦!” 陈林执水袋的手一滞,眼眸微微眯起,这般轩昂直爽的妇人,即使在这灰蒙蒙的、不知地下几许的洞穴中也如此光芒万丈,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众人吃饱喝足,跳下岩石开始探查洞内的机关。 盈歌不自觉地走到了夏青溪的前面,这几人当中,只有她一人不会功夫,所以,虽然她让大家分开行动,但所有人都围绕在她不远的地方。 “大家不用这么紧张,天璇属土,对应的四灵之首麒麟也属土,所以这个洞一定是祥瑞之洞,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夏青溪一脸轻松,又嘱咐大家四下查探。 她大概环顾一下四周后,盯着方才那块大岩石思忖了起来,若说有什么引人注目的,四下里除了平整的土地,就是这一块大石头了。 围着转了两圈后,她停在了一处凹陷处。 石身上共有七处凹陷,刚好对应北斗七宫的位置,而这处天璇的凹陷却看不出什么特别来。 “天璇为巨门……巨门为土……为土……”突然,夏青溪脑中闪过一道灵光,惊厥地大喊一声:“我知道了!” 第194章 天璇洞3 众人纷纷围过来,水坎一脸惶惶之色,“七爷你知道什么啦?一惊一乍的,水坎没在这洞里被机关杀死也被你吓死了!” 夏青溪并不理会,弯腰抓起一把土,将其填在天璇星宫的凹槽里,随即后退了几步,只听一阵沉闷的机阔声从地底传来。 巨石移开后下面出现了方仅容一人身的洞。 洞口处射出的金光灿烂无比,瞬间照亮了所有人的面颊。在适应了强光后,众人陆续从小洞下到洞内。 下方便是天旋洞的主洞了,就如夏青溪所料想的一样,这是个祥瑞的洞,并没有什么机关与危险,也没费多大力气就到达了洞底。 进入主洞后,眼前是一片金光灿灿,一只硕大的金色麒麟威风凛凛立在中央,从穹顶处伸下来四根铁链连接在身体处,将其悬挂在离地面一拳高的位置。金光就是由四壁上的夜明珠照在上面反射出来的。 “哇!这是金的吗?水坎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块的金子哎!” 水坎兴奋地围着麒麟转了两圈,激动无比,“火离,快来,看看哪个零件能卸下来咱们带出去就发了!” 火离面无表情,双手抱在胸前任由水坎又蹦又闹。 夏青溪虽然也跟水坎有着相同的想法,但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天璇偈。 她四下打量了一下周围,只见洞内底部呈方形,由一块块方砖铺就,一角处有一个方桌,上面方形的茶盘里茶壶茶碗亦为方形。 天圆地方。天璇属土代表大地,所以这里的东西都是方形的。 陈林将茶壶拿起,打开盖子后惊奇地发现里面竟然有水。 “不对!”水坎大喊一声。 众人的目光被齐齐吸引过去。 “七爷,水坎闻到了草药的味道,这味药很是奇怪,”水坎闭上眼睛顺着气味寻找来源:“味道很淡,可药性极猛,是一种水坎从来没有闻过的味道。” 水坎的两只小手紧紧攥成了拳头,这种兴奋令她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陈林将手里的茶壶打开递给夏青溪:“按说这里应该很长时间不会有人来,为什么壶里却有水呢?” 夏青溪接过来仔细端详了半天,并没有发现什么端倪。抬眼一看,水坎已经走到了金麒麟前面,她突然睁开眼睛,瞪着那对儿麒麟角。 “火离,快,将麒麟角摘下来!” 火离上前拔了一下,虽然晃动但无法一下拔出,水坎一急,踮脚上了他的肩膀,一借力,只见麒麟整个晃动了一下,她就趴上了麒麟的头上仔细研究起这一对角来。 “乖乖!”水坎不仅感叹:“七爷,这角是种在里面的,麒麟是个壳子,里面是泥土的,角刚好从头顶两个孔里生出来,严丝合缝。” 若用蛮力,则会将根折断,怎样才能最大限度地将根也拔出来呢? 水坎将目光落在夏青溪手里的壶上。 接过壶后她用力嗅了嗅里面的水,“这壶里的水与这两株药味道一样且更浓一些,这么久了却不挥发……难道……” 水坎脸上的表情由迟疑转为惊喜,再由惊喜转为狂喜:“七爷……这是麒麟角!原来世上真的有这味草药!传说麒麟角能活死人肉白骨,食之能永葆青春,虽说有些夸张,但从水这么久不挥发来看,也并不全是空穴来风。” 她从火离的肩膀一跃上了麒麟头,骑在麒麟的脸上小心翼翼摆弄眼前的这对药株。 在将壶里的水倒进去前她突然叫住了夏青溪:“七爷,你要不要来一口?可以永葆青春不变老哦!” 夏青溪一笑:“不必了,生老病死乃人生常态,若来这世间连这个都体会不全,岂不是很吃亏?” 水坎又看了看盈歌,盈歌摆手:“姑娘不喝我也不喝。” 水坎低头一搓鼻子,轻轻掰开麒麟角露出一点儿细缝将水小心翼翼倒进去:“小白脸你就不用想了,你就算想喝水坎也不会给你的!” 夏青溪留火离和水坎在这挖药,带领陈林和盈歌开始找天璇偈。 这个洞里的构造与摆设都极其简单,除了一张桌子和一尊金麒麟以及四壁上密密麻麻的夜明珠,别无他物。 第286页 以前几个七星偈获得的情况来看,都是经过一番与现代相关的脑力劳动后才可获得,不过夏青溪觉得在这个顺畅又祥瑞的天旋洞中,万事皆有可能。 “既然柒星阁为玥国历代帝王所掌,为什么王姬成了柒星阁的主人呢?”陈林一面仔细观察着桌子上的东西一面问道。 “洪安帝临终前将阁主印给了十九,他又给了我。”夏青溪轻描淡写。 这话令陈林不禁停下手里的动作。 玥国来犯,他本以为是想趁着西雍动乱来分一杯羹的,没想到,此一战乃是争雄天下的大战。 难怪王姬要把他独自留下。 见他不甚明白,夏青溪又补充道:“我是开启柒星阁宝藏的钥匙,我周围所有人都要或死或悲,如此才能完成洗礼开启宝藏。” “命运虽不公,可王姬不是屈服命运之人。”他笃定地望着她。 “那是自然,我不仅要抗争自己的命运,我还要为子子孙孙抗争,因为这条血脉世世代代都是钥匙的宿命。” 夏青溪嘴角一扬,下吧微微抬起,“天要我亡,我偏不!” 陈林被这种向命运抗争的倔强所征服,她眼神里的坚毅,对生死的无畏,还有睿智与不羁都散发出一种令人臣服的气质。 这才是真正的王者风范。 “臣愿竭尽所能助王姬达成所愿。”陈林单膝跪地,郑重其事。 夏青溪将其扶起:“陈林,次仁赞普入狱时,只有你冒死直谏,正是有你这样的朝臣,西雍才有未来。倘若我有什么不测,你一定要好好辅佐十九,开辟一番盛世。” “姑娘。”盈歌的眼眶红了:“我不会让姑娘有事的,哪怕拼上性命也会保护好你。” “啥丫头,你的命是你自己的,不要动不动就为我拼命,你以后还要成亲生子,还有那么多重要的事情没有完成呢。” 夏青溪抬手试去了盈歌眼角的泪,拍了拍她的胳膊,拉着她往水坎那边走去。 既然周围都仔细查探过了,说不定天璇偈就在金麒麟那。 就在她脚步刚刚迈出的同时,地下的一处青石板被踩陷了一下,从下方“嗖”地蹿上来数支箭。 夏青溪躲闪不及胳膊上中了两箭。 听到响动火离一个箭步冲了过来,见夏青溪受了伤,水坎又顾不上这里就将方茶壶拿过来吩咐盈歌打开水袋将一滴水滴了进去。 “金麟角药性极刚,以她的身体只能承受一滴。” 水坎脸上的表情诡异,一只金麟角已被踹进了胸襟里,她将整个身子全趴在了麒麟头上,眼睛直勾勾地,几乎要贴在了另一只金麟角上,嘴巴半张着保持了一个诡谲的笑。 显然,这两株金麟角让她几近疯狂。 此时水坎的眼睛微红,眼角隐隐显现出血红的印记,唇色也逐渐变暗,一张狰狞的、如唱戏般的脸谱正逐渐在她脸上显现。 夏青溪猛地想起了在王府见到的那张诡异的脸,后背不觉一麻,一下跌坐在地上。 第195章 天璇洞4 “姑娘!”盈歌惊呼,小心将夏青溪扶起。 夏青溪蹙眉微微摇了摇头,将脑海里那张狰狞就的脸甩掉,低头瞥了眼胳膊上的箭,“陈林,包袱里有药和布条。” 说话的功夫,盈歌已经将箭口周围的衣料用匕首处理好了。 陈林将伤药倒在叠好的布条上,眉心拧成了个疙瘩。看夏青溪点了一下头,另一只手一用力,随着一声闷哼,两只箭被扒了出来。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自胳膊传来的疼痛瞬间涌入了心尖,额头上氤氲出一片汗珠儿。鲜血瞬间染红了布条,盈歌一面哭一面将新的布条换上。 夏青溪瞅了一眼箭头,与箭杆一样,也是方形,上面似乎还刻着什么。 陈林取出一条来将伤口上方紧紧扎住,他的手不停在颤抖,方形的箭口使得伤口面积更大,止血的难度也加大了。 她眯起眼睛想看得更清楚一些,可一阵阵晕眩袭来,搅得她眼前的人影都分出好几层。 “哈哈哈哈!”随着一阵突兀的笑声,整个洞开始颤动起来。水坎将两株金鳞角都揣进怀里放声肆意大笑起来。 剧烈的摇晃袭来,洞内岩石开始坍塌,水坎一个鹞子翻身顺势坐在麒麟背上,大叫一声:“快上来!” 麒麟由铁链拉着正往上升,不愧是祥瑞之兽,在危机时刻承载了众人生的希望。 夏青溪紧随其后,接着是盈歌、陈林和火离,大家依次坐在了麒麟背上,像乘坐现代的升降机一般向上而去。 穹顶坍塌不断有石块落下,尘土飞扬,地上已经堆起了高高的一层。 盈歌抬头向上望了一眼,漆黑一片看不出高度几何,正在这时,上方一块大石头猛地落了下来,狠狠砸在麒麟一侧,盈歌惊呼了一声,只见眼前一个身影闪过——夏青溪被甩了出去。 身后的陈林眼疾手快,伸手一拉,拽住了她的一只手。 洞内颤动的更厉害了,四壁的夜明珠也开始剥落,散到地上后被不断掉落的石块压在了下面,一时间洞内的光线开始斑驳。 腿上传来的疼痛令夏青溪晕阙的头脑暂时恢复了一丝清醒。方才由于四肢绵软无力没有抓牢,被剧烈的冲击甩出来后,下半身刚好卡在了一处由断石堆成的石缝内。 第287页 火离一手抓着铁链,一手紧紧抱住陈林的腰,不断上升的麒麟被拉出了一个弧度。 盈歌将手伸出大叫:“姑娘!把另一只手给我!” 但全身松软乏力的夏青溪实在无法将手抬起,她望了下周围,此时山洞坍塌厉害,而自己的腿又被石头牢牢压住,由于陈林拉住了她,麒麟也被迫停在了空中。 夏青溪用尽力气在巨石轰鸣中喊道:“陈林,快放手!这样大家都会没命的。” 陈林依然死死拽住不松手,额头青筋暴起,两只眼睛死死盯住她:“别,别放弃!我们一起上去!” “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夏青溪感觉双腿正慢慢失去知觉,麒麟倾斜的弧度已近乎极限,可她还是被死死卡在缝隙里。 正在这时,“轰隆”一声,又一块石头压在了缝隙之上,盈歌四下打量了一下,情急之中同水坎一起跳了下来。 盈歌一面用力掀抬着石块一面歇斯底里哭着:“姑娘,盈歌的命是你给的,若你出不去,要死就一起死!” 可是石块太大,非人力可搬动,盈歌被尘土呛得猛烈咳嗽几声后,放弃了手上的动作,蹲下身来,抓住她的手,紧紧咬住嘴唇一脸坚毅——她下了决心要一同赴死。 夏青溪紧抿着唇,似乎在积蓄力量。尘土飞扬里,她抬眼望了下眼前模糊又晃动的画面,一张夸张得如戏剧脸谱的脸若隐若现。 水坎双手扳在石头边缘处,微微弓气身子,一脸铁青,眼尾血红的泪线已经延伸至鬓角,看得出她已用了十成十的力气。 可石头依然纹丝不动。 夏青溪颤抖着将一枚小牌子塞进了盈歌的手心:“快,快上去,将这个带回去……” “我不要!我要留下来陪你!”紧接着又一块巨石落在身边,盈歌趔趄了一下又紧紧抓住了她的手,猛烈摇着头。 “你们陪我死没有任何……意义,可柒星阁无主必乱,看在……看在天下苍生的份上……快上去!”夏青溪说的艰难,所有人都感觉到她生命的流逝。 “你别说话!歇息一下再用一次力!”陈林眼睛腥红朝着她吼了一句。 夏青溪感到关节已经到了承受的极限了,缓了口气朝着陈林喊:“陈林,快放手!十九和西雍都需要你,记住我说的话,别让我失望!” 盈歌的痛哭声淹没在石头跌落的巨响里,死神在一步步向他们靠近,可她拉着她的手不肯走。 不能再耽搁了! 夏青溪颤抖着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尽最后的力气拼命喊着:“都上去!我之所以抗争……是……是因为不愿看到你们现在这样!如果……大家一起死在这里……那么我一直以来的努力都白费了!你们忍心吗?!若你们执意要我为去死,我……我夏青溪……只会怀疑自己交朋友的眼光有问题!” 她猛地用力将盈歌一推,水坎拉着她就上了麒麟:“快上来,我们回去找人将洞挖开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别在这里耽误时间了!” 耳边的轰鸣伴着盈歌凄厉的哭声渐渐远去,视线也越来越模糊,所有的疼痛和晕阙正在悄然离去,夏青溪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脑海里不断回放着她来这个世界后的片段。 最后,画面定格在一张人脸上。 她只觉眼皮如灌了铅,不顾一切地想闭合。 随着脑海里的人脸越来越清晰,她终于看清了——是夜川! 他还等在外面,等着她回去。 她答应过的,要尽最大努力活下去。 …… “轰隆——”一块巨大的半圆形石块从穹顶落了下来,滚落的夜明珠有些被石块碾碎,由于里面有磷,所以在火把的作用下燃起了熊熊大火。 第196章 逃出生天 秋日的山林里,枝头的叶子已不复盛夏的光鲜油亮,灰沉沉地俯在黯淡的枝干上。 浩荡的队伍寒衣铁甲,或走卒,或骑兵,或辎重战车,或马车华盖,一路蜿蜒。路过之处,被惊起的鸦群嘶哑地叫着冲上天际。 打头的队伍中央那辆华丽的八驾马车上,从车窗帘里伸出一只细白的、骨节分明的手微微掀了一下帘子。 车旁跟行的内监赶紧上前,仰头朝着车窗询问:“陛下有何吩咐?” “就地休息吧。” “是。” 马上就到达边境的大营了,夜桀却下令休息,虽然众人都很疑惑但无人敢问。 天子身边,最要紧的就是服从。 侍卫将简易的凉棚迅速搭好,随行的宫女一阵忙碌,座椅、茶具、茶点小食,还有十二分的小心翼翼都准备妥当后,内监扶着夜桀缓缓落座。 远处山峦叠翠里隐隐金黄,林间山风拂面,夜桀将茶杯缓缓举起,眯眼远眺,似乎在邀山河品茗。唇角微微牵动一下后,将杯中茶一饮而尽,随后眸光一斜招呼了一声:“周玉。” 内监周玉是宝玺的徒弟,自洪安帝驾崩,宝玺去守皇陵后,周玉就成了内监总管,统管内务,侍立君王一侧。 能爬上这个位置的定是心思玲珑、头脑聪明的人物,见主子招呼赶紧低头俯身,伸出双手做端扶状:“奴才在。陛下尽管放心,奴才已打点了前来迎接的将士等在五里外,不会有人来打扰。” 夜桀满意地略微一点头,抬手搭上那双手起身出了棚子。 第288页 登高远眺,山色收于眼底,颇有一番指点江山的意味。 …… 玥国寿康宫。 暗卫低语了几句后退在一旁等着下一步命令。 “西雍王君?!”太后惊疑一声,随后脸上又涌上一层欣喜:“庚儿……戟儿出生时,邵孤光就说他是执掌天下之人……” 先帝驾崩后,太后就一直在打探夜川的消息,作为一名母亲,她迫切想弥补他——什么都好,只要能帮到他。 这个念头令她几欲疯狂,在得知夜川成为西雍王君后,这份心愿突然就有了一个突破口,所有的情感仿佛都有了着落。 她望着窗外,长长吁出一口气吩咐道:“告诉那个人,可以行动了。” 暗卫领命退下后,太后吩咐着去御花园走在。 这是先帝驾崩后她第一次出寝殿。 …… 夜桀行至一处矮丘处,离了周玉的搀扶独自爬到了顶处。 这里的风较下方的更盛,带了丝丝秋的凉意。他放眼眺望着远处的山林和更远处玥军驻扎的地方。 突然,他猛地眯起了眼睛,脸上神色一惊,嘴微微张了一下。 不远处的周林见夜桀神色突变,急忙低声喊道:“陛下,您怎么了?” 夜桀惊慌猛地大喊一声:“快备马!”说完就神色焦急地往回跑,便袍的前襟沾满了踏起的尘土。 周玉从伴在君侧就曾未见夜桀如此慌张过,那脸上的惊惶令人的心都跟着紧紧绷住了。 夜桀上马后绝尘而去,周玉在身后急得对身旁愣住的侍卫们大喊:“快跟上啊!愣着干嘛!” 一行人穿梭在山林中朝前奔去,后面的侍卫企图跟上去,但无论怎么挥鞭都被夜桀远远地甩在身后。 夜桀手抓缰绳突然勒住了马,双手一拍马鞍直接从立起前蹄打着响鼻的马背上跃了下来。 在奔跑中,地上的石块将他绊倒了个趔趄,他也只是用手一扶地,继续朝着前方的目标而去——前方,躺着一个人! 夜桀拼力迈了最后几步直接跪了过去,将躺在地上的人抱起放在怀里。 他慌乱拍了拍被烟灰熏得青一块黑一块的脸蛋:“溪儿,醒醒……” 怀里的人丝毫没有反应。 后面的侍卫赶到后纷纷围了过来,见他怀里抱着个衣衫不整的妇人,众人迟疑着不知该不该上前。 夜桀将夏青溪抱到马上,离着老远就对出来迎接的周玉大喊:“叫御医!” 他抱着她靠在一棵树旁,御医把完脉后又打量了一下全身被熏得黝黑的夏青溪。 “陛下,此妇人虽经火熏烤,但除胳膊处并无外伤……”御医反复试脉却欲言又止。 “内伤呢?”夜桀一下就听出了御医的意思。 御医:“……” “说!”夜桀焦急上又添了三分愤怒。 “回陛下,她……她身中剧毒……”御医的手一直没有离开腕上的脉,眉头拧得紧紧的:“微臣从未见过如此奇异的脉相,仿佛顷刻间就要毙命,又仿佛毒素突然不见比常人还要稳健有力。” 夜桀:“?!” 就着水盆,他亲自将她的脸擦干净,烟灰斑驳之下是一张苍白的脸,嘴唇已没有了血色,呼吸极其微弱。 “陛下,恕微臣学识浅薄,实在无能为力……”御医偷偷瞄了一眼夜桀黑着的脸,心尖儿颤个不停,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命已系在眼前这个奄奄一息的妇人身上。 但他说的也是实话,从医几十载,疑难杂症见过颇多,像这种一会儿死脉一会儿活脉,不断交替的脉相还是第一次碰到。 夜桀小心翼翼地将夏青溪抱进宽大的马车内放平,又命宫女进去擦洗换好衣服。 几名随行的太医都拿不出主意来,现下正提着脑袋研究对策。 夜桀坐在夏青溪身侧,贪婪的望着眼前这个虚弱的,如一片随时都会飘走的羽毛般的人儿,这个他日思夜想,为之难眠的人儿。 站在马车外寸步不敢离的周玉对着不远处的侍卫点了下头,那侍卫轻手轻脚跑过来压低了声音焦急问道:“周总馆,外面让小的来问问,是过来迎陛下回营还是……” 周玉拿浮尘狠狠扫了一下侍卫的头,压抑着胸内的怒火和嘴上的声音:“等着!” 于是直到夜幕来临,所有人都在原地待命,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就连晚膳,在周林小意询问后,也无人开动。 夜桀握着夏青溪的手,一会儿冰一会儿烫,候在外面的御医一会儿进一会儿出。 所有人的心都紧紧绷住,大气不敢出,直到夜桀在马车内怒吼道: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全身这么冰?若医不活她,你们也跟着陪葬!” 第197章 初登朝堂 夜川见到水坎一行人的时候,从盈歌不断抽泣中大概猜出了事情原委。 “她呢?!”他的声音嘶哑,尽管猜到了结果,可还是抱有一丝侥幸,希望答案能与心里预期的不一样。 盈歌低着头抹眼泪不说话。 水坎将附近所有侍卫全部召集了过来,对着龙椅下那处深色的石板就开挖了起来。 夜川发疯般冲过去夺过一把榔头奋力挥舞着,陈林与火离也加入到开挖的行列中。 “溪儿……溪儿!” 夜川心里不断呐喊着,一想到她被埋在冰冷的地下生死未卜,他的心就像被捅了个大窟窿。 第289页 他所有的痛楚都化作了手上的力道,几下就刨开了上面的厚石板,风一般地冲了下去,很快就到了十八泥犁壁画的洞内,可通往下方的路已经被乱石填埋。 几人同侍卫们一同开挖,可石块太大,非常规工具能及。 陈林握着榔头的手停了下来,他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有沉重的声音艰难发出来:“王君……还请节哀,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你和西雍都好好的……” 夜川的眸光锐利如刀,挺立不动的身影如一尊雕塑,他并不是个爱较真的人,但此时还是狠狠说道:“她不会死,她答应我的!” 不知是跟陈林较劲还是跟自己较劲,他微微闭了下笼罩着黑雾的眼睛猛地喊道:“去,把火器营留守的将士全部召集过来!” 夏青溪曾说过,她要掌控自己的命运,绝不允许身边的人因她而死。所以她独闯天权洞,舍命试伽罗草,本以为将命运之轮紧紧操控在了手中,却没成想被命运狠狠摆了一道。 巍峨的大殿上,地砖、墙壁、大窗,全都在颤动,阵阵沉闷的巨响从地底传来,连续两天两夜,在群臣的猜测到达顶峰的时候,夜川终于如常上早朝了。 这是他第一次早朝,在朝袍还没有制成之时却一点不输帝王之气,只是往那一坐便有一种震撼人心的压抑。 陈林低着头,自他身体周围散发的阴郁气氛感染了周围的群臣,大家也以一种惴惴不安的神态等着座上的人发话。 夜川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整个脸都灰蒙蒙的,疲惫无处掩藏。 他眼里的光刺透尘世的寂静仿佛瞬间便能迸发出毁天灭地的能量。 沉默良久,他终于开了口,没有预想的山崩地裂,而是沉冷又疲惫:“王姬身体不适,需要静养,这段时间由本王处理公务。前方战事严峻,玥国虎视眈眈,众爱卿定要齐心协力稳固好后方。” 说完便若无其事地处理起公务来。 平淡的语调里,整个大殿只有陈林能体会到他的内心。 想起这两日他不眠不休地守在地底,每次火雷炸响后都会第一个冲过去翻找碎石,不知多少次急切地冲过去又失望地退出来,而如今却平静和地坐在那个位置上,内心强大到令人叹服。 “各地方新政推行不久,诸位爱卿万不可懈怠。陈林,礼部要加紧,只有统一百姓的思想,其它各部的工作才能更好地推行。” “启禀王君,”户部尚书抢在了陈林前面,出列行礼:“最近百姓迁出王都的人数正在不断增加,长此以往,王都就要没人了!这,这都是陈林的错!” 夜川一挑眉,睨了一眼陈林,只见他缓缓叠手行礼:“启禀王君,王姬曾反复教导臣要体恤万民,制定出一套能流芳万古的西雍礼节。可民间信奉的鬼娃娃实在残忍,臣才大力破除。” 户部尚书并不服气:“残忍?一百年才选一名鬼娃娃祭祀,不过牺牲一人尔,能比千万百姓的动荡还残忍吗?你一破除,百姓皆涌出王都,户部的工作量徒增,我们已经几天几夜没有合眼了。” “身为臣子,为王君分忧是分内之事,在这里报辛苦非良臣所为。”陈林眼皮都没有抬,鄙夷地哼了一句。 “你搅乱王都难道就是良臣所为?!”户部尚书气不打一出来,若不是在正在朝堂上二人估计能动手打起来。 “微臣已将取缔鬼娃娃的政策推行到王都以外的各个州了,并且加派了人手,当百姓们发现其他地方也无法祭祀鬼娃娃时,便会折返回来,不再出现大量人口流动的情况。” “再回来?那岂不是还要再重新统计一次户籍?!” 户部尚书直接跳脚了,这几日的繁复忙碌还要再重新来一次,下属的抱怨诉苦还要再持续下去,想想就气不打一出来。 他恶狠狠地冲陈林道:“你口口声声说要为百姓谋福祉,鬼娃娃乃我西雍世世代代的习俗信仰,你说取缔就取缔了,有没有问过百姓们同不同意?” “那你有没有问过,被选作鬼娃娃去祭祀的孩儿的父母同不同意?!”陈林据理力争,如此残忍的礼教,此时不废除更待何时? “一百年才选一个……”户部尚书还想争辩,夜川一摆手望着他道:“本王能体会爱卿的心情,不如这样吧,本王听说你夫人刚生了嫡长子,甚是聪颖可爱,若作为鬼娃娃祭祀定能保百姓百年福祉,陈林,这事儿就交给你安排了。” “臣领命!”陈林回答地极快。 户部尚书却傻了眼,张着嘴半天没有接上话,朝堂上亦无一人出来帮腔。 在群臣眼里,王君第一日早朝,必定要逮一个儆杀立威,而眼前这个倒霉鬼恰好撞在了枪口上,此时“事不关己”的道理,大家都懂的。 户部尚书迟疑一下,“噗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王君,小儿愚钝恐难当大任啊,况鬼娃娃的挑选要符合八字和命数,小儿福薄怎能觍居如此重要之职呢?” “王大人,你好大的胆子!王君钦点的鬼娃娃怎么会有误呢?你这是在质疑王君,还是在质疑鬼娃娃?”陈林逼近,弯腰凑近等着他的答案。 “王君饶命!陈大人饶命啊!”户部尚书不再顾及颜面,不同磕头求饶。 他年逾不惑才得一子,本是天大的喜事,前几日百日宴摆得比自己的寿宴都隆重。谁知还没有高兴几天就被王君选了鬼娃娃,这令他如何能接受得了? 第290页 世人大多如此,在与自身无关的时候,所有的残忍都不算残忍,仿佛只如摔了一跤磕破点皮一般,吹吹就好了。但当事情落到自己头上时,万般仁慈都变成了残忍。就算磕破点皮那么小的伤口都成了万劫不复,更何况是牺牲自己的亲生骨肉。 “就这么定了!户部尚书大义献子,实乃义举,务必要让每个百姓都知道,这是你礼部的事,办得漂亮点。” 夜川深邃地忘了陈林一眼,脸上的神情无人能懂。 …… 退朝后待官员散尽,户部尚书依然跌坐在大殿上不曾动一下。 陈林踱步过去蹲在他身边开了腔:“王大人大义灭亲,在下佩服,实乃西雍之楷模!您放心,我一定会拟一份告天下百姓书来宣扬你的功绩。” “陈大人!陈大人求求你救救小儿!王某求你了!若能保他一命,我什么条件都答应你!”户部尚书在听到王君板上钉钉的决定后,整个人都变得疯狂了起来。 “鬼娃娃不过百年才选一个,王大人福气不浅啊!” “老夫年逾四十才得一子,这不是要了老夫的命吗?!” “这事落到自己的头上你知道舍不得了,那些被选作鬼娃娃的孩童的父母又何处不是?!将几个月大的孩子从口中灌满水银做成塑像摆起来供人膜拜,这是何等残忍!我真的很好奇,那因此惨死的鬼娃娃为何还要保佑这些愚蠢的害自己惨死的信徒呢?” 陈林像欣赏风景一样欣赏着瘫坐在地上痛哭流涕的户部尚书,挑了下眉毛丢下句“明日我会派人去府上接鬼娃娃”,任凭身后哀嚎不绝也没有回头。 第198章 朕是你的夫君 主营派来迎接御驾的将士一直守在五里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周玉对外宣称是陛下在此研究勘察地形,制定行军作战的方案,不容外人打扰。 这个理由找得好。 不得不佩服周玉的机灵,若以身体不适为借口势必会动乱军心。 入夜,内卫搭好营帐,皆看着周玉的脸色,谁也不敢上去禀报。周玉远远地望了一眼马车,对着侍卫摇摇头:“陛下忙于军务,不可贸然打扰,先候着吧!” 侍卫刚要离去,身后又响起了周玉尖细的声音:“慢着——” “周总管还有何吩咐?” “陛下正秉烛研究兵法,甚是辛苦,洒家提醒一句一定要管好自己的嘴,不然……” “是是是!陛下今日独自回来后就一直在车内研究兵法、处理公务,我等这就下去候着。” 侍卫们识趣地退下后,周林对着他们的身影冷哼一声,一刻也不敢怠慢,随时守在马车外听候差遣。 …… 肆虐的火苗蔓延着、炙烤着,如跳着舞的魔鬼一般瞬间将黑夜舔嗜殆尽。眼前的火海疯狂跳窜着将恐惧充满了每一个角落。 穹顶不断掉落的石块冲击着地面,突然一块巨大的石块在身边炸开层层尘土,地面也被砸出个大窟窿,地上堆砌的碎石顿时失去了平衡,整个身子便随之翻滚而下,眼看一块巨石就要砸过来…… 夏青溪身子一抖,瞪大了眼睛,额头上是厚厚的汗珠子,她大口喘着气,眉头拧成了一团。 天璇洞里的情景出现在了梦里,在大石头就要砸下来之际一个激灵吓醒了。 趴在一旁浅寐的夜桀猛地睁开眼睛,俯身从后面将她扶起来,拉过软垫来小心地靠在后背:“溪儿,你醒了?” 夏青溪甩了下脑袋,但脑子里还是一片混沌,头疼欲裂,面对眼前这人关切的脸她皱了皱眉头:“你……是谁?” “你不记得朕了?”夜桀心切地询问。 他语气里流露出的那种怜惜让她觉得很不自然。又一阵晕眩袭来,她痛苦地低下头,没有言语。 夜桀见状,一打帘子冲着窗外,语气急切:“御医!” 周玉得了圣旨扯着嗓子吆喝:“宣御医!快!快!” 高尖的声音划破夜幕里的寂静,刺进耳朵里有一种难以躲避的瘆人。 夏青溪一脸木然,楞楞地盯着马车顶部,任凭御医挨个过来切脉,完全不为所动。 长长吁了一口气后,御医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脑袋总算是抱保住了——现在的脉像不仅平稳,而且还很稳健,较之常人而言更加有力。 如实汇报后,夜桀大喜,随后又说出了自己的疑问:“她好像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可有什么恢复的方法?” 为首的御医面露难色:“这个……从脉像上看,除了胳膊上的伤并无不妥之处,可能是受到惊吓或刺激,暂时性失忆,安心休养或可痊愈,不如……老夫开几方药来试试。” 御医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况,几个时辰前还生死脉像交杂,而现在脉像稳健了却不记得以前的事情,着实蹊跷。 “也好。”夜桀点头,见御医走后,打开轿窗的帘子后望了望外面山林里皎洁的月亮感慨了一句:“皎月照山峦,何必问从前。” 周玉看到那只骨节分明的白皙的手撤回去后,赶紧低着头朝御医那边赶过去了。不一会儿亲自端着一碗药侍立在马车旁。 “还不快给贵妃拿药来。”夜桀招呼一声,周玉弯腰进了马车跪在地上细声细气道:“娘娘,您可醒了,陛下守着您近一夜未合眼呢,真是吓死奴才了!您以后想吃什么果子尽管吩咐奴才们去就是,您凤体金贵,万一伤着了,奴才就是有多少条命也不够赔罪的呀!” 第291页 “贵妃……”夏青溪并没有接药碗。 夜桀拿过药碗,周玉识趣地退下。 夏青溪望了一眼伸到唇边的药勺,本能地别过了头:“我不想喝。”随即又直直盯着眼前这个殷勤地有些不知所措的人:“你……” 夜桀将药碗放下,双手紧紧捂住她的:“朕是你的夫君,你是朕的贵妃啊。” 夏青溪抽出手来压了压太阳穴,紧紧蹙起了眉头一脸痛苦,夜桀见状赶紧宽慰:“爱妃想不起来就不要勉强了,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说完就将她打横抱起下了马车,进了事先扎好的帐篷内。夏青溪想推开他,但胳膊上一阵痛疼传来,“嘶……”她吃痛地全身都缩了一下。 刚被放到榻上,夏青溪就单手拉过被子来:“我,我想一个人休息下。” 夜桀替她掖好被子,宠溺地点点头:“嗯,朕过会儿来陪你用膳。” 见他出了帐篷,夏青溪将那只紧紧握着的手打开——方才她被抱起时,情急之下在软垫底下摸到了一样东西。 这是个祥云形状的挂件,看不出是什么材质,但将它握在手里的时候有莫名的熟悉感和安全感,心安又熨帖。 置身火海的记忆清晰地在脑海里一遍遍跳跃着,可那个内监却说我是因为摘果子摔了才失忆。还有那个人,看起来不像要害我,他为什么要撒谎呢?还说我是他的贵妃…… 夏青溪虽然有些事不记得了,但头脑并不傻,她还是那个有着锐利思维,能察言观色的夏青溪。 在大致将现在的处境摸清楚后,她决定先将计就计,看他们到底在耍什么花样。 于是自然而言地,到了军中后她便以贵妃自居了。由于夜桀要鼓舞士气,绝不能做做样子两三人便走了,所以他们要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 夏青溪瞅准了机会,在御医过来切脉的时候突然抓住了他的手,眸底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迅速将身子靠了过去: “王大人,您做御医也大半辈子了吧,还有不到半年就可告老还乡安享晚年,若此时落个调戏贵妃的罪名……” 御医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浑身颤抖,“噗通”一声跪下连连求饶:“娘娘饶命啊,娘娘饶命……” “那好,我问你,”夏青溪松开了他,端正坐好:“你每天给我开得是什么药?” 御医一听,浑身打了个激灵,结结巴巴道:“是治疗胳膊的伤药和调理身子的补药。” “就这些?”夏青溪勾唇一笑,将衣领猛地往下拉了一下,又拔掉了簪子弄乱了头发,意味深长地望着他。 这下可把他吓得不轻,连连磕头:“娘娘明鉴,下官所言句句属实,只是,只是有两处可疑之处。” “说。” 太医偷瞄了一眼夏青溪,对上她眸子的瞬间急忙低头解释: “一处是下官开的只是普通的补药,娘娘胳膊上的伤却在一天内大好了,下官实在想不通……还有一处,本来下官要在药里加入健脑提神的药,可周总管来传了皇上口谕,说是……说是只管治伤不必恢复记忆……” 御医说完不停磕头:“娘娘饶了下官吧,下官所言句句属实啊!下官真的没有害娘娘啊!” 夏青溪乜斜了一眼跪在跟前不住颤抖的御医,“从现在开始,在药里加入健脑提神的药,以后我的药只你一人负责,不得让任何人知道。” 御医面露难色,刚要抬头求告,忽然发现她腰间挂着的祥云挂件,颤抖地问道:“娘娘可否将腰间挂件赐下官一观?” 难道,他识得此物? 第199章 陛下的意思 夏青溪将挂件交给他后耐心等着回答。 御医捧在手里反复查看后双手颤抖的更厉害了,嘴里喃喃着:“没想到此生还能再见到……” “可识得此物?” “启禀娘娘,此物乃千年惊木,韧如蒲丝坚若铁石,有醒神护魂之功效,娘娘只需将此物戴在身边,用不了多久定会恢复记忆。” …… 夏青溪可活动的地方很小,能接触到的宫女也很少,整个大营,除去守卫在她帐外的几个侍卫,其余皆不知此次御驾还来了位贵妃。 夜桀除去公事外所有的时间几乎都在她的帐里,可她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从遇见那刻起,就没有笑过。 也难怪,在两国交战的大营中,一个妇人怎么会开心呢,所以他将回朝的日子计划着又提前了。 “报——”外面兵士一把掀开帐子。 由于战时情况紧急,军报不容迟缓,所以传递前线消息时不需禀报、求见等一系列复杂的礼节。 皇上正捧着一只精巧的琉璃碗劝贵妃多吃些水果。侍卫见此情形有些为难——军情不容耽搁,但贵妃是“外人”,此等机密怎么能当着一个外人的面说呢。 正犹豫着,夜桀将碗塞到夏青溪的手里朝侍卫的方向望去:“报!” 略微迟疑一下,侍卫说出来此来的目的:“次仁赞普派凤城东与乌达分率两路骑兵于我军两翼突袭,如此反复数次,每次都是打完便跑,我军非常头疼,特来请示陛下是否追敌。” “不必,他们来就陪他们打,若撤也不必追,毕竟我军对此地地形不熟悉,贸然深入恐对方有伏。” 夜桀风轻云淡地就将部署安排好了。 第292页 他从小就被当成帝王来培养,文韬武略,运筹帷幄,在战场上,他有着一颗冷静的头脑。 夏青溪在心里反复琢磨着“次仁赞普”这个名字,脑海里不断涌出一个声音在叫她公主,还有最近一直盘踞在意识里那张模糊的脸又投现了出来,她越想看清头脑就越晕眩。 用拇指按了按拧起的眉头后,夏青溪缓缓将眼睛闭上。 “爱妃好生休息,朕去处理军中事务,晚膳再来看你。”他朝她脸颊伸出手去,在快要触碰到时,被她偏头躲过了。 他的手在半空滞了一下,随即握拳收回,看她低着头痛苦的样子,临走前亲自吩咐宫女去御医那取安神汤。 御医不敢怠慢,来得极快。 他刚捧起汤就被宫女殷勤地接过,夏青溪冲她们一挥手:“都下去吧,人多本宫看着都烦了。” 待只剩下御医一人时,夏青溪说出了心里的疑惑:“为什么先前记起的事又变得模糊起来,而且我始终觉得漏掉了一个人,我拼命想记起他的样子,每当这时头就会很疼,只能放弃。” 御医赶紧宽慰:“下官猜测此人与别人是不同的吧,他一定在您心里占据重要的位置,娘娘您心情越紧张他就藏得越深,不如先好好放松心情,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心情舒缓了一定会记起来的。” 御医说着伸手试了试碗壁:“娘娘趁热将药喝了吧,都是安神补脑的上好药材。” 夏青溪端起药碗叹了口气:“下去吧,本宫知道了。” 御医起身行礼,动作极慢,毕恭毕敬。 夏青溪将勺子从碗里拿出来,在碗沿上刮了刮,端起来仰头喝了一口。 御医刚出帐篷不远,周远就跟了过来,还不等他开口,御医慢下了脚步将声音压得极低:“周总管放心,一切都按陛下的意思办的。” 二人交流了这一句话后,就像擦肩而过似的,互相打个照面,若无其事地朝不同方向去了。 …… ————— 入夜,西雍寝宫。 夜川批完最后一份奏疏后缓缓将朱砂笔立在笔山上。 她走了三日,于他而言仿佛三百年一样漫长。 他将案桌搬到王姬寝宫中,只有置身在她所残余的气息中他才能保证不会发疯。 思念如蔓延的野草,缠绕住心脏的时候令人透不过气来,整颗心被攥紧的时候血液都停滞了,所以,每个午夜梦回之时他的指尖都是抽搐的。 此时他会下意识地将手伸进枕下,那里有夏青溪送他的小火铳,只有将它抓在掌心才能稍稍安慰这颗快要被抽干的心。 当火雷将地下的石块炸开时,他想着无论生死他总能见到她的。 可石块的下面还是石块,无穷无尽。 而她,毫无踪迹。 所以在夜川的心中,他宁愿她逃出去了。 他无数次说服自己,她已经从四面皆为巨石的洞中逃出去了——虽然心底有个细小的声音无力地在呐喊,她不可能凭空消失! 但他就是固执地相信,她还活着! 无论以怎样的方式。 所以,他要守在这里,等着她回来,等她再回来的时候,西雍一定是更好的西雍! 这成了他支撑下去的唯一信念,这也是个无比强大的信念。 同样悲痛欲绝的还有户部尚书王大人一家。 陈林告诉他第二日便去接鬼娃娃,当回到家中看到妻儿时,实在不忍心将这个消失告知。 “老爷,今天累了吧,妾身今日做了您最爱喝的木蘑汤,赶紧趁热喝了暖暖身子吧。”夫人殷勤地上前招呼。 王尚书一摆手:“不用了。” “老爷今日怎么回来得如此晚?是现在传善还是沐浴过后?”夫人像往常一样一面询问着一面上前欲替他更衣。 见王尚书一面愁容并未配合更易她只当又在为朝堂之时烦忧,刚要宽慰几句,却被不耐烦的声音打断了。 一想到天亮后陈林就会带人来接孩子,王尚书就就难以平静,不停在屋里踱来踱去。 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孩子,是整个王家的希望,是他一生中所有祈盼与努力的寄托,是家族香火的传递也是他心头的肉。 怎么能叫他不痛?! 突然,他吩咐值夜的侍婢去将孩子抱过来,夫人终于察觉出异样,小心上前:“老爷,同儿已经睡下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他全身开始颤抖起来,扶着床框垂首嗟叹:“陛下今天钦点了鬼娃娃……”只一句便已老泪横流。 夫人猜出了他话里的后半句,脸色刷一下白了,微张着的嘴颤抖了几下,一口气没上来直挺挺摔将在地上。 须臾功夫,整个内院灯火通明,丫鬟小厮进进出出繁忙无比。 与眼前这番忙碌的场景格格不入的,是一个瘦削的,独自撑额坐在灯下的身影。此刻他的心里凄风苦雨,比这深秋的夜还要寒冷。 一众人忙活到天蒙蒙亮,夫人才缓缓转醒,刚一抬眼皮,滚烫的泪水就顺着眼角夺眶而出:“老爷!若同儿被带走……妾身我就,就同他一起去了!” 说着一番哭天恸地,凄厉的声音令王尚书本就彻寒的心更加支离破碎。 一想到刚出生不久的孩儿,还没有看着他长大,没有听他叫一声爹,没有教他读书认字就要被带走,以残忍的方式结束生命,他就绞痛无比不敢再往下想,每动一次念头心就像扎进了无数枚p钝头的钉子。 第293页 可此时,他也没有办法,眼看天已亮了,一想到陈林,就想到了地狱里的黑白无常,他们要来索我至亲骨肉的命! 我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若孩子没了,留我一个孤老头子去争去斗,去升官,去攒家业还有什么意思?! “老爷,老爷——”府内家丁急急过来通报:“礼部尚书陈林陈大人已在前厅……” 家丁的话还没有说完,只见眼前一道身影闪过,自家老爷猛拍了一下木椅扶手,抓起墙上挂着的剑就朝前厅冲了过去。 第200章 新的信仰 陈林正悠闲地品着茶,寒冷的天气里热茶下肚整个人都舒畅了不少。 “陈林!老夫跟你拼了!” 一道寒光闪过,剑锋直朝陈林而去。他来不及将手里的茶杯放下,五指一拢,攥紧茶杯朝着来人的手腕一撞,只听一声闷哼,“桄榔”一声剑身寒光一闪落在地上,晃得陈林人眼眸一眯。 “姐夫!” 此时从陈林身后又走出一人,急迫上前喊了一句。 “姐夫,莫要误会了陈大人!” 王尚书一看,原来是内弟,又一看陈林脸上一副淡定自如的样子,心里不免有些疑惑起来——为何他孤身一人前来,连一个侍卫都没有?莫非…… “姐夫,陈大人是来救同儿的!” 王尚书一听,颤抖地抬头望了陈林一眼,突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若陈大人肯救小儿一名,老夫做牛做马……” “王大人严重了,”陈林赶紧将其扶起:“为人父母,此是天性,也希望陈大人不要再为难别人的父母。” 王尚书一听这话,本来刚站直的身体又跪到了地上,痛哭流涕,痛彻心扉:“老夫错了……老夫错了啊……鬼娃娃之陋习不破,人伦天理难容!” 陈林再次将其扶起,“那就辛苦王大人了。” …… 转眼到了鬼娃娃祭祀之日,按照习俗,被选中的孩子要放在棺材里抬进鬼娃娃庙。 本来官府是禁止祭祀鬼娃娃的,可不知为何突然间又选了个鬼娃娃出来,祠堂内外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本来迎鬼娃娃就是民间的盛事,现在更是万人空巷。 护送鬼娃娃的队伍绵延一里多,打头开路的、举牌的,后面还跟着奏乐的、舞龙舞狮的,热闹非凡。 队伍中间,四个身着大红色礼服的壮汉抬着一个比普通的要小一圈的棺材。四人皆宽面大耳,额上扎着红头巾。 一路走来,锣鼓鞭炮不绝,人们挤在官道两旁不停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官道不远的酒楼上,陈林正在一处靠窗的位置前饮着茶,见队伍缓缓行来时,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专心望向窗外。 几个虔诚的婆子在队伍途径的时候,拉着一旁的孩子跪下来祷告着,嘴里念念有词: “鬼娃娃,娃娃鬼,娃娃见了灾祸飞……” “砰——” 突然一声炸响,惊得众人一个激灵,四名抬棺材的壮汉全都被冲击在地上——鬼娃娃的棺材炸开了! 随着“哐啷”一声,棺材被摔落在地,以棺材为中心泙溅出一个血弧来,离得近的凑热闹的百姓有的甚至还溅了一脸血,几个穿素色衣衫的染了一串血点子在身上煞是触目惊心。 高亢的喇叭停止了,激荡的鼓声也悄无声息,舞龙舞狮的纷纷摘下行头凑过来看个究竟。 只见四个壮汉跌坐在地上,各个面如死灰。他们原本是执行砍头斩首的刽子手,胆气非常人所比,但现在却吓得一脸菜色哆嗦不止。 本来喧嚷的街道刹那间安静了下来,有几个胆大的往地上的棺材里瞅了一眼,顿时连连后退了好几步——半敞着口的棺材里只剩了一块血肉模糊的血肉了。 正当人们心弦绷紧的时候,一声凄厉的哭喊划破了凝滞的死寂—— “我的儿啊!” 不知从哪里冲出来一个夫人,素面白衣扑到棺材上跪地嘶嚎:“我的儿啊!他们非说你是鬼娃娃转世,把你生生害死还不算完,还要把你抬进祠堂里去不得入土为安,儿啊!你冤啊!” 妇人身边跟随着几个侍婢丫鬟,拉了几下没有将她拉起来后,索性跪在一旁一同抽泣了起来。 众人被这个妇人哭呛地愣在那里,好奇心勾住了每一个人的脚步。 “儿啊!娘无能啊!眼睁睁看着你含恨而去啊!你心里怨,心里恨,不愿枉死,娘都知道的……你炸得好!你若化成鬼就好好看看这些逼死你的人!都是他们!是他们信奉鬼娃娃转世才将你害死的!” 妇人说着突然一下止住了哭声,猛地站起身来指着身后众人,一字一顿,锥心泣血:“儿啊,你看看,他们都是害死你的人,好好记住他们的脸,让他们此世不得安宁,让他们统统为你偿命!” 若不是几个丫鬟将其架住了,那妇人恐怕会冲过去撕扯众人,她双眼通红,头发已经凌乱散落,挂着泪水的眼睛里是猩红的疯狂。 “夫人,夫人回去吧……”丫鬟们哽咽地劝着,不停将其往回拉。 “哈哈哈!你们都逃不了!你们也要死了!哈哈哈!”妇人不再反抗,而是突然大笑起来,诡异的笑声刺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心也跟着陡然一凉。 在妇人被拉走后,街上死一般的沉寂。直到其中一个抬棺的壮汉回过神来嘟囔了一句:“鬼娃娃没进祠堂,重新选一个就是,王都这么多孩子还怕没人不成!” 第294页 这句话像一记闷锤砸在了旁边百姓们的心上。 不同于来看热闹时的心情——因为那时所有的苦难已经有了着落,所有的血泪都掩在了那口小小的棺材里——而现在不同了,鬼娃娃要重新选,家里有孩童的人如同遭受了晴天霹雳,心一下子锁紧了。 而那些虔诚信奉鬼娃娃的信徒也不知所措了,鬼娃娃当街诈尸,魂魄从棺材里出来要报仇雪恨,本来保佑孩童福祉的神灵却变成了要来索命的厉鬼,他们一下子坠入了恐怖的深渊。 此时一队披甲执锐的士兵从人群外冲了过来,勒令队伍收拾好残局原路返回,又遣散了围观的百姓。 百姓们各个面如菜色,各怀心事地散去了,但笼罩在心里的阴霾却愈发浓郁。 酒楼上的陈林将头转回,执壶新沏了一杯茶递到对面:“再过几天,王大人就可以去内弟家将同儿领回家了,回去好好安慰一下夫人,方才她哭得着实是伤心。” 陈林说着瞄了一眼窗外楼下,仿佛先头那妇人的恸嚎还心有余悸。 “陈大人的大恩大德下官没齿难忘,你就是同儿的再生父母!若他日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开口,下官定在所不辞!” 由于不方便行礼,王尚书只把面前的茶一饮而尽。 “王大人谢错了人了,这都是王君的意思。”陈林云淡风轻,对面的人却愣住了。 …… 陈林抓住了这个机会,在全国范围内取缔鬼娃娃庙,将鬼娃娃先从庙宇里赶出来再将其从人们的心里赶走。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百姓们十分配合,毕竟谁也不愿意自己的心头肉被选作转世,谁也不愿意等着鬼娃娃来报复,他们坚信,若推倒祠堂建上佛堂一定能将其压住。 而户部尚书出人意外地成了新政最忠实的拥趸,不仅积极配合整理户籍,还亲自督导佛堂的建造。 百姓们信仰的力量是巨大的,正是看透了这一点,夜川才在全国范围内广修寺庙佛堂,传播佛法教人们行善积德。 “做得不错,百姓们有了统一的信仰,风俗礼仪也会慢慢趋同,其它的也变得容易了。” 夜川极少夸赞人,但他不得不承认陈林的办事能力是极为出众和出彩的。 陈林刚要谦虚几句,一路呼喊着“边关战报”的侍卫急急到了殿外。 “宣。” “启禀王君,副将夏青璃在于敌军对战时被逼入绝境,落崖战死。” 第201章 夏青璃坠崖 夏青璃战死?! 无疑,这是个令人沉痛的消息。 夏青溪现在不知所踪,虽然在其他几人的心里她已长眠于大殿的底下,但在夜川看来,她没有死,她只是在其它地方一时无法回来而已。 他的心紧紧抽在了一起,若让她知道了这个消息,他不敢想象,那个瘦弱的身躯如何还能承受住丧失亲人的苦痛。 …… 夏青溪盯着御医离去的身影,转身又将嘴里的药吐了出来。 她早已发现了御医的端倪,之所以威胁他是为了迷惑他,并取得他的信任。 除了那个模糊的身影外,她已将所有的事记起来了。 她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胸前——坠子呢?不光是坠子,还有一个人,始终占据着她的脑海却看不清楚他的脸。 他到底是谁呢?她无数次问自己。 虽然夜桀以军营危险为由,将她可以活动的范围限制地死死的,但身体大好后,她偶尔也会走出帐外,看看秋日的天空。 她的帐子处在大营的中心位置,仿佛周围是一道无形的网,将其牢牢困在其中。 望着送来的钗簪和华服,夏青溪伸手摸了摸,冰滑柔软,是上好的锦缎,华美得与整个军营都格格不入。 自从醒来,她的吃穿用度一直是整个营内最好的,哪怕在战时也丝毫不比宫里差。 夜桀给了他所有能给予的最好的东西,除了自由。 在宫女的眼里,这个新晋的贵妃是如此不识抬举,放着好好的华美绸缎不穿,偏要穿士兵的粗布衣衫。 驾轻就熟地换好军服,夏青溪出了帐子。 “你们先退下吧,本宫想一个人走走。”她对身旁两个宫女说道。 二人相互对望了一下,面露难色,吞吞吐吐:“娘娘,军中刀枪无眼,好歹奴婢们还有些身手可以保护娘娘……” 夏青溪勾唇一笑,温和地望着二人:“放心吧,本宫不会走远的,军中有军中的规矩,本宫心里有数。” 二人虽然没有紧紧跟在后面,但也站在距她不远处,一刻不敢松懈地望着她。 夏青溪顺势坐在一旁的马料草垛上,伸手抽出一根稻草举到眼前仔细观摩,她想起了军营中的小六那张憨厚的脸。 当时他被安插在军队中做细作,可当时的军队领帅是谁?是心里一直看不清脸的那个人吗?若小六是夜桀的细作,那在夜桀的军队中是否也有那个人的眼线呢?如何才能联系上这些隐匿在军队中的人呢? 正想着,只听草垛后面传来几个士兵细微的声音—— “头儿,你说,为什么我们打了胜仗陛下却不让庆祝,而且还下令禁止谈论此事?” “我怎么知道?我不过就是个小小的千夫长。” “你说是不是因为那个副将曾经执掌若谷轩,为陛下效力多年,陛下对他还是有感情的,所以才不愿我们再提起,可他人都死了,还不让人说……” 第295页 “陛下已经下旨严禁谈论此事,我看你是嫌脑袋在脖子上待的时间太长了!” “……” 夏青溪只觉周身一冷,刺骨的寒意就从脚底噌地蹿到了头顶。 她感觉心脏停止了跳动。 二哥……难道你当真如他们说的…… 她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本来以为可以和命运抗争,还是不行吗? 天璇洞内差点全军覆没,如今二哥又在战场殒命……难道全都是因为我?因为我是柒星阁钥匙,所以他们必须死? 到底要怎么做?! 怎么做才能逃脱。 令人绝望的命运。 两名宫女看出夏青溪的异样,急忙奔过来扶住她:“娘娘,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呀!手怎么这么凉!” 草垛后的两人对视一眼撤离而去,路上那名兵士压低声音问身旁的人:“头儿,你确定吗?” “她腰上那枚祥云吊坠不会错的,她是自己人,我们先把夏青璃战死这个消失传给她,至于以后,见机行事。” …… 一番忙碌后,御医对守在一旁的夜桀行了一礼:“启禀陛下,贵妃娘娘并无大碍,方才是因为着衣单薄,又坐在风口处吹了凉风的缘故,吃几副药就没事了。” 夜桀心疼地望着榻上脸色苍白的夏青溪:“溪儿,你不喜欢那些衣服就跟朕说,朕让他们重新准备,何苦如此苦了自己?” 夏青溪将手从他掌心里抽出来,勉强挤出一个笑:“陛下公务繁忙不必为这些小事忧心,臣妾只是不喜欢这些繁杂的衣裙而已,反倒是营中的男装简洁便利,我……臣妾很喜欢。” 她的笑,拒人于千里之外。 “爱妃再忍两日,后日我们便可启程回京,等回了宫里,你喜欢什么样的就纷纷人去做。只要你喜欢,做什么都可以。” 夜桀生得眉眼动人,白皙的皮肤如玉般光洁,一番话说得深情无比,可夏青溪心里冷笑一声,她知道,战场刀枪无眼,生死只在一瞬间,没有谁对谁错,所处阵营不同利益不同罢了。 可二哥的死终究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洪安帝将阁主令交给夜川后,夜桀一直无法安眠,他怎么也想不出这是为什么。 就算夜川是自己的亲哥哥,可自己从小就被当作帝王来培养,文韬武略,运筹帷幄。而他颠沛流离,从质子到事事被提防的王爷,他怎么能和自己比呢? 身为一个合格的帝王,洪安帝应该比谁都明白安邦的重要性,可为何还要把如此强大的组织交给别人,以此来给自己这个名正言顺的皇帝添堵呢? 他实在不明白。 所以他恐惧。 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秘密?夜桀无从知晓,只知道想解决这一切就必须将其打败,不然,有个强大的敌人在一旁,他终日都不得安眠。 边境的秋不同于南方的秋,极简短的凉爽稍纵即逝后,随之而来的是漫长的寒冷。 在取得第一战大捷后,夜桀将主帅的指挥权交给了夏点尘。 夏家大朗夏点尘是夏疏浅的胞兄,在夜川还在北狄做质子的时候就跟随伯父夏公仲四处征战了,也是枭雄似的人物,只是后来夜川百战百胜的威名太盛将其掩盖了过去而已。 虽然现在西雍的主帅是老将次仁赞普,但在夏点尘的心中,只要将次仁赞普打回去,夜川自然会亲自上场。 战场对将领有着怎样的吸引力,他比谁都清楚。 在二弟夏青璃坠崖后夜桀将帅印交给了他,此时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影响他了。 …… 玥国皇宫。 凤栖宫里掌事的大宫女掩饰不住内心的狂喜一路小跑着,前脚刚一进门就压低声音不住地喊:“娘娘,皇后娘娘……” 夏疏浅乜斜了一眼平日里一向稳重的她:“粉桃,什么事冒冒失失的?” 在屏退左右后,粉桃才开了口,她小声而又激动地俯在耳旁嘀咕了几句。 夏疏浅瞬间脸见喜色,一下抓住了她的手:“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们的人不会弄错的,奴婢听到这个好消息立刻就回来禀报娘娘了!”粉桃难以掩饰内心的激动:“娘娘,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第202章 追云殿 粉桃大口地喝完赏赐的茶水后,一五一十地又将方才内线传来的消息转述了一遍: “陛下数日前就派人整修追云殿,还将里面的一应摆设全换了,布置得比陛下的寝宫都华丽呢,而此事极为隐秘,内线也是费了番功夫才得知的,想必……陛下要给娘娘一个惊喜吧!”粉桃说得绘声绘色,眼睛里全是惊喜。 追云殿是离皇帝寝宫最近最大的一处宫殿,在整个后宫里是个特殊的存在。 与皇后的凤栖宫不同,它历代都是最受宠的妃子居住。 夏疏浅有孕时,曾委婉地提出想住得离陛下近一点却被拒绝了,她以为此生与追云殿无缘了,没想到现在又峰回路转。 “娘娘,陛下一定是因为您诞下长子有功,所以才特意将追云殿休整一番赐予娘娘的!”粉桃眉飞色舞,一脸笃定的神色。 “陛下都还没有下旨呢,你怎么知道……”夏疏浅的脸上有了羞赧之色,她微微低头,帕子在手里绞了又绞。 “唉呀娘娘,追云殿是什么地方?!那时一般人能住得嘛!娘娘乃后宫正主又诞下龙嗣长子,纵观整个后宫,还有比娘娘身份更尊贵的?陛下一定是要赐给娘娘的!” 第296页 粉桃斩钉截铁,仿佛已经看到了赏赐的圣旨一般。一番话也说得夏疏浅心头拂过三月春风,桃花绽开。 夏疏浅轻抿了一口茶后将头上一枚金步摇取下来递给粉桃:“你通报有功,这枚簪子就赏你吧。” 粉桃接过,内心更是抑制不住的狂喜,千恩万谢地退下了。 接下来的几日,夏疏浅一心一意地盼着夜桀回宫,每日都是心情愉悦祈盼增加,日子开始变得空前漫长,她恨不得将所有等待的时光一带而过,在这种心情到达顶峰的时候,终于,等到了御驾回宫的消息。 夏疏浅按捺住心里的激动,时刻准备着接听宣她觐见的圣旨。 第一日,没有动静。 她安慰自己,陛下刚回宫,堆积的公务要处理,再等一等吧。 第二日,依然没有动静。 粉桃安慰她:“娘娘,陛下去了那么久,一定堆积了许多公务,等陛下忙完一定会来看娘娘的。” 第三日,还是没有动静。 夏疏浅心里慌了。 心里是否有一个人与忙不忙并没有多大关系,这一点,她心里清楚。若陛下心里有她,不可能一连数日没有一点动静。 所以当得知追云殿已经整修完毕的消息后,她再也坐不住了,而此时粉桃带来的消息更令她如临深渊—— “娘娘!娘娘!追云殿里好像另有其主。”粉桃气喘吁吁从外面进来,脸上愁云密布。 “是谁?!”夏疏浅几乎咆哮了起来,没有忍耐,她一下爆发了出来。 “陛下派重兵把守,我们的人也无法探得里面的消息,不过娘娘放心,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奴婢定会想办法弄清楚。或许……或许陛下另有打算也未可知……” 粉桃是夏疏浅从小的贴身侍婢,对于夏疏浅的心思摸得极准。 此时夏疏浅仿佛坠入冰窖,寒冷毫不留情地将她淹没。她不明白,明明不久前还是秋高气爽,为何突然间就腊月寒冬。 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祈盼都被凝成了寒冰又愤怒的惊雷震得粉碎,她想拿桌上的茶暖暖身子,可手不停地颤抖,于是她又拿半个身子压住——手的颤抖依然没有停止,因为她的整个身体都在抖着。 “娘娘……”粉桃心急护主,双手捧住了她的手:“娘娘……” 夏疏浅大口喘息了几下后,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可声音还是打着颤:“去,无论如何都要查明白到底是谁,是谁在蛊惑陛下的心。” …… 华丽无比的追云殿,锁住了繁华,锁住了夏青溪的自由,却锁不住她的心。 他每次来,她都是一副淡淡的神情,从不留他过夜,也不会与他交心。 所以,虽然他用了世上最精美华贵的鸟笼将她困在这里,每天都可以见到她,可他并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他不知道她的喜乐,虽然她的脸上一直都是喜乐。 这日夜桀早早处理完政务来追云殿用晚膳,他对同她一起用膳有着过分的执着。 “冬瓜虾仁汤,多喝点,暖身。”他亲自盛了汤,宠溺地递给她。 恍惚间,夏青溪仿佛看到了夜熙的脸,两个光影重合在一起的时候,眼底竟然不受控制地湿润了起来。 她愣愣望着他不说话,夜桀慌了神:“溪儿,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夏青溪努力压下了眼底的氤氲:“我没事,只是不喜欢冬瓜虾仁汤而已。” “来人,将这道菜撤走重新换一道。”夜桀侧脸招呼了一下侍立在侧的宫女。 宫女如临大敌一般,小心翼翼上前。 “不必了,本宫已经吃饱了。”夏青溪伸手拦了一下。 见状宫女脸色虽然缓和了下来,但并不敢退下,直到夜桀说了那句“下去吧”,这才如获大赦般偷偷松了口气。 “溪儿,既然不喜欢就换一道,别勉强自己。” 他说的认真,可她心里全是鄙夷。 最大的勉强不就是将我勉强在这金丝笼中吗?! “嗯。”她微微勾唇,躲过了他伸过来的手。 气氛有些僵硬,温度突然下降。 “住的还习惯吗?哪里还缺什么,你尽管吩咐就是。” “都挺好的。” “你喜欢吃什么,下次吩咐他们做。” “都可以的。” 往常这个时候,二人互相客气一番后,夜桀便会起身离去。而今天,他似乎有些不同,执意要留下来同她下棋。 两个各怀心事的人下得都不好,你一颗我一颗地应付着,不在乎输赢的棋局,夏青溪不知道这棋下得还有什么意思。 空气里弥漫着令人不安的气息,空气仿佛凝滞了,夏青溪执着一字迟迟不肯落,她的脑子飞速运转着。 得想过办法让他赶紧走。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夜桀突然伸手捂住了她执棋子的手:“溪儿。” “嗯?”她微微用力往回抽,可他抓得紧。 “朕,今晚不走了。” “……?!” 第203章 回宫 夏青溪的心里咯噔一下。 她定了定神,将手抽出来:“正好,臣妾也想与陛下彻夜切磋呢,只是臣妾棋艺不精,还要请陛下多多指教了。” “你知道的,朕不仅仅是想下棋。”夜熙起身走到她的身边,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揉了揉。突然他一个俯身就将她抱了起来,夏青溪下意识摸了下袖子里的匕首,心随着他走往床榻的脚步一起,噗通、噗通…… 第297页 他小心翼翼将夏青溪放在榻上,那张娇俏的脸上有恐惧、有抵触,就是没有少女该有的娇羞,即使这样,她还是如一个他不可抵御的诱惑一样,就如此近的在眼前。 夜桀情不自禁缓缓俯身下去,而夏青溪已抓牢了匕首的手柄,看着他一点点靠近的唇和微微闭气的眼睛,她将匕首亮出找准了他背后的位置。 只要再一寸……只要他再靠近一寸,她手里的匕首就会毫不犹豫刺下去! “陛下——陈林有要事求见!”殿外突然响起了周玉尖细的声音,紧迫又急促。也是,在这个时候,除了他,再没有人敢来打扰了。 夜桀缓缓睁开眼睛,贪恋地望了眼眼前的人,慢慢起身整了下衣衫,夏青溪见状赶紧将匕首藏在了群底。 看他起身往外走去,夏青溪终于松了口气,谁知他走了两步突然又回头,她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要收好,别伤着。” 夏青溪:“……” …… 夜桀一出门,陈林便凑了过来迫不及待道:“陛下,臣不辱使命,终于探到了药人的信息……” …… —————————— 夏青璃坠崖后,次仁赞普任命凤城东为左副将,同乌达一起担任副将之职。 按照作战计划,夏青璃与乌达分两路突袭敌军两翼,诱敌深入后立即撤离回,与后方大军共同歼灭敌人。 边关的天亮得格外晚,玥军得知两翼被突袭的时候还处在朦胧的睡梦之中。 西雍的骑兵虽然不如北狄的强悍,但是作为游牧民族,与玥国相比还是具有相当的优势的。 骑兵最大的优势就在于突袭游击作战,最近几日西雍军轮流派兵过来骚扰,令玥军烦恼不堪。 夜桀作为主帅,每次都严令禁止追敌,玥军空有一腔热血却无处发泄。 但这次不同,夜桀命将士们全力追击。这无疑是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多日来的牢骚无处发泄,现在终于有了一展身手的机会。 两国的第一场正面交锋,对于双方而言都意义重大。 输赢直接关系到士气的涨落,也会影响往后的战局,所以双方将士都异常看中。 夏点尘带兵追击乌达的人马,林洪则直追夏青璃而去。 夏青璃带领敌人绕过平地后直插一处山地而去,此地绵延崎岖是埋伏的绝佳地点。 都尉打马上前来说出了自己的担忧:“林副将,此地易守难攻,若我们贸然而入恐会中了敌军埋伏。” “西雍军骚扰我军多日,甚是猖狂,如今敌在眼前岂有退后的道理?!” 林洪没有片刻迟疑,摸了下皮甲的腰带后扬起马鞭带头冲了进去。将士们追了一路自然不肯善罢甘休,看林洪冲了进去后也士气高涨地涌进这片山地。 但越往前走地势越窄,将士们心里隐隐觉得不对,都尉担心的事终于应验了——玥军已深入到西雍军的包围圈中。 林洪一路直冲奔到阵前。果然不出所料,夏青璃身后的层层高地上站满了西雍骑兵,各个手持弓弩蓄势待发,只等着夏青璃的命令。 夏青璃估摸了一下敌军进入的时间,在大部分敌人进入设伏地后准备下令万弩齐发。 这时林洪却一路直奔过来,在离夏青璃的马大概数丈距离后,突然抬手晃动了一下。 初升的晨光透过树林照了进来,林洪摸了下腰带后,手上落下一枚用绳子挂着的坠子,随着线绳的晃动,底下那枚坠子投射出耀眼的光芒来。 七星坠?! 夏青璃怔了一下,那只已经抬起要下达攻击命令的手僵了片刻又缓缓落下。随着这个动作,身后将士举起的弓弩也齐齐放下,他们疑惑地望着身前的将领——这个发号施令的人。 林洪收起坠子大喊:“夏副将好久不见了!不知是否有兴趣一谈呐?” 夏青璃的身后是数万将士的性命,他们将生死交予了他,他的任何判断和命令都将决定他们的生死,所以他没有迟疑而是迅速将手后摆——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虽然将士们不明白为何敌在眼前不杀反撤,但军令如山,领帅的命令必须服从! 夏青璃孤身上前,林洪打马调转,一路奔进树林深处。 林洪行至一处断崖后突然停下,夏青璃紧接着上前:“溪儿呢?” “夏副将莫急,你再仔细确认一下是否为令妹之物。”林洪晃动了一下手里的那枚坠子,示意夏青璃上前来。 夏青璃打马上前,从他手里扯过坠子摊在手心里仔细确认了一番,坠子里的星宿散发着莹莹的光亮,仿佛躁动不安的幽灵。 确实是七星追。 当他确认后再抬起头来时,却发现林洪已经远离了断崖的这一面。 他退到了数丈之外,身后不知何时聚拢过来一队人马。 从马匹上来看,个个精壮威猛——这是支骑兵是精锐中的精锐。 夏青璃突然明白了现在的处境,将坠子抓紧后朝林洪吼道:“溪儿呢?你们把她怎么了?” “夏副将莫要担心,陛下仁慈,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说着手一挥,身后的骑兵一拥而上不断将包围圈缩小。 …… 正午的阳光照进了树林,阳光洒在了落崖上,林洪上前看了一眼,只见悬崖下面雾气萦绕,深不可测。 第298页 他勾了勾唇,气定神闲地自语道:“陛下,夏点尘可以担任主帅了,您终于可以回宫了。” …… ————— “娘娘……”粉桃吞吞吐吐,不知怎样才能将藏在心里的话说的委婉一些。可此时的夏疏浅异常冷静敏感,任何细微的神色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说!” “陛下他……昨晚留宿在追云殿……”粉桃小心翼翼将这件事说出来后便听到如炸雷般地一声裂响。 夏疏浅挑着眉头乜斜着地上的碎茶碗瓷片:“还没有查到里面的人是谁吗?” “回娘娘,”粉桃赶紧又往前凑了凑,小意道:“追云殿里都是陛下亲自挑选的,不仅武艺高强而且极少与外界接触……不过,奴婢还是寻到了破绽。” 这话引得夏疏浅抬眼望了下粉桃,示意她继续说。 “追云殿里的人皆为孤儿、死士,外界根本无从下手,但里面有个厨娘,她自小跟随养母长大,十二岁才被选进宫,由于登记造册的时候笔吏写的是孤儿,所以无人知晓。” “可能找到她的养母?”夏疏浅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娘娘放心,不出三日定能知道里面是谁。” 夏疏浅微微眯起了眼睛,她倒要看看追云殿到底是哪尊大佛。 …… 夏青溪一连三日对厨娘做的饭菜赞不绝口,每每将其叫来单独赏赐金银绸缎。这日午膳刚吃过一道蒜蓉虾仁后,夏青溪又夸赞了起来:“厨娘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赏!” 底下人不敢怠慢,一面羡慕厨娘的好运气一面小跑着去了小厨房。 今日厨娘的身影看起来似乎比前几日娇小了一些,夏青溪拿筷子夹了一粒虾仁入口后微微闭上了眼睛:“丝毫没有泥腥味儿,入口弹滑,真是好手艺啊!” 往常这个时候,厨娘都是跪地磕头千恩万谢,今日却站着不动,夏青溪抬眼望去,只见一直低着头的厨娘缓缓将头抬了起来。 这是张生得娇媚柔丽的脸,虽然逆着光,但眸子里射出的目光却锐利光亮。 来人缓缓抬起头后,勾唇一笑:“好久不见啊,七妹妹。” 第204章 我们,都会有危险 夏疏浅站在那,一副主人见客人的架势。看着眼前这个入侵者,她的脸上满是不屑与强压下去的愤怒。 多日来的怨愤在这一刻终于有了突破口,所有的感情仿佛一下子有了着落,眼前这人就是自己的敌人——夏疏浅迅速在心里给夏青溪找准了位置。 终日里了无生气的追云殿终于有了一丝人气——若怨气也算人气的话。 夏青溪终于打起了一丝精神:“想不到四姐姐还有做菜的爱好。” “比起做菜来,本宫更喜欢来会一会故人,”夏疏浅自顾自坐在了圆桌旁,直直盯着她:“七妹妹真是好本事,在这追云殿里住这么久,外界竟无人知晓。” “这外界想必不包括姐姐的凤栖宫吧。”夏青溪挑了挑唇角。 “本宫是后宫之主,什么事自然逃不过本宫的眼睛,所以你不要太得意了。” 在夏疏浅的眼里,眼前这人与后宫里其他妃嫔并无不同,用尽浑身解数不过为博一人笑而已。对付这类人,她早已驾轻就熟。 夏青溪冷鸷地望着她,突然一字一顿道:“他们都说二哥战死,可我不信,四姐姐,你信吗?” 二郎……二郎他战死?! 夏疏浅一时无法消化这个消息。 虽然身陷后宫,不得以为自己和孩儿筹谋,但是年少时动过心的人,无论何时想起还是那般令人悸动。 “你说什么?!二郎他……不可能!”夏疏浅低吼道,她的身子开始颤抖了起来。 “我也觉得不可能,所以我要尽快从这里出去。” 夏疏浅大脑一片空白,曾经设想过的场景,演练好的对话一个都没有出现,她只能愣愣地盯着她。 “我失忆了。”夏青溪冷不丁冒出一句。 “……” “我得尽快出去,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夏疏浅愣住了,眼前这人与以往她遇到的任何一个都不同,后宫的妃嫔中,无论胸怀沟壑还是心思玲珑,她都不曾方在眼里,但当她面对这样一份坦荡时却迟疑了。 “你怎么知道本宫一定会帮你。”她缓了缓神,语气也轻松不少。 她可是整个后宫的主人,是皇后,是无论何时都高高在上,主宰他人生死的皇后! 从她的身上,夏青溪一看就看透了后宫妇人的悲凉,终其一生死死守着一个同无人妇人分享的男人,小心翼翼维护着那点儿可怜的自尊。她们的天下就是这方方正正的四角的天空,而这对于夏青溪而言,不过是偏安一隅。 “我对后位不感兴趣,对许多人争抢一个男人也不感兴趣。你眼里的荣宠于我而言是一种禁锢。 “前几日他在这里过夜只是通宵下棋而已。我虽然不想跟你抢,但你要知道,若我认真起来,你未必是我的对手,你又何苦留一个劲敌在身边呢? “我想让你告诉我,在我记忆中始终有一个模糊的身影,我总也看不清他的脸,这个人一定对我很重要,而你……你知道他是谁,对不对?” 夏青溪身子微微前倾,开出了她的条件:“告诉我他是谁!” 第299页 夏疏浅内心仔细揣摩着她的这番话,的确如她所说,她留在这里将会为自己树立一个劲敌,她现在说不感兴趣,谁能保证以后也不感兴趣呢?就好像自己,初入后宫时,她以为自己的心能为二郎守一辈子,可有了孩儿后,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后宫,是个特别容易摧毁意志的地方。 “若我一直留在这里,或者死在这里,他的心里将永远没有你的位置。”夏青溪又补了一句,就是这句话令夏疏浅彻底放弃了与之对抗的念头。 夏疏浅本来想以王后和四姐姐的身份占据这场谈判的主动权,谁知现在却完全处在被动的局面中,可夏青溪说的并非没有道理,若想要占据他的心,最好的方法就是让她离开。 后宫生活的这几年令她惯会审时度势,略微思忖了一下她说出了一个名字:“夜川。是夜川,你脑海里那个模糊的身影一定是他。” 伴随着这个仿佛如远古传来的名字击入心房的那一刻,被锁住的记忆开始松动,她皱了皱眉抬手压住了鼓胀起来的太阳穴。 “你是西雍王姬,他是王君,你们是夫妻,你心里想的一定是他。”夏疏浅关切地凑近了身子,盯着她逐渐扭曲的痛苦的脸。 “夫妻”这个字眼重重地敲在了夏青溪的心上,也敲碎了禁锢记忆的枷锁。记忆的洪流奔涌而出瞬间充斥在脑海,她感觉脑袋都要炸裂开了,拼命用手抱着头。 若谷轩内他拽住了自己的胳膊,神色冰冷地问:“若心中没有桃花源呢?” 晋王府里,她拔下一只东珠碧玉簪子拍在桌子上:“你,你昨晚表现不错,这是给你的小费,如此我们便两清了!” 枢密使府,他将装有夏公仲骨灰的罐子交给她:“夏使君一生戎马,半生献于大玥,身后不应受此屈辱,只是混沌未清瘴雾重重,本王在此允诺,来日,定还夏使君清白。” 青玄寨后山,见她吃完了烤肉后,他一本正经道:“吃了本王的兔肉就是本王的人了。” 北狄的全乐馆,他为她抚琴。 东渊的孤海上,他驾船从天而降。 西雍的后花园,他们彼此拥吻。 …… 记忆一点点汇总,慢慢拼凑出一个完整的身形,她终于看清了那张脸,孤傲冷绝,内心火热。 她收起了眼底的氤氲,试了好几次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用手指蘸着杯子里的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一串奇怪的文字,用颤抖的声音道:“把这个带给太后。” 夏疏浅低头盯着端详了一会儿,虽然不知这是什么文字,但还是将其牢牢熟记于心。 片刻后,夏青溪恢复了冷静,将桌上的殄文擦掉后一把抓住了夏疏浅的手:“万事小心,若让他知道了你来过,我们,都会有危险。” 正说着,夏青溪突然听见门口响起了脚步声,来人伸手止住了前来通报的宫女,此时已经跨进了门来。 是他! 是夜桀! 第205章 你在逗朕开心吗?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夏疏浅的额头上噌地一下沁出了一层汗。 脚步声不大,但对于她们而言每一步都震耳发聩,结结实实踏在心坎上。 夏青溪对她使了个眼色,她便低着头起身退到了一边跪地行礼,瓮声瓮气地报了声:“陛下万福。” 夏青溪起身迎了过去:“陛下怎么过来了。”随即朝后一招手:“还不快去准备用膳。” “慢着!”夜桀歪了歪身子,越过夏青溪的肩膀睨向跪在地上准备起身的人。 空气瞬间凝固,夏疏浅可以听到自己凌乱的心跳声。手心里全是汗,她将手攥得更紧了。 “朕用过膳了。”夜桀慢条斯理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二人皆松了一口气。 “下去吧。”夏青溪给她下了一道特赦令。 绷着的那根弦终于稍稍松了一下,暗暗舒了一口气后,夏疏浅强忍着身体不停使唤的颤抖,将头又往胸前埋了埋,小心翼翼往外退去。 谁知刚低头行至门口,夜桀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站住!” 这一次夏疏浅没有忍住打了个寒颤,她转身福了福身,低着头一动也不敢动。 “贵妃不喜食冬瓜和虾仁,把这道蒜蓉虾仁撤了重新换一道。”夜桀盯着门口那人,脸上看不出表情。 方才夏青溪已经解过一次围了,若现在再出来帮她说话,未免有些可疑。所以夏疏浅只得硬着头皮应了声:“是。” 纵使脚步有千斤重,她也不得不装出一副平淡无奇的样子来。 夜桀就站在桌子前,她不得不行至他身旁,缓缓福身行礼后小心翼翼地绕了过去。 他没有回头,可她觉得他的目光、他的气场仿佛像锐利的刀锋一样牢牢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她端盘子的手是抖的,她甚至可以肯定,他已经认出了她。 当心里的恐惧攀升到极限的时候,“啪”地一声,盘子掉在地上摔得汤汁飞溅。 看着夜桀袍子前摆几滴褐色的油点儿,夏疏浅再也忍不住全身都颤抖了起来,她跪在地上不敢开口也不敢动。 “下去!”夏青溪过来站在二人中间,挡住了夜桀的视线,背后的夏疏浅慌忙起身夺路而逃。 一丝不屑在夜桀的脸上一闪而过,他望着自顾自坐在桌旁喝茶的夏青溪,微微弯腰靠近了她: 第300页 “溪儿,一个胆小如鼠的人可不是个好的合作伙伴,聪明如你,一定不会给自己找麻烦的。” “陛下谬誉了,”夏青溪望着一旁的宫女手上的碎瓷片,狼藉的地面上仿佛还残留着夏疏浅的恐惧,“我不过是个普通妇人而已。” 夜桀将整个身子欺了过去,抬手挑起了她的下巴,那双异色的眸子闪着盈动的星芒毫无畏惧地直视着他。 这无畏的神色令他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她躲在一对偷情男女的门外探头探脑,被他发现时那如烧炭一般火红的面颊深深烙在了他的心里,多年来挥之不去。 “普通?”他用拇指轻轻捻了下她的下巴,顺滑的皮肤如白瓷般细腻柔润。 “你不仅是朕的贵妃,你还是名动京都水云间的夏七爷,是西雍的状元,是提出士兵轮休制度、发明洋灰配方、研制出火雷、火铳的西雍王姬。而你却要以普通的妇人自居,溪儿,你在逗朕开心吗?” 夏青溪心里咯噔一下,她以为他只是认出了夏疏浅而已,没想到他连她恢复了记忆都猜到了。 夏青溪缓缓抬手将他的手从下巴上抚下来:“既然我是西雍的王姬,那就是王君的妻子,于我而言,这个身份才是最重要的。” 夜桀眉头骤然一拧,狂躁地再次将她的下巴挑起:“你现在是朕的贵妃,你是朕的妻子!” “陛下莫不是糊涂了,你的妻子是我四姐姐夏疏浅啊。” 夏青溪缓缓眨了一下眼睛,这在夜桀看来是一种挑衅,但他并不想示弱:“若你喜欢,朕可以让你做朕的妻子。” “陛下错了,”夏青溪勾唇一笑:“四姐姐才是皇后最好的人选啊,三司使在朝堂上是个不错的帮手,适当扶植一下这个外戚,进可壮大自身势力,退可与丞相抗衡。重要的是,给了叔父这个皇后的荣耀,他怎么好意思再去追究自己亲兄弟的冤情呢?” 她的笑在他看来勾人心魄,如此睿智的妇人总是令人心动。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她议论朝堂了,但每次她都一针见血,一语中的。 难道这就是王姬与普通妇人的区别? 看似娇弱的身躯却蕴藏着巨大的能量,一颦一笑仿佛都有着某种特殊的意义,越看越令人着迷。 他多想不顾一切将她占为己有,可又怕她鱼死网破,还怕与她为敌——论帝王谋略,她不比任何人差。 他甚至有些后悔挑明她已恢复记忆的事实,因为这样,她再也不会自称臣妾,也再也不会唤他陛下了。 “我要出宫。”夏青溪斩钉截铁,直接了当。 他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接,不留一丝回旋的余地。 “溪儿,他就那么好吗?你为何不肯转身看看朕,朕也可以宠你爱你许你一世繁华。” “哦?是吗?”夏青溪脸上闪过一丝轻蔑:“那你可愿意为我舍命?” “……” “你可愿意将江山交付于我?甘心向我俯首称臣?” “……” “你都不愿。可他愿意,他愿意为我舍命,数次舍生忘死,他愿意将半个北狄都交予我甘心向我称臣。” 夏青溪直直盯着他:“而你的宠爱有几分是因为真心?又有几分是想坐稳王位吞并西雍?” 当对于权力的欲—望被拿出来剖析的时候,夜桀有些恼羞成怒。也从来没有一个妇人敢将他的感情拿出来挑挑拣拣、指指点点,所有人都是祈求着,祈盼着着他的垂怜,而她却是如此地不屑一顾。 她将他的爱说得一文不值,这令他无比恼怒:“有朕的宠爱还不够吗?朕一生都会庇护你,你便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妇人!” “你眼里的尊贵我看不上!”夏青溪的霸气带着几分妇人特有的飒爽,“我本就是西雍王姬,试问你给的尊贵又能比这高出多少去?” 夜桀不愧是优秀的帝王,在短暂的丧失理智后很快就恢复了头脑的清醒。 如今正值两军交战的紧张局势中,若拿她作为交战的筹码,以她的性子肯定会自戕以保西雍不受掣肘。 如此一来,他一回宫就着手准备的棋子,终于要派上用场了。 第206章 七爷给你的消息 夜桀很快恢复了他沉静的神色。 在所有的谈判中,他不允许被别人牵着走,必须掌握主动权。所以他告诉了夏青溪一个消息。 “溪儿,你说得对,夏公良确实不会再追究你父亲的冤情,他只是做出了选择而已——兄弟的清白和夏家一脉的荣辱——他显然忘掉了前者。”说着牵起她的手拍了拍。 “他忘记了,可我还记得。”夏青溪抽回手来,夜桀反而笑了。 “你是个重情义的人。你可知夏公仲当年为了保你,委屈的可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夏三郎母子虽然顶着妾室和庶子的身份,可他们在府里从未受半点委屈,受委屈的还不一定是谁呢!”想起这副身体的原主,夏青溪嘲弄地摇摇头。 夜桀缓缓坐在她身边,望了下她白皙的手指却没有再伸手:“可无论如何,夏公仲是为你而死,还搭上了整个枢密使府的清白。你二哥跟随十九叔而去不问府上荣辱也就罢了,可这夏家三郎好歹也是夏家的血脉,本应过着衣食无忧娶妻生子的阔绰生活,现在却流落街头,着实凄惨。” 第301页 听到这夏青溪心里咯噔一下,当初二哥遣散家仆后为他们母子购置了一套宅院,还给了他们不少钱财,按理说舒舒服服过几辈子都够了,为何还要流落街头呢? 不过夜桀说的也对,若不是她,夏公仲不会死,夏三郎母子依然会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可如今的情形,她有着不可推脱的责任。 “你想怎样?”谈判到达这里,夏青溪完全失去了主动权,她只能尽快了解对方的目的,随机应变。 “溪儿莫要担心,你身为朕的贵妃,你的家人也是朕的家人,朕已派人将他们接入宫中,保准富贵荣华,一生不尽。” 果然,他们被当成了人质! 夏青溪神色自若:“你有心了,既然如此那我去看望一下家人,你不会不同意吧?” “……”夜桀怔了一下后,又瞄了一眼那双白皙的小手:“当然。” 突然,他再次伸手去握她的手,紧紧握住后不给她半分挣扎的机会,“溪儿,你可不可以多看朕一眼,朕对你是真心的。” “真心?你的真心不知要被分成多少份,分给后宫的妃嫔呢,我的心很小,只够装一人而已。” …… 周玉在夜桀从追云殿离开的时候,一直小心翼翼跟在身后,当前面那人突然停下脚步时,周玉的眉头若有似无地皱了一下。 “周玉。” “奴才在。” 夜桀盯着他半晌:“盯紧太后那边。” …… 夏青溪摩挲着掌心里那枚祥云挂件,心里的思念翻江倒海,无数个声音在呐喊着想见他,想见他! 正是由于这次的分别,夏青溪才静下心来仔细审视了她与夜川的感情。 他与东方谨是不同的,后者从小相濡以沫,是朋友、是兄长、是恋人、是她所有感情的寄托,而夜川仅仅是爱人而已。 当他出现在东渊浓雾弥漫的海面上时,那一刻她就在心里确定了他的位置,他是独一无二的。 此生,非他不行! …… 夏疏浅从追云殿回来后,失魂落魄。 那个久违的名字将她在宫里生活许久所筑起的坚硬外壳瞬间击碎。 曾经,飞花、落雪和他,是她年少时所有的梦想,而今再听到他的消息已是物是人非。 这一夜,她彻夜未眠。 凤栖宫里哀怨悱恻的哭声久久盘旋在阴冷的夜空里,这是夏疏浅对命运的控诉和对过去的告别。 翌日清晨,她早早梳洗打扮好,高墙亮瓦之下,她又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后,只有红肿的眼睛似乎还残存着昨夜的一丝哀怨。 但现在的夏疏浅没有精力再顾及其它了,这里的生存法则她早已了然,身为皇后、身为一个母亲,她没有资格长久地沉浸在流水落花似的过往中。 粉桃捧着进贡来的珍珠粉在她的眼窝处不停擦拭着,虽然掩住了眼底的黑雾但怎么也掩不住眼角的愁云。 夏疏浅一直在做着思想斗争。 无疑,那日她已暴露了身份,她想起夜桀曾经警告过她,安分守己可保她后位,若做多余的事…… 但追云殿里住了那么一个人,就像踩在了她的心尖上,压得她寝食难安。 正忧思间,粉桃上前轻声问道:“娘娘可是为追云殿里那位苦恼?” 夏疏浅闭目养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算是默认了。 “娘娘为何不将其除去以解心头之患?”粉桃眼睛一亮,说出了心里的想法。 “没用的,她若死了,陛下不仅会在心里念她一辈子还会恨上本宫,到时陛下的心里哪还有本宫的一席之地?”夏疏浅捏着眉心不耐烦地摇摇头。 “娘娘,您何必自己动手呢?若陛下他自己动手,那结果或许还未可知呢!就算她死了娘娘也不必忧心。奴婢不信一个死人还能抵得过娘娘与陛下的天长日久不成!” 粉桃的一番话令夏疏浅顿时来了精神,她半睁开眼睛嘴里喃喃了一句:“若陛下自己动手……” …… 夜桀作为新帝登基后,南方大旱,朝堂百姓皆以不详但无人敢言。因为一直忙于边关战事,所以钦天监上书的祭天大典一直没有落实。 最近朝堂上主张祭天的声音又开始出现,夜桀也吩咐钦天监开始张罗祭天大典。 自从新帝登基,邵孤光就推脱年纪大了行动不便,想要告老还乡。奈何夜桀不放人,因为他知道的太多,放他归乡夜桀实在不放心。 邵孤光便一直称病不再过问钦天监之事,将一并事务皆交给了徒弟南星。 此次祭天大典是南星第一次独当一面安排如此盛大的大典,所以大小事宜都亲力亲为,以期大典的顺利进行。 …… ————— 西雍皇宫。 夜川将那枚小火铳轻轻放在案头上后,又开始批阅奏疏了。 最近改革推行得异常顺利,所有的事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除了她。 不知为何,今日他的心里格外不宁静,批了几份奏疏后,索性将朱砂笔往笔山上一搁,又将小火铳捧在了手里。 “主子——主子——” 无论何时何地,无论身处何种身份,水坎的直爽的性子和嘹亮的大嗓门总能穿透一切。 此时,她不经通报径直往殿内闯了进来。 两侧的侍卫来不及阻拦,她一只脚已经跨了进来。 第302页 夜川抬头示意侍卫下去后并没有理会她,继续摩挲着手里的小火铳。水坎将一个信卷儿“啪”地一声拍在了案桌上,郑重其事道:“主子,七爷给你传消息了!” 第207章 帝王无家事 康启元年,农历十月初八。 这日是二十四节气的寒露也是夜桀率百官祭天的日子。 新帝登基以来首次盛大的节日,异常隆重。 宫里各部提前许久便开始准备,祭祀用的礼器皆用滴有清豆油的水擦拭过一遍,显得格外铮亮。 天还不亮,六畜八珍等祭祀用品已安排妥当。 南星推开了师傅邵孤光的门,毕恭毕敬行了礼:“师傅……” 看他欲言又止,邵孤光睁开闭目养神的眼睛望了眼身旁,示意他坐下说话。但南星有些紧张,也有些不自在,所以并没有落坐。 “师傅,徒儿将一切大典事宜都布置妥当了,一应人员也安排好了,您可还有什么要跟徒儿交代的?”南星弯腰仔细询问着。 邵孤光缓缓将眼睛闭上,半晌吐出一句话:“繁华无度,聚散离殇,星轨运行,自有定数。” 南星听不明白,待要再问却见师父已然坐定,只得退了出来。 …… 日出前七刻,时辰一到,斋宫鸣钟,帝后起驾往祭天坛。 按照祖制,从行宫到祭天坛的距离不可乘坐车驾,只能步行。 帝后均着规格最高的礼服,厚重繁锁又华贵隆重。一路钟声不断,待行至祭天坛,钟声止,鼓乐声起。 大典正式开始。 南星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拿礼器的手有些颤抖,虽然已再三核实过,但对于第一次经历这样大场面的他而言,还是在心里不断地打着鼓。 “帝后行礼——” 南星一面唱和一面将礼器呈上,所有人齐齐望向他,在帝后缓缓步入祭坛的毡毯时,南星偷偷吁出一口气来。 帝后二人缓缓而行,南星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下,百官们祈求风调雨顺万民昌和,而他作为小小的钦天监代监正,此时却虔诚地祈祷此次大典能顺利完成。 鼓乐声渐行渐止,取而代之的是大法号绵长浑厚的音色,整个祭坛上空盘旋起庄重的声音。 众人的心随着帝后二人的脚步而动,仿佛每一步都是一个单独的仪式。 就在行至一半的时候,突然,“嘭”地一声,皇后手里的礼器碎裂成齑粉! 片刻死寂之后,群臣开始骚动起来,离她最近的夜桀赶紧将其扶住:“皇后,皇后!” 夏疏浅身前一片震碎的粉末,喷洒在前襟玄色的礼服上显得尤为扎眼,她双手垂下双目紧闭,一动不动躺在夜桀的怀里。 “传太医!快传太医!”夜将其揽在怀中大声吼道。 大法号浑厚的声音戛然而止,侍立在一旁的侍卫一拥而上,宫女内监们围在外面伸长了脖子干着急,不一会儿太医拎着医箱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 南星早已吓得双腿打颤,俯首跪地不敢抬头,在他担任主管的祭祀大典中出了这样的差池,他已经想到了自己的后果。 一旁的师弟南月赶紧将其扶起,“师兄,陛下传你过去问话。” 南星尝试了几次都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将嘴一张一合大口地喘着气,巨大的惊恐伴着全身的颤抖使得他步子都迈不开,只能由南月拖拽着向前。 “南星,你好大的胆子!”本就不怒自威的夜桀,此时的脸上阴云密布,气压骤然降低,众人连呼吸都异常费力。 南星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好不容易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陛,陛下,微臣提前将法器检查了数次都……都没有发现异常。此次乃微臣第一次主持如此盛典,一应人员和器物微臣皆亲力亲为,不敢有半点差池啊,还望陛下明察。” 南星说完不断磕头,战战兢兢噤若寒蝉。 夜桀眉头紧拧,目光如剑。 一旁的南月赶紧跪下帮腔:“陛下明鉴!师兄自从接管了大典事宜后,无论大小事宜皆亲力亲为,这些我们都看在眼里。” 传闻邵孤光的两个徒弟素来不合,今日一见,传闻并不可信。 南月继续说道:“师兄呕心沥血不可能出差错,法器碎裂,实在是……非人力可为……” 夜桀眉毛一挑,饶有兴味地望着南月:“哦?这么说法器是自己炸开了?” “启禀陛下,娘娘醒了!”此时御医来报告了夏疏浅转醒的消息。 夜桀上前查看,只见夏疏浅微睁着眼睛,脸上一副惊恐的神色:“陛下……” 夜桀急忙上前关切问道:“皇后觉得如何?” 他眼里迫切的神色以及语调里带着的那一丝温柔令夏疏浅的心头一软,她曾以为他们之间只有单纯的客气与功利,她也曾无数次奢望在这高深的宫墙里能有一丝深情,如今,她仿佛看到了命运对她独有的偏爱。 夏疏浅眼眸湿润,伸手抓住夜桀的手:“陛下,臣妾没事……只是……” 夜桀见她迟疑,就将另一只手握住她的,轻轻捏了捏安慰道:“皇后莫怕,朕为你做主。” “陛下……”夏疏浅声音打着颤儿,眼里含着泪水,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臣妾最近总是心神不宁,身边亦时有怪事发生……” “有何怪事?”夜桀充分表明了对此事的好奇心,这一点极大鼓舞了夏疏浅。 第303页 “前几日臣妾喝茶时,茶壶突然裂开,滚沸的水还将臣妾的手臂烫伤了。”说着将衣袖微微一撩,露出包裹着伤口的白布条。 “还有昨日,臣妾照料了许久的一盆桂花花盆突然崩坏,粉桃查看了半天不知为何。再加上今日法器突然震碎,臣妾这心里总是悸动难安……” 夏疏浅哽咽着,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颤抖的身体就像深秋里的枯叶般摇摇欲坠。 “启禀陛下,小生有要事禀报。”此时南月走上前来行了一礼。 夜桀睨了他一眼:“说!” “小生最近几日观星象,发现北方多了一颗小星出来,直冲中宫,参照娘娘方才所说最近几日的怪事,小的斗胆猜测是宫内多了不该留之人。” “大胆!”夜桀眉峰一挑,眸光里尽是狠戾。帝王的威严震得眼前之人慌忙跪地俯首,身子抖得如筛糠一般。 他随即哼笑一声:“朕的皇宫何时轮到一个小小的监吏来指手画脚了?” 夜桀的质问不仅将南月震慑得一动不敢动,后面的文武百官也心有余悸。 夏疏浅更是深吸一口凉气,虽然极度畏怯,但还是伸出苍白的手指扯了扯夜桀的衣袖:“陛下……” 夜桀回头,夏疏浅的脸色苍白努力保持着镇静:“陛下,钦天监卜问凶吉从未出过差错,何不,何不让他细细说来再下决断?天星异像若放任不管,恐危害朝堂社稷啊。” 此话一出,文武百官顿时议论纷纷,有几人大胆出来觐言:“陛下,娘娘所言甚是,不如让钦天监言明是哪宫出了问题,早做决断以免危害社稷啊。” 夜桀不以为然,唇角一勾,意味深长望着觐言的几人:“诸位爱卿莫不是也想管朕的家事了?” “陛下!帝王无家事,一切皆关乎江山社稷,还请陛下明察!” 正宫皇后屡遭异象,钦天监信誓旦旦,作为劝谏帝王的言官们自然义不容辞,各个都是大义凛然之色。 “皇后以为如何?”夜桀的声音里没有了方才的柔情,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冰冷。 他从不问她朝堂之事,可今日却公开征求她的意见,这令她有些不知所措。 “臣妾以为,江山社稷为重……”夏疏浅轻飘飘吐出几个字后咬紧了嘴唇。 “夏爱卿以为如何?”夜桀又点名夏公良,换了一番虚心听谏的模样。 夏公良原本一言不发,他知道此时无论说什么皆不讨好,但眼前的人是夏疏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夏家的荣誉全都压在了她一人身上。 迟疑片刻,他还是行礼回道:“回陛下,以微臣之见,皇后乃后宫正宫,天有异象必有不测,小星冲撞势必会惊扰后宫,牵扯前朝,还请陛下早做决断清除不该留之人。” 夜桀没有回应,他静静扫视着一众人,目光落在丞相林司南处停了下来:“林相呢?也这般认为的吗?” 林司南从容不迫,与先前这些人相比似乎多了份坦荡。他不急不慢行过礼后开了口:“回陛下,微臣并不赞同夏使君。”说完朝夏公良处看了一眼继续道:“两星相冲,就算看天象也极难断定出是谁冲撞了谁吧?这还要看两星具体为何才好下决断。” 夜桀眉头微蹙,细细思忖一番似乎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于是转向南月:“两星分别对应何人?” 南月战战兢兢开口:“回陛下,中宫星对应凤栖宫,小星……小星则为追云殿。” 当追云殿这个名字被说出来时,众人一片疑惑的神色。 追云殿何时有主了? 不过众人也迅速在心里有了判断,若两星相冲危及社稷非要除去一个的话,一个为正宫皇后,另一个无论是谁都不及皇后身份尊贵,那么被除去的一定是追云殿的主儿。 见夜桀迟迟不下决断,皇后又一副不堪受累的样子,大臣们纷纷上前劝谏不止。 在一片喊着“江山社稷”、“天下通和”的劝谏声里,夜桀的耐心终于被耗尽了。他长袖一挥,愤怒地扫视着一众百官,眼前顿时鸦雀无声。 但底下的官员,尤其是言官已经做好了死谏的准备,仿佛这就是他们的无上荣光。 夜桀拳头紧攥,头上青筋暴起,愤怒席卷了整个祭坛,眼里仿佛有一团火要将眼前所有人都焚烧殆尽。 “好一个两星相冲!好一个江山社稷!多了不该留之人?你们可知此人身份的贵重?!此人是大玥最重要的人!” 夜桀几乎是咆哮着,血脉喷张的愤怒震慑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其中最震撼的当属夏疏浅。 她原本觉得,夏青溪不过是夜桀图一时新鲜所圈养的玩物,只要及时除去,便不会再有什么风浪,假以时日,只要自己再多努力一些终究会赢得他的心。 可他却说,她是大玥最重要的人!连自己这个皇后都不曾有此殊荣,难道陛下还要让她做大玥的王姬不成?! 夏疏浅眼睛猩红,嘴唇紧紧抿着,颤颤巍巍挣扎着起身后,扑倒在夜桀的脚下。 她颤抖地伸手抓住他的龙靴:“陛下……还请陛下以社稷为重,追云殿那位不值得陛下为她做到如此……” 夏疏浅拼死力谏,好一副贤德皇后的模样。 “不值得?!”随着这一声反问,夜桀的愤怒消弭在广阔的祭坛上,他神情复杂地望着脚边的人,语气突然缓了下来,虽然轻柔却如铁锤般砸在了她的心上。 第304页 “朕第一次见如此狠心的母亲。” 母亲? 母亲! 难道追云殿住得不是夏青溪? 第208章 两星相冲 夏疏浅惊恐地望着眼前这张线条柔和的脸,柔美的五官此时却显得锐利。 她努力让自己保持镇静,皇后应有的威仪和气魄此时更不应该少:“陛下……臣妾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她的心里隐隐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这种感觉异常强烈,强烈到一瞬间她已在心里猜测到事情的原委。 但无论如何,她还是想搏一搏。 “不明白?你汲汲营营想除去的追云殿里的人,你可知是谁?” 夜桀戏谑地望着她,就像看着圈里待宰的羔羊一般。 此时他表现出了在她身上前所未有的耐心。 “臣妾……臣妾不知。”她当然不会傻到承认去过追云殿。 当着百官的面,他无论如何不会为了一个妃嫔来处决这个皇后。 事到如今,能救她的唯有皇后的身份。 “既然不知,那为何笃定是追云殿冲撞了凤栖宫?” “……” 不明就里的大臣们听的云里雾里,无论追云殿里住了哪位妃嫔,难道身份比皇后还尊贵? 想到这里,又有几名言官出来死谏,在祭天大典这样隆重的日子里,誓要将危害社稷的障碍铲除。 夜桀虽然贵为皇帝,但此时却势单力薄。除了丞相林司南,其余人不是保持中立,明哲保身,就是与言官一道力谏铲除追云殿之人。 正当双方僵持不下时,言官出来亮明了决心:“陛下,请以社稷为重,若今日无法铲除障碍,臣等也无颜再回朝堂了,就留在这祭天坛上跪求祖宗的庇佑,也权当为国献身了。” 事态已陷入僵局,而此时夏疏浅又出来为这僵持的局面添了一把火。 她跪在地上啜泣道:“陛下……臣妾身为皇后,怎能眼睁睁看着百官长跪祭天坛呢?若真要除其一,那就让臣妾来为社稷献身吧!只是臣妾想向您求个明白,追云殿里到底是哪位妃嫔,值得您与整个朝堂相抗?” 一番话说得众人无一不为之动容。 夜桀眯起眼睛死死盯住夏疏浅,好一个贤德皇后,不惜以性命想要挟吗? 若真的处死了她,昏君的罪名也就坐实了。 “陛下!不可啊!皇后身份贵重,怎可折屈中宫?” 正如夏疏浅所预料的一样,这群言官是不会同意夜桀将她处死的,他们誓死都要维护住夜桀明君的名声。 “够了!” 但夜桀似乎已经失去了耐心。 他睥睨着眼前这些人,仿佛在看一出闹剧。 他们一个个千姿百态,慷慨激昂,就像提线木偶一般被无形的线操控着。 “既然你想死个明白,那就摆驾追云殿吧。” 此时的夏疏浅还是抱有希望的,她笃定百官见了夏青溪后肯定又是一番死谏。 玥国历代朝臣向来尊崇星轨占卜之说,钦天监虽不入朝堂但却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到时群臣齐谏,夜桀就算不愿也不行了。 只要这次能除了夏青溪,她下定了决心,日后一定加倍对他好,总有一天他一定会看到她的好的。 远远的,追云殿卷翘的瓦沿落入人们的视线,这座传说中的宫殿像蒙着一层面纱般带有神秘的色彩。 进入以后,珍奇树木稀有花草看得人眼花缭乱,还有各类珍禽散落其中,一时间仿若置身仙境,众人不禁啧啧称奇,竟忘记了此来的目的。 又穿过了一道回廊后,只见宽敞的院落中,几个宫女围着一个小婴儿床不停逗弄着里面的婴孩。就连宫女的穿着打扮也比其它宫殿的要华贵不少。 院里众人见了圣驾,赶紧过来行礼。 为首的一个婆子磕了头又忙不迭向夜桀汇报:“许是借了这里的好风水,陛下自从将小皇子养在追云殿,小皇子越发的精神了。” 婆子一张巧嘴,说得夜桀喜上眉梢,赶紧命人将小皇子抱来捧在怀里不停逗弄。一旁的林司南见小皇子咧着嘴笑了也开心道:“陛下,小皇子虎头虎脑,贵殿与贵子相得益彰,是社稷的福气啊。” 群臣也沉浸在一片欢乐祥和之中,完全被眼前的父子之乐所感染,只有一人始终记得此行的目的。 夏疏浅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她终于明白了夜桀那句“如此狠心的母亲”是什么意思了,也明白了原来在祭坛上所有的柔情都是为了现在这一刀。 同样面如死灰的还有跟在后面的南月。 如此重大的祭奠,师傅只委托给了师兄一人,而他想帮忙时,师兄总是客气地对他说:“我自己可以的,不劳烦师弟了。” 不过是比他晚入了几天师门而已,师傅对待他们却有着云泥之别。 让他怎么不恨? 皇后答应过他的,只要帮他扳倒了追云殿里的这位就许他钦天监监正的位置,他本以为追云殿里不过是个得宠的妃嫔而已,可谁想到竟然是嫡长皇子! 在祭天大典上做手脚,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南月不住地颤抖,额头的汗一道道淌了下来,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在这场阴谋中能活下来。 如何才能活下来?他不断地问自己,如何才能将这场阴谋掩饰过去? 第305页 突然,他灵光一现,既然不能掩饰,那就将其坐实! 他慌忙爬到御前,磕完头后努力平了下心神:“陛下,两星相冲取其轻,既然皇后娘娘最近异象缠身,说明已到了不得不做选择的地步了,还请陛下早做决断。” 夜桀又逗了孩子几下,依依不舍地将其交给奶妈,这才开始正色望着眼前的南月。 “这还需要选择吗?蠢货!”夜桀没有开口,但林司南却说出了大家的心声。 群臣纷纷附和,这次他们比刚才更为卖力—— 原先保持中立的现在表明了立场,誓与陛下皇子共存亡;原先反对的,为了掩饰自己的错误,更加不遗余力的要除去皇后这个障碍。 或许,除了除去皇后这个办法之外,还有别的办法,但他们方才信誓旦旦逼宫的时候都没有提,现在更不会提了。 除了夏公良,在场的所有人都希望皇后死,只要她一死,所有人的罪责便可推脱得一干二净。 夏公良急忙出来行礼,“陛下,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还望陛下明察!” 如今能为夏疏浅说话的也只剩下了一个夏公良了,或许连夏公良都不是真心为了她,只是为了夏家的荣辱而已。 夏疏浅呆呆坐在那一动不动,她现在还能说什么、还能做什么呢?跑到御前去哭呛告诉他真相吗?告诉他没有什么两星相冲,一切都是自己的阴谋吗? 就算说出来有什么用?南月会承认吗?还有百官,他们会站在自己这边承认被一个妇人操控扰乱朝堂吗?不!他们不会承认,他们只会将两星冲撞的事情坐实,以表明他们护国护君的衷心! 而夜桀凉沉的眸子里全是冷漠。 或许,他从一开始,就已经知道了真相。 或许,他从一开始,就陪着他们在演戏。 她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夜桀可怕过,那张柔美的脸总是让人的心里生出熨帖来,可今日她才彻彻底底明白了他的狠绝。 可她不明白的是,他最不能忍的,是她嘲弄群臣,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工具,这是对他最大的蔑视。身为朝堂上统领百官的帝王,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在逼迫他的同时,也将自己逼上了绝路,任凭夏公良怎么哀求都换不来丝毫的同情,只会招来更多的“义正言辞”。 满朝文武各个嘴里皆是江山社稷,这座大山将夏公良死死地压在下面,无论挣扎都无法撼动。 此时南星瞅准时机,上来趁热打铁:“陛下,今日是钦天监算好的黄道吉日,不如就在今天将冲撞皇子的中宫祭天,如此可保我大玥社稷长存,无后顾之忧啊。” 虽然这也是大家的想法,可无人敢说,如今钦天监都发话了,他们似乎又有了努力的目标,全都卖力地附和着南星。 夏公良拼尽全力想冲到御前再求一次,一旁执槊的侍卫以为他欲行不轨,将其拦了下来,可怜夏公良只能远远地唤着:“浅儿……浅儿……” 不知是厌了还是不屑,夜桀看着这些人卖力的表演,不动声色。 一场华丽的表演终将落幕,夏疏浅知道自己难逃一死,她挣扎着起身奔向奶妈的方向:“让本宫再看一眼本宫的孩儿……” 奶妈抱着孩子连连后退,她小心翼翼抬头望了眼夜桀的方向,见他并没有阻止,就将怀里的孩子交给了夏疏浅。 夏疏浅捧着孩子跌坐在地上,眼泪肆虐,一度哽咽难以言语。 “儿啊……母后不能陪你了……以后你要好好听父皇的话,好好读书习武……不要辜负你父皇的期望……” 夏疏浅悲痛欲绝,还来不及听孩儿叫一声母后就要生离死别,此后再无相见之日,对于一个母亲而言无疑是残忍的,但对于后宫、朝堂、整个帝王之家的权谋而言,又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比起祭坛上的苦言相劝,明明现在更令人动容,可周围的人全都是一脸冷漠,他们冷眼旁观着这一场母子离别。 夜桀朝侍卫使了个眼色,奶妈赶紧将孩子抢回来,侍卫上前押人,眼看夏疏浅就要被带走。 “陛下且慢!” 循声望去,只见南星出来阻拦,众人皆不解,疑惑地望向他。 南星跪地将自己的看法说了出来:“陛下,自从筹备大典以来,微臣夜夜观摩天象,不敢有半点怠慢,”他顿了顿,抬起头来继续道“微臣并未发现两星相冲的情况。” 人群里顿时炸开了锅。大臣们交耳议论,纷纷猜测。 最吃惊的当属夏疏浅,本以为必死无疑,这南星平素与她并没有什么交情,此刻为何要冒着杀头的罪名来替她说话? 第209章 她在玥国皇宫 夜川迫不及待将信筒打开,信卷上一行小字映入眼帘。 水坎在一旁急切问道:“主子,七爷说什么了?” 夜川阴郁了许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这更急坏了水坎:“主子!七爷到底说什么了?她在哪里?我们什么时候去接她?” 水坎一连串问题问下来,丝毫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索性伸手去捞夜川手里的信卷。 此时夜川心情大好,并不理会她的无礼举动——况且她向来就没有遵循过什么礼数。 “这……这都是什么?!”水坎看着信卷上奇怪的文字疑惑地看着夜川。 第306页 “殄文。”夜川给了她答案。 “殄文?”她还是有些不明白:“那这是什么意思?” “龙泽起。” “就这?七爷没说她现在在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夜川只是一笑,不再回答她。 他与夏青溪的默契,即使说了旁人也未必能懂。她将七星偈传来,除了告诉他偈语的内容,更重要的是让他知道她还活着。 以她的聪明才智,只要还活着,在任何地方都会左右逢源如鱼得水。 这一点他坚信不疑。 …… 玥国皇宫。 夏三郎母子被安排在宫里最偏远的殿里,祭天大典这日,夜桀终于安排了他们见面。 夏青溪没有乘撵轿而是乘坐一顶小轿子,由衣着普通的内监抬着缓缓而行。这样普通的一队人,扔在宫内的宫道上完全引不起他人的注意。 她掀开帘子看窗外的红墙碧瓦,阳光有些刺眼,她放下帘子掩在帘后的阴影里。 不得不说,夜桀履行了当初的承诺,虽然这座宫殿位置偏远,但内里的一应布置用度皆高于寻常宫殿里。 他确实保证了荣华,但她要的不是一世。 轿子穿过几道回廊直到主殿门口才停下。还不等下轿子便听到屋内妇人的娇笑喘息声,还有夏三郎急切的、不停唤着“美人儿等等我”的声音。 夏青溪站在门口定了定神,大声咳嗽了几下。 “美人儿,别跑呀——” “这里呀,快来嘛——” 屋内夏三郎衣衫不整,敞开的胸襟露出肥硕的胸膛肚皮,跑起来全身的肥肉一颤一颤的。他一手执着酒壶一手捞住了一个宫女,迫不及待就下嘴啃了下去。 “咳咳……”夏青溪脸颊微红,偏过头去又咳嗽了几声。一旁随行的宫女看不下去了,站在外面大声呵斥:“贵妃来了还不快行礼?!” 这一喊吓得他一个激灵,他抬眼望见了站在门口的夏青溪,笑容顿时堆满了肥硕的面庞。 “参见贵妃娘娘。”由于体型的肥胖,他跪地行礼的时候显得有些滑稽,由于肚子太大,他试了几次才勉强将头磕在地上。 此时薛姨娘也从偏殿急急赶了过来,一到跟前,也学着夏三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直呼:“贵妃娘娘万安。” 初入枢密使府的时候,夏青溪曾想过让他们母子臣服,如今看到他们毕恭毕敬地跪地行礼,心里却五味杂陈。 “起来吧。”夏青溪语调平淡。 方才嬉戏的宫女们跪在一旁噤若寒蝉。 “你们也起来吧。”夏青溪朝夏三郎身后瞄了一眼。 看她落座,夏三郎殷勤地过来奉茶,肥硕魆黑的手与小巧的白瓷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七妹妹……” 刚一开口,就觉得夏青溪身后站着的那名宫女狠戾的目光直插过来,他顿了顿:“贵妃娘娘,陛下……陛下仁慈,我们在这什么也不缺,吃穿都好,还有美人儿相伴。” 说到这里他的眼睛眯了起来,仿佛在回味刚才的温柔之乡,一脸的猥琐。 夏青溪瞥了眼旁边的椅子:“坐吧。” 夏三郎刚要落坐,却被一旁的薛姨娘狠狠瞪了一眼。 “娘娘真是折煞我们了,”薛姨娘赶紧挡在夏三郎身前卑躬屈膝:“我们能站在这里就已经是承沐陛下和娘娘的荣光了。” 夏青溪没有言语,只是抬手屏退了闲杂人等,只留了他们母子。 夏三郎有些不解,“七……贵妃娘娘,您这是……” “你想死还是想活?”夏青溪突然抓住他圆润的手腕,冷不丁问道。 夏三郎被吓得不轻。 他没有忘掉在府里的时候是怎么对待这个妹妹的,今日,莫不是要来寻仇? 他咽了口唾沫,脸上又堆满了谄媚的笑:“贵妃娘娘,小的……小的当然想活,小的想活。” “既然想活,接下来的话你就好好听好了。” 夏三郎点头如捣蒜,薛姨娘也在一旁紧张地绞着帕子。 “要不了多久我就会离开这里,到时我会安排好人来接应你们一起出宫,切记,此事万万不可向外人说起。” 夏三郎谨慎地再次点头,“那我们……我们什么时候出宫?” “到时候自会通知你,在这期间你该吃吃该玩玩,越荒诞越好,你只要记得在离宫前尽情享乐就是了。” “真,真的?”夏三郎将他的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不停搓着圆滚滚的双手,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薛姨娘狠狠掐了一下他的胳膊,疼得他龇牙咧嘴:“哎呦——母亲,您掐我干嘛?” “是,是。我们谨遵娘娘的吩咐。”薛姨娘赶紧朝夏青溪用力点头,初次见面时的跋扈早已在她脸上寻不到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三分尊崇七分惧怕。 曾经被欺负和算计的人如今发达了,爬上了贵妃的位置,难道不应该回来找他们母子二人算账吗? 这谁能说得准呢? 所以二人对夏青溪都极尽讨好奉迎,生怕她一翻脸要了自己的小命。 …… 追云殿。 虽然夏疏浅不懂南星的目的为何,但她一下子就抓住了这个救命稻草,只要还有一丝能活下去的希望,她都要牢牢抓住。 “陛下,臣妾知错了……”夏疏浅挣脱开押解她的侍卫,不停磕头认错:“都怪臣妾嫉妒心太强,一听到追云殿有了主人就想着除之而后快……最近臣妾并没有遇到什么异象,那些都是臣妾编造出来的……” 第307页 夜桀眉毛一挑,深深注视着眼前之人。待宰的鱼儿离了水面,横竖是要扑腾几下的,他坐回侍卫抬来的宝椅上,兴味盎然地审视着她。 “那今日的大典上法器为何会炸裂?” “回……回陛下,是臣妾提前准备了火药,用手腕上的水晶串借着阳光点燃的。” 夜桀目光落到她手上的那串水晶上,冰冷的声音像要将她拉入地狱:“你可知扰乱大典,蛊惑群臣,照样难逃一死。” 她当然知道! 可是扰乱大典的罪名毕竟是人为的罪名,而两星相冲却是天命难抗,如此一来,就有回旋的余地,特别是大哥还在前线为国杀敌,于情于理他都有可能网开一面。 “陛下!皇后也是一时糊涂,所以才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夏公良在一旁大声喊道:“求陛下看在大郎在前线担任主帅的份上,暂且饶皇后一命吧!” 主帅在前线杀敌,若现在处死他的胞妹,势必会动摇军心。 夜桀并没有半分为难之色,顺着夏公良的一番话道:“夏使君所言甚是,就将皇后打入冷宫,南月即刻问斩,南星仗责三十。” 一切都显得那么顺其自然,就像提前谋算好了似的。 起驾的队伍浩浩荡荡,夏疏浅瘫坐在地上盯着离去的人群。 夏公良过来将其扶起安慰道:“皇后莫怕,待大郎凯旋归来,看在战功的份上,陛下也不会一直将你关在冷宫的。” “父亲放心,我一定会等到哥哥回来的那一天。”夏疏浅明显还心有余悸,说话的声音有些打飘。 此时,匆忙赶过来的粉桃见夏疏浅这副样子一下扑了过来,掩不住哭腔:“娘娘,娘娘您受苦了。” “去,将那张信卷送出去。”夏疏浅抓住粉桃的手吩咐道。 …… 水坎抓着刚刚得到的消息再次冲过侍卫的拦截嚷了起来:“主子——主子——” 与第一封信相比,夜川这次是着着实实笑了出来,唇角弯成温柔的弧度,露出几个洁白的牙齿,星眸闪耀温润无比。 “主,主子?”水坎小意唤了一声,她从来没有见过夜川如此开心过,开心到将笑容都毫不掩饰地挂在了脸上。 她跳起来伸头往信卷上瞅了一眼后,嘴巴撅了起来:“怎么又是殄文,七爷手里到底有几句七星偈?不能一次说完嘛!” 水坎懊恼地抓起桌子上果盘里的柿饼狠狠咬了一口:“主子,这次七爷又说了啥?” 许久没有听到夜川的回话,水坎抬头望去,只见进来几个侍卫上来就将她往外拉,她又望向夜川,而他却一直盯着手里的信卷不停傻笑。 直到水坎被拖出去,她将柿饼咬在嘴里双手把住门框含含糊糊吼道:“主子,你怎么能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呢?七爷到底说了什么呀?你怎么能将七爷的消息独吞呢?你快告诉水坎……” 夜川将手里的信卷看了又看。 当初他们一起探洞的时候,夏青溪就抱怨过殄文太难懂,于是他就拿起树枝在地上教了她一句,虽然她当时没有问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她肯定能猜到。 而这上面就是那句殄文——我爱你。 水坎依然不死心,不停叫嚷着:“主子,七爷现在到底在哪里?” 夜川摩挲了一下信卷的纸张,滑腻柔软,是上好的竹帛纸,这种纸极为金贵,只有玥国皇宫内身份显赫之人才有,他再次挑了挑唇角:“她在玥国皇宫。” “什么?!”水坎一愣神,侍卫们瞅准时机将她从门框上拉了下来。 “剩下的交给你和火离了。” “主子——”水坎终于被侍卫们拖走了,她只能大声喊叫两声,以此来发泄心里的不满。 …… 祭天大典后,夏青溪依然住在追云殿。她刚一回来,周玉就去了夏三郎母子处。 虽然那二人没有见过周玉,但从他的穿着打扮来看来头一定不小,所以迎他进来的时候心已悬在了嗓子眼上。 “不知内监大人大驾光临有何吩咐?”薛姨娘讨好道。 周玉倒是客气,一点儿大内总管的架子都没有,他朝二人行了一礼,倒把二人吓了一跳。 “洒家是奉陛下的命令前来探望二位的,不知二位住得可习惯?” “习惯习惯!”夏三郎抢先道:“陛下赏我的小娘各个娇俏可人儿,我很满意……”说完眼睛又眯缝了起来,两只胖手来回搓着。 薛姨娘赶紧上前打断夏三郎的话:“内监大人,都是托了陛下和贵妃娘娘的福气,我们母子在这里一切都好,一切都好。” “哦?那洒家就放心了,若有什么短着的缺着的,一定要告诉洒家。” “没有,没有……”徐姨娘一脸客气,不自然地笑着。 “贵妃来时可对你们说过什么?”周玉脸色一敛,突然收起了笑容,神色严肃了起来。 “说过说过,贵妃一直在说让我们感念皇恩浩荡,我们能有今天都是承沐了陛下和贵妃娘娘的恩泽。草民每日都烧香拜佛,祈求陛下和贵妃娘娘身体康健万事顺遂。” 周玉耐心地听薛姨娘唠叨完后,面色更见狠戾,将拂尘一甩,尖细的声音回荡在屋子里:“洒家是说,贵妃来时可对你们说过什么?” 周玉身后的小太监上前补充道:“周总管问你们话最好老老实实回答,不然啊,这宫里头有的是让你们开口的法子!” 第308页 夏三郎一听吓得腿都软了,抱头缩成一团:“周总管,我说,我说。” 薛姨娘望了一眼被吓破胆的夏三郎,连连摇头叹气。 “嗯——”周玉将一个嗯字吊得百转千回,翘起兰花指捋了下手里的拂尘。 “贵妃娘娘说,说她马上要离开这里了。” 第210章 我哪里还有什么开心的事? 夏疏浅从凤栖宫搬出来被囚在了冷宫里,虽然保留了皇后的封号,但在冷宫中的各种滋味,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现在唯一祈盼的就是,哥哥夏点尘能够凯旋归来救她于水火。 此刻她也希望夏青溪能早日离开皇宫,一切都回到原来的轨迹上来。 午膳时间已过,可小厨房迟迟没有送餐食过来,粉桃气不过去找他们理论。 只见小厨房里厨娘和一个打杂的丫头正围坐在桌子旁吃饭,粉桃上来就破口大骂:“主子还没吃呢,你们这些奴才倒先吃上了!这是哪门子的规矩?!” “规矩?”厨娘歪头瞥了一眼这个不速之客,将碗筷使劲往桌上一放,腾地站起来指着粉桃就骂:“哪里来的小蹄子,瞎了你的狗眼竟敢跑到老娘眼前撒野!规矩?老娘就是规矩!” “你以为你还是凤栖宫里掌事的大宫女啊,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里是冷宫!”一旁打杂的小丫头也起来帮腔:“今日就领了这么点儿东西,我们都还吃不饱呢,哪有东西来给你们?!若不是被你们带累,怎会平白无故遭受那么多白眼!”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怼的粉桃哑口无言,她明白,皇宫就是这样一个地方,你发达了所有人都来巴结逢迎,你落魄了,连个打杂的粗使丫头都能踩到你头上抖一抖。 冷宫里最冷的,不是冷汤冷菜冷水冷茶,最冷的,是人心。 粉桃一路走一路哭,到了门口后胡乱抹了几把眼泪。 “娘娘,他们,他们欺人太甚!”粉桃红着眼睛愤恨无比。 夏疏浅见粉桃哭着回来,心里也猜出了大概。“去把父亲托人送来的没吃完的糕点拿来。”,她倒是看得明白,“皇宫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你越是挣扎就会被撕咬得越透彻。” “娘娘……”粉桃有些不舍气,就算入了冷宫,好歹皇后的封号还在,况且大郎在前线杀敌,迟早要捧个军功回来,到时候他们就不怕皇后找他们算账吗? “你把吩咐你做的事做好,只要耐心等待,本宫一定会出去的。” “放心吧娘娘,按您的吩咐,信卷用了最好的竹帛纸呢。” …… …… 夜桀修长的手指一下下敲着椅子扶手,闭着眼睛听周玉在一旁汇报:“那姨娘有几分滑头,倒是那夏三郎一下就将事情交代了。” 夜桀的手指停止了敲击的动作,周玉赶紧继续道:“夏三郎交代,贵妃娘娘说她很快就会离开皇宫。” 周玉说完,夜桀的手指又开始了一下下的敲击。 “奴才已将追云殿里负责厨房膳食的一应人等全都换了。陛下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周玉总是将能想到的做在前面,聪明机灵,是宫里得宠与生存的唯一法宝。 “太后那边可有异常?”夜桀微微睁开了眼睛。 “回陛下,太后并不知贵妃娘娘的身份。” …… …… 午膳时候,夜桀总爱在追云殿里用膳。 夏青溪不似其他妃嫔一般,殷勤地布菜盛汤,忐忑地站在一旁,时时刻刻担心着自己的小厨房里哪道菜做得不和胃口。 而她不一样,总是理所应当地坐在桌旁,无论何事,伤心也好开心也罢,都不会影响她吃饭,更不会因为他的到来而欣喜半分。 而在追云殿里,所有的尊卑仿佛都颠倒了过来。 “溪儿,这个胡瓜是藩国刚刚进贡过来的,你尝尝。” “嗯。” “溪儿,这牦牛肉是北狄特有的,你尝尝。” “嗯。” “溪儿……” 夏青溪抬眼望着他,将其打断:“你很喜欢看别人吃菜?” 夜桀被这句话逗笑了,他想起他们初见时,她也是这般率真豪爽,现在也完全不把他当皇帝来看,用她的话说就是:“我也是王姬,也是一国之主,况且我西雍国土比你大得多,凭什么要对你卑躬屈膝呢?” 全天下所有的妇人皆在他的脚下,唯独她高高在上,他怎么能忍得住不靠前,不想占有呢? 用完膳后夏青溪起身去了窗前的罗汉椅,抬头看到窗外一行人过来送茶点,她像看到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似的,突然就忍不住低头笑了起来。 “可是有什么开心的事?”夜桀过来坐在另一边,她这一笑显然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身为王姬却被困他国皇宫,整日担忧着亲人的生死,身边连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这样无趣的日子还不知要过多久,我哪里还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随着一声叹息,方才的笑意转瞬就变成了一种自嘲。 可他除了用这种方法将其留住,还能怎么办呢? 他心里明白,倘若放她出宫,恐这一世都难再见。 “溪儿,你知道的,只要你愿意……”除去一丝茫然无措,夜桀的眼中全是柔情。 “你也知道,只要你愿意,两国本可免除干戈,长期互通友好。”夏青溪顺着他的话,将话题一转。 第309页 “免除干戈?比起寄希望于别人,朕更相信自己。父王将柒星阁交给了十九叔,哦不对,是大皇兄……” 说到这里的时候,夏青溪微微一怔,原来他已经知道了夜川的身世。 “溪儿,你说,只有历代帝王可掌的柒星阁却在别人的手中,朕如何能安眠?”他眯起眼睛从窗外望向远处的天空。 “若不是你主动出兵,西雍并不会与玥国为敌。” “若现在不主动出兵,当西雍兵强马壮了,大玥还有什么优势?” 二人针锋相对,谁也说服不了谁。 小厨房里送茶点的宫女将盘子摆在桌上后,行了礼刚要离开便被夏青溪叫住了:“这蝴蝶形状的糕点甚是精巧,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糕点呢,它叫什么名字?” 宫女行了一礼后依旧不敢抬头,小心翼翼道:“回贵妃娘娘的话,这糕点名叫庄生梦,是奴婢家乡的一种糕点。厨娘……厨娘说,谁能做出贵妃娘娘喜欢的糕点就……就有赏赐,奴婢……奴婢就……就……” “哈哈哈哈……”夏青溪盯着眼前这个不停颤抖的小丫头,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有那么可怕吗?看把你给吓成这样。” 同皇帝吵架吵到脸红脖子粗,任凭一般人见了都要害怕的吧。 “奴,奴婢不敢……”小丫头一听更是吓得不知所措,跪在地上越发畏怯了起来。 “嗯,这糕点很别致,味道也不错。本宫很喜欢。你想要什么赏赐?”夏青溪咬了一口慢慢嚼着。 “奴婢……奴婢想要钱!”小丫头怯怯道。 夏青溪差点被嘴里的糕点噎住。 真是个实在的姑娘。 她像发现宝贝似的开心道:“就赏你……赏你留在本宫身边伺候吧!” “啊?”小丫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身后的宫女戳了戳她的胳膊:“还不快谢过娘娘!” “奴婢……奴婢谢娘娘恩宠。只是……只是在您身边伺候有……有银子拿吗?” 小丫头虽然被吓坏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可还是壮着胆子说出了心里的疑问。 这又引得夏青溪一阵大笑。 正说话间,外面侍卫一路高唱着“边关战报”到了门口:“启禀陛下!八百里加急边关战报!” 夏青溪似乎对边关情况并不上心,她望了眼夜桀抢在他前面开了口:“陛下先去处理要事吧,本宫今日新得了个有意思的人儿,正等不及要跟她说说话呢。” 想起她方才说的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夜桀点了点头起身离去。 夏青溪刚将闲杂人等打发出去,就迫不及待拉住眼前这个小丫头的手,兴奋无比:“盈歌!你终于来了!” 盈歌方才还颤抖不停的身体突然间停了下来,畏怯的表情瞬间变成淡定形容,又转为久别重逢的狂喜:“姑娘,我来了!” 第211章 真是重情重义之人 侍卫在跟在身后心急如焚,不停回头测算着自己与追云殿的距离,以此来判断殿里的那位能否听到他们的谈话。 疾走了数丈远之后,终于到达了能令他放心的距离。 侍卫迫不及待上前行了一礼: “陛下,边关急报,我军与西雍军交战的战线除了都兰县——云城一线外,在西南地区的喜德县邵城一带,由西雍王君亲自率领的十万大军已经连续占领了十余城,军情严峻还请陛下指示!” 夜桀停止了脚步,西雍刚刚经历了内乱、新王登基、贵族割据等等一系列动荡,主战场的兵力已经很勉强了,哪里还能有余力召集一支十万人的军队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一挥手命侍卫先行退下,眉头紧拧着站在回廊上一动也不动。 …… …… 夏青溪带着盈歌去看望夏三郎母子,盈歌走在最后面,一众人里尤为不显眼。 母子二人见了她犹如老鼠见了猫儿一般,因为将她要离宫的消失透露给了周玉,再次见她时不由得心生胆寒。 她肯定是来算账的! 如此想着,夏三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贵妃娘娘饶命啊!贵妃娘娘饶命!” 夏青溪屏退左右,绕过他去落了座。 夏三郎追着她的方向笨拙地跟着调头,跪在地上战战兢兢。 “你倒是说说,本宫为何要取你性命呢?”夏青溪饶有兴味地望着眼前这一大坨肥肉。 “这……”夏三郎不知该如何开口,倒是一旁的薛姨娘未语泪先流:“贵妃娘娘……这实在怪不得三郎啊,都是,都是那周总管他……他……” “他怎样?”夏青溪只是轻描淡写接了一句,而薛姨娘却像运了好大的劲儿似的,将心一横:“大总管他,他逼迫我们母子,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啊,在这深宫里,我们怎么扛得过他呢,所以……所以就将娘娘要离宫的消息告诉了他……” 薛姨娘说完跪倒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的,仿佛一切都是周玉的错,是他欺负压迫了他们母子,以至于将夏青溪出卖都是不得已的事情。 “无妨。”夏青溪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以后别再轻易将我们的计划告诉他人就是了,毕竟这宫里,本宫只有你们这两个亲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我相信你们都懂得。” “懂得懂得!”薛姨娘点头如捣蒜,顺势拽了一把还在发呆的夏三郎。 第310页 夏三郎被她一拽,也跟着附和了起来:“懂得,懂得!” “嗯,既然你们都懂得,那以后在这宫里一定要守口如瓶。” 夜桀登基后将自己的母妃丽贵妃奉为圣母皇太后,而皇后云氏则为母后皇太后。下月初一便是圣母皇太后的寿辰。 望了一眼跪在地上只会磕头的二人,夏青溪又道:“下个月初一,太后做寿,人多马杂,到时候我们利用混乱一起逃走。” “啊?这么快啊……”夏三郎一听要走,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 薛姨娘急忙表态:“是是!我们都听贵妃娘娘的安排。” “母亲,可我还没待够呢!”夏三郎歪头抱怨了一句,吓到薛姨娘不停地拽他的袖子,拼命朝他使眼色。 “娘娘放心,我们一定提前安排好,不给娘娘添麻烦。”薛姨娘再三保证。 夏青溪终于满意地笑了,临走时还不忘嘱咐道:“若我脱身,陛下定会以你二人性命相要挟,在府里的时候你们是知道的,我们并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若此次不走,你们只有死路一条!” 一听到“死”字,夏三郎也精神了几分,变得严谨了起来。二人再三保证了不会将计划告诉他人后,夏青溪才满意地离开。 她前脚刚一走,夏三郎就开始抱怨:“母亲,我们刚在宫里享了没几天的福,怎么这么着急就要走?” “她说得不无道理。”薛姨娘沉思片刻,如果当了人质,凭他们那点浅薄的情分,甚至毫无半点情分,她怎么会顾及自己的生死呢? 所以她在心里打定了主意要一起逃走,逃出去吧,出去了说不定还有条活路。 “三郎莫急,她若要害我们早就动手了,毕竟现在是最好的机会,她何苦费那个心思?我们就姑且信她一回吧!” 薛姨娘试图将儿子说服,可他的眼里只有整日围着他转的娇俏小娘。 在夏青溪走后,周玉又来拜会了他们母子,就像说好的一般,又是一个前脚一个后脚。 “总管大人大驾光临不知有何吩咐?” 这次夏三郎倒是活泛了不少,见了周玉也没有第一次那么怕了,反而还觉得他亲切了不少。 “贵妃娘娘与三郎真是兄妹情深,昨个娘娘还特意嘱咐洒家,将今年新开封的猴儿酿给三郎送来呢。” “什么情深,都是假的,再过不久……”夏三郎想起夏青溪着急离开的情景。 这里有锦衣玉食,有娇娘软榻,他才舍不得呢,于是张口就想抱怨,谁知母亲却打断了他,迎着周玉一脸堆笑: “我们母子与贵妃娘娘自在府里的时候就相亲相爱,情谊深厚,如今娘娘位及贵妃承沐陛下恩泽还想着我们,真是重情重义之人。” 薛姨娘一面回忆一面留下了感动的泪水。 周玉也不住跟着点头,随后一摆手,身后几名小太监捧着酒坛靠了过来。 一看有酒,夏三郎有些抑制不住口水了,何况这酒还是宫里特制的猴儿酿呢! 他迫不及待打开一坛,浓郁的酒香瞬间溢满了屋子。闭上眼贪婪地吸了一口气后,终于忍不住抱起坛子畅饮了起来。 “好酒!哈哈哈哈……真是好酒啊!宫里酿制的就是不一样!”说完又咕咚咕咚豪饮不止。 眼看半坛酒下肚,薛姨娘急忙上前来阻止。 周玉却笑道:“洒家就喜欢三郎这豪爽的性子,跟这宫里的人啊,就是不一样!以后洒家要经常来这里走走,省的身边净是些乌烟瘴气的人!” 此时夏三郎已是半醉微醺,一听这话再也憋不住了,他拉着周玉的胳膊打了一个酒嗝:“周总管,我也……我也觉得您倍感亲切,但是……日后怕相交的时候不长了!不瞒您说,我们呀……就快要走了,就在……” 薛姨娘见状赶紧上前阻拦,谁知捧着酒坛的小太监齐齐围过来将坛子递给了她:“贵妃娘娘特意吩咐赏赐给三郎的,您快收下吧!” 他们围成一个半弧形将她罩在里面,透过缝隙她看到周玉扶住了儿子,正拍着他的后背问道:“就在哪一天呢?” 夏三郎突然想起了夏青溪的话,若她脱身,他们母子就会成为人质,既然如此,若大家都在宫里,都不得脱身,岂不是就一辈子留在这了! 到时候荣华富贵就会跟随自己一辈子,还有那些娇媚缠人的小娘,也可日日厮守。 他自己都有些佩服自己的聪明才智了。 打定了主意后,他抓紧周玉的胳膊,将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我们要在太后大寿那日趁乱离开。贵妃娘娘再三嘱托我不要告诉别人……” 听到他将计划透露出来后,薛姨娘气的捶胸顿足,不停地摇头叹息。 “贵妃娘娘与三郎情谊深厚真是令人感动啊,等哪日洒家得了空,定要再来同三郎叙叙家常。”周玉拍了拍他拉住自己胳膊的手。肥硕的肉感令周玉微皱了一下眉头。 望着开坛痛饮的夏三郎和一旁不住地捶打着他泣不成声的薛姨娘,周玉扬了扬拂尘,挺直了腰杆,慢条斯理地出了门。 …… …… 夜桀正在南书阁里焦头烂额,西南的德县离国都甚远,哪怕此时已经在调集兵力,将士到达最快也得十日后了,仅凭西南各县守城的寥寥人马,如何是十万大军的对手? 第311页 他明明计算好了西雍的军力,并且做了严格的部署,这十万人马又是从哪里来的? 周玉站在门外,细长的请求觐见的声音打破了南书阁里浓稠压抑的气息。 他走上前来,身上的酒气惹得夜桀眉头一皱。周玉见状赶紧后退了好几步:“陛下,贵妃娘娘想在下月初一太后寿辰那日趁乱逃走。” 听到这个消息,夜桀的手微颤了一下,他抬头望了眼周玉,只见他隔着老远,低着头毕恭毕敬地行着礼,完全看不出一点儿情绪。 “哦?这么说,她是想往德县去了?”夜桀微眯起眼来,虚望着前方,柔美的脸上愁云密布,“攻占城池,步步进击……真是个不错的迎接她的方式。” 一想到夏青溪与夜川都在以不同的方式向对方靠近,夜桀就有些被莫名地勾起了怒火和占有欲。 他将手握拳狠狠捶了一下桌案,仿佛这还不解气,又哗啦一声,将桌前的奏疏全都扫在地上,愤怒的火苗照亮了他的瞳孔。 周玉见状赶紧上前来,嘴里呼着:“陛下熄怒。” 本以为他会弯腰去捡地上的奏疏,然后再不痛不痒地阿谀一番。 但若真如此,他就不是周玉了。 周玉凑上前来,将手里的东西轻轻放在夜桀的案前,退了一步才行礼:“陛下,奴才今日碰巧捡到了贵妃娘娘的一个物件,刚好走到这里,想来陛下也是要去见娘娘的,不如就由陛下代劳捎过去吧。” 夜桀定睛一看,案上不是别的,正是夏青溪一直挂在腰上的祥云坠子! 第212章 王君英明 右副军锦荣和左副军姜携此时正巡视着刚占领的城池。 西雍军在西南战场所向披靡,一路攻陷了二十几座城池。方才的守城将领一见是西雍的军队,几乎没怎么反抗就投敌当了俘虏。 “你说,咱们千里迢迢从北面赶来,虽然一路都是胜仗,但就是觉得没什么意思,不如在北边战场厮杀来得痛快!” 锦荣一脸的憋屈。 这种结果虽然战况可喜,可作为一员猛将,无处施展拳脚也实在无趣。 姜携为人较为稳重,他一面巡视城内情况一面安慰道:“我们跟随王君这么多年,什么苦没吃过,当年咱们粮草匮乏,将士们整整三日没有开灶,还不照样能打胜仗!现在咱们要韬光养晦,等解决完了这边,回到北方战场的时候,还少得了建功立业的机会嘛!” 锦荣一心想着上战场杀敌,完全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夹了下马肚子朝着内城去了。 …… 是夜,夜川正在屋内研究着堪舆图,门外侍卫来报:“启禀王君,玥国使者求见。” 倒是比预想的来得还要早,夜川嘴角抹过一丝笑意:“宣!” 由于是战时,使臣觐见少了不少礼节。 简单的礼数走完后,使节便开门见山:“启禀王君,我国陛下命外臣将一物交给您,想跟贵国商议一下边境划分问题。” “何物?”夜川眉头一挑,傲慢又不屑。 使臣见状赶紧将一个红漆盒子呈了上来,夜川打开一看,顿时愣住了。 “我国陛下派外臣来同王君商议边境划分问题,不知王君意下如何?”使臣行了一礼,再次提醒道。 夜川将红漆盒缓缓盖上,稍一思忖道:“赐座!” 使臣落座,底气又足了三分。 “不知你国陛下对边境划分有何高见?”夜川开口问道。 使臣中气十足:“退还攻占的二十六城……” “可以!”夜川打断他,提前表了态,然而使臣并不买账,继续道:“再割让西雍三十座城池,以准县——愣登县为边境线。” 夜川没有答话,他睥睨着这个坐在下首的人,脸色突然阴郁了下来。 面对如此猖狂的要求,任何人都会无比愤怒——他也不例外。 他抓着红漆盒的手有些颤抖,随即朝地上使劲一摔,里面的祥云坠子都跌了出来,“岂有此理!当孤是三岁小儿?五十六座城就凭你一张嘴,说让就让了?!” 夜桀怒不可歇,狂甩一下衣袖咬着牙崩出了几个字:“来人,将使者拖出去杖毙!” 内卫虽然离得不远,但还是犹豫了。 两国交兵不斩来使,王君虽此时生气,倘若回过味儿来,万一再后悔杀了使臣…… 侍卫们你看我我看你,虽然依令将使臣押了起来,但为首的内卫还是劝谏了一句: “王君,杖杀使臣恐会落他国把柄,还请王君三思。” 这些道理夜川比谁都明白,他略作思忖后不耐烦的挥了一下手:“先押入天牢,听候发落。” 使臣一看急了眼,这不对啊! 周玉明明告诉他,西雍王君只要看了盒子里的东西,无论体什么要求都会答应,原本他还以为王君有什么软肋被抓住了呢,如此看来,周玉之话不可信! 倘若这次谈判无法顺利完成,他也没有脸面再回去了。方才判断失误了,所以现在他拼命挽回:“王君且慢!外臣有话要说。” “狂妄之徒,休想得寸进尺,押下去!”夜川斩钉截铁,此时他已被愤怒烧红了眼,并不想与其再多做纠缠。 使者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押出了南书阁,夜川慢慢起身,走到祥云坠子前将其拾起缓缓摩挲着,千年惊木的温润滑腻自指尖传遍了全身令人心头平静。 第312页 这究竟是千年惊木的原因,还是惊木上残留着她的气息的缘故? 他的心竟如此平静。 “溪儿,我信你,我是信你的……但最多也只能为你争取三日的时间,你一定要成功,一定要回来!” …… 玥国皇宫。 太后寿辰将近,宫里本应张灯结彩,这是新王登基以来第一次为生母做寿,再加上不久前的祭天大典没有顺利进行,按理说此次寿辰应当极为隆重才对。 但太后仁慈,念及边关将士苦寒,所以吩咐寿辰事宜一应从简,只邀请几个皇室成员开一桌宴席,将省出的钱全都捐给前线将士们作为赏赐,再加上夜桀也颁布大赦令,民间一片叫好声,纷纷感念皇上和太后的恩泽。 …… 盈歌从外面急急进了内殿,见夏青溪屏退左右后,压低声音着急道:“姑娘,刚得到消息,三日后的太后寿辰一切从简,宫宴取消,届时只会邀请皇室的几个成员开一桌家宴。” “果然夏三郎母子将我的计划透了出来,如此一来,咱们就将计就计。”夏青溪灵机一动,计上心来。 本来,她想借太后宴会制造混乱,并将这个计划透露给夜桀,以此来吸引所有的目光,而他们则从其它渠道悄悄离开,如此看来,这一招显然行不通了。 如今,取消宴会,只开家宴,想要制造混乱就难上加难了。 皇室成员就那么几个,再乱能乱到哪里去?所以夜桀的主要心思就会转移到盯着夏青溪和夏三郎母子身上。 夜桀处理完公事屏退随从,只带了周玉就朝追云殿来。 还没等进门就听见了屋内欢快的声音。 “娘娘,您的眼光真好,那件绣服做出来肯定艳压全场。”盈歌一脸欣喜。 “压不压全场嘛倒没什么,本宫最近就是喜欢漂浪衣服。”夏青溪撇撇嘴不以为然。 “娘娘……皇后的话您别往心里去。您出于好意去看望她,她不但不领情还挖苦您小时候穿的衣服都不如她,她就是见不得娘娘好,故意说来气您的。” 夏青溪收敛了笑声,叹了一口气:“本宫见过山河广阔,见过繁华萧索,许多事情已经看淡了,也向来不屑于这些争斗。可是说到底,本宫不过是个普通人,也想要像普通人一样,穿好看的衣裳,偶尔也希望得到别人赞许的目光。只可惜,没有人能懂我。” “放心吧娘娘,”盈歌赶紧安慰道:“时间久了,一定会肯定会有懂您的人。” 夜桀站在门口,悄悄屏退了所有的太监宫女,站在门口朝里瞅着,屋内两人背对着这里,夏青溪伸手指了指妆台前的一只簪子,盈歌赶紧拿过来替下头上的那只,二人说说笑笑,就像普通人家的姑娘,关心衣服簪钗,关心眼前的妆容。 这种带着人间烟火气的夏青溪,比那个高高在上的西雍王姬和玥国贵妃都令人着迷。 夜桀没有进去,而是静静站在门外看着。 …… 转眼到了太后寿辰。 盈歌正为她梳妆打扮着,催促的小太监又来了一拨儿。 这也难怪,这是夏青溪第一次参加公开的宴席,如今皇后在冷宫,一应礼仪皆由她这个贵妃代劳。 然而在夜桀的心里,命她一同赴宴不仅是为了将其看在眼皮底下,更重要的是想让大家看看,他身边站着的人是她。 …… ————— 夜川亲自去牢里见了使者,虽然被关了三日,但好歹也是人尖里选出来。虽身陷囹圄但时刻都在想着国家的利益,没有一刻忘记自己的使命。 他一见夜川进来,便忙不迭开始行礼,两国交往,礼节不能忘,这一点他时刻谨记。 有了先头吃过的亏,他再开口的时候变得谨慎了起来: “启禀王君,外臣在离开时,我国陛下曾叮嘱过外臣,两国相交,情谊最重要。若王君对边境划分有何高见也请指点一二。” “哦?高见么,这倒是谈不上,”夜川一改前几日的傲慢与不屑,反倒生出几分真诚来:“孤觉得,退让三十城有些多,不如就二十城吧。” 使者一听大喜,赶紧行礼,“王君英明。” 夜川转身,似乎一笑:“来人,赶紧将使者放出来!” 是啊,若不放出来,又怎么传递消息呢? 第213章 多大点事 虽然宫宴取消了,但毕竟是太后的寿宴,一桌家宴做得极为用心,除了玥国本国的珍馐美食,还有相邻几国的山珍海味,菜品皆用鎏金的碗碟盛着,荤素搭配琳琅满目。 夏青溪穿得极为隆重,绸缎、绣线一应材料均为特供。 衣服成品时,连宫里十几年的老绣娘都赞不绝口,堪称珍宝。 在小太监回禀了数次贵妃娘娘还没有出殿门后,夜桀有些等不及了,索性亲自去了追云殿。 刚行至正殿门口,就见一身盛装的夏青溪缓缓从门内走出。 他觉得日月都失去了光彩。 肤如细瓷,眼含灵光,再加上华美的衣衫和她自带的三分飒爽,美得令人挪不开眼睛,一直到她上了撵轿,夜桀都没有回过神来。 “陛下……陛下。”周玉小意地在身后轻声提醒。 夜桀轻咳了两声,微微歪头以掩饰方才的失态。 “陛下,贵妃对这身衣裳似乎过分上心了些。在缝制期间,光织造局就去了五六趟,还将局内所有的女工都打赏了一遍。但是奴才将所有参与织造的女工绣娘都调查了一遍,并未发现有何不妥,奴才实在想不明白,觉得此事甚是蹊跷。” 第313页 周玉将自己的疑问说明,谁知却招来了夜桀的嫌弃:“蠢材!你要是能明白就奇了怪了!” 周玉办事虽然激灵老练,但他毕竟是个太监,一个太监怎么能懂少女的心思呢? 想起那日夏青溪有些落寞地说无人能懂她,夜桀的心又跟着揪了一下。 甩了周玉一个脸色后夜桀迫不及待地上了前面的那顶撵轿。 …… —————————— 西雍皇宫。 使臣刚一出牢房,就赶紧将退让四十六座城池的消息用鹰隼传了出去。 这是个伟大的胜利。 不费一兵一卒就攫取了如此巨大的硕果,使臣的心情是激动的,激动到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两国谈好了条件,接下来就是交接城池的工作,西雍军从最东端的城池开始依次撤兵。 …… 玥国皇宫。 水坎斜卧在宫内偏远处一座宫殿的屋顶上,她悠闲地从腰上挂着的布袋里掏出盐焗花生来,一粒粒剥着。 火离匍匐在她的身旁,眼睛盯着远处透亮的灯火,一副时刻准备杀敌的模样。 “哎呀,火离你累不累,搞得那么紧张!不就是逃离个皇宫嘛,多大点事!” 水坎将剥好的花生放在手里,双手轻轻一搓,红色的薄皮就退了下来,她心无旁骛地噘起嘴巴一吹,一把白白胖胖的花生仁就弄好了。 剥花生可比接应夏青溪出宫重要多了! 水坎一粒粒抛进嘴里,闭上眼睛享受着花生仁带来的唇齿留香。 太后寝宫内灯火通明,夜桀和夏青溪到后,一番礼仪过后落了座。 宴席开始,一众宫女依次上菜上酒。 此次宴会饮的是梦浮生。 夏青溪恍惚间又回到了第一次在宫里参加宴会的那晚,夜桀温柔的目光在心里再次涌现。 这仿佛也是他想要的效果。 所以在敬过太后之后便执杯对夏青溪道:“贵妃,还记得你第一次来宫里吗?朕当时将自己的梦浮生赠予你,岁月荏苒,可还能回味当时的酒香?” 夏青溪听罢赶紧举杯:“陛下的恩泽绵延流长,臣妾一直铭记在心,这梦浮生,一直香醇无比。” 她不敢怠慢,毕恭毕敬地敬了酒,掩袖而饮。 又是一番按照辈分、职位的相互敬酒,过程庄重又乏味。每个人的脸上都是预想好的表情,谨慎而小心。 比起眼前的情形,夏青溪还是喜欢在院子里圈一堆篝火,几个人围火而坐,痛快吃着肉串痛快饮酒,不必担心醉酒也不必担心说错话,将礼节身份统统都抛开。 那才是一个畅快淋漓! 在座的人里面,有一个穿着华贵与夏青溪年龄相仿的姑娘,丹凤双眼,樱唇粉面,极为清秀。 一番礼节过后,她便开始活跃了起来,不停说着笑话趣事,将圣母皇太后逗得前仰后合。 “真是个开心果子,等让钦天监查了日子就赶紧入宫来,也好陪在哀家身边,让哀家乐呵乐呵。” 太后说着便歪头瞄了一眼夜桀:“夏家的姑娘到底有什么好?冷宫里一个皇后不算,这又来了个贵妃,这些粗鄙陋质的人怎么能跟我灵儿比?” 林灵儿是太后胞妹的长女,是夜桀的表妹,从小便随着母亲来宫里走动,颇得太后的喜欢,小小年纪就得了彩妍郡主的封号。 不等夜桀回话,灵儿便起身到中央行了一礼:“多谢太后夸奖,灵儿聪慧呀那都是您教导的好!” 这一句话又令太后倍感欣慰,脸上的笑容止不住。 “太后仁慈,将置办宫宴省下的银两捐给前线将士,您就是我们小辈的榜样。虽然今日寿宴没有安排歌舞丝乐,但毕竟是您的大寿,不如就由灵儿献舞来助助兴吧!” 灵儿听太后将夏家的姑娘贬得一文不值,心里越发想在夜桀面前表现一番。 次话一出,太后连声叫好,忙命她下去准备。 等灵儿一走,太后又开始了对夜桀的唠叨:“你当初不愿立灵儿为后,哀家知道你有自己的考量,但如今已不再需要夏家了,你还要灵儿等到什么时候?” 若没有遇到夏青溪,对夜桀来说,皇后之位谁来坐都无所谓,既然太后喜欢灵儿,封她为后讨个太后的欢心也不是不可以。 但现在不行了。 他的心里早已有了皇后的人选。 夜桀正色道:“劳烦母亲挂怀,皇后之位朕心里已有了人选。” “你还要立夏家女为后?”太后微怒,瞪他一眼索性侧过身去生着闷气。 “是。”夜桀没有犹豫,笃定道。 “她到底有什么好?灵儿哪里比不上她?”太后似乎也上来了火气。 如今夏疏浅被打入冷宫,夜桀也坐稳了帝位,她本以为皇后之位非灵儿莫属。谁知现在他竟公然忤逆自己。 一想到这太后不觉悲从中来:“儿子长大了,不再将母亲放在眼里了,身边的狐媚子换了一个又一个,这是要气死哀家呀!” 太后捶胸顿足,时不时拿帕子揩一下眼角,一脸怨怒无处发泄。 “母亲言重了,儿子选皇后不看样貌家世,只看才学品质,贵妃博古通今,才学冠绝,又在军事兵器上颇有造诣,若得她为后,乃我大玥的福气!” 这话倒是不假。 第314页 可太后并不这么认为,她觉得一切都是他的借口,他分明是被眼前这个狐媚的妇人迷惑了。 “大玥的福气?”太后攥着帕子突然指向夏青溪,语气满是不屑:“你有什么才学品质?值得皇帝为你做担保?” 夏青溪正悠闲地吃吃喝喝,这几人讨论的事情仿佛完全与自己无关似的,她并不操心到底谁能做皇后,她只关心眼前的菜品佳肴和酒的味道。 此时她见一根手指正不客气地指过来,于是不急不慢地将手里的羊肋骨放下,用帕子抹了一下嘴上的油后,毫不畏惧地回望着她: “才学品质?本宫的才学品质倒是蛮多的,比如……狐媚陛下。” 第214章 那臣妾就献丑了 夏青溪说完继续啃起了方才那块没有啃完的羊肋骨。 太后却被她这句话懵得半晌没反应过来。 夜桀没有忍住,情不自禁深深勾起了唇角,望着她的眼里满是宠溺。 片刻后,太后回过神来简直气极,她指着夏青溪的手指都有些发抖:“成何体统,成何体统!!你……你好大的胆子!” 这一切都被屋外换装回来的灵儿看得一清二楚,而夜桀也瞥见了门外那一角桃红色的裙摆。 夏青溪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太后以为夜桀一定会处罚她,无论多么得宠的妃嫔,藐视皇族都是不小的罪名。 特别是在太后的寿宴上顶撞太后,更是罪加一等。 谁知夜桀不怒反笑,反倒劝了太后一句:“母后,此事以后再议吧,灵儿快要来了。” 提起灵儿,太后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下。灵儿是个好孩子,为了从小倾心的人等了那么久,如今不能让她再受委屈了,若让她听到夜桀为夏青溪辩解,指不定有多伤心呢。 所以太后及时止住了话题。 因为夏青溪一句话而起的一场混乱,就这样被夜桀一句话带过去了。 宴会上又恢复了平静。 此时灵儿换了一身白底桃红的挑染衣衫款款走了进来,宽大的衣袖和裙摆走起路来如流动的波浪,轻盈的步伐步步生莲。 她行至中央,婀娜地行了一礼。 太后方才的不悦一扫而空,顿时笑逐颜开:“开始吧,舞一段儿给陛下看看,我们灵儿比那些山野村妇不知强了多少倍呢!” 林灵儿自幼习舞又得了名师的真传,在舞蹈上颇有造诣。她虽欲拒还迎,但却是自信的。 此时少女的娇羞成了殿内最动人的风景,粉颊飞霞,欲语还羞,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灵儿一面含羞颔首,一面拿眼角偷偷瞄着夜桀——这个她一直放在心尖上的人——缓缓行了一礼。 丝竹之声响起,灵儿踏着拍子翩翩起舞,娇柔的身姿如蝴蝶游走在花层一般。当行至夜桀桌前的时候,她大胆地俯在桌上突然一个转身,将腰向后弯成一道柔美的弧,度伸出手去像演杂技一样,为夜桀斟了酒。 如此高难度的动作,一看就是事前精心准备的,少女的心思满座皆知。 太后带头叫了好,引得底下一片称赞声不绝。 灵儿引以为傲的舞蹈,确实精彩。 而夜桀却一直都盯着夏青溪,丝毫没有赏舞的兴趣。他看她啃了羊肋骨,吃了武昌鱼,喝了木蘑汤又饮了一些酒,酒足饭饱后拿帕子揩了揩嘴,掸了掸衣裙才端正坐好看灵儿跳舞。 夜桀看得着迷。 质朴,纯真,睿智,从容,她身上散发的魅力将他的眼睛紧紧抓住。 灵儿看到夜桀望向夏青溪的眼神后,心里慌了起来,不自觉地脚步也跟着越跳越快。 两旁配乐的乐师也跟着不断加快速度以期跟上她的步伐。 渐渐的,声乐变得有些不合拍,舞步也开始凌乱了起来。突然,灵儿一个舞点没有踩好,她摔了一跤。 曼妙的少女加上流云般的衣裙,在夏青溪眼里,就算摔倒了也摔得飘逸漂亮。 可灵儿并不这么认为,大庭广众下摔跤有违妇德,她的脸腾一下子刷红,太后更是惊得伸出双手做帮扶状。 灵儿感觉一阵钝疼从脚踝处传来来,一丝丝的绵延而上。她不敢低头检查伤势,只能咬紧嘴唇强忍着疼站了起来。 “灵儿,你没事吧,叫御医,快叫御医!”太后惊呼。 “不用了!”灵儿制止:“太后,灵儿没事,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而已,不用麻烦御医了。” “还是看看好,叫御医看看哀家也放心。”太后显然是极疼她的。 灵儿一边走回自己的桌前一边再次制止:“真的不用了太后,您看灵儿这不是好好的嘛!” 每踩一步,脚底落下的瞬间,钻心的痛疼便会自脚踝蔓延开,她尽量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落了座。 此时灵儿的脚踝突突跳动着,胀疼感阵阵传来。她面上谈吐淡然,但手心里已全是汗。 她心里明白,若叫来御医,太后定会让她提前离去休息。 她自然是不甘心的,哪怕知道他的心里没有她,但却固执地想留下来,哪怕多看他一眼也好。 本想跳舞助兴的,但由于自己的争强好胜加上心绪不宁,差点惊扰了宴会。所以此时灵儿满脑子都是不甘心,她特别想让夏青溪也当众出丑一次,唯有如此,才能减少刚才摔跤的尴尬。 “太后。”灵儿举杯,“听说您最近喜欢听荆州的大鼓词,不如就让贵妃来一段儿给您助助兴吧。” 第315页 还不等太后回答,夜桀先开了口:“荆州距京都甚远,贵妃从未到过荆州又怎么会荆州大鼓词呢?” 灵儿还想辩解几句,但迎上夜桀目光时,她发现那双含着笑的眼睛里分明隐着狠戾。她心尖陡然一凉,加上脚踝的痛感,令她后背忽地一下起了一层汗。 她不敢再看他的脸,畏怯地低下了头。 “如此甚好。”太后开了腔,望着夏青溪勾起了唇角:“哀家最近觉得荆州的大鼓词韵味绵长,听来能稳定心神。既然贵妃会大鼓词,那就来一段助助兴吧。” 灵儿一见太后发了话,胆子也大了起来,在一旁帮腔道:“灵儿听说贵妃时常在宫里练习大鼓词呢,说不定啊就是为太后的寿宴而准备的呢!陛,陛下……” 她说着朝夜桀怯怯望了一眼,虽然他的脸色不是很好,但她还是决定将后半句说出来:“还是,还是给贵人一个讨太后喜欢的机会吧!” 讨太后喜欢?夜桀哼笑了一声,恐怕她唱不出来,在宴会上出了丑,太后会更讨厌她了吧。 灵儿只知道夏疏浅因扰乱盛典被打入冷宫,却不治将她送入万劫不复的是自作聪明,算计威胁皇帝。 倘若灵儿知道,定不会如今晚这般同太后一起算计夏青溪。 “前线战事吃紧,将士们正厮杀御敌,宫内却歌舞不断,成何体统?”夜桀已有了三分愠怒。 眼看这唱戏唱不下去了,此时却出来个救场的。 “陛下息怒,”夏青溪起身行至中央:“将士们杀敌保家卫国是为了心中的信念,为了百姓安居乐业,为了所有人能在开心的时候开心,快乐的时候快乐。今日是太后寿辰,本应是开心快乐的事情,本宫唱一段助助兴,并不违背将士们的初心。” 说完夏青溪想太后行了一礼:“那臣妾就献丑了。” 第215章 贵妃真是有心了 水坎将腰上的布袋子摘下来倒了倒,里面连一粒花生也没有了。 “火离,还要多久?” 花生都吃完了还没有到行动的时间,水坎有些懊恼。 “快了。”火离依然一动不动看着远方。 …… 大殿内所有人都看向夏青溪,特别是灵儿。答应的这么痛快确实出乎她的意料。 她在许久之前就开始暗中打探追云殿的消息了:夏青溪母亲是荆州人士,最擅长大鼓词,自从她母亲去世后,她就再也不唱大鼓词了,连听都不能听,只要一提起大鼓词,她就伤心欲绝不能自已。 本想着夏青溪会拒绝,没想到她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欣然应允。 她行过礼后就退下换衣裳去了。 夜桀朝周玉使了个眼色,虽然已经加强了守卫暗中盯住夏青溪的一举一动,但是他还是不放心。 在她离开这段时间,他一直不停地饮酒。 “灵儿真是个孝顺的孩子,知道哀家喜欢听大鼓词还在心里惦记着,不像那些目无尊长的狐媚子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太后瞅了一眼夏青溪的空座位,说起话来夹枪带棒又颇有一些城府在里面:若夏青溪唱得好,那便是灵儿举荐有功,若唱得不好就是目无尊长。 横竖不讨好。 其实她没有听过大鼓词,但却领会了灵儿想让夏青溪出丑的心思。 灵儿的脚上有伤,光保持淡定的坐姿已经竭尽全力了,所以此时她对太后的问话也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并没有接太后的话。 汗水顺着脸颊一道道淌下来,而她却不敢频繁擦拭。 所幸大殿里桌子之间间隔较远,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异样。 直到夏青溪重新回到大殿里来,夜桀悬着的心才稍稍放松了一点。 她换了一件素雅的绣花常服,衣袖用赤色襻膊高高束起,露出里面牙白色的窄袖。 干练飒爽的模样与方才的盛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人眼前一亮。 夜桀看到她不一样的一面后异常欣喜,对接下来的表演充满了期待。 灵儿将这一幕看在了眼里。 自己献舞的时候,他连正眼都没有看一眼,而现在却一刻都舍不得将目光从夏青溪的身上挪开。 比起脚上的痛,这种爱而不得的痛来得更为猛烈。 除了痛还有愤怒、嫉妒、不甘,这些都紧紧将她缠住折磨着她。 但她还是抱有一丝希望的。 万一夏青溪她只是故弄玄虚呢? 抱着这种心理,灵儿倒又多出了三分耐心来。 夏青溪一手拿着鼓毽子,一手拿着月亮板站定,宫女将大鼓安置好,一个故事便随着身后的弦子拉开了序幕。 鼓声如弹丸叮咚,夏青溪唱得有模有样。 她唱的鼓词是《单刀会》,讲了三国时,关羽凭借智勇单刀前往鲁肃所设宴会,最终安全返回的故事。 整个唱词一共四段,前两段铺设了故事的背景,第三段才是唱关羽接受鲁肃的邀请决定单刀赴会的情景。 当第三段唱完时,沉浸在故事里的夜桀眸子逐渐深邃了起来,他眯起眼睛盯着前方正卖力演唱的夏青溪。 虽然不知道关羽、鲁肃是谁,可他听明白了这个故事,甚至怀疑夏青溪用这个故事来自喻。 关羽单刀赴会,而她夏青溪又何尝不是? 太后本来是随口顺着灵儿说了个由头想让夏青溪出丑,谁知竟不知不觉沉浸在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中了,当听到关羽要单刀赴会的时候,心竟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第316页 所以第四段唱关羽如何在宴会脱身的时候,大家的胃口都被吊得足足的,特别是夜桀,尤其想知道关羽这号人物,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脱身。 关羽明知道鲁肃设宴是计,却仅带周仓一人替自己拿刀,孤舟渡江来赴宴。席间,关羽故意骂走周仓,使其先到江边准备。自己则在宴会上拿着青龙偃月刀假借酒意牵着鲁肃的手,让他送自己去江边。众人因顾及鲁肃安全,皆不敢轻举妄动,只好眼看着关羽安全离去,留下千古佳话。 一曲唱毕,故事中人物鲜活,情节逼真,加之夏青溪的收放自如,更是让这个故事活灵活现,使得人们的心一直跟着情节起伏跌宕。 特别是太后,对这些鼓书有着这个年纪特有的喜爱,一时间竟真的喜欢上了荆州大鼓词,甚至忘了让夏青溪演唱的初衷。 “这关羽真是智勇双全,难得的将相之才!”太后显然还沉浸在方才的鼓词中,一转眼,她对夏青溪的态度也发生了转变。 有一瞬间,她甚至在想,让夏青溪当皇后也不错,倘若有这样一个人陪在身边,日子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乏味了。 太后脸上转瞬即逝的神色被夏青溪完好地捕捉到了。 宫女将大鼓撤掉后,夏青溪挥了挥手里的鼓毽子。 这枚鼓毽子油亮光滑,上面还泛着如水墨泼染般的红色云雾。虽看不出什么材质,但却是个稀罕物,方才在演唱的时候,众人就注意到了。 “太后,这荆州大鼓最好的鼓毽子,”夏青溪说着扬了扬手,开始讲解了起来:“它是用犀牛角制成的,在刨制成型以后,再用棕榈油和着朱砂浸润三年,才有可能出现红云。而臣妾手里的这枚刚好是满云雾的,毽子头雕刻成如意的形状,臣妾就将其献给太后,祝太后寿比南山,万事如意。” 如此新奇的刨制方法还是第一次听说,再加上吉祥的寓意,她刚说完,太后就迫不及待道:“快呈上来让哀家看看。” 谁知夏青溪刚要迈步,夜桀就出言阻拦:“周玉,快呈上去给太后看看。” 关羽的单刀会能够平安脱险,那是因为他挟持了鲁肃。而如今夏青溪想要在太后的寿宴上脱身,会不会也学关羽来挟持太后呢? 周玉一溜儿小跑过去将鼓毽子呈给了太后,太后拿到手后不停称赞:“真是个好物件,贵妃有心了。” 看到太后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快,灵儿的心里早已怒火中烧,此刻她已完全忘记了脚上的痛疼,指甲抠着的桌角上已出现了深深的痕迹。 她思来想去如坐针毡,最后终于站起身来离了宴席。 出了门后,她往偏殿的方向走着,迎面看到换回盛装的夏青溪和周玉二人正朝这边走来。 周玉身为内监总管,平日里是伺候皇帝的人,如今却扶着夏青溪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这令灵儿更加愤怒了,嫉妒的火焰将她仅存的一丝理智也焚烧殆尽。 眼看二人离自己越来越近,灵儿大喊了一声“站住”。 夏青溪和周玉闻声停下,只见灵儿一瘸一拐地迎了上来。 “郡主您受伤了!”周玉大惊失色,急忙上去搀扶,谁知被灵儿一把推开了。 周玉见状扔下一句“奴才去请太医”就急急朝相反的方向跑去。 此时的灵儿已顾不上周玉了,她一把抓住了夏青溪的胳膊,“贱人!勾引表哥还不够,还要魅惑太后,看我今天能绕得了你!” 灵儿从见到夏青溪的那刻起,就有种想跟她拼命的冲动,只是碍于宴会和自己的理智,一直忍者,而如今她所在乎的夜桀和太后皆对她倾心,这令她愈发嫉恨难耐。 难道忍痛坐在那的结果就是这个吗? 她怎么甘心? 夏青溪一笑,拍了拍胳膊上那只手:“郡主真是狼狈,崴了脚忍痛坐了晚上,却没有得到陛下半点儿青睐,就连一向宠爱你的太后如今都对本宫另眼相看,啧啧……” 她说着手上一用力,紧紧抓住了灵儿的手,顺势拖着她疾步朝偏殿走去。 灵儿被捅了心窝子,就如一头咆哮的母兽一般拼命撕扯着她:“你这个贱人!竟敢嘲笑本郡主,看我撕烂你这张嘴!” 撕打了几下后眼见夏青溪落了下风,她急中生智对着旁边喊道:“还不快过来帮忙!” 夜桀安排在暗处负责盯着夏青溪的暗卫们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出来。 “看到了没有,这是陛下专门派来保护本宫的暗卫,为的就是防止你这样的小人欺负本宫。”夏青溪虽然头发被拽住了,但还是骄傲地向灵儿炫耀了一番。 这番话如火上浇油,将灵儿的怒火撩拨得更盛了。 二人撕打着进了偏殿,暗卫正欲上前将她们拉开,灵儿却怒吼道:“本郡主倒是要看看你们谁看上前!若伤了我,太后绝不会轻饶你们!” 灵儿威胁着门外的暗卫,这番话也确实令他们迟疑了。 一边是郡主一边是贵妃,谁都得罪不起。 正踟蹰间,只听见里面一阵瓷器摔碎桌椅翻倒的声音。 暗卫们急忙冲了进去,只见贵妃趴在地上,华美无比的衣服上满是褶子。郡主也摔了一跤。四周都是被撞翻的花瓶的碎瓷片。 几人慌忙将二人扶起,郡主蓬头乱发,钗簪散落一地,被揽住后还在不停朝着贵妃的方向乱踢,“放开我!我要跟这个贱人拼了!” 第317页 而贵妃更严重!她此时正紧紧捂住自己的脸,手指缝内渗出的全是鲜血! 第216章 单刀会 内卫们慌了神,为首的那个急忙冲出去叫太医,正好撞上了周玉带着太医赶过来,几个人手忙脚乱将二人安置好。 此时正殿内宴会正酣,侍卫一路举着战报高声唱喝着过来:“西南捷报!西南捷报!西雍退让四十六座城池重划边境线!” 与捷报一同到达门外的,还有来汇报郡主和贵妃撕打的内卫。与家国大事相比,两个妇人的争斗便显得微不足道了。 夜桀大喜,太后也激动得站起身来:“真是大喜啊!这是给哀家最好的寿礼了!” 众人纷纷起身举杯,道贺声不断,酒至半酣再加上振奋人心的消息,人人都红光满面。就连不胜酒力的太后都连饮三杯,喜滋滋地招呼着侍卫将捷报再仔仔细细读一遍。 当夜桀在听完侍卫完整地唱读完一遍后,突然感觉不对劲。 虽然送去了祥云腰坠作为筹码,但四十六城毕竟有点……太多了!如此轻易得来的战果…… 有异必有妖! 正在他百思不得其解时,一抬头望见了正在门口徘徊的暗卫。 待暗卫将偏殿的事情汇报完后,夜桀的疑惑便一下子解开了。 当他赶去偏殿的时候,贵妃已经被缠上了布条遮住了大半张脸。 那身明丽的礼服在灯下有些晃眼睛,夜桀微微蹙了一下眉头。 突然,他一惊,上来就拉住了贵妃的手腕又急又怒:“你是谁?她呢?!” 众人都疑惑不解,难道这个人不是贵妃? 虽然此人的脸被包了起来,但那衣服不会有错,那是织造局耗时许久才赶制出来的,天下仅此一件。 明明刚才贵妃还在同郡主撕打,就是摔了个跤的功夫怎么可能换人呢?就算换人,哪里有时间连衣服都换了呢? “陛下只一眼就可以发现臣妾不是她。而现在您站在臣妾身边,同臣妾交谈,却不知道臣妾是谁。看来臣妾在您的心里还真是轻微啊。” 听到她的声音,周玉有些吃惊:“皇,皇后?!” 夜桀并不想多做纠缠,急切问道:“她在哪?”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不少,疼得夏疏浅“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夜桀瞄了她一眼,嫌弃地将其甩开。 夏疏浅扶着椅子扶手喘息几下,突然笑了起来,这笑声诡异又凄凉:“她现在恐怕已经出宫了,您追不上的。” 夜桀听罢,赶紧带人赶往夏三郎母子处。 刚一进院里,守在四下的暗卫便出来复命:最近三日母子二人都没有出门。 夜桀暗叫一声“不好”,周玉眼疾腿快,上前就踹开了房门——里面早已空无一人。 原来,她早已将二人送出了宫。 当夏疏浅看到神色落魄的夜桀再次回来的时候,心里竟然莫名生出一份快感来。 她在纱布底下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屋内灵儿低声啜泣着,太后正抱着她轻声安慰。 见夜桀回来,太后愤恨道:“山野村落里来的狐媚子就是低贱,竟然动手将灵儿打成这样!依哀家看,她是留不得了!” “留不得?!朕想留怕是也留不住了!” 夜桀向来是个孝顺的,这是他第一次顶撞太后。 盛怒之下,他的周身似乎都散发出一层震慑人心的怒气。 他上前将灵儿从太后的怀里撕扯出来仍在地上,太后惊呼欲上前搀扶:“皇帝,灵儿的脚还受着伤呢!” 夜桀却冷笑一声:“受了伤还能出来惹是生非,这伤怕也是装的吧!” 太后还欲替灵儿辩解,夜桀直接打断了她,走到哭得梨花带雨的灵儿跟前:“你为何非要让她唱大鼓词?” 灵儿颤抖着,声音细小,楚楚可怜:“我听说贵妃擅长大鼓词,最近也一直在苦练。我怕她不好意思主动出来献唱,就想帮她……” 太后看她那样子,心里一紧,上前来搀扶。 突然“啪”地一声,一个耳光落在了灵儿的脸上。一阵麻木过后,紧随而来的是火辣辣的钻心窝子的疼。 灵儿一侧脸颊迅速肿胀了起来,唇角缓缓流出一道血痕。 所有人都惊得定在了原地。 “朕再问你一遍,为何要叫她唱大鼓词。” 他的声音阴冷如一把刀,直插入心脏。 “我……我提前打听过她的底细,”灵儿吓得连哭都忘记了,苍白的声音飘忽不定,“她母亲是荆州人士,最喜欢听大鼓词……但是,但是自从她母亲去世后她便不再听了……我,我就想让她在宴会上出丑,才……才故意让她唱大鼓词的。” 灵儿将实话说了出来。 太后作为此事件的帮凶,虽然脸色上有些挂不住,但毕竟身为太后,她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你又为何与她在偏殿撕打起来?” 夜桀继续问道,虽然现在他的心里已经隐约有了答案,但还是想求证一下。 有了刚才的教训,灵儿显得老实多了,一五一十将实情将了出来,说完后沉默了片刻又补充了一句:“我抓住她胳膊的时候,她又伸手反将我的手抓住。当时只顾与她撕缠,现在想想,正是她将我拖进了偏殿里。后来她好像绊倒了,将我也扯到了地上,等再起来的时候,她就在我一旁趴着了。” 第318页 夜桀听后黑沉着脸转向周玉:“你离开的,还真是时候。”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见郡主受伤了,想到周围全是暗卫在盯着,离开一会儿也不打紧,所以就去寻太医了……” 周玉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他说的有道理。 在周围布满暗卫的前提下离开去寻太医,确实是情急之中应该做出的反应。 夜桀已经掌握了夏青溪逃跑的整个过程:她先将夏三郎母子提前护送出宫,再放出消息给灵儿的人,诱导她在宫宴上要求自己唱大鼓词,等大鼓词唱完博得了太后的欣赏,这样就可以激发出灵儿的嫉妒心,一场撕打便再所难免。 以至于那身一模一样的华服,夜桀想到前几天她的那句“没有人可以懂我”。原来,是为了打消他追查华服的疑心。 她竟然连他的真心都要利用! 这个妇人! 她故意摔倒再将灵儿带倒,就在这一瞬间的功夫,提前藏在偏殿里的夏疏浅就会出来代替她。 而夏疏浅为了拖延时间,竟然不惜将自己的脸划破。 好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 这场单刀会,夏青溪走的漂亮。 …… …… 第217章 小别胜新婚 火离驾车连夜出了京都,一路向西疾驰在林间小道上。 车内水坎拉着夏青溪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整整一路都没有停下,从天璇洞分别一直说到西南战场退让四十六城。特别是说到夜川的时候,水坎将他完完全全描绘成一个独守空房的闺中怨妇。 “七爷你都不知道,主子在你离开后茶饭不思,整日捧着你送他的小火铳对月流泪,人都瘦了好几圈呐。” 夏青溪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还对月流泪,哪里就那么严重了? 她笑着笑着,表情就僵住了,想到夜川在感情上的执着,她的心慢慢地揪了起来。 就算外表风轻云淡,这段时间以来他的内心也会风浪迭起吧。再加上东北战场的战事,西雍国内的改革,这些都要靠他一个人扛着,在他最需要她的时候,她却不在身边。 突然,夏青溪有点心疼他了。 水坎取下腰上的布袋,掏出里面的榛子一粒粒仔细地剥着,“七爷,你那表情是什么意思?一副心疼无比的样子。” 夏青溪不置可否地笑笑,水坎却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凑过身来将眼睛眯成一条缝,越说越起劲:“听说,新婚小夫妻,小别胜新婚!七爷,你们……需不需要那个方面的补药?” “不需要,你自己留着用吧!”夏青溪白了她一眼。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难道你们打算一辈子不圆房?!” 见水坎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夏青溪打算不再理她,可她并不想罢休,全然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还想再教授她一些闺中秘术。 “这男人嘛,一次就不能喂太饱,盈则亏,满则溢……” 见水坎要深入地探讨,夏青溪赶紧打断她:“你对那方面……很熟?” “当然了,本神医哪方面都熟……” 水坎还没有说完,马车剧烈晃动了起来,前方马儿跃前蹄打了个响鼻,夏青溪紧紧扶住了窗框来才没有摔下去。 被突如其来的状况打断了话的水坎一肚子不爽快,待车停稳后不耐烦地打帘朝外吼道:“火离,发生什么事了?” 只见火离紧紧拉住缰绳,目不转睛凝视前方。 蜿蜒的山路中央立着一个挺拔的身影,玄色的斗篷迎着山风猎猎作响。 赶了一夜的路,此时正值晨光熹微之时,山坡上露出半个红彤彤的太阳,屡屡金光乍现,将眼前这尊一动不动的雕塑镶上了一道金边。 水坎滞了一瞬,接下来惊呼道:“主,主子?!” 待回过神来,夜川已经一跃而上,打帘进了马车。 夏青溪闻声抬眸,一张风尘仆仆的脸映入眼帘。它已无数次在脑海里浮现,而现在就在眼前。除了震惊外,心里油然而生的,竟然还有一丝小女人的莫名的委屈:“十九……” 夜川上来便将她抱起横放在腿上,托起她的下巴端详了片刻,深深吻了下去。 此时已不需要任何言语,千言万语都融在了这个吻里。 夏青溪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感觉都要融化在他的怀里了。 夜川环住她后背的手慢慢收回来,从衣服里伸了进去…… 这种陌生的感觉惊得夏青溪睁大了眼睛,随后微微推了推他:“十九……” “乖……”他并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呢喃了一句又重新吻住了她。 一旁被完全无视掉的水坎张大了嘴巴,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喂!你,你,你们……你们能不能节制点!这里还有个大活人呢!” 水坎的叫喊显然没有起到预期的效果——这两人完全无视了她。 水坎只得抬手遮住了眼睛,无奈地歪过头去,出了车厢坐在火离身旁。 凌晨的山林透着寒气,水坎打了个哆嗦。 “不就几个月没见嘛!至于嘛!年轻人啊,还是节制点好!”水坎说着钻到火离的怀里,蜷了蜷身子又连续打了好几个哆嗦。 …… 马车出了京都的郊区后,转而朝着西南而去,夏青溪缩在夜川的怀里沉沉睡去,数月来她第一次睡的如此心无旁骛,长长的睫毛如小刷子一般服帖地垂下,细微的鼻息缓缓呼进呼出。 第319页 夜川小心翼翼抱着她,就如捧着一件稀世珍宝,眼睛一眨不眨舍不得离开怀里这张朝思暮想的面庞。 不知过了多久,夏青溪缓缓醒来,微微睁眼就对上了那双炙热的眸子。她低头往他怀里钻了钻,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你不会一直都在盯着我看吧?我脸上有东西吗?” 夜川没有回答,俯下来寻她的唇。 夏青溪意识到,自从这次回来,他已经完全不满足于单纯的亲吻了。 似乎要将数月来的思念都狠狠攫取回来一样,漫长的亲吻使得夏青溪都快要窒息了:“十九……” “嗯……”他温柔地应了一声,用脸轻轻摩挲着她的脸。 “你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 “嗯?” “你变坏了。”夏青溪隔着衣服捉住了他的手。 他将唇贴近她的耳朵:“你不是说回来要替我暖床吗?我们可是在朝堂上过了礼的正经夫妻,怎么?你还想抵赖不成?” “唔……”夏青溪还想狡辩两句,夜川滚烫的唇却没有给她机会。渐渐的,她开始试探着回应他,这一举动令他欣喜不已…… …… 夜桀下达的关闭城门的命令,通过鹰隼已经到达了各城。再往西南走已无法自由进出城门,所以他们一行人干脆找了个客栈歇息一晚再做打算。 火离敲了敲停在驿站门外的马车,“主子,房间已经定好了。” 夜川将斗篷扯过来将怀里的人儿包裹起来,抱着下了马车。 “十九……我可以走……” “可我想抱。” 夏青溪只得将头埋在斗篷的风帽里,低低趴在他的怀中,任凭他抱着上了楼梯。 刚要进门,水坎就跳过来拿手指戳了戳她,夏青溪从夜川怀里抬起头,稍稍撩起风帽就看到水坎一副贼贼的模样。 “七爷,我们就在隔壁,今晚悠着点,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水坎还是希望你能尽兴的……好好享受!” 水坎握了一下她的手后拉着火离去了隔壁的房间。夏青溪将手摊开一看,一小包药粉静静躺在手心里,轻轻一嗅,奇香无比。 她捏起来在夜川面前晃了晃:“你要不要用?” 夜川挑唇一笑,低头嘬了一下她的耳垂:“怎么,你不相信我的实力?” 第218章 龙泽起 夏疏浅当晚就被遣回了冷宫。 前线的战事就是她最好的护身符。只要夏点尘一日在前线,她就一日不能死。 刚一回来,粉桃见到她的脸后惊讶之余全是心疼:“娘娘……您的脸……” “命都垂垂危矣,更何况一张皮囊!”夏疏浅扶住粉桃,神情落寞。 “娘娘,您这又是何苦来着……”粉桃哽咽,扶她坐下后,还来不及查看伤势,就见门口人影闪动。 二人机警地对视了一下,粉桃出了门。 连着走廊的这条小路上灯火一闪一闪,一张熟悉的脸被映照得明暗不定。 “不知周总管大驾光临有何吩咐?”粉桃福了福身子。 周玉没有说话,脸上也看不出表情。慢条斯理地将手里一物交给她后转身就走。 粉桃一看,是专门祛疤生肌的玉肌膏,忍不住自顾自嘀咕了一句。 没想到周玉耳力极好,他回过头来站定:“粉桃姑娘,在这宫里,知道的越少,才能活得越久。” 粉桃心下一沉,看着他的身影如黑夜里外出觅食的鬣狗,转瞬便隐没在黑暗中。 她在灯火斑驳的走廊上站了片刻转身回了殿内,迟疑一下,小心翼翼道将东西拿了出来:“娘娘,陛下心里还是有您的。” “是吗?”夏疏浅把玩着手里的玉肌膏,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 “是,是呀,周总管送来的,岔不了。” 夏疏浅停下手里的动作,整个人一动不动。被纱布蒙住了脸后也看不见此时的表情。空气瞬间陷入了凝滞,粉桃神经紧紧绷起,怯怯望着她。 片刻后,夏疏浅缓缓将玉肌膏递了过来:“替本宫上药吧,万一留了疤可就不好了。” 粉桃用手指轻轻蘸着药,一点点小心涂着,虽然伤口不深,但却令她心疼无比:“娘娘,您这又是何苦来着……”说着,豆大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 “本宫已是冷宫里的人了,想要重夺陛下恩宠,只有两条路——要么夏青溪死,要么放她走。第一条路本宫已经试过了,所以本宫还想试试第二条路,只要她不在,只要哥哥凯旋,本宫就还有翻身的机会!” 夏疏浅一激动,差点将粉桃手里的药膏碰翻。 粉桃下意识地抓紧药膏,语速也跟着快了起来:“娘娘说得是!现在追云殿里的那位走了,娘娘再忍耐些时日,以后,就都是好日子了!” …… —————————— 客栈内。 夜川将夏青溪轻轻放在榻上,捞过靠枕贴心地倚在她的后背。 夏青溪的手里还捏着那包药粉,她调皮地逗他:“你真的不需要吗?” 夜川一把夺了过来,眸色深邃:“你在玩火自焚,你知道吗?” “知道啊,难道今晚不是我们共同玩火,一起自焚吗?”她故意无辜地眨了两下眼。 夜川真想马上回应她的大胆,但又怕吓着她,所以随手让药粉扔在地上,耐着性子掏出祥云惊木坠子半跪在榻前,亲自为她系在腰上: 第320页 “你经过那么多道手将坠子给我,现在应该物归原主了。”说完一并将柒星阁的阁主令挂了上去,“我们的阁主大人回来了,现在物归原主。” 这是两人第一次睡真正意义上的“共处一室”,同睡一榻。夜川的眼神柔情似水,而她却有些紧张。 他知道,方才那些大胆的话也不过是为了掩饰紧张而已。 所以她想找些话题来缓解自己的紧张:“二哥……他还好吧?”其实她已经通过柒星阁知道了二哥的下落,也在临走前告知了夏疏浅。 “他现在在东渊国,等伤养好了我派人去接他。”夜川脱掉靴子,慢慢欺过身去,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将其圈在臂弯内。 噗通、噗通、噗通! 夏青溪感觉心要跳出来了! “有件事,说来奇怪,在玥国军营的时候,有人故意将二哥坠崖的消息透露给我。” 他低头啄了一下一直在引诱着他的红唇,声音有些嘶哑:“北狄的情报系统接头暗号就是祥云标志,你带着外祖父的祥云坠子,自然会有我们的人来送消息。” “你……你哪来的十万人马去开辟西南战场?” 那你又是哪来的这么多问题?! 夜川眸子渐暗,呼吸渐沉。 “新政推行后,许多牧民转为农民,天气渐冷农民闲暇起来,趁机招募十万人不成问题,因为咱们,不缺银子。” 夜川改成单手撑在一侧,另一只手从她的后腰揽了过去。 “你退让城池的时间刚好……战报传去的时候恰好拖住了他……” 夏青溪心如鹿撞,一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不免开始紧张起来,她东拉西扯问了一堆问题却不敢直视他炽热的双眸。 此时她的脸已烫如烧炭,她微微侧过头去,刚好露出了洁白的脖颈。 “为了你,我不允许自己出差错。” “太后,我是说母后皇太后,这次不仅帮我传递了七星偈,还暗中帮我转移了夏三郎母子,她可能是想从我这里弥补什么……对了,天璇洞的偈语是什么意思?” 夜川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将她的头板正,“我收到了她传来的七星偈,又收到了你的‘我爱你’,溪儿,我也爱你。” 夏青溪抬手拦住了他贴过来的唇:“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龙泽起。”他轻轻甩开她的手指。 “这句殄文半句在方形的箭头上,半句是洞壁上的夜明珠摆出来的,‘龙泽起’真是个不错的兆头……”她没有说完下半句,就被他吻住了。 这种感觉如此熟悉! 想起当初中千娇吟的情形,她推了推他,用力咬了下嘴唇,缓缓吐出两个字:“十九……” 感觉到她的异样,夜川停了手上的动作。 夏青溪想起水坎交给她的那包药粉…… 乖乖的!不会吧?! 夜川也想到了问题的答案,起身就想去隔壁找水坎,结果被夏青溪一把拉住了。 “十九……”她呢喃了一句,夜川拍拍她的小手欲再次起身。 “云戟……” 夜川心里一颤,她从未这般唤过他。 “云戟,我现在很清醒,我知道我是谁,也知道你是谁,我爱你,你也爱我,难道这些还不够吗?” …… …… 第219章 归国之路 隔壁的水坎翘着二郎腿,脸上春光满面,一边吃着盘子里的茶点一边哼着小曲儿。 “水坎是谁?绝世小神医呀!那药只要闻一闻,别说人了,就算一头牛都招架不住,哈哈哈哈哈……” 水坎说到开心处,手拍得桌子啪啪响,拍了一会儿又竖起耳朵去听隔壁的动静。 她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七爷果然是女中豪杰!比野狼都凶猛呢!哈哈哈哈哈……” …… 翌日。 夏青溪刚一睁眼便觉得浑身酸痛无比,昨晚的情形还隐约残留在脑海里,开始的时候她还是有些意识的,后来却记不清了。 她暗中恨恨地“问候”了水坎以及她的亲戚后,抬头就迎上了夜川温柔的眸。 “醒了?” “呃……嗯。”夏青溪有些不好意思,还没想好用什么样的神情面对他。 若无其事吧,不合适,毕竟现在全身都还酸痛着呢!煞有介事吧,也不合适,毕竟是正经夫妻,那事本来就是夫妻间的常事。 她的目光飘忽不定,正不知往哪里落时,突然发现他的手腕上系着的一团粉色的东西有些眼熟。 定睛一看,天!这不是自己的肚兜嘛! 昨晚玩的这么大吗? 夏青溪一面懊恼无比一面伸手去解:“好好的洞房花烛,我只记得前半段,后半段完全不记得了,这也太亏了吧!” 夜川一抬,躲过了她伸过来的手:“那我讲给你听,”说完竟一本正经地回忆起来:“你将肚兜解下来后就把我两只手捆起来了……” 只说了一句,夏青溪就捂住了他的嘴。 看到他胸前全是她的齿印抓痕,不用他说,她也能想象出那番激烈的场面。 他挣脱开她的手,将气息呵在她的耳畔:“或者说……我们再演示一遍昨晚的情形?” “不,不,不用了……”夏青溪笑笑,故作镇定:“七爷我花样多着呢!重复昨晚的多没意思!” 第321页 “哦?那我就拭目以待了。”夜川将手伸到她面前,夏青溪赶紧将上面的肚兜解下来。 二人刚穿好衣服,水坎就像搞突袭一般冲了进来仔细打量着二人的脸色:“嗯……不错,阴阳相合后,身体更值钱了。” 水坎一副屠夫看羔羊的神情令夏青溪很不爽,刚想冲过去理论,腰上阵阵酸痛传来令她放弃了这个念头。 如此,水坎更幸灾乐祸了:“哎呀!七爷你受伤了吗?是哪里伤到了?要不要水坎帮你看看?”她做了个夸张的表情,不怀好意地奸笑一声。 夜川过来扶住夏青溪,神色淡淡道:“北方战场还缺个军医,现在立刻启程,三日内务必赶到!” “主子!你,你们……”水坎现在想后悔也晚了。 不过揶揄了一句就把人派到前线,这惩罚过于严厉了。 夏青溪望向夜川,他明白了她的心思,解释道:“北方草药紧缺,西南山地多盛产药材,我已提前命人网罗了一批药材现在已经在城外了,你们先过去,我会尽快赶过去。” “你要御驾亲征?”夏青溪问完了又觉得多余,他本就在战场上摸爬滚打惯了的,若不是为了稳定朝堂,掩饰王姬失踪的秘密,定不会留在王都。 如今她回来了,他必须去他该去的地方。 眼前当务之急是先赶回王都稳定朝堂。 虽然他离开的这几日陈林将朝政处理的很好,但人心难测。夜川也不敢保证,满朝文武没有人会生出异心来。 几人用过早膳,在驿站门口换了马分路而行。 临近城边,柒星阁拍派来接应的人将衣服和新身份的印信交给了夏青溪二人,待一番乔装打扮后她同夜川大摇大摆地靠近了城门。 守城的兵卒只收到了封闭城门捉拿逃犯,严格审查过往人员的命令。 由于画像还在往这边赶的路上,所以逃犯具体长什么样子还不得而知。 密函上特意提醒了逃犯气质轩昂,并不类常人。刚开始,兵卒只是排查身份可疑之人,心想,这人不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哪有什么气质不气质的?直到他们见到了迎面走来的二人。 眼前这两个男子,一个身着半旧的锦缎夹袄常服,眉宇开阔五官挺拔,器宇不凡。一旁身材矮些的男子生得细皮嫩肉肤若白瓷,一双眉眼更是勾魂,引得设卡的兵卒不禁多看了她两眼。 夏青溪因为提前服用了改变眸色的药,所以此时从容地将手里的印信递了过去。兵卒一看原来是县里新上任的县丞,连忙作了一揖。 二人接过印信微微点头离去,一旁的兵卒还痴痴看着他们的身影,突然他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猛推了一下旁边的人:“头儿,不对呀!密令上说要格外注意气质独特之人,你看方才那二人,气魄绝非是一个小小县丞能比的,会不会……” 为首的兵卒也纳闷不止,被人一提醒,赶紧追上去陪着笑脸:“大人,小的还有些事情想跟大人核实,不如就请移步屋内喝口茶再走吧!” 夜川停下脚步,轻蔑地望了他一眼:“若我不愿意呢?” 兵卒头子一愣,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趴在地上了,不远处正在戒备的士兵们听到响动,迅速冲过来将二人包围。 夏青溪解下后背的弓往后退了一小步,靠在了夜川的后背上,她缓缓搭弦拉弓,用箭头对准了敌人。 双方对峙片刻,为首的兵卒一挥手下达了命令:“上!抓活的!” 夏青溪执弓发箭,箭无虚发。 夜川挥着手里的秋水,剑起敌倒。 但二人毕竟身单力薄,寡不敌众之下,夜川一路格挡一路后退,与夏青溪渐渐拉开了距离。这时,他瞅准时机剑锋蓄势一挥,砍断了一旁拴着的一匹白马的缰绳,一跃上了马背。 他驾马居高临下同兵卒执剑相迎,又顺着原路折杀了回去。 “溪儿!”夜川大吼一声,一手执缰绳一手伸出来,整个身子都跟着倾斜了过来。 夏青溪猛地回头,在射出了最后一箭后伸手攀上了夜川的胳膊,身体被他一带便上了马背。 二人对面而乘,夏青溪从一旁侧过身去,拔箭就往后射。 现在她已经掌握了在马背上射击的技巧,已不再需要他在一旁口耳相传了。 二人一路朝西南而去,在用完了箭筒里最后一支箭后,她从夜川腰间的小皮套子里掏出了火铳。 身后还有最后一名追随的骑兵,而火铳填一次弹丸可以发射两次。 马背的颠簸让夏青溪有些犹豫,她眯起眼睛瞄准了马头,就在扣动扳机的一瞬间,后方马儿为了躲避一块石块,侧了一下刚好躲了过去。 夏青溪稍微缓了一下又重新将火铳端起,她长长呼出一口气,却迟迟没有再出手。 夜川将马慢了下来,一手执缰绳,转身用另一只手覆上了她端火铳的手。 只听“砰”地一声,后面的马匹应声倒地。 他将她扶正往怀里揽了揽,低头在耳畔呢喃了一句:“乖,别怕,有我呢。” 二人骑马一路奔驰,冬日白天极短,到达下一座城的城郊时已是傍晚时分。凛冽的寒风中橘色的余晖也被吹得有些苍白,二人迎着暮光弃马上山。 夜川将小火铳塞上弹丸,趁天还没有黑透敏锐地寻觅着野味的踪迹。 第322页 不一会儿功夫,随着火铳一声响,一只肥美的野兔便收入囊中。 半坡上有个浅显的山洞,夜川网罗了一些枯枝杂草铺在里面准备将就一晚。 随着野兔肉的香味弥漫开来,夏青溪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儿,“十九,你还记得我们在青玄寨后山烤兔肉的情形吗?” “嗯。”他温柔地回眸,眼角带笑。 “吃了本王的兔肉就是本王的人了。”夏青溪粗着嗓子模仿他当初说过的话,说完自顾自咯咯笑了起来。 好像又想到什么似的,她一本正经地道:“那次可是你唯一一次自称‘本王’呢,水坎曾经说过,你在我面前从不称王。” “那她有没有告诉你是为什么?” “嗯……说过!她说你心悦我。”夏青溪毫不忸怩,说完了还调皮地眨了眨眼。 “她说得不错,我在你面前从来不是什么王爷,也不是王君,我只是……” “嗯?”夏青溪疑惑地望着他。 他将烤好的兔子递了过来,顺势搂住了她的腰:“我只是……你的男人……” 夏青溪只觉耳朵被呵得痒痒的,她并没有接兔肉而是双手扶住了他欺过来的肩膀:“你……你不会是想在这里……” “有何不可?”他挑眉,将串兔子的树枝塞到她手里后,整个将她抱起横放在腿上。 “可……可不会硌吗?” “我抱着你……” 夏青溪脑补了一下那个画面,耳根有些微烫,夜川掰下一只兔腿递给她:“想什么呢?这地方太冷了,还是克制一下吧。不过,如果你实在想,那……” 夏青溪夺过兔腿堵住了他的嘴,“十九,为何我以前从未发现你胸怀沟壑如此腹黑呢?” “怎么说?”他一听倒来了兴致。 “明明是你引诱我往那方面想,最后又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她噘起粉色的唇,在他看来却成了直白的引诱信号。 “因为我的王姬指点江山,气吞山河,无论何时都是一副坚韧果敢的样子。可我更喜欢看她害羞的样子,我想让她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姑娘,会哭会笑会害羞……” 他的话让夏青溪的心软成了一滩水,整个人也随之瘫软在他怀里。 明明是他不知道克制,明明是他想…… 方才刚刚说过的这里太冷,此刻却全然不在乎了,因为他现在就是一团火,要将她焚烧殆尽。 …… …… 第220章 趁乱巧出城 玥国,皇宫,寿康宫。 太后用手撑着额头悠长地叹着气,一旁的嬷嬷将茶放下,略一思忖便上前轻声宽慰道: “太后,您何必如此优思呢?她再怎么骄横也不过是仗着是陛下的生母,身份还能高过您这个母后皇太后去?” 嬷嬷转过去轻轻为她揉着肩,继续道:“听说陛下在寿宴上将彩妍郡主打得不轻,这下陛下是对郡主厌弃透了,她想让自家人做皇后的梦也不可能实现了!” 太后听罢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将头仰起,嬷嬷见状娴熟地为她揉着头。 “哀家哪里是想谁做皇后,如今哀家早已看透地位身份,功名利禄于哀家而言皆是过眼云烟,哀家现在只关心戟儿……也不知夏家那姑娘是否回去了……” 说完又陷入了幽思。 自从得知夜川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后,她没有一日不在悔恨中度过,愧疚如疯长的野草日日同她纠缠不休。 直到那日追云殿的夏青溪主动找到她。 当听到夏青溪想给夜川送消息的时候,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或许这是唯一可以弥补他的机会,特别是当他已远离自己身边的时候。 对夜川的歉疚,使得她将夏青溪当成了一个情感的突破口,长久以来积聚的情感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所以她调动一切手段将夏三郎母子早早送出宫去,也安排一切可动用的人明里暗里帮她。 帮她就是帮他。 现在,一个更为大胆的计划,正逐渐在她胸里成形。 …… …… 夜川带着夏青溪绕过城门,从山崖的另一面下了山。虽然身后已经没有追兵了,但下一道城门处,隔着很远便可看到调集过来的士兵正戒备森严。 想趁乱闯过去显然已经不行了。 二人进了离城门颇近的一处茶楼,挑了个靠窗的雅间,居高临下注视着城门处的情况。 这座偏远的小城,古朴里透着清贫,官道极窄,坑洼不平。城门和城墙都是由泥土夯制而成,年久失修斑驳点点,破败不堪。 从墙根丛生的枯草来看,平时极少有人看管打理。 “城门处士兵聚集,城墙破旧枯草丛生……”夏青溪嘀咕了一句望向夜川,二人对视一瞬,夜川就明白了她的心思。 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拉过来轻轻拍了拍,“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别急。” 夏青溪一笑,从桌上几样的几样茶点里挑了块能入口的吃了起来。 信任令人心安。 正吃着,只听楼下的人语声越来越大,由小意讨好逐渐转为悲愤怒吼。怒不可遏的语调里夹杂着这里特有的方言,一种陌生感油然而生。 “我就要过去!你们凭什么不让我们兄弟几个过?!耽误了生意你们赔得起吗?!” 第323页 为首的汉子五大三粗,操着一口方言,将独轮车一立,上前理论了起来。 看样子他们是卖酒的生意人,每人推着一车酒,铮亮的黑酒坛子在阳光下明晃晃的耀眼。 “没有文书不能出城!若再纠缠就扣了货物将你们送到大牢去!”兵卒黑着一张脸呵斥道。 “文书?!老子就是个卖酒的庄户人,素来不与官府打交道,哪里有那劳什子文书?” 壮汉发了一通牢骚还不算完,他感觉不解气,就上前一步拿肩膀撞了兵卒一下,兵卒猝不及防往后踉跄了好几步险些摔倒。 这一撞将兵卒的火气都撞了出来。 本来兄弟们在临城戍守,谁知接到紧急调令连夜赶往这鸟不拉屎的穷地方,一点好处捞不到不说,还碰上这么个泼皮,气更是不打一出来。 他站稳身子后抽出腰上的佩刀就冲将了过来,几个运酒的汉子见此情形也纷纷上前,兵卒们一看自己人吃了亏急忙抽出佩刀,一下子围拢过来。 眼看双方就要陷入一场混战,守城的将领一声令下,严厉喝止住他们。 兵卒们讪讪地收回了佩刀,不服气道:“头儿,这群莽夫欺负咱们的兄弟,难道就这么算了?” 城将从城门楼上下来,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几名贩夫走卒,他们一副同仇敌忾的样子,仿佛随时都准备上来拼命一般。 他睨了片刻,上前又将为首那人仔细打量了一番。只见他藏蓝色的粗布袄边角上裹着厚厚的油灰,虽破旧但却散发出隐隐的酒香味。 “扰乱官府办案,没收货物,每人三十大阪!” 城将说得慢条斯理,但威严不容置疑。 他发了话,兵卒们一下子兴奋了起来。 没收货物——有酒喝了! 几名运酒夫被兵卒拿住拖到一旁摁倒在地。 既能替兄弟出气又有了酒喝,兵卒们激动无比,一面狠狠打着被按在地上的人一面畅快大笑。 “你们!你们凭什么打我?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无视法度,我要报官!” 挨了打的人顾不上疼,不停挣扎着替自己申冤,而自己带来的几车米酒却被推到城门下,隐隐散发的酒香引出了兵卒肚子里的馋虫。 “头儿,这酒……反正也是没收的,不如现在就……” “对呀头儿,反正也是要犒赏弟兄们的……” 城将身边的几人将全体兵卒的心声都说了出来。他瞄了一眼身旁几人一挑眉并不作答。 “头儿……” “头儿……” 拿捏了一会儿,城将终于发了话:“将酒发给将士们,但不可擅离岗位,轮流饮酒,违令者军法处置!” 几人欢天喜地领命下去,二话不说,砍断揽酒坛的绳子,抓起一坛打开便往嘴里灌。 西南偏远,士兵的生活向来艰苦,如今美酒送上门来,岂有不享用的道理?! “你们……你们……我的酒啊!还我的酒啊!”挨打的壮汉喊得歇斯底里,被酒香刺激的兵卒却酣畅淋漓,充耳不闻。 楼上夜川拉起夏青溪的手出了茶馆直奔城楼处来,不一会儿功夫就隐没在看热闹的人群里。 此时,酒坛裂的声音“啪、啪”地不断在耳边炸响,只见茶楼楼顶处不断朝这边射来流星般的火箭。 城墙根的枯草加上洒得到处都是的米酒,一触到横飞而来的火种,瞬间就生出了一簇簇火蛇,火蛇连成一片变成了火龙,城楼陷入到一片火海之中。 兵卒们猝不及防,顿时乱成一团。 不知什么时候,北风骤起,火借风势,风助火威,火龙迅速壮大眼看要越过城门楼。 脚步声、嘶喊声、兵器碰撞之声全都被吞噬在这片迎风起舞的火舌里。 夜川将夏青溪护在怀里,趁乱冲出了城门。 转身之际,夏青溪隐约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高高的茶楼楼顶上正在收弓撤退。 那张坚毅的脸上挂着与他年龄不符的老练甚至狠戾。 觉非?! 他怎么会在这里? 第221章 我以阁主身份命令你 夜川带着夏青溪迅速出了城,她又回头看了一眼被映红的半边天,脑海里一直浮现着茶楼楼顶的那张脸。 刚才雅间里,夏青溪已经根据城门的具体情况,想到了用火来制造混乱,而夜川说让她别急,那是因为他一路过来的时候,就早已做好了撤退的准备。 二人赶到下一处城门的时候正值正午。 此处的城门是用青石块堆砌而成,远远的便看见城门处摆放了一圈藩篱栅栏,守卫的兵卒也只有极少几个人。 夏青溪皱起了眉头,这座城门看起来天衣无缝,要想进城就得破费一番功夫了。 夜川低头揽过她的肩膀,抬手轻轻揉开了她紧皱的眉头,柔声道:“溪儿,我希望你遇问题的时候,偶尔也依赖我一下,不要总是自己扛着,你要时刻记住,你还有我。” 他的话很直白,他的眸很热切,揽住她肩头的手又紧了紧。 夏青溪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又猛地放开,柔软成一滩水。她细细回味方才那番话——如今她已不再是一个人,已有了可以依靠的肩膀。 而这个承诺要给她依靠的人就在眼前。 认认真真思考了片刻,夏青溪低眸浅笑,“小女子正因不能进城而烦恼,不知王君可否带我进去啊?” 第324页 她俏皮地眨眨眼,又朝他身上蹭了蹭,给出了最好的回应。 他揽着她径直往前走,嘴角漾起笑靥:“如你所愿!” 谁知她却停下脚步拉住了他:“咱们……怎么进去?” “走进去啊!” “……” “或者……抱你进去?” “……?!” 他用行动证明了他不仅是说说而已,竟然一弯腰真的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十九……”她挣扎了几下。 “乖,别动。”他低头吻了下她的额头。 夏青溪只好任由他抱着,可又想不出其中有什么名堂。 难道仅仅是因为抱着她就可以从容进城了? 还真被她猜对了。 他仅仅是抱着她,就从容进城了。 不仅如此,当他进城后竟然径直朝城门楼的台阶走去。 守城的将领非但没有调集人马捉拿他们,反而远远的过来迎接——虽然城将的眼神里疑惑震惊大于谦逊恭敬。 当夏青溪的脚刚一沾地,城将便上前来跪行大礼:“末将参见王姬。” “你认识孤?”她虚一抬手,示意他平身。 “回王姬,末将曾有幸远远观瞻过王姬面容,王姬眸色异凛,令人见之难忘。” 夏青溪抬手捋了下眉毛,看样子药效已经过去又恢复了原本的样子。 她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发丝在寒风中肆意翻动,瞭望四周,行人稀疏街道萧索。 夜川在计算好宫内鹰隼传达消息的时间与距离后,尽可能地向东多攻占城池,为的就是现在。 玥国派来谈判的使臣虽然经验老练,可并不懂得一座城池军队驻扎与撤离的详细事务,所以夜川将攻占的并上赔付的,一共四十六座城的守城将领全都暗中换成了自己人。 夏青溪望着眼前这个人,五官如塑,身形如松,心思缜密,谋略一流,对她又深情专一,她实在找不出他有什么缺点。 她眸里闪着光,所有的深情都在脸上……转瞬既逝!微微扬起的嘴角也在一瞬间僵住。 因为她看到了眼前这个身影的背后又出现了一个稍矮一些的身影—— “觉非!” 刚刚凝聚在脸上的深情转瞬就被打断,取而代之的是如海浪翻涌般的欣喜,她二话不说就冲过去,越过他的身边直奔另一个身影而去。 “觉非!” 她猛地抱住了觉非,欢喜万分,“你怎么来了?在茶楼楼顶见到你的时候我还怀疑眼睛是不是花了!” 她待他一如既往,没有因为身份地位的改变而有所不同,在她眼里,觉非一直都是亲人。 觉非的笑意在脸上有一丝停留后,转而换了副严肃的表情,他后退一步郑重地行礼。 “柒星阁左司务江映雪拜见阁主大人。” “……” 夏青溪的喜悦有一瞬间的停顿,自从她见到觉非的那刻起,她就打算不问过往。 可命运兜兜转转,她竟成了柒星阁的阁主,眼前人原来是七星阁的左司务。 夏青溪望着他因行礼而深深弓起的脊背,缓缓亮出阁主令举到身前,郑重其事道:“柒星阁左司务听令!” 觉非微微一怔,屈膝半跪:“属下在!” “我以阁主身份命令你,以后无论是柒星阁的左司务,还是水云间的主事,或者是东渊国的皇子,你都是我夏青溪的弟弟夏觉非,若有违背,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本阁主也不会饶了你!” 这个命令的确很夏青溪。 觉非半张着嘴许久没有回话。 从他在街上遇到她开始,一切都是计划好的,他假装成落魄的少年利用她的怜悯来接近她,然后建立起感情再以最残忍的方式伤害她,以欺能达到盘活钥匙的目的。 从夏青溪作为枢密使府的七姑娘,到她成为水云间的夏七爷,再到夜川的书童、平王的王妃,乃至现在的西雍王姬、柒星阁的阁主,他曾有无数次想告诉她真相的冲动。 这个念头一直折磨着他,直到收到了掩护他们出城的任务。 无论如何不能再拖了,这次一定要告诉她,不管结果如何,生气也好绝交也罢,哪怕是杀了他,他也认了。 可她从第一眼开始,就将他认作亲人,始终如一。当时在路上的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与眼前这个温润的面庞渐渐重合,她上前握紧他的手:“觉非,我们曾经约定过,不问过往,姐姐还想跟你一起看时和岁稔海晏河清呢。” “可是……”可是这一切都是编造出来骗你的…… “没有什么可是,我只知道你是我弟弟。”夏青溪握他的手又紧了紧。 此刻觉非已不知说什么好,千言万语哽在喉头,他只有一个念头,此生,这条命都是她的。 守城将领似乎格外不会看脸色场合,在二人情意拳拳之时匆忙来报。 “启禀王姬、王君,”他一路跑来呼吸有些急催:“次仁将军请求支援,北狄同意与玥国联合,派出骑兵南北夹击我军,十万火急!” 第222章 你将是最后一代 玥国皇宫。 夜桀握着手里的结盟书良久都没有说话。 林洪在前劝道:“陛下,不如将咱们培养的药人派出去……” “不可。”夜桀一口回绝:“那些药人还没有完全炼成,不宜过早暴露,他们有更大的用处。今日开始你放下手上所有事务,抓紧督促药人的炼制。” 第325页 …… 夜川将西南四十六城表面上割让给了玥国,但实际全都更换或收买了守城的将领,他的以退为进令夜桀吃了大亏。 但优秀的帝王从来都不会坐以待毙。 如今最好的方法就是结盟。东渊受地理位置的影响,与其结盟不太现实。最好能做到两面夹击才能牵制住西雍。 西雍与玥国的这场战役从初秋打到隆冬,双方拉锯不断。北狄深知唇寒齿亡的道理,倘若玥国战败,那下一个就是会是北狄自己。 所以纳萨尔在收到联盟请求的时候,一看对方主动要割让边境并云城之内的十座城池给自己的时候,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北狄骑兵天下闻名,特别是在退到阴山以北后,纳萨尔深知与西雍终有一战,所以一刻都没有停下扩充军队的步伐,而今的骑兵队伍经过休养生息,膘肥马壮英勇无比。 而西雍也是有骑兵的,但西雍受地理位置和气候的制约,大部分牧场不如北狄肥美,此次北、玥两国联手,西雍虽然有次仁赞普坐镇,但压力也可想而知。 夜桀又将手里的结盟书打开,细细揣摩上面的内容。 此时玥国的西南战场处于不利局面,虽然已经调集部分军队过去应急,但夜川亲自率兵攻城,势必如利刃般所向披靡,所以夜桀必须想个办法将夜川支走。 纳萨尔显然是洞察了夜桀的心思,连夜派名将乌桑达率领五万骑兵借道玥国境内,绕道抵达西、玥中部边境。 别看五万人马数量不多,对于骁勇善战的北狄骑兵来说,足可以以一当百,更何况是还由“草原上的雄鹰”著称的乌桑达率领! 夜川在收到军报后,率领西南战场的五万人马迅速往中部战场赶去,锦荣姜携也率五万人马从北部战场过来接应。 夏青溪在见到连夜赶来的凤城东后,放心地将城池交给他与觉非,马不停蹄往王都赶去。 她离开的时间太久了,所有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为这个国家而拼命,她也要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 夏青溪骑马经过一处市集,这里的市集不及王都的热闹,人也不多,但卖的东西倒颇有特色。 每隔三五个摊位便会有一处卖乐器的,街上的铺肆虽然不怎么繁华,但是茶楼里隐隐传出的小调,倒是将人流稀疏的街道衬得有了几分异域的风情。 虽然街上人不多,但夏青溪还是缓了速度,徐徐向前。 正出神间,马儿突然抬起前蹄打了个响鼻,她一个激灵猛地抓紧了缰绳,定睛一看,对面一匹黑马上骑着个玄色衣衫好生面熟的公子。 “你打招呼的方式真是独特。”夏青溪勒紧马绳。 “不敢,还请阁主大人息怒。”那人立于马上身子微微前倾,略行一礼后便自报家门:“属下是柒星阁大执事墨易,特在此等候阁主大人。” “副手?”夏青溪挑眉。 “不敢,若说阁内除了阁主大人外,恐怕非夜十九莫属了。” “你倒叫的亲切。”她轻笑一声。 “难道阁主大人吃醋了?您放心,我对他没那个意思,至于他对我……”墨易面露难色,吞吞吐吐。 “你也放心,他对你也没那个意思。”夏青溪睨了他一眼,满是嫌弃。“说吧,你这次来有何事?不会只是想做个自我介绍吧,这就免了了,墨家世代守护柒星阁,我已经知道了。” 她顿了顿,突然一挑唇角:“作为守护柒星阁的墨家人,你将是最后一代!” 夏青溪扬了扬下巴,霸气十足。无论作为王姬还是阁主,她都无愧于自己的身份。 墨易微微一怔,他从小受到的教诲便是要协助阁主守护好柒星阁,要将家族的血脉和传统世世代代传承下去。而眼前这个妇人却告诉他,他将是最后一代守护柒星阁的人,那语气桀骜不驯又不容置疑。 “阁主要解散柒星阁?”墨易下马,走过来一手牵着一匹马的缰绳,边走边说道:“若站在您身为钥匙的位置上考虑,您这么说倒也是合情合理,只是……柒星阁的玄机非凡人所能参透,恐怕……” “所以,我想凑齐七星偈,解开其中的秘密……我想知道七星洞,到底是何人设计,最初的钥匙又是怎么来的,柒星阁是如何形成的,最重要的是毁灭柒星阁的关键又在哪里?” 夏青溪骑在马上任凭他牵马往前走,她说话的时候目视前方,在墨易那个角度看来,她比一般男子都要伟岸,全身都散发着一股自信,都透着一股儿不甘屈服于命运的狠劲。 他突然有点明白了夜川为什么会痴迷她如此,绝世容颜下是一颗旷世雄心,无论是谁,见之都会倾心不已吧。 “再问你一遍,这次来干嘛了?”夏青溪低头盯着他,认真地问。 “阁主请看。”墨易随手指了指旁边的摊位。 只见摊位上摆了几只月琴,后面的老者捋着山羊胡子正闭目养神。 “乐器?” “嗯。玉衡为音,而这里就是妙音城。阁主大人来的巧,明日就是秒音城的音律大会,若您感兴趣的话,属下可安排您登台演奏一曲。” 七星洞中还没有探的,就只有天机、玉衡和摇光了, 作为柒星阁的主事,是不是知道所有七星洞的位置呢?若果真如此又为何单单玉衡洞特意来告知呢…… 第326页 “登台演奏什么的我不敢兴趣……不过,你是不是知道所有的七星洞的位置?”夏青溪冷不丁问了一句,声音自高处传来就像冰雪倾覆而下。 墨易答非所问:“若属下有生之年能归隐山林,可否请阁主迂尊去喝杯茶?” 夏青溪哼笑一声:“你若归隐,我还是阁主吗?” 对于她的问题,墨易似乎总是爱顾左右而言他:“今晚咱们先在这里最大的乐坊‘菩提阁’安顿下来吧。” 虽说夏青溪才是阁主,可墨易的语气里完全没有同她商量的意思。 与聪明人说话本是件不费力气的事情,但两个人都太聪明的话,便会觉得累。 二人穿过并不宽敞的街道,转眼就看到一栋三层的、浓墨重彩的阁楼映入眼帘,以朱红、墨绿为主调的油彩绘制的佛像布满穹顶和墙壁。 刚一进门,一个面容姣丽穿着华丽的歌女便款款迎了过来,姽婳娉婷却又弱柳扶风,倒是带了三分病态,添了几分楚楚。 在这偏远的地方竟有如此姿色的妇人。 那妇人行到跟前略微一福身:“二位随绿绮来吧。” 进了三楼的雅间后,墨易弯腰行礼退出了夏青溪的房间,一路下至二楼最尽头的一间。 刚一进去,跟在后面的绿绮就沉不住气了:“主事,柒星阁真正的主人是您!您有权选择阁主的人选,难道您真的要对一个妇人俯首称臣?!” 相对于绿绮激烈的情绪,墨易倒显得泰然自若:“稍安勿躁,她能不能胜任阁主,不久后自然会见分晓。” 第223章 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整日赶路赶路的,我骨头都要散架了,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好好的皇宫不让我们待,非要说有人要害我们,这是,这是要带我们去哪里?!” 夏三郎一路抱怨不断,在他的印象里,在玥国皇宫生活的那段日子是人生中最恣意潇洒的时光,暖玉温香,珍馐美味,华衣美服,在那座偏远的,小小的宫殿里,他就是统领一切的王。 而如今,偷偷摸摸出了宫,离那温柔的安乐窝越来越远,再加上路途颠簸劳累,他一肚子怨愤无处发泄,气得直跺脚。 旁边的薛姨娘虽然知道久在宫里不是长久之计,但面对儿子的怨气,便开始心疼起来,不住地帮腔:“看把我三郎都委屈成什么样了,你到底要带我们去哪里?都走了这么久了,停下歇歇吧,三郎也饿了。” 马车外的盈歌紧了紧缰绳,朝后冷声道了一句:“你们只顾舔着脸在这抱怨,也不想想,若不是姑娘,你们早就没命了!” 薛姨娘向来不是个讲理的,她本来想将垂着头的三郎扶正,结果用力拽了两下都没有拽动,气得她握紧怕子的手使劲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说什么若不是姑娘,姑娘现在是宫里的贵妃,我们高攀不上了!自己在宫里享福,眼里却容不得我们母子,非得将我们撵走!” 薛姨娘一面说一面哭呛着擦着眼泪:“枉她小时候我还抱过她!没想到竟是这么个白眼狼!” 盈歌听罢气得手都哆嗦了起来,但她明白,与泼皮无赖讲道理根本讲不通。 她驾车直接进了王宫。 本来夏青溪安排他们母子住在宫内一处较远的宫殿里的,但此时盈歌却缰绳一紧,径直去了奴役房。 奴役房是犯错的宫人接受处罚的地方,有权力的地方总有压迫与不公平,所以这里也是宫里最黑暗的处所。 盈歌将马车直接驶进了大门,奴役房的主事婆子听到动静赶紧从里面跑了出来。 是哪个不长上眼睛的在撒野? 刚到嘴边的话还没有喊出口,婆子就噗通一下跪下行礼:“老奴参见公主殿下。” 公主?! 车内二人相视一愣,急忙掀开帘朝外望去,只见宽大的院子里,没有一丝装饰,周遭的房屋也都是直白简单的样式,院子中央满满的跪了一地人。 夏三郎看看盈歌又看看跪在地上的人,惊得支吾了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盈歌,你……”薛姨娘弯腰探出头来,满脸惊异。 “大胆!竟然敢直呼清河公主名讳,老奴看你们是不要命了!”主事婆子直起身子指着母子二人,脸上的褶子挤出来的沟壑因为震怒显得更深了。 主事婆子是人堆里的老油子,小眼睛一眨就能将眼前事洞悉个七七八八。盈歌脸上的残存着的愠怒给了她以此做文章的胆气和依据。 车上二人见婆子色厉内荏地呵斥,惊得一下子瘫坐在地。 眼前的事情太过惊异——平时府里的一个小小婢女,草芥一般的人物,如今却高高立于这里接受众人的拜谒,他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但他们可以肯定的是,盈歌已不是原来的盈歌了,她已经成了自己惹不起的人。 一想到在路上的言行,二人悔恨从心出,也跟着下面的人磕头直呼公主:“公主恕罪,都怪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一路上多有得罪,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放我们一马吧!” 夏三郎磕头如捣蒜,身上圆鼓鼓的肥肉随之颤动起来,仿佛要把衣衫撑破。 盈歌并不理睬二人,跳下马车后交代了婆子几句后扬长而去,车上二人呆呆望着她的背影,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胆怯畏惧油然而生。 唯一一个认识的人也走了,并且还有永远都不会回来的可能,二人一下子慌了神,就像暴风雨来临前,鸡笼里互相挤在一起的小鸡仔一样。 第327页 “二位,请吧——”主事婆子将尾音拉得老长,虽然手上做了个请的姿势,但微微扬起的脸上却是一副不屑与不耐烦的神情。 “母亲……”夏三郎拼命往薛姨娘身后躲,肥硕的身躯剧烈颤抖着,滑稽又好笑。 “三郎别怕……”薛姨娘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朝着外面的婆子堆了一脸的笑:“这位姐姐,敢问这是哪里?” 婆子的厌弃更显明显了,她剜了薛姨娘一眼,“这里当然是奴役房了,凡是进了我奴役房的,任谁都得掉层皮!别说是这宫里了,就算是整个西雍,也找不出第二个比这地儿更销魂的地方!” 在夏三郎看来,婆子狰狞的脸就如地狱的恶鬼,此时她正站在地狱的边缘企图拉他下去。 “我不下去!我不要下去!” 小丫鬟成了公主,日夜奔波了数日却来到了西雍的王宫里,尤其是奴役房这样的地方,这里的一切都令他惶恐。 “来人!将他们拖下来!”婆子一看夏三郎那窝囊的样子,软的不行只好来硬的。 几个当差的上来就将他往下拉,这无疑加剧了他的惶恐,院里传出的如杀猪一般的嚎叫盘旋着久久不散。 薛姨娘把住当差的胳膊,眼泪鼻涕横流不止:“住手!你们快住手啊!你们怎么可以这样?!你们……你们知道我们是谁吗?” 这一喊倒是引起了主事婆子的好奇,由清河公主亲自驾车送到奴役房来的人,到底是何身份? “哦?”婆子抬手叫停了当差的:“你倒是说说,你是谁啊?” 主事婆子在宫里待了大半辈子,深知富贵荣辱不过一朝一夕之间,昨日高高在上的达官显贵今日就可能沦为阶下囚,而今日的阶下囚,明日又焉能不会翻身成达官显贵? “我……我是你们公主家姑娘的庶母。” 薛振连在府里的时候就最不屑夏家的七姑娘了,但今时不同往日,她是玥国的贵妃,她的婢女是西雍的公主,薛振连正想尽一切办法同她攀上关系。 她见婆子没有听懂,继续解释道:“盈……就是清河公主同我们家七姑娘一同长大,她与小七小的时候,我都抱过的……” 婆子终于明白了她的身份。 她嘴里的小七是西雍的王姬夏小七。 第224章 奴役房 婆子的脸色骤然一变:“大胆!竟然敢直呼王姬名讳!” 被她这么一吼,院中跪着的人也人也纷纷抬起头望向这边,都想看看到底谁如此胆大包天。 小七?……王姬? 薛姨娘有点懵。 她怎么也无法将这两个身份联系在一起。 那个曾经受她欺负,整日唯唯诺诺,后来犯了疯臆搬出府去的七姑娘竟然是西雍王姬?! 她惊得半天都合不拢嘴巴。 原本想攀亲的薛姨娘意识到,这亲,着实太高了些! 一切的一切,她都无法相信是真的。 从玥国的皇宫到西雍的王宫,一切都恍如梦中。 …… 王宫里的奴役房是个奇妙的地方。 有时是深渊,也有时是跳板。 而这里的主事,非聪明人不能胜任。 虽然以现在的身份无法得知王姬的身世,但是同在宫里,或多或少也能听说过,王姬自幼长在玥国,是夏家的七姑娘。而眼前这人恐怕就是王姬的庶母和庶兄了。 问题难就难在,此二人身份虽然不一般,又由清河公主亲自驾车护送,但公主的脸上明显是怨怒大于深情,而且从她对他们母子二人爱搭不理的态度推断,王姬并不重视他们。 不能太怠慢,又不能太苛刻。 主事婆子瞬间就领略了各中门道。 她将二人劝下了马车,亲自领去后院一处相对干净的屋里将他们安顿好。 主事婆子一走,夏三郎就毫不掩饰地厌弃了起来:“母亲,这……这是人住的地方吗?!” 他还沉浸在玥国皇宫的骄奢之中,对于眼前清苦的环境无法及时转换过来。 越安逸的地方可能越危险,而越艰苦的地方或许越安全。 不过对于夏三郎来说,即使是如此浅显的道理他也无法理解。 “我不要在这里!我要回去!”夏三郎使着性子,一脚将身前的桌子踢翻了。 薛姨娘此时惊魂未定,她瞄了一眼地上的茶壶茶碗的碎片,狠狠朝着他道:“如今她们一个是王姬一个是公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想想从前在府里我们对她们的种种,她们现在能轻易饶过我们吗?” “那怎么办?难道就在这里等死不成!不行!我要出去!都怪你!若不是你非要配合她们出宫,咱们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夏三郎用力踢了一脚地上的碎瓷片,将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在了脚上。 “哎呦祖宗哎,你快消停点吧!只要我们在这里安分守己,说不定她看在你父亲的面上就会派人来接我们出去。”自从知道了夏青溪是王姬以后,薛姨娘骨子里便生出一种服从来。 欺软怕硬这一手她早已得心应手,如今她想放低姿态来讨好,可她现在就如一粒尘埃般,连夏青溪的面都没有资格再见一眼。 但夏三郎完全不服气,在他的世界中,唯我独尊一直是他的人生信条:“我看母亲你就是一惊一乍,没有见过世面!如今大家都知道我是她的庶兄,难道她还能杀了我不成?!” 第328页 “你个挨千刀的东西!这里是王宫里!要杀一个人还不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你这脑子里究竟是装了多少狗屎,等哪日小命都丢了的时候后悔也就晚了!”薛姨娘顿时来了气,不住咒骂。 “那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夏三郎将怒火完全转移到薛姨娘的身上:“都怪你!自从进来就一副任人欺凌的软弱样子,把我的身份都给降低了!老子就不信,她夏清溪还能谋害手足不成?!” “畜生!你个畜生!有本事朝宫里那些人使去,冲着老子娘撒野算什么本事!”薛姨娘自身的脾性在这个儿子身上得到了“发扬光大”,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师,对于薛姨娘这个人而言,她显然不明白这个道理。 二人正争吵间,屋内进来个年纪稍轻一些的妇人。 她细长的眼睛仿佛永远也睁不开似的,头发油油腻腻,靛蓝色的粗布袄,袄皮不知道洗了多少水已经微微泛白,脚上那双再普通不过的宫鞋大拇指处被顶得有些破损。 她将手里的小细鞭子一挥,瞪了瞪夹缝一般的眼睛,望着一地的狼藉,咬牙切齿:“既然精神头这么足,那就上工去吧!” 上工?! 薛姨娘原本以为攀上了亲戚,主事婆子也给了他们母子单独的一处小院,这日子就算清苦也不至于遭罪,可现在不知从哪里冒出个母夜叉,挥着鞭子要赶他们去上工! 王姬的庶母怎么能去上工呢? 正犹豫间,从门外又进来三五个婆子,穿着同眼前这个细长眼睛并无二致,她们围拢过来逢迎道: “副事,可是新来的不懂规矩?主事都说了,若有造次的一律刑罚伺候,您在一边歇着便好,这里交给奴才。” 几个婆子上来就将薛姨娘拿住,“咣、咣”扇了两耳光。 薛姨娘还没有回过神来,只见夏三郎抱头鼠窜:“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薛姨娘吃了哑巴亏并不敢吭气,她低着头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跟着几个婆子出了门。 奴役房做的都是宫里最脏最累的劳役,婆子将薛姨娘带到一个堆满马桶的院中,丢下一句“刷不完不许吃饭”就走了。 薛姨娘未出阁时是薛府嫡出的四姑娘,锦衣玉食的娇养着,后来虽说嫁到夏府为妾,但夏公公不仅让她管理后院还一直对她恩宠有加。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吃过苦头。 虽然现在身处奴役房,但身上的骄奢之气哪能一下子就退去? 她赶紧掏出帕子将口鼻捂住,四下打量了一番。 院中的马桶摞成高高的一堵墙摆成了半圆的弧形,正对弧形处有一处房间,房门虚掩着,她二话不说就跑了进去。 隆冬季节,只是在外面站着就瑟瑟发抖了,哪里还有心思做工?何况还是刷马桶! 薛姨娘进来后发现这是一处废弃的柴房,墙角处稀稀拉拉地堆着一些干草。几日来的旅途劳顿加上刚才的惊吓,令她更加疲惫不堪,她犹豫了一下,朝那堆干草走了过去…… …… …… 菩提阁雅间。 夏青溪坐于桌前,一面喝茶一面端详着屋内那面墙上的佛像。 佛像看样子像是如来佛祖,流畅的线条,圆润的面庞,饱满的莲花,这些都无一不能看出画匠高超的技艺,尤其是佛祖的那一双眼睛,仿佛在睥睨众生又像在单纯盯着眼前人看。 夏青溪将茶喝出了酒的味道,她执起茶杯,敬了一下佛祖,一饮而尽。随后缓缓起身行至门口,将门稍稍打开一条缝隙拾起了地上的东西。 …… …… 一间炭火拨得极旺的屋子里,主事婆子闭着眼睛,捧着手炉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情,一旁的副事弯着腰汇报着: “主事,那妇人已经安排过去了,不出您所料,她果然不肯下架子做工,现在已经在柴房里睡着了,要不要属下派人去教教她规矩?” 主事婆子微微抬了抬眼皮,但却没有睁开眼睛,面色似有不悦:“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我做事了?” “属下不敢!属下不敢!”副事赶紧弯腰点头,连连认错,那双小眼睛一紧张完全眯缝进了眼皮里。 有了这次教训,她的心里已经将那母子二人摆好了位置。 不必太客气也不能太苛刻。 副事婆子刚走了不长一段路,就听见一阵人声嘈杂,她暗叫一声“不好”,撒腿便往东边的院跑去。 第225章 身份尊贵的主儿 翌日。 墨易敲门进来的时候十分客气:“阁主,咱们出发吧?” “嗯。”夏青溪一笑,看着立于门口的男子。 见她没有动,墨易夸张地拍了一下额头,“阁主盛世容颜看得属下都走神了,竟忘了玉衡洞就在这屋内。” 他进来后径直朝着画有佛像的那面墙走去,只轻轻一推,佛祖盘腿而坐的莲花法坐上的一瓣便陷了进去。 墙上缓缓出现一道暗门,他立在门口做了个请的姿势:“阁主请进。” 一直以来,七星洞的探索都伴随着凶险与未知,甚至几次都处在生死的边缘。 而如今的玉衡洞,由墨易这个世代守护柒星阁的大执事亲自带领去探,悠闲得就像逛自家的后花园一样。 这洞内也不同往常的七星洞,里面灯火通明,道路宽敞明亮,没有弯弯绕绕,就像走进了一间密室。 第329页 短短的暗廊两侧,墙壁上一支接一支尽数皆是胳膊粗的红烛,穿过暗廊,隐隐的香味也变得浓郁起来。 抬眼望去,眼前的一幕给了夏青溪极大的视觉冲击力:一张巨大的楠木床装摆在正中央,上面装饰着轻薄的红绡,地上铺满了颜色鲜红的花瓣,穹顶是一副佛祖的画像,夸张又诡异。 她站在那,下意识地摸了下藏在衣服里的东西,这一摸不要紧,她整个人都僵住了,后背“噌”地冒出一层汗来。 “阁主你没事吧?” 墨易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飘忽不定,夏青溪努力让自己先镇定下来,“无妨。” 玉衡又称为廉贞,有古书记载,“南无廉贞星。是东方净住世界广达智辨如来佛。”所以这家乐坊才叫做“菩提阁”。 玉衡与贪狼并称七星里的两大桃花,可是与贪狼的“主桃花”不同,玉衡的“次桃花”多为偏门。 所以她暗中联络水云间的关系网,命他们找水坎准备了非同一般的保持清醒的药送来。 可如今,刚刚到手的药竟然不翼而飞,她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墨易伸手想携她一起过去,但夏青溪刻意与他保持距离。 在她的眼里,他就像一匹会笑的狼,随时都有可能扑过来。 “阁主在担心什么?”走在前面的墨易突然转身,目光如炬地盯着眼前这个温软柔美的猎物。 可夏青溪不是待宰的羔羊,她停下了脚步毫无畏惧地回望着他:“大执事还真是多才多艺呢,顺手牵羊的功夫都这么的炉火纯青。” “多谢阁主夸奖。”墨易没有否认,这也就说明,夏青溪的所思所想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偏门桃花。 夏青溪苦笑一声。 她突然明白了,为何墨易会特意来告诉她玉衡洞的位置,为何还要亲自带她一起探洞,原来这个洞里危险,并不比其它几个少。 踩在厚厚花瓣上的脚有种轻软绵绵的触感,这些花瓣都极为新鲜,像刚铺上去不久。夏青溪弯腰捞起一片用指甲掐了一下,汁水饱满。 “大执事一大早就忙着布置这里,如今又要来探洞,还真是辛苦。” 夏青溪调侃的话,墨易一下子就领悟了。 自己布置了玉衡洞,又自己来探洞。 吃饱了撑的。 “能陪阁主领略一番光景,属下荣幸之至,并不觉得辛苦。” 墨易的这番话令夏青溪心里的那层不安更浓重了。二人一同领略光景,不觉辛苦……细思极恐啊。 …… …… 西雍王宫,奴役房。 副事婆子朝东院着急忙慌地跑去,可终究没有赶上。 她刚一奔进东院就听见惨厉的一声叫唤,本来捂在鼻子上那只执帕子的手,拼命地朝里挥了挥:“住手!快住手!” 柴房里的几个婆子闻声赶紧住了手,副事婆子进屋一看,顿时血脉上涌。 薛姨娘方才明显是被人架住了不得动弹。只见她双颊肿的老高,皮肤上渗着血丝,嘴角也垂着鲜血,倒在地上全身不住地颤抖: “各位姐姐饶了我吧!我现在就去干活,我什么都干!” 副事婆子朝几人使了个眼色,屋内片刻后就只剩了她和薛姨娘二人。 “这位姐姐,”薛姨娘爬过来抓住了副事婆子的脚腕,肿胀的脸颊让她睁眼都觉得费力:“我……我什么都愿意做,求求你,别打了……别打了……” 副事婆子蹲下来轻声安慰道:“奴家知道您是身份尊贵的主儿,但这奴役房不比别处,这里有这里的规矩,您呀,只要守规矩,自然会少吃些苦头。” 薛姨娘不住点头,婆子起身抬抬脚甩开了她的手,“今日就先刷十个吧,明日记得一定要全部刷完才能吃饭。” 副事婆子在薛姨娘的千恩万谢中走了,薛姨娘挣扎着撑起来,踉跄着走到院中。 或许是习惯了这里的恶臭,也或许方才的一阵耳光毒打,打掉了她骄傲的尊严,她已不像刚进来时那么抵触,纵使寒风刺骨,她还是弯腰拿起了刷子。 水已成冰,她只好重新从井里提水。可她一个娇贵惯了的妇人如何懂得这些活计?在水桶掉下去数次后,才勉强提上来半桶水。 十个马桶说多不多,说少也并不少,特别是对于薛姨娘而言,这就像一座大山,压在身上的是屈辱与羞耻。所有的高傲也都和着马桶里的污水泼到了臭水沟里。 当她迈着疲惫的步子回到自己小院中时,抬头看到夏三郎正在吃饭。小圆桌上摆着的几道菜虽然清淡,但也可以看出是用了心的。 荤素冷热搭配,令一日未进食的夏三郎食欲大开。 他不停地往嘴里塞菜,菜汁滴得前襟全是,身前的桌上也落满了饭渣。 “母亲,快快快,这里的饭真好吃。”夏三郎指了指对面那碗饭含糊道。 薛姨娘没有回答,径直往屋里去,走过他身边的时候,夏三郎耸了耸鼻子:“什么味儿?这么臭!” 当他意识到臭味是从薛姨娘身上散发出来的时候,赶紧将鼻子捂住:“母亲,你要是不吃,那我就全吃了啊!” 他迫不及待将对面那碗饭也端过来,哼哧哼哧扒了起来。 这是几日来吃的第一顿囫囵饭,对夏三郎而言,唯有吃不可耽误。 第330页 …… …… 夏青溪跟随墨易朝中央走去,虽然那张大床看起来离得并不远,可走起来却怎么也走不到。 她渐渐感觉呼吸不畅,周围的景物换了一波儿又一波儿,一会儿是假山园林一会儿又是亭台楼阁。 恍惚间如临仙境又复坠人间。 她从怀里掏出几粒药丸来压在了舌头底下,虽然保持清醒的特效药没了,但随身携带的应急药丸里,有一味也可一定程度上缓解症状。 一缕清凉从口中传到头顶,她看清了眼前——他们似乎在围着这里绕圈子。 夏青溪干脆坐在了地上,她狠狠皱了下眉头故作镇定:“大执事真是好体力,你若兴致未减就自己先多走几圈,我可能平时太缺乏锻炼,实在走不动了。” 她说着摸了下腰间的火铳,有意调侃道:“你带我进来,不会就为了陪我散步吧?” 对于尚有意识的夏青溪,墨易有些惊诧。 这里的迷香来自西域一个古老的部落,无色无味,起效极快。妇人闻之意乱情迷,而男子却可无事。 明明将她的清醒药拿了过来,按说现在应该失去了意识才对,为何她却没有中招呢? 殊不知,经历过大起大落、缘散缘聚、生死诀别的夏青溪毅力也极为强大,她为了保持清醒一直咬着舌尖,满口的血腥味,她不说自然无人知晓。 “阁主毅力惊人,属下佩服!”墨易也顺势坐了下来,他很好奇,她到底还能撑多久。 在此之前,他不介意坐下来聊一聊,毕竟夏青溪是他见过的最有意思的人。 夏青溪一笑,有些迷乱的眸子有种摄魂的魔力,墨易有些看呆了。 她意识到,或许现在是个好机会,一个知道墨家为何世代守护柒星阁的机会。 “给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吧!”夏青溪柔媚一笑,看得墨易指尖打了个颤儿。 似乎意识到了她的企图,他整了整身后的披风以欺坐的更得体些: “从我记事起,我就没有见过我母亲,就算是父亲也是极少见的。 “在儿时的记忆中,整日陪伴我的只有书房和习武场,生活极其单调,就连下人都长着相同的脸。除了四季交替,我感受不到日子的循环往复。 “我从小便被教育要服从阁主,守护柒星阁,要将墨家的使命传承下去。我父亲的经历同我一样,每一个墨家人都是如此。” 墨易的语调平和柔腻,轻柔地抚着耳朵。 夏青溪咽下一口浓腥后,为了掩饰被染红的牙齿,她微微低头轻轻说道:“这对你不公平。” 墨易一怔。 他从未这样想过。 一直以来他只有服从,觉得所有的事情都是应该做的,因为这就是墨家的使命,却从未想过对自己是否公平。 “我希望以后你可以为自己而活,去自己喜欢的地方,娶自己喜欢的姑娘,做自己喜欢的事,人生苦短,好好珍惜。” 墨易半晌没有说话,自从他从父亲手里接过大执事的职位以来,夏青溪在他眼里一直都只是一枚钥匙而已。他明白她有她的使命,就如同自己有自己的使命一样。 就比如现在,他亦有他的使命。 墨易拍了拍不存在的浮灰正准备起身,却被伸过来的手拉住了。 第226章 吃与睡 夏青溪抬头,认真地望着墨易:“墨家其它人呢?” 当看到她被血染红的牙齿时,墨易突然明白了她到现在还能保持清醒的原因。 她在同时间角逐! 在剩下为数不多的还清醒的时间里,她想知道更多。 他皱了皱眉头,重新坐好,略微想了想开口道:“我从来没有见过墨家其他人,小时候还见过父亲几次,后来就杳无音信了,直到那日他又找到我。将大执事的位置传给我后,从此再无生迹。” “那日,他,他对你说了什么?”夏青溪的声音有些飘了,呼吸也急促了起来,眼睛半眯着,眉头松开的时候有明显的川字形印记,就像用朱砂笔画在眉间的花钿,可见她刚才拧得有多紧。 墨易迟疑了片刻,他伸出的手有些犹豫,但还是用拇指抚了下她的眉心:“父亲告诉我,一定要将墨家的使命传承下去,并让我起誓绝不违背墨家祖训。他还告诉我……” 说到这里,墨易停下了嘴边的话,夏青溪有些急:“还告诉你什么?” 墨易一挑眉,“他还说,墨家之人传承后代要挑所闻所见最优秀的妇人,这样才可保证后代能够胜任大执事的职位……” 他忽然将身子欺过来,眸色深邃,目光迷离,这种表情…… 夏青溪耳根微微发烫,她推了下他的肩膀:“这就是你带我来玉衡洞的目的?” “是。”他回答的很直白,声音也沉了下去:“你就是我所闻所见最优秀的妇人……” 后面的话不用说夏青溪也明白——他想跟自己生孩子! 为了传承后代而强迫别人生孩子,来自现代的夏青溪简直无法想象。 她本能地排斥,但身体却使不上力气。 晕眩感一阵阵袭来,额头的汗珠儿也慢慢凝成了一大滴一大滴的。与中千娇吟的时候不同,如今她已不再是未尝人事的小姑娘,她的脸颊上、脖子上、手指上……所有裸$露在外的肌肤都微微地泛起了一层诱人的粉红。 第331页 墨易起身,轻轻将她扶起来朝中间的楠木床走去。 她不甘就这样任人摆控,用力摇了一下头后,一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夏青溪呢喃了一句:“云戟……” 墨易停下脚步,微微偏了下头,眉心骤然一紧。 蓄势、抬手、投掷,一串动作行云流水,一枚铁珠便从他的手里飞出,直击墙壁而去。 铁珠打中了一支红烛的底座,触动了洞内的机关,只见楠木床的周围依次从地底升出一面面石板,石板约两人高。不一会儿功夫他们就被困在了由石板组成的圆墙内。 惊涛骇浪翻涌而起,将轻若浮萍的一叶小舟掀翻,夏青溪就连呼出的气息都如火灼一般。在被轻轻放到楠木大床上之后,半睁着的眼睛正一点点儿暗沉下去。 她不停地扭动着,嘴巴也微微张开,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眼看就要被扑灭,她听到耳畔似乎有人在低低唤她。 “溪儿……溪儿……” 熟悉的声音,低沉又暗哑。 她拼命张开眼皮,从缝隙里看到了夜川的脸。 糟糕,产生幻觉了吗? 可眼前这人如此温柔,熟悉的味道竟然和夜川一模一样。 不能被他迷惑!夏青溪暗暗提醒自己,夜川已经走了。 她咬咬牙,将手伸到腰间拿出了火铳,缓缓伸到眼前这人的后背上。 若他再得寸进尺,就打死他。 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在意识一点点被蚕食前,她将力量都蕴集到了手指上,只需一用力,一切都可以结束。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眼前这人竟然压下来凑她的耳旁呢喃了一句。 夏青溪的瞳孔瞬间紧了一下,难道…… 这句殄文的“我爱你”,只有夜川会在她耳旁说。 难道,这不是幻觉?! “云戟?”她闷声唤了一句。 “嗯,是我。”夜川将她抱紧。 夏青溪握着火铳的手从他的后背滑落。 “云戟……”随后又重新抚上了上去。“我难受……”说完使劲往他怀里钻了钻,猛力扯他的衣服。 “嗯……”他的声音也变得有些艰难。“别怕,交给我……” 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若眼前人是夜川,她便可以放心地将自己的身心交出去。 夏青溪最后的意识只剩了他长长的吻…… …… ————— 西雍王宫,奴役房。 虽然这一日过得惊心动魄,但好在晚膳还不错。晚些时候,竟然还有人抬来浴桶安排沐浴。 徐姨娘催促着她们快点,再快点,她太需要洗个澡了。 几个杂役宫女布置好后退出房,就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你们说这屋内的妇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肯定不简单吧,要不然主事为何将自己的浴桶让给她?” “不见得吧,你们闻她身上那股子味儿,一定是刷了一天的马桶,来了第一天就刷马桶,量她也高贵不到哪里去!” 一个宫女说着,夸张地用手捏住了鼻子,仿佛现在还能闻到味儿似的,其他人被逗得前仰后合。 薛姨娘坐在浴桶里思绪万千,她从未想过自己竟有一日能沦落到刷马桶。 心里隐隐地升腾起来的丝丝恨意也很快有了目标——夏青溪。 是她!都是因为她! 在心里狠狠诅咒了一阵,薛姨娘对夏青溪的感情完全发生了转变。 从前,她不过是看不惯夏青溪在府里受老爷恩宠。她明里暗里欺负她,说到底不是因为恨,顶多算是嫉妒。 而如今,当尊严被践踏在脚下的时候,她幻想过夏青溪会来救她。看在老爷的面子上,夏青溪就算身份再高贵,薛姨娘还是抱过那么一丝希望的。 可直到她的尊严被消磨殆尽,都没有看到期望的那个身影时,她恨极了。 仇恨的种子在黑暗的土壤里一旦着床,很快便会发芽疯长。 可此时的她,面对这一切都无能为力。 深宅大院里生活了许多年,薛姨娘也不是个不识时务不懂得低头的人。所以当务之急是先站住脚跟再寻机会出去。 冬日里的热浴令人全身通畅,疲劳一扫而空。再加上厚实的被褥,薛姨娘很快便沉沉睡去。 本想一夜好眠,谁知丑时刚过,奴役房里便响起了通勤锣。 静谧的夜里,刺耳的锣声划破黑暗直敲到人的心尖上。 薛姨娘一个轱辘爬了起来,披上衣服趴在窗边朝外张望。 只见院中火把点点,副事婆子正立于院中拿着小鞭子,盯着不断从屋内跑出来的人。 急急忙忙将衣服穿好后,薛姨娘打了个哈欠也跟着人们站到了院中。 副事婆子来回打量着站成一排排的睡眼惺忪的人,将声音拖得老长:“人都齐了吗?” 大家朝四周打量了一下相熟的面孔,良久,人群里有个细弱的声音传来:“新来的那个胖子没来。” 薛姨娘心里咯噔一下,这种半夜从暖和的被窝爬起来的苦差事,夏三郎是打死也做不到的。 副事婆子背光而站,眯缝起来的眼睛几乎看不见,使得整张浮肿的脸显得诡异无比。 “走!看看去!” 副事婆子带了几个帮手径直去了夏三郎房中,其余人只能继续站在寒风里。 第332页 刚一推门,副事婆子的眉头便皱了起来,屋内微微散发着臭气,衣服散乱地扔在床下,上面带着明显的鞋印字,如猪叫一般的呼噜打得震天响。 几个帮手上来猛地推了推他,床上的褥子因为他肥硕的身躯就团在了一起,在他翻了个身后显得更凌乱了。 一个婆子尖叫一声,其他人也一怔,捂眼睛的捂眼睛,低头的低头。 大概是因为肥胖穿衣睡觉不舒服,夏三郎连里衣都脱了个精光。此时翻身过去,被子被压在胸前,刚好露出黑乎乎的屁 股。 副事婆子挑了挑囊肿的眼皮,握紧了手里的小鞭子,上来就狠狠抽了下去。 夏三郎不愧是皮糙肉厚,两鞭子打下去才懒懒地睁开眼睛。 随着鞭子不断地落下来,屋里传出了杀猪一般的嚎叫,但夏三郎向来是个不把脸面放在心上的人,再加上几鞭子下去他的火气也上来了,也就顾不得羞耻,腾地一下从床上光着身子站起来,上来就想夺鞭子。 几个帮手的婆子尖叫着纷纷扭头,夏三郎瞅准了时机夺到鞭子后,狠狠将副事婆子推到在地,似乎不解气又跺了两脚。 夏三郎肥硕如猪,但他可比一头猪可重多了,他那两脚足够地上的人受用的。 副事婆子嘴角渗出一道鲜血,“哎呦、哎呦”地捂着肚子蜷缩了起来。 府里的少爷平日里好吃懒惰惯了,于他而言,这世上最最重要的便是吃和睡了,谁若扰了他这两样,那是能跳起来拼命的! 往些年,有一次夏公忠叫他过去问话,可整个府里皆无人敢叫他起床。大家推来推去,这个差事就落到了新来的小厮身上。 新来的不知他的脾性,在门口喊了几句没见动静,心想不能误了老爷的差事,于是就自主虑事地进去将夏三郎拍醒了。 这一拍可不得了,夏三郎醒来后火冒三丈,直接将闯进来坏他好梦的小厮打个半死,从那以后,府内更无人敢扰他吃睡了。 然而今非昔比,在枢密使府他是主,可在这奴役房他却是客,更确切一些应该是囚,他没有了老子爹在背后撑腰,如今又打了副事婆子,清醒过来后也自知做下祸了。 看到地上脸疼得变形的副事婆子,夏三郎一不做二不休又拾起一旁的圆凳恨恨砸了下去。 一个半百的婆子哪顶得住这顿打,或许是求生欲 望强烈,副事婆子在被暴打的途中尖锐地吼了一句:“快……叫当差的……” 先头逃出去的几个婆子见她吃了亏,唯恐事后怪罪,于是就跟着几个当差的又冲进了屋里。 夏三郎一丝不挂地举着凳子朝地上蜷缩的人一下下抡去,婆子们也顾不得捂眼睛了,同当差的几个男子一同将行凶者制服。 此时夏三郎的心是惶恐的,虽然嘴里一直不停叫嚷着:“快放开我!我是王姬的庶兄!”但他的心却是悬在半空的。 冬日的夜里极静,屋里的动静借着夜色传出很远,薛姨娘大概猜到了屋内的情形,来不及多想,她拔腿就朝院外跑去。 第227章 认主 红烛一闪一闪投射出暧,昧的光,由石板圈出来的墙挡住了里面的旖旎,夏青溪香汗淋漓,气若游丝。 夜川从后背轻轻搂着她,细细吻着她耳后的发丝,一件件为她穿上衣服。 “十九,你不是要赶到中部战场同锦荣、姜携会师吗?”夏青溪还有些微微的喘息。 “玉衡为偏门桃花,我怎么能丢下你一人呢?” 他将绸袄上最后一个盘扣扣好,又轻柔地将棉裙为她提上,期间还不忘低头吻了下她的额头。 夏青溪一把将他的手抓住,直直盯着她。 夜川一笑,抬手勾了下她的鼻头,又宠溺地在她腰上揉了一把:“放心,本王君不会沉迷美色不顾将士安危的,虽然这个美色的确诱人……” “你是不是想……” “我当然想。”他眸色一沉,声音极富磁性。 夏青溪本想猜测一下他的作战计划,但他却突然抢白,故意往歪路上拐。 “流氓!”她没好气地剜他一眼。 “唉,也不知道刚才是谁叫那么大声……” 夏青溪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做个了噤声的手势,“小点声,万一他还在外面呢。” “小傻瓜,他若在外面,刚才的激烈他都听了去了,何况是现在的夫妻情话呢。” “……” 这……说得有道理啊! 夏青溪一时语结,刚刚退下的红潮又开始在脸上翻涌起来。 “那现在我们怎么出去?”夏青溪朝四下张望一番问道。 “嗯,真乖。” “啊?”她有些迷糊。 “本夫君跟你说过,遇到事情多依靠我一下,你刚才表现得不错,奖励一个。”说完抬起她的下巴低头吻了下去。 “唔……夜十九,我跟你说正经的……”她蹬了他一脚。 他将她放开,一手揉着腿,一手从怀里掏出了筚篥。 随着修长的手指按动孔眼,一首曼妙的曲子便飘散开来。 没想到除了弹琴他还会吹筚篥! 浑厚的声音令人很快平静下来。 夏青溪闭上了眼睛,这首曲子她很熟,那日在王宫里围着篝火吃烧烤,一时兴起为夜川的外祖父作歌的时候,他就是用琴和的这一曲。 第333页 谁家的公子正年少 谁在窗前咏唱离骚 谁义气江湖,仗剑天涯海角 谁看了谁一眼,一生羁绊无处可逃 红尘里 诀别后 相思成疾暮暮朝朝 可记得当时海誓山盟有情饮水饱 落墨山河飞鸟 青溪绕小桥 山间日出复夕照 流年转 从此江河无波涛 宝剑蒙尘岁岁叹春来早 一曲终了 痴情最惹人恼 夏青溪靠在夜川的肩头低声和唱,一曲毕,心灵仿佛都得到了荡涤变得通透…… 等再睁眼时,楠木床周围的石墙开始依次落下,当面前的这一块一点点落入地底的时候,一个身影便缓缓显现出来。 他……怎么还在这里? 难道,他一直在这里?! 夏青溪的脸顿时羞臊起来,可夜川却极为淡定如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他收起了筚篥朝墨易微微一点头。墨易上前将一张纸条递给他,然后突然转向夏青溪。 “柒星阁大执事墨易叩见阁主大人。” 见他跪在地上行如此之大礼,夏青溪的眼角抽了抽。 敢情这是认主儿了? 虽说柒星阁历代都是阁主本人挑选接班人,但大执事却有罢免阁主的权利,一旦发现其难以胜任,大执事可另选。 墨易在接到洪安帝将阁主令交予夜川的消息时,直接就认可他。因为他的才智谋略以及文韬武略,样样都是人中佼佼,所以墨易很放心。 但阁主令传到夏青溪手里的时候,虽然他也认可她的能力,但毕竟是这个时代成长的男子,以妇人之力统御柒星阁,他还是存了几分犹豫。 直到他去了玥国,那么多个清晨黄昏,他站在宫墙屋脊之上,看着她一点点布局谋划直到脱身而去;直到方才她咬破舌尖用坚强的毅力抵抗迷香;一直以来,她身上发散的蓬勃的、坚韧的力量令他折服。 “嗯,起来吧,以后要乖,不要动不动就考验一下阁主……很,很累的。”夏青溪低头看到皱皱巴巴的被褥,脸烧得更厉害了。 夜川伸手搂住了她的肩膀,低头如梦呓般耳语:“我们夫妻琴瑟和谐,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你手里的是七星偈?”她只好转个了话题。 “嗯。但是不全。” “不全?”她望向墨易。 墨易起身道:“属下只知道这些。” 剩下的会在哪里呢?夏青溪低头望了望这张硕大的楠木床又抬头看看夜川。 二人相互一点头,一同从床上跳下来,围着四周细细查看。 榫卯结构的床看不出有任何破绽,各个部分浑然天成,围着床帮一圈雕刻着一幅幅秘戏图。木料厚实,雕工讲究,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这都是一铺好床。 “不对。”夜川停了下来,双手抱在胸前。 夏青溪疑惑地望着他,眨了下眼睛似乎在催促他赶紧公布答案。 “雕刻的这几幅图中,都是相同的人。”夜川指着床帮道。 夏青溪将身子凑过去,轻轻触摸了一下画中人物的脸,的确,这些画的男人和女人都是同一对人。 “这些画的顺序不对。”夜川给出了最后的结论。 这些木板画是活的,夜川蹲下身来将它们都取下,一一规整了顺序又重新安了上去。 “你怎么知道这秘戏图的顺序?”夏青溪有些好奇。 “你教的啊。”他挑眉邪魅地一笑。 夏青溪被调戏地耳根微红,她无力反驳,毕竟,他说的……并没有错。 墨易尴尬地干咳了两声,以此来提醒还有一个大活人在,好让他们大白天的稍微收敛一下。 “你若不舒服可以找水坎开几副药。”夜川一脸认真,不像开玩笑。 “小毛病而已,属下皮糙肉厚,忍一忍就过去了……呵,呵呵……”墨易脸上赔着笑脸。 夜川将最后一副画放进去的时候,机括开始转动,将被褥拉开一看,床板慢慢下陷,一条密道便出现了。 几人依次下到里面后夏青溪编排了一句:“这样就对了嘛!密室、机关、暗道、还有跳动的火把,这才是七星洞该有的样子!” 听罢夜川回头,还没来得及张嘴就被夏青溪伸手给捂住了。 “咳咳……咳咳……”墨易说自己是小毛病,可事实好像并非如此。 他顺势吻了下她的手心,打消了调戏她的念头。 “你了解洞内的玄机吗?”夏青溪转而问墨易。 “不知。” “那你怎么会有玉衡洞的半句殄文呢?这洞难道不是你建造的?”夏青溪怀疑的不无道理。 “殄文是我接任大执事的时候父亲交给我的。至于这些七星洞是谁建造的,我也不知道,父亲只告诉我玉衡洞的位置,并让我好好守着。” 墨易如实相告。 夏青溪心里疑窦迭起——知道七星洞的,无非是阁主、大执事以及阁内少数几个成员,还有就是钥匙,若这几人皆没有参与到建造中来,那这建设之人到底是谁呢? 她将这些问题和盘托出,墨易停下了脚步,回过身来望着她:“你还漏了一个人。” “谁?”夏青溪有种不好的预感。 “钥匙引。” 第228章 深入玉衡洞 第334页 “钥匙引?”夏青溪小声重复了一遍,她隐隐觉得这个钥匙引与身为钥匙的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再细思探过的七星洞,里面有许多关于现代的文化知识。无疑,这个建造七星洞的人也同她一样来自现代! 在这个世界,她只认识一个来自现代的人。 “是他?!”显然她也被这个答案吓了一跳。 难道他那时的抛弃是有什么苦衷? 我为什么这么傻呢?为什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 “给我讲讲钥匙引,我想知道,全部!”夏青溪猛地抓住了墨易的手,恨不得将指甲都抠到他的肉里。 她全身都在颤抖,整个人摇摇欲坠。 夜川上前想扶她,可被她一躲,他的手就僵在了半空中。一道无形的障碍瞬间就矗立在了二人之间。前一刻还亲密无间的两个人,如今却被生生拉开了距离。 墨易看了下夜川,转而扶住了夏青溪:“边走边说吧。” “柒星阁的钥匙是打开宝藏的关键,若想钥匙发挥作用就必须将其盘活。 “你知道的,盘活钥匙的过程极其残忍,要将你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地杀死,使你体会到痛苦与绝望,等你后背上所有的星宿都消失的时候,便可以成为真中的钥匙。 “而这其中的关键就是钥匙引。 “钥匙引在很小的时候就被选定了。他要与你建立联系,然后完成特殊的使命。并且……所有的钥匙和钥匙引都会互相吸引。而二者所生的孩子就是下一任钥匙。” 墨易说到这里,密室走到了尽头,前面连接的是一处开阔大厅。 火把点起后,映照出中央一丈多高的大佛和夏青溪苍白的脸。 她愣愣地望向前方,原来东方谨并没有变心,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突然消失也好,冷落也好,纳妃也好,都是为了赶她走,为了给她自由,为了增加抗争命运的筹码。 而对于二人的分离,她在毫不知情下都五脏俱焚,更何况是他明明爱着却要将她推开,他的心得有多痛啊! “为什么,为什么我就没有想到他是有苦衷的呢?”一想到东方谨黯然伤神的时候她可能正在与夜川情谊绻遣,她就觉得无地自容。 “溪儿……”夜川轻轻摇了下他的肩膀。 夏青溪猛地抬手将他的手打掉,怒目而视,一字一顿:“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他从来没有见过她这种表情,冰霜般冷酷无情,眸里的寒光如刀剑般锐利,将他的心切成了一块一块。 “这是他的选择……”夜川艰难地开了口。 “你知道的对不对?”她的脸色惨白,可眼睛却泛起了一层猩红。 “若换做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回答我!!”她猛地将他一推,毫无防备之下,夜川往后趔趄了两步。 “你知道他是有苦衷的,你还趁机追求我,趁人之危可是君子所为?” 夜川习惯性地伸手,可到了一半又收了回来:“溪儿,我喜欢你,追求你,是自见你第一眼就开始的事情,并非趁人之危……你不能因为他的不幸,就毁了我们的幸福……” “幸福?你觉得我知道一切后还会幸福吗?当他独自一人黯然伤神的时候,而我们可能在……可能在……”她说不下去了,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干涩的眼睛里终于涌起了泪水,她还没有来得及擦,墨易便凑过身来。 “阁主大人,您看这尊佛像……” 夜川狠戾地瞪了他一眼。 在夜川的眼里,夏青溪的喜怒哀乐胜过眼前的一切,哪怕此刻她正在品味悲伤,那副小小的身躯,总是为了别人,为了大局,一次次勉强自己,一次次抛开自己的情感。 可此时此刻,他又不得不承认,墨易是对的,只有用眼前的事才能将她从悲伤中暂时拉出来,因为在她心里,自己的苦难,与苍生相比永远都那么微不足道。 夏青溪深深呼吸了几次,摇晃着站起身来,眯着眼睛观察起眼前的这尊佛像。 她的脸上还挂着泪,但她的神情早已不复刚才。 眼前的佛像盘腿而坐,右手摊开举起与肩相平,做的是施无畏印。左手也摊开于身前,做的是与愿印。 这两个手势都是表达佛救济苍生,施予慈悲之意。 几人检查了几圈都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在此期间,夏青溪也渐渐平静了下来,平静到墨易都以为她有心情开玩笑了: “喂,大执事,把你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 “……” “快点!” 看她认真的样子,墨易只好解释道:“属下身上真的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若阁主喜欢什么,等出去了属下差人去准备。” “不必了,我是看佛家说的‘舍得’颇有几分道理,就想着他那伸出来的手掌虽然是施舍,可也代表着索取,就想把我们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看能不能有什么转机。” 墨易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现在该轮到阁主了。” “那可不行!”夏青溪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一听到要将最值钱的交出来,她本能的想到了一个人。 “阁主可不像在乎身外之物的人。”墨易打趣道。 夏青溪抿了抿嘴,迟疑了一下:“他不是身外的,他是……他是心上人,虽然我现在很讨厌他。” 第335页 说完夏青溪自顾自地将身上的银两、各种药丸药粉、火铳、还有祥云坠子都拿了出来放到佛摊平的手掌上,再三看了那惊木坠子几眼后,朝夜川道:“该你了。” 他上前几步,先是将身上的碎银子放上,然后是阁主令,最后才掏出了火铳,握在手里左看右看万般不舍。 夏青溪一把夺了过来,“你不要总想着你自己,”显然她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不就是一把火铳,小气!” 待所有的东西都放到佛的手掌上后,那只手掌慢慢的并拢了起来,几人屏住呼吸往后退了几步。 只见佛手缓缓落下,在触到膝盖的时候以手掌覆膝,手指垂下触地。 这个手势是——降魔印! 夜川上前一步站在了夏青溪前面,然而他们可能是过分紧张了,佛祖在变换了手势之后,并没有什么机关暗器出现。 “快看!”墨易指着佛头喊了一声。 几人抬头望去,只见佛像的额头上显现出几个殄文。接下来风平浪静,并不像有什么危险要出现。 既已拿到了全部的七星偈,此地不宜久留,还是早点出去为妙。 墨易识趣地走在最前面,几人从下来的石梯原路而上,就在墨易已经出去,夜川的一只脚也迈了出去的时候,夏青溪突然回头朝佛像跑去。 她跑到佛像跟前,捡起惊木坠子和阁主令就往怀里揣,夜川察觉到不对又返回来查看。 这时,楠木床上的石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第229章 薛姨娘站稳脚跟 石洞里顿时乱箭飞起,“快趴下!”夜川朝夏青溪大喊一声。伴随着箭雨,洞内开始坍塌,硕大的佛像身上如游蛇一般迅速爬满了裂纹,眼看就要分崩离析。 他一面躲着箭一面爬过去覆在她后背上,用身体护住她。 此时佛像也开始坍塌,脖颈处的裂痕支撑不住整个头的重量,于是佛头便轰然而下,大块的石块纷纷落下,洞内飞起了粉尘。 夜川护着她躲到了滚落的佛头后面,忍不住心疼地埋怨了一句:“你怎么这么傻?不过是些身外之物,不值得你拼命。” “这是外祖给我的,又不是给你的,你当然不在乎了。再说了,你不是也将自己的身外之物拿回了!” 夏青溪说起话来夹枪带棒,并不打算同他“友好相处”。 洞内的震动逐渐平息了下来,随着佛像的碎裂,地上布满了碎石块,夏青溪急着出去,却被夜川一把拉住了: “别急,外面太呛,等一会儿。” 夏青溪看了下翻腾的粉尘,极不情愿地又躲了回去。 “溪儿,你回去后要万分小心,他在皇宫没有困住你,想必会在西雍动手脚。” 夜川抬手将她额前的发丝捋到耳后,随后手僵在了那里。 “怎么了?”夏青溪察觉到异样,警觉地问了一句。 “你听……” 她闭上眼睛,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耳朵上,片刻后,深深的皱纹就爬上了她光洁的额头:“有人在哭!” …… …… 西雍王宫,奴役房。 薛姨娘出了院子一路朝主事婆子那跑去,一面跑一面大喊:“出人命了!主事大人救命啊!” “是谁在外面喧哗?”门内传出主事婆子的声音。 薛姨娘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噗通”一声跪在外面哭诉道: “主事大人救命啊!副事大人今夜带了一帮人径直去了三郎的屋里,二话不说就将三郎拉起来一顿打,任凭我们娘俩怎么求情,副事大人都非要将他置于死地,可怜我三郎啊,怕是要挺不住了……” 薛姨娘一顿添油加醋,跪在门外哭得呼天抢地。 吃点苦归吃点苦,但主事婆子也不敢将人给弄死,此刻耽误不得,她从屋内冲出来,二人急忙朝夏三郎处跑去。 夏三郎的屋内早已乱成一团,院内的男苦役全都围到了门口伸着脖子朝里张望,而女的则红着脸低头时不时偷瞄一眼。 几个当差的将夏三郎拿住后把地上的衣服扔了过去,“赶紧穿上!丢人现眼!” “我就不穿!看你们能把我怎么着!”夏三郎光着身子同当差的周旋起来,几个婆子扶起脸色刷白的副事,此时她已奄奄一息,拼尽最后一口气对当差的道:“给我打……狠狠地……” “慢着——慢着!” 薛姨娘刚一进院子就高声喊道,众人纷纷寻声望去,只见主事婆子气喘吁吁赶了过来,进屋就冲夏三郎骂道:“你个腌脏不长眼的东西,还不快把狗皮穿上,省的在这里脏了我的地方!” 说完转身朝副事婆子睨了一眼,“呦——这么看,还伤得不轻呢。” “属下……属下也是为,为大人分忧,好好调教……调教新人,谁知……”副事婆子还想报几句委屈却被主事的给打断了。 “知道了,回去养着吧。”主事的有些不耐烦地朝身边几个婆子抬了抬下巴,几人架着人就往屋外走。 “哎呦我的儿啊——”薛姨娘这一声厉哭将屋内的人都吓了一跳。 她一面帮着穿衣裳一面嚎哭不止: “你个挨千刀的东西,为什么非要在路上同那清河公主伴嘴? “你俩打小就爱拌嘴,哪次不是三天吵架两天和,为何这次非要置气,巴巴地被送来这种地方受苦。 第336页 “等过几日玩笑过了,俩人又好了,出去了便是,何苦惹出这许多麻烦来给你王妹添堵呢! “若你王妹怪罪下来没有照顾好你,我可担不起这个罪名!毕竟她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和二郎这两个血亲了……” 不管薛姨娘这一顿哭嚎说得是真是假,屋外那群凑热闹的苦役们却深信不疑,转眼就在心里盘算开日后怎么讨好这对母子了。 “大人……属下……属下……”副事婆子有些不甘心。 搀扶的好心劝道:“副事大人,您快别说话了吧,先回去养伤要紧。” 主事婆子见人被扶走了,朝着夏三郎的脸刷一下就拉了下来:“胆敢殴打副事,来人!把他押到牢里好好反省反省!” 夏三郎一听要下狱,顿时没了脾气,方才的硬气一扫而空不说,连说话都带了哭腔:“母亲,母亲救我,我不想去牢里……” 然而薛姨娘却在一旁抹着眼泪一言不发,她心里明镜似的,此时去监狱里避避风头,总比在外面被打死的好,虽然她嘴上说着王姬会放他们出去,但是否真是如此,她的心里并不清楚。 为今之计,见好就收。 夏三郎被带走后,整间屋子都热闹了起来,苦役们纷纷将薛姨娘围住,你一言我一语的纷纷奉承讨好。 “夫人。我叫小翠,您以后有什么活儿尽管吩咐就是!” “夫人,还有我,还有我,我叫大壮,所有的力气活我都能干!” “夫人,以后您有什么事,知会一声,我们定当竭尽所能。” “是啊,是啊……” …… 这句“夫人”叫得薛姨娘心情顺畅,她做了一辈子妾室,还是第一次有人光明正大地叫她夫人,她感动得眼泪直流: “谢谢,谢谢你们,王姬专门派人将我们母子千里迢迢从玥国接了过来,没想到中途我那不争气的儿跟清河公主起了嘴角,等误会解开我们出去了,定不会忘记大家的好……” “王姬都病了这么久了,还不忘派人将您接来,看来您在王姬的心里非常重要……”一个苦役上前说道,其余人也纷纷附和。 夏青溪在玥国做贵妃的时候就说过,等太后寿辰那日便会逃出皇宫,如今太后寿宴已过,她逃出来了吗?若逃出来了,一路上顺利吗? 她从未像现在这般关心过夏青溪,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她的身家性命全都押在了夏青溪的身上了。 “那是自然,我们母子自幼与王姬感情深厚,等王姬病情稍好一些肯定会接我们出去的。到时候我禀明王姬将大家都放回去,不必再受这奴役之苦。” 薛姨娘再三向他们许诺,她的话就如黑暗中的一束光,瞬间将人的眼前照亮。 这些苦役们从前的主子断不会将他们赎回去,他们只能每日如行尸走肉般熬日子,看不到任何希望。而现在不同了,薛姨娘的承诺成了他们的定心丸,从这一刻开始,生活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第230章 云机琴师 夏青溪的眉头皱得很深。 哭声隐隐约约传来,在这洞里显得尤为诡异,粉尘渐渐落下,她起身查看。 循着声音探过去,前面是一道墙壁,墙壁上整整齐齐平铺着一块块木板雕刻的画。 这画说来也奇怪,只有一支莲蓬。 每一块木板上的莲蓬都大同小异,只是上面的莲子数量不同。 夏青溪将耳朵贴在墙上,确定了哭声就是由墙后传来的。 但怎样才能打开墙壁出去呢?百思不得其解后,她索性退一步盘腿面对墙壁而坐。 “这哭声……”夜川俯下身来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是一支曲子。” “你懂音律?”问完后她又腹诽一句,这不是废话么?又会弹琴又会吹筚篥,怎么可能不懂? “什么曲子?”她问。 “不知。只是觉得颇为符合音律。” 玉衡为音,在这洞中,哭声符合音律倒也说得过去。 若以这哭声为律,那么…… 夏青溪突然一下站起来,只听身后“啊”的一声——由于起的太急,她顶到了他的下巴上,见他捂着下巴那个滑稽样子,她忍不住伸出手来想帮他揉揉,但想了片刻又迅速缩了回来:“谁让你离我那么近……” “是是是,王姬大人恕罪,小的自见您第一眼起就倾慕大人,总是围绕左右而不自知……”他倒是油嘴滑舌了起来,却被夏青溪毫不留情面的打断了。 “少在这里贫,我跟你的帐还没算呢!”她剜了他一眼,继续研究起前面的一块块木板来。 莲蓬内的莲子有1颗的,2颗的,3颗的,5颗和6颗的,唯独没有4颗的…… 这是为何呢? 她一面思忖一面打量着洞中景物,目光不自觉又落到了眼前人的身上,眼前里浮现出他吹筚篥的样子,悠长的乐曲再一次回荡在脑海。 音律…… 她眼睛突然一亮,兴奋道:“我知道了!”伸手就将他拉过来,指着墙壁解释道:“莲子的数量就代表了某个音高,你看,这些1、2、3、5、6颗的分别代表了叨、唻、咪、嗦、啦。” 见他面露惑色,她又重新解释道:“也就是宫、商、角、徵、羽。” 夜川正色望着她,她兴奋地使劲点着头,又朝墙上努了努嘴,仿佛在催促他赶紧行动。 第337页 夜川将墙上的木板重新规整顺序,一边摆一边品评:“这支曲子艳丽婉转,颇有几分声乐场所的气质。” “这人……竟然哭了一首靡靡之音?” “谁说这声音一定是人哭出来的?”他回头一笑,最后一块木板也已经放好。 夏青溪还没有来得及细究,只见面前的暗门缓缓打开了。 夜川拉着她便往里走,洞内墙壁被雕凿成了奇怪的坑坑洼洼形状。 虽然里面弯弯绕绕的,但明显可以感觉出来是行上坡路。 她现在明白了,那哭声还真不一定是人哭出来的。越往前走,丝竹之声越甚,原来声音经过这条弯弯绕绕的甬道,传过去的时候就改变了音质,听起来便如哭声一般。 …… 昨日墨易便说菩提阁乐坊今日举办音律大会。 虽然地处偏远的妙音城不甚繁华,但音律却是美名远播,来自各地的爱好音律之士齐聚一堂,说谱斗琴,请教切磋,热闹非凡。 阁内高台上灯火通明,各色灯笼、花簇点缀其中,只见绿绮姑娘上前来行了礼向众人道:“诸位,接下来将由云机琴师为大家献艺。” “云机琴师!那可是当今最负盛名的琴师!” “他从未以真面目示人,若能在此见上一眼此生也了无遗憾了。” “他会来吗……” 底下一片窃窃私语,对于云机琴师的到来,大家半信半疑又充满了期待。 …… “溪儿,等出去了我就要走了,若可以,我尽量赶回来同你一起过除夕……朝堂就交给你了。” “嗯。”她淡淡应了一句。 “东方谨……” “莫要再提他!”听到这个名字,她一下就恼了。 虽然心里明白他们已经回不去了,可是他们相处的种种却又时不时浮现于脑海。 从小相依为命,如今虽然分开,可他所受的苦,她感同身受。 压了压有些泛红的眼眶,夏青溪长长叹了口气。 “溪儿,有些事不可强求……” “你不是个信命之人。” “可我信你我的缘分。” “那他呢?” 她想把一直蜷缩在眼角的泪忍回去,可泪珠就如断线的珠子接连滚下,一发不可收拾。 “他做了他的选择,你不必自责,我……我们都希望你能幸福。” “我们是幸福了,可他呢?可他呢?!” 夏青溪终于忍不住朝着他胸前扑过去,他往后一个踉跄,情急之下迅速搂紧了她的腰。 这时后背的暗门旋转过来,将二人送出了洞外。 强烈的光耀得夜川眼睛微眯了起来,只听周围一片惊愕之声迭起。 绿绮上来将怀里的琴递过来:“云机琴师,请吧!” 夏青溪还没有弄明白怎么回事,就听台下一片沸腾之声。 “哇!真的是云机琴师啊!” “终于见到活的了!” “他怀里怎么还有个妇人!” …… 夏青溪拱在他胸前将脸上的眼泪鼻涕蹭蹭干净,偷偷抬头四下看了看人群又看了看他胸前。 夜川着的衣衫外表是浅灰色绒缎的,沾水之后尤为显眼,夏青溪又抬手胡乱抹了几下,然而却没什么效果——他的胸前还是一片狼籍。 正窘迫间,夜川伸手扶住她的双肩,眸里闪着温柔:“这位姑娘,不知可否为在下和歌一首?” 她的内心是拒绝的,此时她恨不得找个缝儿钻进去,在这高高的勾栏台子上,明晃晃的灯照得她的脸上红一块儿白一块儿的。 “姑娘就和一个吧!” “就是就是!” “别害羞嘛!” 底下的人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见抚琴之人非要她和歌,就一起帮忙劝说了起来。 夏青溪答应不是推脱也不是,正犹豫间—— “我来!” 见台上人不言语,人群中传来了另一个妇人的声音。 第231章 和歌与离别 一方雅致的小院,几丛竹子凌寒摇曳着。小厮已将昨夜的雪铲干净了,蜿蜒的石板路尽头立着一个身影,茕茕孑立。 陈林抬起头望着午后的太阳,光芒照进瞳孔的时候他抬手挡了挡。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呢? 他低头叹了口气,再抬头的时候,不知什么时候飘来一片乌云遮住了阳光,挂在枝头的白雪不再莹亮,天空一下子黯淡了起来。 …… …… 夏青溪循声望去,那身独特的衣着格外扎眼,只见那妇人头上簪着孔雀尾羽簪,身着金绿两色交错的绒裤绒褂,脖子上挂着一串由不同颜色的宝石串成的项链。 在西雍推行汉制,人们纷纷改穿汉衣以来,这么传统的西北民族的服饰倒显得有些鹤立鸡群了。 “她不愿意,我来!”月别枝扬了扬下巴,冲台上又说了一遍。 底下已经有人开始暗暗叫好了,如此直白大胆又主动的姑娘,任谁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再说了,只要能听上云机琴师的一支曲子,管她是谁来和歌呢! “云机琴师你就答应吧!” “是呀是呀!这个姑娘也不错呢!” “赶紧答应了开始吧!” 底下人已等不及了,纷纷催促。 夜川捉起夏青溪的手,拉到唇边轻轻一吻:“本琴师有个癖好,要心爱之人在旁和歌才可弹出佳曲,下面那位姑娘虽好,但不是我心上之人,所以,恕难从命。” 第338页 众人一听,又纷纷转而劝说夏青溪了。什么小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和呀,什么打是亲骂声爱之类的,更有甚着,竟当场劝说他们赶紧生个娃娃,等有了娃娃,小两口就不会再闹别扭了…… 夜川接过琴坐好,身子前倾一脸坏笑:“娘子,请吧。” “等下再跟你算账……”她小声嘀咕了一句,在他旁边站好,整个楼内顿时安静下来。 清脆婉转的琴声响起,勾起了许多人心头的往事。妙音如泉,荡涤着人们的心灵。 谁家的公子正年少 谁在窗前咏唱离骚 …… 和着清丽柔雅的歌声,仿佛将人们又带到了那个曾经初相遇的时刻,点点清愁萦绕,不知几人又湿了罗帕青衫。 “哇——”更有甚着竟忍不住一下子哭了出来:“仁央啊,我好后悔啊,当初不该为了五十头羊娶了贡布家的女儿啊,我现在遭了报应孤苦伶仃一个人,任央啊……” 男子说到伤心处索性坐到地上哀嚎了起来,周围人也湿润了眼眶,见之更是怜悯不已,纷纷上前劝慰。 一曲毕,夜川拉起夏青溪退了下去,她甩开他的手狠狠瞪了一眼,他又上前去搂她的腰,正推搡间碰上了迎面而来的月别枝。 “柒星阁右执事拜见阁主大人。”月别枝毫不含糊,毕恭毕敬行礼,与印象中那个高傲的妇人完全判若两人。 此时的夏青溪狠狠拧了一下夜川的胳膊,才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理了理衣衫后赶紧将她扶起:“不必多礼。” 月别枝起身道:“属下奉大执事之命前来护送阁主回宫。” 夏青溪一面走一面吩咐:“不必了,你去准备军饷的事情吧,如今三处开战,没有银子是万万不行的。” “军饷的事大执事已经吩咐下去了,属下现在的任务是护送阁主回宫。” 夏青溪停住了脚步,嘴角一挑:“这么说,我这个阁主倒显多余了。” “属下不敢!” 见月别枝又要行礼,夏青溪抢先将她的胳膊拉住,低声说了一句:“月管事,我还是喜欢在水云间做管事的你,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必奉迎任何人,比如……看我不顺眼就不必正眼去看我。” 月别枝脸上的神色刹那凝固住了,就连脚都被定在了地上,看着夏青溪离去,她紧了两步赶紧追了上去。 “属下在玥国的时候不喜欢阁主是因为江……夏觉非喜欢您。”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只见夏青溪的嘴角一抽,夜川也转过身来看了月别枝一眼。 “他……他是我弟弟!”夏青溪觉得有些好笑,连反驳都显得有些无力。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只有您不自知而已。如今您也有了心爱之人,既然您对他没有那个心思,若有机会还请明确告知。”这才是月别枝的性格,有一说一,从不藏着掖着。 “我……我疼我弟弟,怎么……怎么就成了……”夏青溪有些哭笑不得。 “月执事说的在理。”夜川也帮着月别枝说话。他一想起在城墙上她越过自己奔过去抱住觉非的情景,心里就堵得慌。 “你们……简直莫名其妙!”夏青溪有些恼了。月别枝见状上前接了一句:“我同夏觉曾有婚约。” “……?!”夏青溪一听,嘴巴张得能塞个鸭蛋了。“……曾?” “嗯,后来王君担任阁主的时候,就按照夏觉非的意愿解除了。”月别枝说着看了夜川一眼。 夏青溪终于听出了点什么,她拍了拍月别枝的胳膊:“妹子,别担心,觉非还小,不太明白情爱之事,只要你努力,总会打动他的。” “可他心里只有你。”月别枝有些丧气。 “他为什么眼里只有我?还不是我们曾经朝夕相处过嘛,再说了那不是爱,那是亲人之间的关怀,加油,我看好你。” 一想到觉非竟然有人这么执着地喜欢着,她便觉得他长大了,脸上不由自主露出了姨母般慈祥的微笑。 她又拍了拍月别枝的肩膀,“这里你就放心吧,现在本阁主派你去南面战场支援觉非。” 月别枝:“……” 看她迟疑,夏青溪宽慰道:“放心吧。明日一早我一路向西,不出两日便可到达王都。” “盈歌正往这边赶,等碰面了我再走。” 这大概就是十几岁小姑娘应该有的姿态吧。夏青溪看着月别枝低头含羞一溜烟跑开了,忍不住感慨了一句:“真好!” “是啊,真好。”夜川从身后揽住她的腰,将她环在臂弯里低头呢喃了一句。 夏青溪用胳膊肘了他两下:“十九……” “嗯。” “此去……一定要活着回来。” 第232章 众臣探疾 西雍户部尚书宅邸。 “同儿乖,快看这里……” 院中,一名妇人正拿着支金步摇逗弄着怀里的婴孩。这时走来个男子,抬手刮了下孩子的脸颊后正色道:“姐姐,大人可在府上?” “在里面。”妇人没有抬眼,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怀里的襁褓。 内厅里,户部尚书王大人正摇头叹着气,听到有人来了赶紧收敛了神色正襟危坐。 “姐夫,姐夫可有什么打算?”男子跑得气喘吁吁,上来就劈头盖脸地抛了一句。 “你在瞎说什么?”王大人淡然端起茶杯,眉头轻轻一挑。 第339页 男子一怔,行到跟前一下子坐到旁边的椅子上,急得直桌子:“哎呀姐夫!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装糊涂!我这么小的官都听说了,你可别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 “哦?老夫不知。”王大人将端起的茶杯又放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姐夫!是,他是救过同儿,可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总不能为了他把全家的性命都搭进去吧!”男子急了,站起身猛拍了几下桌子:“你想想我姐姐!想想同儿!” “混账东西!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老夫了!简直被你姐姐惯坏了,目无尊长!”王大人也来了气,一甩袖子愤然离去,留下男子在身后不停唤着“姐夫!姐夫!” …… 朝堂之上,王君宝座空悬。 陈林端坐在宝座右下首的位置代为处理朝政。 “左辅大人,”一名官员出列问道:“王姬的病情可有好转?” 最近朝堂之上频频出现关心王姬病情的声音,想来这也不足为奇,毕竟王姬一病就是数月,大臣们关心一下或者说——起了疑心,也是正常的。只是最近几日他们开始咄咄逼人起来。 “诚劳诸位挂念,王姬甚敢欣慰。有神医照看着,相信要不了多久便可康复。”陈林打起了官腔。 然而官腔说久了,大臣们便开始不买账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一人出列:“王姬为我西雍日夜操劳才病倒,如今养病已有数月,然身为臣子却一次都没有去侍疾探望,着实失了礼数。所以微臣便想与同僚们一道前去探望王姬,以尽我等为人臣子的本分。” 出列的大臣这一番话很快就得到了一大批拥趸,附和之声不绝。 按说关心王姬乃人之常情,可众臣的态度有些反常,他们似乎——太着急了些。 “王姬的病本来就需静养,最忌打扰清净,诸位的好意我会代为转告,相信王姬一定会倍感欣慰……” 这些话说多了,连陈林自己都觉得快瞒不过去了。 “左辅大人此言差矣,既然王姬需要清修,那为何您可以进去汇报呢?难道……您身身上有什么我们没有的东西,能够特别讨王姬的喜欢?” 这一盆脏水泼过来,陈林一听火气瞬间就上来了:“大胆!竟敢诽谤王姬!你可知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然而这人却气定神闲:“微臣知错,那就烦请左辅大人带微臣去面见王姬,也好当面悔悟!”说着长袖一甩便朝殿外走去。 此人好像笃定了王姬不在宫中一般,虽无理造次但却中气十足。几个与他同样抱有这般心思的大臣纷纷起身跟随,一路气势汹汹,大有不见到王姬不罢休的架势。 陈林见状,一路紧追,终于在王姬寝宫门前将人拦了下来:“诸位……诸位!这是要逼宫造反不成?!”说完他朝侍卫使了个眼色,披甲执锐的近卫们得令而行,迅速将寝宫围了起来,各个拔剑而向。 而大臣们也不甘示弱,大有置之生死之势。 “左辅大人,这是何意?为何阻拦我等对王姬的一片真心?!”有人喊了起来。 “快让我们进去!我们要见王姬!”有人附和着。 侍卫们将刀横了起来,围城一道人墙抵挡着汹涌而来的人流。 而陈林却红了眼睛:“真心?!如今西雍战事吃紧,北、中、南三处战场战火不断,将士们为了家国抛却生死,就连王君都御驾亲征!然,尔等却在这里掀起内乱,扰乱朝堂,这又是安得什么心?” 此话一出,人群里有一小部分人往后退了退,其中就包括户部尚书。 只见他退后几步跪在殿外高声道:“王姬恕罪!微臣也是一时情急,担忧王姬病情才扰了您清幽,如今外敌当前,我等理应团结对外,微臣知错,这就回去闭门思过。” 随着王大人的离去,大臣里有将近一半的人也随之离开了。剩下的这些人,显而易见地是想死磕到底,不见王姬不罢休了。 为首一人见侍卫拦截无法靠近,于是也跪在殿外高声吆喝:“王姬,我等皆是因担忧王姬病情和安危才来,微臣怀疑陈林把持朝政将您幽禁,若真是如此,就请回句话,我等就算拼上性命也会救您出来!” “是啊!王姬,若您被陈林幽禁就告诉我们……” “我们一定会为王姬肝脑涂地,同陈林拼了!” …… 殿内还是迟迟没有声音传来,哪怕是否定的声音。门外的群臣开始骚动起来。 “说!你把王姬藏哪了?”大臣们无法接近,只能把矛头指向陈林。 局势陡然翻转,现在大臣们成了正义的一方,而陈林转眼就成为了乱臣贼子。 “诸位大人稍安勿躁!”陈林走过去,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伸手挥了一下,众人安静了下来。 “不巧的很,王姬偶感风寒,咽部不适,不能回应大家,神医已经开过药了,不出三日便可康复,到时若诸位还不相信,大可再来相问。” 人群里一阵骚乱,他们敢这么做,是笃定了王姬不在宫里,但照陈林这番话看来,难道自己的消息有误? “一日!”为首的大臣伸出食指高高举起:“我们就再等一日!平常大夫开药三日尚可痊愈,更何况是神医!明日早朝后,我等再来问候王姬,到时候,左辅大人莫要再来阻拦了!” 第340页 二人相互注视良久,空气都凝固了,残雪挂在挑起的瓦沿上闪着莹亮的光,陈林陡然一笑:“那是自然!” 第233章 御驾亲征 冬日的清晨更深雾重,马滑露浓。 寅时刚过,外面一片漆黑,夜川驾马独自离去,夏青溪努力掩饰脸上的担忧,但还是逃不过月别枝的眼睛。 “阁主莫要担心,他一定会活着回来的。” “你怎么知道?” “因为……”月别枝眨眨眼睛,一脸笃定:“他舍不得死。” 说的……嗯,很有道理! 夏青溪撇撇嘴,“咱们也准备下赶紧上路吧,离开这么久,我怕朝堂上再生事端。” 为了赶路,夏青溪拒绝了坐马车,二人骑马前行,穿过灰蒙蒙的夜幕,踏着熹微的晨曦一路向西而去。 清晨的街道上空无一人,路过一道牌坊后,远远地便望见了前方混战在一起的一群人。 打眼望去似乎是一群黑衣人在对付一个。 月别枝勒马,马儿响亮的嘶鸣划破晨暮,显得更加空旷嘹亮。 不远处的屋檐上蛰伏着的那对眼睛,在冬日的晨曦中闪着寒光。见路上来了不速之客,他将手里的箭对准了来人。 “阁主,我们走另一条路吧。” 见夏青溪迟疑,月别枝又劝道:“阁主,我们赶路要紧,还是别再生事端了。” 屋檐上的弓箭手已经将箭头调转,迟疑了一下后又重新对准了夏青溪。 只见她从背后掏出箭来,对月别枝的建议置若罔闻,利索地搭弦拉弓。 “嗖”地一声,对面的一人应声倒地。 这一箭引来了对面人的注意,一群人分做了两波儿,一波儿留下继续奋战,另一波儿朝夏青溪这边杀过来。 月别枝挡在前面,夏青溪勒紧缰绳连连后退,不停发箭。 柒星阁的左执事可不是盖的,功夫深不可测。虽然这群黑衣人看着也不俗,但同月别枝比起来还是差强人意。 见眼前解决的差不多了,夏青溪大喊:“快去帮盈歌!” 原来她早已认出了前面那个被围攻的是前来接应的盈歌。 月别枝走后,上面的弓箭手没有了顾虑。 远处黑漆漆的箭头默默地对准了目标。 夏青溪面对眼前还剩下的两个黑衣人一刻也不敢懈怠,在一人不断格挡的空档中,另一人从侧面绕过直奔她而去。 如风云过境之疾,夏青溪从背后抽出一支箭来,迅速而发却被一剑砍断在地。 那黑衣人趁她再次抽箭的功夫,竟一跃而起劈头就朝她举剑砍了过来,而此时的屋檐上也同时放出了一支冷箭! 箭头刺破寒冷里的肃穆,一路直逼而来,眼看就要穿胸而过! …… 绵延的雪山裹着飒飒寒风耸立在不远处,重峦叠叠白茫茫一片。 而对于正在后退中的锦荣而言,他却无心欣赏美景。 锦荣临危受命被委以中部战场的副将,与姜携一道率领五万人马从北方过来支援,谁知刚一进山就被埋伏在这里的乌桑达的骑兵突袭,打得他们连连后退。 乌桑达毕竟是北狄名将,深谙穷寇莫追的道理,在锦荣后退的过程中,他只是派出一小股人马来驻守新城,剩余的大部分主力依然驻扎在后方。 军帐内,锦荣暴躁地走来走去,姜携也坐不住了,起身劝慰道:“锦副将,你就别在这拉磨了,我看到都头疼。” “头疼?我才是真正的头疼呢!本来想着诱他追击,算算时间,将军也快到了,正好可以在背面突袭他,可这小子不上当!只派出一万人马来驻守新城,谨慎得很!” 锦荣激奋地指着乌桑达驻扎地方向破口大骂,直到累得气喘吁吁也不得消停。 姜携摇摇头再次劝道:“锦副将莫担心,咱们将军可是天下第一名将,再加上您这第一猛将,别说乌桑达了,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恐怕不是对手!说不定将军早有谋划,咱们稍安勿躁。” 正说着,外面急行兵过来禀报:“启禀副将,将军密报。” 帐内二人对视一望,锦荣一下子就来了精神。 …… 公羊城里的北狄骑兵入城后便开始烧杀抢掠,北方游牧民族的野性在掠夺这件事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骑兵将领坐于帐中痛快饮酒,恣意非凡。 这时一群姿色姣好的姑娘被带了进来。望着眼前站成一排的姑娘,将领的眼睛都看直了。 这一个个的娇柔婀娜,软玉温香,特别是她们惊恐的神情加上瑟瑟发抖的身体,更添了令人征服的欲望。 对于先享用哪个,难于取舍之下他想了个主意——用布条蒙住眼睛,抓到哪个就留下哪个,剩下的赏给将士们。 姑娘们哭哭啼啼惊恐万分,一个年龄较小的来不及躲闪被一把抱在了怀里,将领拉下布条,看着怀里惶恐得像一只小兔子的猎物,满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他刚一摆手命其他人退下的时候,帐外守卫来报:“前方急报!前方急报!” 到嘴的美味被拦了下来,将领恼怒地朝着账外啐了一口:“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坏老子好事?” “启禀参军,城外遭突袭,敌人来势汹汹,粗略估计有十万之众!” “什么?!” 将领将怀里的美人一把推开,抄起武器直奔城门而去。 第341页 锦荣不愧为第一猛将,作战手法狠戾迅猛,他接到夜川的军令后,率领一路人马绕到后城门发起了猛烈攻击,而赶来的夜川则从正门突袭,双方联合作战,不出一个时辰便将此城易主。 城内将领见情况不妙,率领残余几千人马从偏门逃窜出去,狼狈返回军中。 西雍军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城池收复,而锦荣却站在城头唉声叹气:“你说将军为什么特意留着偏门让他们逃跑?为何不一网打尽,杀他个片甲不留?” “将军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咱们跟随将军这么久,难道你还不信他?”姜携扶着城墙朵眺望着远方。 “不是不信他,而是不痛快!”此时的锦荣只想刀兵相见,杀他个酣畅淋漓。 …… 北狄守城的残军一路仓惶,终于狼狈地回到了军中。 将领被召进了主将乌桑达的帐中,残余的部下则奉命休整。 残部一进军营,就有兵士围过来打探:“快说说,你们在城里都弄到什么好东西了,城里的姑娘滋味如何呀……” 被捉住胳膊的这名兵士有些垂头丧气,“别提了,参军已经将姑娘们赏给我们了,那小娘的小腰啊……啧啧……” “如何?”周围人听得津津有味。 “我们还没来得及享用呢,就遭遇了西雍的突袭。”兵士的脸上出现了惶恐的神色:“你猜突袭我们的是谁?……是西雍王君御驾亲征!还有第一猛将姜携!” 围观的兵士发出了惊叹之声,暗自庆幸自己没有被派去守城。 回来的士兵将西雍军如何在一个时辰内破城又添油加醋地讲述了一遍,不断诉说着自己的辛劳。 正说着,方才那名被召进主将帐中的将领,上来就将这名部下斩首示众。 此举惊得周围的兵士一声不敢发。 “都给我听好了!谁若再提破城之事,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格杀勿论!我北狄骑兵乃天下第一猛军,区区西雍不足为齿!” 短暂的沉默后,将士们纷纷附和:“不足为齿!不足为齿!……” 帐内乌桑达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嘴角轻蔑地一挑:“呵,御驾亲征……” 第234章 再次探疾 朝堂上的陈林时不时瞄一眼铺着泥砖的地面,难道是地龙烧得太旺?他的汗一直都没有停下过。 今日的早朝出奇的安静,大家仿佛商量好了似的,无一人出列奏本。群臣低着头,皆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既然无人奏本,那么……” “下官有!” 有人提议早点去探望王姬,谁知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个声音打断了,众人齐齐看向发声之人。 “王大人请讲。”陈林眉头陡然舒展,抬手客气地做了个请的姿势。 被打断的那人愤而瞪了王大人一眼,拂袖侧身将后背留给了他。 “启禀左辅,”户部尚书出列,慢条斯理行了礼:“自王姬继承大统以来,我西雍便推行士兵轮休制度,然王姬毕竟高居庙堂难谙兵户百姓之事,下官觉得……” “如何?”陈林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双手背于身后微微抬了抬下巴。 “下官觉得应当废除!” “……大胆!” 陈林指着眼前这人,手指都有些颤抖:“好大的胆子!王君亲征前委托的是本官代理朝政,不是你,王大人!”说着又上前一步用力推了一下他的胸膛,怒火更胜了: “王姬为我西雍呕心沥血,不惜熬坏自己的身体,制定了一系列改革政策,才使得我西雍短短半年时间便成为天下最富庶之地,难道这些王大人都看不见吗? “战时为兵,闲时为农、牧,一举多得的良策,岂是你说废除就废除的?还是说王大人安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想趁王姬病中扰乱超纲?!” 王大人本来还是一副谦卑恭敬的模样,被陈林一番数落,自然也上来三分脾气:“敢问左辅大人为何代理朝政?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还是真心实意想为西雍百姓谋福祉?” “自然是为了西雍百姓!”陈林睨了他一眼,不屑道。 “谋福祉不是光嘴上说说,大人高居左辅之位,自然不懂民众的疾苦。”王大人不甘示弱,暗中讽刺。 “哦?王大人倒是说说看,推行轮休制度后,百姓,有什么疾苦?”陈林反倒挑了挑唇角,语调平缓悠长。 哼笑一声后,王大人一甩衣袖正色道来: “战时为兵,闲时为农、牧,想得倒是不错,先不说现在战事吃紧,就拿休战闲暇时期来说,闲适在家的士兵们是不是要种田?是不是要放牧牛羊? “他们辛辛苦苦开垦了土地,播上种子,或者花费了大量积蓄添置了牛羊,但是又有谁知道战争什么时候来呢? “战争说来就来,他们的粮食还没来得及收获就要上战场,留下的农田和牛羊谁来看管?难道要让辛苦大半年的劳动烂在地里吗?难道要让健硕的牛羊在草原上生生走丢吗?! “这个时候谁来管他们的粮食牛羊?你管得了吗?左辅大人!” 王大人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往前,等他一番慷慨陈词后他与陈林的距离只剩了一拳之隔。 “下官建议将轮休制度废除,兵户就是兵户,农牧户就是农牧户,战闲互不耽误,这才是长久之道!”王大人说着将这一拳的距离也挤掉了。 第342页 陈林伸手就将不断逼近的这人推开,色厉内荏:“王君为什么御驾亲征?为的就是尽快平复战乱,肃清边境。以我西雍如今的发展势头,就算一统天下也不是不敢想的事情!” 此话一出,朝堂上众臣的心里都猛地提了一下,一统天下啊,这是个连想一想都会震慑人心的事情。 如今陈林却毫不掩饰地在朝堂之上公之于众,众臣心里的震惊可想而知。 陈林见眼前的王大人愣了一下,他转而又望向群臣: “诸位可曾想过,今日的战争是为了以后不再战争,今日的厮杀、生灵涂炭,是为了以后不再有硝烟。 “等王君凯旋归来,我西雍定能迎来空前盛世,即便不统一天下,周临各国也会俯首称臣! “试想彼时,谁还敢轻易向我西雍开战?盛世繁华的年景下,若士兵还是拿着那点军饷过日子,王大人,你来管他们的妻儿吗?!” 王大人被怼的有些气结:“你……你休要在这说些虚无缥缈的事情!前方战事瞬息万变,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就一统天下了?再说了,王姬还病着呢!这朝堂之事谁又说得准?” 这下可好,他将大多数人的心里话一不小心给说了出来。 “放肆!王君在前线舍生忘死,你却在灭自己威风挑起朝堂动乱,难道王大人是玥国的细作不成?!” 陈林上前揪住他的衣襟,一用力,王大人的脚后跟就离开了地面。“说!玥国皇帝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在这卖国求荣,甘当敌国走狗!” “陈林……你,你个竖子小儿……休得在这血口喷人!老夫……老夫对西雍的衷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你不过是暂时代理朝政,你待拿老夫如何?!” 户部尚书乃一届文官,怎敌得陈林能文能武年轻力壮。此时他吃了亏仍然倔得如一头驴,笃定陈林不敢将他怎样。 见二人水火不容,眼看王大人要吃亏,有大臣出来发话了:“陈林!休得在朝堂之上无理!对朝廷重臣拳脚相向,简直有辱斯文!” 紧接着大部分人都出来声讨陈林的傲慢无礼,这些人中,多数是昨日在王姬寝宫外逼宫的官员。 最近在官员之中盛行这样一种说法,王姬并不在王宫养病,而是去了玥国,至于为什么要偷偷前往玥国,那就得看大臣们的想象力了。 事实证明,他们并没有让散播消息的人失望。 有人认为,王姬从小长在玥国,俗话说养恩大于生恩,此次前去应该是想把西雍拱手让于玥国,自己做个皇后,继续留在富庶的中原。 也有人认为,王姬在玥国被封为贵妃,专宠后宫的传言是真的,因为不好直接将西雍拱手相让,所以就等着玥国军队大破西雍军了。 …… 反正不管哪一种猜想,都是往最坏方面的,虽说抱最好的希望做最坏的打算,但对于沉浮在宦海仕途的大臣们而言,任何风吹草动所带来的都是最坏的预想。 所以这一消息暗自流传开来的结果就是将朝中的大臣分成了三个阵营:想加快这场混乱并且想趁这场混乱捞点好处的冒险派;忠于西雍皇室,一心想守住西雍正统的保守派;以及保持中立始终观望的中立派。 通过昨天的事,冒险派以为户部尚书是中立派的,没想到他今天就转换了阵营,并且还得到了同党的拥护。 “陈林,快住手!赶紧把王大人放下来!胁迫朝廷命官,你还把不把王姬和王君放在眼里,还把不把我们这些老臣放在眼里了?!” 声讨之声迭起,陈林眯起眼睛抬头望了望脸有些发紫的王大人,冷哼一声将他扔在地上: “王君委任本官为听政大臣,为的就是防着你们这些狼子野心之人,今日谁若还敢在这里口出狂言扰乱超纲,休怪我不客气!” 朝堂之上如此狂妄的,除了夏青溪,陈林还是第一人,但他就算再怎么义正言辞,也法不责众。 独木难成林,一人不敌众。 被扔在地上的王大人缓了片刻后,迅速起身朝陈林扑了过去,抱住他便撕打了起来,众臣一见纷纷上前帮手。 虽然保守派也想印证王姬不在王宫的事实,但他们毕竟是衷与朝廷,不愿看着朝堂大乱的,所以见陈林吃亏也上前来帮忙。 此时武官几乎都上了前线战场,留下的皆为文官,按说就算打起来也是小打小闹,但是游牧民族的血统与体格使得这场群臣之间的厮杀扭打,更添了野性。 朝堂之上已扭作一团混乱不堪,开始的时候还“匹夫竖子不相与谋”,后来直接将游牧民族的豪爽表现得淋漓极致,不停相互问候祖宗及家人了。 这场混战旷日持久,直到双方都精疲力竭。 不少大臣脸上都挂着伤,他们就地而坐,大口喘着气,全然没有了平时端庄严肃的影子。 这时,终于有人记起了今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探望王姬。 “好你个陈林,故意与王大人挑起冲突好拖延我们看望王姬的时间!”终于有了个明白人,一语中的。 此时已近晌午,众臣经过长久的撕打已饥肠辘辘,但为了心中的大业,不得不催促着陈林带他们去探望王姬。 此时王大人也回过味儿来了:“简直卑鄙无耻!竟敢利用老夫……老夫跟你拼了!” 然而陈林却失去了耐心,他整了整衣衫,采取了一种更为直接的方式。 第343页 “内卫!”陈林朝外一喊,整齐的卫兵从外面冲了进来,架起人就往外拉。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内卫是保卫王姬安全的,怎可听陈林一人的?!”王大人歇斯底里地挣扎着,围观之人见出动了内卫,纷纷靠后作壁上观。 “押、入、大、牢。”陈林一字一顿,一副悠闲的神情,说完还不忘掸了掸衣袖,仿佛方才被王大人弄脏了似的。 内卫撤下之后,众臣气色稍缓,兵部尚书站出来清了清嗓子,“既然事情已经处理完了,左辅大人,请吧——” 陈林眉头一挑,并未答话,高傲无比地直接从他眼前大摇大摆地走过。身后的人一拥而上紧紧跟随在身后,虽然他的步伐并不快,可无一人催促。 穿过一座造景的石桥后,远远的便望见了王姬寝宫的飞檐翘瓦。 这是根据中原的汉式风格专门修建的,金灿灿的琉璃瓦在正午的阳光里格外刺眼。 不出半柱香的功夫,所有人都聚在了寝宫的门外。 陈林双手交叠置于腹部,半闭着眼睛立在那里一言不发。其余人相互观望了片刻,兵部尚书出来打破了沉默: “启禀王姬,我等是担心您的病情,亦怕您受奸人胁迫,所以冒昧才打扰您清幽静养,还请王姬恕罪呐!” 众臣竖起了耳朵听着殿内的动静,陈林索性将眼睛全都闭上,不说也不动,如雕塑一般立在一侧。 “王姬?您在里面吗?若您在,烦请回应下官一句,也好打消我等的顾虑,以慰问下官担忧焦灼之心。” 兵部尚书喊完就将耳朵伸过去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然而——一片沉寂过后,毫无回应。 他的脸上瞬息万变了数个神色,最终定格在得意的表情上:“陈林!我等要进去救王姬!” “尚书大人说笑了,王姬就在里面好好的,何须去救呢?” 陈林朝内卫使了个眼色,眼看卫兵们又将如昨日一般将寝宫围住,兵部尚书先发制人,大喊了一声:“护卫军!” 王宫里的内卫直接隶属于最高统治者,由于王君亲征、王姬养病,所以身为代理朝政的左辅,陈林是可以暂时调动的。 这样一支队伍责任重大,必须保证万无一失,所以它还有一支后备军,以备不时之需,也就是兵部尚书口中的护卫军。 护卫军平时并不当值,一直驻守于兵部,平时由大将军兼右辅次仁赞普直接管辖,当次仁赞普奔赴前线不在宫内时,兵部便可从权调动。 虽然两支军队人数都极少,但各个都是精英,如此对峙起来,也着实令人捏了一把汗。 两排侍卫执刀相向,双方丝毫不让,剑拔弩张,眼看就要短兵相接! 就当众臣的心都吊到了嗓子眼之时,寝宫的大门从里面轰然打开了! 第235章 宫宴 冷肃的街道上,气氛如同冬日的气候一般冷入骨髓。 夏青溪拔箭而发,但已经太迟了。 冷箭迎面刺来再加上身侧跃起的黑衣人堪堪要砍下来的剑,她知道躲不过了,本能地向后仰了下身子闭上眼睛等着疼痛的降临。 然而随着身侧的一阵风掠过,只听得“噗嗤”一声,脸上被洒了一道腥热。她赶紧睁开眼睛,只见一人弓着背双腿大步弯曲立于马前,一只手紧紧攥着一支箭,另一只手的弯刀上鲜血正一滴滴往下落。 离他不远处一具无头尸体轰然倒地,地上由血滴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而弧度的末端正好是夏青溪的脸。 这个手法……是玦! 夏青溪抹了一把脸,搭弓将另一个黑衣人解决掉后勒紧缰绳冲上前去,此时月别枝正扶着盈歌缓缓朝这走来。 急忙跳下马后,夏青溪轻扶了一下她的胳膊:“盈歌,你没事吧?” “姑娘……我没事,你……你赶紧回去……” 来不及寒暄,月别枝与盈歌同乘一马,夏青溪和玦冲在前面,几人飞速朝王宫赶去。 一路上,夏青溪瞒脑子都是夜桀那张柔魅的脸,没有将她留在皇宫,现在又要在西雍动手脚吗?七星坠还在他手上吗? …… …… 寝宫外双方剑拔弩张之时,大门突然打开了。 陈林原本闭上的眼睛一下睁开,急忙上前行礼:“微臣参见王姬。” 夏青溪的脸色有些苍白,她披着件厚厚的灰鼠皮披风一脸愠怒:“孤尚在病中,你身为左辅理政大臣,竟纵容群臣来孤的宫前闹事,你可知罪?” “微臣……”陈林望了一眼杵在一旁的兵部尚书,“微臣知罪。” “孤本想多休养些时日。可从昨日起,你们就在这里吵吵嚷嚷,你们一个个安的什么心别以为孤不知道!” 夏青溪说着走到了兵部尚书跟前,惊得他急忙跪地行礼。 “呦,尚书大人连护卫军都搬出来了,还真是关心孤呢,孤深感欣慰。”她上来就递了个台阶,一面说一面用手拍了拍眼前人的肩膀。 “微臣……微臣身为兵部尚书,在,在将军赴往前线之时,理应护卫王姬的安全,这……这也是臣留下的初衷。”兵部尚书一身冷汗,生怕陈林再站出来咬他一口。 然而陈林却心甘情愿地认了错领了罚,而对于群臣逼宫闹事只字不提。 夏青溪抬手挡了挡刺眼的阳光,看着眼前跪了一片的群臣道:“诸位爱卿为我西雍殚精竭虑,孤心甚慰,眼看已到晌午,不如就留下来陪孤一道用膳吧。” 第344页 众臣跪在地上皆不敢言语,他们偷偷抬头看着前面的陈林。 “怎么……诸爱卿这么大的面子,连孤都请不动吗?”夏青溪虽然说得轻巧,但于群臣而言无疑是一场鸿门宴,而且是一场不得不赴的鸿门宴。 “臣等不敢……” 此时宫女们将众臣引往宴会厅,陈林与夏青溪对视一下,趁人不备跟着她进了寝宫里。 夏青溪一进屋便拿起桌上的茶壶嘴对嘴喝了起来,由于喝得太急被呛得连连咳嗽,月别枝赶紧拍着她的脊背帮忙顺着。 看她那样,陈林倒忍俊不禁了。 “还好赶上了,”夏青溪将壶放下擦着嘴道:“我们路上碰到了黑衣人,情况紧急,还好玦及时赶到。最近的消息查出来是哪里散播出去的吗?” “……”陈林迟疑了一下,“是宫里。” “宫里?难道宫里混进了他的人?哎呀先不管了,我快饿死了都!传膳传膳!”夏青溪一撇嘴,招呼着大家坐下吃饭。 陈林极不自然地落座,相对于月别枝、盈歌和玦而言,他显得有些太过拘谨了。 “来,吃这个。”夏青溪夹了一只鸡腿放到他碗里:“最近辛苦了,多吃点补补。” 陈林赶紧将碗放下,起身就要行礼。 “你烦不烦啊,吃个饭非要搞得这么麻烦!”夏青溪给了他一个大白眼,继续风卷残云。见他不动筷子又神秘兮兮地凑过去道:“多吃点,一会儿咱们看好戏去。” 几人用完膳后正要往宴会厅行去,夏青溪伸手拦在了月别枝身前,“你可以走了。” 月别枝:“……” “怎么?不愿意?” “属下不敢……只是,宫里混进了他的人,阁主行事千万小心。属下去了。” 夏青溪一路走着一路忍不住微笑,陈林见状问了一句:“王姬可是有什么开心事?” “嗯,开心的事还不少呢!”说完自顾自咯咯笑了起来。 …… …… 中部战场,姜携军帐中。 一个士兵在反复确认过周围没有人后才掀帐进了里面,姜携看了一眼来人顿时收敛了脸色。 “姜参军,”来人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那边催您快些回去……”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姜携打断了他的话,攥成拳头的手拇指不断地摩挲着食指。 …… …… 西雍王宫。 宴会厅内群臣已等了许久,虽然上了酒水和几道小菜,但无一人先动筷子。首座下方右侧的座位空着,众人见王姬来后纷纷起身行礼。 夏青溪落了座,身后两侧分别站着盈歌和玦。 清河公主自不必说了,那玦还是第一次公开露面。 坊间流传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手起刀落从无一次失手,手段之残忍令人闻风丧胆。 高居主座的王姬心情似乎不错,脸上一直是盈盈的笑意。而在坐的群臣心情可就不一样了,各个如临深渊。玦的目光扫到哪里,哪里就像笼罩了一层冰霜。 “诸位爱卿,孤养病的这段时日大家辛苦了!尤其是王君离开后,多亏了左辅在,孤的这壶酒就赏给左辅大人吧。” 陈林赶紧出列致谢:“多谢王姬,为王姬分忧是微臣的本分,臣不敢舔居功德。” “这杯酒敬诸位爱卿,大家同心协力为我西雍枵腹从公,孤心甚慰,孤心甚慰啊!” 夏青溪说完一饮而尽,群臣纷纷举杯,紧接着……一个个脸色都绿得如这杯中的酒一般。 苦、涩,还有一股腥膻的怪味,这酒……真是令人一言难尽啊!有几名大臣干呕了一下差点吐出来,结果又硬生生地给咽了下去。 别说是酒了,就是毒药,王姬亲自敬酒岂有不喝之礼? 夏青溪将空杯倒过来示意酒已饮尽,她爽朗大笑:“好,好!接下来这杯还是要敬诸位爱卿,特别是兵书尚书,心系孤的安危乃朝堂的表率,孤很感动呐!来,尚书大人,同饮此酒!” 兵部尚书看着宫女将眼前的酒杯又倒满的时候,喉结滑动了一下,方才那杯酒还在胃里不断翻涌,他硬生生咽了好几口唾沫才强忍住呕吐的冲动,颤抖着双手将酒杯举起,说话也有些磕巴:“王姬谬誉了……这,这都是为人臣子的本分,本分。” “来,干!” 见夏青溪一饮而尽,兵部尚书不敢怠慢,咽了口唾沫后将杯中酒送入口中,生生地咽了好几次才咽下去。 群臣陪着一同共饮,各中滋味自不必言说。 一旁的陈林看着大家绿得发紫的脸色,倒看出了其中的端倪,他强忍住笑,陪着大家一同饮酒。 “来来来,满上满上!”夏青溪招呼着宫女宣酒。 众臣一听汗珠子都下来了,虽然胃里翻江倒海但面上却个个都如沐春风。 王姬大病初愈宴请群臣,普天同庆的事情,谁敢扫了兴致? “这杯酒呢,还是要敬诸位爱卿……” 夏青溪说到这里的时候,在坐的群臣简直都快要哭出来了。 “自从孤继承大统以来,诸位便一心一意辅佐,正是有了大家共同的努力,才有了西雍的今天。今日的西雍领土最大,国力也并不比最强的玥国差,这都是大家的功劳!来,干!” 三杯酒下肚,这大概是忍耐的极限了吧。 第345页 群臣各个攥紧拳头,额头上虚汗淋漓。 此时夏青溪传令上菜,被酒水折磨得苦不堪言的群臣盼着上来的菜能垫一垫肚子,以减轻这种随时都可能吐出来的感觉。 “来来来,吃菜吃菜!”夏青溪热情地招呼。 自从推行汉制以来,西雍人的饮食也随之发生了改变,不再是单一的牛羊肉和奶酒果酒了。 接连上了几道菜后,夏青溪指着面前的冬瓜虾仁道: “这道冬瓜虾仁,是孤最喜欢的一道菜,以前孤在中原的时候,几乎日日都要吃。 “后来到了西雍,孤还担心这里的厨子做不出中原的味道,谁知,孤将方法告诉厨子后,他做的比孤以前吃的任何一次都好吃! “当时孤就在想啊,这是为什么呢? “后来孤终于想明白了,不是厨子做的好吃,而是因为孤本身就流淌着西雍的血脉,无论流落在外多久,只要一吃到家乡的味道,身体里关于乡土的一切就会被唤醒。 “孤永远是西雍的儿女,中原再好,又怎么比得上故土呢?” 在坐的皆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虽然没有明说,但这一番语重心长,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来,大家快尝尝!”夏青溪热情招呼着。 群臣被她刚才一番话感动得几乎落泪,夹了一片冬瓜入口后——就真的落泪了。 这太苦了! 又苦又咸又辣。 夏青溪看着一片举袖拭泪的情形,有感而发:“没想到诸位爱卿还都是性情中人呐……” 第236章 军中细作 宫宴过后,就如商量好了一般,宫内再无一人提起群臣逼宫之事。而朝堂有了夏青溪亲自坐镇,一切都回到了正轨。 入夜。 盈歌将一件狐狸毛大氅披到了挑灯疾书的夏青溪肩膀上,她全然没有察觉。 “姑娘,您最近总是突然晕倒,平日里可得多注意身体。夜已深了,不可再这般熬着了。” 夏青溪将手上的东西写完,得意地拉盈歌坐下:“来,你看,这是扩展梯田种植草药的方案,等来年一开春就可以着手准备了。” 盈歌面上有些不悦:“来年春天的事,来年再说嘛,现在当务之急是养好身体,您都不知道,您每次突然晕倒,我的心都纠到了嗓子眼了!”她将嘴巴噘起来,在嗓子眼里又嘀咕了一句:“好不容易回来了,再把身子给熬坏了……” “你怎么跟个老妈子似的,这么爱唠叨了!”夏青溪撇了下嘴,显然她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 “我在回来的路上知道了南方各地的穷僻,就再无法安眠了。玥国富裕是哪个县哪个城都富裕,而西雍富裕只是王城和王城周边的地方富裕,偏远地区的百姓还是过着穷困的生活。你说,身为王姬,我……孤怎能坐视不管?” 夏青溪说得倒是一本正经,然而盈歌却不买她的账。 “偏远地区的百姓穷困了不是一天两天了,又何尝要您折腾身体,半夜里熬着来解决呢?我知道您将一天的时间都安排的满满的,是不想有空闲来想东方谨的……” “十九在前线舍生忘死,我能做的只有管理好朝堂了。”夏青溪打断了她,正色道:“只有这样,他才没有后顾之忧。”· 盈歌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她强行将案前的灯吹灭,看着夏青溪起身去了榻上才关门出去。 手停在门上滞了一下,她听到水坎的声音传了过来:“你猜得没错,她的身体确实没有问题,那就是……” “是坠子,”盈歌回头,走到水坎身边轻声道:“自从我跟着姑娘那天开始,她的坠子就没离过身,如今……” 夏青溪刚从玥国回来,若公然去找夜桀要坠子,别说他会以此来做文章要挟她回去,就连会不会承认都是个问题…… 盈歌摇着头叹气,月光洒在她的肩膀上白莹莹一片。 寝宫内,榻上的夏青溪突然睁开了眼睛,一个人影站在暗处一动不动。 她费了些力气,在黑影赶过来扶她之前坐了起来,“查得怎么样了?” “回阁主,”墨易上前来行了一礼,“我亲自去了闽越之地,但并没有查到这个人。” “这也难怪,”夏青溪叹了口气,虚弱道:“能做柒星阁大执事的教导先生,也不是一般人物,抹去一个人的痕迹简直易如反掌,查不到也是有的。” 关于柒星阁的秘密,墨易的教导先生是个重要的突破口。 可墨易说他从未提及自己的名讳,也不知道是哪里人,更无甚喜好,唯一一次特别的是墨易在十岁的时候偶然间发现他拿着灰茶偷偷闻嗅。 灰茶只有在玥国的闽越之地才有,它独特的味道外地人一般都不喜,只有当地人才习惯,所以他们猜想先生应该是闽越一带的。 然而墨易终究是白跑了一趟。 “阁主您的身体……” 墨易有些担忧,她的虚弱隔着黑暗都能感觉得到。 “无妨,还能撑一阵子的。” “属下已派人去玥国王宫打探坠子的下落了,属下这就亲自去一趟,您安心养着,柒星阁的事不必过于操劳。” “他从未透露过姓名,也没说过是何方人士,没有特殊的喜好,高深莫测的如个木头人一般……”夏青溪对这个教导先生还是不死心,突然她像想起什么似的,急急出了口: 第346页 “你印象中他可有……咳咳……咳咳咳……” 夏青溪猛烈地咳嗽着,墨易急忙上来扶住她帮她后背顺着气:“阁主,你怎么样了?要不要叫御医?” “无……无妨,他……咳咳……”夏青溪捂住胸口,咳嗽时牵动着胸前齐痛无比。弄出的动静也惊动了盈歌。 她破门而入,一下就扑到了榻前:“姑娘!你怎么样了?” 她迅速伸到枕头下摸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药丸来喂了进去,然后一边不停帮夏青溪顺着胸口一边对着墨易使了个眼色让他离开。 在他临走时,盈歌没好气地抱怨了一句:“坠子的事麻烦大执事上点心吧!” 显然盈歌将眼前这种情形全都归咎于墨易,若不是他来,此时夏青溪还好好睡在榻上呢。 “我会亲自去一趟,你照顾好阁主。”墨易扔下一句,如一阵风似的消失在了门口。 …… …… 皇宫真是个神奇的地方。 进入其中的人,很快便会学会生存的本领。 夏三郎自那日被主事婆子投进狱中后,并未吃得什么苦,反倒很快被放了出来。 而薛姨娘在奴役房迅速招募了一大批拥趸,建立起自己的小团体,甚至都能与主事对抗。 平日里,主事婆子统管奴役房的法子无非是打、杀、恐吓,而薛姨娘却深谙人心之道,她的脸上始终是笑着的。不管你的身份多么卑贱,她总能给人以春风细雨。 她把苦役们当人看,他们自然也愿意为她卖命,为了那个能救他们于水火的承诺,他们一个个如上紧发条的木偶对她趋之若鹜。 而那副事婆子,无缘无故挨了顿打,怎能不怀恨在心?可明里暗里使的坏都被薛姨娘挡了下来,她没有主事婆子的智慧,所以任由仇恨在心里滋长,渐渐地竟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 …… 中部战场,夜川帐中。 “将军!这不对啊!次次都能提前做好准备,绝对不对劲!”锦荣脸红脖子粗地叫嚷着:“军中肯定混进了细作!若是让我知道了是哪个屙血的敢在军中吃里扒外,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他的眼睛微微泛红,额头青筋暴起。 夜川见他指着帐外骂得起劲,也不劝阻,而是缓缓敲击这桌面,蹙眉深思。 “姜携。”半晌他嘴里吐出一个名字。 “什么?”锦荣几乎跳脚了:“不可能!” …… 自从发现军中有细作以来,夜川与乌桑达相互对峙已有数日了,如此下去不是长久之计,所以他要尽快将这个细作揪出来。 作战计划已经下达,就等今晚的突袭了。 姜携在向将士们训话以后独自赶回帐中,途中一名士兵不小心撞到了他的身上。士兵站稳后急忙行礼:“参军恕罪,参军恕罪。”说完又俯身压低了声音:“那边等不了了,您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姜携微怔一下,掸了下被撞的军袍径直走了。 时间还早,夜川独自一人在军中巡视。经过锦荣的帐篷时听到里面竟然传出了吃吃的笑声。 “将……将军,您怎么来了。”锦荣将手里的东西赶紧藏到背后,不好意思地憨笑了两声。 夜川瞄了一眼他背在后面的手,眉头一皱。 “嗨,这……”锦荣犹豫了一下将手里的东西交了出来:“这是我媳妇儿托人给我带的信,我想她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 夜川不经意朝信上瞄了一眼,开头醒目地写着“荣荣哥”三个大字。 荣荣……哥。 这个称呼与锦荣豹头虎须,威风勇猛的形象相去太远,但锦荣似乎很是受用:“我娘子平时都……都是这么叫我的。”他挠了挠头,又嘿嘿笑了两声。 夜川干咳了一下,“今晚的事,多上点心。” “是是是,将军放心,时间还早,我再读几遍我娘子的信,您也回去看看夏小……王姬给您的信吧。” 锦荣说着又捧起信来贪婪地读着,看得出来,他们夫妻的感情定是极好的。 夜川走出帐中,此时天色尚早。 王姬的信吗? 她从未给他来过什么信,哪怕不是夫妻间的寒暄,就连朝堂上的消息她都没有只字片语。 夜川眯起眼睛,远远地眺望着一片白色的军帐,无声的叹息消融在冬日的黄昏里。 东方谨的坎儿,她还是过不去。 …… 冬日的夜晚来的格外早,锦荣带了一路精兵趁着夜色掩映在了山峦之中。 此次行动,只有少数几个将领知道,夜川下达的命令是从乌桑达南麓突袭。 锦荣很快便带兵到达了乌桑达阵营南麓。 帐内副官向乌桑达请命:“将军,西雍军果然从南麓过来了!” “你速速率一万人马在南麓设伏。他夜川想抓细作,我得配合他。” 当副官领了命正欲退下之时,乌桑达又将人叫住了:“加强东麓的防守,南麓嘛,做做样子就好了。” …… 锦荣到达南麓之后,姜携催促着:“锦副将,咱们赶紧杀过去吧!趁着他们毫无准备,咱杀他个措手不及!” “嗯,出发!”锦荣勒紧马缰下达了命令:“全体将士听令,出发!” 这支精锐队伍如游蛇一般借着夜色的掩护很快就到达了敌军南麓,正如所料的一般,敌军早已做好了部署,设下埋伏,就等我方前来。 第347页 锦荣见事情不妙,急忙命将士们改道东麓。 然而东麓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虽说骑兵擅长偷袭游击,奈何敌方早有准备。 但锦荣的第一猛将可不是虚名,他最擅长的便是打先锋,勇猛无比,以一当百。 虽然敌方做了充足的准备,但锦荣带兵深入重挫了东麓大营,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全身而退,不得不令人钦佩。 在此情况下,乌桑达面对请令的将士却下达了令人意外的命令:“不必追了,他们回去也有的忙了,何必我们动手?” 第237章 决战前夕 锦荣回到大营时已近黎明,不同于将士们取胜后的喜悦,他的脸阴得如挂着雨珠的乌云一般。 夜川的主帅帐内,姜携跪在地上不断叫屈:“将军,我姜携从入行伍第一天就跟着您了,一路摸爬滚打过来的,这么多年末将是什么样的人您比谁都清楚!当初末将同凤副将和锦副将一道从玥国起事跟随将军,若末将是细做,又何苦要这般麻烦跟着您吃这么多苦!” 锦荣在一旁不住摇头叹气,他也不愿相信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是细做,可事实就摆在眼前:“姜携,我问你,为何最近每次同乌桑达交战都是我方吃亏?” “末将也想不通!但不能因为这个就说末将是细作吧?”姜携很不服气,他的胸脯剧烈起伏着,扭过头去赌气不再看他。 “可知道作战计划的将领,除了将军,只有你我二人!”锦荣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今日攻击乌桑达,将军对你我下达了不同的命令,我得到的是取道南麓攻击东麓,而你的命令是直接攻击南麓!你说,谁是细作?!” 锦荣上前,一把攥住了他的衣襟,怒目而视:“说啊!” 姜携迎上他的目光,毫无畏怯:“末将不知,末将对将军、对西雍忠心耿耿,末将冤枉!还请将军明察!” 说完姜携用劲掰开了锦荣的手甩开,朝着夜川的方向俯身在地:“末将恳请将军明察,还末将一个清白!” 夜川起身,缓缓踱步过去,他抬手用拇指摩挲了一下下巴,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清白么——那是自然,来人,将人证带上来!” 姜携一滞,望向被带进来的两名士兵,眼神闪烁了一下后索性盯住了地面。 …… 姜携是细作串通北狄的消息瞬间便传遍了整个大营,将士们既震惊又唏嘘不已。 处置了姜携以后,夜川重新制定了作战计划。 眼看除夕将至,他答应过夏青溪会尽量赶回去,所以必须尽快结束这边的胶着状态。 大概是名将之间都有惺惺相惜的情怀,乌桑达也对这场决战充满了期待。有生之年能与传说中的将领战上一次,无论胜负,此生也无遗憾了。 夜川将决战的地点选在了距离双方都不远的周山。这是座不高的山峦,山麓四周相对平缓,但由于此处偏远,一眼望去皆是隆冬累积的积雪。 帐中锦荣不断催问着决战的日子,然而夜川却愁眉紧锁: “虽然乌桑达与我方兵力相差近半,但北狄骑兵向来以威猛著称,膘肥体壮的骏马和肥美的牧场孕育了最优秀的马背上的战士,我们正面作战定要吃亏的。” “那您说怎么办?”锦荣的声音不觉高了起来:“难道咱们还怕他不成!将军您尽管下命令,末将愿为先锋,哪怕战死沙场也绝不做缩头乌龟!” 锦荣激动得大口穿着气,眼尾都有些泛红了。 “莫急,”夜川作为主帅,战场的部署早已了于胸,他拍了拍锦荣的肩膀:“先锋自然是少不了你的,不过……” 锦荣刚提起的精神又被打断,脸上多了几分懊恼:“不过什么?” “不过也得注重策略。”夜川顿了一下,“乌桑达从北狄远道而来,不光军队,后续的粮草辎重皆要借道玥国,若我们先切断他的这条命脉,取胜也就成了探囊取物了。” “可玥国不会支援他们吗?”锦荣疑惑道:“他们可是盟军,毕竟北狄打了败仗于玥国可没什么好处。” “你觉得玥国会去关心一个割让城池才换来的盟军的安危?”夜川一笑:“玥国只是用北狄来拖住战场,至于败了胜了,他们并不会在乎。用自己的粮草去养别人的军队,他断是舍不得的。” 以夜川对夜桀的了解,他是个利益至上的主儿,这种联盟在切身利益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而锦荣终于也领到了任务——带兵拿下北狄粮草必经的几城。 猛将出击向来不会令人失望,锦荣带领三万精锐,兵分三路直捣目标,不出三日便将两国边境的几城全部拿下。 …… 玥国南书阁。 夜桀在得知陷落了数城之后反倒哼笑一声:“这倒有意思了。” 候在一旁的侍卫询问道:“陛下,是否派兵支援?” “不必了。”夜桀的语调里透着慵懒,伸手将挂在笔架上的竹片取了下来。 “可这几城都是北狄粮草辎重的必经路线,再往东便是封狼山,若失守,恐怕粮草之路便会被切断……” “不过是几个小虾米,别耽误了北边钓大鱼。”夜桀手一挥,侍卫不再言语,识趣地退了出去。 …… …… 锦荣风风火火从外面掀帐而入,见夜川手里正握着一封信,他憨厚地挠了下脑袋:“将军,是王姬给您的信吧,您忙您忙,我一会儿再来,末将懂得,末将懂得……” 第348页 他一面说一面往后退,谁知夜川放下信笺将他叫住了。 锦荣急忙上前,汇报了方才得到的情报:“将军,北面玥军接连败退,等咱们将乌桑达赶回北狄,这场战事就结束了!” 他说完朝案上的信笺上瞄了一眼,顿时眼睛瞪得老大,急忙抓起来惊呼:“这……将军,不行您就回……” “乌桑达挺不了多久了,很快两军便会迎来决战,若主将不在,我军士气必定会受到折损。” 夜川将信笺抽回来平静地放好,此时的他如雕塑一般,身姿和决心皆没有丝毫动摇。 “可是王姬她……”锦荣一脸懊恼,抬眼望了下眼前这尊雕塑,重重叹了口气,心事重重地离开了。 …… …… 盈歌扶着夏青溪坐稳后,迅速掏出帕子递了过去。 看着她一阵猛咳后,盈歌的眼睛里溢满了眼泪,她不敢给夏青溪看背在身后的已经湿透的帕子。 “姑娘,您觉得怎么样了?我去叫水坎……”盈歌说着就要起身,却又被拉住了。 “不就是咳嗽了两声,别大惊小怪的。”她说得跟没事人一样。 前几日夏青溪染了风寒,按说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可对于身子越来越虚弱的她,这无异于要了她的命。 烧刚退了又患上了咳疾,盈歌已经几日几夜没合眼了,就连早朝都在一旁侍奉着。 安顿好夏青溪后,盈歌一出门便往水坎的草药房奔去,谁料迎面便同人撞了个满怀。 那人伸手将她扶住:“微臣见过清河……” “行了行了,”盈歌一见来人是陈林,心往下一沉,没好气道:“王姬已经歇下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微臣有要事向王姬汇报,烦请清河公主代为通报一声。”陈林后退一步,毕恭毕敬作了一揖。 “哎!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没听本公主说王姬已经……” “让他进来吧!”门内传来夏青溪的声音,气得盈歌朝着陈林举起了拳头。 陈林再次行礼,转身便进了门。 盈歌站在原地懊恼了片刻,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又朝水坎那飞奔而去。 夏青溪招呼陈林坐下,开门见山问道:“何事?” “您的病……”陈林见她脸上有些苍白,正有些后悔打扰了她休息。 “嗨,”夏青溪叹了口气:“你别听清河公主胡说,冬日里染个风寒这不很正常?就被她说得跟患了不治之症似的!说吧,你来有何事?” “可您的面色并不好,不像简单的风寒……”陈林察觉事情有些不对。 “你说她是不是女大不中留,她最近特别能小题大做,看来得尽快给她指一门亲事了,对了,陈左辅还尚未婚配,不如……”夏青溪盯着他,若有所思。 陈林注意到她胸前细小的几滴血点子,心里顿时蒙上一层灰,迟疑一下开口道:“微臣没什么事,就是担心王姬身体,过来探望一二。” “说!什么事?不说就把你招进宫来当驸马!”夏青溪眉头一挑,眯着眼注视着他。 “既然王姬身体无碍,那微臣就先行告退了。”陈林说完,行了礼便想出门,还没等退到门口,她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你无需担心,百姓对于新的律法还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对于现阶段突然增高的犯罪人数,我想到了一个不错的主意,所以有个新任务要交给你。” 陈林抬头愣愣地盯着她,他此次前来正是为了此事。 自从收纳了北狄半数领土以来,西雍重新推行了律法,可效果却不尽如人意。 民间作奸犯科之人屡禁不止,特别是最近,王城脚下竟然接二连三地发生离奇命案。 新法虽推行,可不入民心,这是个难题。 “王姬尽管吩咐。”陈林对自己的新任务倒是有些好奇。 第238章 你还想着她! 被切断命脉的北狄军很快便粮草告急了,粮草辎重运不过来,乌桑达只得求助于盟军。但夜桀也只是嘴上答应,义愤填膺地将西雍军骂了个狗血喷头之后就没有下文了。 三日后,乌桑达再也等不下去了。 他本想着约好日子同夜川大战一场,领略下第一名将的风姿,谁知还没有开战他便感受到了夜川在战场上的智谋。 粮草有限,他不得不被动地准备决战。 此时的他终于认识到,或许从北狄远赴中部战场本来就是个错误,或许玥国需要的,并不是北狄出兵取得多么骄人的战绩,而是只要拖住夜川就好,毕竟第一名将的名号不是白叫的。 他也明白了,从结盟的第一天开始,夜桀就没有报乌桑达能赢的希望。 事已至此,唯有全力以赴。 …… …… 东渊皇宫。 灰蒙蒙的天空笼罩着整个皇宫,东方谨望了眼外面的天空兀自发着呆。 东方弘文却异常兴奋,他不断来回踱着步,嘴里念念有词:“三哥,咱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你这么多年来吃的苦,终于有回报了!” 回报吗?如何才算得上回报呢? 东方谨记得夏青溪曾经说过,他一直都在漂泊。 于他而言,如今不过是换了个漂泊的地方而已。 东方弘文看了眼座上的人,迟疑片刻还是将藏在心里的话吐了出来:“三哥,那事儿都过去那么久了,你难道要困在里面一辈子不成?再说了,如今父皇已在朝堂宣布将皇位禅让于你,一会儿正式的诏书就要来了,你这一脸别人欠了你钱的样子也……也不太好吧。” 第349页 “坐上那个位置,就不能有自己的悲喜了吗?”东方谨伸手执起了眼前的茶杯呷了一口,面上一副仄仄的样子,眸里丝毫没有将要继承大统的喜悦之色, “不能!”东方弘文说得一本正经,“身为帝王要时刻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喜百姓所喜,悲百姓所悲,哪有功夫去管自己的悲喜呢?” “你倒是看得透彻!”如此正经的东方弘文还真是少见,东方谨放下杯子忍不住揶揄了一句。 “所以我才对皇位没有兴趣。”东方弘文坐下,一面为他倒茶一面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吊儿郎当:“做皇帝啊,累!” 二人正说话间,外面宣旨的太监便到了门口。 三皇子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朕登基以来,绪应鸿续,夙夜兢兢,仰为祖宗谟烈昭缶,付托至重,承祧行庆,端在元良。然朕疾患固久,思一日万机不可久旷。兹皇三子谨南风斯玄,俊秀笃学,颖才具备,朕禅位与之,兹恪遵初诏,载稽典礼,俯顺舆情,布告天下,咸使闻之,钦此。” 宣旨的太监将圣旨交予听旨之人,急忙跪地行礼:“奴才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东方弘文又正经了起来,跟着行了礼:“臣弟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谁知这跪了一地的人许久没有听到平身的命令,东方弘文偷偷抬头瞄了眼东方谨。只见他眉头紧锁,面色苍白,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 东方弘文意识到不对劲,脱口唤了一句:“三哥!” 眼前这个身影踉跄一下,猛地吐出一口血来,晕厥在地不省人事。 一时间扶人的扶人,叫太医的叫太医,宫女太监乱成一团。 …… 太医来了后,眉头拧得如山川一般——无论怎么看,病人的脉像都呈极度虚弱之势,微如将死之人。 东方弘文见太医接连换了几个手势来诊脉,便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陛下刚承袭大统,身体安危关系到朝堂稳定,你可得好好看看,万不可马虎。” 太医的手有些颤抖,他离了病人的手腕起身向东方弘文行礼:“回禀王爷,微臣方才诊过了,陛下龙体康健,中气十足,只是情绪受到波动才导致腹中气血过剩,待微臣开几副安神平缓的方子,稍加休息,不出两日便可大好。” “你可诊仔细了?不需要多叫几人来会诊?”东方弘文加重了力道,捏紧了太医的肩膀。 “老臣半生为医断不会诊错,陛下只是情绪波动,会诊怕是要耽误陛下静养,于病理不利。” “太医此言甚是,你们都退下吧,本王还有些事情想咨询太医。”东方弘文将闲杂人等支走后,迫不及待问道:“陛下情况如何?” 太医支吾了片刻,望了望躺在榻上的病人,“噗通”一声跪下一个劲地磕头。 “但说无妨。” 东方弘文的心里七上八下,最近他就发现东方谨不对劲,时常头晕,气虚乏力,他每次询问总是被含糊搪塞过去,现在终于瞒不住了。 “陛下气血两亏,脉像极弱,如风中残烛,随时……随时都有可能……”下面的话,太医不敢说。 东方弘文呆住片刻,眸色一沉转而盯住太医,这使得太医更加惶恐,腿也控住不住抖了起来。 “陛下最近忙于国事,有些劳累而已,还不快去写方子开药?!” “是是是,微臣这就去,这就去……” 太医连滚带爬出了门,留下东方弘文不停在榻前踱步。此刻的他焦灼无比,嘴唇微微张着急促喘着气,随着指尖传来的阵阵抽搐,他只得将手紧紧攥成拳头。 一种从未有过的惊恐瞬间吞噬了他的心。 “三哥……”他沿着卧榻边缘缓缓坐在地上,双手抱着头低声唤着。 “朕……朕还没死呢……” 东方弘文一听,从地上弹了起来,急忙上下打量榻上的人:“三哥,你觉得怎么样?” “朕还没死呢,你哭丧着个脸是要咒朕吗?”东方谨起身靠在东方弘文立起的软枕上。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东方弘文又气又急:“最近我就发现你不对劲,刚才问了太医才知道,你……” “让他回去吧。” “三哥!”东方弘文气得跳脚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她!” “去吧。她活朕才能活。” 第239章 大诰醒世录 陈林伸手扶了一下因为起身而有些重心不稳的夏青溪,“小心。” 她笑着摇头随后问道:“最近王城的命案可有眉目?” “有眉目……又没有眉目……” 陈林一本正经打哑谜的样子倒把夏青溪逗笑了。 “到底有没有?” “最近王城犯案的人,似乎只为犯案而犯案。” 夏青溪也被勾起了好奇心:“没有作案动机?” “嗯。”陈林点头:“我曾翻看过犯人的卷宗,作案者和被害人之间大多没有什么仇恨,但却做了烧杀抢掠之事,着实有些蹊跷。” “你是说……” “是。有人在背后煽动百姓,或者雇佣人专门行违法之事,一来阻挠新令法的推行,二来搅动王城,令天子脚下不安。”陈林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夏青溪望着他,眼里是毫不掩饰地赏识:“不愧是代理朝政的左辅大人,他没有选错人。” 第350页 “多谢王姬赞誉……” “我赞誉的是十九。”夏青溪说着将一个小册子递了过去:“照着这个写,剩下的交给你了!” 陈林接过来,只见封皮上写着“大诰警示录”。 翻开后是一篇名为《始乱终弃仗责五十》的文章,仔细读来又与往常的文章不同。 “王家书生家贫,娶林氏为妻。妻辛劳供其读书考取功名,及第之时王书生抛妻弃子娶富家女,可怜林氏辛辛苦苦数十载,一朝被休,皆化为乌有。王书生之行为令人不耻,触犯《太和新法》第一百三十五条,夫妻不可始乱终弃,王书生被抓去衙门领五十仗责,新婚妻子认清他的真面目与之和离,林氏也已伤心欲绝不想与他再有瓜葛,王书生无人照顾,伤口溃烂而亡。” 陈林读完后合上册子盯着夏青溪半晌没有说话。 “你那嘴都能塞下鸭蛋了,”夏青溪白了他一眼:“至于这么吃惊吗?还是说,我的文笔令西雍第一大才子震惊到这种程度?” 陈林缓缓地闭上张得圆圆的嘴巴,随着喉结的滑动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他组织了好几次语言终于开了口:“王姬,您还有写话本子的爱好?就算是话本子,这情节也不符合常理啊?” “愿闻其详。”夏青溪坐下,一只手托着腮,一副虚心请教的样子。 “咳咳……”陈林不停咳嗽着,脑子里飞速寻找合适的词语来开场。 “得了吧,别装了,有什么话直说!”夏青溪当场拆穿他,一点情面都不留。 陈林尴尬地笑了笑,小心翼翼道:“这宣传新法,用话本子的形式恐怕不够严禁正式……” “这本《大诰警示录》是写给老百姓看的,之乎者也的不实用,老百姓也不懂。还有什么,继续。” “呃……这新妻与王书生和离,于常理不符。” “哪里不符?” “这世间哪有新婚妻子与丈夫和离的?还是由妇人提出和离,微臣更是闻所未闻。” “那是你孤陋寡闻!”夏青溪有些恼了,不过她也十分理解陈林作为一名正统的封建社会土生土长的男子的看法。 “妇人为何不能主动提出和离?难道得知自己嫁了个渣男还要巴巴的再搭上一辈子不成?再说了,摆脱渣男,当然是越早越好,这还分新婚不新婚?就像你吃果子,第一口咬了烂的,难道你不是立刻吐出来,还要硬着头皮咽下去不成?” “渣……渣男?”陈林一脸疑惑。 “嗯,就是人品跟渣渣一样的男子,简称渣男。”夏青溪解释道。 她的思想新奇独特,闻所未闻。 陈林一时半会消化不了,反复琢磨着她说的话。 “怎么?男人是人,妇人就不是人了?”夏青溪明白,陈林的思想就是现在这个社会大多数人的思想,就算是妇人自己,也不敢站出来为自己争取权益。 “妇人操持家务,生儿育女,所付出的并不比男人少。”夏青溪微微勾唇,扬起了下巴:“我要西雍成为一个人人平等,执法严明,夜不闭户,道不拾遗,国泰民安的西雍。” 她说出这些话的时候,陈林的震惊程度并不比方才看话本的时候少,眼前这个瘦弱的身躯英姿勃发,踌躇满志。 而他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她的光芒从来都不只是表面而已。 “愣着干嘛?”夏青溪打断了他:“新法里的每一条律法都要编撰一个故事,而且要崇尚人人平等,要让老百姓听得明白,这样他们才会去遵守。这项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一个月之内我要全国上下人手一本。” 说完又塞了个金鱼图案的令牌给他:“若需要人手,随你调动。” …… 陈林走后,盈歌进来又看到俯在案上咯血的夏青溪,她急忙过去顺着她的后背,心疼道:“姑娘,您可少操些心吧。” “身为王姬,为国为民,这不是应当的嘛!”夏青溪大口喘息了几下,接过帕子揩了揩嘴角。 盈歌执起她的手,小心翼翼道:“姑娘,你若实在放不下东方谨,就给他写一封信吧,也好过这样折腾自己。” “写信?”夏青溪笑了:“我有什么资格给他写信呢?我不是放不下他,我现在能为他做的,也只有放下了。希望他经历过心伤以后,能遇到一个真心待他好的人,为他抚平伤口,同他岁月静好。至于我,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了。” “那您……”盈歌低头用力咬着嘴唇。 “我只是很自责,在他最难过最痛苦的时候,我却离他而去留下他一个人。我只是无法心安理得的幸福,我能感受到他的痛苦。我们从小相依为命,每次我难过的时候都是他陪在我身边,鼓励我,安慰我……爱我,可我又为他做了什么呢?” 她反过来抓紧盈歌的手:“盈歌,我是不是很差劲?” 盈歌强忍着眼泪,猛烈地点头:“是,您是很差劲!您辜负了东方谨的一片苦心,您如此对待王君也不公平,您……还跟自己过不去!我无法体会你们从小相依为命的感情,可他们每一个人都希望你能幸福,您却辜负了每一个人……” 盈歌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或许有些人的一生总是要经历风风雨雨甚至腥风血雨,在前行的过程中,最痛的不是失去而是错过,因为错过就会留有遗憾。人生在世或多或少都会幻想完美,正因为有了遗憾,欲望里便被钉入了痛苦的根源,只要一念及到此就会如滴入清水的墨汁一般飘然扩散。 第351页 …… …… 第240章 周山之战 熬了一夜的陈林搓了搓干涩的眼睛,拿起案上编写的几十个大诰话本故事,眉头皱了一下后又迅速展开了。 “人人平等的盛世……”他唇角弯起温柔的弧度,轻声呢喃了一句。 早朝后,陈林便留在宫里主持《大诰醒世录》的编排和拓印。由于工部人手不够,他做好统筹后就想去其它各部将闲暇人员统统都调集过来。 谁知前脚刚出门就被工部尚书拦下了:“左辅大人且慢,您方才交代的印刷成册,是等着后续的编撰出来把它们统一装成一册呢,还是将现有的先装成一小册,等以后的内容编撰出来也分成小册来装订?” “先……”陈林还不等开口,工部尚书又抢了先:“还是请左辅大人亲自进去部署一下吧,您若还有什么旁的事务尽管吩咐,下官去办。” 陈林迟疑了一下但并未停下脚步。 此时上任不久的礼部侍郎手里捏着一摞初稿,急急出来高声叫住了他:“左辅大人!左辅大人请留步!下官觉得此稿甚为不妥啊!” “愿闻其详。”陈林停住,看着气喘吁吁有些肥胖的礼部尚书。 “这宣传新法,用话本子的形式恐怕不够严禁正式……”礼部侍郎毕恭毕敬,一本正经说道。 “这本《大诰警示录》本就是写给老百姓看的,之乎者也的不实用,老百姓也不懂。还有什么,继续。” “就……就算是这样,”礼部侍郎咽了口口水,:“这开卷第一篇《始乱终弃仗责五十》明显是胡编乱造,口出狂言,新妻与王书生和离,这……这于常理不符啊!世间哪有新婚妻子与丈夫和离的?还是由妇人提出和离,下官更是闻所未闻。” “那是你孤陋寡闻!”陈林有些恼了,“妇人为何不能主动提出和离?难道得知自己嫁了个渣男还要巴巴的再搭上一辈子不成?再说了,摆脱渣男,当然是越早越好,这还分新婚不新婚?就像你吃果子,第一口咬了烂的,难道你不是立刻吐出来,还要硬着头皮咽下去不成?” “渣……渣男为何物?”礼部尚书一脸雾水。 “跟你说了你也不懂,就照着本子上的印!算了,本官还是亲自过去看着吧!”陈林一脸的不耐烦,走过去将手里的金鱼令牌交给工部尚书:“将各部所有闲暇人等全都调过来准备大诰的刊印。” 工部尚书领命,双手去接令牌,陈林却往回一抽手又加了一句:“一炷香之内,人和令牌我都要在这里见到。” 工部尚书接过令牌后一路小跑拐进了回廊,他朝后看了看确认无人跟过来后,将金鱼令牌捧在手里仔细端详了起来,一抹得意的笑已然悄悄地爬上了嘴角。 …… 腊月二十八,年关将近。 民间丝毫没有受到战乱的影响,家家户户贴春联、挂灯笼。 白雪极为应景,缠缠绵绵下了三日。 盈歌将一件灰鼠里子的披风给夏青溪披上:“姑娘,这里风大,回去吧。” “盈歌,”她抓住了身旁这只温暖的手,“你跟随我的这几年吃了那么多苦,若我以后不在了,你就出宫立府,莫要再在宫里受苦。” “您说什么呢?”盈歌惊呼一声,“我每日陪在姑娘身边甘之如饴,再说了我现在是公主,又哪里受了苦呢?我死都不会出宫的!” “也好。我已写好诏书将皇位传与十九了,等他回来就着手纳妃,早一点让他走出来也好,到时候你帮着长长眼,挑几个贤惠一些的……” 夏青溪的声音越来越弱,声息仿佛掩在了落雪的声音里。 “姑娘,您最近总是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盈歌的热泪滚在冰冷的脸上,滴滴都灼在心上。“王君是不会纳妃的,若非要选妃您就自己去选!您平时总教我不要失去希望,墨主事已经在想办法了,坠子一定可以拿回来的,您一定会没事的……” 二人正说着,只听得身后的门响动了一下,盈歌正欲上前查看却被夏青溪悄悄拉了一下:“冰天雪地里,猫儿找点儿吃食不容易,放它过去吧。” …… …… 西雍王城,城门处。 一队人马被拦在路上要求开箱验货。 这是个打扮成商队模样的队伍,几十辆满载的马车在战时这种紧张的形势下显得尤为眨眼。 为首的男子将城门将领拉到一边,悄悄亮出了令牌压低了声音:“奉王姬密令运送货物,一切保密,无需登记上报,若有差池严惩不贷。” 守城的将领当值了这么多年也只见过一次金鱼令牌,今日是第二次。所以他深知事情的重要性,急忙招呼着兵卫将商队放行。 “头儿,那是干什么的?”见将领许久没有平复心情,一个兵卫凑上前去好奇地问道。 “不该知道的就少打听,管住嘴才能活得久。” …… …… 冰天雪地,银装素裹,周山屹立在广袤的西南之地。 接连三日的雪终于在今天停了。 初霁的阳谷柔和地铺在白雪上,两支队伍从不同路线朝着同一方向艰难进发。 锦荣在占据有利位置后,在较为平坦的南侧做好了埋伏。 乌桑达早就料到了坦途难行,所以主动从北侧较为陡峭的山路进发。 第352页 白茫茫的山谷里,骑兵们皆着白色战袍。他们隐藏在大自然赐予的天然屏障里。 山谷里寒风阵阵,不时搅动得积雪纷飞。 锦荣用力揉了揉结满冰碴子的鼻孔:“他娘的,那小子怎么还不来?” “锦副将,”旁边一名将士询问道:“咱们还在这等吗?” “等!等死他!……啊……阿嚏!”锦荣毫无防备地打了个喷嚏,接着又揉了下发红的鼻头:“天寒地冻,这里是上山最快最好走的路,老子就不信他不来!” …… 北侧的山路上,侧壁陡峭,一支队伍正艰难前行,一路上来已有数名骑兵不慎从山路摔落。 终于,在行过一道嶙峋的当口后,脚下的路稍显平缓了起来。乌桑达勒住了马缰绳,马蹄踢踏,身前柔白的雪地上瞬间就多了一片蹄印。 “将军,可是有异?”一名将士上前询问。 乌桑达沉思片刻:“你带一路人马先行,记住,若遇埋伏不可恋战,速速退回。” 在派出先锋军后,乌桑达率领主力在后,时刻关注前面的动静。 马蹄踏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可能是因为长途的疲惫,前蹄一个没有站稳,趔趄了一下,幸好乌桑达骑术极好,他一揽缰绳双腿用力夹紧马肚子直接立了起来。 “将军!前方遭遇埋伏!” 刚刚站稳,前面的战报便传来了。 “全员戒备!” 下达命令后,乌桑达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他知道,前面探路的小队在遇到敌军后定会急速撤退回到大部队里面。 果不其然,派去打先锋的将领带着奔杀回来的残部很快便并入了主力军。 埋伏的人马被先锋部队引了出来,乌桑达率部直接杀了过去。 双方军队正面交兵,一时间旌旗飘摇号角嘶鸣,战鼓声响彻山谷。 夜川作为领帅,手执月戟立于高头大马之上,身后的披风翻飞在山风里猎猎作响。 山河素裹之间耸立着这么一个肃杀的身影,想必见过之人皆会为之一震吧。 “皇外孙!幸会!”乌桑达上前爽朗一笑,故意用北狄的身份称呼他。虽然他也知道如此并不能使夜川动摇,但将之谋略,谋兵亦谋心。 夜川身后的将士们明显的心生不悦了,眼前的将领是西雍至高无上的王君,是天下第一名将,而乌桑达却称之为“孙”,明显是故意挑逗蔑视。 “免礼!”夜川豪气地一摆手,朝他喊道。 虽然乌桑达并未行礼,而是高傲地立于马上,但既然要以北狄身份相称,那自然是皇外孙比他这个带兵的将军身份更高贵一些。 夜川好歹也是北狄皇族,他乌桑达权利再大,终究不过是为皇族服务的臣子,见了皇族还是要行礼的。 一句免礼惹得对面骑兵的马蹄都开始烦躁起来。我方将士方才不悦的神色也一扫而空,纷纷举着兵器大喊道:“免礼!免礼!……” 北狄骑兵上来就吃了憋却又无法反驳,纷纷催促乌桑达开战:“将军,别跟他们废话了!下命令吧!” 乌桑达征战无数,好歹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如今在将士们面前丢了面子,正窝了一肚子火气。 若他此时开战的话,或许后悔的还少些,但他却又开了口。 “皇外孙不愧是见多识广的将领,当初在北狄为质十年回到玥国后又叛变出逃到西雍,啧啧,还真是阅历丰富啊!” 不知是为了掩饰方才的尴尬还是真的用力在嘲讽,乌桑达戏谑的笑声在山谷里显得尤为嘹亮。 有了方才的交锋,面对乌桑达的嘲讽,西雍的将士们仿佛不那么在意了,因为他们知道,他们的将军一定不会让对方嚣张太久—— “说来惭愧,本王君各处奔忙才换得了将士们粮草充足衣食无忧啊,让将士们饿着肚子作战可并非常人所能为。莫非这也是什么不得了的战术?那本王君可要跟你学习了!” 夜川不急不慢,中气十足,立于马上的身姿飒爽非凡。虽说语气里也带着三分戏谑,但掷地有声,浑厚勃发。 乌桑达被切断了粮草又求助失败后,将士们的每一餐都要精打细算,虽不至于空着肚子,但要想吃饱那也是不可能的。 虽然他方才嘲笑了夜川周旋于各国是个阴谋家。但被人家嘲笑吃不饱饭才是真真切切打在了脸上。 如今被夜川一刀戳在了痛处上,乌桑达不再顾忌,缰绳一带,马儿嘶鸣一声,双腿夹紧马肚子举着弯刀便朝夜川冲了过去。 北狄骑兵善用弯刀,这种武器虽然不及枪戟攻击范围广,但于此时的近距离厮杀搏斗而言却是极为灵活,杀伤力不容小觑。 乌桑达大喝一声就朝目标冲去,在快要靠近之时,身子一闪,躲过了夜川直劈而来的月戟,随即他手上缰绳一紧,一个转身直接立起身子站立在马镫上,锋利的弯刀在太阳下折射出一道寒光,利刃堪堪就要落在夜川脖子上。 此时夜川星眸一眯淡定一歪头,抬手抓住了眼前伸过来的手腕,用力一甩,想把乌桑达甩下马,谁知他顺势借力,身子一跃,离开脚蹬在马背上凌空旋了个转儿又稳稳落下。 乌桑达见势不妙,迅速将身子往后一仰,执缰与夜川拉开了一段距离,夜川紧追不舍,双方又陷入胶着。 第353页 两侧的将士们见将领开始交兵后,也握紧了武器,朝前冲了上去。喊杀声震动山谷,飞奔向敌人的步伐溅起阵阵雪渣,在双方短兵相接的一刹那,雪白的地上便出现了一道道诡异鲜艳的红梅花。 每一个士兵心中都揣着一份保家卫国的信念,正是如此才使得他们站在了这里,为了心中的正义高高举起武器,哪怕下一刻会永远沉睡在这片冰天雪地中。 这场厮杀从白天一直延续到夜晚,虽然黑夜吞噬了一地猩红,但战火伴着血腥,随着寒风卷进鼻孔的时候依然刺激着人的神经。 山腰上,零星地散着几个火点子,一路人马正趁着夜色朝山下逃窜而去。 第241章 乌桑达败走 阴暗的密室里,随着蜡烛被点燃,一块圆形的光亮便从黑暗里浮现了出来。 一张戴着半张面具的脸显得尤为诡谲,从身形上来看是个妇人。 她傲慢地看了一眼面前弯腰俯身的仆从,带着些许沙哑的声音便传了出来:“都送出去了吗?” “主人放心,全都送出去了。”仆从回答得干净利索,一看就是经过专门训练过的。 “嗯,剩下的也抓紧了。”妇人下达了命令后摆了摆手。 “是,主人。” 奴仆闻声退下,只留了妇人独自在跳动的烛影里徘徊。 …… …… 周山的正面交锋中,乌桑达不敌西雍军,接连败退,趁着夜色,他连夜率残部退到玥国境内。 按理说,作为盟军同夜川一战也算完成了任务,在这个吃了败仗又粮草急缺的当口,应当率残兵回北狄去才是——虽然当初的五万人马如今只剩了一半,但早日拔营回朝才能最大限度的保存实力。 可乌桑达却不着急回去。 他在玥国边境大模大样地安营扎寨,仿若粮草问题已经不存在了。 夜川绕到南侧同锦荣汇合,本来匍匐在南侧的将士们都是一袭白甲极难发现,但经过长时间的蹲守,离着很远便可以看见他们冻得发红的脸颊。 锦荣见夜川的人马远远而来便打马上前迎接。 “将军,那乌桑达小儿一直没来,我等在这里等得好生辛苦!”锦荣的眉毛上、眼睫毛上都挂满了冰渣,红扑扑的脸颊在魁梧壮实的身形下显得有些滑稽。 “他已经走了。” “走了?!”锦荣大喊一声,寒风里等人的滋味并不好受,如今没有等到敌人却等到了敌人已走的消息,他的心里翻涌了起来,顿时狂骂不止。 唾沫横飞地骂了一会儿,他越想越气,又开口问道:“将军,那小儿从哪条路走的?请将军下令命我等追击,不杀他个片甲不留我锦荣绝不回来!” 夜川看了一眼怒气冲冲的锦荣,不急不慢道:“方才我们已经交过兵了,他是败走到了玥国边境。” “那还不赶紧乘胜追击,再不打,等他逃回北狄就没机会了!”锦荣一听到乌桑达还没有走远,眼睛里都放出兴奋的光芒来。 “不急……” 夜川还没有说完就被锦荣再次打断:“怎么能不急,万一这小子跑了,咱们上哪找去?” “他不会跑的。” “为……为什么呀!将军你倒是说清楚啊!” 任凭他怎么追问,夜川只是笑而不答,急的锦荣的脸更红了。 “那您说,咱们现在该怎么办?”锦荣垂头丧气地问道。 “拔营回朝。” “……?!” 放着近在咫尺的敌人不管却拔营回朝,况且这敌人还是粮草不足刚刚吃了败仗的。 “为何?”锦荣怎么也想不明白。 “回去过年。” “……?!” 啧啧……这个理由…… 锦荣停在原地看着夜川的背影,突然想起了那日在他的帐中看到的信——王姬病危,恐时日无多。 如此想来,他着急回去也不是不能理解了。 王姬病危,此时的朝堂定是暗流涌动。 尽早回去才是正道。 军令已下,刻不容缓,大军立即整顿朝北而去。 …… …… 除夕的西雍王宫处处张灯结彩,宫女太监的脸上也喜气盈盈。 朝堂之上,陈林奉命出列。 “回禀王姬,《大诰醒世录》日夜赶工,印刷已有千册了……” 宝椅上的夏青溪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面色惨白全身都在颤抖着,指甲用力抠着扶手发出了细微的声音。 下面有人忍不住惊呼一声:“王姬……您没事吧?” 陈林的话被打断,也关切地望过去。 “无妨……左辅,你,你继续说。”她的唇上没有一丝血色,声音有气无力。 陈林迟疑间对上了她坚毅的眼神,顿了一下又继续禀报道: “那印好的册子,今日刚刚送达王城及周围各区县的官员处,臣已命他们在五日之内,或抄或印,所管辖地区必须每户一册。全国其它地区也遵照这种……” 陈林的话再次被打断了。 他抬头寻声过去,只见盈歌一个箭步冲过去跪在宝椅一旁不停唤着:“王姬……王姬……” 夏青溪紧闭双眼,嘴角下巴上全是血,她一定是拼命忍了很久,但终究是没有挺过去。 底下的群臣开始骚动起来,纷纷争着上前查看,陈林拨开人群,上去就想将夏青溪抱起来。 第354页 盈歌狠戾地抓住他的胳膊,眼里还含着眼泪:“你想干什么?” “先将她送回寝宫……”陈林急迫道,说着又欲上前。 可盈歌的手却抓得更紧了,她盯着他并不言语。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乎什么男女大防,先救人要紧!”陈林万分焦急,事急从权,此刻他只想将夏青溪尽快送去寝宫。 盈歌的手被陈林用力地抹了下来。他抱起人就往寝宫跑去。 当水坎赶到的时候,夏青溪的呼吸已经极其微弱了。 盈歌出来劝慰守在寝宫外的大臣:“诸位,神医已经为王姬看诊过了,王姬风寒未愈又日夜操劳才导致燥热血亏,诸位无需担心,都先回去吧,王姬只需静养几日便可痊愈。” 最近夏青溪的脸色苍白得如纸一般,虽坚持早朝,但每每气若游丝,甚至话不能言,虽然有清河公主服侍在侧,但群臣一再谏言让她先养好身体,可她一意孤行,油盐不进。 今日,大家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虽然盈歌方才解释了夏青溪为何吐血,但群臣却无一人相信。 他们知道,王姬的病非同小可。 水坎忙活了一阵后,将夏青溪头上密密麻麻的银针取下,坐在榻沿上铁青着一张脸。 盈歌进来后低声对陈林道:“左辅大人辛苦了,神医已经来了,您回去歇着吧。” “下官不累。”陈林固执道,自从进来,他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榻上的人。 “朝臣逗留王姬寝宫于理不合,还请左辅大人自重……”女人的第六感向来准得没有道理,所以盈歌对陈林一直抱有敌意。 “都闭嘴!有完没完?”水坎被二人细索的声音惹恼了,此时她正烦着呢。 按理说很快就会醒过来的,可都过了这么久了,她丝毫没有转醒的迹象。 水坎噌地从榻上站起来,烦躁地不停走来走去,嘴里不时嘀咕着令人听不懂的话。 眼前二人更是小心翼翼,连呼吸都不敢放开,生怕打扰到水坎,误了夏青溪的病情。 突然水坎停住了脚步,盈歌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水坎将头歪到了一个人类所能的极限,整张脸都横了过来,有些猩红的眼睛猛地一瞪,大喊一声:“坏了!” 第242章 王姬驾崩 水坎的“坏了”惹得盈歌差点瘫坐在地,若不是陈林出手相扶的话。 “为何?”盈歌甩开陈林的手,上前抓住了水坎,“姑娘怎么了?” “哎呀!你弄疼我了!”水坎一脸嫌弃,甩了甩胳膊给了她一个大白眼:“今夜就是除夕了,这个年来得不是时候啊……” “你是说……”盈歌貌似听明白了她的话,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躺在榻上的夏青溪。 陈林猜测道:“除夕乃一年至阴之日,王姬身为妇人,越近除夕作用越甚,此时应当赶紧补充阳气才是。” “大胆狂徒,就算补充阳气也轮不到你!收起你那孟浪的想法!”盈歌气极,她暗暗握起了拳头,只要他再上前一步她就准备动手了。 “你满脑子在想什么?为何总是针对我?此时不应该齐心协力为王姬想办法吗?” 盈歌一直以来的针锋相对他都不曾放在心上,可如今她张牙舞爪地处处针对,他终于急了。 “谁总是针对你了?是你自己满脑子龌龊的想法……”盈歌一脸鄙夷,在她心里,她的姑娘就是天上的仙女,而眼前的人是烂泥塘里的癞蛤蟆。 “够了!你俩有完没完?一见面就吵,真是对冤家!”水坎再次被他们的争吵惹恼了,“再多说一句你俩都给我出去!” 冤家……虽然这个词带了一种莫名的暧昧在里面,但此时的二人皆默默闭上了嘴,不敢再言语。 “今晚是关键的一晚,能否挺过皆看造化了。”水坎的语气里充满了不确定性,让人听了心都悬了起来。 “听说可以用鲜血来补充阳气。”陈林小心翼翼上前,表示自己可以牺牲。 而水坎极厌弃地看了他一眼,满脸不耐烦:“这得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出生的男子的血才可以,你行么?” 盈歌抢在前面接住了话头:“就是,你行么?不要乱献殷勤。” “谁乱献殷勤了,为王姬分忧是臣子的本分……”陈林不依不饶。 …… 随着一声暴怒的“滚”,盈歌和陈林齐齐站在了寝宫的门外。 寒风凛凛,盈歌拉了拉衣领,打了个寒颤。陈林上前一步站在离她更近的地方。 “你干嘛?”盈歌毫不客气地问了一句,身子也随之往后一退。“若不是你总乱献殷勤,我们也不会被赶出来。” “我只是想为王姬的康复献一份力,怎么到你嘴里就变得如此不堪,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本来就是不堪的人,所以看别人皆是不堪。” “你……” 盈歌不再与他计较,转身就去了偏殿等候。陈林盯着她的背影望了一会儿也离开了,毕竟人都走了也没有必要再站在风口挡风了。 盈歌回到偏殿,发现桌子上有一封信,她迟疑一下上前打开…… …… 落了雪的小院里寂静无比,陈林拨弄了一下屋里的炭火,将双手张开围住火苗取暖。突然间,他的手迅速握起扭头看向窗外。 第355页 屋瓦动了一下,一个身影从高处跃了下来,随即开门闪了进来。 陈林眉头一挑,让出了烤火的位置来:“没想到我西雍的清河公主还有私闯民宅的癖好。” 盈歌一改常态直接将他拉了过来,这让陈林又有了揶揄她的理由:“除了私闯民宅,还觊觎下官的美色?” “我没空跟你贫,这是王姬留给我的。”盈歌将信递了过去,陈林顿时收敛了神色。 待看完信后,陈林的心一下子跌到了谷底:“她这是在交代后事吗?神医不是说熬过了今晚就会好起来吗?再说了王君中部战场取胜的消息已经传到了王都,他很快就会回来的,只要有他的血,王姬的病情很快就会好转。” 盈歌迟疑了一下,终究是没有将坠子的事情告诉他,如今这种情形,多一个人知道也只是多一个人烦恼罢了。 “王姬她……她可能是怕王君赶不回来吧,所以就,就抱了最坏的打算。”如此拙劣的理由,连盈歌自己都觉得蹩脚。 果然,陈林并不信她说的,“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为什么王姬过不了今夜?” “我没有说她过不了今夜,或许,她只是用假死来挖出背后的人呢?你也知道,从散播她不在宫中的谣言大臣们逼宫开始,再到前几日王城屡屡发生命案,这背后一定有幕后主使,王姬是想将他揪出来而已。” 盈歌终于编了个比较让人信服的理由出来,陈林对此虽然半信半疑,但盈歌再也不愿多透露一个字了。 只有盈歌的心里明白,能救夏青溪的只有坠子,墨易那边迟迟没有消息,若今晚再拿不回坠子……所以她已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若夏青溪撑不过今晚,她也绝不独活,等完成了她交代的事情后就去陪她。 “事不宜迟,你赶紧进宫吧。”盈歌仍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寒冷的冬夜里,她抬手擦掉了眼角落下的泪水,她知道,现在还不是伤心的时候,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她。 陈林连夜赶往宫里,原本漆黑的夜被一个个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映照的光亮无比,处处张灯结彩,一片喜庆的气氛。 他刚到寝宫门口就碰到水坎从里面出来。 “神医,王姬怎么样了?” 水坎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枉我忙活半夜,真是得不偿失!” “你……”陈林的心一下子坠入冰窖,“你什么意思?!” “还有什么意思,就是没救活呗!”水坎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正准备离开去补觉,却被陈林猛地抓住拼命地摇晃着。 “你说清楚!王姬到底怎么了?”陈林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再求证,他已经歇斯底里了。 “干嘛!”水坎甩开他,砸吧着嘴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没救活就是她死了呗!你有这闲工夫还不如赶紧准备她的后事呢!” 陈林一下子楞在了原地,水坎从他面前经过又补充了一句:“记得下葬的时候弄个衣冠冢就好了,她的身体可是早就答应了要给水坎的。” 照眼前这个情形,连后事都交代好了,并不像盈歌所说,是夏青溪想用假死来揪出背后之人。他的胸前像塞了快石头,压得他喘不上气来。 没过多久,王姬驾崩的消息就传遍了王都,文武百官纷纷赶往宫里奔丧,趁着混乱之际,一个穿斗篷的黑衣人从宫门混了出去。 第243章 幕后之人 宫里的红灯笼被陆续地撤掉了。 前一刻还喜气盈盈张灯结彩,现在全都素白一片。 哀鸣的乐声盘旋在整个皇宫之上,大殿里穿白服的官员齐齐跪着,一脸的哀戚。 陈林作为左辅,忙里忙外地张罗着王姬的丧事。 末了,他在最前头跪了下来,望着白烛上跳动的火光,眼前有些模糊了。 回忆起第一次见她的情形,新科头甲,殿上是何等威风。 与她相处的片段一帧帧出现在眼前,仿佛转眼就过了半生。昨日还鲜活明艳的记忆今日就变得灰蒙蒙的。 恍如隔世,沧海桑田。 盈歌急行在夜色里,忽然天空一声鹰隼的声音划过,她站定后抬起胳膊接住了落下的鹰隼,利索地拔下了它脚上带来的信卷。 今夜王姬突然驾崩,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只有亲自去送消息才能令人信服,所以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宫里的那位一定会出宫向幕后主使送消息。 而此时,陈林已将那人的行踪路线传了过来。 盈歌守在出城必经的路口,只见一辆马车趁着夜色疾驰而来,她往身后的黑影里掩了掩,待其经过的时候,一个蜻蜓点水,纵身一跃抓在了马车后面。 马车直奔郊外而去,在一处山洞前停了下来。盈歌躲在车后看到从车上下来一个穿黑色斗篷的人。那身形走起路来透着股妖娆,竟如此熟悉。 那人行至洞口,将怀里的令牌给守卫看了下,就在她微微偏头的一瞬间,洞内的火把映照着她的侧脸,盈歌终于确定了心里的猜想——薛姨娘! 她来见谁呢? 盈歌等她进去之后也低头行至洞前。 “干什么的?令牌呢?”守卫将人拦下索要令牌。 盈歌将帕子一扬,两个守卫瞬间就被迷晕,倒了下去。 小心翼翼往里探去,才发现这是个新开凿的山洞,壁上的痕迹很新。 第356页 用同样方法将里面暗门的守卫也迷晕后,盈歌进到了山洞的中心。 这是间极大的密室,密室里面燃着几只蜡烛影影绰绰,她站在门口处远远盯着雪姨娘的踪迹。 “公主,那丫头死了。”薛姨娘向面前的妇人行礼。 “可能确定?” 公主……再加上这个声音…… 是娜仁托娅! “确定!今夜文武百官都进宫奔丧去了!错不了!所以民妇才冒着危险亲自出宫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您!” 薛姨娘得意地说着,手里的帕子甩来甩去天生带了三分风骚。 “奔丧也可能有假,我了解她,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娜仁托娅半信半疑,转身坐到了椅子上。 “哎呦公主,您大可放心,我的人盯着她不是一天两天了,她自从玥国回来就身染恶疾,这病情一天天恶化,民妇都清楚着呢!” 薛姨娘拍着胸脯打包票,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 “当真?”娜仁托娅听罢,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满脸欣喜。 她等这一天太久了! 从北狄千里迢迢来到王城,招募人手,拓展势力,对于她这个从小便养尊处优,什么也不会做的公主而言都太难了,然而她却完成了。 爱的力量很伟大,仇恨更甚。 她现在已分不清对夜川是爱是恨了,抑或二者皆有。但她唯一可确定的是,她想得到他。 这种浓烈的占有欲驱使她从北狄来到了这里。 “她死了,表哥肯定会继任大统……不行!我要进宫!我跟他的障碍已经扫清了,我要回到他身边!” 娜仁托娅情绪激动起来,她将兜在头上的斗篷帽子一把脱到后面,猛地抓住薛姨娘的手道: “你放心,我做了皇后之后绝不会亏待你,到时候就封你做夫人,封你儿子为公爵,荣华富贵世代承袭!” 薛姨娘一生为妾,身份与爵位的诱惑对她而言太大了!此时她已在脑海里浮现出位居夫人受万人礼拜的情形。 “如何?”娜仁托娅又追问了一句,把薛姨娘从飘渺的美梦里拉了回来。 薛姨娘赶紧弯腰行礼:“民妇定唯公主马首是瞻,有什么用得着的您尽管吩咐。” 这幅贪婪的嘴脸毫不掩饰地摆在娜仁托娅面前,若是以前,她心里指不定有多厌恶,而现在竟有些喜欢了——贪婪的人好掌控,无欲无求的才最难对付。 “你回宫里先……” 二人正压低了声音密谋什么事情,盈歌听不太真实,就扶着一处灯台使劲往前倾着身子,谁知倾斜太过,灯台移动了一下。 “吱嘎”一声,静谧的密室里声音被放大了显得尤为刺耳。 娜仁托娅猛地抬头:“谁?!” 盈歌抬脚就往回撤,只听见里面人大喊:“来人呐——抓刺客!” 盈歌出了山洞后有夜色做掩护很快就消失了踪迹。 在得知了守卫都是被强烈的迷魂药迷晕的之后,娜仁托娅又抓住了薛姨娘的胳膊:“你不是说她已经死了吗?” 一想到迷药,她的脑海里瞬间就出现了水坎的身影,难道……夏青溪没有死? 这种想法令他心烦意乱。 “公主放心,她确实已经死了,我的人来报她最近一直在咯血,还跟清河公主把后事都交代了!今日早朝,她吐了好多血,大臣们都看见的,错不了!” 薛姨娘对夏青溪的死十分笃定,或许潜意识里她一直希望这样。 她永远也忘不了大雪纷飞里刷马桶的情形,双手冻得没有知觉,被打得直不起腰来还要咬牙干活。 而这一切,她都记到了夏青溪头上。 如果没有她,她不会遭受这般屈辱。所以在娜仁托娅的人找上她的时候,二人一拍即合。 还有什么比拥有一个共同的敌人更坚固的同盟呢? 所以她从宫内散布王姬不在王宫的流言,暗中用娜仁托娅给的钱收买大臣去逼宫,与此同时,娜仁托娅在宫外鼓动民众作奸犯科,甚至雇佣杀手制造命案,为的就是动摇朝堂,引起民愤。 令二人没想到的是,夏青溪已病入膏肓,今日竟直接撒手人寰。 若说不是连上天都帮她,娜仁托娅怎么也不会信。 薛姨娘的笃定令娜仁托娅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此时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进宫! 第244章 夜川回宫 夜川赶到王宫的时候,天地间一片素白,西雍的冬日,又落雪了。 高高悬挂的灯笼和白幡比漫天的雪还刺眼。他来到大殿的时候,大臣们正低垂着脑袋,无限哀戚。 有人发现了他,急忙起来行礼。 此时有大臣站出来劝谏:“国不可一日无君,况王姬生前数次颁布让位诏书。此时还请王君主持国事,我等一定尽力辅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夜川没有说话,他的身影如寒夜里一座孤独的山,眼前大大的“奠”字压在他的心头。见他伫立不语,大臣又要苦苦相劝:“王君……” “我西雍血脉何等高贵,怎可如此儿戏?”大殿里出现了反对的声音:“王姬驾崩应当从旁系血亲过继子嗣来继承大统才是,夫妻相承,简直是闻所未闻!” “你……先王姬下诏的时候你怎么不站出来反对?现在却跳出来替先王姬拿主意了!阻挠王君登基,你到底是何居心?” 第357页 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了,夜川怒吼一声:“放肆!先王姬尸骨未寒你们却在这里不顾礼法喧嚷于大殿。” 说着将身侧的秋水抽出猛地架在了反对者的脖子上:“既然你这么会替先王姬拿主意,那就下去问问,本王继位到底行不行?” 锋利的箭刃贴在脖子上,瞬间便出现了一刀口子,鲜血外涌的时候大臣被吓怕了,赶紧跪地磕头:“臣等恭迎王君登基,王君万岁万岁万万岁!” 被他这么一起头,在场的官员皆跟着喊了起来:“王君万岁万岁万万岁!” 待众人行完礼,大殿之内再无一人敢反对了,受伤的大臣半个前襟已经湿透,不知是吓的还是失血过多,“噗通”一声栽到了地上。 望着躺在地上的人,众大臣无一人敢出来求情,而夜川也视而不见,直接从他身旁迈了过去。 陈林压低声音凑到夜川身旁,“王君可去找过神医了?” 夜川怔了一下,低低回道:“去过了。” “王姬向来身体康健,最近不过是偶染风寒,怎么会……”陈林一直不信风寒能要了人的命。 “王姬患的病,这世间只有一样东西能救,可惜本王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 “是你的血!”陈林由于激动,突然将声音拔高了,他望了望周围又压低了声音:“这里的是衣冠冢,她的身体在神医那儿,您快去,说不定还来得及!” 夜川将衣袖轻轻挽上了一节,露出一道狰狞的刀口:“已经试过了。” 怎么会这样?陈林往后趔趄了几步,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她,真的死了。 …… …… 乌桑达盘踞在玥国边境接连收到了几批粮草辎重。 大营内将士们各个欢欣雀跃,比蹦上了岸的鱼儿重新获得水源还要开心。鱼儿得了水只是活命而已,而这批粮草辎重于将士们而言,还意味着有了争回荣誉的资本。 帐内副将正同乌桑达商议着什么,只见乌桑达来回踱了几步后缓缓说了句:“切不可操之过急,再等等。” “将军!”副将急了:“娜仁公主千辛万苦给我们送来了粮草辎重,现在咱们粮食充足,西雍又将中部的军队悉数撤回,这是最好的时机啊!您还在等什么?” 乌桑达若有所思,“这一切都进行得太顺利了——娜仁的密信上说,西雍王姬驾崩了。” “那岂不是更好?趁西雍现在朝堂不稳,咱们一举西攻,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副将不知道乌桑达为何畏首畏尾,这一点儿也不像他平日的做派。 “西雍王姬怎么说死就死了?你不觉得这事儿有蹊跷吗?”乌桑达歪头问道。“娜仁是被那点儿女之情冲昏了头脑,而我们行军打仗,最忌讳的就是冲动。” 如此一说,副将沉默了。 无疑,他急于摆脱吃了败仗的屈辱,但主帅的一番话不无道理。 无缘无故得场恶疾丢了性命,实在太令人生疑了。 但有时候,老天爷就爱捉弄人,一会儿让人伤心绝望如堕冰窖,一会儿又雨雪初霁彩霞漫天,顺便还给你开一条暗道直通目标。 乌桑达在看到娜仁托娅传来的又一封密信后,终于下了西攻的决心。兵力只剩了来时的一般,他不得不小心翼翼步步为营。 娜仁托亚在信中肯定了王姬驾崩消息的真实性。因为夜川已经登基作为西雍新的君王开始处理朝政了。她还满口答应,等做了皇后,会为北狄争取到更多的利益。 这对乌桑达来说有如神助,在扎营边境的这些日子,他也派人去西雍王城打探过了,所得的消息与密信并无二意。 所以,在一个阳光和煦的日子里,他率领剩余的两万五千骑兵向着西雍中部的周山方向进发。 作为盟军,他该做的已经做了。当初在败走玥国边境的时候,他作为主帅也曾想过就此撤回北狄保留实力。可是作为一名军人,特别是与夜川交锋的军人而言,对于胜利是多么渴望。 他想拿回属于他的荣耀,属于北狄骑兵的荣耀,哪怕对手是夜川,也正因为是夜川,所以才更令人向往。有生之年假若能赢这一次,足矣。 越过边境后,乌桑达率兵一路往西,而北狄骑兵进发的消息也随着鹰隼传到了宫里。 战场军报,十万火急。 传讯兵直接奔向了草药房,一路通达,无人敢拦,不久便到了夜川面前。 “启禀王君,北狄骑兵在乌桑达率领下,越过边境向西正朝周山疾行!” 从传讯兵急迫的神色就可以看出问题的严重性,而夜川却不以为然,他悠闲地出门,伸手捏起一根晒在院内架子上的药草。 “嗯,孤知道了。”他将指尖上的草药一撇,漫不经心道。 传讯兵:“……” 这可是有关边防的大事,作为通讯兵,在传达了军报以后照例还要带回王君的旨意,可王君明显对此不以为然。 见通讯兵站在院子里不动,夜川又发了话:“派锦荣带五万人马过去吧。” “可是将军,”通讯兵虽然着急但也不敢造次,仍然毕恭毕敬将想法说了出来:“我军就算现在出发,赶过去最快也要三日,可按照乌桑达的脚程,顶多一日便可越过周山。到时几万人马的抢掠,恐怕百姓们扛不住啊!再说,就算锦将军能及时赶到,可万一乌桑达抢掠完了赶在我军到达之前撤走,那岂不是……” 第358页 “你在这里多耽搁一刻,锦荣就晚出发一刻,百姓也就多受一刻的苦。” 夜川扔下这句话,转身又回了草药房里,传讯兵兀自站在院中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迟疑片刻还是摇着头走了。 水坎的草药房里宽敞整洁,一排排架子上摆满了瓶瓶罐罐,药香味弥漫在整间屋子里。 夜川小心翼翼坐在榻前,伸手轻抚了一下榻上人的脸:“醒了?” 第245章 以后就好好活着 夏青溪皱了皱眉头,缓缓睁开了眼睛。 夜川那张放大的脸就贴在她眼前。 “我……怎么又活了?”她抬手想揉一下鼓胀的太阳穴。 夜川见状赶紧坐过去将她的头放在腿上轻轻替她揉着。 “因为你我余情未了。”他低头轻啄了一下她的额头。 夏青溪抬起一只手捏住了他的脸:“说正经的!” 夜川赶紧捧住脸上的这只手凑在唇上轻轻吻着: “咱们俩现在又没有子嗣,若我就这样随你去了,西雍无主,恐怕会大乱。所以上苍怜悯众生也怜悯我,又让你回来了。” 夏青溪无语,索性捏着他两边的脸颊轻轻晃着:“几日不见,你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 见她稍微恢复了些精神,夜川将她抱起来放在腿上轻轻搂着:“溪儿,我好想你。” 夏青溪也从后背环抱住他:“我也是,你走后我想了好多。” “我收到王姬驾崩的消息时,还以为是你的计谋,直到看见躺在这里的你。虽然有我的血做药引可以多活几日,但还是多亏二哥及时赶到,将坠子给你送了过来,要不然真不知道怎么好了。” 夜川说着轻轻拍了拍她胸前放坠子的地方,又紧了紧臂弯,生怕她跑了一般:“我都想好了,若你真的不行了,我就去陪你,绝不独活。溪儿,我好害怕……我生平第一次感到恐惧与绝望,溪儿,你知道吗?你吓坏我了……你要补偿我。” 夜川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里来回蹭着。 七尺男儿撒起娇来,纵使她夏青溪心里有绕指柔也架不住啊。 她抬起头来双手捧住了他的脸在唇上轻轻一吻:“那赔你个媳妇儿你要不要。” “媳妇儿本来就是我的,我想要儿子。”他顺势抬起了她的下巴,俯身便吻了下去。 夏青溪抬手一档,捂住他的嘴有些不高兴:“为什么是儿子,女儿不行吗?” 夏青溪受不了痒痒只好拿开。 “因为妇人要经受怀胎生产之苦,我舍不得。”夜川再次抬起她的下巴,用拇指摩挲着她的唇瓣: “你想啊,假如我有这么一个小公主,我肯定要捧在手心里,什么都给她最好的,我怎么舍得她长大,怎么舍得她嫁人?她嫁人后我还得整天惦记着她吃饱穿暖了没有,夫君欺负她了没有……我受不了的。” 夏青溪被他这种想法逗笑了,竟然有点期待生个女儿了。 为了防止她再设置障碍,夜川将她的双手背到身后轻轻捏住,另一只手揽着她的肩膀深深吻了下去。 …… 水坎从外面进来的时候,在院里遇上了夏青璃。 “你……你怎么在这?”显然这句话并不友好。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夏青璃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 水坎高声喊了一句:“你要去哪?” “我还有要事在身,一刻也耽误不得呢。” 水坎有些迟疑:“那……他们呢?” 夏青璃行至院门口停了下来,忍不住低头一笑:“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望着空空的院门,水坎站在院中琢磨着这两句诗,突然就大喊了一句:“啊呸!主子才没那么老呢!” 说完就转身一脚踢开了草药房的门,不知是用力过猛还是木门的质量堪忧,两个门扇在水坎的脚下轰然倒在了地上。 此时夜川正帮着夏青溪穿小衫,他微微偏头撇了一眼站在门上眼睛瞪得如铜铃的水坎,直接将被子扯过来把怀里的人儿包得严严实实的。 “溪儿,咱们回家,这里冷。”说着抱起夏青溪就想起身往外走。 “不行……” “不行!” 夏青溪与水坎同时喊住了他。 夜川完全不理会水坎,他将怀里的人轻轻放在榻上轻柔道:“可是这里没门,冷。” “你你你……”水坎从木门上跳下来蹦到榻前指着夏青溪半天才接上气:“你诈尸了?” 闻此,夜川眸峰一转,一道冰刃瞬间便扫了过来。 水坎见状赶紧堆笑道:“不是……主子,她就算用了你的血,最多也就多活那么一两日而已,可是……可是,她现在……” 水坎懊恼地摊开双手原地转着圈:“她,她怎么又活了?怎么可以这样?到手的身体跑了,煮熟的鸭子飞了!” 夏青溪被这个比喻逗得哈哈大笑。夜川没好气地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头:“还笑!” “哈哈哈,小坎儿,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夏青溪想伸出手来可发现棉被缠得太紧,她索性眨了几下眼,“没想到二哥给我把坠子送来了,你说,这一不小心的,我又死不成了,哈哈哈……” 她笑了会儿又继续道:“那日夜桀拿了七星坠后,派人带着它去跟二哥谈条件。他们把他逼到悬崖边上,二哥在落崖前将对方手里的坠子夺了过来,后来他被东方谨的人发现救了回去。” 第359页 “怎么又是他!”水坎嘴巴噘得老高,小脚一跺不知朝哪里撒气才好,小脸蛋儿红红的。 “又”是他。 夏青溪一下明白了,他在背后一定默默地做了很多事情。 夜川再次将裹着被子的夏青溪抱起:“溪儿,咱们回家吧,这里冷。” “不行。” “不行!” 夏青溪抬眼朝水坎望过去,再一次的异口同声让她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现在还不能回去,”她解释道:“你抱着我,我们这么大的目标,整个王宫都会知道我没死了。” “可是这里冷。”夜川有些执拗,“还总有人打扰。” “喂喂喂!主子!这里是水坎的地盘好不好?谁打扰谁啊!”水坎心里猛地涌现出一个成语——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七爷实在太黑了!把主子都带坏了! 水坎恼了,她双手抱在胸前,一本正经地争辩着。 “还不快去找修门的?”夜川凉沉的声音传来,虽然他没有转头,但水坎已经脑补出他现在的神情了,只得不服气地再次狠狠一跺脚: “主子……你们,你们太欺负人了,哼,水坎再也不要理你们了!” 她气冲冲地跑出屋外,不一会儿又突然停了下来,只听有个声音从院中传过来:“七爷!你现在不好好死,以后就好好活着!整天让人操心,劳心劳力的,烦死了!” 第246章 玥军败走 “王君一下朝又在草药房泡着了,唉……也不知得的是什么病。” “是啊,咱们西雍还真是多灾多难呢,先王姬病故,现在王君又染疾,什么时候才太平呢?” 两个宫女从草药房经过,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这时从后面又追上来一人发表了不同的看法:“你俩别瞎说,我看呀,王君最近反倒是容光焕发比以前都要精神百倍呢!怎么可能染疾呢!我听说王君正找神医研制长生不老的秘方……” 几人正交头接耳,迎面便碰上了黑着一张脸的水坎,于是赶紧闭紧了嘴巴慌忙立在一侧行礼:“神医。” 水坎冷哼一声离去,几人看着她的背影暗自松了口气。一个宫女想抱怨几句,结果嘴巴张得老大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剩余二人想问问情况,结果也同她一样,无法发出声音了。 这边水坎拍着手不屑道:“叫你们乱嚼舌根,先罚你们三天不许说话,哈哈哈哈……” …… 夏青溪将手炉往身前拢了拢歪着头问道:“你还不打算告诉我吗?” “溪儿,我爱你,我想让你幸福。”夜川在她对面坐下,答非所问。 “我已经放下了,说吧。”夏青溪不死心,继续追问。 “溪儿,你看看我,我是你的,是你的。”夜川抓住了她的手。 “我当初就已经猜到了玉衡偈与他有关,所以一直不问你,如今我能够勇敢面对了,说吧。” 夜川不忍她再次受到伤害,但沉吟了片刻后还是选择相信她,“溪儿……”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放心,我已经放下了,我想好好活着,狠狠幸福,这样才不会辜负他的一片苦心。” “凡尘诀。”夜川一字一顿,说完就紧张地盯着她的脸。 夏青溪虽然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黯然伤神,她长叹息一声,“同凡尘诀别吗?” 夜川走到她身旁,轻轻揽她入怀。“同凡尘诀别,携神仙眷侣。” 夏青溪将脸埋在他身上,紧紧环抱住他,低低唤了一句:“云戟……” “别怕,你还有我。”夜川说着就将她的下巴抬起来深深吻了下去。 …… …… 北部战场,玥国大营。 主帅夏点尘的帐内刚刚送来一封夜桀的密函,他沉思了片刻,执笔蘸墨起书一封,派人给副将送了过去。 此时乌达正奉了次仁赞普的命令蛰伏在一片枯木林之中。前方玥国副将率领的部队正往这边行来。 副将打开夏点尘的密函后,命令全体将士原地待命。 参军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副将,咱们不是依计划,派少数兵力去打先锋,再让主力部队绕到他们包围圈的后面去突袭吗?若现在就撤回去岂不是功亏于溃?” 副将沉思片刻,今天这个战局,他们颇费了一些功夫,可是主将的命令不可违抗,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字——撤! 副将对参军道:“命全体将士全力前进,若两军交兵不可恋战,一旦遇到北狄军即刻折返。” 参军有些不明白,既然主将下了撤退的命令,那直接撤走不是更快捷吗? “副将,您的意思是?” “西雍在这里埋伏已久,如果我们行到跟前贸然撤走,对方定会穷追不舍,但是如果两军相遇,浅显地交一下火再撤退,对让一定以为有诈,就会觉得咱们后面有埋伏,就不敢贸然追击了。” “将军英明!”参军领命后,行至队伍前方,亲自为先锋带领将士们朝前行去。 果然,乌达见对方交兵即退,以为后面有埋伏不敢贸然追击,玥国军队趁此一路退到二十里开外。 回到大营的乌达对此懊恼不已,玥国到底在搞什么鬼?为何要一下撤退二十里地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所以决定整顿军队第二日一早与玥国来一场正面交锋。 第360页 “副将大人,明日行动是否要请示一下次仁将军?”都尉说出了心中的忧虑。 “不必了,”乌达手一挥,“将军身受重伤,急需修养,这点小事就不用麻烦他了。等明日取得了胜利再一并告知也不晚。” 是夜。 西雍军队整装待发,由骑兵打头阵,一路追击至玥国大营。乌达充分发挥了骑兵的优势,亲自率领三路精锐从不同方向直击敌军大营。 还在睡梦中的玥军,万万没想到在撤退二十里地后的当晚,西雍军能来突袭。 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面对突然冲进来的骑兵,整个大营乱做一团。 守在外面的西雍主力也见机攻了进去,一时间硝烟漫天,战火四起,整个天空都被映得一片火红。 玥军无心迎战,也来不及收拾粮草辎重,由夏点尘亲自率领,一路向南逃窜。 乌达留下少数人马收拾战场,带领大部队紧追而去。 玥军一直逃至凉州,借着凉州山的天然屏障才获得了片刻喘息。乌达追至山脚后,并未再向前,一夜疾奔,人困马乏,再加上敌军依仗凉州山之险,此时不是交战的好时机。 于是乌达当机立断,率兵洒脱而回,一路收拾敌军所弃城池竟有十余座。他将新得的城池派遣了守城将领统一管理,一路凯旋回了西雍大营。 乌达到了次仁赞普帐外的时候,刚好郎中从里面出来,他上前拉住了郎中的手急切问道:“将军如何了?” “回副将,将军伤势感染,方才已经处理好了。现在只需静养,假以时日便可康复,期间切勿情绪波动,以免伤口崩裂。” 乌达摆了摆手示意郎中退下,他本来想把这个捷报告诉次仁赞普,但此刻只能作罢。 捷报已经往宫里传去了,眼看这场战役就要结束,将士们一边欢歌痛饮一边等着朝廷召回的消息。 …… …… 中部战场。周山。 乌桑达带领剩余的北狄骑兵往周山赶去,只要越过周山,大片城池就可收入囊中。 当然他们的目的并不是占领城池。 作为玥国的盟军,他们在远离故土的地方并不适合占领城池。但千里迢迢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 北狄骑兵的强悍在烧杀抢掠上也一样声名远播。 将士们一路幻想着周山后面的金银、粮食、布匹、农作物还有漂亮的姑娘,行起军来犹如生风,很快便到达了周山脚下。 乌桑达下令上山。 与从这里逃跑的时候不同,现在他们各个意气风发、志在必得,周山后面的沃土深深吸引着他们。 第247章 子嗣问题 今日的朝堂气氛有些诡异。 大家虽然都低着头,但又时不时拿眼偷瞄其他人,仿佛在期待第一个出来发声的“出头鸟”。 此时兵部尚书清了清嗓子,迟疑再三还是迈出了一步。他躬身上前开了腔:“启禀王君,如今我西雍更立新主,社稷稳定更显重要……” “所以呢?”夜川剑眉一挑,冷声问道。 他心里很清楚他们要说什么,江山社稷,子嗣为重。当初夏青溪刚刚继任王姬的时候,这帮大臣不是张罗着选婿就是撮合她跟陈林,在子嗣问题上,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把如意算盘,所以他们一个个都成了殚精竭虑的忠臣。 夜川就算不愿面对可又无可推辞,只得硬着头皮让他说下去—— “为了社稷稳定,还请王君广开后宫,早日立后,以稳定朝纲啊!选秀的日子还是早早定下来好!” 兵部尚书话一出口,大臣们仿佛看到了领头羊一般,纷纷附和,言辞恳切,不得到一个确切答复誓不罢休。 夜川望着眼前一列列整齐躬身行礼的大臣,起身从宝椅上行至跟前,语气冰冷又决绝: “玥国在北方战场虎视眈眈,将士们正在为国流血牺牲,孤作为一国之君,更应殚精励治,岂有在此时开后宫选秀的道理?” 然而他的威严并没有吓退一心扑在子嗣上的大臣,他们如狗皮膏药一般,甩都甩不掉。 “王君!正是因为将士们为国为民,抛头颅洒热血护卫着我西雍边境,您才更应该稳定社稷,早日开枝散叶,以正朝纲以安民心啊!” …… 表面看似风光的君王,殊不知,连子嗣都要为这帮大臣们所诟病。都说帝王无家事,但跟夏青溪在一起待久了的夜川,许多思想已深入骨血,一夫一妻这是她经常挂在嘴边上的。 况且当初二人曾约定誓无异生之子,可身处这个位置上,却是是难上加难。 从见夏青溪第一眼开始,相识相知,越是深入了解越觉得她无可取代。他无法想象若怀中榻上换了他人,会是怎样一种感受。 所以他只能与大臣们周旋,对于开后宫、选秀、立后之事,始终不松口。 …… 夜川下朝后已是身心俱疲,但依旧雷打不动去了草药房。 一进门,一股香味迎面扑来。 烤蛋挞,烤蛋糕,庄生梦,各色小吃、卤煮,摆了满满登登一桌子。 夏青溪见他来,放下刚刚斟茶的茶壶,殷勤地迎上去解下他身上的狐狸毛披风:“快来尝尝我的手艺。” 夜川揉了一把她的小脸笑问:“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没有没有!这不是……水坎最近一直不太开心嘛,我就想做点好吃的给她,顺便就多做了点给你。” 第361页 夏青溪满脸笑意,春光灿烂。 夜川刚一落座她就顺势坐在了他的腿上,一只胳膊搂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不停给他拿吃的。 “尝尝这个,刚刚卤出来的豆皮儿,鲜香咸爽。” “再试一下这个,鲜羊奶烤的,奶香四溢。” “还有这个糕点,是觉非教我的,别的地方都吃不到,来来来,吃一个。” “这个也不错……” 夜川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之后便不再张口了,他捉住她的手腕往前一带,鼻息喷在她的脸上:“溪儿,你今天不对劲儿……” “我哪有?对自己的男人好点,这不是应该的嘛!” 她将脸又往前凑了凑,几乎要贴到他脸上,手上的糕点也放下了,手如游蛇一般在他身上到处煽风点火:“云戟……” 夜川一把按住了那只不安分的手,艰难滑动了下喉结:“溪儿,你在玩火?” 夏青溪停下手上的动作,双手捧着他的脸,欲言又止。 “从一进来,就觉得你反常,”夜川一歪头吻了下她的手心:“我们是夫妻,你有什么事直接跟我说就好,不必做这些。” “呃……”夏青溪咬了一下嘴唇吱唔道:“亲爱的……” 夜川听到这个称呼,身子不由得颤抖了一下:“嗯?” “如今你已是西雍真正的主人了,俗话说,子嗣是一国之本,不如……” “不如咱们现在就生一个?” 夜川用两根手指抵在了她的唇上截住了她下面的话。 可夏青溪脑袋一偏又挣脱出来了:“不如就广开后宫,选拔秀女,再立个皇后!这样即可安民心又可定朝堂,还可以将背后的大老鼠揪出来!” 她说到这里时眼睛微微弯着,好像此事完全与她无关一样。 “选秀?!”夜川重复了她的话,眼神复杂地盯着她。 “嗯呢!”她倒是答得轻巧。 “你……”看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夜川眼角微垂,似乎掩了些忧伤:“溪儿,为什么连你也……” 这幅表情深深刺痛了她的神经,甚至在一瞬间产生了放弃的念头,就这样冲出去,告诉天下她没有死,他们一起光明正大的过日子。 “云戟,你知道的,我这个人自私又小气,别说选秀纳妃了,就连别的妇人多看你一眼我都要不开心的……” “真的?” “嗯,真的,你对我很重要。”夏青溪回答的认真。 夜川的心里总算得了些宽慰,不似方才那么揪着了。“揪出她办法多得是,你无需如此牺牲的。” “可这是最快、最稳、最准的办法。”夏青溪抬起他的下巴,仔细端详着眼前这张盛世美颜:“啧啧,生得这么俊美,不用美男计可惜了呀!” “你舍得用我作美男计么?”夜川抬手拢过了她勾在下巴上的小手,托着她的后背往前一带,两张脸几乎贴到了一起。 夏青溪推推他的胸膛,给两人余出些距离来:“你想什么呢!你明知我说的美男计是将计就计,就……就是个幌子!我只不过想让你广开选秀的门路,她肯定会迫不及待通过这条途径进宫来见你,到时候我们把她圈在眼皮子底下好过她在外面作恶多端。” 夜川沉吟片刻:“她不过就是个……”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她不过就是个单纯的小姑娘……”夏青溪粗着嗓子,一脸严肃,将夜川的神情学了个七七八八。 “你不要小看了一个妇人的恨,特别是由爱生恨。”夏青溪顿了顿继续道:“她本是北狄最尊贵的公主,几次三番为了你尝尽人情冷暖,她怎能不恨?” 夜川没有说话,他收紧臂弯将她紧紧揽在怀里:“溪儿,其它的我都不在乎,我怕你受委屈……我本应让你无忧无虑地在我身边,可后宫之事枝系庞杂,我不忍你为此烦扰。” “我烦不烦扰……”夏青溪伸出食指戳了戳夜川心脏的位置:“全看你啊。” 他一把握住她的小手,顿了一下,猛地望向门外:“进来!” 夏青溪一惊,赶紧从他身上起来。 难道外面有人? 第248章 不好! “哎呀呀,打扰了二位的好事,罪过罪过!” 墨易竖起食指一戳,将门轻巧地戳开了。 他夸张地将眼睛遮住,摸索着往屋内走去,“阁主恕罪,属下在这里给您行礼了!” “咳……免,免礼。”夏青溪轻咳了两声,但还是没掩住脸上的红晕。 “见过王君。”他转而又向夜川行了礼。 墨易向来不是个拘于礼节的人,但此时却俨然一副老学究的样子。 “嗯。”夜川面无表情,嗯了一声算是答复。 “阁主,属下这次来,是有了一条关于教导先生的重要线索。” 这么一说,夏青溪顿时来了精神,她将身子微微前倾满目星光:“说来听听!” “前几日属下去了一趟寺庙,在庙里的大殿上,我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他顿了顿,眼睛也随之轻轻闭上,仿佛开启了记忆的闸门:“那种淡淡的,若有似无的味道,和大殿上焚烧纸钱香烛之后的味道如出一辙。” 夏青溪的眉头爬上了细小的褶皱,她歪了歪头,“你是说……” “先生身上的味道正是焚烧过的纸烛香灰的味道。”墨易笃定地下了结论。 第362页 “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说?”夏青溪急了。 “属下逗留在玥国还没有打探到坠子的下落就听到了您驾崩的消息,于是日夜兼程往这赶,赶到以后发现原来夏青璃已经将坠子送到了……” “那时你怎么不说?”她有些恼了。 “属下想说的……”墨易挠了挠头欲言又止:“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夏青溪搞不明白,还有谁能阻止他将这么重要的消息告诉她。 “可是……不管白天还是晚上,属下每次来,你们……你们俩都在……” 听到这,夏青溪的脸一下就红了,她的耳朵有些发烫,窘迫地低下了头。 夜川见状拉起夏青溪的手轻轻拍了拍,又转头问墨易:“你的教导先生是不是不苟言笑,总是板着一张脸?” “您……怎么知道?” 墨易有些惊异。先生从未有过什么朋友故交也不与他人交往。 “你从未见过他沐浴,对也不对?”夜川这话一出,墨易直接瞪大了眼睛:“您……又怎么知道的?” “到底怎么回事?”夏青溪被勾起了好奇心。 这些事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夜川沉默不语,被玄色的衣衫裹住的是一具坚实僵硬的躯体,他一动不动站在那。 夏青溪试探地向前靠了靠,缓缓抬手覆在他的胸前:“云戟?” 夜川握紧胸前这只手,力度大得令她不由得深吸了口气。 “玥国皇室有种秘术,叫‘造魂术’,类似于制造傀儡,但到了父皇登基的时候,却失传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手松开了,夏青溪却趁此反握住他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日父皇为了检验我脚踝上的祥云胎记邀我一同沐浴,他将阁主令交给我后又提起了造魂术。” “施魂者以不同材料填充在木偶里再施以秘术便可操纵木偶,如此看来教导先生里填充的就是燃过的纸烛香灰,而且制造者还喜欢喝灰茶。” 直到夜川分析完,夏青溪都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造魂术——这简直太匪夷所思了! 不过一想到自己是从现代穿越而来这件事,又有什么能比这更难以置信呢?所以对于这项秘术,她还是选择相信然后慢慢消化。 “纸烛香灰?寺庙?……”墨易呢喃着,突然他灵光一现:“是他!” “谁?”夏青溪紧张道。 “始觉寺的释尘。”夜川替他说出了答案。 始觉寺是玥国的皇家寺庙,而七星盘更是在释尘的手里。 “也就是释尘制造了木偶来教导墨易?”夏青溪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要劳心劳力弄个木偶出来,直接派个心腹过去不行吗? 夜川看出她的疑虑:“柒星阁的大执事,上通天文地理,下知人心谋略,文武双全。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旷世奇才来担任他的老师呢?所以释尘就做出一个跟自己相通的木偶来教导他。” “也就是说,释尘是知道一切的人?”夏青溪得出了结论。 此时她有种一直行在迷雾中突然看见启明星的豁然。 …… …… 北部战场。 帐外将士们日日饮酒庆贺,已经持续了数日。 次仁赞普刚刚好转就召见了乌达。 听到将军的召唤,乌达激动万分,他一溜小跑进了主帅帐中。 “将军!您醒了!告诉您个好消息!”乌达掀开帐帘,人未到话先闻。 次仁赞普撑了撑倚在软垫上的身子,对于这个“好消息”,他本能的觉得不那么简单。 “将军,您昏迷这几日,末将已带兵将玥国士兵赶出十几座城池了,捷报已传到宫里,相信要不了多久,咱们便能拔营回朝,结束这场战役了!” 乌达紧了两步跨到次仁赞普的榻前,双手抓着他的胳膊激动得全身都有些颤抖。 北狄和玥国在边境胶着大半年都没有分出胜负来,怎么自己受伤昏迷这几日反倒取得这么大的胜利呢? 次仁赞普听了乌达讲述完过程后,猛地一拍榻沿,大喊一声:“不好!” …… “不好!”夜川在收到边关捷报后,眉头一皱,猛地拍了一下案桌。 他连夜召集陈林进宫,交代好朝堂事宜后,就去了草药房。 推门进去的时候,夏青溪正埋头写着什么。 “云戟,把你的小印给我用一下。” 夜川走到跟前的时候她刚好写完。 “写得什么?” “纳妃选秀的诏书啊!” 与她一脸的认真相反的是,夜川脸上满是黑线。 “小印在书案上,忘了带了。”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于是就敷衍了一句。 “那明日你来的时候记得带上。” “溪儿,我得走了。”夜川在她身旁坐下,轻轻握住她的手。 “……”夏青溪有些懵,但很快又回过神来:“什么时候?” “现在。” “我陪你一起去。” “不行!” 很明显,这个问题没有商量的余地,特别是对于大病初愈的夏青溪而言。 她在玥国的时候,夜桀就偷拿坠子以此作退兵的筹码相要挟,若此时她跟去,一旦被夜桀知道定会有危险。 现在虽然表面上西雍取得了胜利,可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平静,一场腥风血雨就要来了。 第363页 此时的北部危险重重如龙潭虎穴,夜川的态度坚定无比,可夏青溪还想说服他。 “瑶光星又名破军星,是军队中的先锋,我有一种预感,瑶光洞就在那!”她笃定道。 “那也不行!”夜川铁青着一张脸,他绝不会让她去冒险。 “不能商量?” “不能商量!” “夜川!夜十九!云戟!亲爱的~~”夏青溪使出十八般武艺,整个身子都攀在了他身上。可即便这样,也没有改变她得留在宫里的事实。 …… …… 中部战场,周山脚下。 乌桑达率兵在盘山路上行着,而将士们的心却早已飞到了对面富庶的城池之中了。 “将军,西雍那边应该收到咱们进发的消息了吧?”一个将士问道。 “怕什么!”另一个抢先答道:“就算他们往这赶也来不及了!等咱们捞够了就撤回去,舒舒服服回北狄,管他娘的什么玥狄同盟,咱们也算仁至义尽了!” 哈哈哈哈…… 众人都被这名将士的语调逗笑了。 前方再拐过一道山口离下山的路就不远了,队伍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 山口就在眼前,前面的先锋兵高高扬起了鞭子,马儿如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与后续部队迅速拉开了距离。 然而就在后面的人也想要迎头赶上的时候,却传来先锋兵的惨叫声:“撤退!快撤退!有埋伏……” 第249章 离别 先锋部队很快就被埋伏在山口后面的兵力歼灭了。后方部队见势不妙立刻调转回去向主帅乌桑达汇报。 “将军!前方有埋伏!我们的先锋部队全牺牲了!” 乌桑达来不及细想,当机立断下令全体撤退。 山路不比平路,若要下山,只有按原路返回这一条路。 乌桑达率兵急急撤退,只听后面战鼓高擂,号角嘶鸣,追赶的马蹄声就像在身后紧随一般。士兵们还没有从对面的憧憬中醒来就踏上了逃亡的征程。 山路并不宽敞,在急速撤退的途中,时不时会出现连人带马被挤下山崖的情况。他们此时一心只想着能早点下山,然而事实却并不能如愿。 前方的路被堵住了! 只见整条路上密密麻麻站满了士兵,前方高头大马立着的是——姜携! 乌桑达心一沉,勒住了缰绳。 姜携打马上前,“乌桑达将军,幸会。” “你……你不是……”乌桑达有些搞不明白了。 “不是被当成细作押入大牢了吗?”姜携哈哈一笑,“你派过来的的细作没有找到替罪羊,你是不是很失望呀?” “……”乌桑达勒马缰的手紧了紧:“那日不是寻到了两个人证……” 姜携似乎对乌桑达现在脸上的表情很受用,忍不住告诉了他实情: “那两人是我的同乡,他们被带去问话时就将实情同将军说了——家母病重,族人想让我回去见最后一面,所以才联系了营中两个老乡来送信。而此时,你安排的细作露出了马脚,所以将军就将计就计,表面上将我当做细作投入大牢,实则遣我回去看望老母亲去了。等我安葬好家母就往这赶来了,乌桑达将军,我等你等得好苦啊。” “这么说,我得到的消息都是你们故意传过来的假消息?”乌桑达恼羞成怒。 “不然,今天我们怎么会在这里相遇呢?” 姜携不在与其纠缠,抓住战机扬起胳膊往前一挥,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放眼望去漫山遍野的西雍士兵如潮水一般向这边涌来,他们士气高涨,一个个如勇猛的狮子扑了过来。 乌桑达匆忙迎战,但却寡不敌众,片刻功夫就败下阵来来溃不成军。 山路上,两万多骑兵完全施展不开拳脚,慌乱中坠崖者不计其数。再加上前方姜携的队伍勇猛突进,打得他们骑兵连连后退。 下山的路已被姜携堵死,而后方亦有埋伏——先锋部队就是在那被全数歼灭的。 略微权衡了一下利弊,乌桑达大旗一挥——上山!他就不信,山上埋伏着的比前方姜携的队伍更难缠! 乌桑达带领队伍左冲右撞一路朝山口而去。 虽然已经做好了冲击埋伏的准备,但当看清楚前面的主将之时,乌桑达还是惊得勒紧马缰,马儿扬起前蹄打了个嘹亮的响鼻。 夏青璃! 怎么会是他?!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原来夜川将他安排的细作留在营中,为的就是现在这一刻——倘若战败,无论生死,于北狄而言都极为不利,倘若战胜……此时,还有战胜的机会吗? 守在山口的夏青璃奋勇作战,不仅在兵力、士气上优于北狄骑兵,且在地理位置上也占据了优胜之地。 天时地利人和,岂有不胜之理? 乌桑达被前后夹击,狼狈不堪,丢盔弃甲只得从半山上以绳索逃窜。 可叹乌桑达一代名将,带领5万精锐骑兵从北狄远赴而来,到头来只剩下不足十人狼狈逃窜,如明星陨落,徒留世人嘴里的唏嘘不已。 随着北狄骑兵的战败,玥国同北狄的同盟也戛然而止,而当初作为同盟条件而割让的几座城池,如今也被西雍占据着。 北狄经此一役,一点儿好处都没捞着,还损失了五万骑兵,想必纳萨尔再想出兵恐怕不再容易了吧。 第364页 …… …… 夜川走的时候,夏青溪的鼻息并不均匀,他行至门口停下似乎欲言又止,犹豫片刻后只是回头望了望她,转身走了。 他掩门的声音极小,但夏青溪还是猛地睁开了眼睛。她急忙穿上鞋子朝外面跑去——萧瑟的黑夜中,他已不见了踪影。 夏青溪转而朝最高的宫楼上跑去,一路飞奔,冷风嗖嗖划在脸上。对于一直在养伤且不出草药房的她来说,跑这一段距离胸口已隐隐作痛了。 终于,借着月光,她看到了策马朝宫门驰骋的夜川。 她看不清他的脸,只有高墙上呼啸而过的风时刻提醒着她这个男人在今夜离去。 寒风里的离别渲染了离情,夜川骑着马渐行渐远,伴着马蹄声,这个身影猛烈地冲出了她的心房, 她感觉从心到他距离被猛地拉开了,中间隔了长长的思念。 …… “哎呀,你跑得也太快了吧!”水坎的声音在黑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她从黑影里蹿出来,噘着嘴不分时宜地抱怨着。 夏青溪转身从她身前经过,并未理会。 水坎紧了两步跟了上去,压低声音倒:“七爷,主子千叮咛万嘱咐水坎要守好你,你不会想跑了吧?” 看样子,水坎领了个棘手的差事。 而夏青溪却突然停住脚步弯下腰来贼贼地笑了一下:“小坎儿,有件事要拜托你……” “又来!”水坎抱起胳膊一转头,一脸懊恼。 “你不帮我我就不开心,我要是不开心就想出宫去找十九,到时候……”夏青溪自言自语絮叨着。 “真实麻烦!”显然水坎妥协了:“什么事?” 夏青溪将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认真地盯着眼前这张稚气的脸:“你帮我去十九书房把他的小印拿过来。”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水坎吁出一口气,脚上一用力从高高的宫楼上跃了下去。 等她再回到草药房的时候,夏青溪已经将拟好的诏书摊在桌上反顾看了好几遍。 “放下吧。”夏青溪头也没抬,对水坎说了一句。 水坎:“……” 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她将目光从昭书上移开抬起头望着正朝这走来的水坎。 “七爷!你……你这不是难为人嘛!”水坎以凳子为台阶,跃起身子轻轻一点坐到了桌子上。那张纳妃诏书被结结实实压在了屁股底下。 “怎么说?”夏青溪推了推水坎,但她纹丝不动。 “书房里根本就没有主子的小印嘛!”水坎噘起了嘴,一副被戏耍了的表情。 “可仔细找过了?” “这不是废话么!” 第250章 秀女进宫 西雍大营。 “报——”通信兵的声音划破晨雾,奔跑中铠甲摩擦的铿锵声让人听了神经都跟着紧张起来。 “报告将军!”通讯兵掀帘而入:“我们占领的玥国十几城接连倒戈,不仅如此,就连我西雍边境的城镇也纷纷效仿,改旗易帜了!” 次仁赞普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如今玥国不仅将原有城池悉数收回,还不费一兵一卒占领了我方十余座城池。 次仁赞普扶着榻沿猛地吐出一口血,全身痉挛了起来:“王姬!老夫对不住你啊!” 乌达在一旁看的心如刀绞,他毅然跪于榻前叩了三次头:“将军,末将愿为先锋,不收复失地绝不回营!” 次仁赞普摇了摇头:“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玥军趁老夫受伤昏迷之际佯装败走,留下了城池也留下了城池里的细作,当我军将所有城池划归己有,统一管理的时候,这些细作再入我边境之城就容易多了,他们用尽各种手段劝降守城将领致使他们倒戈……”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乌达焦急万分,若不是自己考虑不周,立功心切,也不会中了敌人的圈套,如今他戴罪立功心切,巴不得现在就冲上战场拼个你死我活。 “来人!”次仁赞普招呼了一声,几个侍卫迅速进来听命。 “传令下去,将边境一线没有倒戈的守城将领全都换掉……” “已经换掉了。” 次仁赞普还没有说完,只见夜川掀帘进来打断了他的话。 “王……王君?!”次仁赞普正要起身行礼就被制止了。 “你安心养伤,这里交给我。” 夜川就如从天而降的天神一般,给了次仁赞普和乌达信心与底气。 待次仁赞普稍微好一些后,他就派人将其送回去修养了。 接下来,他将面对的是一场真正的对决。他与夜桀,从生在王室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会有一战,或胜利或身死,二者必有其一。 …… …… 玥国皇宫。 捷报传来的时候,夜桀正拿着案头那枚竹片出神,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之间竟然着星辰大海了。 这一切,或许是从相见的第一眼开始的吧。 听侍卫汇报完前方的战况,夜桀将手里的竹片放下,“繁华越无度”这几个字依然孤零零躺在上面,后面的留白处已经被摩挲的油亮。 “想必他现在已经亲自过去了,守城的将领也应该换掉了吧,这场仗打了这么久,也该结束了。” 夜桀将手里的竹片挂回笔架上手却没有离开,他犹豫了片刻,又将它摘下来塞进胸前。 第365页 “吩咐下去,朕要御驾亲征!” …… …… 夏青溪对自己刻的这枚小印非常满意,盖好印后她将诏书卷好交给陈林:“十万火急,现在就去办。” 陈林攥着诏书沉默不语,夏青溪倒笑了:“怎么?想抗旨不成?哦,我忘了,我现在已经不是王姬了……那……朋友,对,就是当时朋友之间的帮忙,不行么?” “你要去吗?”陈林攥着卷轴的手又紧了紧。 “嗯。”夏青溪想了想,转而换了个揶揄的表情:“你跟清河公主不要一见面就吵个不停。” “我……臣……”陈林有些窘迫。 “刚才你们在外面吵那么大声我都听到了。”她的脸上全是姨母般的微笑,看着怪瘆人的,“吵来吵去的,万一吵出感情来,啧啧……” “王姬说笑了。”陈林感觉后背凉飕飕的,额头虚汗直冒,“臣……这就去办。” 行至门口他又突然停住脚步但没有回头:“你……一定要好好的,活着回来……” …… 在西雍全国范围内颁布选妃诏书的时候,次仁赞普已被日夜兼程送了回来,王君下旨命他在宫中修养,一来宫里有御医看病方便,二来有他同陈林一同坐镇,朝堂上下少了很多小动作。 盈歌一如既往地在夏青溪身前忙碌,倒茶、递披风、拨弄手炉,甚至此洗漱、更衣、守夜都要亲力亲为。 夏青溪接过重新换好炭火的手炉后,欲言又止:“盈歌,次仁将军回来了,他也需要照顾,你……” “嗯,您放心,我每日都去看望父亲的。”盈歌说着轻轻皱了一下眉头,这个细小的动作却被夏青溪真真切切地捕捉到了。 推行汉制以来,后宫的规模也随之扩大了,不光是朝廷官员,就连民间的富绅乡民也都盼着自家女儿能被选入宫中,飞上枝头做凤凰。 特别是王城内的官员,为了选秀之事更是四处奔走,以期能在后宫谋个得道升迁的捷径。 不出几日,从地方到王城,经过层层选拔上来的秀女便正式入宫了。 料峭春寒,姑娘们花一样的年纪,一个个穿的姹紫嫣红映照在王宫洁白的积雪中显得尤为生趣盎然。她们带着家族的嘱托将一生都托付在这高墙碧瓦之内,殊不知此刻的雀跃或许是王宫生活中最纯真的初心了。 秀女们被统一安排在宫里住了下来,接下来便由画师为她们画像,留待王君过目。其中各种贿赂画师的事情更是屡见不鲜自不必多说。 待将修女们的画像都准备完毕后,草药房里便堆满了画轴。 夏青溪一面将画轴搬到桌案上一面假装不经意地问道:“盈歌最近还好吧?” 水坎被这一句问住了,撇了撇嘴:“你看出来了?” “嗯。她怎么样?我要听实话。” “哎呀!小事!”水坎拍着胸脯道:“就是上次落下那么一点点儿小小的病根,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快想到办法的。” 夏青溪瞅她一眼没有再搭话,一幅幅的将画像打开细细观赏,时不时发出赞叹:“哎呀呀!环肥燕瘦,秒啊,秒!若我为男子就把她们统统都收了!” 水坎对于堆在草药房里的画轴颇有微词,她只对死人的尸体感兴趣,活人对她而言,皆长了同一幅面孔。 她指着夏青溪一早就挑出来摆在桌子上的一个卷轴好奇道:“七爷,这个……” 夏青溪从一堆画中抬起头来,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然后忍不住一笑,“那个呀,是王后的人选。” “什么?你疯了吗?!”水坎一听急了,上来就想抢过去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夏青溪眼疾手快将画轴一抽楼在怀里,这可急坏了水坎:“七爷!是谁啊?给水坎看看嘛!” “没想到小坎儿也对选妃感兴趣,要不我给你走个后门加个名额……”夏青溪眨了眨眼睛,逗着她。 水坎抢了两下没抢到又听她竟然说起了浑话,气得脚一点地,一个飞身轻巧地从她腋下抽到了画轴,旋转了一圈稳稳地盘腿坐在了桌子上。 “怎……怎么是她?!”水坎迫不及待打开后,看样子是有些失望。 “兵部尚书的义女,娜仁。”夏青溪补充了一句。 “她不就是北狄公主娜仁托娅嘛!”水坎撇了撇嘴,她们二人曾经有些过节,如今再见到她的画像,难免有些耿耿于怀。 夏青溪全然不顾水坎的一脸难看,反倒嬉皮笑脸了起来:“喂,小坎儿……” “干嘛?”水坎将画轴往桌上一拍,抱着胳膊鼓起了嘴巴。 “你……”夏青溪走过去将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一脸严肃:“你想不想报仇雪恨,以牙还牙……一雪前耻?” 水坎:“……” “呃,就是……你想不想,整她?” 第251章 特殊的先锋 夜桀这次御驾亲征非同小可,他不仅召集了大量人马浩浩荡荡奔赴战场,还广开贤路招纳人才,特别是能带兵打仗的人才。 这一路声势浩荡,待到达边境大营重整人马时竟然有六十万之多。 举全国之力战半壁江山——夜桀己将全部身家押在了这一战上。 而西雍地广人稀,虽然夏青溪登基后推行的一系列政策促进了经济的发展,但这片广袤的土地同玥国鱼米之乡的富庶相比,还是显得薄弱了些。 第366页 夜川尽了最大努力也不过拥军三十万而已。虽然相差一半的兵力,令西雍的将士们倍感压力,但当a他们再看看己方出色的将领,顿时又士气高振。 夜川还是玥国的晋王时就被誉为天下第一名将,锦荣、姜携一众身经百战自不必说,凤城东也被调了回来,另外还有夏青璃,以及留守王城的次仁赞普和乌达,各个都是虎狼之将。 俗话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纵观玥国军队,除了夜桀、夏点尘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出色的将领了。 当初,玥国的军队主力干将在夜川被污蔑出走的时候就被悉数带走了。 双方各有优势,将士们都信心满满。他们对望驻扎,步步为营,十分谨慎,仿佛谁先动就会暴露给敌人弱点似的。 …… 凤城东掀帘进了夜川的主帅帐内,在他日夜兼程往这边赶的路上时,就收到了夜川委派的任务。 “办得怎样了?”夜川问道。 “回王君,先锋部队已经组建了大半了,剩余的人……有些难度。”凤城东面露难色。 “抓紧。”夜川的话向来言简意赅。虽然这两个字令凤城东倍感压力,但他还是展现了一个军人最基本的素质——服从,无条件的服从。 玥国军队休整几日后便派出一支先锋军来打头阵,试探一下军情。但无论他们在营前怎么叫嚣,西雍军就是按兵不动。 这支先锋队的头领名为余牙,早年跟随夏点尘在行伍,是典型的猛士,曾多次自荐做先锋兵,这次终于被提拔上来做了先锋头领。 对于这支先锋,玥军寄予了厚望,因为这是由一支特殊的队伍组成的。 夏点尘将最近几城的士兵召集起来,谎称西雍进城的时候将他们的家眷全都杀掉了,士兵们听后顿时悲愤无比,誓要同西雍军拼个你死我活。 他们抓起武器,努力按捺住胸中的怒火,如今终于可以踏上战场为亲人们报仇雪恨了。 北方的冬夜格外漫长,白昼来的格外晚。玥军在账外叫嚣挑衅了许久,眼看天边都蒙蒙亮了,西雍军还是按兵不动。 锦荣盯着天边那处鱼肚白,狭窄的白光照亮了周围蒙蒙的雾气。 不行,现在还不行…… 他握着武器的手死死攥紧。 渐渐的,东方升起一片红晕,天空也随之被染成了淡粉色,直到整个火球都跳出了地平线,天地一片亮堂后,锦荣才用力一挥——“出击!” 一声令下,西雍的先锋部队如离弦的箭一般冲向了敌军。 然而,四处喷溅的鲜血、垂死士兵的惨叫并没有出现在两支先锋军兵刃相交的战场上,反倒是—— “父亲!原来您没死啊!” “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堂……堂兄?这是怎么回事?” …… 原来,夜川提早知道了他们在边境城镇恶意散播谣言的事情,就派凤城东将城内留守的亲眷花大价钱雇来打先锋,瓦解敌方的军心。 这招非常管用,玥兵顿感上当,纷纷丢掉武器,恨不得与亲人抱头痛哭,哪还有心思打仗? 余牙一看计划被识破,只得亲自上阵,这时锦荣提刀上马,两员猛将直接正面厮杀了起来。 余牙虽然勇猛,但谋略欠佳,惩的是匹夫之勇,这也是他为什么总得不到重用的原因。交手数回合后就被斩于马下。 玥军初战不利,先锋部队被西雍俘虏后全部编为了己用。 …… “糊涂!” 夜桀气得猛拍了下桌案,跪在下面的夏点尘赶紧又俯身磕了一个头:“陛下息怒,末将愿亲自带兵,戴罪立功!” 自从夜川出走西雍后,玥国的军队指挥权便交到了夏点尘手里,他需要有一份战绩来证明自己。然而他的运气似乎不是很好,一出征便遇上次然赞普这个难缠的主儿,双方胶着许久不见转机。 如今夜桀御驾亲征,他立功的心更迫切了。所以才不择手段,没想到棋差一着,被敌人占了先机。 对于夜桀而言,先锋失利不算什么,毕竟六十万大军不是摆设,胜败乃兵家常事,再徐徐图之,他的胜券还是极大的。 …… …… “姑娘,我想跟你一起去!”盈歌看到夏青溪最近越发忙碌了,她知道她离开的日子近了。 “不行,”夏青溪考虑到盈歌的身体,又考虑到次仁赞普,一口否决了,“你留在这里有用!你得帮我盯着那些秀女,若换别人我不放心。” “可是……边疆此时凶险万分,您一个人去的话……”盈歌十二分的担忧全写在了脸上。 可夏青溪主意已决,她绝不会让盈歌去冒险,又私底下嘱咐了她一些事情后,才勉强将其说服留下,而自己又整整准备了三日才启程。 在一个暮霭沉沉的晨曦中,她终于向着他的方向而去,奔向更广阔也更危险的北方的大地。 出人意料的是,她没有直接去大营找他,而是绕过西雍大营直奔阴山而去。 …… …… 西雍王宫。 新召的秀女们大多为官宦人家娇养的女儿,再加上西雍民风开放,她们平日里逍遥自在惯了,突然间被圈在一方天地里,一日两日还行,日子久了不免要找些乐趣来。 一名叫谢晴柔的秀女经过云廊时不经意朝屋内愁了一眼,只见里面矮桌旁有个小宫女正在埋头扎灯笼,桌上已经摆了一只扎好的兔子灯,甚是精巧可爱。 第367页 谢晴柔见了很是喜欢,上来就拿在手里把玩。 小宫女见来了人赶紧起身行礼:“奴婢见过主子。” “嗯,”谢晴柔敷衍了一句,心思全在灯上:“做的不错,你还会做什么?” “回主子的话,奴婢还会做圆灯笼和方灯笼,在奴婢的家乡每逢十五元宵节都要挂灯笼猜灯谜的。主子若是喜欢,奴婢这就给您做。” 年纪不大倒是很会讨好人。 谢晴柔一听顿时来了精神:“你是汉人?”见小宫女点点头,她更加欢喜了。 这个谢晴柔是兵部侍郎的胞妹,原本叫迪娅旺姆,父亲为西雍人母亲是汉人。由于当朝王君是汉人,所以在选秀之前特意随了母姓取了个汉名来讨好王君。 虽然她在进宫之前也学过些汉文化,但毕竟是临时抱佛脚,内容又多,想记也记不住。如今一听分派给自己的小宫女是汉人,不由得心花怒放。 若是有这么个人在一旁时常提点一下,那么就会为赢得王君的宠爱增加筹码。 她简直欣喜若狂,立马退下一只金镯子给小宫女戴上:“把你会做的都做一遍,要多做几个,明日我要邀请她们来猜灯谜过元宵。你放心,跟着我不会让你吃亏的。” 谢晴柔说完拍了拍她的手腕,把个小宫女欢喜得连连行礼不断表衷心:“主子放心,奴婢一定尽心尽力,绝不辜负您的厚望,奴婢这就去喊人过来一起帮忙。” 小宫女说完朝外跑去,不远处娜仁路过的时候不经意地朝这瞥了一眼顿时愣住了:“塔娜?!” 第252章 青杏之争 娜仁迟疑一下,不禁叫出声来。可那小宫女完全没有听见似的跑开了。 不一会儿她又带领了数名宫女一同回来了。娜仁见状急忙上前来拦下了她。 待走进了才看清原来她不是塔娜,只不过与塔娜长得有几分相似而已。想来也是,塔娜已经死在了夜川的剑下,又怎么会再出现在自己眼前呢? 几名宫女见来了主子急忙福身行礼,娜仁却一把抓住了那个小宫女的胳膊:“跟我回去吧,以后就跟在我身边伺候。” 按说小宫女刚收了谢晴柔的好处,照理应一口回绝了才是,可眼前这个人是所有秀女中最出众的人,若跟了她,将来肯定飞黄腾达。 也难怪小宫女犹豫不决,娜仁顶着兵部尚书义女的身份进宫,从前几日贿赂画师出手不凡来看,她的背后肯定还有更大的靠山。再加之她容貌姣好,谈吐气质自带三分贵气,所有秀女见了她都不自觉地礼让三分,但一人除外—— 谢晴柔听到外面有动静出来查看,恰好碰上娜仁说那番话,心想真是天助我也,今天定要你在这里出丑不行。 原来从秀女刚进宫的时候二人就结下了梁子。娜仁那傲慢居大的样子她十分看不惯。 当初在分派住处的时候,娜仁看上了别人朝阳的屋子硬要换了去,那名秀女的父亲只是个五品小官,没有身家背景做支撑,只得眼睁睁被欺负。 此时谢晴柔站了出来,挡在门口不让宫女搬东西:“住处都是抓阄分派的,凭什么你想挑就挑?不过是个义女也敢在宫里作威作福!” 娜仁却异常冷静,她俯过身去在她耳边轻轻道:“我怕说出我的真实身份会吓着你。” 谢晴柔一把推开她:“少在这里唬人了……” “哎呦——”娜仁往后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 这一幕刚好被赶过来的主事太监看见,他赶紧上前去扶住娜仁关切道:“主子,您没事吧?” “幸好我自幼习武体质好,弱换了别人指不定怎样呢!” 谢晴柔一听上前辩解道:“你少在这里装了,我不过就是轻轻推了你一下,哪有你说得那么严重?” 娜仁不去理会她,反倒主动向主事太监说明情况:“内监大人……” “不敢当,不敢当!”主事太监赶紧回礼,他们这些阉人平日里最不受人待见,如今娜仁却以礼相待,不由得从心里就生出几分好感来。 娜仁继续到:“这位妹妹想跟我换屋子,我觉得大家都是大老远过来的,能聚在一起也算是缘分,理应好好相处,于是就答应了,可是她,竟然跑出来阻拦,不仅大喊大叫有辱皇家威严还动手推我,内监大人一定要替我们做主啊。” 娜仁委屈得都快掉眼泪了,这可把谢晴柔气的够呛,她跳起来指着娜仁的鼻子恨不得破口大骂: “好你个恶人先告状!明明是你觊觎别人朝阳的屋子,我不过是看不惯你作威作福,为这位妹妹打抱不平而已!怎么都成了我的不是了?!” 内监虽然对娜仁有好感,但这些主子们将来哪块云彩会下雨,谁也说不准,所以他哪个也不敢得罪。 正犹豫间,娜仁发话了: “内监大人,您问问这位妹妹到底是怎么回事不就成了。看看是我想霸占她的屋子还是她看上了我的地方想跟我换。” 问一下当事人,这是个正经办法。 那名秀女早已被吓得瑟瑟发抖,听到娜仁如此说,只得硬着头皮出来。 “内……内监大人,”她也学着娜仁的样子称呼道,“是……是我看上了这位姐姐的屋子想跟她换,是她,突然跑出来捣乱!”说着将手指向了谢晴柔。 这一下可把谢晴柔气的不轻,合着她侠肝义胆想要跳出来当一回大侠,却被这两人合起来摆了一道! 第368页 “主子,这是王宫,不比您在家自由,”主事太监转而劝起了谢晴柔:“宫里有宫里的规矩,若再生事端当心被除名呐。” “你们……你们……哼!” 谢晴柔气的半天没说出话来,拂袖气愤而去,她与娜仁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而如今,连老天爷都想帮她!以前娜仁看上的是别人的东西,现在不同了,她看上的是自己的宫女,这次,一定要让她铩羽而归颜面丢尽! 谢晴柔端了端身子慢条斯理道:“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爱抢东西的尚书义女啊。”她往前倾斜了一下身子,“怎么?现在抢东西抢到我头上来了?” 娜仁并不示弱,傲慢地微微扬起下巴:“说吧,要多少钱才肯放人?” 这对谢晴柔而言无疑是种挑衅,但她并不想给对方台阶:“我呀,同这个小宫女甚是投缘,你给我多少钱我也不让给你。除非……” “怎样?” “除非你跪下来求我啊。” “你……”娜仁气得一时语结,她猛地抓住了小宫女们手,用一个怪异的姿势紧紧握住:“你说,你想不想跟我走?” 而此时小宫女却站出来补了一刀。 她走到娜仁跟前福身行了礼:“多谢主子的赏识,只是奴婢已在谢家主子这里当差了……奴婢,不愿跟您去。” 这一番话简直是神来之笔,将主仆情深这个词演绎的淋漓尽致,娜仁讨了个没趣,在周围一片哂笑声中愤然离去。 谢晴柔总算扬眉吐气了一回,她看到娜仁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那叫一个爽快! 谢晴柔顿感神清气爽,挽着小宫女的胳膊进了屋。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青杏,不知主子有何吩咐?” “好,”谢晴柔心情大好,“从今日起,你就是这里的大宫女了!” 秀女进宫后,宫里会分派六名宫女随行伺候,虽说秀女的大宫女不是什么显赫职位,但重要的是得到了主子的赏识,倘若日后主子封妃封后,也就跟着发达了。 可单纯的谢晴柔却不知道,宫里的事情又有谁说得准呢?今日的扬眉吐气又何尝不是为日后的山穷水尽埋了下隐患。 第253章 玥军出击 北狄在退到阴山之后便与西雍划阴山而治。虽说失了一半领土,但阴山后的乌拉特后却是整个北狄最肥沃的草原。 天高云稀,草原上最大的那顶帐篷里来了个神秘的客人。一个时辰后,乌拉特后旗的头领亲自送这位客人出了帐篷后,又站在料峭的春寒里久久不曾离去。 …… …… 玥军大营中,夜桀穿着麻衣立于一处柴堆旁。柴堆上是一套旧衣衫,他手里举着火把一脸悲戚肃穆。 玥国的军队大多是南方人,打了这么久的仗,最苦的就是要忍受酷寒,漫长的的交锋把将士们的意志磨损得厉害,所以他们需要一件切实的事情来鼓舞士气。 而先锋刚吃了败仗,余牙被斩,还有什么事情可以拿来做文章呢? 答案是有的——有时候,死人比活人可好利用多了。 “将士们!”夜桀高举火把,慷慨陈词:“余牙为我军冲锋而今身死,他是我们的英雄,他的战友亲人不会忘记他,朕不会忘记他,玥国人民更不会忘记他!今日,就以衣冠替代身躯,我们在这里送别这位为国捐躯的英雄吧!” 将士们的斗志和爱国情怀瞬间被点燃,他们高举拳头齐齐呐喊: “送别英雄!” “送别英雄!” …… 虽然余牙只是个小小的先锋头领,但他的葬礼却成功鼓舞了军队的士气,就结果而言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夜桀整顿了队伍,趁着士气高涨决定趁热打铁。他命夏点尘为先锋带领一路精锐骑兵冲入西雍大营右翼进行突袭。 但西雍好像早有准备,两翼死守得如铁桶一般坚固,所以夏点尘的突袭并没有取得实质性的效果。 这也难怪,夜川对夜桀是极为了解的,他向来不是那种中规中矩的人,打仗也一样,多用偷袭侧翼和设伏诈降为主,所以提前防御好侧翼也就不足为奇了。 既然箭在弦上,那就不得不发,大军进攻不能因为先锋的失利而撤退回营。所以夜桀当机立断,亲自率领主力攻击敌人的中军。 夜桀不愧是洪安帝从小当做帝王培养出来的,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 此刻他一马当先冲在前,后面的将士们受到极大的鼓舞,鼓足干劲奋力冲锋。虽然西雍中军也做了防备,但是玥国的这支主军太过勇猛,他们横冲直撞,士气如虹,打得西雍军连连后退。 可西雍的后退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等夜桀发现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他们上当了! 夜桀主军冲进去的时候,西雍节节败退将其引进腹地然后迅速收拢了包围圈,将他们紧紧围在里面。 夏点尘护主心切,单枪匹马闯进来掩护夜桀撤退,他的这一举动也感染了队伍中另外两名将士——易安和张是成。他们也效仿单骑救主的这一壮举。 可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是夏点尘,有勇有谋有运气。 他二人正在做的是一件超出自己能力的事情,所以还没有冲进包围圈就被西雍军斩于马下。 夜桀在夏点尘的掩护下,艰难地冲出了包围圈,一路撤退至云城。 第369页 而留下的士兵运气就没那么好了,他们没有了将后就如无头苍蝇一般,东奔西撞,乱打一气,顷刻之间便溃以千里,几乎被全歼。 此时的西雍军早已杀红了眼,由凤城东、锦荣、姜携带领的三路人马一路追击直到云城城外。 这座古老的城镇似乎与战争总也撇不开干系,她伫立在南下的门口处,进可攻退可守。怪不得夜桀在割让给北狄以后又向西雍诈降,让西雍占领后再名正言顺地收回来。 云城是打开南方的门户,这个地方太重要了! 虽然这一战令玥军损失了十万兵力,但他们实力尚存,又据守在了云城这样一个有利的位置,还是掌握着胜算的大部分希望的,再加上夜桀又一次故伎重演,利用死人再一次鼓舞了将士们的士气。 易安和张是成的衣冠冢就建在了云城内,由夜桀亲自写了悼词并追封为护卫大将军,这一举动把将士们的士气点燃到了极点。 一连三日,面对西雍军的猛烈攻城,云城各城门的镇守士兵都将城门守得死死的。 是夜,夏点尘找夜桀商量对策。 “陛下,现在两军陷入胶着,我们必须想个法子冲出城去才能占得先机,一味退守于战无益啊!” 夜桀倒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放心,朕已经安排好了,你只需整顿好人马,咱们明日一早就杀回去!” …… 翌日,当西雍军再次抵达城门的时候,一个个都傻了眼,此时的云城竟然变成了一座冰城! 原来夜桀命人在城墙上不断浇水,一夜寒风肆虐后,到早上城墙上已经结了一层层厚厚的冰,别说爬上去攻城了,就连找个抓扶的地方都困难。 呼啸的寒风中,西雍军站在这座“冰城”下面傻了眼。 就在这个空当中,云城的惠中门、合德门、贤达门和普禄门突然间四门同开,士兵如潮水一般涌出来直插入西雍军中。 西雍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纵使有凤城东及时调整军队但三路人马还是被冲击的七零八落。 夏点尘冲出城门外指挥军队一路追击,誓要一雪前耻。 而西雍同玥国不同,他们士兵人数少,任何一次失败都有可能起到关键性作用,所以凤城东心里盘算着前方哪里可以暂为休整一下,回过头去好对抗穷追不舍的玥军。 正当慌乱之际,前面出现了一片坡地,时值清晨,地上还笼着一层雾气。 凤城东心里咯噔一下,若前方的雾气里埋伏着玥国军队,那么他们就会处在腹背受敌的困境中,后果不堪设想。 环顾四周,道路两侧皆为山地,无处可绕。前有狼后有虎,凤城东心一横,倘若此刻战死在这里就当是为国捐躯了! 他扬起马鞭奋力冲到了队伍的最前头,这一举动鼓舞了身后的将士们,头领都不怕死,我等又有何惧! 冲进去后,凤城东的脊背上还是噌地逆起一层冷汗,他隐隐约约看见前方有士兵举着硕大的盾牌,这盾牌绵延开来组成了一道钢铁般的堡垒。 而在这座堡垒的后面——是一排排威严的火炮! 第254章 元宵灯会 青杏找来帮手日夜赶工,终于在元宵节的黄昏布置好了灯笼、灯谜。 其他秀女均受邀来院中过元宵节,当然,除了娜仁。而她也早早的放出消息,今日身体不适卧床休息。 秀女们皆心知肚明,她是怕自己没被邀请,排除在这样一个热闹的节日之外会显得尴尬,所以干脆装病不出门。 中原的元宵节热闹又喜庆,对于这些从小娇惯不知国仇家难的秀女而言,这个节日倒是极适合她们的。 金色的黄昏中,盏盏灯笼高挂,内监宫女们负责站在树下给她们发灯谜,若答对了还可以赢得荷包、扇坠等彩头。 秀女们各个插金戴银满身珠翠,如此精心打扮彰显出她们对这次灯会的重视。她们往来穿梭,赏灯笼、猜灯谜,热闹非凡。 谢晴柔看着满院的繁华,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时有几个秀女上来攀谈。 “多亏姐姐操办了这元宵灯会,要不我们整日介在这宫里乏味的很,迟早要憋出毛病来!” “可不是嘛!姐姐做事周到人又好,来日若得陛下的赏识可别忘了提点着妹妹些。” 谢晴柔笑着答应,显然今晚的她成了所有人的焦点。 自从入宫以来,娜仁无论做什么总喜欢压她一头,而秀女们也都选好了阵营站好了队,以期在宫内寻得靠山。如今那些整日跟在娜仁身后的秀女也过来讨好自己,谢晴柔的内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此时她正被拥簇着来到一盏灯笼下,青杏上前从灯笼下摘了一个灯谜,转身递给了一个秀女。 秀女打开一看轻轻读道:“燕子空中上下飞。”她为难地蹙起了眉头,对于中原的这些风雅玩意儿,长于马背上的姑娘确实不擅长。 此时青杏将身子往谢晴柔处靠了靠,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个“北”字。 谢晴柔眼前一亮,赶紧将答案说了出来,喜得那个秀女连连拍手,拿了彩头回来不停道谢:“多谢姐姐指点,没想到姐姐如此精通汉文化!别说王君了,就是我呀,见了这等才女都心动得不行呢!” 这一番恭维说得想谢晴柔心花怒放,青杏趁机又把她夸赞了一番:“我们主子自幼就学习汉文化,诗词歌赋都样样精通,更不用说这小小的灯谜了,告诉你们吧,这些灯谜呀都是主子一个人连夜写的呢!” 第370页 此话一出又是一阵啧啧赞叹之声。秀女们也动起了想要巴结谢晴柔的心思,纷纷将手里的灯谜说出来让她帮忙。 “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 “是个‘伐’字。” “差一点六斤。” “是个‘兵’字。” 秀女们得了彩头后都欢呼雀跃,对谢晴柔更是称赞有加,纷纷被她的才情所“折服”。 谢晴柔从进宫以来从未像今晚这么畅快过。被人高高捧着天上的感觉让她有些得意忘形了。开始的时候对于自己一个人通宵出这些灯谜还有些心虚,现在却侃侃而谈:“是啊,写了整整一夜,到现在我的手腕都还隐隐作疼呢!” 谢晴柔被众人拥簇着,如众星拱月一般,成为了今晚比天上的圆月更光彩夺目的存在。这时又有一个秀女来请教灯谜了: “姐姐,你看这个,‘秋波横送,细语直传’,我怎么想都想不出来,可我又想要那个扇坠子的彩头,你能告诉我吗?” “这个简单……” 谢晴柔耳边并没有预期的答案传来,她微微一偏头,发现青杏正在帮着摘灯谜,于是用力咳嗽了几声,青杏一转头对上了她焦急的眸子,赶紧一路小跑了过来。 “咳咳……你的谜面是什么?你……你再说一遍。”谢晴柔为了掩饰自己的慌张又问了一遍。 青杏听后俯在她的耳边告诉了她答案。 谢晴柔定了定神,微笑道:“这个呀不难,是个‘罢’字。” 而这一次,预料中的赞美之词却没有及时出现,难道是谜底不对?谢晴柔疑惑地转身朝青杏望去。 只见青杏“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全身都在发抖:“主……主子,您怎么……” 谢晴柔:“……” 她不明白青杏这是闹的哪一出,而此时周围的秀女们也纷纷跪了下来,她们一个个如临大敌,脸上皆是惶恐之色。 内监头领也在这个档口赶了过来,他离着老远便用颤抖而尖细的声音嘶吼道:“大胆!竟敢口出狂言!” 谢晴柔更迷惑了,她不知所措地站在院子中央,如一只受惊的小白兔般瞪着无辜的大眼睛。 内监头领行至跟前愤怒地甩了一下拂尘,大口喘着气:“好大的胆子!竟敢……竟敢诅咒王君!” 谢晴柔虽然还是不明就里,但这诡异的气氛和内监头领愤怒的神情,还是把她唬住了,随即也“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你刚才……你刚才说什么?”内监头领用拂尘指着地上瑟瑟发抖的谢晴柔。 虽然这帮秀女以后谁能得圣宠还不一定,不敢轻易得罪,但是如谢晴柔这般的,现在已经被打入地狱了,所以也没有必要再跟她客气。 “我……我没说什么啊……”谢晴柔努力回想着自己是否有不妥的言辞,但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出来哪句话能担得上“诅咒王君”的罪名。 这时青杏从不远处跪着爬了过来,她的头紧紧贴在手背上不敢抬起来,颤颤巍巍道:“内监大人……主子,主子她说……说……北伐兵罢!” “我没有!”谢晴柔猛地直起了身子怒目瞪向青杏,而后又朝内监头领跪行了两步:“内监大人,我没有!我没有说!” 内监此时倒是一脸淡定,他看都不看她一眼,而是等着青杏开口。 “您刚才明明说过的,就是……就是四位主子的灯谜。” 这时的谢晴柔才猛地回过神来,原来她是被算计了! 但她搞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青杏会背叛她,又是从什么时候起了异心的呢? “我……我虽然帮她们说出了谜底,可是……可是答案不是你在背后告诉我的吗?”谢晴柔也顾不得丢脸了,极力辩解道。 可青杏却不认了:“主子,您也太抬举奴婢了,奴婢自小生于穷苦人家,温饱尚且艰难,怎么可能懂得灯谜这些东西呢?而您是这些秀女中公认的才女,您……您怎么能冤枉奴婢呢?” 谢晴柔此时脑子里一片空白,慌乱中她努力回想着事情的经过,一切都是因为看到了青杏会做灯笼,她才想到要开元宵灯会的。 她紧紧抓住内监头领的裤腿:“内监大人您听我说,我是被算计的……那句话不是我说的……灯谜,灯谜也不是我写的……是她……” 谢晴柔愤怒地指着青杏:“是她!灯谜都是她写的!” “主子……您怎么能如此污蔑奴婢呢?” 青杏说着止不住地哭了起来,不住朝内监头领磕头:“内监大人明鉴呐!奴婢哪里会什么灯谜呀!奴婢家里穷,每逢元宵节家里都是做些灯笼拿到集市上去卖贴补家用的,昨日奴婢因思念家人就偷偷做起了灯笼,哪知被主子看见了,就让奴婢做来办元宵灯会,她还说……还说灯谜不用奴婢操心,她的母亲是中原人,最擅长这个了。不信您问问其他人,大家都可以作证的,她说通宵写灯谜写的手腕都疼了……” 内监头领望向跪着的其他秀女,她们吩咐附和道:“是的,我们都听见的……” 谢晴柔此时百口莫辩,她看着青杏那副柔弱无比的模样,气得直接从地上站了起来,她走到青杏面前颤抖地指着她歇斯底里道:“说!是谁让你来害我的!是不是娜仁?说!是不是?!” 她疯狂地摇晃着青杏的肩膀,吓得青杏不住朝内监头领喊救命,那副无助惶恐的模样,任谁见了都能生出三分怜惜出来。 第371页 此时内监头领大喊一声:“来人呐!”守在外面的侍卫便如潮水一样涌进了原本就拥挤的院子。 北、伐、兵、罢。 此时边疆战事正酣,鼓舞士气都还来不及呢!身为秀女的谢晴柔竟然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就算王君此时不在宫里,不能亲自治她的罪,这番罪行也足够让她一直呆在大牢里了。 可怜谢晴柔进得宫来还没有见上君面就被后宫里暗流涌动的宫斗给淘汰了。 …… 翌日,清晨的太阳路过琉璃碧瓦的屋檐时,一群秀女自发地来向娜仁问好。 虽然秀女之间没有等级之分,但身份背景和心机手段摆在那呢,提前找一个靠山依附不失为一个聪明的举措。 所以当娜仁看上青杏欲带她走,抓住她的手塞给她一块上好的白玉的时候,青杏就迅速更换了效忠的对象。 她同娜仁一起演了出“苦肉计”。当她言辞切切地说要跟着谢晴柔、不畏强权的时候是多么令人感动,殊不知这不过是为了麻痹谢晴柔的权宜之计罢了。 外面的秀女等得有些着急了,一人上前来问青杏:“你通传过了吗?我们姐妹几个想来看看娜仁姐姐。” “我家主子她……”青杏吞吞吐吐:“她今日身体还是不大好,诸位主子请先行回去吧,等改日,改日我家主子大好了再邀各位来聚……” 诸位秀女原本以为娜仁称病是权益之策,没想到是真的身子不爽利,只得悻悻地离去。 谁知刚行至门口就听见里侧传来杯碗破碎的声音,碎瓷崩裂的尖锐声犹为刺耳,且一声高过一声。 青杏见状赶紧出来打圆场:“是……是主子养的几只猫儿打架,兴许是碰坏了花瓶器物,奴婢这就去看看……” 说完就朝里屋奔去,刚至门口就差点被一块飞溅出来的碎瓷片划伤。 她后退了一步,试探性地朝里唤了一声:“主……主子?” “滚!别进来!”娜仁惊叫一声,接连又有几只茶杯飞出来炸响在门口。 青杏退后了好几步,转念一想又硬着头皮上前去把房门关好,就在两扇门快要闭上的时候,青杏按耐不住好奇心朝里瞄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惊得她差点没抓住门扳手——屋内娜仁站在一层碎瓷片中,微微低者头,她的整张脸上都是鬼魅一般的鲜红色! 第255章 卑鄙 凤城东正欲转身,匆忙间看到雾气中有一匹马横冲向他而来。 他定睛一看,只见一对异色的眸子在一片氤氲中闪着凌锐的光华。 怎么是她?! “快!绕到后面去!”夏青溪大喊了一声。 凤城东瞬间就领会了她的意思,二人将军队分成两拨,他负责南侧,夏青溪负责北侧,整个队伍如一股洪流被分流成了两支,源源不断向后方汇合而去。 夏青溪瞅准时机,下达了点火的命令,借着山里的雾气,一颗颗火药弹在远处炸开,每一声巨响都伴随着士兵的惨叫和战马的嘶鸣。 夏点尘的军队被打得措手不及,军中一片混乱,哀嚎遍野,伤亡惨重。他们甚至都不明白这些火药弹是从哪里来的! 明明一路追着凤城东过来的,就算不交兵,也可以使其狼狈逃窜。 但现在夏点尘却有些看不明白了,难道凤城东的慌乱都是装出来的?莫不是早早就做好了后手,故意引诱他们至此? 夏点尘来不及多想,迅速判断了当前的形势,带领军队一路撤退回了云城。 一回去就火急火燎地向夜桀汇报了情况,心里的担忧也一并道出:“陛下,若他们将火炮一路开到城门口,到时候几十门火炮齐发,恐怕……恐怕……” 如今西雍的拥有最先进的火器,以往火炮笨重不适合运送,如今经过夏青溪的改良,更加小巧的炮型被运用到战场,而云城就是这批火炮的首战。 夜桀一言不发来回踱着步。夏点尘心里焦急如乱麻却又不敢吭声催促,只得在心里不住叹气。 他们虽然人数众多,但若云城失守势必会重重挫伤将士们的士气。 面对冷冰冰的火炮,夏点尘的心就如在油锅里烹着一般,此时他终于忍不住了: “陛下,此刻……除非神仙下凡,否则我军……我军就……唉!” 夏点尘的这句“神仙下凡”倒是给了夜桀启发,他突然间就想到了一个应对的办法。 “去,将城里的道士都找来!” 夏点尘:“……” 都这个时候了,找道士又有什么用呢?看到夜桀胸有成竹的样子,夏点尘只好半信半疑领命去了。 夏青溪改装的火炮虽然轻便了不少,但一路开过来还是用了不少功夫,西雍军在云城不远外安营休整,准备明日一早就攻打城门。 “王君可知您来了?”凤城东试探道。 夏青溪却一脸揶揄:“凤副将管的倒是宽泛……” “末将不敢!”凤城东赶紧赔礼,“末将只是担心您的安危……” “管好你自己行了,你可千万别多事。他若知道我来了,我明日还能跟你一起领军攻城?” 夏青溪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平日里勇猛无比的凤城东,婆婆妈妈起来倒是一点儿也不含糊。 她怕再生事端,就将此行的目的告诉了他:“这支火炮队可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我一定要站在最前面看着他们取胜!” 第372页 凤城东也只好打消给夜川送消息的心思,对于夏青溪,他是信任的。无论是在军中还是朝中,他都坚信她有这个能力领导他们走向胜利。 …… 翌日一早,西雍的火炮远远地列好了队阵,黑漆漆的炮筒冰冷又威严,一座座火炮如地狱来的使者一般,满满的都是死亡的气息。 然而打头的夏青溪却气得捶胸顿足,迟迟没有下达攻击的命令。 夜桀这个人,当真称得上“枭雄”这一称号。只要能赢,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为了抵御火炮的攻击,竟然命人在城门的各个方向挂上了先帝洪安帝的灵牌。 至于这些灵牌,是个人就能看出来是刚刚做好的,只不过是找了几个道士现写上了“先祖洪安皇帝之灵牌”而已! 可就算假得出奇,它还是成功的阻止了西雍的炮击。 被如此拙劣的手法拿住,叫夏青溪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虽然天下人皆以为洪安帝是夜川的兄长,但夜桀却是为数不多的几个知道内幕的人之一,夜川与洪安帝实为父子。 在城门上挂上父亲的灵牌来威胁敌军以求自保,虽然卑鄙了些,但却是相当有成效的,试问天底下有几个儿子愿意炮轰老子的灵牌的! 夏青溪气得牙痒痒,愤愤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洪安帝是他老子,难道就不是你老子了?卑鄙!无耻!” 凤城东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上前好奇地问道:“您说什么?” 夏青溪正在气头上,扬起马鞭调转马头,嫌弃地瞥了他一眼:“管好你的嘴!” 马儿穿过军队正欲往后方大营而去,此时迎面打马上来一个熟悉的身影,风尘仆仆,甚至铠甲上还凝着晶莹的晨露。 夏青溪连一眼都没有多看,径直从他身边擦马而过,一声嘹亮的“驾”久久回旋在马蹄踏出的尘土上。 虽然凤城东没有传消息,可夜川的耳目遍布军营,当他得知夏青溪在这里的时候,就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他刚到军中就听说了灵牌的事情,也难怪她会黑着一张脸绝尘而去了。 夜川整顿好队伍,命他们先行撤退、就近扎营,又将军中事宜安排妥当后才往大营而去。 …… “你来得倒是及时!” 刚一掀帘就被夏青溪揶揄了一句的夜川一脸的委屈,他走过去从背后一把抱住了她,将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我错了……” 夏青溪转过身去瞪大了眼睛望着他,明明是那夜桀卑鄙,这又关他什么事?! “你哪里错了?”她没好气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夜川又将她拉回怀里:“但是,只要你生气了,肯定是我不好……” 夏青溪:“……” 还头一次见这么往自身揽事儿的,夏青溪赌气地推了一下他的胸膛撇了撇嘴:“你说,身为帝王,怎可卑鄙至此?那洪安帝虽然是你老子,可那也是他老子呀,竟然拿死人的灵牌来挡炮,这这这……真是……” “真是厚颜无耻!”夜川一脸认真,帮腔道。 “对,厚颜无耻!” 见她把嘴巴噘得老高,小脸儿都涨的微红,夜川抓住她的小手轻轻摩挲着,“溪儿可听说过‘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 见夏青溪没有说话,他继续道:“普通人卑鄙,那叫卑鄙,但他作为帝王卑鄙,就不是卑鄙了。” “你到底站哪一边的?”夏青溪给了他一个大白眼,嘴巴噘得更高了。 夜川执起她的手背轻轻吻了一下:“别说站哪一边了,我整个人都是你的,”他勾起她的下巴呢喃着俯下身去:“心也是你的……” 夏青溪一偏头躲过了他的唇,他小心地揽过她轻轻抚摸着后背宽慰道:“我是怕你想不开,你辛辛苦苦那么久,就等着这火炮营旗开得胜呢,没想到却被这么拙劣的招数逼退了回去,换作我我也生气。” 这句话是说到了她的心坎里,她将头往他怀里埋了埋,哼唧了一声:“嗯……” 夜川继续宽慰道:“别担心,有我呢!不会让你的努力白费的。” 夏青溪一听来了精神:“你有办法?” 夜川不置可否,闭上眼睛将脸往她眼前凑了凑,并用手在上面点了两下。 她敷衍地在他脸颊上啄了下,迫不及待:“什么办法?快说!” 而他却无动于衷:“不够。” 她只好又亲了几下,而他依然眼睛也不睁一下:“还是不够。” “我们……我们是来打仗的,纵横捭阖,攻城略地,不是来……来那个啥……的。”夏青溪耳根有些发烫,支支吾吾。 夜川却打横将她抱起放到榻上,他的嗓音沙哑又有磁性,像猫爪一样抓在她的心上:“我就是来……溪儿,我就想从你的……” 他欺下身来,将后半句呵在了她的耳边,夏青溪听完全身如电流涌过一般,在迎上他深邃的眸子后瞬间就沦陷了。 帐内一片旖旎,春光无限。 第256章 向水坎低头 这日盈歌照例来给次仁赞普取药,接药的时候手一抖没有拿住,药材都散落到了地上。 盈歌一面道歉一面蹲下来一粒粒将药材捡起来。 盈歌却捏着下巴沉思了片刻,“看来得抓紧了,你若有个三长两短的七爷回来得发疯,七爷发疯了主子就不好过,我们这些当差的也别想有好日子过,唉!” 第373页 “你不必为我烦忧,我能活到现在已是赚了,每多活一日,对我而言都是莫大的恩赐,假如那天我不行了,也请你告诉姑娘,盈歌这一辈子值了。” “要说你自己说去!水坎又不是你们的传话筒!”水坎没好气地叫住了正好起身离去的盈歌,往她手里塞了一包药粉:“这次用个黑色的吧,黝黑黝黑的小脸蛋呀,想想就带劲儿呢!” …… 一连几日,娜仁都没有出门,送进去的饭菜也都被扔了出来。 每日到了用膳时刻都会有饭菜碎瓷铺散在门口,一片狼籍。 按理说谢晴柔被打入了大牢,在这批秀女中唯一有希望封后的只有娜仁了,此时正是拉拢心腹培养羽翼的最佳时机,而她却一直称病闭门谢客。 久而久之,猜测之声四起,传得神乎其神。 在王宫里,流言走得比鸟儿飞得都快,渐渐的,娜仁病重的消息越穿越广,长此以往,别说见圣争宠了,就连露面的机会都难。 此时的娜仁焦急万分,千里迢迢来到这里,还没有见他一眼就要结束了吗? 不行,决不可以就这样放弃! 她绞尽脑汁,努力将这王宫里所有的人都在脑海里过一遍,突然,她想起了一个人。 所谓病急乱投医,在此情况下,也只能死马当活马了,说不定死局里能出现一步活棋。 …… 寒风料峭,薛姨娘抓了抓斗篷的帽檐,趁着夜色进了娜仁的院中。 只见娜仁穿着长袖的衣衫将手紧紧缩进袖子里,头上戴了个帷帽,脸也被裹得严严实实。她迟疑着打量着眼前这个人,竟然忘了行礼。 直到青杏在一旁咳嗽了几声,薛姨娘这才回过神来:“民妇……民妇参见公主。您这是……” 娜仁将头往门口的地方歪了歪,青杏会意上前去讲门关严。 娜仁这才焦急地问道:“你可曾听说有什么药能改变人的肤色的?” 薛姨娘:“……?!” 这倒把她问住了,若是问她哪个宫里猫儿跑了狗丢了什么的她定是知道的,而这些关于医学上的,她却是一窍不通,不过说到医学…… 薛姨娘猛拍了一下大腿,故作神秘状:“公主可知咱们王宫里有位神医?” “神医?”不知为何,一提到这个词,娜仁的脑海里浮现出的是一个扎着羊角辫儿的孩童的脸。 “这个神医啊,能起死人肉白骨,医术高着呢,若您有什么难处,不妨去请教一下她,只是……只是传闻这神医脾气古怪,从入得宫来只为王姬一人看过病。” 薛姨娘完全没有发觉娜仁的异样,越说越起劲:“不过呀,这世人皆贪财,您只要备好厚礼,不愁这神医不为所动……公……公主?” 娜仁呼吸有些急促了起来,她突然抓住了薛姨娘的胳膊。哪知情急之下,一双墨绿色的手却不小心露了出来,薛姨娘不经意瞄了一眼,竟“啊”地尖叫一声,吓得连连往后躲。 娜仁赶紧将手收了回去,迟疑一下又上前一步:“你口中的神医可是个女童模样?” 薛姨娘惊魂未定,她颤抖着连连点头:“是,是……是个女童的模样……” 原来是她! 娜仁早该想到的,夜川所在的地方,怎么能没有水坎呢?可是她与水坎在北狄的时候就结过梁子,二人水火不容,如今再去找她帮忙,想想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可娜仁毕竟是娜仁,是那个经过蚀骨灼心之痛的娜仁,向人低头这种小事,于她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 几日后,草药房的院子里便跪了个头戴帷帽的妇人,屋里的水坎看着桌上小木盒子里装的雪莲草犯起了嘀咕。 东西是好东西,但院子里的却不是什么好东西。 水坎可是个记仇的人,当初在北狄被娜仁弄坏的药那可不是一支雪莲草就能扯平了的。 “神医大人,您大人有大量,还请您原谅娜仁从前的鲁莽,我知道,一支雪莲草并不算得什么,但我已经派人去北狄搜罗稀缺药材了,要不了多久定会有更珍贵的药材孝敬您的。” 娜仁将帷帽摘下来,露出泥巴一样暗灰色的脸,不住地磕头哀求。 水坎本来是想到院中看热闹的,曾经被誉为北狄最尊贵的公主,如今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狼狈样子一定很有意思。而水坎绝对不会放过身边任何一件有意思的事。 可行至院中的水坎却惊喜地瞪大了眼睛,她围着娜仁仔仔细细转了两圈,嘴里啧啧之声不断,“乖乖,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夏青溪走后,水坎对于“要不要整她”这句话深以为然,所以她要将手头上所有使皮肤变色的药都在娜仁身上试了一次。 这次给娜仁下的药是使皮肤变黑的,没想到她竟然对着种药有天然的抗药性。本应是黝黑的皮肤此刻却是泥土的灰色,这对水坎而已无异于捡到宝了。 这剂药中有一味明黄子,她本打算给盈歌配入药中,可明黄子性烈,一时又找不到别的药材来中和它,倘若娜仁真的对这味药有抗性,那她的血倒是不错的药引子。 娜仁见状本能地往后仰了仰身子,不知水坎到底想要做什么,她深深喘息了一下后就像下定了决心一般,俯身磕头:“若娜仁有什么可以帮到神医的,请神医尽管吩咐,娜仁绝不推辞。” 第374页 “哈哈哈哈……”水坎在她面前兴奋地跳来跳去,不停拍着手,“这,这可是你说的!” “只要神医能治好我这怪病,娜仁一定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娜仁赶紧表明衷心,在她眼里,只要能恢复容貌,哪怕减寿十年也在所不惜。 “好,一言未定。”水坎将她拉起来带进屋里,打算好好跟她谈谈条件。 “水坎给你把病治好,你给水坎试药,如何?” “试药?”娜仁有些迟疑了。 “怎么?”水坎一脸不耐烦,鄙夷地望向她:“后悔了?” 娜仁心一横,生怕水坎不给她治病了,急忙道:“没有没有,我愿意。” “你只需帮我试三味药即可,一味药三日,九日后我包你顽疾尽除,而且比以前更娇美,到时候你的小脸蛋呀,啧啧,保准主子见了都挪不动腿儿!” 水坎眼睛都眯成一条线了,完全不顾面前的娜仁娇羞的样子。而这番话也恰巧说到了她的心坎里去,只要能得到他的青睐,试药又算什么呢? 第257章 落入圈套 夜川也有样学样,找来道士高僧连夜赶制了数枚灵牌。不同的是,他的灵牌用料考究,做工精细,连字都是用金粉写就,一看就精致肃穆透着皇家的威严。 夏青溪看着这些漆黑油亮的牌子,瞬间就明白了他的用意,不由得发出赞叹:“乖乖,这你都想得出来,不愧是……” “不愧是你的男人。”夜川接过话,伸手就想揽她的腰。她敏捷地一闪,躲过去后又用嘴驽了驽灵牌,“你干嘛?祖宗看着呢!” 谁知他却不依不挠:“别担心,祖宗如果看见我们恩爱也会替我们高兴的。” 夜川将她揽过来搂在怀里,手心顺势而下,触碰到她紧翘的臀部揉捏了起来。 “云戟……”她将头埋在他的胸口哼哼道。 “嗯……”他并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 “在这里……不行……”她的头埋得更深了。 “乖……”平日里他都是百依百顺,唯独在这事上霸道又固执,只要他想,他总是竭尽所能。 …… …… 夜川派人在云城四下散播消息,说是祖宗的灵牌被盗了,现在城外挂着的是贼人留下的假灵牌。 虽然百姓们不会去想,这小贼偷盗灵牌到底做什么用,但在热闹和流言面前,劳苦大众们总是不会让人失望。 当然这个留言也传到了夜桀的耳朵里,他再怎么声明手里的灵牌是真的,百姓们也会受先入为主思想的左右,心里还是相信真的被偷走了。 没有了灵牌做保护,西雍军终于可以放开手脚了。 西雍的火炮又整整齐齐一字儿排开在城门口,打头阵的是一帮道士和尚,他们嘴里念念有词,肩头扛着制作精良的灵牌。 锦荣一马当先,在城外叫嚣道:“你们丢的灵牌我们王君帮忙寻回来了!赶紧打开城门请进去吧!” 好一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夜川与洪安帝的父子关系是背地里的,是隐晦的皇家秘闻,而夜桀与洪安帝那可是摆在明面上的父子。现在老子的灵牌就在城门口,作为儿子若不把它迎进来,一定会落人口实。 “陛下!现在我们当如何?”夏点尘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他们……他们这是在逼迫我们开城门!若我们不开,到时火炮一响,云城岂不是……岂不是……唉!” 夜桀心里明白,现在城墙上挂着的“假”灵牌再也阻挡不了西雍前进的步伐,而战况的转机,说不定就在于这几块灵牌上,他一定要好好利用。 他低声交代了夏点尘几句,只见夏点尘高呼一声:“陛下英明!”便去部署了。 夜桀亲自登上云城高高的城墙,他看到不远处一排火炮张开冰冷的大口正对着这里,锦荣还在阵前不断挑衅叫嚣,黑漆漆的士兵压在城底下,随时都准备冲锋陷阵。 “十九叔!”夜桀高喊一声,这个称呼仿佛一下子把人拉回到他们同在玥国的时候,那时他还是安王,那时,a他还是晋王。 “十九叔不辞辛苦追回了灵牌,朕甚感欣慰,只是灵牌乃我皇家尊贵之物,还请您亲自护送进城!” 话音刚落,城下的西雍军便起了细微的骚动,这时夜桀又补充道:“为了表示诚意和对先祖的尊重,还请十九叔屏退左右卸甲而往!” 这话搁在剑拔弩张的战场上虽然过分,可句句在理! 夜桀将这个皮球又完美地踢了回来——既然你手里的灵牌为真,那么同为先祖后人,理应护送进城。 这下西雍军躁动得更厉害了,特别是阵前的锦荣,面对如此要求竟无法反驳,只得烦躁地拉着马绳不停原地打转儿。 位于军中的夏青溪一把抓住了夜川的胳膊:“别去,他肯定在耍花样!” “放心,我自有办法。”夜川拍了拍她的手,宽慰道。 城墙上的夜桀将这个小动作完全捕捉到了眼里,那个裹在铠甲中的娇小身影,猛地一抬头,一双异色的眸子如宝石般熠熠生辉。 是她! 夜桀的心里咯噔一下。 他望向她的方向,四目相对的瞬间,谁也不愿屈服,一方是贪恋与汲取一方是不屑与孤傲,就在二人目光交锋之际,夜川已站在城门下,双方士兵呈剑拔弩张之势。 第375页 “孤说到底也是夜家的子孙,护送先祖灵牌也是应当的,只是你这个正统子嗣就这样站在城墙上看着,有些不妥吧!” 这句话说的在理,既然重视灵牌重视到需要别人来护送的程度,那么身为皇室的正统子孙,出城相迎也是理所应当的。 夜桀被反将一军同样无话可说。 这时轮到玥军开始骚动了。 城门缓缓打开后,夜桀当着众将士的面脱掉铠甲,同夜川一道护送灵牌进城。 “王君!”锦荣急的大叫一声,只见夜川淡定地挥了挥手,头也没回地进去了。 城门轰然关闭,守在外面的西雍军都捏了一把汗,特别是阵前的锦荣和队伍后方的凤城东。他们此时大气也不敢出,时刻关注着城门口和城墙上的动静,火炮手也已做好了随时点火的准备,就等着王君出来的那一刻。 二人护送着灵牌一路朝里走去,道路两旁的玥国士兵攒紧了手里的武器,只等着一声令下就上去将夜川这个不速之客捅成筛子。 他们身体周围仿佛散发出不同的气场,瞬间实体化之后在做着此进彼退的较量,每走一步,气氛便紧张一分,绷着的那根弦也越拉越紧。 “十九叔孝心可表,朕心甚慰。”夜桀看向前方,缓缓走着,缓缓说着。 在紧张得空气都要被撕裂的气氛里,高手过招大概就是如此吧。 夜川气定神闲:“跟贤侄比起来,孤不算什么,孤只是将先祖的灵牌送进来而已,而贤侄却还得将叔叔送出城去,这才是孝心可表,孤心甚慰。” 正说着,前方接灵牌的人已经在候着了,在场所有人心里的弦都崩得紧紧的,终于到达了极限,砰地一声炸裂开来——夜川趁着交接的空档,一个急转身擒住了夜桀的胳膊,“贤侄,请吧。” 城内将士见夜川“挟持”了主帅,操起兵器就跟在他们的身后,连呼吸都不敢放开,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战斗一触即发! 夜川仅仅抓住夜桀的胳膊,脚步不由得快了起来,直朝城门的方向而去。 到达城门口的时候,守门的兵卒并没有开门,而是仅仅抓住门闩紧张地盯着夜桀。 “贤侄,请吧!”夜川又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夜桀蹙眉沉思了一瞬,朝守门兵下达了命令:“开门!” 然而就在城门打开的一瞬间,城墙上突然狼烟四起,各个城门的将士接到信号后,如潮水般涌出来朝西雍军杀了过去! 紧急关头,凤城东一声令下,火炮手点火攻城,火炮终于在城墙上不断炸裂开来。可城内的士兵全都鱼贯而出与西雍杀在了一处,此时的云城已是一座空城了,城门如同虚设,火炮再一次失去了实质性的意义。 夜川趁着混乱,上马杀了出去,锦荣见状率兵过来掩护,但夏点尘却不知从哪里突然冒了出来,指挥士兵将他们团团围住。 就算姜携过来支援但终究是寡不敌众,他们奋力冲出包围圈后且战且退,被逼退到一处丘地之中,此时埋伏在这里的玥军仿佛从天而降,又将他们围了个密不透风。 此时夜桀亲临前线,指挥着主力军同凤城东带领的中军正面作战。双方奋力拼杀,无数士兵就此倒下,将忠魂永远地留在了这片赤诚的土地上。 这场鏖战旷日持久,而夜桀似乎并不在乎战斗的输赢,他唯一的目的就在于拖住对方的主力,留给夏点尘和伏军足够的时间去对付夜川。 夜川虽然骁勇善战,但终究是寡不敌众,锦荣在负伤后,他们的队伍遭受了史无前例的危机。 玥军步步紧逼,在夏点尘封侯拜相的承诺中,士兵们各个勇猛无比,一点点缩小了包围圈。 锦荣浴血奋战,大吼一声:“王君!倘若今日锦荣战死在这里,就当是为国捐躯了!” 夜川的铠甲上也沾满了鲜血,此时已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他的体力逐渐不支,他能明显地感觉到生命正在一点点儿流逝,此刻支撑他的唯有坚强的信念。 一定要活着回去!西雍的人民在等着!她也在等着! 当挥剑的手开始颤抖,脚底不再稳健的时候,夜川眉峰上流下的鲜血令他的视线都模糊了起来。 难道要在这里结束了吗? 他问自己。 第258章 两军的僵局 就在夜川进退维谷之际,一支援军竟然从天而降,这支骑兵人强马壮,战斗力非凡,打头冲在前面的正是夏青璃! 夏青璃二话不说率兵直接冲了进来,把玥军的包围阵势完全冲乱,铁骑所到之处,所向披靡,整个战场皆被踏平! 这支骑兵是由号称草原上最强壮的民族北狄人组成的。夏青溪从王宫出来的时候一路向着阴山北部进发,为的就是去招募这样一支铁军。 西雍与玥国兵力相差悬殊,若想在此战中获得先机,必须有一支强硬力量的队伍。 北狄骑兵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在金钱的利诱之下,为谁效力似乎变成了一个不那么重要的问题,自古重赏之下出勇夫。在夏青溪将重金交于乌拉特厚旗头领的时候就再一次证明了,这个道理放在什么时候都行得通。 夜川趁机整顿好队伍进行了反扑,虽然双方人数人存在差异,但一方是精锐部队蓄势待发,一方是毫无防备又经过漫长的鏖战,高下立见。 第376页 玥军苦苦应战,直到士兵们连举刀都感到困难的时候,夏点尘终于意识到,此刻唯一的出路便是撤逃。 他来不及整顿队伍,留下残兵独自向南逃窜而去,夏青璃乘胜追击,全歼玥军主力。 这一战西雍大获全胜,玥军收拾残部退守至冀州。 冀州是京都的门户,依山傍水,易守难攻,所以夜桀选择退守在这个战略要地。 虽然当初六十万大军如今勉强剩下一半,但实力尚存,更何况冀州是他们最后的阵地,势必会背水一战,实力仍不可小觑。 夜川在攻下云城及南部三城后,将此作为大后方交予夏青璃镇守,率领主力军在冀州北侧安营扎寨准备决战。 此战非同小可,是两国开战以来最关键的一战,关键到直接决定着两国的命运。所以双方都不敢轻举妄动,皆步步为营稳扎稳打,时刻盯着对方,努力寻求其弱点。 …… 这日,夏青溪到营中的习武场练箭,恰好锦荣也在,他将手里的弓拉满朝旁边的姜携抱怨道:“这都三日了!为何还没有听到王君的动静?整日盘踞在这,何时才是个头?!” 锦荣将怨气尽数撒在了离弦的箭矢上,嗖地一声箭矢正中靶心。 姜携也将弓拉满,眯起了一只眼睛:“咱们跟随王君这么久,你还不了解吗?王君他只打有把握的仗!” 嗖地一声,姜携前方的靶心上也插上了一支箭矢。 锦荣似乎有些懊恼:“道理我都懂,只是这一天天地等下去,我着急!” “你急什么?你夫人都没急。”姜携又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 他与锦荣是同乡,与他夫人也是旧相识,知道她夫人有个孪生姊妹就在这附近,于是就玩笑了一句。 谁知锦荣却当真了:“你怎知我夫人不急?前几日的信中她还说若有一日能天下大同,冀州归了西雍,她也可时时见上阿姊,毕竟阿姊和姊夫就在冀州城外不远的白露镇上做生意……” “此话当真?” 锦荣和姜携光顾着说话,并没有注意这时进来的夏青溪,被她这么一问倒有些愣住了。 “当……当真啊!”锦荣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连行礼都忘了。 夏青溪却如捡到宝一般,异色的眸子星光涌动:“我有一事想请你家夫人帮忙,不知锦将军可否舍得?” 锦荣片刻迟疑后面色凝重,单膝跪地双手抱拳:“能帮上王姬的忙是她的福气……我锦荣若有幸长命,定修书立传歌颂她的功德,请王姬下命令吧!” 夏青溪虚扶了一下他,“你派人将她接过来,我要同她一起去拜访阿姊。” “那接下来……?” “接下来一起拉家常啊!”夏青溪疑惑地望了眼锦荣。 锦荣:“……” “哦,”夏青溪仿佛突然懂了他的意思:“你放心,我会安排她在营中跟你团聚几日再回去的,我懂得……懂得……” 看着夏青溪有些羞红的脸颊,轮到锦荣不懂了:“不用为国捐躯?” “不用!” “就拉家常?” “就拉家常!” 锦荣:“……” …… 此时玥国境内南方直通冀州的山路上,一条特殊的队伍正蜿蜒在料峭的寒风中。这条队伍是由一个个大笼子组成的,每个大笼子上面都盖了曾厚厚的黑布。荒凉的山路上,呜咽的声音时不时从黑布内传出来显得诡异无比。 林洪走在队伍中间,一再催促着队伍加快前行。 …… —————————— 锦荣的夫人名唤春娘,不出两日的功夫便到了营里。 夏青溪亲自出营迎接,只见一妇人骑着匹枣红马而来。走至近前她娴熟地一跃而下,身型丰腴,头发浓密,面若银盘,生的浓眉大眼,虽然穿了件极为素淡的蓝底撒花裙,但浑身都透着一种妇人特有的富贵。 不愧是锦荣的妻子,马术竟然这么好。 还不等她行礼,夏青溪就抓过她的手道了句“快快免礼”。可她还是毕恭毕敬屈膝:“民妇参见王姬。” 虽然西雍百姓都以为王姬已经驾崩了,但春娘见了夏青溪非但没有表现出惊恐之色反倒大方得体,言谈举止也都透着涵养,这些都令夏青溪喜欢。 “别民妇了,等回去就封你做夫人!”她一点儿也不掩饰对她的喜欢。 “民妇惶恐,不敢舔居高位。” 夏青溪拉着她朝帐内走去:“锦将军战功赫赫,封妻荫子是应当的。” 她将春娘安排好后又亲自去了锦荣的帐中。 “您的好意末将心领了,但军中有军中的规矩。”锦荣前一刻还一脸严肃,后一刻就挠着脑袋嘀咕着:“将士们都枕戈待旦的,就我自个儿搂着媳妇儿睡……这……” “这是因为他们的媳妇儿没来!”夏青溪突然觉得锦荣这个直心眼儿有点可爱了,“本王姬命令你今晚去春娘帐篷内就寝,命令你该亲热亲热,该睡觉睡觉……呃……也可以不睡觉……这个看你们自己……” 锦荣已经石化在原地,夏青溪掀开帐帘正欲离去又回过头来补了一句:“若违抗王命,军法伺候!” …… “明日探亲的事都安排好了吗?” 被窝里夜川搂着夏青溪又往怀里紧了紧。 第377页 “嗯,”她吃吃地笑着,“你说今晚锦荣和春娘……他们……会做什么呀?” “调皮!”夜川低头吻着她的额头:“明知故问。” “哪有。”夏青溪辩解道:“我……我怎么会知道。” “真不知道?”夜川单手撑着床榻将身子覆了过去。 “不……不知道。”她的脸已经烫得令他的心都沸腾了起来。 …… 他们的帐篷离锦荣的很近,夏青溪的声音传过去的时候,不知那二人听到会做何感想。 …… 翌日,夏青溪一面为夜川更衣一面歪头哀怨地望了一眼床榻。 她低着头哼哼了一句:“都……都怪你……” “嗯……都怪我,都怪我,夜川抱住她请抚着她的后背柔声哄着。 …… 当侍卫抬着坏掉床榻往辎重营走的时候,恰好也遇到了另外两名侍卫抬着一床“光荣负伤”的床榻往这边走来。 两处人相遇愣愣地盯着对方,片刻后,一名侍卫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们是哪个帐的?” “王君帐内的,你们呢?” “我们是锦将军帐内的。” “锦将军?!” “嘘……”侍卫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将声音压得更低了…… 第259章 探亲 白露镇集市说不上热闹,虽然不远的冀州城前几日屯兵封城闹得人心惶惶,但只要战火没有烧到自家门口,百姓们除了多了饭后的谈资和走在街上莫名生出的一丝紧张之外,生活还是一切照旧。不过三五日光景。就连这一丝紧张,也随着小贩的叫卖和自己的讨价还价声被抛诸了脑后。 一个憨厚的少年站在卖鱼的摊位前,左挑又拣的迟迟没有决定买哪一条。 摊主是个精瘦的婆子,她将手往腰上一叉,终于忍不住发话了:“哎呦,我说大良,你看你都把我这摊上的鱼来来回回、翻来覆去倒腾好几回了,鱼皮都要被你弄掉了!你到底买不买嘛,你这样还让我怎么做生意?” “买!怎么不买?今天我家里来了贵客,嫂嫂说我那亲戚是当大官的!她正等着这鱼下锅呢!”被唤作大良的少年歪着头一本正经里透着股傻劲儿。 谁知这倒将卖鱼的婆子逗乐了:“说得就像你那亲戚是皇亲国戚似的,把我这老婆子啊吓得心肝都颤了!” “我要这条最大的!”大良并不理会婆子的揶揄,终于选定了鱼。 婆子一看真的来了生意,立马换了一副嘴脸:“哎呦,祝我们大良吃了鱼早日建功立业,成就一番事业,到时候啊,我摊上的鱼随你挑,不要钱,我请客!” “大娘,你真是个好人!”大良接过鱼付了钱由衷地赞叹了一句。 卖鱼的婆子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止不住地摇头叹息:“多好的孩子啊,可惜了,就是傻了点……” …… 春娘的阿姊名叫娇娘,她与丈夫在白露镇开了家酿酒的作坊,得知今日妹妹要来,特地将后院中埋了十几年的陈酿拿了出来,早早地等在门口。 马车刚停下,娇娘就上前来抓住马车梁伸着脖子往里唤着春娘的乳名。谁知先下来的是一个异色眸子气质非凡的妇人,娇娘一怔往后退了一步。 正愣神间,春娘也从马车上下来了,赶紧向她介绍道:“阿姊,这位是阿荣朝中的同僚左辅陈林陈大人的义妹小七,妹妹在王都一个人过活,多亏了小七时常帮衬着。” 听到这里娇娘赶紧行礼将夏青溪让了进去:“贵客快请进,民妇家里贫寒,让您委屈了。民妇这就去叫当家的来见礼!”如夏青溪这般貌美的人,她还是第一次见,所以时不时偷偷地抬头瞄一眼。 “不用这么拘礼,”夏青溪拦住了她:“咱们姊妹们说说话就行。” “这……”娇娘有些不好意思了:“民妇也没想到今日能来贵客,早知道我们就一同在门口迎接了……” 进门去是个不大的小院,院中一半的地方被一个简易棚户占据了。棚户下面摞着一坛坛酿好的酒,酒香隔着老远就能闻到。 夏青溪紧了几步走到酒坛旁忍不住伸手摸着这些粗瓷坛子。春娘见状赶紧解释道:“小七姑娘自小长在高墙大院里,鲜少出门,这些庄户人家的东西她第一次见。” 娇娘走过去殷勤地告诉她:“您别看这装酒的坛子糙了些,里面的酒香着哩!屋里呀,还有更好的呢!民妇早就将藏了十几年的陈酿拿出来了,到时请姑娘尝尝民妇的手艺!” 夏青溪开心道:“光闻着这醇香就知道阿姊的手艺非同一般,你这一院子的酒,就算卖给半个白露镇都够了吧!” “半个白露镇不敢当,”娇娘一说起自家的酒顿时来了精神:“不过周围所有的街坊邻居,客栈饭馆都从民妇这里买酒。不过……” 看着娇娘面露难色,夏青溪好奇道:“不过什么?” “唉……不过这酿酒的营生怕是以后不好做了……” 春娘看着阿姊露出了愁容,也关切地问道:“这是为何?” “前几日,城里突然就开始收粮食,”娇娘回忆道:“官府贴出告示,规定每户最多只能留半年的存粮,其它的必须都卖给官府。你说咱家就干的酿酒的营生,若粮食被征走,这酒还怎么酿……” 娇娘正说着,夏青溪抬头看了眼屋顶,上面的青砖瓦似乎动了一下,一顶草帽迅速隐没在了屋瓦之后。 第378页 “鱼!嫂嫂,鱼!大良最乖了,大良买了鱼!” 这时大良从外面拎着鱼跑了进来。娇娘赶紧拉着小叔子给夏青溪行礼:“快!快来拜见贵客。” 大良抬眼撞上那对异色的眸子时,整个身体就如电流蹿过一般。这个妇人跟他见过的任何人都不同,不仅生得极美,身上的气质更是独特,如兰花般清雅高贵却又不清高,卓逸中又透着平和。 见他呆呆地望着夏青溪,娇娘意识到失了礼数,赶紧推了推他的胳膊不住地跟夏青溪赔罪:“贵客莫怪,贵客莫怪……小叔大良,他,他是从未见过您这般天仙似的人物,一时贪恋几眼……” “阿姊!”春娘见她越说越离谱赶紧制止了她。娇娘也意识到自己的话造次了,又慌忙解释:“不不不,贵客您别误会,我……民妇的意思是……是……” “无妨。”夏青溪笑着帮她解了围:“阿姊不必介怀。”说着就朝内堂走去了。 娇娘一把夺过大良手里的鱼,狠狠瞪了他一眼。大良被吓住了,低着头不敢吭声。 几人进了内堂坐下后,夏青溪率先开了口:“阿姊,我看大良年纪不大,虎口处却有厚厚一层茧子,他可是在习武?” “唉……”提到这个小叔子,仿佛戳到了娇娘的心病:“大良每日刻苦习武,就想着练就一身本领能建功立业,可数次参军都被官府赶了回来。” 军队不会收一个傻子去打仗,这一点夏青溪倒能理解。 娇娘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门又摇了摇头:“他小时候原本是个机灵的孩子,后来生了一场大病,烧了三天三夜,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不过,他也不是时时都傻,练武的也清醒些的。” 夏青溪握着娇娘的手询问道:“阿姊,我在王都认识一位神医,不如我将大良带回去,说不定就能治好了呢?” “这……”娇娘有些犹豫了。 都说长嫂如母,自从公婆病故后,娇娘一直尽心抚养这个小叔子,虽说傻是傻了些,但一家人在一起也算安稳顺遂。若他独自离家,面对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再说这病也不一定能治好,到时候再有个三长两短,怎么跟死去的公婆交代呢? 春娘看出了她的顾虑,宽慰道:“阿姊放心,我会将大良当亲弟弟一样看待,不会让他受委屈的。大良他做梦都想在战场上建功立业,万一治好了,他日能驰骋战场也算全了他的心愿。再说了,咱们都是自家人,阿荣一定会在军中多多照顾他的。” 娇娘虽然有些心动可又有些犹豫:“那……我跟你姊夫商量一下。” “不用商量了,让他去吧!” 这时进来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他头上包着块洗得掉色的头巾,一身粗布衣裳油腻腻的像没干净一样,一条麻绳扎在腰间,上面还挂了个盘得发亮的酒葫芦,走起路来里面的酒撞击着葫芦壁发出“哗啷、哗啷”的声音。 汉子进来朝夏青溪一抱拳,权当行礼:“有礼了!” 这个姊夫,一看就是个爽快人。 第260章 反胜为败 水坎看着桌上摆着的两个信封,一个是主子送来的一个是夏青溪的,她下意识地先将夜川的信封拿了起来,刚要打开就看见封口处一行小字:“先看她的。” 水坎无奈只好将其放下,打开了另一只。 “什么?让水坎去给一个傻子看病?!”水坎将信用力拍在桌子上,狠狠挤出一句:“没、门!” 她咬牙切齿地将剩下的信封打开,只见上面只有五个字:“按她说的做。” “啊——”水坎的内心是崩溃的:“你们!你们!欺人太甚了——” …… —————— 西雍大营。 风巽将头上的草帽摘下来一下一下地扇着,他已查到了玥军粮食辎重的贮存地点。 按理说,玥国拥有江南水乡这些粮食产量丰富的地方,前方打仗,粮草直接从南方运来就可以了。 但这场战役旷日持久,从初秋打到初春,几十万大军的粮食消耗是巨大的,很明显,玥国的粮仓已经空了,只能从邻近几个城镇征收粮食。 那征来的粮食放在哪里呢? 风巽根据娇娘无意间提供的、白露镇最近被玥国征收过粮食这条线索,顺藤摸瓜,查到了玥军的粮食在云城八门中靠近西侧定远门的附近。 夜川当机立断,派凤城东、锦荣、姜携分别率三路人马攻打东侧三门,以此来转移敌军注意力,夏青璃责率领北狄骑兵直取定远门。 凤城东亲自打头阵,一马当先冲锋在前,而锦荣、姜携到城门口后则亲自扶云梯,指挥将士们一同攻城。 身为将领的他们却冲在了最前面,亲力亲为、舍生忘死的行为感染了将士们,他们士气高涨锐不可当,打得玥军叫苦连天。 三门一下子便陷入到危机中,就在这个空当中,西雍火炮朝着定远门齐发。 当初玥军退守云城的理由还有一个,那就是这里的城墙是由糯米混着石灰做成的“糯米灰浆”制成的,其坚固程度比后世的钢筋水泥都要高。 火炮虽然对城墙的伤害极小,但城墙上的弓驽手却一个都没能幸免。 没有了防守人员的城墙,攻击起来就容易多了,再加上东侧三门遭遇重创,城内玥军更是应接不暇,不出一个时辰西雍军便攻破了定远门。 第379页 夏青璃带领北狄骑兵执火把而入,寻到粮草处将其付之一炬,漫天的火光映红了冰冷的刀剑,晕染了半边天。 士兵们也从定远门鱼贯而入。 勇敢向前吧!这是决定胜负和命运的一战! 胜,功成名就;败,魂葬他乡。 西雍的将士们高喊着“冲啊!”“杀啊!”拼尽全力奔赴生死的战场和无限的荣光。 他们在骁勇铁骑的冲锋下有如神助,玥国士兵被打得连连后退,溃不成军。 此时夏青溪将战戟高高举起奋力喊道:“将士们!决战的时候到了!” 他身先士卒,如箭一般冲入了滚滚硝烟中,士兵们也不甘落后,紧跟步伐疾速冲击。 这场旷日持久的战役终于要结束了!胜利就在眼前!只要再往前一步,再往前一步就可攻下云城,功成名就! “后撤——” “快撤!!” 就在西雍军以为胜利在望的时刻,前方传来了撤退的声音,只见方才冲进硝烟里的士兵们正拼命地往回逃窜,而追逐着他们的竟然是一排排全身漆黑的怪物! 夏青璃且战且退,刀戟打在他们身上除了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外毫无用处。 这些怪物看身型比成年男子还要高大强壮,有一人半那么高,通体漆黑,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类似铠甲的东西,刀枪不入很是坚硬。 他们五六个一组被铁链从腰捆绑成一排,胳膊上,手上,腿上全都绑着利刃,随着不断挪动挥舞,所到之处无一活物。 在这些庞然大物的反击中,原本占据上风的西雍军被玥军反扑,驱逐出了城门,他们仓皇而逃,连兵器掉在地上都顾不得捡,战况迅速扭转,胜负颠倒了过来。 不远处的玥军看着西雍军狼狈逃窜的模样举着武器哈哈大笑。 这场惨烈的战斗竟然给了人们一个意想不到的结局。 …… “陛下,你都没见,那西雍军被我们打得哪叫一个屁滚尿流,哈哈哈……”林洪肆意大笑,这些药人是他一手督办,又是亲自护送带到战场的,他们取得胜利就是对他最大的肯定。 由于忙着整修城门,玥军无暇追击,所以西雍军只撤退十里扎营。 两军又恢复了对峙的状态,各自整顿兵力以图再战。 …… 西雍大营。 夏青溪的眼睛里噙满了眼泪,看着全身是伤的夏青璃,她紧紧咬着嘴唇不说一句话。 “溪儿……乖……”夏青璃想抬手帮她擦掉眼泪,但终究是放弃了:“溪儿是……是大姑娘了,二哥不疼,别……别哭了……” “就是嘛!”水坎在一旁不耐烦道:“都是皮外伤,不过是多留了点血而已,又死不了人!” 水坎将夏青璃满身的伤痕就这么轻描淡写一带而过了,她有些怨气是可以理解的,大老远的被召回来给一个傻子看病也就算了,还弄来个只剩下一口气的夏青璃。 跑了这边跑那边,一刻也不得闲,搁谁身上都会有怨气的吧。 一言不发的夏青溪突然盯住了水坎,她的眸凉如寒冰,锐如利刃,扫过来的时候阴鸷地颤动了一下眼角。 “你……你瞪着我干嘛?又不是水坎伤的他,水坎可是他的救命恩人!”水坎辩驳了一句,夏青溪那个狠戾的眼神让她有点脊背发麻。 “伤我二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看着像人……又不像人。”夏青溪眉心拧了个疙瘩。 “水坎也没有见过,不过……”水坎起身换了个位置,被夏青溪那样盯着着实令她不自在,“不过看样子像是用特殊毒药炼制的药人。” “药人……?” “嗯,”水坎将一个用帕子包裹的黑乎乎的东西递了过去:“你看,这就是药人的皮肤,坚硬无比,刀枪不入。” “既然刀枪不入,那你手里这块又是怎么来的呢?”夏青溪疑惑道。 “从你二哥那弄的,你看这块皮肤边缘平滑,应该是自然脱落的。”水坎指着那块黑乎乎的东西道:“七爷你小心点,这玩意儿有剧毒,水坎一时半会儿也研制不出解药,你一个不小心那可是一尸两命!” 夏青璃听到这眼珠子咕噜一转紧紧盯着夏青溪的肚子。夏青溪一怔,脸一下子红了,难道……难道是…… 这时水坎又实力证明了是她想多了:“七爷,你万一……一个不小心把自己个儿毒死了,主子他肯定不会独活,这不是一尸两命嘛……” 这是两尸两命好不好?! 夏青溪白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将手里的东西举起来细细研究。 第261章 锦荣以身许国 一连几日,夏青溪都紧紧捏着那块皮肤茶饭不思。 期间两军小规模交战数次,但每次玥军都会放出药人守城,西雍军见之皆狼狈而逃。 “陛下,咱们的药人刀枪不入,所向披靡,就在刚才,又将西雍军的进攻打退了!”林洪沾沾自喜。 而夏点尘却眉头紧皱:“我军粮草被烧,虽然有药人助阵,但将士们还是忧心忡忡,必须尽快出击将西雍打回去!” 粮草是一支军队的命脉,粮草被毁等于命脉被掐。 损坏的城墙城门已经整修的差不多了,是时候正面出击了! “传令下去,明日出城迎击,放出药人,将西雍打回去!” 第380页 夜桀终于下了命令,一场大战就要来临,对他而言,每一战都至关重要。 …… 探子进来汇报玥军的部署情况的时候,夏青溪正拿着那块皮肤反复研磨。 她有种强烈的预感,摇光洞定在冀州府内,只要破了玥军便可显现。 夜川的面色也异常凝重,他现在面对的不是普通的敌人,甚至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夏青溪心里的弦一下子崩紧了,她抬头轻轻唤了声:“十九。” 可能是因为太紧张,手里的那块皮肤连同帕子一道跌落在面前的火盆里。 火盆立刻窜起一缕火苗,如街头艺人翻跟头一般在空中腾了个旋儿。 这时夜川早已伸手按住她的后脑勺将她搂在了怀里。 “十九,快,快松开!”夏青溪挣扎着,抻着脖子往火盆那张望。 夜川虽然松开了她,但还是挡在了她的前面:“小心有毒。” 她只好两只手抓住他的肩膀,从他背后探出头来搜寻着火盆。 “好啦,别看了,它确实是能燃烧的。”夜川又将她按在了怀里。可夏青溪却异常兴奋:“你也想到了?” 她抬起头二人对视一笑,不需要言语,只一个眼神便可懂彼此。 …… 对于玥军而言,夜晚仿佛来的格外漫长。 明天便是决战的日子了,在见到过西雍军狼狈逃窜的情景后,他们便祈盼着这一日早早到来,早日收复城池。 他们相信,只要有药人在手,这场战役便可早早结束,胜利是属于他们的。 而今夜对于锦荣而言却是兴奋的。 只要能冲锋在前,无论结果如何,在战场上畅快淋漓才是他最恣意纵情的时刻。 今夜,就在战场上再畅快一次吧! 玥军万万没有想到,西雍军会在半夜偷袭! 这也可以理解——他们有药人在手,而西雍数次吃了亏,就连应战都应该是迫不得已才对,他们怎么能主动出击呢? 随着一声炮响,锦荣率领兵直取定远门而去,由于玥军疏于防范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定远门很快便被攻陷。 令人奇怪的是,既破城门,先进入的并不是西雍的将士们。锦荣驱赶着一群牛奔了进去。 这些牛各个体型肥硕,用黑布蒙了眼睛,牛角上绑着浸了油的布条,布条此时已经被点燃,仿佛盯着两团火球冲进了城门。 不出所料,玥军又放了药人出来。 此时火牛冲锋在前,横冲直撞,当火苗碰触到药人的时候,火势便“呼啦”一声从一点迅速蔓延至全身。 几十头牛在城内横冲南北,激荡东西,不仅将所有的药人点燃还将城内的木城楼也拉入了火海。 这时西北风乍起,火借风势,风助火威,城内的玥军根本无力应战,纷纷向南逃窜。 “陛下,求您赶紧撤退吧!”林洪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咱们先退回京都再做打算!” 在林洪眼里,夜桀不是个不知变通的人,特别是在这种危难时刻,就算普通人也知道避其锋芒保存势力的道理。 可林洪终究是不了解他,无论是从玥国与西雍的角度还是夜桀作为个人与夜川的较量,他都接受不了今天的结果。 从小便被捧在高处,第一次尝到求而不得的滋味还是从夏青溪那里,然后再从父王洪安帝那里,现在又是夜川这里,他们都是夜桀生命中特别的人,他们与周围任何人都不同,他们对他,从来没有过迁就与服从。 外面喊杀声震天,火光将窗外映成白昼,火苗蹿腾映在泛黄的窗纸上就像上演着一出皮影戏,戏外的人此刻面容凝重。 “陛下!……”林洪焦急地朝外面望了一眼,“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没有人知道此刻他的心里在想什么,各种艰难也饿只有自己体味了。 “撤!”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识时务者为俊杰,既然此处青山留不住,不如再另谋青山。 林洪护送着夜桀往外冲,他跨上马的第一件事并不是急着逃窜,而是扬起战戟向西雍的主力冲了过去! 这一举动将林洪吓得不轻,他夹紧马肚子赶紧追了过去打掩护。 一个举全国之力培养起来的文武双全的人才是不容小觑的,特别是在这种能够将人的潜力激发到极致的生死危难时刻。 夜桀以一当百,将挡在前面的骑兵全都斩于马下。 锦荣见眼前冲过来一个如此威猛的人物,来不及细看便打马迎上前来。 二人相遇,激烈交锋自是不在话下,任锦荣再威猛也难抵夜桀招招取命而来。 所有的怒火、怨气、不甘、愤怒,都急于发泄出来—— 不幸的是,锦荣就是那个被发泄的对象。 几招过后锦荣就落了下风,或者说从一开始他就一直处于下风。 夜桀将满腔的愤怒都集中在了战戟锋利的刃上,全身的力气也积聚在了腕上。 他先是朝着锦荣左肩上虚刺了一戟,趁他闪躲之际,迅速抽回朝着心脏的位置迅猛一击。 一直到带兵攻城前,锦荣还在幻想着归家同春娘团聚的情景,那日她离开大营回王都反复还曾反复叮嘱他夜里多加衣。 当冰冷的利刃刺进身体的时候,他的世界突然安静了下来。 第381页 滚滚的硝烟,熊熊的战火,战鼓,马嘶,将士们声嘶力竭的喊杀声,全都远去,此刻他的眼前只有春娘的脸,她笑着对他说,“阿荣,夜里凉,记得多添衣裳。” 姜携看到锦荣坠马,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 林洪在夜桀身后大叫:“陛下,这边!” 夜桀勒紧马上迅速调转马头朝林洪的方向冲了过去! 姜携顾不得追击,跳下马扶起锦荣不停大喊:“锦荣!锦荣你醒醒!” 锦荣微微睁了一下眼,断断续续道:“剩下的……交给……你了……” 他的眼睛缓缓地闭上,带着对这个世界万般的不舍。 从此,他再也不能驰骋疆场畅快杀敌,不能与兄弟们举杯痛饮恣意欢歌,不能再踏上故乡的土地,不能握住春娘的手…… 忆昔初入军中时,满腔尽豪情。 投戎一生,马革裹尸,玉龙献君。 天地悲鸣,日月黯淡无光,一代名将就此陨落。 只有姜携悲壮的哀嚎久久回荡在惨淡的夜空中…… …… 第262章 玥军退守京都 大破玥军的消息并没有令夜川感到到欣喜,或着说这份欣喜来得太沉重。 凤城东与锦荣、姜携是他多年征战沙场的左膀右臂,是他最得力的干将,是他同甘共苦的兄弟! 当初一起叛出玥国,一匹马一杆枪,凭着一腔热血,是何等英姿飒爽! 而如今,英雄魂断他乡,徒留一片怅惘。 锦荣的离去令他的脸上挂着明显的忧伤。他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四周是压抑不住的悲戚。 夏青溪看着他孤独的背影忍不住上前去从后背抱住。 “十九……”她把脸摆在他的背上呢喃了一句。 “嗯。”他的声音低沉晦暗。 “我害怕……” “……” 这种将自己封闭起来的气氛令夏青溪感到陌生。 她不怕探七星洞的困难种种,不怕独自漂于海上在大船上被迫与默默尔周旋,不怕被困于玥国皇宫。 她什么都不怕! 因为她坚信只要不放弃,只要敢于拼一拼就会有生机。 而此时的她却有些害怕。 她不知要如何安慰眼前这个男人,亦或是他根本就不需要安慰,可他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也有生离死别的痛楚…… 坚强如她,这一句害怕里竟然掺杂着无奈与不知所措。 夜川的手微微抖了一下,转过身捧起她的脸低声道:“溪儿……对不起……” 夏青溪摇摇头:“你不必道歉,作为我的男人我希望你勇武刚强,这样我才有安全感。可正因为你你是我的男人,我也希望你能偶尔歇一歇,不要一直都那么坚强,偶尔也可以悲伤难过,偶尔也需要依靠我。” “溪儿……”他紧紧拥住她,而她则抬起手轻轻顺扶着他的后背,就像在哄一个孩子。 或许于他而言,最大的安慰,就是有她在身边吧。 逝者已矣。 对于活着的人,必须向前! …… 如今云城已经攻下了,西雍军迅速占领了整个冀州。 是夜,云城里灯火通明。 城墙根上两个身影一远一近。 夏青溪回头望了眼背着个大包袱的夜川关切道:“累吗?” “不……不累,”夜川迟疑一下还是发表了自己的看法:“话说溪儿,我们只是去探个洞,真的需要带这么多东西吗?” “我知道了!”前面的夏青溪将城门布防图双手按在城墙上,眼睛一亮。 夜川走近去听她解释。 “你看。”夏青溪指着图。 她清眸如点漆,铮亮通透,白皙的脸蛋上因为兴奋偷偷翻起了一丝红晕。 “云城共有八个门,可这八个门并不是平均分布在东西南北四个方向上。特别是这个昌裕门,与其它几个门相去甚远,而其余七门也看似凌乱,你说……” 夏青溪将头转向正全神盯着布防图的夜川,“如果把这个门看作是北极星,那剩下的七门的位置刚好对应了北斗七星!” 嫩白的手指指向定远门的时候,她的脸上全是笃定:“摇光洞就在这!” 夜色如洗,星光寥落。 春日的风虽料峭但已不似寒冬那般掠皮刮骨。 夏青溪抬头看了看身边这个男人的侧颜,月光下,硬朗的轮廓更加俊逸丰神。 “在看什么?”男人低头盯住了她的眸。 她不经意间瞥见了他身后经过战火洗礼的城墙,每一道兵器的痕迹,都记录着这里曾经的惨烈,这是城墙的语言,是历史的语言。 无数将士曾在这里抛头颅洒热血,永远留在了这片土地上。 夏青溪皱了皱眉头,冷不丁冒出一句:“云戟,你可不可以不要死?” “……?!” 夜川挑眉。 她将头低了低,如蚊蝇般嗫嚅:“我想到了壮烈牺牲的锦荣,想到了独守空房的春娘……我好害怕你会死。我不敢想,没有你我一个人该怎么办?如果……如果玥国来求和,我们就不要打了好不好?” 印象中的夏青溪一直都是钢铁般的性子,天不怕地不怕。 可自从锦荣牺牲后,她好像变得多愁善感了起来。 或许妇人本该就是这种样子? 第382页 如果她能把肩上的担子放一放,不必那么坚强;如果她也可如普通妇人那般,也会害怕,也会依赖身边的男人…… 或许,这样也可令他少心疼她一些。 但是,天下还有无数百姓的妻子也同样担忧着丈夫的生死。 他必须放眼大局,开创一方盛世,庇佑天下。 所以他将肩上的包袱放下,轻轻把她搂在怀里细细抚摸着她的后背: “溪儿乖……我们参与战争并不是为了满足权利的欲望,也不是一味的想要扩张领土,今天的战,是为了明天的不战,只有天下大同才能保万世太平。而这个过程,总有人会牺牲……” 她知道,虽然万世太平是夸张了些,但若放任夜桀在江南一带积攒实力,假以时日,他还会再次发起挑战,不死不休。 这样,边疆百姓将永世不得安宁。 只有实现大一统,天下车同轨、书同文,百姓才能真正安居乐业。 夏青溪抚在他后背的手渐渐握紧,她暗暗提醒自己:夏青溪!你清醒一点!振作一点!你背后的是千万黎民苍生! 她缓缓抬头,眸子清澈见底,清艳昳丽又透着坚毅果决,“十九,我们一起来开创一个大一统的太平盛世,让天下再无战争,时和岁稔,海晏河清!” 春风掠过她的眉眼,夜川捧起她的脸。 在他眼前的,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姑娘,可她的眼里已经装了日月山河,星眸闪动,熠熠生辉。 …… ————— 玥国,冷宫。 “娘娘——娘娘!” 粉桃连滚带爬地从外面踉跄而来,越过门槛的时候,一个不留神竟摔了一跤。 看着她如此狼狈的样子,夏疏浅难掩心中的嫌弃,眉头皱出一丝细纹。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娘娘——”粉桃欲语泪先流:“败……败了!” 夏疏浅一怔。 “陛下败了!” 这一消息如晴天霹雳一般劈碎了她的美梦。 曾无数次地幻想,哥哥能挣得战功赫赫救她于水火,如今却得到了战败的消息! 这座冷宫从未令她的心彻底凉透,因为她一直怀揣着一丝希望。 如今她只觉得整颗心脏像坠入了冰窟窿里。 恶寒迅速侵入到了四肢百骸。 她颤抖着扶住粉桃,牙齿也不停在打颤。 “陛下呢?” “陛下已经回宫了,正召集大臣议事呢!” 粉桃也六神无主,只机械地回复着。 六十万大军惨败,即便退守京都,也不是长久之计! 夏疏浅心里明白! 她已在心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虽贵为皇后,但作为深宫里的妇人,她能做什么呢? 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仿佛听到西雍军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那种久违的恐惧感再一次席卷了她的全身。 而上一次,还是将范青竹弃于陷阱的时候。 第263章 初入摇光洞 夜里的定远门高大雄伟,夜川将凤城东调来亲自镇守。 夏青溪摸着伤痕累累的木质城门,又摸了摸累着一层层刀箭痕迹的城墙。 这墙……仿佛比别处的要宽许多。 一股滑腻的冰凉由指尖瞬间蔓延至全身,她忽然转身从夜川的腰间将秋水抽出来,反向握住剑柄用力敲击墙壁。 邦邦邦…… 果不其然,是空心的! 夜川刚要上前来问是否有进洞的门路,夏青溪就踮起脚尖朝凤城东招呼上了: “凤副将!” 凤城东前来领命:“王姬有何吩咐?” “去招呼几个火炮营的过来,准备炸药,把墙炸开!” 凤城东瞪大了眼睛,疑惑地朝夜川望了一眼,并没有动。 “还不快去!” 直到夜川发话,他才满腹疑问一溜儿小跑离开了。 夜幕已经黑透,不远处传来猫头鹰咕咕的叫声,静谧的空气将所有细微的声音都放大了。 夏青溪倚靠在夜川的肩头,目不转睛盯着不远处城墙根上一串参差浮动的火把。 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轰——” “轰隆隆——” 火光自地表四散炸开,伴着轰鸣的一瞬间,天际被照亮大半,紧接着又随着声音的销匿,迅速恢复了泼墨一般的底色。 连续三声巨响后,明橘色的火把又开始三三两两地浮动起来。 不一会儿洞口便处理好了,夜川拉着她的小手边走边凑到嘴边轻吻了一下:“溪儿今夜的探洞方式真心霸气。” 她歪头扬了扬下巴:“怎么……?” “我喜欢!” 不错,求生欲很强了。 在安排好凤城东驻守洞口后,夜川将身后的巨大包袱交给身旁的士兵,带领一队精兵一同进了洞。 没走几步,就被眼前的一片波光粼粼挡住了去路。 洞内漆黑看不到头,只有眼前的这一小片湖水映照出火把的星星点点。 破军星属阴水,不用伸手去探,夏青溪就知道眼前这汪水的温度,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溪儿?” 夜川伸手揽过她关切问道。 她摇摇头,吩咐士兵将火把熄灭用油纸包了插在腰间,一同从水底潜过去。 第383页 “准备好了?”夜川单手揽住她的腰站在水边。 夏青溪坚毅一点头就闭上眼睛屏住了呼吸。 劈天盖地的冰冷席卷过来的时候,夏青溪全身的肌肉都缩成了一团,这种冷比她想象的还要噬心蚀骨。 水下漆黑一片,只能凭感觉辨别方向。 他们是从南侧下的水,一直往北游一定会有出口。 果不其然,前方隐隐出现了一团亮光,夜川奋力的划水,朝着那团蕴藏着神秘的未知奋力前行。 这时,夏青溪感觉身体猛地摇晃了一下,她明显感觉夜川手臂上的力道加重了。紧接着又一次剧烈摇晃,她感觉腰后有什么东西掠过掀起了一股暗流。 “十……”她想张嘴喊他,却发不出声音来,白白呛了口水。 冰水如刀子般一直划向气管,她咬紧的牙根也狠狠泛酸,肺里像藏了利刃在疯狂搅动。 她甚至在翻涌动荡的水中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她的心瞬间被恐惧占据。 在暗流的颠簸中,透过前方浅浅的亮光,终于看清了追着他们的这个庞然大物,它像一座小山似的,正朝着他们疾速而来。 人类哪有水下的东西善水性,何况他还在拖着一个。 就在这座小山快要撞上来的时候,夜川臂力一紧,猛地将她往上一抬顺着小山的弧度整个翻滚了一圈。 夏青溪只觉手被突然抓紧,引着握住了一个硬硬的边缘,求生的本能令她死死抓住任何可以抓住的东西。 夜川的坚实的胸膛就紧紧贴在她的后背上,令她感觉很有安全感。 一时间竟然萌生出同生共死的念头来。 此时他们正趴在小山的背上,一阵剧烈的颠簸后,从鼻尖处开始蔓延开一种暴露在空气中的清透,她松开手从小山上滑了下来。 “溪儿,你没事吧?” 夜川将她的头放在腿上,轻轻拍着她的脸。 她缓缓睁开眼,面前除了一张焦灼的脸还有一座小山在移动。 她歪了歪头,眯起眼睛望过去——四肢,头,尾巴…… 巨龟?! 眼前的竟然是一只巨龟! 夏青溪一时情急,一面剧烈咳嗽一面抓着他夜川的胳膊:“十九……有有有,有一只巨龟……巨龟在你后面。” “别怕,”他将她抱起来坐在自己腿上,“它不会伤害我们的,不然咱们在水里的时候早就是它腹中的美餐了。” 他的胸膛坚实有力,湿透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她甚至可以听到他的心脏砰砰地跳动着,他身体的热度透过冰冷的衣衫传递出来,暖暖的。 “刚才,我以为自己快要死了,特别害怕……”她将头枕在他的肩膀上伸手环上了他的脖子,伸出一只小手指缓缓摩挲着,“不过后来我又不怕了……” “为何又不怕了?”夜川转头细细嘬吻着他的额头。 夏青溪顿时来了精神,她直起身子郑重道:“生同衾死同穴,十九,我这辈子,值了……” 眼前这个瘦削的身体瞬间迸发出强大的能量,因为全身湿透的缘故她的唇轻微颤抖着,夜川不禁欺过身去…… 就在快要触碰到她唇上的冰凉时—— “王君!” “王姬在前面!快!” 士兵们陆陆续续从水里爬了出来朝这边而来,夜川将夏青溪扶起,吩咐他们将身上的火把点燃堆成篝火,烤干身上的衣服。 篝火点起,他抽出几支来走到一块岩石后面放下,他将两人的衣服使劲拧干铺在石头上,抱着夏青溪给他取暖。 “你受伤了?” 退去玄色的衣衫,一道长长的口子正狰狞地盘踞在夜川的胳膊上。 “不碍事,方才被巨龟的壳划了一下。”夜川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这道伤不是在自己的胳膊上。 夏青溪用牙咬开装金疮药的小瓶子,当白色的粉末覆在猩红的伤口上时,他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上好药,趁着烤衣服的这个功夫她四下打量起这个暗洞。 四处可见的蜘蛛网在篝火的映照下忽明忽暗,几处坍塌的木屋更是显现出一片破败的景象。 破军星代表着破耗、变更和破旧立新,如何打破眼前的局面,夏青溪已经成熟在胸。 …… ————— 玥国皇宫。 玥国做了十几年的强国,宫殿自然修得是富丽堂皇。 京都的春日,风里已经带了一丝绵暖,风儿吹过宫墙上的金碧琉璃,打着旋儿往更深处去了。 圣母皇太后虽是夜桀的生母,但对于一辈子都生长于宫中的她而言,很明白假如西雍军真的打过来自己将面临怎样的下场。 自古处于危难中的皇太后都被打上了“成全”的标签。 假如皇帝南逃,来不及带走家眷,为了防止落入敌手受辱,也为了防止敌人以此为要挟,身为太后只能“成全”皇帝,用死来断了他的后顾之忧。 在玥军的主力被歼,狼狈回京后,整座皇宫里的人都打起了算盘,能够活命的算盘。 “太后娘娘……陛下……陛下和大臣们还是没有出来……” 派去查看情况的宫女跪在地上,声音都打着颤儿,全身如筛糠一般。 太后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扶手上的手不停战栗,她干脆将手缩进了宽袖中。 第384页 …… “太好了!” 而另一边的母后皇太后处则是另一番光景了。 “戟儿要打过来了!” 她已经太久没有见自己的儿子,自从上次他被污蔑谋逆以来,她做梦都想着这一天。 为此,她已暗暗联络族中亲人反对皇帝迁都,又倾全部身家细软买通朝臣来煽动朝堂主动迎战。 以现在玥国的实力,主动应战意味着什么,大家心里都清楚。 夜桀已将群臣扣在南书阁一天一夜了,大臣们分为了明显的两派:留守派和南迁派。 林司南苦苦劝谏:“陛下!如今我们的实力已不容许再出差池了!不如先退守江南同西雍求和,以换来喘息的机会再图其它!” “是啊陛下!”林洪也附和道:“江南是天下最富庶的地方,相信用不了几年我大玥就会恢复实力,到时候再挥师北上入主中原也不迟啊!” “笑话!” 林洪话音刚落,夏点尘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就有人站出来反对: “江南是天下最富庶的地方不假,你林洪知道,西雍也知道! “他们会眼睁睁看着咱们退守江南,给咱们休养生息的机会吗? “到时候西雍肯定会乘胜追击一举南下,两军终究避免不了一战,到那时再去慌忙迎战就来不及了! “林使君不是从回来便开始征兵了吗?加上皇宫的内卫和近卫,就算西雍真打过来还可拖上一二,趁此在从江南征兵。 “况且你我身为大玥男儿,理应抵御外敌,誓与皇宫同在,又岂能做逃兵?!” 这位官员说得慷慨激昂,引起一片附和之声。 但大家似乎都忘了一点,那就是这位官员是位文官。 带兵打仗是武官的事,于文官而言,谁在这个皇宫里做皇帝并没有太大区别,头上的乌纱帽比宝座上的主子是谁重要多了! 而可气就可气在,他们有“文人的气节”做掩护,谁也不能将他们怎么样。 第264章 木俑阵 “轰——” “轰隆——” 夜川指挥士兵将坍塌的木屋地基炸开了。 “你怎么知道我想炸开它呢?”夏青溪抬头问道。 “破云城前,山艮来测风向的时候,我问了他一些关于摇光的事情。所谓破旧立新,内洞一定在这片废墟下面。” 夏青溪的心底升起一股熨帖来。 或许最好的爱恋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吧,彼此都在不断进步,携手前行。 因为在爱情里,如果有人站在原地,距离就会越来越大,到最后就会看不见彼此,成为陌路人。 一番“破旧立新”后,二人带着一队人下到了废墟下面的内洞中。 下行的台阶上生满了苔藓,湿滑无比。 待行至开阔处,点燃壁上的火把后,所有人都震惊地站在原地。 一排排木俑分列有序地排布在眼前: 前方是骑兵,中间为步兵,后方还有车马、战鼓、旌旗,一支军队浩浩荡荡,震慑人心。 “我滴个乖乖!” 夏青溪惊得嘴巴都合不上了。 前世只听过秦陵兵马俑,当然也只是听说并没有见过。 而如今竟然有一支兵马俑队伍摆在自己眼前! 这场面太壮观了! “十九,”她一边摸着木俑一边道:“等我死后也想要这样一队兵马俑放在墓里,让他们做我的卫队保护我。” 夜川将她的手从木俑上拿下来,小心翼翼握在手心里,“不用,到时候我会亲自保护你的。” 夏青溪眨眨眼睛:“十九……” “嗯?” “你一定要长命百岁,千万别死在我前面,一想到办丧礼、弄灵堂之类的,我就好烦,我做不来的……” “王君——”这时,士兵过来禀报,“启禀王君、王姬,木俑那边发现异常!” 二人对视一望,急急朝那边奔去。 士兵让出了一条道。 远远的,一股血腥味直钻鼻腔而来。 只见地上横着一个颈部断裂的木俑,鲜血正从裂纹处涓涓流出。 这个木俑是被不小心碰倒了。 “快散开!有毒!” 还没等夏青溪上前查看,突然,夜川大喊一声将夏青溪拖到身后,但已经太迟了,围在最里层的士兵由于离得太近,已经倒在了地上。 一道寒光闪过,夜川迅速拔出秋水朝地上铲去,用土掩盖了血迹。 夏青溪从巨大的包袱里找出应急的药丸分给士兵。 “你是怎么知道有毒的?” 夜川将药丸吞下后解释:“西域有一种毒,名为‘回生’,它可以在密闭的情况下让尸体保存十年不坏。” “也就是说,用木俑将尸体密封……那被封在木俑里面的人又是谁呢?” 她有些疑惑。 “先探洞,等出去后再派人将尸体运回去。” 不知为何,夏青溪对木俑里的人有些在意。 接连回头看了三次后才忧心忡忡地离开。 破军星虽为北斗七星的最后一颗星宿,但却是军队中的先锋敢死队,冲锋陷阵,以争锋破坏为目的。 他们绕道最前方的骑兵阵,打算从这里入手,看看有没有突破。 “小心!” 夏青溪刚将脚踏进骑兵阵,便触动了暗藏的机关,刹那间箭矢如流星般扑面而来。 第385页 夜川大喊一声将其扑倒护住,滚出了骑兵阵。 但机关一经开启,就如转动的命运齿轮一般永不停歇,至死方休。 一时间所有的木俑全都动了起来,仿佛瞬间被赋予了灵魂。 这些木俑直朝他们这些入侵者而来。 战鼓擂响,在封闭的山洞里显得尤为震耳发聩。 位于阵中的将军也指挥着先锋过来包围。 夜川紧握秋水将夏青溪护在身后,陷入了一场鏖战之中。 身后的士兵们也辛苦应战,可这些木俑完全不怕刀剑,木质的四肢异常灵活,一时间我方陷入了不利的境地。 夏青溪左躲右闪,渐渐与夜川拉开了距离。 夜川本就受了伤,在木俑猛烈的攻击中渐渐有些力不从心,速度和反应也有些跟不上了。 一不留神一个木俑从侧面径直擦过狠狠撞击在了她的肩膀上,夏青溪吃痛地闷哼一声,单膝跪在地上。 “溪儿!”夜川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大喊一声,双膝一弯腾空而起踩着围在眼前的木俑的肩膀借力,纵身一跃落到夏青溪的身旁将她扶起。 “你没事吧?” 来不及多说,夏青溪猛地将他一推,躲过了正面迎击的一个木俑:“小心!” 就在这时,他在舞剑格挡前方三个木俑的攻势时,背后的一个木俑趁机而上,堪堪要击到他后背—— “嗖”地一声,一只箭矢不偏不倚插到了它的脑袋上,木俑有了片刻的停滞。 “小心后面!”夏青溪大吼一声又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箭来。 虽然箭矢无法对木俑造成破坏,但这一箭还是为夜川转身制造了机会。 夜川趁此一个转身,腾起一脚将准备偷袭的木俑猛力一踹。 木俑往后接连踉跄了好几步后,“轰隆”一声轰然倒地。 周围荡起一阵尘土,虽然手脚还在不停动着,但关节的构造决定了它们不会自己再爬起来了。 众人一下便发现了这条制敌的方法。 士兵们几个成群,左右两边一边数名,牢牢抓住木俑的胳膊,一鼓作气将其推倒在地。 经过一番苦战,所有的步兵木俑被全部放倒,夏青溪从巨型包袱里找出了手腕子粗的麻绳扔给士兵。 士兵分列绳子两头,执着绳子反方向朝骑兵木俑而去,瞬间就变成了一道活动的绊马索。 随着一阵阵巨响,尘土弥漫里,地上躺满了木俑和木马。 士兵们又将绳子拉紧朝战车的方向而去,车上木俑也被拦腰拖下,木车随之停了下来。 虽然敌人只是一个个上满发条木俑,但杀伤力却极大,士兵们不敢轻敌,瞅准目标后毫不犹豫地将其掀翻在地。 这场旷日持久的人俑大战令他们精疲力竭,在将最后一辆战车解决掉后,士兵们也顾不得飞起的尘土,索性躺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 寂静的夜里没有一粒星辰,天幕如一个漆黑的口袋一样倒扣了下来。 天空开始落气雨来。 雨丝横斜洒落在深夜寂寥的城墙,墙头的风灯散发出桔红色的光将一条条雨柱打亮。 忽明忽暗里,整个云城都凭添了几分萧索。 “轰——” “轰隆隆——” 巨响划破雨幕,大地也跟着颤动了起来。 须臾过后,随着声音的销匿,更长的死寂翻涌而来。 第265章 穿朝袍的尸体 玥国皇宫。 朱门的掩映下,传出了刻意压低的声音。 “太后娘娘,陛下力排众议打算南迁了!” “什么时候?” “就在明日!” “可弄清楚走哪条路?” “弄清楚了,这是南迁路线图。” …… …… 此时,于夜桀而言,情况已经非常紧急,甚至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 他将皇宫所有的士兵编排成军队,又将京都南面几个县的守城将领全部调集过来,东拼西凑好不容易凑了三万人马。 在林司南连夜南下募兵的时候,夜桀在南书阁正式颁布了南迁的命令。 周玉宣读完圣旨后,朝堂一阵喧嚣。 而夜桀似乎并不想卷入这场口水战里,他广袖一挥直接离开了。 “这……这可如何是好?西雍军一连数日都没有打过来,肯定是在南下的路上布置埋伏去了!此时南下,不是自投罗网吗?!” 一个大臣叠手嗟叹,痛惜的神情深深镌刻在满是褶子的脸上。 其余保守派的成员还来不及附和,夏点尘便抢先道: “张大人连西雍在何处埋伏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莫不是西雍的细作?!” “你……你血口喷人!”这位张大人自然不肯罢休: “姓夏的,你我同在朝廷为官,充其量就是政见不合而已,而你却当众污蔑朝廷命官,是何居心?” 夏点尘不愧行伍出身,当双方发生冲突的时候,武官明显比文官要占便宜。 他上来就攥住了张大人的衣襟将他提了起来,对方脸都憋红了他也不松手。 “简直是妖言惑众!陛下已下了南迁的命令,又怎容得你们在此置喙,谁若再说一句动摇军心的话,下场就是如此!” 夏点尘说完,将张大人狠狠摔在地上。 可怜张大人一届文官,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瘦弱如斯又怎经得住这么一摔。 第386页 他俯在地上口吐鲜血不止,几个同僚急忙上前相扶,对着夏点尘离去的背影恨恨道: “朝堂之上殴打朝廷命官,简直有辱斯文!” …… …… 夜川抱着夏青溪从摇光洞出来的时候,已是天光大亮。 正午的阳光刺进眼眸,他不禁眯起了眼睛,待片刻后适应了强光,又朝向玥国京都的方向驻足不前。 那座皇宫,一直被他掩埋在记忆的潮流中,承载了他整个孩童时期。 一直到去北狄做质子前,他曾在那里度过了一段宁静的时光。 只是岁月荏苒,时光不再,时光里的人也已远去。 荣太妃那张淡漠的脸又悄悄浮现在脑海,他想闭上眼睛细细回忆关于她的一切,正在这时—— “十九……”夏青溪缓缓睁开眼含糊地唤了一声。 “别动,我先送你去休息。” 他走得极快,不一会儿便将她放在屋内的一张竹榻上,刚要起身却被她圈住了脖子。 “十九……”她低低唤了一句。 气若游丝的声音带了勾魂的手,在他心尖上挠了一下,面前嗫嚅着的有些苍白的唇正深深吸引着他。 他情难自禁,整个身子都压了过去。就在快要触碰到她唇的刹那,两根冰凉的手指贴在了他的唇上。 “十九,那木佣里的殄文是什么意思?” 他眸色晦暗,轻轻咬了下她的指尖含糊道:“木佣里的字不全,我一时半会儿也拼凑不出来,不过我已派人进去继续找了,顺便把那具尸体也运出来……” …… …… 在夜桀准备南迁的同时,夜川收到了一份情报。 这份情报的来源,同上次夏青溪被困玥国皇宫时传递消息的是同一处。 “上面写了什么?”夏青溪看他站在那沉思,忍不住问道。 眼前这个身影虽然依旧挺拔俊朗,但不知为何,自从摇光洞出来,她总觉得夜川的身上多了一丝落寞与萧索。 还有几次追问他摇光偈,他都含糊其辞地糊弄过去,这不得不让她起了疑心,更加好奇摇光偈到底是什么了。 似乎感受到她炙热的目光,夜川转头:“夜桀南迁的方位图。” “风巽这信息网真是没得说,连这个都能打探得到。呵呵呵呵……” 夏青溪傻笑着。 她明知道这是玥国太后送来的消息,却在这里装傻。 “溪儿。”他将手里的密函放在火盆里,火苗升腾而起映亮了他半边脸。 “嗯?” “你……”他抓住她的肩膀注视着那双清透澄澈的大眼睛,“你有点怪怪的。” 她心虚地一低头,拢了拢额前的碎头发,“要说怪……我倒觉得你最怪……” 夜川微怔片刻,低头锁住了她的唇,手也从肩膀游走到她的腰上。 他稍稍一用力将她抱起轻柔地防到榻上后就始解她的襦裙。 最近他总是这样。 一说到实质性的问题,总会用这种方法让她张不开嘴。 夏青溪抓住了身上那只大手,半睁着眼睛:“十九……别这样……” “溪儿乖……”他并不打算停下。 “夜十九!” 夏青溪不想再这样稀里糊涂被他糊弄过去。 可他并不想给她这样的机会, “启禀王君!木俑的尸体分离出来了!” 士兵在门外高声禀报。 这禀报的可真是时候! 夜川抬起头,眸色晦暗,用有些嘶哑的声音下达了命令:“通知水坎,让她来验尸。” 嘴上说着,但手却没有停下。 不过是具尸体而已,不值得他放弃怀里的暖玉闻香。 “可……可那尸身穿的是朝袍,还是……还是我西雍王君的朝袍!” 夏青溪一听这话顿时清醒了。 从夜川手里使劲将肚兜拽出来,又从他膝下把被揉搓的皱皱巴巴的亵裤也抽出来,慌慌张张地穿好衣服朝门口奔去。 “溪儿!”夜川紧了两步伸手将她拦住。 “干嘛呀?赶紧的吧!” 夏青溪一脸焦急又突然觉得腰间有一只手。 她猛地低头才发现原来褥裙的系带系错了,夜川正帮她解开了重新系好。 她咬了咬嘴唇,焦急万分。 从在摇光洞见到木俑里装的那具尸体开始,她就无比在意,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暗处指引着她。 她一路狂奔,仿佛真相就在不远处等着。 关于柒星阁的秘密也呼之欲出。 第266章 生身父亲 西雍大营。 姜携不解地问凤城东:“凤副将,你跟随王君的时间久,你来讲讲为何王君不一鼓作气直捣京都?如今他们都要准备南下了,江南富庶,要不了多久他们恢复了元气,岂不是养虎为患?” 凤城东看着姜携和几个同样面露惑色的将领,开口安抚道: “诸位,稍安勿躁。大家的心情我能理解。只是现在确实不是打入京都的好时机。” “为何呀?”将士们不解。 凤城东往京都皇宫的方向看了一眼,缓缓道: “玥军的六十万主力已被我军歼灭,这六十万人是玥国的常备军,也就是平日里训练有素的真正的士兵。 “现在夜桀南逃,到了江南再去募兵,招募的也只是未曾拿过武器更不曾训练的老百姓,军队战斗力可想而知。 第387页 “再说了,整个玥国最坚固的一座城池就是皇宫了,若他们据守在此拼死一战,实力不可小觑,我军想要攻下必然得费些功夫。 “现如今,他们弃了皇宫不要,于我军而言只有利而无弊。” 将士们听罢恍然大悟,纷纷点头称是。 凤城东看着喜滋滋离去的人群,眉头却紧紧皱了起来,他望向皇宫的方向,面色逐渐凝重。 …… …… “主子——水坎是神医,神医!看人的,不是看尸的!” 水坎小脸通红,上蹿下跳,踩得碎瓷片嘎嘎作响。 堂堂神医竟然跑来验尸,简直是对她的欺辱。 夜川垂眸扫了一下地上水坎因为泄愤而砸碎的瓶瓶罐罐,眼皮都没有抬,跟她讲起了条件。 “验完尸,这具尸体就归你了。” “这具尸体虽然有‘回生’护着,可毕竟年岁长了,都这么旧了,水坎不稀罕。” 显然,他开出的第一个条件没有谈拢。 “西雍军不日将进驻玥国皇宫,到时候宫里所有名贵药材皆归你。” 水坎嘿嘿一笑,一副不上当的样子:“主子,水坎统管太医院、草药房,军队缴获的名贵药材不用您说,也自然归水坎这个大总管来管的!” 夜川也笑了,俊朗的眉眼如山川湖海般广阔。 他突然踱到水坎跟前,俯身下来的一瞬间,一股寒凉四散开来。 “你可得想清楚,平时你虽管药材,但那是归于朝廷的,你要用得报备。而我说的玥国皇宫的药材都归你,可是归给你个人的!” 水坎歪着头想了想,嘿!是这么个理儿! 平复了心里的怨气,水坎大摇大摆地朝那具尸体走去,“七爷,让一让。” 而夏青溪却直勾勾盯着那具尸体的脸,一动不动。 “七爷,让一让嘛!你这样水坎怎么验尸?” 水坎满脑子都是玥国皇宫里的名贵药材。 “小坎儿,他是谁?”夏青溪冷不丁问了一句。 “又不是你爹,你操那么多心干嘛?!” 水坎没好气地推了推她,“话说七爷,咱能让一让,叫水坎过去不?” 夏青溪回过神来,赶紧后退几步为水坎让出路来。 水坎虽说是医人的神医,但验起尸来也毫不含糊: “把面巾都带好,水坎要开始了—— “身上没有明显伤痕,死前并无打斗痕迹。 “死时的年龄在四十岁左右。” 此时水坎稍微停顿了一下,利刃割破皮肤的声音沙沙作响。 “内脏郁血,肺肿,初步推断是窒息而亡。那个木俑水坎看过,上面刷着厚厚的棕油,应该是被放在木俑里活活憋死的。 “至于死者的身份么……” 这个问题是夏青溪一直关注的,她脱口而出:“他是谁?” 水坎扔下工具,不急不慢地用装酒的木盆净起了手。 这可把夏青溪急坏了。 “小坎儿,他到底是谁啊?” 水坎拿了雪白的绒巾一点点擦拭着细白的小手,不急不慢转过头去,完全无视她的一脸焦急:“你爹。” 什么?! 夏青溪气急。 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在这里调侃她! 她跳起来想拽住水坎的耳朵,却被夜川拦腰抱起制止了。 “溪儿,她说得没错。” “十九!怎么连你也……”夏青溪怒吼着想发作,但心底的那丝在意又升腾起来了,她忍不住扭头再去看那张脸。 那张脸,确实跟自己十分相似,而且还穿着王君的朝袍…… 若说这一切都是巧合,那也……太巧合了吧。 眼前这人,竟然是自己的生身父亲! 夏青溪虽然难以接受“父女”以这样一种方式见面,但亲情唤起了她内心深处的悸动,她一动不动盯着那张同自己相似的脸。 夜川见状伸手揽住了她的胳膊,“溪儿……” “这么说,这就是上一届的钥匙引?” 听她这么说,水坎一个激灵蹦起来,快步奔到夜川面前小意挫着手,整个身子都弯成了一张弓: “主子,您……您刚才说的尸体归水坎还算数吗?” 她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脸上堆着讨好的笑。 夜川没有言语,只冷冷看了她一眼,冷风扫过,一层鸡皮疙瘩便在水坎的后背上立了起来。 想来也是,躺着的这位姑且不算他前王君的身份,单是夜川的老丈人这一点,水坎的要求就没戏。 夏青溪脸色苍白,嘴巴微张,如果不是夜川扶着她,整个身子恐怕就要坠下去了。 横在自己眼前的,是一堆支离破碎的烂肉,而这堆狼藉,就是自己的父亲…… 她自认比别的妇人要坚韧不屈,鲜血生死也见了不少,验尸解剖更不会将她吓退,可现在…… 胃里突然涌起一阵翻涌,浓烈的酸蚀感铺天盖地袭来,整个胃像被一双大手无情地绞拧。 “呕——” 她忍不住朝门口跑去。 …… ————— 玥国皇宫。 枣核大的灯芯慵懒地跃跳了一下,哔啵着发出一声爆响。 偌大的宫殿里只点了一盏灯,黑暗侵袭了大半个宫殿。 一个声音从黑影里传来: 第388页 “皇后娘娘,所有的杀手暗卫都调过来了,随时听您指派。” 皇帝南迁,她这个母后皇太后按说是最应该被忽略的。 可她还有一个颇有价值的身份——夜川生母,精明如夜桀,怎么会不好好利用呢? 他一直没有在这上面做文章,并不代表他会放弃这样一个非常有重量的砝码。 所以,她已提前做好了准备,并且也暗暗下定了决心,若到时候不能自保,起码也不会成为夜桀手里的筹码。 如需成全,定会成全。 太后今夜一夜未眠。同样未眠的还有宫里司制局的绣娘,她们已经赶工了一天一夜了,但掌司严肃的面容告诉她们,此时还不可松懈。 “掌司大人,陛下这身常服怎么比平日里窄了一指,是不是量错了?”一个老秀女抬起头问道。 掌司愁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也算是宫里的老人儿了,不知道这宫里最忌讳话多吗?陛下日理万机,最近尤为操劳,消瘦一些也是有的,管好你的嘴,今夜必须赶制完成!” …… 第267章 南迁 “溪儿,你怎么样了?” 夜桀一边轻柔地顺抚着夏青溪的后背,一边心疼地询问。 夏青溪额头青筋微凸,一直吐到胃里没有任何东西为止。 她大口大口喘息着,就像被捞出水面的鱼一样,脸上泪痕纵横,不知是呕吐的太凶还是心里太苦的缘故。 “溪儿……” 见她这样,他的心都碎了。 “十九……”夏青溪突然将他抱住,眼泪如决堤的洪水般翻涌而出,原本娇俏可人的脸蛋上写满了悲伤。 她像一只漂浮于激流中的树叶似的,身体不断颤抖着,仿佛风浪再大一点便会将其覆灭卷入河底一般。 从前她不是没有想过“父亲”这个存在。 可前世在孤儿院,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也逐渐习惯了这个角色的缺失,心底的那份渴望便被深深掩埋了起来。 直到现在,甚至在她看见那具破败不堪的尸体前,她还是偷偷存了那么一丝希望的,希望有一天有一个可以称之为父亲的人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或平淡或激情,像一座山立一样在身后。 可如今这个希望也破灭了。 夏青溪自认不是矫情的人,但埋在深处的火种被强行挖出来并且无情浇灭,她还是感到无比痛疼。 “十九……我真的……真的好难过……” 夏青溪哽咽到不能自已。 他从未见过她如此模样,娇小的身躯里被悲伤填满,摇摇欲坠。 那用力往自己胸膛钻的样子像极了可怜的小猫儿。 这一切都深深刺痛了他的神经。 “别怕,溪儿,你还有我。” 他只能紧紧抱住她,给她温暖,给她安慰,给他安全感。让她知道,他也可以成为她的山,为她遮风挡雨。 …… …… 夏点尘暴跳如雷,将案上的茶碗全都拂在了地上。 “再给你们一日的的时间,无论用什么方法,必须凑齐三万人马!若凑不齐,你们就不用回来了!” 领命的官员面色凝重,缓缓抱拳行了个礼,“将军放心,我等定不辱使命。” 看着官员们离去的背影,夏点尘忧心忡忡。 …… 南书阁上的瓦片动了一下,一个身手矫健的身影如疾风般闪进了门内。见到座上等待的夜桀,连行礼都顾不上,直接疾步到他身前耳语了几句。 夜桀的唇角渐渐勾起,“做的好,告诉他按计划行事。” …… 夜幕的掩映下,一支队伍朝着皇宫的方向进发,他们虽然穿着统一的铠甲,但脚步却有些凌乱,拿武器的姿势也不尽相同。 已到了仲春时节,江南的春天已是暖意融融,湖畔的柳树抽了嫩芽,草木也渐渐复苏争抢着给天地间添一些春意。 “都安排妥当了吗?”林洪问。 “林使君放心,最近募集的三万士兵已全部上路,日夜兼程急行军,再有两日可抵达。”夏点尘压低了声音。 “这是给你的新任务,”林洪将一个信封递了过去,“陛下不放心,派我来亲自交给你。” 夏点尘双手接过,“末将定不辱使命!” …… 待林洪走后,夏点尘招呼下属进来分派任务。 “吩咐下去,继续募兵!” “那……将军,募集多少?” “不限数量,多多益善,要快!” …… …… 农历二月初二,这天是龙头节。 俗话说,二月二,龙抬头。 自诩为真龙天子的皇帝对这个节日尤为重视。 若在往常年,祭天活动是少不了的。 夜桀还记得有一年二月二,父皇祭天去了,而他染了风寒只得卧床休息。 可年稚子年纪的他十分顽皮,对大典上的一切都好奇,所以就偷偷跑到父皇的寝宫等他回来给自己讲大典上的事情。 父皇直到傍晚时分才回来,看到帷幔不停地晃动立刻就猜到了他在后面,于是故意走到帷幔旁对着后面说道: “今日龙抬头,是扬眉吐气万象更新的日子,真龙不藏于物,是为通达也。” 说完父皇就离开了。 当时年幼,夜桀并不明白父皇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后来随着年岁曾长,他渐渐明白了,原来父皇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把他当真龙看待了。 第389页 直到后来的立太子,协理朝政,他一直都肩负着洪安帝的期望。 而他也坚信自己会是一个好皇帝,会让玥国在他的统治下开创一番盛世。 可现实却是无比讽刺的。 如今的二月二他却要举国南迁了。 在这个本该扬眉吐气万象更新的日子里,他做了逃兵。 他不明白,论武学文才,他不比任何人差,治国之道更是得洪安帝真传,谋略眼界更不必说,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有把玥国治理好。 眼看玥国就要成为半个玥国了,想到祖宗的基业有一半葬送在了自己手里,此时,他是愁闷的。 他一直弄不明白父皇为什么要把柒星阁交给夜川,哪怕他是父皇的亲生儿子,哪怕父皇想要补偿他。 可夜桀是了解洪安帝的,这个优秀的帝王,绝不会因为私人的情感去动国家的根基。 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呢? “陛下……”周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陛下,时候差不多了,该出发了。” 是啊,该走了。 这个他从小生活的地方,无论再怎么不舍,还是要离开了。 新都定在江南的永州。 由于南迁匆忙,夜桀只带了京都五品以上的官吏、几个皇子、随行的宫女、内监以及内监总管周玉,待到了新都,其余人等再做安排。 这是个没有风的午后,一辆八驾的马车停在夜桀的寝宫外,随行官员们个个面如菜色,死气沉沉。 夜桀在周玉的搀扶下出了门,上车之前又回头看了眼这座熟悉的宫殿。 雕梁画栋,金壁辉煌,每一片瓦都在太阳下闪着光。 “陛下,时候不早了,该出发了。” 周玉看了看天色,在一旁小意提醒。 夜桀叹了口气,对周玉道:“朕想起来,书案上的九龙镇纸还没有拿,那是父皇在朕弱冠的时候赏赐的,你去给朕拿来。” “奴才遵命。” 周玉快步奔向殿内,待取了镇纸回来的时候,只看到一抹明黄色的袍裾消失在马车的门帘之后。 马车里的人从窗帘伸出一只手来轻轻摆了一下,打头阵的内监喊了一声“起驾——”,浩浩荡荡的队伍便启程了。 周玉将九龙镇纸抱在怀里,徒步跟在马车一旁。 队伍从崇安门出发,直取永州而去。 他的嘴角不禁扬了起来,这条路线和他给太后的南迁图的路线一样,相信在不远处,西雍已做好了埋伏,这东拼西凑的三万人马一旦落入包围圈定是有去无回。 想到这,周玉朝这辆描金烤漆华贵无比的马车又望了一眼。 窗帘紧掩的后面,不知里面的那位此刻作何感想。 …… …… 夜川派人将先王君的尸体缝补好用冰块冻了保存起来,等这一切都结束了再运回去好好安葬。 夜桀南迁的消息已经传来,这将是他们之间最后一场战役,最后一次较量。 第268章 内城决战 出了京都,夜桀的队伍一路蜿蜒在山郊小路上。 队伍走得不算慢,跟在队伍后头的周玉心里犯起了嘀咕。 从进了郊区第一次用膳开始,进去送饭的宫女出来就对他说: “周总管,陛下让您去后面歇着,有奴婢在御前伺候就行了。” 周玉自从做了这个内监总管以来,一日三餐没有一次不是侍奉在侧,想来他头脑灵光,许多事总能想在前头,陛下对他是很宠信的,如今为何…… 难道…… 一想到那个令人心尖发紧的可能,周玉感觉全身都凉了。 难道,陛下发现了自己是太后的人? 如果发现了,为何还留着自己的小命呢?如果没发现,为何又将自己打发到后头呢? 坐在车上又思索了半日,他终于想明白了,如今这般,只有一种可能! “护驾——快护驾!” 周玉正想着,前方传来了打斗的声音。 此时队伍正处在菱花镇的地界上。 在这时局动荡中,银子仿佛比太平盛世更能发挥它的作用——除了买到物件外,也能更轻易买到人心。 所以定是西雍军买通了城中将领,偷偷潜伏在这条必经之路上。 周玉暗暗思忖着。 前方已经乱做一团,华盖旌旗皆被砍断,横七竖八胡乱横了一地。 虽然这支队伍也有三万人马充当护卫,但他们作战毫无章法,战斗力也相当弱,对上西雍这支训练有素征战无数的铁军后,片刻功夫就溃不成军了。 当亲自做先锋的姜携打马冲击过来,一枪挑起最中间那架马车上明黄色的车帘时,一个穿着崭新黄袍的男子顿时吓得屁滚尿流。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我不是有意要冒充天子的,都是……都是林使君逼我的……求求你不要杀我……” 姜携看着眼前这个瑟瑟发抖的男子,暗叫一声不好。 这支南迁的队伍是假的! 作为护卫的三万军队也是假的! 那么夜桀和真正的军队在…… …… ————— 凤城东亲自作为攻城的先锋,率五千精兵从皇宫的午门长驱直入,门卒连反抗都没有,直接缴械投降做了俘虏。 将士们如入无人之地,直捣黄龙进了内城。 第390页 然而刚过了内城城门,凤城东就发现了气氛有些不对劲。 有千万双眼睛正冷冰冰地朝他望过来—— 就在他的眼前,一队队人马披甲执锐,玥国王君的旌旗在风中翻飞。 这里有一支装备精良的军队在等着他们! 皇宫的护卫军是整个国家最精锐的一支军队,每一个士兵都是百里挑一,以一当百。 这是场胜负悬殊的战斗。 夜桀如此想着。 可接下来侍卫的禀报却令他震惊无比。 “报——启禀陛下,西雍军一入外城,埋伏在各大城门附近的士兵便将城门封死了,待他们集体过来复命的时候却发现……却发现……” “发现什么?”夜桀挑眉。 “发现每一个城门都有西雍军攻进来……” “什么?!” 这个消息令夜桀无比震惊,“一共进来多少人?” “启禀陛下,八个城门,每个进来五千人马,合计一共……一共有四万之众。” 四万人马! 夜川竟然带进来四万人马! 夜桀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从发觉周玉是太后的人开始,他就不动声色地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为得就是让周玉在合适的时候成为一颗棋子为自己所用。 当在云城败走的时候,他意识到这个机会来了。 他故意将南迁路线透露给周玉,好借周玉之口转给太后,太后得了如此重要的消息一定会告诉夜川的。 可夜川为什么没有上当呢? 事到如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既然到了这步田地,那就开战吧! …… 冲在最前方的凤城东同样目光冷峻地盯着气势汹汹的敌人。 旁边的副手用拇指抿了下嘴唇,嘴角高高勾起:“凤副将,幸好您及时向王君汇报了护送玥国南迁的军队步伐混乱这一消息,王君当场就判定他们是假南迁了。” “嗯,”凤城东点头道: “王君英明,为了迷惑敌人,还派姜携买通菱花镇几处城门的将领,偷偷带兵过去埋伏在去永州的必经之路上,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咱们早就识破了他们的计谋!” 面对玥国最精锐的一支军队,凤城东不敢轻敌,等到夜川率领的主力军在内城外汇合后,耐心地等着主帅下达命令。 皇宫内城作战不比城郊旷野,这里开阔平坦,只有相距甚远的一座座宫殿伫立其中,在这种情况下,拼的就是士兵实打实的战斗力了。 夜川骑一匹黑马位于军队最前方的位置,凤城东不甘落后紧随在侧。 主将于军中本该处于四周包围的中心位置,可现在最高的两位统帅皆横刀立马,一马当先。 夜川如一座山巍峨屹立,周围散发出的气场肃穆萧杀,他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对面处于军中的林洪紧握武器,剑拔弩张,目不转睛地盯着这边。 突然,夜桀抽出身侧的秋水,用力夹了下马肚子,狠拽缰绳,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身后的士兵一看王君带头冲击,各个都不甘落后,士气高涨,奋勇向前。 能在王君亲自冲锋的队伍里大干一场,是每一个军人的荣耀。 身为王君都能身先士卒,将生死置之度外,将士们还有什么理由不拼命?!哪怕是死,也值了! 士为知己者死,今日就将英魂留在这战场上又何妨?! 将士们如下山猛虎,各个威猛无比,虽然玥军是百里挑一的精锐,但他们常年驻守皇宫极度缺乏实战经验,而西雍军却是实打实的战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铁军。 加上王君和凤副将亲自冲锋在前做了表率,西雍军更是势如劈竹,一举将内城的玥军击溃,混战中林洪落马被乱军砍死。 残阳如血,地上的尸体铺满了整座王宫,夜川将秋水回鞘打马朝夜桀的寝宫而去。 宫门外,夕阳将他的影子拉的老长,本是温柔的金色余辉,此刻却显得异常悲壮。 他缓缓抬手触碰到那扇朱红色大门的时候稍微有了一点迟疑。 就在这犹豫的当口,大门从里面打开了。 第269章 三个条件 这是个雄伟又不失典雅的院落,在整座皇宫中能出其右的少之又少。 工艺复杂的小青转铺满整个院子,六根硕大的楠木撑梁柱显得气派又威严。 几丛绿竹,几点兰花。 假山,池塘,别致,幽雅。 一角的风亭下,夜桀正悠闲的坐在石桌旁喝茶。 精巧的白玉茶壶上雕的龙头栩栩如生,从茶汤的色泽来看,这是壶上好的普洱头水茶。 清幽闲适的景致再配上一旁的盛世容颜,美得就像一幅画—— 如果不是旁边的灯柱上还邦着一个人的话。 那人看身量像是个年老的妇人,头上用黑布袋罩着。 “你来了,十九叔。” 夜桀将对面的一只玉杯里也倒满茶,“或者朕应该叫你……大哥?” 他朝盛满茶水的杯子摊开手掌做了个请的姿势。 来人落座但没有碰那杯茶。 他却毫不在乎,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仿佛在自说自话。 “还记得那年你从北狄做质子回来,父皇为你设宴,宴上所有的人都不搭理你,是朕,第一个站起里向你敬酒。 第391页 “那时候朕就在想,一只猛虎就要归山了,打那个时候,朕就将你当作了对手。 “时光荏苒,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到了你我真正对决的时候,朕,还有些期待呢。” 他轻呷了一口茶,继续道: “十九叔,朕搞不明白的是,为何,你总是跟朕做对啊?” 夜桀的眉眼生得旷世昳丽,本是柔情似水的一双桃花眼只因生在了他的脸上,多数时间却是萧索与冷漠的。 他的语调缓慢,仿佛在闲谈一件生活琐事,平淡的语气将剑拔弩张掩藏的很好。 “并不是孤针对你,”夜川将身子一转,侧颜对着他,“而是你自己从未放过自己。” 夜桀眉毛一挑,哼笑一声:“说得倒是冠冕堂皇。你连年征战,父皇将军权交给你也就算了,为何最后还要把柒星阁也给你?要知道,柒星阁是历代帝王所掌!” 说到这,夜桀猛地拍了下石桌,玉石杯里的茶泛起了涟漪。 “他是为了保你的性命。”夜川不急不慢,一身戎装里散发的都是军人的飒气。 “呵……呵呵……”夜桀觉得有些滑稽,“保朕的命?” “是,”夜川坚定道:“他为了防止有一天孤想要柒星阁,去你手里抢你会丢了性命,所以直接将阁主令给了孤。” “笑话!”夜桀激愤地站起来指着眼前的人,他绝不允许有人在自己面前如此猖狂。 “来人,将她的头套拿下来!” 话音刚落,几个侍卫上前将灯笼柱上绑着的那人的头套掀了起来—— 是……太后! 夜桀执起玉杯用三根手指吊在嘴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他仿佛在看一尾鱼缸里的鱼,不愿错过夜川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侍卫准备了一盆冷水泼了过去,已经昏迷的太后幽幽转醒,滴着水珠的发丝紧紧贴在额前,眼睑上不停往下滴水迫使她不得不眯起了眼睛。 她的嘴被碎布堵上了,此时只能像一头困兽一般拼命发出“呜呜”的声音。 而这似乎正是夜桀想要的效果。 眼前这个穿铠甲的男人一动不动挺立在他眼前,这张侧脸如刀削般硬朗,他甚至可以看到冰冷的寒气蔓延而出的雾气。 “条件。” 夜川眼角抽搐了一下,迸出两个字。 夜桀故意把嘴巴做出夸张的吁气的动作,不疾不徐地吹了吹唇边的玉杯,缓缓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茶香在鼻腔弥漫的感觉。 “你也看到了,”他将杯中茶饮尽,“你现在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玉杯落桌发出清脆的声音。 听他这么说,太后奋力挣扎了起来,惨白的脸上已全部湿透。 虽然周玉已经将她手下所有高手和暗卫都调到了宫里,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夜桀会直接带着三千精锐军包围了她的寝殿。 力量和人数悬殊的情况下,她想到了自杀来断了夜桀的阴谋,但那些侍卫却趁她不备破窗而入制服了她。 如今,一切都成了最坏的结果,她被抓,成了要挟他的人质。 狠戾如夜桀,他一定不会放过这个翻盘的机会。 果然,他起身踱到了太后的身边,转身望向夜川: “第一,让你的人滚回西雍。” 这招果然狠绝! 投降撤兵对一个主帅而言,就等于把他钉在了耻辱柱上,尤其他还身处王君这个位置,从军中到百姓,都将对他失望至极。 “好,我答应你。” 夜川话音刚落,太后的“呜呜”声更激烈了,她拼命扭动着身体,眼里全是绝望。 “第二,归还北部领土,包括云城等边境重镇。” 两国交战,打了大半年才取得的成果——那是整整半个玥国的城镇啊! “好,我答应你。” 夜川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牙齿的“咯吱”声。 他眸色灰暗,映着渐渐浮上的浅色夜幕,悲壮苍凉。 此时的太后已放弃了挣扎,这是一种绝望。 彻头彻尾的绝望! 只有细微的呜咽声在这诡异的寂静里勾着人最敏感的那根神经。 “第三,朕要柒星阁。” 与以往两个要求不同的是,第三个要求夜川没有立刻答应他。而是蹙眉沉默了。 “怎么?舍不得?你可得想清楚了,是柒星阁重要还是你母后重要!” 夜桀说完朝侍卫使了个眼色,两个侍卫迅速拔出刀来站到了太后的身边。 夜川伸手握住那只早已凉了的玉杯,“柒星阁我说了不算,现在的阁主是溪儿。” 他将杯子紧紧捏住,此时他最怕的就是夏青溪被要求进宫,他已经失去很多了,他实在不愿她再牵扯进来。 而且他也不知道倘若夜桀真的提了这个要求,他会怎么选择。 看来媳妇和妈,无论在哪朝哪代都是难倒男人的送命题。 夜桀听说阁主是夏青溪,眉头一挑,唇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此时凤城东和几个将士也冲了进来,他们在门外听到二人的谈话,憋了一肚子火气与委屈不知朝哪里撒。 “凤副将,你来得正好,你们王君刚好有几件事需要交代给你呢。” 夜桀说完,全然不在乎凤城东的满面怒容和握紧的拳头,转身朝石桌走去。 第392页 凤城东实在忍无可忍,拔剑相向:“夜桀小儿!你不要欺人太甚!” 这时守在太后身边的侍卫上前一步,将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细长的脖颈上顿时出现了两道血印子。 夜桀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夜川抬手制止了凤城东想要火拼的冲动,最后将撤兵、割地等事宜交代了一番。 凤城东气不过怒吼一声:“王君!这可是我们大半年的成果!就这么……就这么被这个小人窃取了!” 夜桀被骂后,显示了少有的大度,继续坐在圆桌前不急不慢地品茶。 “既然交代完了,那么,请吧?” 话音刚落,几个侍卫上前就将夜川的铠甲和武器卸了,押着就往外走。 凤城东再次拔剑:“你们敢?!” 只见夜川微微蹙眉朝他摇了摇头。 “王君!”凤城东只得长长吁出一口闷气,将剑重重地缩回鞘内,眼睁睁看着人被押走。 第270章 贵妃回宫 西雍军队一夜间撤离了皇宫,北部的军队也在加紧往西雍境内撤退。 被任命为主帅的凤城东立于高头大马上面色凝重,紧紧握住缰绳的手臂上青筋暴起。 这条路,当初来的时候是踏着将士们的鲜血和白骨,一路艰难前行。 而如今回去,鲜血已不在,艰难险阻变成了一路“坦途”。 来的时候怀揣着奋勇争先,功成名就的希望,而如今壮志全无,心已被愤懑所荡涤—— 输了! 我们输了! 身后将士们怨声载道,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刺痛了他的耳朵,一片哀怨中他只能装作听不见。 他抬起头看天,云朵攒动,远方的天空涌起一层墨色正朝这边晕染开来。 他眯了眯眼睛自言自语道:“要下雨了……” …… 周玉以及假意南迁的官员都回了皇宫,由于在佯装南下的队伍中死伤众多,所以夜桀破格提拔了许多年轻官员。 今日是新任官员第一次上早朝,夜桀坐于宝椅上,居高临下审视着朝堂上这一片片生面孔。 这些面孔上,似乎还没有被宦海沾染的浊气所侵蚀。老官员看着他们,就像看着年轻时候的自己。 一片沉寂过后,夜桀打破了僵局。 “诸位爱卿,谁有治国的良策,不妨说出来听听。” 这是什么问题?! 朝堂上的谁人不知,经过与西雍一战,国库、粮库都被搬空了。 所谓治国良策,哪一个良策不需要花钱呢? 此时出来谈治国良策,不是让陛下为难吗?不仅是为难,还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为难。 新上任的官员摸不着他的意图,皆察言观色,不敢言语。 “臣有良策!” 所幸无论哪朝哪代总有为国为民衷心的臣子,比如这位工部员外郎。 “哦,陈爱卿有何良策,说来听听。” 夜桀饶有兴味地看着出列的这位干瘦的男人。 “启禀陛下,眼看南方的梅雨季节就要来临,元沅江和闽河一带堤坝亟待整修。 “本来去年秋季就应动工,但两国战事爆发,劳工、银子都补充给了军队,一直拖到现在都没有动工。 “倘若现在不及时整修河坝、治理河道,等梅雨季一到,洪水决堤,到时数县没于一片汪洋,怕是要民不聊生啊,陛下!” 这位员外郎说的在理。 去年秋天确实也提议过整治这两条河,只是现在去哪里找银子和壮丁呢? 面对这个难题,朝堂上鸦雀无声。 “那你倒是说说,这修河坝的人和钱从哪里来。”夜桀又将这个问题抛了回去,再次打破沉默。 这位提议的员外郎双手握着笏板,“这……这……微臣不知。” 这也难怪,亏空的国库、缺失的壮丁,这些都是国之根本,他一个小小的员外郎又有什么办法呢? 此时,一位新晋的年轻官员站了出来:“启禀陛下,臣有一策。” “讲。” “如今国库空虚,当下最要紧的就是筹措银子,臣以为,将赋税提高到十之税四,便可解决这个问题。” 他的话音刚落,员外郎便忍不住要破口大骂了:“如今的玥国刚刚经历乱,正是需要休养生息,安抚民众的时候,你却要提高百姓的赋税,这岂不是逼着百姓去造反?!” “大胆!”新任官员不甘示弱: “先不说陈大人在此煽动造反的言论,单说这税收问题,平常是十税三,如今不过是提到十税四而已,于百姓而言并不会有多大的影响,但于整个玥国而言作用就大了! “如今正是国家危亡之际,百姓们难道不应该为国家多付出一点吗? “平时吃两碗饭,现在吃一碗半而已,有何不可?” 这一番言论引得员外郎暴跳如雷:“奸臣误国……奸臣误国啊!陛下……” 他转而朝座上的夜桀跪地行礼:“陛下,万万不可增加百姓赋税啊,往日,百姓务农有男子出力,可如今家里大多都是老幼妇孺,收成自然会降低,能保持十之税三就已经很勉强了,若要再增加赋税,定会社会动荡,流民暴动啊陛下!” 年轻官员仔细审查了一下座上的龙颜,发现夜桀并没有替员外郎说话的打算,这才壮着胆子继续对峙: 第393页 “依本官看,陈员外郎才是奸臣误国!你给陛下出了这么大个难题后却不想办法解决,本官想到解决的良策你又站出来横加指责,你到底安得是什么心?” 话音刚落,一批新上任的官员纷纷出来附和,将陈员外郎贬得一无是处,可怜他在朝堂上孤立无援,竟无一人出来相帮。 大家都知道,如今这个世道,虽然陛下用人质逼退了西雍,但太后沉疴已久,身子已是强弩之末,一旦她死了,那么整个玥国都将处于战火之中。 而且现在国库亏空,军队残缺,这个表面的“太平”能撑多久谁也说不准。 或许在他们心里,换个人当政也不是什么坏事,毕竟头上的乌纱帽才是最要紧的。 夜桀抬手一挥,下了结论:“将赋税改为十之税三五,陈同担任总督亲自去江南督办治水事宜,退朝!” 问题总算“圆满”地解决了,朝官们四散而去,只有陈同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偌大的大殿里空旷无比,仿佛连呼吸都有回声,这个干瘦的背影饱含了无尽的落寞与无奈,最后只有一声长叹肆意回荡在无人的大殿里。 …… 周玉在南书阁门口得知内监送来的消息后,一刻也不敢怠慢,急急进去禀报。 此时夜桀正摸索着那枚光洁的竹片若有所思。 他想起了少年时父皇在这里教他治国之道: “为政之道,以厚民为本;治国之道,必先富民。” 可如今,玥国陷入了僵局,西雍不会让他慢慢来休养生息,以太后为质只是权宜之计,他的心比谁都急。 就在这时,周玉的声音传了过来,“启禀陛下,奴才有要事禀报。” 自从周玉回来后,由于国事繁忙,一直都没有腾出手来收拾他。 于夜桀而言,背叛者,只能有一个下场。 周玉一溜小跑进了内阁,俯身在夜桀身侧小意道:“启禀陛下,贵妃进宫了。” 第271章 回凤栖宫! 追云殿里,夏青溪打量着眼前奢华的摆设,流光溢彩,富贵无匹。 她离开这里的时候,万万没有想到,这么快又回来了。 一时间恍如隔世又怅然若失。 她呆呆地立在那,睫毛微微垂下遮住了星眸,桃红色的唇瓣紧抿着,若有所思的样子晕染出无限的惆怅。 夜桀站在门口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曾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她了,可想不到的是,她竟然能为那个人做到如此地步。 但无论怎样,她能来,他还是欣喜的。 人世极苦,乱世更甚,无疑眼前的人成了萦绕在心头的一片白月光。 “溪儿来了。”他淡淡地招呼了一句,上前想去扶她坐下却被躲过了。 他的手停在半空,看到这一幕的周玉赶紧将脸背过去。 夜桀干咳一声将手收回,“这里的一切摆设还是按照你走之前的样子来的,若短了什么就跟朕说。” “我……我有点累了。” 夏青溪坐在一旁的圆桌前单手撑额。 或许她还没有想好怎么面对他,又或者是根本就无法面对他,她只能以累作为推脱,以争取更多的时间。 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样一句话却惹得龙颜大怒: “周玉!贵妃是怎么回追云殿的?” 这一吼令周玉也有点招架不住了。 自从回来后,他就明显的感觉夜桀对他与以往不同了,所以每时每刻都加倍小心,没想到还是疏忽了。 “回……回陛下的话……奴奴奴才命侍卫一路从宫门护送贵妃回来的。” 周玉说完小心地抬头偷偷瞥了一下夜桀。 见他没有说话,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 谁知,就在这时夜桀突然发作:“大胆周玉!” 虽然周玉不明就里,但还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直呼:“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贵妃乃千金之躯,你不去准备轿撵反倒让她步行入宫,致使贵妃劳累,凤体欠佳,你可知罪?” 知罪,哪里敢不知罪? 周玉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般:“小的知罪,请陛下责罚。” 他终于知道了夜桀为何恼火。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还能怎么办呢?那就挨几个板子,大不了掌嘴、罚俸,只要陛下能开心就好。 甚至在周玉的心里,隐隐觉得夜桀可能在拿自己做文章,以彰显对贵妃的重视,罚得越重说明贵妃的分量越重。 身为臣子,不,他连臣子都算不上,顶多算夜桀身边的一条狗。 作为一条走狗,能够为陛下解忧,也算是份内之事。 然而事情并不像他想得那么简单,夜桀哪里是想用他解忧—— “来人!将周玉拖下去,杖毙!” 这分明是要他的命啊! 周玉傻了眼,怎么会这样?难道他给太后通消息的事情暴露了吗? 鬼使神差地,他朝夏青溪撇了一眼,直觉告诉他,只有这个人可以救自己。 果然,夏青溪起身到夜桀身边福了福身子,“陛下,臣妾刚刚回宫就因为臣妾的原因见了血光,这……” 她将话说了一半,低头皱了下细嫩的眉头,微微喟叹出一口气后,惹得夜桀赶紧改变了主意。 第394页 “今日姑且饶了你,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人!将周玉押入大牢!” “谢陛下不杀之恩,谢陛下不杀之恩!” 能保住性命对周玉而言已经是万幸了,至于其他,只能日后再图。 …… 由于夏点尘带兵有功,同时也为了安抚他继续在江南募兵,夏疏浅被下旨从冷宫里搬了出来。 宣旨的太监是个生面孔,接了旨后粉桃上前去热络地招呼:“这位总管大人是……” 身旁的小太监见状赶紧出来答话:“粉桃姐姐,这位是刚上任的魏和魏总管。” 夏疏浅听罢,忙从手腕上退下一只成色绝佳的白玉镯子来,“一点意思不成敬意,往后还要靠魏总管多多照拂。” 魏和一听,赶紧躬身行礼:“奴才不敢!皇后娘娘折煞奴才了,以后您有什么用得着的,吩咐一声便是,奴才以后还要多仰仗皇后娘娘呢。” 粉桃将镯子塞到了魏和怀里,夏疏浅起身上了停在门前的轿撵。 皇后规制的轿子华丽无比,软垫蓬松又厚实,就连抬轿轿夫的衣着穿戴都比旁人要精细些。 过往的宫女内监们纷纷避到一旁跪地俯首。 暖风拂面,吹得人身心熨帖。柳枝浮动,一如她现在的心情。 终于,她又回到了后宫之首的位置上。 睥睨弱小的感觉真是令人上瘾。 不仅能将那些在自己为难之时趁机踩一脚的人轻易捏死,重要的是在以后的日子中,也可以随意捏死这后宫中任何她觉得该死的人。 想到这,她不禁笑出了声来。 望着沿路而过的朱墙碧瓦,她仿佛看到一道闪着金光的尊荣无比的大门为之打开了。 “停下!快停下!” 突然,粉桃在一旁朝着几个轿夫挥舞着帕子,将夏疏浅的思绪打断。 轿夫应声停下。 “怎么回事?” “娘娘,他们走错路了!”粉桃气得跺脚,“您看,这追云殿明明是那条路,他们却走了这条去凤栖宫的!” 夏疏浅心情似乎不错,她执起帕子压了压唇角,“走错了再回去就是了,大惊小怪的。” “快快快,快回去!” 粉桃招呼着轿夫,催促他们调头。 但轿夫们却面面相觑,站那半晌不动。 “你们快点呀!怎么都成木头了?!”粉桃的声音又提高了不少,此时夏疏浅的心里也起了疑问,一种不好的预感笼罩了全身。 “怎么回事?”她终于发话了。 轿夫闻罢,将轿子轻轻放在地上齐刷刷跪下: “启禀娘娘,追云殿……追云殿……陛下和贵妃正在追云殿……” 夏疏浅的身子不由得颤抖了一下,杏眼的眼尾狠狠抽搐着,她用力眯起眼,紧紧抿住嘴唇。 “娘娘……” 粉桃有些担忧,在一旁轻轻唤了一句。 只听“卡巴”一声,声音从撵轿的扶手处传来。 “娘娘!娘娘!您没事吧!快,快!快回凤栖宫!” 粉桃招呼完轿夫又朝不远处跪在地上让行的宫女大声喊道:“叫太医去凤栖宫,快!” 夏疏浅一言不发,折断的指甲根处鲜血不断往外涌,吓坏了粉桃和轿夫。 他们急忙将撵轿架起来飞快朝凤栖宫狂奔而去。 粉桃将帕子包在夏疏浅手上,双手举起用力捏紧,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奋力奔跑着,一路踉踉跄跄,数次险些摔倒。 第272章 本宫是王姬 “娘娘……您这是何苦来着……” 粉桃跪在旁边,一面哭一面帮主子上药包扎。 抽泣的肩膀一抖一抖的,令夏疏浅特别烦躁,突然她抬起脚猛地将她踹倒在地: “哭哭哭……就知道哭,本宫还没死!” 粉桃被突如其来的一脚踹懵了,瞪着惊恐的大眼睛愣愣地坐在地上。 夏疏浅迟疑片刻,起身想扶她,她却下意识地护住了头。 搀扶的手停在半空一滞:“粉桃……快起来,本宫方才有些心烦,你没事吧?” “奴婢没事,娘娘别担心。” 夏疏浅将人扶起:“你我自幼一同长大,又跟随本宫多年,现在本宫的身边只有你了……” 这突如其来的真情流露令她受宠若惊: “娘娘莫伤心,粉桃会一直陪着您的!哪怕死,粉桃也不怕!” …… …… 魏和匆匆茫茫赶到南书阁的时候夜桀刚好往外走。 “启启,启禀陛下,贵妃……贵妃她……” 夜桀挑眉,停下了脚步。 “您赶紧去看看吧,贵妃非要从午门过,侍卫不敢放行,都齐齐跪在那拦着呢!” 夜桀一听,赶紧朝午门走去。 远远的便看到前面乌泱泱的跪了几十人,一架华丽的撵轿上,衣着华贵的妇人稳坐如泰山。 “本宫再问你们一次,让还是不让?” 妇人纤白细嫩的手指一下下叩击着撵轿的扶手,指甲与楠木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娘娘饶命啊,小的们……小的们实在不敢啊!自祖宗开国以来,还没有这样的规矩,求求您大人大量别为难小的们了……” 估计这个侍卫活这么久都没有见过如此刁钻的妃嫔吧。 “是本宫在为难你们,还是你们在为难本宫啊?” 第395页 妇人的声音柔缓得像一阵风,但刮到人心里却像生出倒刺一般勾出道道血痕。 “陛下驾到——陛下驾到!” 魏和离着老远便扯着尖细的嗓子急急喊着,最后的音都扯破了,就像刀子刮在破铜碗上一样尖锐。 夏青溪柳眉一挑,在一旁宫女的搀扶下缓缓下了撵轿。 她面若桃花,风波流转,合身的华服将玲珑的身姿勾勒得曼妙动人,特别是朝这边走来的时候更是风情万种,转盼多情。 “陛下……陛下?”她连唤了好几声终于让眼前的人回了神。 夜桀干咳了几声,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这次她并没有躲开。 妇人娇柔凹凸的曲线有一种特有的软糯,稍稍一动便有一种颤栗从指尖传遍四肢。 夜桀眸色骤深,柔声问道:“是谁惹朕的爱妃不高兴了,嗯?告诉朕,朕定严惩。” “陛下,”她一开口便春光潋滟,夜桀的唇角也随之深深牵动,“臣妾想从这里过去,可他们不让,还搬出祖宗的那一套规矩来压臣妾。臣妾有一事不明,想问问陛下。” “你说。” “假如老祖宗在定这条规矩前,刚好有一个同他执手一生的妇人,二人伉俪情深相敬如宾,于是老祖宗便下旨二人可以同过午门,这条规矩若传到现在的话,不知臣妾可否从此门过呢?” 她眨了眨眼,明丽的眸子清透动人,夜桀一笑,手上的力道又紧了紧: “假如老祖宗立下午门可供帝王和帝王心爱之人一起过,那爱妃可是朕的心爱之人?” 夏青溪将腰上的手轻轻拿开,婀娜着朝午门走去,摇曳生姿,步步生莲。 突然她一个回头:“本宫是王姬,在哪都是。” 说完,径直穿过了午门。 夜桀愣在原地,贪婪地望着这团如燃烧的云一般的身影渐渐走远。 他没有叫停,一旁的侍卫更不敢多言,就这样,夏青溪成了几百年来第一个走午门的妇人。 向来冷清的皇宫因为这件事一下子沸腾了起来。 …… 凤栖宫里,粉桃正将听来的消息绘声绘色汇报给夏疏浅:“陛下当时就说了,只有帝王和帝王的心爱之人才可走午门。” “那她走过去了吗?”夏疏浅皱着眉头问。 “过……过去了。” “这个贱人!”夏疏浅听到这,愤恨地拍了下桌子,“竟然自诩是陛下的心爱之人!……你怎么了?有什么话,说!” 看到粉桃欲言又止的样子,她没好气地丢了一句。 “娘……娘娘,她……她不是以陛下心爱之人的身份过去的,她是……她是以帝王的身份过去的……” “……什么?!” …… 夏青溪自从入了宫,便万般蛮横跋扈,短短时间屡开宫内各种先例,而夜桀也总是护着她,百般娇宠。 一时间,贵妃成了宫里风头无两的人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谁也不敢多言。 直到她去了皇宫天牢。 最近宫里各处都如履薄冰,见她如见猛虎。 说得好听点叫敬而远之,往难听了说便是避之如瘟神。 这也难怪,她总是提出一些特立独行的想法,照做吧,宫里头宫规在那摆着呢,不敢!不照做吧,万一皇上怪罪下来,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狱头见了她,整个脸都扭曲了,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贵……贵妃娘娘,求您别为难小的了,小的给您磕头了!您若真要进,先等小的禀报了大理寺卿得了准许才敢让您进呐……” 狱头一面说一面朝身边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会意拔腿就去找大理寺卿报信儿去了。 “嗯。”夏青溪点头,但并没有作罢的意思,她招呼了一下身后抱被子拿食盒的宫女,径直朝里面去了。 “你先去禀报着,本宫先行进去,若大理寺卿不允,那本宫再出来便是。” “这……这……”狱头急的原地打转,想拦也不敢拦。 横竖都是死,就赌一把吧! 狱头长长一叹,忐忑不安地跟在后面,脸上的表情就像走在钉板上一样精彩。 三月底的天气已是和煦柔暖,但天牢中却阴森刺骨,越往里走霉味越重,夏青溪皱起眉拿帕子掩了掩鼻尖。 行至最里面,她在一处牢门前停了下来。 只见破败的草席上,一个孤独的背影掩在黑暗里,如雕塑一般一动不动。 “请吧。” 夏青溪指了指门锁。 “贵妃饶命啊!”狱头吓得直接跪到了冰冷的地上,“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啊!” 说完连连磕头。 牢里的人手指微颤了一下,猛地起身转而贪恋地盯着外面这个令他日思夜想的人。 眼前的人华衣美服,精致的发髻上环佩珠翠交相辉映,即使在这晦暗阴森的大牢里,也熠熠生辉。 本来一颗空着的心一下子就被填满了。 “你是怕他跑了?”夏青溪掩嘴一笑,“放心,他不会跑的。” 说完蹲下身来凑近了狱头,把个狱头吓得浑身如筛糠一般将头紧紧埋在地上。 她伸出葱白一样的小手指,微微一弯,稍稍那么一用力,挂在狱头腰上的钥匙串就勾在了嫩白的指尖上。 第273章 美人与江山的抉择 第396页 狱头看着被勾走的钥匙串,连死的心都有了。 他想上去夺回来,可又不敢,只能眼睁睁看着钥匙插进锁眼里。 开了门后夏青溪将钥匙挑了递过去,“都去外面候着吧,好歹也要把门口守好了不是?” 狱头颤颤巍巍接了钥匙往外走,两脚踏错一步,险些摔倒。 人都走后,夜川一把将她揉进怀里,“谁让你来的?你知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 “我又不怕死!”她将头使劲拱了两下喃喃道。 “我说的危险不是死,你知道的……”他低头吻她的额角。 “……你放心吧,我会保护好自己。”她的手游上了他的脖颈,抬头吮了一下他滑动的喉结。 一股电流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妖精……”他眸色渐晦,声音也有些粗重。 “赶紧离开皇宫,这里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夜川捏了捏她柔软温热的掌心,将其摊开覆在脸上。 “我不要!我要跟你一起出去。” “乖,我都安排好了,只是……只是还需要点时间。” “可是,可是我得到消息,夜桀三日后就会将你秘密问斩,我怕……” 她依偎得更紧了,甚至有了轻微的颤抖。 “溪儿别怕,我会加快,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可是……”她还是有些担心,因为她太了解夜桀这个人,一个在心里盘亘无数次的主意终于明朗了。 她像下定决心一般,挣脱出来拉着他走到草堆旁,亲自将带来的被褥铺好,“已经晒好了,你来试试。” 见他站着不动,又道:“快点嘛,快来试试嘛——” 他极少见她撒娇,冷不丁来这么一回,确实招架不住。 坐上去后顺手一带,美人便跌坐在了怀中。 他将手从小衣里伸进去迫不及待吻上了她的唇。 但夏青溪并不想把时间都用在肌肤之亲上。 “唔……十九……我给你带了吃……吃的……” 她只好用力掰住他的头,一本正经:“十九,我可能只能看你这一回,我带了酒菜我们一起吃吧。” “别动,我只想吃你……” “不要……这里冷……”她扭动着身子。 “乖,不脱衣服……” 罗裙铺散开将下半身全都遮住了。 …… “我该走了,一会儿大理寺卿该到了。” 她的面颊上还残留着余潮退去后的胭脂红,娇嫩诱人。他忍不住揉搓了一把。 “十九……摇光偈是什么?” 明显的,她感到他僵了一下。 “还没有凑出来……” “当我是三岁孩童?” 夏青溪白了他一眼,扭过头去。 “道途穷。”他下意识抱紧她,“溪儿,我不信什么道途穷,我只信否极泰来,只信置之死地而后生!” …… 天空灰蒙蒙的,落起了棉柔的雨丝。 大理寺卿同夜桀一同出来的时候雨丝变成了雨幕。 魏和紧忙跑了两步上前汇报:“启禀陛下,贵妃已经回追云殿了,她遣人过来问晚膳能否过去用。” “既然回去了,那就不必了。”夜桀想起手头还有件重要的事没有处理完,转身欲回南书阁。 魏和得了令刚要退下,又被叫住:“去追云殿。” “摆驾追云殿——” 细长的声音很快就淹没在漫天的雨帘里,远处几声闷雷轰鸣,闪电照亮了半片天空。 因为下雨,夜桀乘了轿子而来。明黄色的轿子冲破串串雨珠儿游走在空无一人的宫道上,像一尾孤独的鱼。 方才听内监来报说陛下正往这边来的时候,夏青溪就一直在愣神,人都进来了竟浑然不觉。 “娘……”魏和刚要开口唤她却被打断了,夜桀一挥手,屋内所有人皆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在想什么呢?” 夜桀落座,惊得她一个激灵。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里的雨有些不同。” “哦?”夜桀来了兴致,“说来听听。” “以前觉得下雨就是下雨,后来在西雍的时候,下雨总是会在心里默默祈祷风调雨顺,牧草肥美。” 夜桀挑眉,表情有些怪异:“那现在呢?也在祈祷风调雨顺吗?” “当……当然。” 他伸手拿起她眼前的碗盛汤,修长的手指托住小巧的白瓷碗弯成了一个柔美的弧度,看着就赏心悦目。 冬瓜虾仁汤……… 勺子滞了一下,盛好汤后小心地放在她面前:“小厨房的厨子还吃的习惯吗?” “嗯,还好。” 说着殷勤地执起酒壶将他面前的空杯倒满:“这是臣妾入宫来,陛下第一次同臣妾用膳,臣妾敬陛下。” 她将酒杯举起,可他却盯着桌上的那杯酒不说话。 “……陛下?” “来人,取梦浮生来!”他朝外招呼了一句,转而又对她轻柔道:“只有梦浮生才配得上你。” 美人一笑:“多谢陛下赏赐。” 虽然嘴上这么说,可心里却不停嘀咕:难道他发现了酒有问题? 如此一来,又如何救夜川出囹圄呢? 二人对饮,各怀心事。用完膳后开了棋局。 黑子与白子很快在棋盘中绞缠在了一起。 第397页 夜桀不禁想起了上次同她下棋的情形,当时她虽面上平静可手上却招招紧逼,而如今花浓酒软,棋风竟棉柔了起来。 几盘棋后,夜桀起身:“爱妃早日休息,朕先回去了。” 谁知他刚一转身衣角就被白瓷般的手指勾住了。 他疑惑地转头,下一刻便沉醉在这三月的春风中。 由于饮了酒的缘故,夏青溪的脸颊浮起淡淡的桃粉色,一只手撑着下巴一只手勾住他的衣摆,她慵懒地斜倚在罗汉榻的软枕上,醉眼迷离,丹唇微启。 “陛下,不留下来吗?” 她的身体因为酒劲儿又多了几分娇软,声音甜糯,眸子点漆般莹亮着光茫。 夜桀愣在原地。 有一瞬间,他想这样也好,此生不如就携美人寄情于山林不再问世事。 他缓缓走过去将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细微的抖动从手掌处传来。 他俯身凑了过去,呼吸喷在她脸上的时候,她颤抖着闭上了眼睛。 “贵妃的条件,朕付不起。”他在耳畔呢喃了一句又贪恋地嗅了一下她身上的淡香味。 谁知夏青溪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只要你放他回去,我保证,西雍绝不来犯,两国订立盟约永结秦晋之好。” 她的语气极快,看得出心里的焦急,可她还是小看了眼前这个男人。 “溪儿,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我没有!”她猛地站起,旋即又温柔了下来:“我知道你喜欢我的,你想得到我对不对?只要你放了他,我会永远留在宫里做你的贵妃,两国从此休战各自休养生息,共同开创一片盛世不好么?” “共创盛世……”夜桀笑的有些诡异。 他是父皇的大皇子,他手里握着柒星阁,他在玥国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他还是兵强马壮的西雍的王君…… 每一条都足以让人夜不能寐了,又怎会相信共创盛世这种梦话。 况且西雍的王君如今在自己手里,在处死他之前,问西雍借点银子,他们应该是不会拒绝的吧。 他显然是喜欢她的,甚至可以纵容她凌驾在六宫之上,也可以给她一世恩宠,但若要倾国相付,他做不到。 所以,即使外面下着雨,他还是走了,因为南书阁的书案上还有一份送往西雍让他们进贡岁币的文书没有拟好。 第274章 是您输了 夏青溪在院里执着风筝线呆呆地望着天空。 一本泛黄的小册子从袖口一不留神滑落在地上,她赶紧将其抓起胡乱塞回袖内,又用眼角的余光扫视了下四周。 明日就是秘密处决的日子了,此刻她的心中一团乱麻,执线的手也有些颤抖。 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思绪—— “呦~七妹妹真有兴致。” 循声望去门框处倚靠着一个珠翠华服的妇人,精致的妆面也难掩堆在眼角的疲惫。 夏青溪眉心微拧,并没有搭话。 妇人直起身子自顾自走了过来,绞着帕子的手指遮在额上,视线由风筝线一路往上朝天空寻去。 “七妹妹这个风筝倒是别致,本宫还从未见过芒星形状的风筝呢。”说着地伸手便要去抓线辊子,一副十分热络的样子。 夏青溪猛地一抬躲了过去,风筝也随之轻微摇晃了一下。 “不是你的东西,不要动。不然晚上会做噩梦。” 妇人哼笑一声:“你住着本宫的追云殿,怎么还有脸说这种话?” “追云殿嘛,有些人如饥似渴,而有些人弃如敝履。” “你不要得意的太早,风水轮流转!” 夏青溪不再搭理她,一门心思盯着上空那只芒星的风筝。 四月初正是放风筝的好时节,不过一会儿功夫,芒星周围也陆续出现了大小不一的小风筝。 先是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接着东北、西南、东南、西北也围满了。 这些小风筝摇曳生姿,高低转换中乐趣无限。 夏疏浅被晾在院子里,面子上有些过不去,她朝粉桃喊道:“去给本宫也找只风筝来!” 夏青溪冷冷道:“我这院小,你要放就去别处好了,干嘛非挤在这?” 正说着,风筝线“啪”地一声断了,这可把从进门就没有存在感的夏疏浅逗乐了。 “哎呀,平时还是少做坏事的好,啧啧,报应来的太快了!” 夏青溪面色铁青,一步步逼近,骇得方才还耀武扬威的夏疏浅接连后退了好几步。 “是啊,报应就要来了,你活不过明日了。”她一字一顿。 “…?!”夏疏浅瞪着惊恐的大眼睛,“你,你胡说什么!” 粉桃一溜小跑将一个色泽艳丽的蝴蝶风筝递了过来,“娘娘,您没事吧?” “笑话!本宫能有什么事!”说着夺过了线辊子。 “我警告过你,不要在这里放风筝。”夏青溪又上前一步。 但这次夏疏浅没有后退,她高高扬起下巴:“本宫偏要在这里放!” 谁知话音刚落就被猛地推了一下,这一下彻底惹恼了她,也顾不得皇后的威仪了,遂上来推搡夏青溪。 经历沙场练过武的战士和娇养在宫里的花朵简直是云泥之别,夏疏浅这个挑衅的动作,换来了被狠狠推倒在地的结局。 那支夸张的蝴蝶风筝也“嘎吱”一声折断在身下。 第398页 粉桃惊恐地奔过来搀扶,就在快要站稳的时候,夏疏浅却突然又跌坐在了地上,“哎呦,哎呦”叫了起来。 “爱妃!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 夜桀的声音出现在了门口。 夏疏浅嘴角微勾,“陛下她推我!”还不等开始哭诉,只见身前一道明黄色的身影一闪而过—— 扶住了夏青溪。 ?!这什么情况,不等她反应过来,夜桀一脸焦急地检查着夏青溪,“可有受伤?” “无妨。” 夜桀在反复确认了无碍后,怒而转身斥责道:“身为皇后却当庭与贵妃拉扯,还险些伤了贵妃,你是冷宫里还没待够还是想去大牢里清醒清醒?来人,将贵妃押入大牢好好反思!” 盛怒之下,夏疏浅连头都不敢抬,跪在地上不停求饶:“陛下冤枉臣妾了,臣妾只是念及姐妹情谊来找妹妹说体己话的,谁知没有站稳摔了一跤,还请陛下恕罪饶了臣妾这一回吧!” “这么说,是朕看错了?冤枉了你?”夜桀挑眉。 “臣妾不敢!臣妾只是想留在外面多一个人照顾妹妹,妹妹初来乍到,臣妾这个做姐姐的一定会尽心尽力照顾好她,” “你的意思是,朕照顾的不好?” “臣臣,臣妾不敢……” 怎么说都是错! 眼看就要被押入大牢,夏疏浅眼泪都急出来了,这时一个柔和的声音响了起来。 “陛下,姐姐她不是故意的,您就饶了她吧,臣妾陪您去看上次的棋局,臣妾已经想到了破解之法!” 夏青溪上前将夜桀让进了屋里,自己则折回来凑到夏疏浅的耳边低声道:“惩罚你的人就要来了,在此之前,还请姐姐一定要保重啊。” 跪在地上的这副身躯抖得更厉害了,一张脸蛋煞白煞白的,她抬头望着眼前这个方才为她求情的人,竟觉得如此陌生。 扔下一声哼笑,夏青溪转身回了屋里,只留瘫坐在地上的妇人任凭粉桃怎么拉也拉不起。 …… 厚重的夜幕终于完完全全地笼罩住整座皇宫,宽敞的宫道两旁齐齐挂了琉璃灯罩的气死风灯,起风时摇摇晃晃,如跳动的鬼火。 夏青溪收拾着棋盘,而夜桀却意兴阑珊。 今日不知为何,他总是心绪不宁。 难道是因为明日就要处死那个人的缘故吗?按理说应该高兴才是啊,为何还感到隐隐的不安呢? 夏青溪瞄了一眼角落里的漏壶,“时候还早,陛下不再来一局吗?还是说,您嫌弃臣妾的棋艺不精,臣妾老是输让您觉得乏味了?” 她将棋盘上最后一枚棋子放入棋篓里,“说不定这一局,臣妾就赢了呢!” 夜桀的心更乱了,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索性站了起来在房里来回踱着步,夏青溪一手执黑子一手执白子,一面落子一面时不时瞄一眼。 “陛下快来看,我要赢了!” 不过一会儿功夫棋盘上便经纬纵横杀了半壁江山。 “自己跟自己下,怎么能算输赢呢?”夜桀抬手压了压鼓胀的太阳穴。 “臣妾这右手啊,代表的是陛下您呢,所以您看……”说着落了最后一个子,“您输了。” 她微微扬起头,显得很自信。 棋盘上风卷残云,黑白两子皆呈虎狼之势,虽由一人操控,但不可不谓之激烈。 夜桀看着眼前的妇人,蓦然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情形。 她的脸上已没有了曾经的天真稚嫩,取而代之的是从容、自信以及经历世事的坚韧。 第275章 范青竹寻仇 “哥哥回来了?!” 夏疏浅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欣喜万分,惊叫起来一把撩开床幔,胡乱穿上绣鞋朝粉桃招呼着:“快,伺候本宫洗漱,再把彩凤簪拿来!” 一大早的,凤栖宫就忙碌了起来,今日是夏点尘回朝复命的日子,南方的征兵事宜安排好后,他就被召回来了。 因为夜桀始终觉得,在这个节骨眼上皇宫的守卫是重中之重,让夏点尘守在这里他才能稍稍安慰一些。 夏疏浅戴了套华贵的头面,衣裳也一连换了好几套。若运气好的话,等在下朝后他必经的路上,说不定会见上一面。 清晨,天空有些灰蒙蒙的,一点儿也不像这个时节的天空。 夏点尘进宫后,被封为安定侯,可见夜桀对其寄予了极大的厚望,同时又赐他带刀觐见的殊荣,这可是是数百年来头一份。 群臣各个恭贺,一派喜气洋洋。 早朝在一片祥和中结束后,群臣恭送了座上之人正准备离开,突然外面惊恐呼叫之声四起。 “西雍军杀进来了!” “快逃啊!” …… 还不等大臣们反应过来,只见门外已混战成了一片,近距离地眼看鲜血耳听哀嚎使得一些文官胆都被吓破了,抱头四窜慌忙寻找躲藏之地。 也有武将奋不顾身冲出门外,捡起地上阵亡士兵的武器,跨上马就冲出去厮杀起来。 夏点尘将怀里的火药弹拿出来,一颗金星拖着长长的白雾尾巴在天空里炸响。 他回朝的时候将最新募集到的一万士兵也带了回来,就驻扎在宫门外。 但是,即便他们看到信号冲进来,也于事无补。 因为皇宫内的三万近卫军,许多都是太后的人,特别是夜桀御驾亲征的那段时间,她更是加紧时间多收买一个算一个。 第399页 刚开始太后被夜桀控制,派了亲信日夜不离看护者,并对外封锁消息。 后来夜川被押入大牢,太后受了很大刺激,本就身子不好的她病得更重了。 所以夜桀不再白天黑夜的绑着她,还派了太医精心诊治。 她也趁守卫松懈的功夫同夜川里应外合,在夏点尘回朝这天,将凤城东带的队伍给放进了宫内。 如此便可将他们一网打尽。 凤城东带的都是以一当百的精锐,皇宫近卫军由于出现部分人倒戈,再加上被攻了个出其不备,很快便溃不成军,连连败退。 只有夏点尘倚仗着一身武艺负隅顽抗,他不愧为这个时代的名将,在敌我力量如此悬殊之时仍然奋勇坚守。 一道寒光闪过,座下的马腿被袭,夏点尘应声摔了下来,几只长戟齐齐朝他的胸口刺去,他腕上一用力拿长枪一扫,“噼里啪啦”全都扫开了。 正当他以长枪撑地准备再次站起来时,又一轮长戟径直刺下,这次,他没能够再次扫开。 鲜血顿时染红了朝服,他看着周围围成一圈的人脸,目眦欲裂。 此时,他应该是不甘心的吧。 数把扎进胸膛的长戟就像商量好了一般,同时拔了出来。 鲜血与生命都在急剧流失,他甚至都来不及再看一眼这个战场,虽然他一直睁着眼睛。 他再也看不到了,什么也看不到了。 “哥哥——” 远处高墙上撕心裂肺的声音划破了灰蒙蒙的天空,很快就被淹没在兵器厮杀与士兵的哀嚎里了。 夏疏浅跌坐在地上,顾不得擦翻滚而下的眼泪,她想朝夏点尘跑去,可腿怎么也不听使唤。 脑海里全是未出阁时在府里相处的种种。 她还记得那日带范青竹去竹林后回来,夏青璃过来质问,虽然她表面搪塞过去了,可人走后她非常害怕。 是哥哥不停安慰她让她别怕,可范青竹的呼救声一直萦绕在脑海里怎么甩也甩不掉,从耳膜处一直插到心里,她怕极了。 直到最后,哥哥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跟她说:“浅儿别怕,有哥哥在,谁也不能伤害你,假如哪一天有人来找你收债,那哥哥就站出来替你还,有人找你索命,哥哥就替你偿……” 哥哥!你等等我! 夏疏浅只有一个念头,就是马上赶去哥哥的身边,哪怕是爬也要爬过去。 她刚起身跌跌撞撞跑了两步,视线内就出现了一个人影。 这个人影曾在梦里无数次出现,曾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作为她恐惧的根源折磨着她。 当梦里的影子与眼前交叠成一时,她试了好几次找回自己的声音,都失败了。 “别来无恙啊,四姐姐。” 当声音传入耳朵的时候,夏疏浅猛地打了个激灵。 “你,你……” 她张着嘴,半天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没想到吧,我还活着。” 范青竹上前一步,勾起一边的唇角意味深长地望着她。 夏疏浅摇晃了几下,身子直直坠了下去,她跌坐在地上皱着眉头反复打量着眼前的人。 记忆中的范青竹娇娇弱弱的,就喜欢跟在青璃后面脆声声地喊着青璃哥哥,柔弱的像一根蒲草。 而眼前这人一身半旧的劲装,头发梳成一个简单的髻,只别了一只木簪子。脸上的神色更是桀骜不驯,染了江湖的风尘,更像是一头野狼。 是有过怎样的经历才能使一个人转变如此? 夏疏浅不敢想。 “不,从我知道你还活着的那一刻起,我就在等这一刻了。” 此刻她已稍稍平复了心情,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挣扎无意,这个道理她懂。 “是吗?你可知,从我活下来的那一刻起,我就在为今天做准备了。这么多年我一个一个将他们找到并亲手杀死,如今,轮到你了,四姐姐。” 范青竹说得很平静,她侧身站在高墙处扫了一眼下面的厮杀,高高在上观望着浴血的沙场,瞬间生,瞬间死。 “我知道……我知道……”夏疏浅的泪水翻滚得更汹涌了。 “只是……”范青竹的神色缓了缓,表情复杂,她思索了良久终于开了口:“你将我害了以后,可曾后悔过?可曾得到了你想要的?” 夏疏浅猛地深吸一口气,脸色煞白煞白的,她缓缓抬头迎上了那如刀锋般的目光。 “没有!没有!”她突然大喊了起来,边喊边笑: “我什么也没得到,什么也没得到! “你失踪后,二哥就认定了是我干的,明里暗里四处调查,我每日都过得提心吊胆。 “我不怕他知道真相,我只是怕……怕他对我失望,怕他恨我。 “我时刻关注着他的动向,看他为你四处奔波,我一点也不快乐。 “直到他不再四处打探消息,我知道,他一定恨透了我。 “我后悔了,青竹,我真的后悔了……” 看见她俯在地上痛哭的样子,范青竹五味杂陈,以前,她杀人何曾眨过眼睛,而如今,却有些犹豫了。 第276章 天总会晴的 乌云翻滚着重重地压在天际,山雨欲来,狂风漫卷。 范青竹曾无数次幻想过今日的场景: 雷霆轰鸣中,手起刀落,鲜血长溅,仇人的首级拎在手中,所有的恩仇一笔勾销。 第400页 而如今仇人就在眼前,她却望着这个颤抖成一团的妇人,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夏疏浅的心里乱成一团麻,那日竹林里的情形忽闪忽闪在脑海里不断重现,往日的梦魇一拥而上生生将她吞食,她无力挣扎,她知道接下来自己的命运是什么。 这个人要来找我索命了!她一定恨毒了我,她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杀了我!我就要死了,我就要死了…… 她……过来了吗?她一定会迫不及待地冲过来吧!可她……为什么站在那不动呢?是在想什么吗? 难道…… 难道她想以牙还牙,以怨报怨?! 夏疏浅不敢想象那种凌辱的场面,她宁愿就此死去也不愿被人侮辱,还是那么多人一起…… 怎么办?怎么办?! …… 死……只有死! 死了她就不能把我怎么样了! 夏疏浅很快便找到了答案。 趁着范青竹正愣神的功夫,她猛地起身飞速朝高墙撞过去。 只听“砰”的一声,雪白的额头瞬间沾满殷红,扶着墙身子缓缓坠下,墙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范青竹蓦地回神,紧了脚步冲过去扶住了挂在墙根的身子。 “你……” “青竹,我知道……你想让我尝一尝你的苦楚,呵……可你……你做不到了……” 夏疏浅的嘴角挂着抹得意的浅笑,睁着无神的大眼睛,瞳孔开始迅速扩散开来。 乌云已聚集成大片大片的,天空开始落雨了。 范青竹将她放下,缓缓走在细雨蒙蒙的高墙上,四周打杀之声渐渐小了,而雨声却越来越大。 她的脑海里倏忽间出现了孩童时的一幕: 第一次见夏疏浅的时候,她正在院里玩竹蜻蜓。竹蜻蜓乘着风一冲而上又恰好落在了自己的脚边。 一个小丫头赶紧跑过来指着自己的鼻子狠狠道:“哪里来的野丫头,竟敢抢我们四姑娘的东西,还不快还来!” 这时自己一时紧张竟紧紧将竹蜻蜓握在手里,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小丫头见状正欲上来抢,这时夏疏浅开口了:“你就是师父家刚收养的姑娘吧,我是你四姐姐,以后大家都是姐妹,你喜欢那个竹蜻蜓就送给你吧!粉桃,再去拿一个过来,我要跟她一起玩。” …… 那曾经给予的最初的温柔就像一道阳光被深深镌刻在了稚嫩的心里,虽然后来被仇恨、痛苦深深掩埋,但夏疏浅一死,这些覆盖在上面的尘埃就一下子被风吹尽了。 以至于,一想到她,范青竹的脑海里就会出现那个温暖的午后,院里的草地上欢快奔跑着的两个玩竹蜻蜓的小姑娘。 …… 雨幕渐薄,地上的殷红被冲涮成一道一道,恣意纵横,触目惊心。 风城东横握长矛,雨水落在上面绽开一串水花,他将最后一名敌军将领刺于马下后,又率部下将玥军残部全部围拢起来。 没有了头领导的士兵如无头苍蝇一般,很快便投降做了俘虏。 至此,玥军全被收服。 一场历时半年之久的大战终于落下帷幕。 士兵们正加紧处理或完整或零碎的尸体,一将功成万骨枯,功成名就下是累累的白骨与鲜血。 此时雨已小了,凤城东、姜携以及各部将领和投诚的玥国官员又折返回大殿中。 不同的是,座上之人已换了乾坤。 几百年皇图霸业,过眼云烟耳。 ……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齐呼,群臣同贺。 夜川端坐在龙椅之上,着了一身玄色的袍子,袍裾平铺在身侧,更显肃穆庄重。 这里是他生长的地方,如今他已坐在了最高的位置上,天下大同已不再遥远。 风城东负责冲锋的时候,姜携则承担了断后的任务,此时他出列却禀报了一件令夜川烦恼的事。 “启禀王君,夜桀他……他跑了!” 此话一出,整个朝堂顿时议论纷纷,甚至有许多人又暗暗打起了小算盘。 “搜!无论如何要把他找出来!” 夜川深知,夜桀一但出宫,后患无穷,好不容易得来的太平里就这样埋入一颗雷,着实令人不安。 大臣们在忧心忡忡中下了朝,他们被安排在宫里等着西雍那边的官员汇集过来。 两国和为一国,原本玥国的国都定为新国的国都。 夜川匆匆去了追云殿,却没有找到想要找的人,他跨上一匹白马便朝宫外奔去。 马车内,夏青溪反复翻看着水坎给她的小册子。 这本小册子是从木俑里的前王君身上发现的,已经熏过药没有毒了。 上面详细记载了上一届七星洞的位置、里面的机关以及破解方法。 如此看来,七星洞是由钥匙来建造的。 那么钥匙又是奉了谁的命令呢? 夏青溪将小册子合上,一朵淡白色的莲花独具一枝横在扉页上。 马车在始觉寺山下停了,此时雨也停了。 从马车上下来的夏青溪微微眯了下眼,雨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她抬头向上望去,一排青石台阶蜿蜒而上,半山处一道彩虹横架在那里。 “天总会晴的。”她呢喃了一句,独自一人拾阶而上。 雨后的青石阶上有些湿滑,山上壮硕的松柏遮荫蔽日,一步步向上走着,心里也豁然开朗起来。 第401页 这座古老的皇家寺庙里隐藏着她想知道的所有秘密。 上次来这里还是为了偷宝贝去鉴宝大会,想起往日种种,夏青溪不觉莞尔。 在跨过寺庙大门的门槛时,她轻轻踩了一下才迈过去。 一进门,香烛的味道便钻进了鼻腔令她不由得想起了造魂术。 轻车熟路地进了院里有棵松树的禅房,释尘早已在此等候:“来了。” 夏青溪一笑:“让您久等了。” “若说久……看到你,老衲就想起了你娘,原来都过去这么久了。” “是吗?用着别人的寿命不踏实吧?还是说,我娘的寿命让你觉得不踏实?” 第277章 往事如烟1 禅院的松树上粘着晶莹透亮的雨滴,枝头的八色鸫梳理了羽毛振翅冲上云霄,雨滴被震得簌簌抖落,摔碎在青石板上。 素雅的禅房内,释尘顾不得方才洒出来的茶水,惊讶地望着眼前的妇人。 他活了太久太久,久到所有人在他眼里都是千篇一律,所有事都不再起波澜。 这种感觉,久违了。 夏青溪自顾自坐于桌前,翻起一只粗瓷杯子斟满。 说起这灰茶,第一次喝的时候又苦又涩难以下咽,而如今她镇定自若慢慢品着,竟品出了回甘。 释尘见杯子空了,赶紧为她亲手斟上,夏青溪轻呷一口,道: “夜川小的时候见过你,那时你就是这个样子了。我想你不老的秘密就在柒星阁的钥匙身上吧。” “果然聪慧,的确如此。”即使被识破,他却不慌张。 夏青溪继续道: “造魂术并非什么皇家秘术,而是你在某个时候教给了某一个皇帝吧。 “我想,造魂术不仅可以造人偶,还可以操纵人的魂魄,所以钥匙引在造完七星洞后什么也不会记得。 “我从我的世界到这里来,也是因为你吧,你竟然可以操纵时空穿梭,你……到底是谁?” 释尘谦逊一笑:“操纵时空,真是高看老衲了,老衲只不过略等星学罢了。” “你是怎么将东方谨送去我的时空再召回来的呢?” 面对夏青溪的疑问,释尘显示出极度的耐心,或许是寂寞的太久了,也该找一个人说说了吧。 “老衲利用七星连一的时候所产生的异能,再施以造魂术便可将人送去异界,当然也可以用这种方法再将其召回来。” 夏青溪似乎对柒星阁这个组织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控制钥匙,寻找钥匙引,建造七星洞,都需要大量人力物力财力,所以你创建了柒星阁,美其名曰为历代帝王可掌,实际上你只不过是找了个跑腿操心的,等一切事情都办妥了,你就会用一点儿小恩惠把盘活的钥匙换走。” 夏青溪顿了顿,问出了一只盘亘在心里的疑问:“可是,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呢?” 这一次,释尘没再有问必答,他只是不停地喝着茶,一杯接着一杯。 夏青溪继续道:“你有一统天下的本事却甘愿青灯古佛相伴,你能揽尽天下财富,却日日吃斋穿麻。难道仅仅是为了长生不老?不,你不会的,你甚至连寺庙都鲜少出,又怎会贪恋不老的红尘呢?” 释尘虽然继续喝着茶,但面色已不似方才。 尘封的往事就如深埋在尘埃里的种子,一旦心灵起了悸动,便会抓住这个机会拼命往外冒芽。 他执杯望了望禅窗外被雨水洗过的天空,打开了记忆的闸门—— 那年释尘刚刚得了七星盘,身负异宝的少年很快就遭到了追杀。 身受重伤又被逼入绝路,躲过了重重追杀后逃匿到了南方的一个小村庄里。 星莲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没有祥云霓裳,有的只是五月的暖风,他依然将其视作仙女。 或许是缘分也或许是巧合,他倒在了星莲家的茶田跟上。 在确定了他还活着后,天知道星莲这个柔弱妇人费了多大劲才将其拖到了后山无人的茅屋里。 细心照料了两日后,他终于慢慢转醒,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四下寻找身上的七星盘。 “你在找你身上那个奇怪的木头吗?”星莲一双眼睛清澈透亮。 他一脸警惕,不置可否。 星莲一笑:“那个呀,太沉了,我嫌麻烦就埋在我家茶田里了,就是你倒下的那个地方。” 释尘一急刚要起身去寻,前胸传来的刺疼扎得他脑门上噌地起了一层细汗。 “你快躺下!我没钱给你请大夫,也不敢请,只能给你上些金创药,等明天我干完活就去后山偷偷给你采些草药,养好了伤你再去挖出来便是,我保证此事绝没有跟其他人说过。” 释尘想了想,横竖现在也出不去,就勉强答应了。 星莲见他不再想着出去,就安慰道:“我略懂些医术,你且安心养伤,这间茅屋废弃很久了,平时不会有人来很安全。” 她望了望外面的天色又道:“我现在得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 众所周知,男女授受不亲,特别是对于未出阁的女子而言,一旦发现有出格的行为,轻则名声受损,被迫出家,重则点天灯,沉河浸猪笼。 星莲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去救一个陌生男子,还将他藏匿在后山的茅屋里。 第402页 或许在心里某个角落,她也渴望有一个可以去的隐秘地方,一个在繁杂沉重的劳动和不被当人看的苟且的生活中,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去,还有一个正当的理由暂时逃离眼前的灰暗。 她一路思索着进了家门,刚好听见父亲同嫡母的谈话。 “等今年冬里星莲及笈了就把她送去县丞那享福吧。” “哼,我看你这个做父亲的如意算盘是要落空了,日子都订好了,他们连一个铜板的聘礼都没送过来,人家说不定又看上了别家的貌美姑娘,早把星莲忘了,你还指望县城能给你个小官儿当当?切~到时候小心人财两空!” “你懂什么?县丞那么大的官还能说话不算数?!”父亲嫌弃地瞥了一眼嫡母,在他眼里妇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 嫡母不甘示弱,说出了自己的主意:“我看呀,还是将她嫁给秀才好!知根知底的,将来考取个功名咱都跟着沾光揭利,关键是他给的聘礼丰厚。到时咱们番儿娶媳妇儿的钱就有了!” 父亲有些生气了,指着她的鼻子骂道:“那秀才不过给你递了几张银票,你就把他说得天上有地上无的,整日介盘算着要把星莲说给秀才,我劝你早点死了这份心思,我还指望着她升官发财呢!” 二人正争吵间,见星莲从外面回来了,顿时都住了嘴。 嫡母一张脸拉得老长,紧了两步上前指着鼻子就骂了起来: “你个屙血的玩意儿,死哪去了?这么晚才回来!赶紧去把今天的绣活做了,王妈来催了好几回了都,平白两张闲嘴在家里吃饭,也不想着帮衬着家里,就知道四处野蹿!” 星莲低着头一声不吭,待她骂完了默默地回到了自己屋里开始做绣活。 第278章 往事如烟2 这是个不大的院落,一个男人,一妻一妾,院子有些破败,年久失修。 僻静的小屋内,安静的姑娘正埋头做着绣活,突然,“啊”的一声,姑娘将手指迅速含入嘴中吮吸了两下,又偷偷侧脸朝里瞧了瞧。 “莲儿……莲儿你没事吧?” 一个苍白的声音从昏暗的角落里传来。 姑娘放下绣活起身过去安慰着竹榻上形容枯槁的妇人:“娘,没事,就是不小心扎了一下。” 妇人听罢,微微啜泣了起来:“都怪娘没用,拖着这样一个病身子连累了你,让你一个人做两个人的活……” “娘,我不累,只是……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姑娘欲言又止。 “你说,只要娘能做到的,什么都答应你。” 似乎是得到了鼓舞,星莲鼓足了勇气将心里盘算了许久的事说了出来: “娘,这几年我偷偷存了些做绣活的钱,等中秋那天咱们就逃出去吧!” 这话如平地春雷般炸响,妇人听后手都开始抖了起来: “莲儿……万万不可,奴籍逃跑那可是重罪,万一被抓回来……我死了不当紧,只怕会拖累了你……” 当年星莲的外祖欠了星莲父亲家两斗米,因无力偿还就将闺女送去抵债。 父亲的嫡妻百般阻拦无果后,将所有怨气全撒在了星莲娘身上,不仅让她把家里的杂活全包了,还得上山种茶采茶忙活地里的活计,平日里更是百般刁难折磨,完全不把她当人看。 经年的非人生活使得她早早便缠绵病榻,嫡母数次想将她打发出去,是星莲一遍遍哭求,愿意将所有活计全部揽下来,并承诺额外做绣活来贴补家用,这才勉强将人留了下来。 星莲没日没夜做着绣活,除去给王妈的,自己又偷偷做了些私活,为的就是私底下能攒几个铜板。 她抓住母亲的胳膊泪水翻滚:“娘,我不怕嫁人,我也不怕吃苦,我只怕我走了他们会把你赶出去……从小到大星莲只有你一个人疼,星莲不想丢下你,不想眼睁睁看着你死……” 星莲娘深知星莲一旦嫁人,嫡母便会将她赶出去自生自灭。可她并不怕,她拍了拍闺女的后背安慰道: “莲儿莫怕,娘我这一辈子有你已经足够了,哪里还奢望苟活,只要你好好的,娘死也值了,娘不会拖累你的。” 谁知星莲脸色腾起一层怒色:“娘!你怎么还是不明白呢?为奴做妾的日子是怎样的你最清楚了,我若去了县丞府上,一定会被折磨至死。娘,既然你我都有生的希望,为什么不去争一争呢?” “可是,可是我这样子怎么逃?我……我只会拖累你,不如到时候你自己逃吧!就算逃出去做姑子也比在这里强!” 星莲见母亲改变了主意,遂又安慰道:“娘你放心,我都想好了,中秋那天街上人多又有庙会,到时候咱们走水路,一路南下,走到不能走为止,咱们就找一处山林隐居,过咱们自己的日子!” 妇人虽然并不想去争什么自己的日子,但却不忍心闺女被送入火坑等死,她点点头,算是同意了中秋出逃的计划。 心里有了盘算后,星莲做起活计来格外快,不一会儿就腾了空出来去了后山的茅屋。 她将草药捣好,准备敷药的时候有些犹豫了。 她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过男子,此时坐在榻沿上,她的心不由自主地砰砰狂跳。 见她伸手试探了好几回都没有下定决心,释尘索性自己挣扎着扯开了前襟。 当胸前饱满的肌肉伴着狰狞的伤口闪现在眼前时,星莲“啊”的一声扭过了头。 第403页 “你……你……你想做什么?” 释尘一脸淡定,“你不是要上药,我把衣服脱下来而已。” 虽然如此,但她还是臊得耳朵都红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男性特有的味道,对于十几年来心灵一直干涸的星莲来说,冲击力实在太大。 她慢慢转回身子,低着头又忍不住偷偷打量他的胸前,刚瞄到又羞得低下头,如此反复数次才终于鼓起勇气用手指挖了一下碧绿的的药泥,颤抖着靠近伤口。 可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碰触过男子,手指停在伤口上方迟迟不肯落下。 释尘抬头,这张侨脸离着极近,近到能闻到她身上淡雅的茶香,她眉头皱起了细细的皱纹,小嘴微微噘着,犹豫不决的样子娇憨可爱,狠狠地撞了一下他的心。 他伸出手猛地从她手背上覆过去紧紧抓住,引着她将药泥涂在了伤口上,又抬起她的手指在没有受伤的皮肤处轻轻蹭了两下,把手指上残余的药泥抹净。 星莲被这个举动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赶紧抽回了手,她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 砰砰,砰砰! 方才皮肤的触感还残留在指尖,她僵住手指动也不敢动,整个面颊如烧碳一般。 “你害羞了?”释尘看她那娇羞拘谨的样子试探地问了一句。 “没没没,没有。” 傻子都能看出来她在撒谎。 “剩下的我自己来吧!”说着释尘就去端她手里的药碗,谁知她手上一用力,也不知是置的哪门子气,药碗竟纹丝不动。 他疑惑地望着眼前这个倔强的小姑娘。 她没有说话,只是将嘴唇紧紧抿起,迅速挖起碗里的药泥三下五除二给上好了。 她起身将药碗放在桌上,又拿出带的干粮一并摆好,整个过程不说一句话,快速做完这一切后急急地跑到门口,只丢下了一句话: “你……你好好养伤,明日我再来看你。” 一向独来独往的释尘,并没有什么与人相处的经验,特别是与妇人相处。 若一直是一个人倒还好,可现在有一个人闯入了他的生活,并且同他一样笨拙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星莲走后,他的心里竟翻涌出一种奇特的情愫,丝丝绕绕萦在心头,难以名状。 他有些坐立难安,莫名地烦躁起来,躺着不是倚着也不是,如此反复了数次后嘴里竟不经意嘟囔了一句:“明天怎么还不来。” 这句话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原来他已经在期盼明天的到来了。 第279章 往事如烟3 广阔的茶田漫天遍野,天地间都是绿油油的,一眼望去心旷神怡,沁人心脾。 星莲正忙着手里的活计,她一门心思全在采茶上,以至于背后的人一连叫了好几声都没听见。 “小娘子——” 直到那人手摸上了她的腰,才惊得她一个激灵回了神。 “鲍四,你干什么?!” 星莲羞红了脸,又气又恼,严声厉喝。 “怕什么?我已托高媒婆向你母亲提过好几回亲了,她都答应了,你还害什么臊!这大日头的你采茶多辛苦,不如早早跟了我享福去!” 男子说着拽起星莲的手就往茶田浓密处而去,眼睛眯缝着将心里龌蹉的心思都暴露无遗。 “你放开我!”星莲愤怒甩开他的手大叫着,引得不远处的茶农纷纷侧目,男子见状只得作罢。 “星莲你没事吧?”最先跑过来的是王妈,她关切地问了一句又朝着男子叉腰骂道: “鲍四,好歹你也是个秀才,读过几年圣贤书,难道不知名节于妇人而言重于生死?你是读的书都就着粘粥喝了还是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众人听罢哄笑起来,男子觉得脸上挂不住便灰溜溜走了,好不容易躲过了茶农,没走几步突然又停下来,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 他缠着星莲不是一日两日了,今日的她一直心不在焉好像有什么心事。 他打算跟在她后面看个究竟。 “王妈,我活也做得差不了,得回家做晌午饭了,刚才谢谢你。” 星莲拢了拢鬓角汗津津的几缕发丝真诚地道了谢。 “可怜你也是个命苦的,”王妈的眼眶微微有些湿润:“那秀才整日介沉湎于花楼粉巷染了一身的花柳病,能活几天还不知道呢,如今又想癞蛤蟆吃天鹅肉把你讨了去,这不是把人往火坑里拉嘛!可怜我星莲呦~~” 王妈说着拿袖管揩了揩眼角,叹息着摇头。 “王妈,别担心,会没事的,我先走了。”星莲拍了拍王妈的手。 “我同你一起吧!” 虽然王妈是好意,但想到后山的茅屋,星莲还是拒绝了:“您还有半亩茶叶没摘呢,快去忙吧,我走大路,光天化日,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王妈拗不过,勉强点了头,目送她走出去老远才回去继续活计。 星莲脚下生风,满脑子都是后山的茅屋,当她又回想起昨日抹药的种种时,脚步不由得放慢了下来。 突然她眉头紧锁,微微歪头用眼角的余光使劲瞄了下后面,只见一袭淡青色的袍裾就飘在不远处。 她心下一沉,脚步快了起来,绕着后山又转了三五圈后才利用树林将身后的尾巴甩掉。 这时,她一路狂奔直朝茅屋而去,就像身后有猛虎在追一般。 第404页 终于,心心念念的茅屋出现在眼帘时,她猛地一推门冲进去后赶紧回头将门栓好,眯起一只眼睛从门缝里左看右看。 她感觉心都快跳出来了,却又不敢大声喘息,直到感觉脖子处痒痒的,就像是……鼻息呵在脖颈上似的。 意识到屋里还有一个人的时候,星莲的心跳得更快了,意识到这个人可能就站在自己身后的时候,她的胸膛都要炸开了。 “你……”她缓缓转头,“你能下床了?” “不能。” “那你怎么……” “出恭。” 星莲抿了抿唇,将身子侧过去给他让了个路,谁知这人半天不动,她又疑惑仰头盯着他。 “呃……已……已经回来了。”释尘轻咳了两声。 顿时两人都不知再说什么好,气氛紧张又别扭。 他缓缓朝竹榻走去,走得极慢,晃晃悠悠像一叶风浪里的小舟。 当臂弯里伸过一只手的时候,他下意识将脚步放得更慢了,嘴角掠过一丝笑。 “你慢点,小心伤口崩开了。”星莲搀扶着他小心翼翼,就像捧着件易碎的宝贝。 释尘面色有些凝重,眉头也拧了起来:“方才是有人追你吗?你遇到什么危险了吗?” 这种事怎么能说出口呢?星莲一怔打算敷衍过去,可迎上他的那焦急的眼睛时,又改变了主意。 “我……我……”她忸怩着。 “你不想说也不打紧,但你记住,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以后若有谁敢欺负你,我就让他生生世世不得安生。” 释尘虽然说得一本正经,可星莲却噗嗤笑了:“人活一世,死了就一了白了了,哪里来的什么生生世世啊。” “我以前也不信,但就在最近几日,我信了。” 星莲扶他在竹榻上倚了,将干粮放在榻沿上,见他迟迟没动,以为是不好意思,就想拿给他。 而释尘此刻也正想伸手,凑巧的是刚好抓住了眼前这只白皙的手。 虽然经年的劳作使得她的手指布了层薄薄的茧子,也不似少女般娇嫩,但小姑娘绵软的触感却真真切切自掌心传来。 这一瞬间,释尘真正感受到了前世今生,生生世世,仿佛瞬间沧海桑田。 “你……你干嘛……”星莲挣扎着想把手抽出来,可他抓得更紧了。 这使得星莲从脸到耳根到脖子全都晕染了一层薄薄的粉色。 最近跟这个男人的肌肤之亲着实有点多,本就心烦意乱的她又想到了逃跑。 可这一次却没有成功。 “你……你弄疼我了。”星莲将头埋得很低,不敢看他的眼睛。 释尘听她这么说赶紧松开来,随即又像想到什么似的,急忙用两只手又重新捉住。 “别走……答应我别走我就松开。”他的声音温柔又带着一丝祈求。 鬼使神差地,她点了点头。 他就这样痴痴看着她,任凭心里的悸动翻涌…… …… 一直到太阳正中,星莲才依依不舍离开。 刚出后山她就见不远处鲍四正探头探脑四处张望着,惊得她赶紧退后朝相反的方向跑去。 绕了好大一圈才回到了大路上,星莲大口大口喘息着,心想这鲍四还真是阴魂不散。 “小娘子——” 一听到这个称呼,星莲脊背上噌地立起一层汗毛,头也不回地朝家跑去。 鲍四在后面追边喊:“喂!小娘子你等等我啊……” 直到“砰”的一声,星莲跑回家紧紧将大门关上,鲍四才气恼地踹了一下门骂骂咧咧起来。 “呦~秀才又在想星莲呢!人家星莲是要到县丞府当姨娘的,你就别肖想了!” 路人见他那狼狈样子一个劲儿揶揄他。 “去去去!”鲍四一面甩着袖子一面辩解:“姨娘有什么好的!还不如跟了我做个续弦,好歹也是正头娘子不是!” 路人见他那副泼皮无赖的样子都懒得跟他理论纷纷散了。 只有鲍四抱头坐在门口冥思苦想起来。 不对呀! 最近这小娘子不对呀! 平日里虽然她也厌恶自己,可没跟最近这几日似的见他就跑啊,以前还能狠狠地骂他几句,而现在却是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 有异必有妖。 这小娘子肯定有什么事瞒着我! 秀才猛地一拍脑袋,终于想明白了。 第280章 往事如烟4 紧闭的房门被突然推开,星莲大口大口喘息着。 “有什么人在追你吗?”释尘关切道。 “那倒不是,只是……我每天要做许多活计,我不想把时间都浪费在路上,就用了跑的,别担心我没事。” 星莲说着将吃的拿出来,“这是红豆饼,我小时候磕着碰着,我娘总会给我做这个吃,甜甜的红豆饼一入口,什么疼都忘了……” 她拿了一个递过去,看他咬一口,焦急问道: “好吃吗?” “好吃。” “还疼吗?” 还疼吗……释尘长这么大,从未有人问过他疼不疼,好不好。所有的伤口都是由着它去,反正总会长好。 “还疼。”他望着她的眼睛认真回答道。 随后他终于看到了他所期望的表情。 心疼。 她在心疼他。 第405页 “那……那你放下吧,歇会儿再吃。” “我饿了……” 这……星莲犹豫了,但还是拿起红豆饼掰下来一小块递过去喂他。 指尖碰触到柔软的唇,心湖里的涟漪便荡漾开来,这个男人,几次三番与自己有肌肤之亲,如今,她已不能再以平常心面对他了。 又掰了一块递过去后,释尘一口咬住了她的手指。电流从指尖迅速传遍了全身。 星莲惊恐地望着他。 他双手捧着她的手,含情脉脉,“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 “星……星莲。”她无法拒绝那双眼睛,深邃得如寒潭里的水一般,瞬间将人的理智淹没。 “莲儿,你每次来我都怕你走,你不来的时侯我一个人度日如年。 “虽然,我以前一直都是一个人,也从未觉得寂寞,可自从遇到你,一切都不一样了,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一种奇妙的感觉。 “莲儿,等我伤好了,我就去你家提亲,你跟我走好不好?” 他第一次说这么多话,字字都敲在她心里,甚至敲碎了艰难的过往,用这些碎片又拼凑出一片光明的未来。 星莲的胸前像揣了只小兔子,砰砰乱跳。 虽然这几日她也曾偷偷想过,但每次都被自己的这种想法臊红了脸。 如今他大胆直白地将其说了出来,她反而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莲儿,你不愿意吗?你……是不是讨厌我?” 释尘渴望地望着她,可她依旧不说话。 他只好轻轻松开了她的手,用手掌撑着将身子往后挪了一下,跟她保持了一个较远的距离。 这一举动令她心里一痛,就像被针扎了一下,她迅速回握住他的手: “不,不讨厌!只是……只是……” 该怎么跟他说呢? 她原来的计划又怎么办呢? 心里正纠结着,只见释尘伸出双手捧起了她的脸,下一刻毫不犹豫地印上了她的唇。 陌生的触感刺激着两人的感官,熨帖得令人欲罢不能。 他试探着让唇舌更深入,搅动着她的芬芳汲取着她的津泽。 星莲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只有舌尖传来属于他的感觉,身体就像陷入泥沼里一点点下沉,她感觉快要窒息了。 …… 星莲的唇红红的,胀胀的,饱满又添了温润,脸上染了层桃粉,低头不敢看他。 “莲儿,你不想知道我的名字吗?”他拉过她的手轻轻啄了一下。 “你……你叫……” “第五尘。” 星莲瞪大了眼睛,试了好几次:“第五……尘……第五尘。” 这几个字在唇齿游走的时候,仿佛带着特有的缠绵,挑动着少女怀春的心思。 当这几个字从她嘴里呢喃而出时,于释尘而言也一样令人心思萌动。 突然,星莲噗嗤一声笑了,露出一排白白的米牙,“第五尘……这名字怎么觉得像佛家弟子似的。” 释尘重新捧起了她的脸迅速印下一吻,“若哪天你不要我了,我就做和尚去,连名字都不用取了……” 星莲抬手捂住他的唇,柔软伴着温热迅速袭来,她呼吸困难:“别瞎说……” 那娇憨可人的模样惹的释尘又忍不住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 最近鲍四像发现了什么似的,一直紧盯着星莲。 她已有三日没去茅屋了,这个尾巴怎么甩都甩不掉。 此刻她正坐在绣绷前愣神,星莲娘一连唤了好几声才将她的思绪拉回来。 “莲儿,你最近是怎么了?怎么心神不宁的?”星莲娘非常担忧。 “娘,您放心吧,我就是有点累了,待会做完活好好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星莲娘听后长长叹了口气,抹了抹眼角,低声道:“都怪娘不好,是娘连累了你……” “娘,您快歇着吧,我一会儿就做完了,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就没事了,别担心。” 好不容易把母亲劝走后,星莲埋头针线疾走,她在心里暗暗打定了一个主意。 等到丑时刚过,星莲踏着月辉上山了,远远的见茅屋处站着一人,黑漆漆的背影显得格外萧索落寞。 待走近了,她停下默默注视着他,仿佛心有灵犀一般,突然间,他转头朝着她伸出手:“莲儿,过来。” 在朦胧的月光中,她缓缓朝他走去,宛如走向新生一般,脚下紧了两步干脆奔了过去。 念及到他胸口的伤,她没有冲过去抱住他,而是停在了他面前抬头仰望着。 而释尘却顾不得那么多,一把将她揽在怀里,低头就四处嘬吻着她的耳后和脖颈,惊得她连连挣扎,“你的伤……” “别动,你这样我会更疼。” 她只得作罢,双手缓缓滑向后背轻轻抱紧,“第五,你怎么还没睡?” “因为我饿了,我都好几天没吃东西了,我知道,你肯定会来的。” 星莲听罢赶紧松开他去摸带的干粮,刚解开布兜又被他紧紧搂入了怀中。 “……第五?” “我又不饿了。莲儿,让我好好抱抱你。” 此时的后山月兔皎洁,山风习习,树影婆娑。 在这个夜晚两个孤独的人将心贴紧,来自彼此的温暖熨帖了原本空洞的灵魂。 第406页 “莲儿,我都安排好了,再过几日就会有人来取七星盘,到时候我就去提亲,若一车聘礼你嫡母不同意那我就准备两车,两车不同意就五车,五车不行就十车!” 星莲被逗笑了:“没想到我的未来夫君还富可敌国呀。” 这一句“未来夫君”让释尘打了个激灵,他欣喜地将她搂得更紧: “以前我觉钱财不过身外之物,每完成一件任务,所得银两我也觉得就是个数字而已,从未像现在这般感慨有钱真好……莲儿,你再忍耐几日,到时候咱们带着你母亲一起,去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买个大宅子,再生一堆孩子……” “谁要给你生孩子……”星莲噘着嘴捣了一下他的胸口。 “啊……”释尘眉头深深皱起,疼苦地弯下了腰。 “你……你不要紧吧。”星莲大惊失色,才想起他的伤,顿时懊恼万分。 “怎么不要紧,我的胸口疼死了,得要莲儿给我生孩子才能好。” “讨厌!”星莲再次捶了他的胸口,可这次他再怎么做痛苦状,她都不为所动了。 最后—— “莲儿……”他竟然痛苦地倒在了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这可把星莲吓坏了,她扑过去摇着他急急唤着:“第五?第五……你醒醒啊!别吓我,你快醒醒……我还没有给你生孩子呢,我不准你死……你……你等着,我这就去请大夫!” 星莲刚一起身手腕被抓住了,被用力一带,整个人都滚在了他的身上。 意识到被骗后她羞恼地想起身,却被释尘一个鹞子翻身压在了下面。 他捋了捋她额角凌乱的发丝轻轻拢到耳后,低头在耳畔呢喃着:“莲儿,你说要给我生孩子的……你不会想反悔了吧?” 星莲颤抖着睁开眼睛,她的眸里映着天上圆圆的月亮,清澈透亮。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着,桃唇微张,胸脯一起一伏散发着挠心挠肺的诱人的气息。 释尘的心疯狂跳动着,他不敢再多看一眼怀中的人儿,只好起身:“逗你的,看把你吓得。” 刚要起身胳膊却被拉住了,他疑惑地回望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奔涌而出的感情便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澎湃起来。 “我……我不会反悔的。” 这个娇俏的可人儿微微喘息着吐出这几个字,眼眸微闭,嫩唇张了张像在发出邀请一般。 释尘绷在心里那根弦“砰”的一声就断了,“地上凉……”他抱起她就往屋内走去…… …… 第281章 往事如烟5 星莲的脸一直红红的,低着头一言不发地采茶叶。 王妈过来关切道:“星莲,最近几日,你的脸怎么总那么红?要是不舒服就到旁边歇会儿吧。换季的风寒得好好养着,别勉强自己。” “王妈……我没事。”星莲将头埋得更低了,手上的速度也更快。 王妈见状摇摇头走了,“唉……可怜的孩子呦。” “谁说不是呢!”这时候张叔也凑过来搭话:“今早寅时刚过我打算趁天早去后山挖笋,你猜我看见啥了?” “还能看见啥?”王妈没好气地呛他:“早起的鸟,晚归的虫呗,还能是啥!难不成你看见个大姑娘?!” 张叔眉眼一挤,凑近了压低声音道:“还真被你说对了,我真的看见一个大姑娘!” 王妈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那一脸笃定的样子不像说谎啊。 “我今早上山砍柴,想着后山的野竹笋最近发了不少,就绕过去准备挖点,谁知看到星莲一个人慌慌张张从山上下来……” “别瞎说!星莲一个大姑娘怎么会孤身一人上后山,不偷情不偷人的!许是清早山上雾气重,你看错了也不一定,快别到处乱说,败坏了人家的名声!” 所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此话正被路边经过的鲍四听了去。 这几日他偷偷跟随星莲总被甩掉,就觉得她不对劲,萦绕在心里的谜团似乎更深了。 她一个人大半夜的上山能干嘛呢? 在心里默默盘算了一番后,鲍四在这天晚上早早就到了后山。 他从子时等到丑时,就在丑时刚过的时候,终于看到了山脚出现了一个小黑点。 此时雾气已经消散大半,黑点一晃一晃由远及近。他赶紧背过身去蹲在一棵竹子后面暗暗观察。 是星莲! 她果然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鲍四按捺住狂跳的心,小心翼翼一路跟随,只见她一路小跑,去了后山一处废弃的茅屋。 屋前荒芜的院落中站着一个黑衣男子。二人相见后紧紧拥在一起。 “你的伤不要紧吗?”星莲担心会弄疼他。 “如果见到你却不能抱你,那才最要紧。” 虽然离得远,鲍四听不见二人说了什么,但那男子低头吻星莲的情形却被看得真切。 鲍四只觉全气愤难耐恨不得将两人生吞活剥,愤怒充满胸怀,拳头紧紧握起奋力捶向身旁的翠竹。 随着“哎呦”一声,鲍四甩着被捶疼的手缩了缩脖子。 他怒而转身,迅速消失在浓密的竹林里。 “莲儿……”释尘宠溺地唤了一声,将她抱起进了屋…… …… …… 鲍四一路飞奔出了竹林,回到村内大张旗鼓地去找了族长,大声喊着后山上藏着强盗,张罗着全村壮汉抄起家伙去拿强盗。 第407页 虽说是去拿强盗的,可冲在前面的却是高媒婆和星莲嫡母。 这样难怪,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是两个贪财的妇人呢。 一行人悄悄从后山进了竹林,鲍四小心翼翼在前面带路,时不时回头做个噤声的手势,生怕弄出动静惊了前面的野鸳鸯。 …… 山林里早起的鸟儿偶尔发出几声啁啾,四下寂静无声,木屋躲在浓密的晨雾里,竹榻有节奏地吱呀响着,一屋的春光旖旎。 …… 鲍四带着人穿过了竹林,远远的能看见茅屋的一角了。 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噤声的动作更频繁了。众人跟在后面大气也不敢出,连呼吸都极力克制着。 清晨寂静的山林里一阵窸窸窣窣声划过,留下了一排凌乱的脚印。 已经能看见茅屋的屋檐了,鲍四眯着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 不一会儿众人已到达了茅屋外不远处,他放慢了速度,脚步轻得不能再轻。 众人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仿佛前面的茅屋里潜伏着妖魔鬼怪。 冲在最前头的鲍四好像听到了什么,突然眉头一皱,停了下来,身后的人更是噤若寒蝉。 他回头伸开手掌压了压,示意他们也停下,又朝高媒婆和嫡母使了个眼色。 众人抓紧手里的家伙围成了半圆状守在了外围。高媒婆和嫡母跟在了鲍四后面继续蹑手蹑脚前行。 越往里走,萦绕在耳畔的声音就越清晰,对于刚刚听出端倪的高媒婆和嫡母二人,脸上的神情瞬息万变,互相对望了一眼后,紧紧跟在鲍四后面。 …… 释尘的鼻尖上挂着颗透亮的汗珠,随着汗珠越来越大,终于承受不住摔在了她的额头上。 危险正一点点靠近,鲍四胸有成竹,得不到的那就毁掉! “啊——” 星莲一声厉叫划破了清晨寂静的晨曦。伴随着木门被“砰”的一声撞开,不远处栖息的几只鸟儿受到惊吓,扑棱着翅膀直冲天空。 …… 第282章 往事如烟6 “星莲爹!你终于回来了,快去看看吧!你闺女在后山偷人被抓了!那场景,哎呦喂……啧啧……” 星莲爹刚一转过胡同口,就看到堵在自家门口的二狗子挤眉弄眼,高声吆喝着。 星莲爹一怔,握紧了手里刚打的酒,冷哼一声,抬脚就踹开了门。 “那个野种和她的贱货娘都是奴籍,我老早的就把它卖给秀才鲍四了,这是秀才的家事,你跑到我的门前来叫嚣什么?!再叫小心我把你押到衙门去见官!” 说完,“砰”地一声关上了大门。二狗子本来想来看个热闹,谁知热闹没看上倒碰了一鼻子的灰,他撒腿就朝后山跑去。 后山有热闹看。 不久前—— 高媒婆推开房门,榻上赤条条的两个身子正水乳交融,她嘴巴张大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大叫着:“啊……这……伤风败俗,伤风败俗啊!” 星莲嫡母一进门也被眼前的春光羞得猛地转过了身:“这……这……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此时星莲已经吓傻了,苍白的小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她拼命往释尘怀里钻。 释尘搂过她,将榻上的毯子拉过来给裹上,又歪头迸出一个字:“滚!” 那双眼睛像淬了毒,额头青筋暴起,周身迸发出来的寒气带着刺骨的冰刀凛冽而出,汹涌而来冲击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我……我们……先……先出去吧……”高媒婆只觉脊背一阵寒凉,从尾巴骨一直冷到后脑勺。 释尘看着怀里脸色惨白的星莲,心疼万分:“莲儿别怕,莲儿别怕,有我在。” 他迅速为她穿好衣裳,半跪在榻前拉着她不停颤抖的手安慰道:“莲儿别怕,等今日将七星盘安排好,给你嫡母过了聘礼我就带你走。” “第五……”星莲牙齿不断打着磕碰,身体如埋在了千年冰雪中,巨大的恐惧笼罩着她,令她几欲窒息。 “别怕。”释尘耐心安慰着,将她冰冷的手心贴在脸上为她取暖,可她的手那么冷,怎么捂都捂不热。 等在外面的众人见高媒婆他们三个从屋里出来,好奇地凑过来打探道:“怎么回事?强盗呢?” 只见高媒婆脸色怪异,嘟囔着:“偷人了,星莲她……偷人了!” 众人一听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 此时族长被簇拥了出来,这个干瘪的老头着了件宽大的长衫,形容枯槁得无法将其撑起,显得邋遢又滑稽。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捏着下巴上几根稀疏的胡子一本正经: “按照族规,妇人偷汉子要点天灯、沉河浸猪笼!如今星莲做出此等不守妇道之事,我就代表族人做出惩治**的决定,将星莲抓起来按族规处置!” 众人抄着家伙正欲往屋内去,只见一名男子拉着星莲的手从屋里走了出来。 星莲像一只受惊的小白兔一般战战兢兢躲在他的身后,头埋得很低,身子不停抖动着。 此时鲍四跳出来将众人拦了下来,满脸堆笑: “大家误会了,误会了!没有强盗,没有偷人。 “让大家跟着忙活一趟鲍某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待会回去啊,会为每人奉上一吊钱聊表心意。 “那个男的,喏,就那个,是我弟弟,他受伤了,我让我媳妇儿星莲过来照顾他的,你们说是不是?” 第408页 鲍四说着朝高媒婆和嫡母使眼色。 “是是是!”还是高媒婆反应快,赶紧换了副欢天喜地的表情:“秀才他弟弟我认识的,前几日游历回来还没来得及介绍给大家认识呢!” 此时嫡母也反应了过来,一起帮腔:“误会,都是误会!秀才老早就来下了聘礼了,亲也定了,只是最近星莲身子不大好就没公开,就想着过几日将养好了再请大家来吃喜酒!呵……呵呵呵……” 二人说得前后矛盾,漏洞百出,拼了命地使出浑身解数来让大家相信。 此时,即使方才大家听到些什么不可描述的声音也选择性地忽略掉了。 因为鲍四都说是一场误会了,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还有一吊钱拿,不如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息事宁人算了。 “不……不!不是这样的!他胡说!” 一直躲在身后的星莲此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站出来指着秀才又羞又恼又怒。 “我没有跟他定亲,”星莲说着抓紧了释尘的胳膊,“他……虽然受了伤,可并不是他弟弟,他们根本不认识!” 星莲说完望向释尘,只见他朝她点点头,将其护在身后对着众人作了一揖: “在下第五尘,冀州人士,不久前途径此地结识了星莲姑娘,并与之互生情愫,相知相许。在下已经准备好了五车聘礼,晚些时候定会送去星莲家亲自上门提亲,到时还请夫人将星莲嫁予我。” 释尘说着朝嫡母行了一礼。 而此时嫡母的心思全在那五车聘礼上。 五车啊! 她顿时喜笑颜开:“好说,好说,我现在就回去等你……” 眼看到手的鸭子就要飞了,鲍四很不甘心,他上去冷笑一声打断了嫡母:“呵!一个外乡人竟敢在这招摇撞骗!” 此话一出,嫡母不可思议地望向了他,在她心里,星莲家给谁都是不打紧的,重要的是从哪里能得到更多的聘礼。 “在下并未招摇撞骗,”释尘辩解道:“请夫人相信我,若五车嫁妆不足以表达星莲在我心中的分量,在下愿出十车,只要您肯将星莲嫁给我,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你放屁!”鲍四已经急了眼:“你一个外乡人竟然能拿出十车聘礼?谁信?若你真拿得出,为什么不早点去提亲下聘?非要等到大伙儿发现了才说?” 释尘眉头一皱,他何尝不想早下聘。 七星盘需要交接,派人去准备聘礼也需要时间,关键是他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人闯到这里来,他又如何提早得了? “只因在下受伤了,聘礼其实早就准备好,只等伤好些亲自上门。” “哎呀呀!”鲍四做了个夸张的表情,“你孤身一人还受了伤,依我看不是强盗就是流寇,要么就是平日里坏事做尽仇家太多!星莲若嫁给你,夫人能不能拿到聘礼在其次,作为你这个仇家满天下之人的岳母,能不能保命都难说呢!” 这一句话让本就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嫡母惊恐万分,鲍四趁势拉了她一下,身子一侧握了下她的手。 她低头一看,一张哲好的银票躺在了手心里。 第283章 往事如烟7 这时秀才趁热打铁:“我鲍某堂堂宰相之后,自幼饱读诗书,家境殷实,星莲跟了我那才是享福!您说是吧,岳母大人?” 这鲍四也不算胡扯,他的祖辈确实出了个宰相,只是自父辈起,家道开始中落,到他这一辈,虽没有祖上的荣光,但凭着几处传下来田契,过得还算殷实。 嫡母将手心里的银票攥紧,不住地点头:“是是是!”转而又朝星莲招呼道:“你个死蹄子,还不快跟你夫君回家,你小叔子自会有人照顾。” “不……不!他不是……他不是……我我不跟他走……” 星莲惊恐地躲在释尘身后,说什么也不愿意跟鲍四走。 释尘侧身拍了拍她的后背,转而又对嫡母道:“若夫人不信可在此稍等,申时便会有人来,在下保证,聘礼一个铜板都不会少!我与星莲两情相悦,还望夫人成全。” 对嫡母来说,一个外乡人的空口无凭和一个知根知底人的不断“孝敬”,这是个不需要花费多大力气,就可以轻易得出答案的选择。 “自古嫁娶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什么时候听说两情相悦就能成事的?” 嫡母不屑地望着释尘,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而释尘却还想再争取一次:“在下劝夫人还是再考虑考虑,我这个人向来先礼后兵,给彼此都留条活路才是明智之举。” “你看!你看!”鲍四在一旁跳了脚,“他威胁您!他威胁您!我就说吧,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此时嫡母已经有些打怵了,这个人气场太强大,让人忍不住害怕。 “您别怕,”秀才招呼着身后的众人举起了家伙,“咱们这么多人还怕他一个不成?” 双拳难敌四手,恶虎还怕群狼。 这句话令嫡母稍稍安了心。 鲍四看着躲在释尘身后那个不停颤抖的身影,竟生出些怜悯出来: “星莲,偷人可是要点天灯沉河的,难道你想让大家误会你吗?别闹了,快跟我回去吧,回去我定好好疼你,不再让你受委屈了。” 鲍四一步步逼近,他身后的众人也一步步向前,释尘护着星莲只得步步后退。 第409页 待退到屋内,释尘转身拔出放在竹榻旁的剑。 “星莲,我再问你一遍,你当真不跟我回家?”鲍四还是不死心。 星莲见眼前的情形,已经退到无路可退了,将心一横怒斥道: “鲍四,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跟你回去!别说你沉迷烟花之地得了一身的花柳病,就算你身体康健,八抬大轿来抬我我都不会跟你走!我与第五情投意合,我要嫁的人是第五尘!” 这个庄子就那么百十户人,秀才得了花柳病是每家每户必备的饭后谈资,而鲍四最厌恶的就是别人拿这个说事。 于他而言,这是奇耻大辱,避之不及。 虽说,他是很垂涎星莲,可此时作为一个人的尊严更为重要,身后众人传来的啧啧声深深敲在他心里,令他如坐针毡,就像被扒光了衣服仍在人堆里一样。 或同情或戏谑的细碎声音由小及大,一次次煎熬着他的心,他不能这样,不能眼睁睁被当作众人指手画脚的笑柄和可怜虫。 所以,他只能将他们的视线转移开。如今,正好有个送货上门来的。 星莲,这可是你自找的! “好……很好!”鲍四突然大喊道,将身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话语细碎声戛然而止。 “大家都听见了!是星莲自己承认的!刚才我们进去发现二人正在苟且,我才发善心想要救她一命保住她的名声,你们看看,你们看看,是她自己承认的!” 鲍四说完又朝向族长:“族长,按照族规,妇人偷了人该当如何?” 面对咄咄逼人的责问,族长只得又出来捻着他的胡子,“偷了人当然是点天灯沉河了。” “好,那就将她抓起来,严惩这个**!” 鲍四一招呼,身后众人齐刷刷上来拿人。 他见人群冲上去后,撒腿就朝山下跑去…… 释尘握剑将星莲紧紧护在身后,他粗略估计了一下执家伙的人,大概有百人之多,若在平时,就算再来一百人他也不会放在眼里。 可如今他重伤在身,这些汉子一个个都不是善茬,嫡母又不信他这个外乡人,若真动起手来恐怕凶多吉少。 他不怕死,他只怕剩星莲一个人面对这些豺狼虎豹。 面对一步步紧逼过来的村民,释尘缓缓将剑抬起横在眼前,他表情凝重,慢慢眯起了眼睛:“莲儿,待会你见机行事,一定要逃出去,忘了我好好活着。” 此时星莲已哭成个泪人,一边拼命摇头一边颤声哭嚷着:“不要……我不要!如果不能一起出去我宁愿跟你一起死。” “莲儿,听话……”他迅速转身在她额头上印上一吻。 他清楚地知道,或许这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吻她。 这一举动彻底激怒了村民,他们举着家伙一拥而上,双方迅速陷入鏖战。 释尘的胸前绽开一个红点儿并迅速晕染扩散开来,接着两个,三个……直到前襟一片刺目的鲜红。 他的剑挥舞着斩开一次又一次想伸向背后的手。 他咬紧牙关,只要还有一丝力气,谁也别想动她。 眼看着鲜血和生命都在迅速流逝,星莲在身后大吼: “第五,此生能遇见你值了!你不要再打了!停下,快停下!再这样下去你会没命的!” 释尘扫开一波围堵后,半跪着以剑撑地,噗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星莲见状赶紧上前跪在地上晃着他的胳膊: “别打了,快停下……他们想怎么样我都认了……我认了……” 这句“我认了”如一把利刃,将释尘的胸膛刺透,他稍微顿了一下俯过身去在她耳畔低语: “莲儿,我是你的男人,为你去死是应当的。你是我的女人,应该保护好自己……还有可能要保护好我们的孩儿,你……不能死。” 星莲的眼睛蓦地瞪大了,她下意识摸了下小腹,这里很有可能已经孕育了一个小生命。 刹那间她就打消了一同赴死的念头。 她抿紧嘴唇,一脸坚毅朝他点了下头,起身后退了一步。 她不再哭喊,不再流泪。 而是聚精会神看着慢慢围拢过来的村民。 她想活着从这里出去! 释尘短暂地集聚了些许力气,瞅准时机腾空一跃,手中利刃横扫千军,应声倒地着十之八九。 “莲儿,快!” 他拉起身后的人拼命冲出了屋子,在跑到院里的时候,剩余的二十多个村民也跟着追了出来。 “快跑,要活着!” 释尘大吼一声,将她猛地往外一推,转身折反回去拖住追过来的人。 他坚信,只要能拖住院中这些人,她就能逃出去,就有生机,所以拼了命地挥动着手里的剑,每一次用力都迅速流逝着生命,可他顾不上那么多了,他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啊——” 不远处星莲的尖叫格外刺耳,释尘循声望去,只见鲍四带了一帮人截住了她! “莲儿!”他的心揪住了。 就在这一愣神间,给了敌人可乘之机,背后一记闷棍袭来,额角上便滚出两道血条子。 不知是急火攻心还是生命真的到了尽头,释尘吐出一口血轰然倒地。 院里的人见他倒下了,约么着他也活不成了,就朝鲍四那跑去。 第410页 此时星莲已经被捉住五花大绑了起来。 “第五……第五……第五!” 看到他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星莲歇斯底里吼叫着,心中跳动着的那团微弱的烛火,就这样熄灭了。 第284章 你像她而不是她就是最大的罪 飞泻而下的雨幕将天地间笼在了一片朦胧之中,颤动的竹叶,洒珠子似的屋檐,梅雨氤氲了江南。 一个踉跄在雨里的身影跌跌撞撞,从茶田出来艰难地彳亍前行,他的手上好像拿着什么东西,圆盘似的被护在胸前。 深一脚浅一脚的泥洼里注满了浑浊的雨水和血水。 他的视线已模糊,只隐隐辨出朝河道而去的方向,一声闷雷轰响,坚韧的脚步越走越快。 星莲,星莲,星莲! 他的心中反复翻涌着这两个字,雨雾朦胧里,终于,看到了河边上一簇人正围拢在一处。 星莲被抓住以后,鲍四就张罗着绑着她游街,一路上烂菜叶子臭鸡蛋不断朝她砸去,遮住了她的视线也遮住了生的希望。 她的娘亲拖着身子偷偷跑到街上来看她,却被父亲当着众人的面直接撵出了家门。 她是不怕死的,可看到母亲娇小的干瘦的身躯倒在地上任凭父亲踢打的时候,她的心都碎了。 在眼睁睁看着至亲横死街头后,这个曾经鲜活的姑娘,就这样被抽走了灵魂。 河岸边上,族长缩着脖子躲在搭建的简易小棚子里,眯缝着本就狭小的眼睛,盯着这个木讷的姑娘。 夜幕已悄然落下,雨也骤停。 “哈哈,看来老天爷也想出来看热闹!”鲍四将手伸出来摊开掌心试了试,合上了油纸伞。 此时的星莲发丝凌乱胡乱贴在脸上,衣服已然湿透在身上紧紧裹着,五花大绑的麻绳末尾上缠了一块被雨水浇洗得锃亮的大石头。 她愣愣地盯着前方,眼里暗淡无光,整张脸如白纸一般。 族长隔着人群说了些什么她都听不见,身边两个汉子的不断推搡她也全然没有知觉,就像个纸扎的人儿一般。 “莲儿……莲儿!” 释尘竭尽全力唤着她。 一声一声,声声泣血。 河岸上所有人都听见了,唯独她听不见。 他拼尽全力冲了过去却被生生挡在了人群外。 雨后的夜空格外晴朗,穹顶是柔丽的墨蓝色,人群里燃起了火把,却将每个人的脸都照得狰狞。 他已没有力气再往前一步了,头上像绑了千斤的秤砣般沉沉往下坠。 透过人群他从人群缝隙里看到星莲正一步步朝河里走去。 他想喊已喊不出,手里紧紧抓住星盘不时抬头看一眼星宿,再看一眼河水已经没过小腿的星莲。 今日恰好是七星连一的日子,如今唯有一个办法可以救她,他不断地在心里祈祷星宿移转的快一点,再快一点…… 也祈祷着他的莲儿慢一点,再慢一点…… …… …… 寂静的禅房四下暮和,初夏的虫鸣在空山新雨后显得格外悠远。 修长的草叶上滴落最后一滴雨珠后,释尘身前的茶早已凉透。 “所以你利用七星连一的时机将她送到了我的时空。”夏青溪开口,将他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释尘跌坐在桌前,怅然若失。 夏青溪站起身,“你当时没有再将其召回来是因为那是因为你的道行不够吧!” 她越说越激动:“所以你就将钥匙引送去我的时空?你想干嘛?挨个人挨个人的找她吗?!” “只要魂魄不灭,我一定可以找到她!”释尘也噌地一声站了起来。 “可你有没有想过,我是无辜的!”夏青溪想到来到这里后所受的苦,所经历的痛,眼泪卷着愤怒奔涌而出。 “谁让你像她!你像她而不是她,就是最大的罪!你知不知道,每当钥匙引传回信息说找到星莲了,那个时候我有多开心?可每次把你们召过来却发现你们都不是!都不是!所以你们只能给我当续命的工具,这就是你的命!我要活着!一直活着!直到找到她为止!” “那也得问问我同不同意!”这时禅房的门被轰的一声踹开了。 夏青溪满眼的泪水,身体微微抖动着,夜川上去就将其紧紧拥入了怀中,轻轻顺抚着她的后背轻声呢喃: “溪儿别怕,我来了……” 他明显的听到牙齿打磕碰的声音,可她还是挣脱开,怒视向释尘。 “你为你自己营造出一副痴情的样子来,不过是为了安慰当初那个无能为力的自己罢了! “你有没有想过星莲她到底愿不愿意回来?她如果在那边重新开始了新的生活,结婚、生子,有幸福的家庭有稳定的工作,还有慈祥可亲的父母乃至姊妹兄弟…… “所有在这边缺失的,万一她都得到了呢?若是这样,你忍心破坏她的幸福吗? “你口口声声说爱她,自始至终一幅至死不渝的模样,其实到头来也只感动了你自己而已! “你这个自私自利的可怜鬼,你把星莲召回来,只不过是为了成全你一个想要弥补她的梦而已!” “不……不!星莲万一在那边过得不好呢?万一她也在等着我呢?我要找她回来……”释尘有些语无伦次。 “她凭什么过得不好?她是世间最好、最善良的姑娘,上天一定会怜悯她,上辈子受了苦,下辈子一定会享福的,还是说,你不愿意她幸福?” 第411页 “不……不!我……我……可是她没有我怎么会幸福?” 释尘一想到星莲可能会在那个世界与别的男人相亲相爱幸福相守,他的心就像被钝器捶打一般难受。 夏青溪毫不退让,咄咄逼人:“她没有你才幸福!你什么也做不到,你只会伤害她!你不光伤害她,一直以来你都在不断地伤害无辜!你一个一个找她,何时是个头?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对你而言是不可能,但对我而言只是早晚的事,因为我有的是时间。” 释尘突然间心情平复了许多,可能太久太久没有跟人提起星莲了,方才一激动竟有些失态,好在他及时控制住了自己。 “呵!”夏青溪冷笑一声,“怕是要让你失望了。七星偈只有六偈,我在探天玑洞之前就发现了你的秘密,你永远都凑不齐七星偈,七星盘唤不醒,你又怎么续命呢?你说这是我的命,我偏不信命!你能奈我何?” 释尘没有说话,他微微低着头,脸上的表情怪异无比,突然间他露出一个怪诞的笑。 “天玑洞……你们一进门,入的不就是天玑洞么。” 第285章 天玑洞 夏青溪怔了一下,下意识地去抓夜川的胳膊,她早已被他紧紧护在怀里。 整间屋子开始剧烈震动起来,就像打开了一个折叠的盒子。释尘也早已不见了踪影。 晃动平息后,二人已滚出数丈之远。夜川轻轻将她扶起:“可有伤到?” 夏青溪摇头,拍了拍身上又细心地看了看他,“你呢?” “我没事。” “唉……”夏青溪抬手捏了捏生硬的脖子,长叹了一口气后又惊讶地嚷道:“十九,你看!” 夜川将注意力从她身上转移出来仔细打量着周围。 四周空旷无比,就像置身于广阔无垠的夜空中,抬眼望去七颗熠熠的星芒挂在苍穹之上。 星宿发出的光芒将周围都照亮了,手上脸上都泛着一层莹白的光,显得整个人都不真实了。 夜川心一紧,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力气大得她快要喘不上气了:“十九……” “溪儿,你可不可以不要走……”他的语气里尽是恳求。 “……?!”这是哪跟哪?夏青溪有些迷惑了。 “如果可以选择,你会回到原来的世界吗?你如果回去还会再回来吗?你能带我一起走吗?溪儿……” 他一股脑儿说了这么多,就像个无助的孩子般。 “十九……你,你先放开,我快要喘不上气了,我……我不走,不走……” 直到听到她的承诺,他才将信将疑地将臂弯松了松。 夏青溪趴在她的胸口上大口喘息了几下:“臭十九,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看他那一副小孩子做错事情的样子,她不免又笑了。 “我没有跟你说过以前的事,是因为我怕你不信,毕竟越世而来这种事情,搁谁谁也不信。” “我信,只要你说的我都信。”夜川拉起了她的手递到唇边一吻。 “我那个世界比这里要先进文明得多,人可以在天上飞在海里游,是个高度发达的地方。” “那……你想你的家人和朋友吗?”他终于将憋了好久的话问了出来,其实他的潜台词是:如果要选择,你选择他们还是我呢? 如果她做出了选择要回去,他根本没有理由阻拦,更无法想象没有她的日子。 “傻瓜,”她踮起脚尖翘皮地勾了一下他的鼻尖,眨了眨眼睛:“我的家人和朋友都在我身边啊。我的丈夫、二哥、弟弟,还有盈哥,还有……他,都在这里啊。” “他……你们……” 看着夜川欲言又止,夏青溪欣赏着他的表情,这种直截了当的吃醋的表情真是难得一见。 “我跟东方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了,那时候他叫栗飞。我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姊妹,那时我只有他。” 夏青溪想到曾经的那段时光,虽然苦痛,可正因为有东方谨在,才使得她日后回忆起来,最先在脑海里涌现的竟然全是岁月的温柔。 这时她才明白他的重要,比当时在东渊国眼睁睁看他纳妃的时候还要明了。 “你……你喜欢他吗?”夜川又艰难地问了一句。 “当然,我曾经甚至想过要嫁给他,跟他永远在一起。我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一直寻找回去的方法,但自从在荆州见到他出现在宴会上,我就打消了这个念头,那个时候,我只有他一个亲人。” 夏青溪看身边这个大醋坛子一动也不动停住了脚步,就上前去抱了抱他撒起娇来: “但是现在我有很多亲人和唯一的……男人呀。” 她仰起脸来轻轻闭上眼睛,她知道片刻后雨点般的吻便会倾泻而来,印在唇上、脸上和颈上。 良久,她缩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的温柔一波波袭来,直到—— 咕噜咕噜…… 五脏庙在做不合时宜的时候发出了抗议,她饿了。 夜川在她额头印上重重一吻,从怀里掏出一张饼递了过去。 夏青溪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 多啦A梦吗?说掏个饼就掏个饼出来! “快吃吧,吃完我们继续找出口。”他完全无视掉她吃惊的神情,但唇角还是忍不住翘了一下。 第412页 “我……我不要,我现在还不太饿,你先留着,等我饿了咱们一起吃。” 正说着,肚皮又咕噜噜地打起了鼓。 夜川将饼掰成两半,一半塞到她手里一半用油纸包好揣了回去:“快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出去。” 夏青溪捧着半张饼细细嚼着,她想慢点吃,可不一会儿功夫就吃没了。 四周如虚浮出来的空间一般,看不见尽头也辩不清方向。想起方向,夏青溪猛地抬头去望头顶的星宿。 这一望,惊得她嘴巴都合不拢了,看她这样子,夜川也赶紧抬头朝上望去。 怎么会这样?! 七星的位置竟然同他们刚进来的时候不一样了。 确切地说是在慢慢地向一条直线移动。 七星归一。 夏青溪听释尘说过,七星归一便可开启七星盘,到时寿命便会悉数被抽走。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经历了那么多,从未像现在这般离死亡与恐惧如此近过。 她跟以前不一样了,她真正地畏惧着死亡,因为在这世间有了太多留恋。 偷偷藏起汗湿的手心后,夏青溪稳了稳心神,“虽然这里跟其它几个七星洞都不一样,可它归根结底还是七星洞啊!我们根据天玑星的特点一定可以破解出去!” 她说得很大声,甚至还带着点颤音,表面上是说给夜川听的,其实是在给自己鼓劲。 “嗯。”他点了点头。 夜川的冷静给了她不少安慰,这个男人在危难时刻的沉着稳重让她由衷地赞叹:“十九,有你在真好。” “那是自然,也不看是谁的男人。”他倒是毫不谦虚,拉着她汗津津的手四下摸索着。 “北斗七星在太微北,枢为天,璇为地,玑为人,要破此阵还得从人着手……” 夏青溪用拇指搓着光滑的下巴,目光冷不丁碰上了夜川惊异的眼神。 “十九你干嘛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怪瘆人的!” 她翻了个白眼,眼眸一转一闭间忽然瞥见自己的手。 莹白的光有些恍惚。 她赶紧挽起衣袖露出白皙的胳膊,此刻胳膊上如打了层光影,轮廓显得有些虚幻。 我……我正在消失吗?! 第286章 为了你,我愿相信有来生 水坎一屁股坐在大树下靠着树干呼呼地喘着粗气,她的小脸儿通红,肩膀一抖一抖地颤动着。 不远处立着个红衣女子,微风袭来,轻纱袅袅拂动,如天上下凡的仙子般飘逸动人。青丝飞落在空中翻飞舞动,面具遮住了半张脸,剩下的半张尤可看出女子容貌风华。 “哎呀老大,水坎实在……实在跑不动了!水坎饿了……” 说完,她夸张地捂着胸口卖力喘息了几下,拿眼角扫了下红衣女子后从腰上将装果子的布袋解了下来。 “你就不怕他没得救?”红衣女子挑了下唇角,声线如外表一样温柔多情。 “水坎不怕,只要身体是好的就行了嘛!死活不打紧的。” 水坎得意地从布袋里掏出一把榛子,夜川的死活显然比不上给榛子剥皮果腹来得重要。 “这次恐怕有些难办,你再磨蹭,恐怕连尸体都见不到了,辛辛苦苦这么久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水坎听她这么说,剥榛子壳的手滞了一下,疑惑地抬头。 红衣女子走到她身前,俯身在耳边低语了几句,又起身欣赏着水坎作出自己预料中的急迫表情。 “什么?!你,你,你怎么不早说!快快快!” 水坎跳了起来,将手里剥了皮和没剥皮的榛子胡乱往布袋里一塞,火急火燎地拉着红衣女子上路。 “老大,你快点,再晚了恐怕连尸体都没了……” 二人转身的功夫就消失不见了,茂密的树荫下,杂乱的脚印旁零星散落着几个榛子壳。 …… …… 星辉涌动,七星已明显发生了转移,照这个速度,要不了多久便会移为一条直线。 二人走了不知道多久,眼前的景象却都如出一辙,没有丝毫差异。 脚上的刺痛阵阵传来,夏青溪知道是血泡磨破了,她咬了咬牙,吁出一口气装作若无其事。 虽说天玑洞中的景象皆幻化而来,但也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在多次探路之后,竟然出现了一条横沟。 横沟两侧呈断崖状,沟内星星点点像某种发光的矿物一样,深蓝浅蓝交汇着涌动奔逸,壮观无比。 夏青溪兴奋地拉着他的胳膊,“十九,咱们去对面看看吧!”说着就径直朝前迈去。 可夜川却伫立不动,眼前这幅场景似曾相识。 “十九,这里都是释尘利用造魂术幻化出来的,这横沟就是个幻象而已。” 夏青溪松开手想示范给他看,就在前脚刚迈进横沟落下之时,却并没有想象中的平地,而是一脚踏空,身子紧跟着坠了下去。 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夏青溪只觉腰上一紧被拉了回去。 “溪儿,危险!” 夏青溪惊魂未定,抓着他的胳膊大口喘着气:“怎……怎么会这样?这不都是幻化出来的吗?” 夜川扶着她后退一步,眉心拧起了疙瘩:“我们被困在七星盘里了。” 夏青溪:“……?!” 困在星盘中?! “为何这么说?”她的声音有些不真实,虽然他说出这句话的那一瞬间,她就在心底认同了,可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第413页 “我见过一次七星盘,上面有一道裂痕的形状很是奇怪,就像个‘几’字,你看……” 夜川指着前面的横沟,“这条横沟的形状正是一个‘几’字。” 夏青溪朝下瞥了一眼,下方蓝莹莹的亮点河流一般汹涌澎湃,就如她现在砰砰跳动着的心。 许是方才的惊险令人后怕,又或许是无头苍蝇般四处奔走了许久许久,久到心里不知什么时候起偷偷生出一丝难过。 她咬了下嘴唇,脸上溢满了浅笑: “好险,差点就将小命交代在这里了,不过你别担心,就算我交代在这里了,你宫里还有一群秀女在等着你回去开枝散叶呢!” 她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口气,没心没肺地,好像这事儿不关自个儿似的,完全没有发现夜川的脸早就黑得如乌云一般。 “你再胡说,信不信我在这里就跟你开枝散叶?” 他一字一顿,咬牙切齿,语气生硬到足以让始作俑者感受他并不是在开玩笑。 夏青溪吐了吐舌头,撇了眼自己变得虚幻的双手,将心里涌起的悲伤强压了下去。 漫无边际的七星盘里,不知日夜,也不知走了多远,除了这条横沟再无其它,一种隐隐的绝望开始露出端倪。 脚上磨起的血泡钻心的疼,使得她一瞬间竟然产生了“如果注定命丧于此,再感受一下他的温情也不错”的念头,所以才故意说起秀女的事情。 可她那点小心思早就被夜川看穿了,一路走来的艰难困苦历历在目,他怎么会轻言放弃呢? 他弯腰蹲下身来,拍了拍肩膀:“溪儿乖,累了上来歇会,我背你好不好?” 她站在那低着头一动不动,夜川感觉不对劲,起身捧起她的脸,却看到了她的泪水纵横。 夜川有些慌神,忙将她搂在怀里自责道:“都是我不好,让你受苦了,溪儿对不起……” 夏青溪拼命摇头,紧紧抓住他的胳膊泣不成声:“不要说对不起,该说对不起的是我,都怪我,都怪我连累了你,你本可以不被困在这里的,可如今却要陪我一起死……” “溪儿乖……”他轻轻摸着她的头柔声哄着:“七星还没有连成一线,我们还有希望的,就算最后不出去,能陪你一起死也值了。乖,快上来,我背你继续找出口。” 夏青溪抹了把眼泪。她极少出现这么消极的样子,如果不是看他一起受苦的话。 她可以容忍自己的逆境,可以鼓足勇气跟命运抗争,可看到他本可以安逸地生活着度过一生,却要在这里生死未卜,心就无比难过。 “我不累,”她挽起他的胳膊,“我再走会儿。” 夜川并没有同意,他蹲下身来,直接抓住她的腿强行将她背起。 “能遇到溪儿是我一生最开心的事,哪怕生命短暂,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值得。抗争过,努力过,哪怕结果不尽如人意,我也不后悔。” 夏青溪从不知道,原来他也可以如此温柔,也可以让一颗逐渐冷却的心迅速热血沸腾。 她趴在宽阔的后背上轻轻点了点头,“十九,我从来不信什么灵魂转世,可为了你,我愿相信有来生。” 第287章 以身相许来回报 夜川低头看了一眼揽在脖子下面这双变得莹白透亮的双手,嘴唇紧抿紧,加快了脚步。 他围着“几”字型的断崖走了一圈,体力渐渐消耗殆尽,脚步如灌了铅一般,喘息声也明显加粗了。 “十九,放我下来吧,”夏青溪在他趔趄了一下后提议:“我下来,咱们一起找。” 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拒绝了,二人互相搀扶着,缓慢地一步步艰难行走在这片虚空之中。 此时只有相互搀扶的手还能让他们感受到一丝真实。 可她的手也变得快要抓不住了。 当迈的步子越来越小,抬脚越来越费力的时候,整个空间都被穹顶的星芒照亮了。 七星就快要连成一线了。 “溪儿,不要放弃,我们再去前面看看,说不定前面就有破解之法了……” “嗯。” 虽然知道这种可能是微乎其微,夏青溪但还是用尽力气点了点头。 一起经历过风雨,又一起奋力抗争到生命最后一刻共赴生死,死而无憾了。 七星移动,终于连成了一直线。 周围瞬间亮如白昼,由穹顶直射而下的光芒越来越耀眼,直到眼前变成白茫茫一片眼睛无法再睁开。 夜川紧紧将夏青溪拥在怀里,他只想跟她在一起,无论生死直到最后一刻,手都如铁钳一般没有松开。 …… 释尘守在星盘外,眼盯着七星成一线,星盘之上升起一团淡蓝色的火焰,他正要伸手,可星盘的光突然间熄灭,蓝色火焰也嗖地一声溜进了星盘内消失不见。 他的手停在半空,如一截形容枯槁的树枝。整个星盘恢复成了一块普通的木头,没有了先前绚丽的光泽变得死气沉沉。 释尘盯着星盘猛地大惊失色,努力回想眼前这种情景的可能性,良久,他终于呢喃了一句:“难道是他……” …… 水坎吐出一大口鲜血,空气中顿时升腾起一丝血腥味儿。 在她正西方的火离也被一股莫名的力量震得一连后退了好几步,待站定后张开嘴巴微微喘息时露出粘着血色的牙齿。 第414页 正南方的地坤,捡起地上的草帽,咧嘴一笑轻巧地用拇指一抹,唇角那道血痕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红衣女子在最北方,身为八卦护卫之首的天乾,她永远都是一副优雅从容的模样,刚才的震动只是令她眉头起了细微的褶皱,待平息后依然红衣飘飘,仙逸超凡。 还有东北的风巽,西北的泽兑,西南的雷震和东南的山艮,此时都会心一笑,皆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 …… 云雾缥缈处一座宽敞木屋前,青石板铺就的小院里梅兰竹菊几种不同时节的草木却开在了一处。 假山流水,竹桥小溪,一对仙鹤,几尾游鱼,将这一处院落衬得仙姿袅袅,超凡脱俗。 而这里最不俗的当属院中立着的银发男子。 他的肤色比妇人还要白皙细嫩。眉眼温柔,桃花般的唇和薄霜似的面颊,跟眼前这片仙境极为相称。特别是行走间白衣翩迁,袍裾翻跃如锦鲤游动,令人望上一眼便失了神。 屋内宽敞的木床上,一动不动躺着两个人,即便是闭着眼睛,男子的手也死死抓住一旁的妇人。 “溪儿……溪儿……”夜川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四处寻夏青溪的踪迹,当发现她正安静躺在身旁的时候终于松了一口气。 “十九……”这时夏青溪也渐渐转醒,“这是哪里?” 夜川摇头,轻扶着她下了木床,拉着她的手出屋去打探。 刚一踏出门,他就紧张地将她护在了身后。 院中站着的陌生人此时回头,欣喜无比飞快朝他们跑去,袍裾翻飞着如汹涌的浪花,“你醒了?” 他一把抓住了夜川的手,拇指飞快地在他手背上摩挲:“人家好担心你的!还好你醒了!” 银发男子像一个老熟人一般拉着夜川进了屋,夜川的手一刻也没有松开身后的夏青溪,哪怕是坐到了桌前看着他忙里忙外张罗着泡茶布置茶点。 此时的夏青溪也是一头雾水,不过虽然不明就里,但银发男子的容貌却是真的震撼到了她,她回了回神凑到夜川耳边低声道:“十九,你认识他?” “不认识。”夜川回答得极为认真,说完后脑子中还在反复确认。 “那为什么他对你这么热情?难道……”夏青溪将眼睛眯成个月牙儿,一脸“我懂得”的表情。 “没有难道。” “别那么绝情嘛!我看他对你好像很感兴趣的样子呢!”夏青溪一副看热闹的八卦口气,一边说着一边用身子蹭了蹭他的胳膊,挤眉弄眼。 “你,你干嘛呢!”这时银发男子端着一盘精美的点心进来了,他将盘子使劲往桌子上一放,指着夏青溪愠怒地问:“你谁啊,怎么跟他那么亲近?” 虽然银发男子一副愤怒的表情,但是可能因为长得太好看,完全不觉得他的面色可憎,反倒多出几分风情。 “我?”夏青溪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夜川搂过她正色道:“她是我的妻子。” 听闻此,银发男子倒退了一步,悲悲戚戚:“你,你竟然有媳妇了,我不管,我也想有!” 说完竟然噘着嘴抓着夜川的胳膊撒起了娇来。 夏青溪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她第一次见这么好看的男子,以前她觉得天下第一美色当属夜桀,而如今眼前这位更甚。 但看到他那副娇憨的模样,又觉得似乎有点不太对劲。 夜川甩开了他的手:“我对你不感兴趣。” “可我救了你!我就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不应该以身相许来回报吗?”银发男子气得将刚端来的糕点盘愤怒地扫在地上,胸脯一起一伏,眼里透着寒光。 若方才觉得他是在做戏耍宝开玩笑的话,现在夏青溪终于意识到,这个男人,他不是在开玩笑,他是真的看上夜川了,看上了她的夜川! 她倒吸一口凉气,缓了好几下都没有缓过神来。 夜川将夏青溪搂得更紧了,挑衅地回望着银发男子。 夏青溪仿佛看到二人的眼睛里分别出现一道电流“滋滋”地相互交锋,她的后背噌地一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第288章 我家小川川 水坎跟在红衣的天乾后面,亦步亦趋:“老大,你怎么刚来就要走呢?水坎还有点舍不得呢,嘿嘿……” 水坎搓着小手,极尽讨好的样子,本就是孩童的身材,现在弯着腰显得更娇小了。 天乾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一物,头也没回扔了过去。 水坎伸手接住,不停盘摩着手里的东西:“多谢老大,每次老大都出手不凡,不知这次您走了,下次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到您。” “你是想见我还是想我的草药?”天乾毫不犹豫地戳穿了她,“该让你见的时候自然就见到了。” “水坎是那么势利的人么?当,当然是想见老大了!嘿……嘿嘿……” 这世上能让水坎如此恭敬的不多,眼前的天乾算一个。 倒也不全是为了她的珍贵草药,单是她出神入化起死回生的医术就让水坎打心里钦佩。 当年她被仇家追杀,身中奇毒,是天乾路过将她捡了回去。 经历了缩骨疗毒的涅槃过程,才勉强捡回一条命,但这毒极为狠绝,无法根除,只能靠调配的一种特制药丸来续命。 里面有一味药材名曰断魂,更是世间少有,所以每次天乾出现的时候,都会给水坎这味药材。 第415页 至于她是怎么弄到的却不得而知,反正就是水坎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必再为性命担忧了。 水坎客客气气送走了天乾,转身便蹿到火离怀里,欢天喜地:“走,炼药去!” …… 经过几日的相处,夏青溪对银发男子大概有了些了解。 他是真真切切看上了夜川,并且打心底里想留下他一起生活。 虽然事实很残酷,可夏青溪怎么也严肃不起来,每念及此总是忍不住想笑。 夜川一心想带着夏青溪出去,对银发男子的心思毫不理会。 夏青溪看着院中开放的不同时节的花花草草,一串蝴蝶兰开得甚是招人喜欢,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想摸一下。 此时她的心思都放在了这株花上,完全没有注意身后渐渐走近的身影。 银发男子将手掌缓缓举起,一团蓝色的光跳跃在掌中,待他想进一步的时候,身后的夜川上前一步将其打断: “溪儿,你在看什么?” 虽然他的语气里是春风细雨,但神情却不怒自威,令银发男子不由得退后了一步。 银发男子懊恼地放下手,哼了一声进屋去了。 “十九,你看这株兰花开得真艳,要是我们能带出去就好了,就种在咱们的院中,每天醒来一出门就可以看见,这一天一定会美美的。” 她这种小女儿家的模样令他有些贪恋,要知道平日里她连裙钗这些妇人的东西都不喜欢。 可她骨子里毕竟还是个女儿家,如今这副模样才是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溪儿,你不要一个人乱跑,很危险的。”他轻声叮嘱。 “这里就这么点地方,前面是迷雾,后面是木屋,再就是这个大院子,就咱们三个人,危险能危险到哪里去呢?十九,你最近是不是有点紧张过度了?” 三个人吗? 或许有一个不是人,也或许…… “或许吧,”他拉起她的手:“走,咱们再继续找找,看哪里有出去的方法。” 夏青溪留恋地望了一眼那株兰花点点头,谁知夜川上去就将那串兰花摘了下来,不顾她惊讶的眼神为她戴在了头上。 “走吧,能被你看上是它的荣幸!” 二人转身朝厢房走去,身后的那株兰花不知何时又重新长出了新的花苞,刹那间又绽放了。 院落里并排着三间木屋——中间的主屋和两边的厢房。 一间厢房是客房另一间是厨房。 本来夜川和夏青溪住在小厢房里,可银发男子心疼夜川,就主动将中间的大屋让了出来。 走进厨房,里面规规整整摆着许多架子,锅碗瓢盆和各种瓜果蔬菜都齐齐摆在上面,红瓜绿果的看了令人十分悦目。 这方天地里没有日出日落,也没有时间的概念,过了多久全凭感觉猜测。 经过一番搜寻,夏青溪的肚子有些饿了。 夜川挽起衣袖,从架子上拿了一个胡萝卜,又抽了一条腊肉,去灶前忙活了起来。 夏青溪也想帮忙,于是也从走到架子上开始选食材,令她奇怪的是,方才夜川取走的地方竟然又“长”出了新的,胡萝卜还是整整齐齐地一颗也不少,腊肉也一条条的摆成小垛。 “十九!”她惊叫到:“你快来看!” 她指着刚才“长”出食材的地方喊道:“它们又长出来了!” 夜川却不以为然:“当然会长出来呀,你看这里又没有农田,要不咱们最近吃的这些东西都是哪里来的呢?” 他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 他们被困在了星盘内,如今连自己是死是活都难说呢。 一番忙活后,夜川做了一桌子的美味,这里的食材较之外面的新鲜又滋味浓厚。 二人在院里摆了桌,正欲开动,银发男子闻到香味从屋里出来了。 “好啊,你们两个忘恩负义的,平日里都是我做了饭菜你们白吃白喝,今天我家小川川好不容易做一顿好的,竟然不叫我!” 我家小川川…… 夏青溪的筷子僵在了空中。 先不去考究他为什么会知道夜川的名字,单是这个肉麻的称呼就够让人“心旷神怡”的了。 银发男子一屁股坐下,伸手往空中一抓,一双筷子便握在了手里:“小川川,你怎么可以这样?做了好吃的也不叫人家。” “你不吃也不会死。”夜川言语冷淡。 “你们不也是?在这星盘结界中,大家都不需要吃东西。可你既然做了就应该叫人家一起来吃嘛!” 这神仙般的容颜,撒起娇来都令人赏心悦目。 “这里没有时间,没有衰老,也没有任何改变,我怕溪儿无聊所以才给她做吃的,我们夫妻间的事为什么要叫上你呢?” 夜川夹起一片腊肉放到夏青溪碗里柔声道:“溪儿多吃点。” “可我也会感到无聊嘛!”银发男子噘了噘嘴一副撒娇小女儿的模样:“小川川我也想吃腊肉。” 吹弹可破的肌肤上染了层薄粉,眉眼留情处自有三分风华,若是这容颜出现在凡世,无论男女,见之定会为其痴狂吧。 可夜川却全然不去理会他,只顾给夏青溪布菜。 为了打破尴尬,夏青溪轻咳了一声问道:“那个……帅哥,啊不,公子,你知不知道出去的办法?” 第416页 “这个问题你都问了八百遍了,都说了没有,你怎么还是不死心呢!”银发男子有些不耐烦。 “当时我感到星盘震动,结界出现了一道裂痕,我就好奇出去看看,或许是命运的安排又或许前世我们有缘,我就遇到了躺在七星境里的小川川。我只想救小川川一人的,可他死死抓住你的手,我掰都掰不开,只好将你这个拖油瓶一起救了回来。唉……早知道你是我情敌,我当时就算砍断他的手我也不会带你回来!” 银发男子对着夏青溪恶狠狠道,嫉妒这种东西总是令人发狂。 夏青溪赶紧跟夜川使了个眼色,夜川却假装没看见一样,自顾自夹菜。 她只好在底下踹了他一脚,又挤眉弄眼地咳嗽了两声。 如今只有他能安抚住银发男子了,夏青溪看了看盘里的腊肉又看了看银发男子。 夜川拗不过,只得夹起一片给他放在碗里。 这一举动引得银发男子态度大变,他捧起碗,小心翼翼将那片腊肉夹进嘴里细细品着:“我就知道,小川川你还是爱我的!” 夏青溪刚好咽了一口米饭,被这句话一下子噎住,半天没喘上气。 夜川看不过去,递了杯茶:“该!” 第289章 你留下陪我 云雾翻滚中,一只仙鹤展翅而过,划破雾气扯出了细长的白线,随着一声嘶鸣,仙鹤俯冲而下稳稳落在了仙气袅袅的院中。 刚来的时候觉得这里如仙境一般淡远宁静,可久了就会发现院里的景色一成不变,太过乏味。 乏味到甚至连时间的流逝都感觉不到。 仙鹤的来回和游鱼的摆动恐怕是这里唯一的生机了。 银发男子独自站在院中,看着亘古不便的景色,心里忍不住想到,若此时若能有一人陪伴在侧,不再感受这百年的孤独该多好啊。 他叹了口气,轻轻摇头,眼角余光突然瞥见身旁——不知什么时候,这里又立了一个身影。 心想事成? 银发男子有些受宠若惊:“你……你怎么不睡?” “找你。”夜川言简意赅。 银发男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平日里夜川总是对他爱答不理的,如今却主动来找自己,他有些受宠若惊。 “你,你,你终于想明白了?那,那咱们什么时候成亲?我是穿白衣好还是红衣……” “你知道出去的方法。”夜川开门见山也很笃定。 银发男子的喋喋不休戛然而止,他惊恐地望着眼前这人。 夜川哼笑一声,微微偏头用余光看了下身后木屋的房门,不疾不徐道: “你能被困在这里,大概与七星盘有很深的渊源吧!我猜,你跟释尘一定有什么仇吧!” 释尘。 这个名字背后好像尘封着一段厚重的往事,银发男子拒绝想起,也拒绝触碰跟这个名字有关的一切。 “我……我不认识他,更说不上有什么仇恨……”他极力辩解。 夜川继续道:“两个本该平等的人,如今一个逍遥在外,拥有不死不灭的生命;一个被困在七星境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中,苦苦忍受孤寂的折磨。啧啧……世道何其不公啊。” 银发男子有些慌了,他不愿意打开的那扇记忆大门倏忽间出现了一道缝隙。 他有些手足无措。 夜川依旧语气平和:“这星盘中,日复一日,没有时光流逝,没有四季交替,没有变化也没有波澜,生如死,死如生,我若是被人关进来这么久,忍受千古不变的孤寂,我一定会杀了他!不!我要让他生不如死,让他为此付出代价!” 他咄咄逼人,语气突然加重。凤眸微眯盯着银发男子。 银发男子有些颤抖,他看到记忆的大门缓缓打开了,奔泄出刺眼的光来。 他不愿想起,可记忆如洪水般涌来,痛苦的、美好的全都奔流直下瞬间将他淹没。 他在这里待得太久了,没有日夜,不知几何——或许是几十年也或许是上百年,久到他自己都忘了最初刚刚被关进来一直积聚在胸腔的仇恨。 那时他在星盘内不断奔走,无数次精疲力竭经历绝望,他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那个人,并且发誓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那是多么痛彻心扉的恨啊! 痛苦的感觉充斥在四肢百骸,成为他身心的全部。 直到他无意间发现了这七星境中竟然还有一层结界,他就顺着裂缝进到了里面,谁知进去后就再也没有出去。 这方天地都是由他的意念幻化而来,他也开始了没日没夜的寂寞。 直到不久前,结界发生了震动又出现了裂痕,他出去查探的时候将两人带进了这里。 从那时开始,一成不变的日子开始了变动,多出的这两个人正一点点唤醒他尘封的、作为一个正常人该有的七情六欲。 “我……我要报仇!我要让他付出代价!” 决堤的记忆奔涌而来,仇恨又重新点燃了他,愤怒令他连站都站不稳了,往后趔趄了一步才勉强没有摔倒。 “你让我们出去,我们为你报仇。”夜川将条件抛了出来。 谁知那银发男子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很快就恢复了理智,他轻轻一笑:“我做不到。” “你能做到!释尘利用这星盘残害无辜,无数人被牵扯其中,他正在一步步走向深渊,若我们不出去,他永远也回不了头!” 第417页 “我……我,”银发男子犹豫了,“我无法将两个人都送出去,我只能送一个人出去……一百年内只能送一个人出去。” “那就把她送出去!”夜川毫不犹豫地做了决定。 “不,不,你让我再想想,我再想想……”银发男子痛苦地抱住了头。 “必须有人出去才能阻止他,难道你想让他成疯成魔吗?!” “不!我要他好好活着!”银发男子痛苦地喊道。 “他已经活不了了,让她出去,起码可以让他好好死去。” “我……我……”银发男子不停后退,嘴巴微微张开全身都在颤抖。 这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院里的动静太大,夏青溪被吵醒了:“十九……你们?” 夜川望了一眼银发男子,“他知道出去的方法。” “真的?!”夏青溪很兴奋,她也朝银发男子望去,眸光一闪一闪的充满了希望的光芒。 “你……你能送我们出去?”她试探地问道。 银发男子沉默不语,再一次沉浸在自己的爱恨情仇里。 他惊恐地后退着,一直退到假山上面把他吓了一跳,随后发疯般推开两人径直朝厢房跑去。 “他……”夏青溪欲言又止。 “他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等他平静下来就会送我们出去,别担心,咱们回去休息吧。” 对夏青溪而言,这无疑是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以至于夜川在枕边陪了好久好久她才重新进入了梦乡。 …… 厢房里,银发男子已经平静了下来。 他背对着门口,修长的身影有些落寞。 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除了令他回忆起昔日的仇恨,还让他想起了内心深处最隐秘的东西,那个不能为外人道说的秘密又变得鲜活了起来,悄悄蛰伏在内心深处。 他转过身殷勤地将夜川迎了进来:“小川川你来啦!快,快坐。等会儿我将你的小情人送走,这里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以后天长地久,只有你我,想想就觉得开心呢!” 银发男子又恢复了先前对夜川的执着,满心满眼的都是他。 他羞赧地拿眼角瞄了眼来人,对于自己提出的这个条件他非常自信: “你留下陪我,我把她送走。” 第291章 忠臣进谏的感人场面 长长的黑暗里,两旁的火把忽明忽暗,地上的积水被踩得噗噗作响,声音回荡在幽深的地道里显得格外突兀。 颀长的身影隐没在了昏黄的火光里,此时的夜桀正一步步走在黑暗中。 他停下脚步望着眼前这长长的地道,突然感觉自己一直都走在黑暗中,偶尔也曾短暂地出现过光明,可瞬间又被浓重的黑暗所吞噬。 想到着里,眼前油然出现一张明艳的脸。 他伸手去抓却落空了。 那日释尘找到他,以王位为条件换取了两人合作的机会,才有了今日他从秘道里潜伏回宫。 释尘虽说一直隐居始觉寺,但漫长的岁月里他在各处都积累了不少耳目,暗中培植的势力不容小觑。 而且这个皇宫的构造他比谁都了解,就连生长在此的夜桀都不知道有这么一条密道。 夜桀走出秘道的那一刻,已有人准备好龙袍率百官等在出口齐呼万岁了。 虽然这一切都是他梦寐以求的,但还是被释尘的能力给震撼到了。 短短时间就能打点好宫内宫外所有事情,这世上恐怕不会再有第二人了。 王位于释尘而言,从来都不是想要的东西,现在好了,有个人想要,并且还能帮助自己。 所以夜桀便成了他所培植势力中的一员,虽高居帝王之位,也不过是颗棋子罢了。 再次穿上龙袍的夜桀站在高高的城楼上俯瞰着整座皇宫。 这是他从小生活的地方,如今却变得陌生。 就像朝堂上文武百官的脸,有一半都是陌生的。 好在夜桀是个难得的好帝王,虽然疯狂地追求权力,但从小所学的治国之道和安邦定国的道理时刻都深深印在他的灵魂里。 坐上这个位置后,他将两国合为一邦,将玥国都城定为新国的国都,原来西雍王都改为西都府。 风城东、姜携等一众将领虽然都被打入了大牢,但军队却被整合得井井有条。 经过一段时间的忙碌,一切似乎都步入了正轨。 …… 南书阁里一个身影正秉烛处理公务,门外的侍卫带来了一条令人烦忧的消息: “启禀陛下,西雍绝大部分朝臣都按照您的吩咐举家往这边搬迁了。只是……只是以次仁赞普和陈林为首的少部分人坚持辞官,恐怕再难返朝堂了。” “既然不想做官,就随他们去吧。” 说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夜桀怔了一下,什么时候他竟变得如此宽厚了? 或许是经历过大起大落,大风大浪后,自身的棱角被一下子磨光了吧。 …… …… 西都府,陈府。 陈林正在院中独自饮着酒,虽然已有些微醺,但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这时站在身后许久的老妇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儿若心里烦闷可与母亲说说,一直这样喝酒会把身体喝坏的。” 陈林听罢赶紧起身将老妇人扶过来坐下:“是孩儿的错,让母亲担忧了。” 第418页 老妇人叹了口气:“母亲虽然是一介妇人,但也知道家国大义。你虽然不服那新君,但前王君和王姬下落不明,就眼前形势而言,由新君掌国才是最好的应对办法。” 陈林不语,老妇人又继续道:“还是说我儿还惦念着先王姬……” “身为臣子,”陈林听到此急忙打断她,“理应挂怀王姬安危,孩儿只是感念王姬在时,推行新政,百姓无一不夸赞,朝堂上下也是一片海晏河清。” 老妇人盯着儿子看了半晌,没有再搭话,而是摇着头叹口气离开了。 …… …… 今日的朝堂,气氛有些怪异,臣工们你看我,我看你,僵持到最后终于有人沉不住气了。 “陛下,如今时局已定,百姓们也休养生息,百废待兴,为稳固江山社稷,臣恳请陛下从全国范围内选秀女入宫来填充后宫。” 这话说得倒也不假,后宫的妃嫔也是平衡前朝的重要手段,如今两国合为一国,站在朝堂上的官员也发生了变化,为了拉拢新臣,扩充后宫的确是个不错的办法。 “启禀陛下,西都王宫里还有一批待选的秀女,不知该如何安排?” 出来说话的这位官员,他的女儿就在那批秀女当中,当时前王君正在前线征战,连她们的面都没有见过。 虽然如此,但她们的身上却被打上了“前朝”的标签,打发她们去驻守皇陵或者出家为尼也不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战战兢兢站出来询问,不过他的担心明显是多余的,他低估了夜桀作为一个帝王的心胸。 夜桀知道,这些秀女皆是从朝廷的权臣肱骨之家中选出来的,如此一个拉拢人心的机会又岂容错过? “新朝开国,本就应兼容并包,传令下去,令她们不必参加此次的大选了,即刻入宫即可。” “陛下英明。” 朝堂上一片欢欣,特别是有女儿在这批秀女中的官员,更是将飞黄腾达的梦想长长久久地做了下去。 …… 西都王宫。 秀女们正欢天喜地收拾东西准备去东都皇宫,对她们而言,谁做皇帝不重要,嫁给谁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终于结束了这漫长的前途未卜的等待。 青杏见娜仁呆坐着出神,忍不住催促道:“主子,咱们也赶紧收拾东西吧,以您的聪慧和姿色到了那边定会博得圣宠,前途似锦的!再说了,您的义父现在仍坐在兵部尚书的位置上,于您而言也是强有力的靠山,您就别担心了。” 可娜仁的心里,从来不是什么前程似锦,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留在他的身边。 付出了这么多却等到了他战场失踪的消息,娜仁一时间无法接受。 难道就此收手回北狄吗? 不! 她绝不允许所有的努力都变成一场空,或者说在她的心里,她相信他还会回来。 她坚信,只要站在原地等他,一直等他,终有一天,他会回头。 娜仁猛地站起身来:“青杏,收拾东西,咱们去东都!” “哎!奴婢这就去!主子您能想开真是太好了,前面的荣华富贵正等着您呢!” 青杏兴奋无比,说是为了主子的荣华富贵,但其实心里早已盘算好了自己的前程。 …… …… 自从颁布选秀诏书以来,朝堂上便开始蠢蠢欲动,对于王后的人选,更是明争暗斗,各处力量私底下较量不止。 可是夜桀却对立后一事直接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暂不立后。 这日,在下朝后,几个大臣依然跟在夜桀身后谏言不断。 “陛下,望您以江山社稷为重啊,不立皇后怎么行呢?” “是呀,陛下,您还没有见过这届秀女呢,您先见见再下决断也不迟啊。” 夜桀听罢停下了脚步:“哦?这么说,如果朕见过这届秀女后,若没有喜欢的就可以不立皇后了?” “这……”刚才的那名官员被噎得说不上话来。 “陛下,立后关乎国本……” 夜桀一挥手,打断了众臣的说教:“诸位爱卿留步。” 他扶着早已等候在此的御辇,撩起龙袍的前裾,稳稳坐了上去。 “陛下……还望您三思啊!” “陛下……” 夜桀在朝堂的一句暂不立后,惹得群臣如临大敌,从正殿一直追到宫道上。 眼看御辇就要启程,大臣们慌了,几番对视后索性齐齐跪在御辇前面以身躯挡住去路。 真是一派忠臣进谏的感人场面。 但夜桀的脸上却浮起了愠色,扶着辇椅的手也渐渐握紧,在他心里,只认一人为后。 他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大臣,唇角轻蔑地挑了挑:“朕说过了,皇后……” 正说着,只见眼前的日光突然一暗,伴着“嗖”的一声,夜桀抬头,一个身影从天而降! 他的心咯噔一下,迅速起身张开了双臂。 巨大的冲击力将他带倒在地,他紧紧搂住怀里的人,迅速转身护住了她。 后背着地震得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救驾!快救驾!”回过神来的众臣们纷纷叫喊着,顿时乱作一团。 “无妨……朕……朕没事,快……快宣御医。” 第292章 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太医们顶着大太阳一路飞奔,顾不上汗珠子一颗接一颗地从额头、鼻尖上不停地滚落。 第419页 皇帝受伤了,这意味着他们的命也悬了起来。 一众太医从群臣让出的小路飞驰而过,当看到夜桀一手支撑着坐在地上,嘴角明显还有一道擦过的血痕的时候,他们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先看她。”夜桀弱弱地说了一句。 太医有些犹豫了,夜桀明显伤得不轻,为了安全起见,应该尽快医治,若耽搁了,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朕让你们先看她!” 面对有些愠怒的夜桀,太医们不敢再迟疑,纷纷将躺在地上的妇人围了起来。 资格最老的院判小心翼翼号过脉后对周围人点了点头,几个年纪稍长些的太医急忙过去接手。 院判则跑过去一边给夜桀号脉一边道:“陛下放心,这位姑娘无碍,只要休息一下便会醒过来。” “多久?”夜桀的语气里全是迫切。 “最多三日。” 听到这个答案后,夜桀终于放松了下来,长长吁出一口气转头望着躺在身旁不远处的夏青溪。 她的眼睛紧紧闭着,睫毛长长垂下,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就像一片柳叶般轻柔地躺在那里,只要看一眼便让人生出几分心疼。 院判一连换了数个号脉的姿势和角度终于开了口: “陛下,您并无大碍,待老臣开几副调养的方子,多休息几日便好。” 院判转身吩咐轿夫去准备一顶软轿过来,又亲自扶着夜桀上了轿子,寸步不离跟在后面也进了寝宫。 夜桀躺好后抬了抬手:“院判留下,其余都退下吧。” 人一走,院判就跪在床前重重磕了个头。 “说吧。”夜桀撇了他一眼。 “……”院判犹豫了一下,“陛下受了很严重的内伤……五脏六腑皆有不同程度的损伤,即使经过调理暂时恢复,恐怕……” “恐怕什么?” “恐怕……恐怕寿命也会因此而损伤……” 院判说完,脑袋上已是一层汗珠。 夜桀没再言语,打发院判出去后,唇角一直是微微翘着的,从天而降的夏青溪给了他巨大的喜悦,以至于将个人的生死安危都抛到了脑后。 也并没有发现床前早已站了一个人。 “别忘了当初我们交换的条件。” 释尘冷冷抛出一句话,将夜桀的神思拉了回来。 “他现在还没醒,”夜桀挣扎着坐起来,“不如就趁现在……” “不急,她现在心神不稳,神识无法与星盘共鸣,抓紧时间给她养伤。” “这是自然。” …… …… 七星镜内。 “小川川……小、川、川!” 因为夜川的一句“再进来就把你扔出去”,所以银发男子只好紧紧把住门框将脖子伸的老长。 “小川川,你就尝一尝嘛,这可是我费了好大功夫专门为你做的。” 他望了一眼身旁的食盒又瞅了瞅屋内背对门坐着的人,一副焦急万分的模样。 “你不跟我说话,也不吃我做的点心,还不让我靠近,你说你……现在这里只剩我们两个人了,你这个样子岂不是……岂不是要孤独终老?” 银发男子自顾自说着,可屋内的人丝毫不为所动。 他吆喝了好一会儿,嗓子都冒烟了,于是叹了口气准备回房去喝杯茶。 “小川川,你……你若是现在不想吃也不要紧,我把它放在门口,什么时候想吃了记得来拿啊。” 银发男子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离去。 谁知还没有走上两步就听见屋内的声音传来:“回来!” 在这七星镜之中,岁月不知几何,时时刻刻的思念令他饱尝了离别的滋味。 他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得赶紧找到出去的办法,而突破口就在外面这个聒噪的银发男子身上。 银发男子听到叫他,欣喜无比,转身拎起食盒迈着大步进了屋。 他将东西往桌子上一放,兴奋又拘谨地坐了下来:“小川川,你……你不要难过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在试探地看了几眼夜川后,他又小意地将糕点端了出来,“你快尝尝,这是我亲手为你做的。” 夜川看了眼盘里精致的糕点猛地抬头盯着他:“你的星盘是哪里来的?” 银发男子一怔,随即笑了,他抬手在桌子上一挥,一个星盘便安静地躺在了那里。 “你是说这个啊。这是我做的,外面的那个,我师弟手里的也是我做的。” “师弟?”夜桀蹙眉。 见到他对自己的事情如此感兴趣,银发男子很开心:“嗯,第五尘是我师弟。看在我们就要成亲的份上,我就给你讲讲过去的事吧,毕竟互相了解才能增加夫妻间的感情嘛!” 他将糕点盘子又往夜川面前推了推: “我叫九天,跟第五尘是同门师兄弟。师傅偶然间得知了一本能够控制人魂魄的奇书,于是忍不住钻研了起来。 “我身为大弟子,就顺理成章地帮助师傅一起研习。 “可能天生对这种奇书天赋异凛,许多东西往往师傅没有参透我却参透了。 “书中记载,要想控制魂魄,就要有一个载体来采集日月星光的力量。经过多次尝试,我得知北斗星宿的力量是最强的。 “我按捺不住好奇心造出了两个七星盘,可造出来后才知道,要想激活它们必须注入一个生魂。” 第420页 夜川嘴唇紧抿:“所以,你就是这个生魂?” “是。当年他将我骗到七星盘中,从此便开始了这漫无天日的等待,不仅如此,我的几页手稿也在此过程中遗失了。我想……它们应该在你手上吧。” 夜川不置可否,良久开口道:“几年前我是得到了几页手稿,后来将其转赠给了统领八卦护卫的天乾。” “哦——原来如此。怪不得那日七星镜内发生震动,原来是他们八个在外面搞的鬼。那几页手稿只是记载了些皮毛,他们这样做并不能将你救出去。” 九天顿了顿认真地望着夜川:“这样也好,你留在这里陪我,以后我们两个就在这里不问世事,双宿双飞,生儿育女……” 夜川的眼角狠狠跳了一下,嫌弃地将攀上自己胳膊的那只手甩掉。 九天看穿了他的心思,羞赧地遮袖一笑:“小川川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夜川的忍耐似乎到了极限,他站起身来准备将他扔出去,就在抓紧他胳膊的瞬间,似乎又想到了什么。 手上的力度猛地加重后,夜川缓缓吐出两个字:“女孩。” 第293章 我要见她 九天疼得那张漂亮的脸都变形了,“小川川,我……我知道了,你,你快放手,我这就给咱们幻化出一个乖女儿来……” …… …… 夏青溪睡了整整三日后终于转醒,睁开酸涩的眼睛,一张美艳的脸映入眼帘。 “溪儿,你终于醒了。” 夜桀紧紧握住她的手,力道又加重了三分。 夏青溪只觉得脑子里有一百只蜜蜂在不停飞舞,伴着一阵阵刺耳的鸣响,她痛苦地抱住了头。 “溪儿,你没事吧?” 夜桀焦急地吩咐道:“快宣太医!不……快去请神医!” 看到再一次晕过去的夏青溪,夜桀慌乱万分,他不断地在床前来回踱步,手都是颤抖的。 “再去看看,神医怎么还不来?” 他派了一波儿又一波儿人,却始终不见神医的影子。 打定了主意后,他决定自己过去看看。 刚行至门口就看见水坎打着哈欠慢悠悠地走来过来。 “催什么催,催什么催?” 水坎将所有的不满悉数写在了脸上,态度十分不耐烦。 夜桀一下子就被她傲慢的态度激怒了。 还没有人敢跟自己如此说过话,但一想到还躺在床上的人,他也只好握紧拳头将心里的火气生生压了下去。 “溪儿刚醒又昏过去了,还请神医费心过去瞧瞧。” 虽然言语上很是恭敬,但夜桀的态度却恶狠狠的,心里暗暗盘算着等夏青溪好了后就将这个傲慢之徒拖出去斩了。 水坎站在门口,远远地朝里瞟了一眼,打着哈欠:“死不了死不了……她想醒的时候就醒了。” …… 百姓们得知西都秀女进宫的消息后,自发地站在道路两旁看热闹,虽然马车上捂得严严实实,但这并不影响人们评头论足的热情。 西都秀女的马车陆陆在百姓们的围观下续续进了宫门,与之一同来的还有北狄的使者。 娜仁破费了些钱财,住到了最好的那间房。 青杏一边指挥着宫女们洒扫屋子一边笑逐颜开: “主子,北狄王关心您,特意派了使者过来说和两国合亲的事,对咱们而言可是莫大的荣光呐!虽然您失去了一个义父,但您有了整个北狄做后盾啊……” 青杏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一股巨大的喜悦将她包围,暗暗地为娜仁能来这里感到由衷的高兴,只要娜仁能顺风顺水,自己肯定也会平步青云。 青杏心里正美着,娜仁却不以为然:“关心我这个北狄公主?促成两国合亲?呵!说得倒是好听,我想嫁给表哥的时候怎么不见这帮使者?还不是看皇帝换了人,想用合亲的伎俩开通边境互市?!” 对于纳萨尔的心思,娜仁看得十分通透,虽然心里有怨,但她却很需要这个北狄公主的身份,如此才能更快地在后宫站稳脚跟。 “主……主子,”青杏见她神情不对,上去小意安慰道:“不管怎么说,北狄王还是关心您的,您看这些……” 青杏指着厅堂里还没来得及打开的几个大箱子:“这些都是北狄王给您送来的嫁妆,在这后宫之中,要想出人头地处处需要打点,单是这一点,整个后宫就没人能比得过您!” 见娜仁不说话,青杏提议道:“主子若累了就进去休息会儿吧,奴婢出去打探些消息回来。” 这个青杏办事颇有几分机灵。 娜仁瞅了眼那些箱子上刺眼的大红绸缎,叹息着闭了下眼睛,像故意躲开它们似的,进去休息了。 …… …… 水坎守着一桌子美味挑挑这个拣拣那个,吃得不亦乐乎。 “喂,七爷!你不要一醒了就哭哭啼啼的好不好?不就是个男人嘛!凭咱这姿色再找个啥样的找不到?我看这夜桀就不错!” 若是平时,夏青溪一定会跳起来指着她的鼻子怼上几句,而现在她只觉得全身没有力气,身子一直在往下坠。 大道理她都懂,可心里的忧伤怎么也控制不住。 整颗心被掏空的失落感在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奔涌而来。 她就像一个快要溺死的人,连挣扎都不想挣扎一下。 第421页 “七爷!”水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床边上: “你想死水坎不拦着,但能不能过几天再死?你不要毁了水坎的招牌嘛!到时候你去水坎那死,水坎就可以第一时间得到新鲜的身体……” 水坎一面说着一面挫着小手,眼睛都眯成了一条月牙儿。 夏青溪闭上眼睛,脑海里反复出现她坐在七星盘前的那一幕,夜川紧紧抓着她的手,任她怎样也挣脱不开…… “好好好……你别哭了别哭了!水坎走还不行嘛!别忘了每天一粒,休要毁了水坎绝世神医的招牌!” 水坎将一个小瓷瓶子拍在床沿上又翻了个大白眼,嘴里不知嘀咕了些什么大摇大摆地走了。 在床上躺了整整三日后夏青溪才下床,她的眼里已经没有了往日的顾盼流转,唇角也如压了铅块一般,再也没有笑过。 …… “贵妃醒了吗?”夜桀一下朝就来了追云殿,此时正站在门口轻声问当值的宫女。 “回陛下的话,娘娘已经醒了,只是……” 夜桀正色看向欲言又止的宫女。 “只是娘娘她……她身子本来就弱如今又不思饮食,昨日……昨日只吃了一碗药粥,今日……还没有进食……” 他的身子滞了一下,在抬脚迈过门槛的时候,蹙起的眉头随着瞬间堆出来的笑意一下子舒展开来。 “溪儿,今天感觉怎样?” 面对他的殷切询问,夏青溪并没有回答。 夜桀端起床头上的药粥,喂了一勺在她嘴边:“不管怎样,身体是最重要的,溪儿乖……” 这语气,分明是…… 夏青溪愣愣抬头望着眼前这人。 他明艳的脸逐渐模糊,待细看的时候,竟变成了那张日思夜想的脸。 她下意识张了张嘴,含了一口药粥。 温热的药粥暖着食道和胃的时候,她突然间清醒了,那张脸也不复出现:“我自己来吧己来吧。” “……”夜桀有些不知所措,“好,好……” 虽然被她拒之千里之外,但她肯吃东西了,他心里也是高兴的。 夏青溪认真地吃着碗里的粥,状态明显较前几日好了许多。吃完后,她把碗一放,似乎想说什么? “可是不够?你最近几日都没怎么吃东西,想吃什么?朕让他们做。” “我想去看她。”夏青溪面无表情。 “肉糜粥怎么样?还是人参糕?朕再让他们备着些百花液,既解渴又可调理肠胃……” 夏青溪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臂,“我要去看她!” 夜桀心微微一沉,随即覆上她冰凉的手,可下一刻她就抽了回去。 “你身子还很虚弱,应该好好养着才是,等恢复了,这宫里你想去哪朕都不会拦着。” 第294章 不曾遇见,那该多好 河蚌的身体被砂石割裂的时候,它会努力分泌一种物质将其包裹,久而久之伤口就会麻木,而那枚砂石就会成为珍珠。 夏青溪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只河蚌,努力适应着伤口的疼痛,虽然她知道这里永远也不会长出珍珠,但她已做好啦麻痹自己的准备。 水坎一面忙着手里的活计一面撇着嘴,“救不了。” “你再想想办法啊,你肯定可以的,你可是神医呀!”跟在后面的夏青溪殷勤地帮她递着桌上的药瓶药罐。 “拜托,”水坎无奈,“我是神医又不是神仙,给她吊着气已实属不易了,要想续命麻烦七爷去求玉皇大帝吧!” “只要能救她,什么条件你随便提,我都答应。”夏青溪拿起水坎指着的药罐毕恭毕敬捧了过去,语气里全是恳求。 看到平日里叱咤风云、雷厉风行的七爷竟然露出这样的表情,水坎就气不打一出来。 “七爷,你以前可不知这样的,以前你多潇洒恣意,你看看现在,就爱咸吃萝卜淡操心,关键还操不对地方,主子又不是她亲生的,你费这劲干嘛呢?!” “嘭”的一声,药罐在地上炸裂,里面的药粉随之溅出,一层褐色的雾气从破碎的瓷片上升腾起来。 夏青溪全然不见水坎瞪大的眼睛和一张龇牙咧嘴的脸,她只觉得身子有些摇晃,伸手扶住一旁的桌子才勉强立住。 往事如潮水般涌现在脑海,所见的、所闻的裹挟着岁月的种种奔涌而来。 她竟然不是他的亲生母亲?! “七爷,你是不是故意的?!这药是水坎用来续命的!你看你,这,这,这……” 水坎虽然暴跳如雷怨声不断,但不得不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将药粉刮在一个小罐子里。 “喂,让一让,让一让……”水坎拍了拍僵在原地的夏青溪的小腿,语气里全是嫌弃与厌恶。 夏青溪木然地走出了门口,一众宫女太监顿时围拢了上来。 “娘娘,您脸色不太好,奴婢扶您进去再让神医瞧瞧吧!” 夏青溪径直上了轿辇,身子轻得就像一叶薄薄的柳叶:“无妨。” “回追云殿——”小太监尖细着嗓子喊道。 “去……去传心殿。” 虽然主子下了命令,但轿夫还是犹豫了。 传心殿是安宁宫分出来的一个侧殿,地方小狭小又偏僻。现在太后正禁闭在里面,没有皇帝的命令谁敢进去? “主子让你们去传心殿,还愣着干什么?!”一旁的宫女低声呵斥了一句,中气十足,全然不像普通的十几岁小姑娘。 第422页 “可是……可是这传心殿,陛下有命不准任何人靠近……”轿夫为难了。 “这些个规矩都是对旁人立的,也不看看我们贵妃什么身份!我劝你们实相点,别惹娘娘不高兴!” 轿辇上的贵妃,不仅是前西雍国的王姬更是皇帝陛下放在心尖上宠的人,自她从天而降,陛下就放下一切不眠不休守了她数日,全然不顾门外跪了一地的群臣。 这宫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她在陛下心里的位置? 这妥妥的是个惹不起的主。 轿夫心一横,反正进退都是个死,抬起轿辇就朝传心殿走去。 他们行的不快,眼前的朱墙碧瓦如走马灯似的一波又一波。 夏青溪看着这个他长大的地方,突然间心就揪成了一团,今日景似昨日景,而昨日人已不在今日。 轿辇在一处僻静的偏殿门口停了后,她缓缓起身,“都下去吧,别跟着我。” 宫女们互相对视一眼:“是,贵妃娘娘。奴婢们就在不远处,有事您尽管招呼。” “我要你们不要跟着我,你们是听不懂吗?!” 夏青溪猛地回头,目光阴鸷迅速扫过面前的每一个人,宫女们一骇迅速将头低下:“是……贵妃娘娘,那奴婢们去追云殿等您。” 推门进去后,夏青溪径直朝窗下走了过去,她寻了一个适当的位置抬眼往里瞅。 屋内虽然不似其它宫殿那么宽敞,摆设也没有几件像样的,但却十分整洁干净,想必那在榻前伺候的老嬷嬷是个勤快又护主的忠仆。 太后虚弱的像一张纸似的斜卧在矮榻上,一阵风都能将其吹走。 老嬷嬷舀了一勺药汁递过去,“太后,把药喝了吧,要凉了。” “哀家的日子已经没有几天了,喝药也是浪费……” “太后,您别这么说,这是神医开的药方,一定能妙手回春的,快趁热喝了吧……” 太后微微闭眼摇了摇头,脸上的神情一如现在的天气。 阴沉沉的天空看不见一丝太阳,几声闷雷滚过,天便暗了下来。 “奴婢去关窗户。” 老嬷嬷放下药碗行至窗前,刚要关窗却发现窗沿上放了一个朱红色的药瓶,她赶紧抓起来又探头朝外望去。 只见空荡荡的院落里大门微微开着,一缕明黄色的裙裾迅速消失在门口。 “太后,您看。” 太后接过药瓶,只见上面写着“九转丸”几个字。 “太后,奴婢并未看见有人来,只发现大门打开了一条缝。” “罢了……她怕是见了哀家会想起心里的那个人……” 一声响雷伴着闪电划破天空,细密的雨帘倾泻而下,夏青溪抬起头任凭雨水打在脸上。 可雨水怎么冲刷也洗不掉心里的悲苦,无限的惆怅再一次将她击垮。 她跌坐在大雨中,地狱般的冰冷来了又去了,身体上的触感正一点点消失,渐渐的她觉得自己如一具行尸走肉。 她疯狂怀念着他宽厚的怀抱,怀念着温暖又干爽的手掌、还有他总是宠溺地唤着“溪儿乖”,然后俯下来的温热的唇…… 这种思念如影随形,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令她发疯。 她恨不得就这样死了,就这样变成一缕亡灵,说不定就可以去七星境寻他了…… 就在意识逐渐变得模糊的时候,一个久违的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姑娘,姑娘快醒醒……” 夏青溪吃力地睁开双眼,隔着雨幕,盈歌的脸上挂满了心疼于焦急。 盈歌紧紧抱住她,“姑娘……我来了,我来了……” 她的声音很快被淹没在了倾斜而下的瓢泼声里,她扶起夏青溪:“姑娘,咱们回去吧……” “盈歌,我是不是特别没用,我幻想着要同命运抗争,可到头来却害了他,我……我太没用了……” 盈歌扶着夏青溪一面走一面坚定道: “姑娘,你别这么说!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 “你把我当姐妹,从不让我叫自己奴婢,你帮我试药救我的性命,还告诉我不要向命运低头。是你改变了我! “不仅是我,还有夏觉非、徐离萧,惠云禾,我们……我们都因你而改变,变成了更好的人……” 夏青溪抓紧了盈歌的手臂,悲从中来:“可我……可我却害了他,是我害了他……” 她突然产生了一种如果当初没有遇见他就好了的想法。 “曾经,他是被誉为战神的将军,纵横沙场所向披靡,而如今却地被困在了七星境这方小小的天地内。 “如果一直不曾相遇,那该多好。 “我宁愿这世上只有晋王,没有王姬的夫君,没有西雍的君主,哪怕要为此而孤独一生,那也好过无数次的他为了救我而九死一生……这样,也就没有了后来的拿自由作为将我送出密境的交换筹码。 “我希望他能做着玥国的王爷,保家卫国,在战场驰骋,娶一位贤惠的妻子,生儿育女,过着平凡而热血的一生。 “多年后,他可以携着妻儿去若谷轩同文人聚会,可以去武馆同弟兄们切磋,闲了闷了去教坊司听听曲,累了困了去第一楼喝酒,这座都城里依旧住着一个最勇武最明亮的人,那该多好……那该多好……” 盈歌听罢停下了脚步,她站在夏青溪面前,郑重地扶住她的肩膀:“这一点儿也不好!如果没有遇到你,那王君的一生该多么枯燥乏味!我相信,他绝不会后悔!我们遇到你也绝不后悔!” 第423页 雨幕将天地模糊了起来,两个身影相互搀扶着踽踽而行,渐渐的消失在一片朦胧之中…… …… 第295章 帮我一个小忙 雨下了两日,夏青溪又病了两日。 夜桀从晚上守到了早上,眼看就到了早朝的时辰,他却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 盈歌犹豫再三还是开口了:“陛下……” “你下去吧,不必劝了,朕要守着她。”夜桀态度坚决。 “陛下!”盈歌“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请陛下多为姑娘着想。” 盈歌说完磕了一个头,勇敢地对上了他疲惫又疑惑的眼神: “姑娘她虽然因痛失爱人而备受打击,可奴婢相信她是个分得清大是大非的人。 “如今新国刚立,百废待兴,许多政事需要陛下亲力亲为,您应把百姓放在首位,而不是荒废朝政为她博一个祸国殃民的罪名。 “您心里应该清楚,对姑娘来说,她若想走,谁也拦不住她。她留下的目的就是为了能监督朝政,为百姓的安居乐业出一份力。 “她已经够痛够苦够累了,还请陛下多为姑娘着想,不要陷她于不义。” 夜桀如雕塑般一动不动,良久,他艰难起身睥睨着跪在地上的人:“清河公主。” 盈歌俯身叩首。 “好好照顾她,因为她现在已不是枢密史府的姑娘了,她现在是朕的贵妃,过几日还将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床上的夏青溪睫毛跳动了一下,夜桀猩红着一双眼睛拂袖而去,门口赶过来正欲劝谏的大臣们还没有开口,就听到一句冷冷的“去上朝”。 …… 夏末的阳光终于又洒在了宫墙内碧色的琉璃瓦上,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雨停的时候,夏青溪也康复了。 她瞅了眼一直守在身边不曾离开半步的盈歌,“过来一起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为百姓们做事情。” 盈歌愣了一下随后一脸欣喜:“姑娘,你想通了?” 夏青溪一面为她盛汤一面道:“我的清河公主这么厉害,我怎么敢想不通。那日虽然你是说给夜桀听的,可我知道,你是说给我听的。” 她将碗递给盈歌,“放心吧,我没事了,他将我送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百姓,我不会再消沉下去辜负他的期望了!” 盈歌一时间不知是喜是悲,她很明白,眼前的夏青溪只是将心里的悲伤藏了起来。 她坚强得太快,有那么一瞬间,盈歌甚至有些后悔了。 二人用膳完毕,夏青溪走到床前将铺陈在上面的东西都收了起来。 翡翠牌子冰凉滑腻的手感又让她想到了那一年的斗宝大会,一切都好像在昨天。 她又拿起惊木祥云坠,上面挂了颗流光溢彩的珠子,她将它抬起与视线持平,咬着嘴唇苦苦思寻了许久也没有想起它到底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祥云坠承载了许多的悲欢离合,她想到了山上的老者与北狄太后的故事,远远地望着爱而不得该多么痛苦,就如现在的她。 没有他的日子,一切皆是他,一切又都不是他。 夏青溪长叹一声,将惊木坠子挂在腰前,又把小火铳揣好,起身去了南书阁。 夜桀埋首在成山的奏折中,一抬头便看到她逆着光而来,就像从天而降的仙女,周身都散发着光芒。 “溪儿……” “把兴修水利和安抚流民的给我,剩下的你来。”夏青溪果断打断他,没有一句废话。 夜桀:“……” “怎么?不相信我的能力还是不信任我?” 夜桀迟疑了一下,迅速挑出一摞奏折递了过去:“别太累,看一会儿就去休息。” 二人无语,一直埋头苦干到日头西落。 夜桀起身走到她身旁,她却浑然不知。 烛火下,这张脸更显苍白,执笔的手清瘦无比,可是那股倔强的劲儿隔着老远就可以感觉到。 夜桀很是心疼,“溪儿,休息会吃点东西吧。” “嗯。”她应了一声却没有停下手里的笔。 “那朕让他们在这里传膳?” “嗯。” “你想吃什么?冬瓜排骨汤可以吗?朕让御膳房一直备着。” “好。” 她头也不抬,继续着手里的批阅。 …… 一连几日,夏青溪都从早忙到晚。 盈歌在门口守了好几天,每每看到她焚膏继晷夜以继日的样子都心疼不已。 虽然她现在表面上已经安然无恙了,可是盈歌知道她心里的苦无处诉说,只能用公务来麻痹自己。 …… 为了堵住群臣的嘴和拉拢各方势力,夜桀封赏了一部分选进宫里充当秀女的权臣之女。 奇怪的是,往日都是大臣们在后面追着夜桀封后,而现在他们却对封后的事情只字不提,甚至当夜桀提及时还顾左右而言他。 因为他们明白,一旦夏青溪封后,自己的女儿便再也没有了封后的可能。他们甚至幻想着,能拖多久拖多久,说不定在这件事情上会出现转机。 …… …… 娜仁因为北狄公主的身份被封了妃并赐封号“仁”。 按说这在秀女中算是独一份的恩宠,该高兴才是,可她却忧心忡忡。 青杏出去打探消息回来就迫不及待将听到的一五一十汇报: 第424页 “娘娘,奴婢听说贵妃娘娘这几日一直在南书阁同陛下处理政务,这宫里宫外、朝堂上下都称赞她呢!说她是救国救民的巾帼大英雄,还说她……” 青杏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劲,抬头偷偷朝娜仁望去,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被狠狠煽了两耳光。 “奴婢该死!请娘娘恕罪!”吓得青杏赶紧跪地求饶,她一个不小心就顺着听来的消息说了下去,完全忘了自家主子和那位水火不容。 “表哥失踪跟那个贱人脱不了干系,前几天她还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这才几天,找到了新的靠山又迫不及待地贴了上去……还巾帼女英雄,我呸!” 娜仁恶狠狠瞪着眼前瑟瑟发抖的青杏:“掌嘴二十!再让本宫听到你胡说八道就撵出宫去!” 清脆的耳光声在夜色下传出老远。领完罚,青杏捂着红肿的脸识趣地退了出去。 不久,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本宫不是让你滚吗?又回来干嘛?”娜仁气不打一处来,胸口剧烈起伏着,“是耳光还没有挨够?” “真是可悲啊……” 娜仁一听顿觉不对劲,转身瞪着来人:“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让她在这个世上消失,只要……” “只要什么?”娜仁迫切道。 “只要你帮我一个小忙。” 第296章 和顺长安 “溪儿……”夜桀放下手里的奏折欲言又止。 正当他努力思索着该怎么再开口时,夏青溪从一堆奏折中抬起了头:“我答应你。” “……”夜桀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知道朕所为何事?” “嗯,”夏青溪又低头奋笔疾书,“立后有关国本,特别是在这种特殊时期,你为稳定前朝后宫找我帮个忙也是有的,一切以国事为重,你不必忧心。” 在他的心里,立后从来都不是国事,“溪儿,你知道我……” “如今这个局势,为了避免朝堂上各家纷争,最适合这个后位的人说我,你放心,我不会不识大体。” 夏青溪埋头继续,直到将案头上最后一份奏折批阅完,她起身对着夜桀点了点头,“我先回去了。” 惊木坠子旁那颗七彩珠子就着烛火发出耀眼的光芒,夜桀眯了眯眼,“早些休息。” 他愣愣地望着她离去,直到一个不速之客打断了他。 “为何迟迟不肯动手?”夜桀起身踱到释尘面前责问道。 “快了。” “何时?”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 七星境内。 一座大气恢弘的宫殿高高耸立着,墙头上飘摇的旗子猎猎作响。玉石铺就的道路两旁种满了娇艳的兰花,一袭红衣的九天正跟在夜川的后面得意洋洋。 “怎么样,小川川?我说你想要什么风格的都能给你幻化出来吧!快看看喜不喜欢?” “爹爹,爹爹……”还不等夜川回答,从假山后面就跑出来一个抱着木球的小姑娘,上来就抱住他的腿撒起娇来。 “爹爹,你陪我玩球球好不好?”小姑娘眉眼生动,竟与她有九分相似。 九天在一旁兴致勃勃:“看,你说喜欢女儿,我幻化得不错吧?” 夜川闭上眼睛,压抑着心里的悸动。 本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大可一挥手毁了,可面对那张脸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了,只好蹲下来摸着她的头: “乖,爹爹还有些事情要商量,你先自己去玩。” 小姑娘听完噘了噘嘴抱着球跑了,“那爹爹一会儿忙完了一定要跟我玩呀!” 这一蹦一跳欢脱的背影一时间迷了他的眼睛,若他现在能守在她的身边,大概以后也会有一个如此可爱的女儿吧! “小川川,你还想要什么赶紧说,要不过会儿就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夜川唇角挽了给弧度,方才因看到小姑娘而生出的片刻柔情消失殆尽,他逼近一步,“来不及,那就再等下一个一百年。” 九天听闻骇在原地:“你,你,你怎么知道?!” 夜川步步紧逼,九天连连后退。 “我怎么知道?从你问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开始,我就怀疑了。 “这九天境中岁月如一日,时光何其孤寂,你为何不常常置换摆设排遣寂寥,而要忍受万重不变的单调呢? “在送走她以后,你问得越来越频繁,因为你知道百年之期就要来了,在这个新的百年伊始,你可以重新幻化这里的景物。” 九天恍然大悟:“难怪……难怪你拒绝了我那么久,刚才却突然让我幻化宫殿、园子,你……你在试探我!” 九天虽然生气,但这股怒火却转瞬即逝,不过一眨眼功夫他又换上了殷勤的笑脸。 “小川川,既然现在是百年伊始,你看定魂珠我也早给你了,我可是把它当成聘礼的!不如我们就在这里结成夫妻,长长久久的相伴如何?” 九天说着拉起了夜川的衣袖,谁知夜川猛地一用力狠狠抓住了他的手腕凑到他耳旁轻声说了句什么。 九天脸色大变,“你……你……” …… …… 经过一段时间的夜以继日,堆积成山的公文处理得差不多了。 追云殿里灯火通明,是少有的清闲时光。 第425页 夜桀指着桌上几个拟定新国国号询问道:“中衡、天启、兴、钰,这几个都是钦天监反复测算,大臣们共同协商出来的,溪儿来看看选哪个好?” 与其说询问,不如说是一种信任与宠溺,无论岁月沧桑,留在历史长河里的国号都永远会被后人所铭记,他希望这份亘古不变可以由她来选择。 夏青溪坐在桌前紧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夜桀将身子微微超前探了探,“溪儿莫要着急,朕把奏疏留给你,你慢慢想,什么时候想好了跟朕说一声就是。” 说完又将奏疏往前推了推。 夏青溪顺势接过合了起来。 “顺。”她只说了一个字。 “依你。”于他而言,国号叫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取的,“那溪儿想用什么年号呢?” “长安。” 夏青溪的眼眶有些湿润了,当初分别的情形又在脑海上演,他在耳边轻语呢喃着、叮嘱着,似期望更似遗言: “溪儿,玥国和西雍的百姓就交给你了,一定要开创一方和顺长安的盛世……忘了我好好生活……” 开创盛世容易,可是忘了他…… 夏青溪一幅怅然若失的样子,夜桀轻轻覆上她的手轻柔地唤了一声。 “溪儿,一切都会重新开始的,国号如此,年号如此,你我,亦如此。” …… 时光最是无情,日出日落,风雨阴晴一如既往。它不会因为某个人的缺失而停下步伐,反倒像个酿酒的容器般将一个人尘封起来的情感辅以岁月漫长,酿出欲盖弥彰。 夏青溪将七星阁所涉及的所有商铺、银两、粮食全都捐献给国库,又让觉非将近几年她名下积攒的家底丝毫不留地全都分给了百姓。 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生息,时局稳定,百姓安居乐业,全国上下皆是一派繁荣景象。 夏青溪本就颇得民心,如今她封后,百姓更是自发上街游行祝愿皇后福寿康健,家家户户如过节般热闹。 此次的封后大典盛况空前,为了明天这个日子,百姓们早早地停下所有的事情,仿佛要把她的那份无法做到的欢愉也一并释放出来。 “姑娘,真的不用盈歌陪你一起去吗?” 盈歌扯着夏青溪的衣袖无比担忧。 “放心吧,我见见他就回,明日就是封后大典了,还有好多事离不开你,毕竟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夏青溪说完拍了拍她的肩膀,径直离去了。 盈歌盯着那个背影怅然若失,她掏出那方帕子轻轻摩挲着细语自言:“此生,怕是再也见不到了吧。” 第297章 大典前的准备 御花园里百花开得正旺,明日大典将近,宫女女官们往来穿梭不断并没有注意一身便服的夏青溪。 而夏青溪也落得清静,准备抄条小路绕到园子后面那条出宫的近路上去。 许是走得太匆忙,她并未注意到旁边突然冲出来的人,只听“啪”的一声,脚下便散落一地碎瓷片。 鼻尖处还残留着地上那几株牡丹的幽香,夏青溪抬手搓了下鼻子看清了眼前撞她的人。 此时的娜仁与在北狄见她时大不相同,虽然还是一身傲气但已懂得了如何收敛锋芒。 她上前一步,碎瓷片被踩得嘎吱作响,“表哥呢?他到底在哪里?” 夏青溪的心咯噔一下,气血瞬间上涌。 所有人都知道他失踪了,但除了感慨几句外便再无其他,更不必说去追根寻底了。 而娜仁不同,她这种看似平和的语气实则咄咄逼人,仿佛她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失踪与夏青溪有关,那种想要洞悉一切的眼神令人心慌。 “他……他在一个很特别的地方……”她有些底气不足。 “你害死了他?!”娜仁咬牙切齿。 她见夏青溪没有反驳,便认定是她害死了表哥,心里对她的恨意更深了几分,“我不会放过你的,我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 直到娜仁扬长而去,夏青溪还站在原地,她闭着眼睛努力压抑着急促的呼吸,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句:“我也不会放过我自己,十九,等我将我该做的都做完就去找你……” …… 城郊的树林密阴如遮,东方谨正在一棵大树下焦急地来回踱步,他现在的心很乱,一团乱麻里又夹杂了些许的兴奋与期待。 这种心情,在前面的路口出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到达了顶峰。 “溪儿……”他飞奔过去狠狠抱住了她,“……溪儿,你瘦了。” 她比以前更瘦削了,娇纤的身体仿若纸扎。 “东方……你……还好吗?” 夏青溪嗫嚅了一下,只问出这么一句。 曾经最亲密的两个人,竟然一时间都有些语塞。 “跟我走吧,溪儿,你若想做皇后,我就陪你一起君临天下,若你厌倦了朝堂后宫,我们就一起归隐。” 他轻轻抚着她的肩膀恳求道,“可好?” 夏青溪摇摇头笑了,他还是从前那个栗飞,而她已经不是原来的夏青溪了。虽然仍旧相惜可却隔了万水千山。 “东方,弘文不喜欢做皇帝,你又何苦为难他呢?” “他不喜欢也无妨,我可以再从其他宗亲里选一个,只要你跟我走……” “东方,我们经历了那么多,已经回不去了,大顺需要我,东渊也需要你……” 第426页 东方谨手上一用力,情绪有些激动:“溪儿,你可是还在怪我?当初……当初我也只能将你推开,身为钥匙引,我只能这么做……” “是,我怪你。”夏青溪抬起头正视着他的眼睛笃定道:“怪你为什么这么久了都走不出来,怪你为什么不好好生活享受余生,怪你扔下整个东渊来找我,怪你为何可以一世安稳却偏偏想颠沛流离。” “溪儿,这些我都不怕……” “可我怕!”夏青溪猛地后退一步,躲开了他想要拥住她的手臂,“可是我怕,东方,我不想把你也拖入泥沼,你对我真的真的很重要……” “溪儿,如果是泥沼,我也甘愿,只要能在你身边……”东方谨一把将她揽过来,不由分说地俯下身去。 夏青溪抬手挡在了他的唇上,“东方,别这样……” 东方谨感觉有什么在胸腔炸裂开来,他盯着眼前这个瘦瘦小小的人儿,微风吹过树桠,时间仿佛在此刻定格。 午时的阳光异常毒辣,可树荫浓密,怎么也照不透。 …… 夏青溪坐在桌前摆弄着祥云坠子上的彩珠出神。 “姑娘,明日就是封后大典了,早些歇了吧。” 盈歌已经催了数次,面对心事重重的夏青溪,她只能一次比一次放轻语气。 “盈歌,有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做了一场梦。” 夏青溪叹口气起身朝床榻走去,她坐在床沿上,眼神空洞得令人揪心。 “最开始的时候我是一个人,后来遇到了东方,他帮我教训那些欺负我的人为我出气;他照顾生病的我,给我带好吃的。他就像一道光,给我温暖。 “再后来我遇到了十九,知道了世间情为何物,原以为能一生相随生死相依,可如今,我又是一个人了……” 夏青溪从未有过的悲观令盈歌心里很是不安。 她一边蹲下为其脱靴一边道:“怎么会是一个人呢?我永远都会陪着姑娘的。整个大顺的子民都会陪着姑娘的。” 盈歌将头埋得很低,迅速揩掉眼角的泪水后换上一个轻松的表情为她拉过薄毯盖上: “什么也别想好好睡一觉,明日美美的参加大典,我们姑娘一定能惊艳四座……”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夏青溪咬了一下嘴唇认真道:“盈歌,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盈歌使劲摇着头,“我只是心疼姑娘。” “是我太不知足了,”夏青溪拍拍她的手,“你看,我已经过得很好了,我现在衣食无忧,还有你相伴在侧,百姓也安居乐业不再经受战乱之苦,我很知足。” “嗯,”盈歌用力点头,“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 …… 大顺元年,五月初一。 普天同庆,万众欢腾。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京都的街道上就挤满了夹道欢迎的百姓。 他们手执彩带、灯笼,早早地占据了视野较好的位置,翘首期盼着午时的游行大典。 沿街的铺肆楼阁皆装饰得喜气云腾,临街的窗子前挤满了人,他们将半截身子都伸出了窗外,双手紧紧把住窗玄脖子抻得老长。 欢欣愉悦洋溢在每个人脸上,使他们忘记了脚酸手麻,这一日,是他们一生中最开心的一日。 宫内百官早早候在祭天台,新制的锦缎朝袍在太阳下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封后祭天,这可是史无前例的事情。历来也只有帝王登基才会率文武百官来祭天台昭告社稷。 此次封后的隆重由此可见一斑。 追云殿忙碌的情形从子时一直持续到现在,盈歌的嗓子已经沙哑,鬓角额头上的碎头发也被打湿牢牢粘在了脸上。 “轿子再去检查一遍,让轿夫都打起精神来。 “手捧如意一定要放在梳妆台上,免得出门前找不到。 “你,还有你,再去盯一遍皇后的妆面,脂粉不能太厚,容易出汗。” …… 盈歌像只陀螺一样,一刻也不停地旋转着,直到有个宫女来传话:“清河公主,皇后让您过去一趟。” …… 和追云殿热闹的情形不同,娜仁的寝殿倒显得有些冷清了。 她慵懒地倚在罗汉榻上,伸手扯了一瓣炕桌上瓷瓶里插着的牡丹花,“这股热闹劲儿,还真是令人讨厌呢……” 第298章 祭天风波 “姑娘,可是觉得渴了?” 夏青溪轻轻摇头,发髻上的凤凰衔珠叮当作响。 “要不要再来点点心,祭天结束还要去游行,先垫垫肚子。” 夏青溪瞄了一眼妆台上大大小小近十几盘糕点,附身示意她过来。 “盈歌,我想要祥云坠子,它就在我枕头下。” 盈歌迟疑一下,附身半跪在一旁轻轻拉住夏青溪的手:“姑娘,封后大典不是儿戏,按照祖制身上不可带任何与之无关的东西。” “可是我已经习惯了,没有它,我总觉得不踏实。”夏青溪瓮声瓮气。 “姑娘,咱往后的路还长着呢,我们要学会往前看……” 既然要与过去做绝决,那今日不失为一个好机会。她不愿意夏青溪带着对过去的眷恋去参与一场走向未来的开始。 “可是……” “姑娘!” …… 城郊旖旎的山路上,一队鼓乐手正迅速穿过树林,整齐划一的步伐使得踩出来的脚印都井然有序。 第427页 为首的两人停下低语了几句后各自带着一队人拐进了前面的岔路,鼓乐手火红的衣衫连成一片就像一条艳丽的蛇。 宫内的城墙挡不住里面热闹的气氛,连飞起的鸟儿仿佛都沾染了喜气,格外令人心旷神怡。 厚重的朝服,繁杂的钗翠金冕,还有繁冗的礼节,无一不显示出这场大典的隆重与空前绝后。 晴空万里的祭天台上,夜桀一身华服背身伫立在群臣之前。 阳光下,他的身影显得有些落寞,大片大片的云朵被太阳一照,纷纷投下一簇簇飘渺轻薄的烟影。 夏青溪轻叹一口气,眼前模糊了。 隔着氤氲的雾气,她仿佛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向她伸手,耀眼的光芒从四周透过他硬朗的轮廓射过来,夏青溪的心跳就由方才的波澜不惊猛地转为狂跳不止。 她弯腰抓起厚重的绣着金丝凤凰的裙裾,用尽全力朝着眼前那束光冲了过去。 群臣和一旁的礼侍被这一举惊呆了。 他们紧紧盯着这个在大典之上不顾礼法的心急的皇后,脸上尽是惊疑。 夜桀微微一滞后急忙伸出手,脸上溢满了宠溺。 “溪儿,慢些,小心摔了。” 她迫不及待想要触碰这只伸向她的手,可突然又像触了闪电般缩了回去。 她瞪大着双眼,嘴巴微微张开,几分失落,一览无余。 怎么,眼前的人不是他…… “溪儿……溪儿……” 夜桀一连唤了好几声,夏青溪才回神。 她拼命将眼里泛起的薄雾忍了回去,数次努力后终于换上了一个得体的微笑,主动将手放在他的掌心:“开始吧。” 夜桀望着她,手掌下意识地用力握紧,这一刻,他连往后的余生都想好了,虽然贪恋,可又想此刻能够隽永。 一时间鼓声雷动彩旗招招,大法号浑厚的声音响彻云霄。 吉时到,帝后携手登上祭天的法坛。 接下来便是钦天监卜算凶吉。 帝后二人凭高而立,夏青溪看着不远处带着面具正在做法的钦天监监正,仿佛自语般道: “说是卜算凶吉,不过是提前准备好了上上大吉的福笺,等做法结束后拿出来随便念了,图个吉利罢了。” 她的语气,淡得如同慵懒的午后闲坐在院中抱怨茶汤的淡酽一般,平和的没有一丝波澜。 相比之下,夜桀倒显得有些过分较真了,“今天是你的大日子,朕不允许有一丝闪失,过程不打紧的,结果,一定要是好的。” 夏青溪不置可否。 她一直盯着不远处做法的监正,左右不过一出寻常的舞剑问天,今日却显得尤为漫长,漫长到连下面的文武百官站姿都有些稀疏了,甚至有一两个都开始打起了哈欠。 渐渐的,监正舞剑的动作开始怪异起来,还时不时用剑锋指向这边,就像在进行一个古老的仪式。 大臣们开始窃窃私语,夏青溪亦觉得奇怪,她转头望向夜桀。 只见他眉头深锁双拳紧握,正一动不动盯着那个执剑舞动的黑衣身影。 突然,那身影挑起一道符,在没有点火的情况下竟然兀自燃烧了起来,照得他脸上的祭祀面具都狰狞了几分。 随着一声炸雷般的巨响,青天白日里竟陡然出现一道蓝色的闪电,那监正倏地腾空跳起,一跃便上了祭天台。 夜桀本能地挡在了夏青溪身前怒吼一声:“你说过的不会伤害她!” 释尘摘掉面具虽然并未言语,但从那双腥红的眼睛却看得出,那愤怒仿佛顷刻间便要爆发,他端起剑直冲夏青溪而去。 情急之下夜桀抽出供桌上祭祀用的长剑,二人顿时陷入鏖战。 台下的大臣乱成一团,惊呼之人多,上前之人少。 祭天台附近的内卫军听到“护驾,抓刺客”的惊呼声后,第一时间冲到了台上。 正当群臣们要松口气到时候,令人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这群冲在最前面的内卫军并没有上前擒拿刺客,而是将祭天台围了个水泄不通。 宫里的内卫,越靠近御前,功夫能耐越是了得,所以这一批内卫军在包围祭天台后纷纷转身,执剑向着赶来护驾的军队,任凭援军怎么厮杀也无法打开缺口。 人人皆以为这刺客想要弑君篡位,而真正明白个中缘由的除了夜桀,还有就是远处高楼上那个饶有兴趣的看人闹的人了。 娜仁托娅一袭红衣,穿的是北狄传统的服饰。她高高地立于城墙上,唇角始终挂着一抹令人琢磨不透的笑。 那日释尘找到她,原本想着以后宫的权势作诱饵,让她将缚灵粉撒在夏青溪身上。 令他没想到的是,她并不为权势所动,她的目的同他是一样的,都是让夏青溪魂飞魄散,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 有了共同的目标,这个短暂的同盟竟固若金汤,娜仁托娅不仅将缚灵粉放在牡丹花里成功完成了任务,还在这次的大典中暗中帮他们捎传消息,为释尘提供了不少便利。 此时的娜仁托娅正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远远地望着。在看到夏青溪刚掏出火铳就被释尘打落在祭天台下后,她的唇角不由得挑得更高了。 微风掠过发梢,裙裾衣袖随之轻微舞动,不一会儿便灌满了风尘,可娜仁托娅全然不在意,她轻语呢喃: 第428页 “表哥,你还记得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也是穿的红衣,那天的风就像现在这样……” 第299章 你还是关心我的 夜桀虽然从小身处在皇宫侍卫的层层包围守护中,但历练却并不缺少。被当做王储的他,骑射武功都是举全国之力来培养的。 可即便如此,面对释尘的招招毙命,他还是力不从心,几回合下来很快就落了下风。 “释尘!你说过只抽取她的记忆,不会伤害她!” 夜桀的这一剑没有躲过,胸口顿时又多了一道殷红。他趔趄了一步在夏青溪身旁站定了。 经过方才的激战,释尘的愤怒似乎平息了不少,他缓缓扫过眼前的两人,更多的是不屑。 释尘将剑猛地指向夏青溪,惊得夜桀直接当在了夏青溪身前。 “他把珠子给你了?”释尘问道。 珠子……? 夏青溪灵光一闪,莫非……? 大典开始前,盈歌终究是没有抵得过夏青溪的软磨硬泡,她拉着她的手哀求: “盈歌宝贝,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你想让我以大典为起点重新开始,我都明白的。 “可是,我不想忘了他,不管有没有坠子在身边我都不会忘了他。哪怕我要走向新生,我也会带着他的那份儿。 “诚然,与他的分离令我一度伤痛不能自拔,也曾在生死间犹豫过,但他给我更多的是面对新生的勇气,我想让他看看现在的大顺,我想让他看看现在的我……” 见盈歌低头不语,虽然夏青溪语气轻松,可这背后背负的伤痛实在太多了。 “盈歌宝贝乖……” “可是……” “有坠子在身边我会安心一些,快去吧!” …… 夏青溪下意识地捏了下袖袋,将那枚凭空多出来的珠子猜了个七七八八。 夏青溪抬眸迎上了释尘,“是啊,他把珠子给了我,你没想到吧?” 只间他微微偏头嘀咕了一句:“怪不得缚灵粉没有用……” 释尘皱了皱眉头,眼前有些恍惚,他明白寿命将至,必须尽快依附在夏青溪的魂魄上续命,可麻烦的是她身上竟然有定魂珠,更麻烦的是,眼前这人一直在阻止自己靠近她,实在碍眼。 此时的释尘早已忘了当初的约定,或者说他从来就没有把那个当回事,他不仅想杀了夏青溪,还想连夜桀的命也一起要了。 面对释尘的疯狂,夜桀舍命相护,他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让她活下去。 释尘完全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夜桀胸前便布满了一道道长长的口子。 释尘紧追不舍,蓄力发出以一击,夜桀终究不敌,被迫半跪在地上以剑相撑大口喘息。 夏青溪惊呼一声扑了过去,试图扶起不断吐血的夜桀:“你别打了,别打了,你不能死,不能死……” 听她这么说,夜桀吃力地抬头望了一眼,她的脸上挂满了焦急,似乎……还有一丝心疼。 这是在为我担心吗? 如此想着,伤口仿佛都不疼了。 夏青溪转身大吼一声:“别打了,你不就是想要我的命吗?我给你!” 喊完后她小心地将夜桀扶着坐好,翻滚的泪珠已经将腮上的薄粉冲刷殆尽。 她想平静,可声音还是哽咽:“你不能死……如果我们两个都死在这里,大顺就乱了!” 午时的阳光照着夜桀身下那片殷红显得尤为刺眼,她发髻上的凤簪叮当作响。 起风了。 他轻声叹息,弯了弯唇角:“溪儿……你的眼里,终究是没有朕……” “你别说话,别说话……”夏青溪慌乱地检查着他的伤口,明黄的朝袍已被鲜血染红,胸前已是一片狰狞。 她将十指用力张开避免去触碰那一道道的触目惊心,尽管如此她的指尖还是沾满了鲜血。 她从袖袋里掏出祥云坠子转身举了起来。那枚珠子折射出狭长的光芒垂在手下一晃一晃。 释尘面露危色,他已经记不起有多少年没有见过定魂珠了——大概是从师弟九天被关在柒星盘的那年开始吧。 往事随着珠子的出现,如潮水般涌来,他只觉得头晕得更厉害了。 而此时的夏青溪正一步步走近,二人都没有注意到那个浴血的身影已缓缓站了起来。 “叫御医过来!”夏青溪走的很慢,一步一步靠近。 而此时的释尘只关心她手里的珠子。 “叫御医!!”夏青溪停下了脚步。 “传,传御医。”释尘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偏离珠子一分。 夏青溪放慢了速度,走到近前的时候缓缓将挂有定魂珠的坠子递过去,与此同时,另一只手撩了一下鬓角凌乱的发丝。 那枚珠子悬在手下轻微晃动着,将午时的阳光聚揽成一道一道,时间仿佛也跟着慢了下来。 释尘的手有些枯槁,就像于记忆的无涯的荒野里,陡然伸出的一段枯树枝一般。就在他奋力想抓住的时候,一道金光闪过,镶着华美宝石和无上尊荣的凤簪极速刺过来。 金光闪过眸子的一刹,释尘从凡尘的追忆中醒了过来,他抬手一挡,剑锋一个反转至刺夏青溪的胸口而来。 利器撕裂丝帛刺入肌肤的声音伴着一声闷哼,一个剑柄停留在了胸膛上。 第429页 剑柄上雕刻的龙纹里浸满了血污。 这个图案是——祭祀用的剑! 夜桀果断将剑身抽回,大片的殷红便如注般泼洒而出。 释尘捂着胸口应声倒地,由于刺得太深,鲜血从指缝间涓涓流出。 方才刚要用凤簪行刺却被从后面推了一把的夏青溪也回过神来了,她慌乱地直奔夜桀而去。 他的脸已经苍白,裹满血污的厚重朝袍也已变得粘稠,此时夜桀因为失血过多已经倒在地上不能动了。 “你再坚持一下,御医,御医马上就来了……”夏青溪费力地将他的头抬起放在臂弯里。 “溪儿……不……不要哭了,你看……我们并……并没有两个人都死在这里,大……大顺不会乱……你不要担心……” “你不要说话……你不要说话了……”夏青溪崩溃大哭,此刻她只想让他活下去。 眼泪颗颗滴落在他的脸上,将原本已经凝固的血污冲刷开来。夜桀费力地挑了下唇角:“你看……你还……还是关心我的。” 他停顿了片刻,仿佛在积蓄力量一般,随后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个竹片递给她:“溪儿……若有来世,我……我可不可以早一点……遇到你……” 夜桀拼尽全力问完这句话后,那只紧握竹片的手就滑落了下来。 或许在他的心里已经不需要答复,他只是将此生的遗憾寄托给来生而已,他想要的只是一颗种子,并不奢望能开花结果。 夏青溪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竹片,竹片上大部分已被血渍覆盖,斑驳着露出被磨的光滑的边缘。 隐隐的,透过血渍可以看清上面有两句诗——繁华不度江,终是梦黄粱。 夏青溪紧紧握住竹片俯在他身上大哭。 日月失色,山河悲恸。 一代帝王就此陨落。 而令夏青溪不知道的是,危险也正在悄无声息靠近。 释尘中了一剑,虽然没有刺中要害,但也元气大伤,不能再运功做法来续命了。 但他并不打算放弃,既然不能运用功法,那就直接取了夏青溪的性命,待灵魂出窍的一瞬间再用定魂珠摄取,若时机把握恰当还可再搏一搏。 此时的夏青溪完完全全沉浸在悲伤之中,全然不知背后一把利刃正朝自己靠近。 这是拼尽全力的、押上生死的奋力一刺,势如雷电锐不可当。 第300章 尘埃落定1 离着祭天台较远处的鼓手和号角手在得知祭天台有变后,迅速组成了一支队伍,由两人带领着分两路突围。 凤城东与姜携带领将士们穿过百官,直接与守在祭天台下释尘的叛军厮杀了起来。 台上释尘用尽全力正准备从背后偷袭夏青溪之时,一道寒光从天而降挡住了剑锋。 金属与金属的撞击声刺耳又富有冲击力,使得夏青溪迅速从悲伤中清醒过来,她来不及收起眼泪猛地回头—— 夜川?! 手里的竹片“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后又弹了一下,她的脑子此时空白一片。 眼前这个与释尘缠斗在一起的人真的是他!真的是那个魂牵梦绕的人! 释尘寿命将至又中了一剑,本应是强弩之末,但他凭着强大的求生欲和无尽生命修炼来的高超剑术,竟与夜川战成了平手。 双方进退交叠不分上下。 此时的释尘已经杀红了眼,他已经没有时间了,可眼前的拦路者着实麻烦。 得想个办法破了这僵局才是。 释尘朝着夜川奋力而战,不过须臾功夫就明显落了下风,他以剑撑身大口大口吐着鲜血。 夜川紧握剑柄等着他的最后一击。释尘朝地上狠狠吐了一口血星子后拿手背迅速擦了一下唇角。 他膝盖微微弯曲,仿佛在积蓄力量,突然一个猛冲竟凌空跃起,整个身子就像一叶漂在江里的小舟。 夜川抬剑接招,谁知释尘的剑在快要触碰到的时候竟然一个急收,连带着身子也跟着翻转了半圈,最后竟是脚尖点落在了他的剑刃上。 释尘借着剑刃稍稍一用力,冷刃如残云惊雷,直朝夏青溪而来。 夜川措手不及,上前一步一个点地奋力跃起,此时再去挡箭已经来不及了,他想都没想直接挡在了夏青溪身前。 释尘拼尽全力的一击使得剑锋从夜川的肩骨处刺穿而过,鲜红的箭刃带动着他的身体迅速后退,直到再次刺入夏青溪的胸前。 释尘的双脚已不再平稳,借着落地的功夫大口喘息了一下,就在他企图将剑更加深入,以此来取他们性命的时候,突然“砰”的一声,剑身停下了,握剑的手也停下了——释尘的额头上炸开了一朵红芯。 夜川的胳膊端得笔直,手里紧紧握着夏青溪的手,而她的手心里那只火铳的管口还冒着一缕来不及消散的青烟。 弹丸自释尘的眉心穿过,速度快得甚至没有溅出多少血,或许是心有不甘,他中弹后并没有倒地而是僵硬地保持着手握剑柄的姿势。眼睛也暴凸着,似乎生命的陡然离去给了他强烈的冲击。 杀啊——杀—— 翻涌不息的打杀声仿佛自天外传来,一行御医战战兢兢地迅速穿过这片厮杀,趔趄着上了祭天台。 “先救她!” 这是夏青溪闭上眼睛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厮杀声如巨浪翻滚,人流涌过来的时候她已经看不见也听不到了。 第430页 夏青璃和范青竹最先跃上来,守卫军狼狈迎战却连连后退。不远处的徐离萧正奋力拼杀,盈歌也不甘人后,在面对全是高手的精锐护卫时,竟颇有几分男儿气概。 陈林一改往日的温润书生模样,奋勇杀敌英姿飒飒。月别枝一个利落的飞旋,孔雀翎四散而出,应声倒地的守卫顿时又多了几人,但这并没有为她赢来喘息的机会,后面的敌人迅速增补了过来将她和夏觉非围了起来。 二人后退一步将后背靠在一起,月别枝迅速扫了一眼头也不回喊道:“我这边,你那边!”说完,只见夏觉非一个箭步就冲了出去。 众人连同风城东、姜携带领的精锐浴血奋战,将皇宫内的叛军全都铲除殆尽。 与此同时,次仁赞普同乌达率领的援军和天乾率领的八卦护卫也已将宫外的叛军勦灭,他们放出信号弹,捷报迅速被传了出去。 “老大,我们先走了!” 水坎回头冲着一袭红衣的天乾喊了一句,拉上火离马不停蹄地就朝宫内赶去。 她紧紧抓住马鞍侧身朝火离问道:“火离,你说我这桩买卖是不是亏了?” 见火离不答,她又自顾自抱怨了起来:“他们两个动不动就死呀伤呀的,水坎白费了药材不说还得把人给搭上,你说万一他俩要是长命百岁啥的,哎呀呀,水坎岂不是亏大发了!” 火离紧握缰绳目不转睛盯着前方,任凭水坎在胸前张牙舞爪。 “喂!火离你快停下,这桩买卖老子不干了!快停下!” 虽说水坎一路上在咬牙切齿,但听到火离说到了的时候,还是立刻就冲了过去。 她翻上祭天台,几步就到了夜川身前,一把将围拢着的御医们推开,骂骂咧咧道:“主子,哪个杀千刀的把你伤成这样的?他不知道这样很费药材的吗?!水坎都要破产了!” “先……先去看她……”夜川已经非常虚弱了,仿佛他硬撑到现在就是为了在这个时候让水坎先去看她。 可水坎极其不耐烦,“她擦破那点小皮御医能应付的,还是先顾你自己吧!哎呀呀,这……这又得多少名贵药材啊……” 听她这么说,夜川唇角掠过一丝笑后安心地闭上了眼睛,任凭水坎在一旁大喊大叫。 “主子!你醒醒,你再撑一会啊,不要浪费水坎的回天丸啊!这……这……” …… …… 黄昏陡然而至,残阳如血。 氤氲的光影里,夜川站在追云殿门口望着院中新植的兰花。 “可是等急了?”夏青溪顺势挽上他的胳膊。 “哪有,我只是看这院中的兰花比七星境中开得更好呢。” “有吗?”夏青溪伸长率脖子,看着那盆艳而不俗的兰花,“我当时不过顺嘴一说,你还真把它给带出来了……” “你的话,我自然是当真的。”夜川将手一抬,十指相扣吻了一下她的手背。 “走吧,也该有个了断了。”夏青溪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一同上了马车,直奔始觉寺而去。 上山的途中松柏依旧鲜活旺盛,不知名的野花野草在细微的山风中摇摆,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夏青溪停住脚步,攥着裙摆的手也松了下来,她就那样站在青石阶上一动不动望着山顶处露出的寺庙一角。 斑驳的夕阳透过细叶散落在她的衣衫上,时间仿佛在此刻定格。 “可是累了?”夜川回头看到她疏离的目光,过来牵住了她的手。 “不,我只是想起了第一次来这里的情形。今年的斗宝大会我一定要夺魁。” 夜川宠溺地俯身吻她的额头和脸颊,“都依你。” 夏青溪笑了:“皇家寺庙门前,还请陛下庄重。” “话虽如此,但情之所起,势必顺心而为,还望皇后多担待。”说着直接吻上了她的唇。 夏青溪轻轻推开他,咳嗽了一下示意他看后面。 新上任的主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等在那了,见夜川回头,慌忙地行了个佛礼。 一行人踏着跫音袅袅的青石阶转瞬便消失在青山掩映的林间小道上。 释尘曾经住的那间禅房里陈设依旧,炕桌上摆着他爱的灰茶。 炉灶上沸水噗噗响着,就像主人只是临时出去一会儿马上就要回来似的。 夏青溪执壶泡了一壶灰茶,轻呷茶汤,一股酸涩自舌尖弥散开来,她光洁的额头爬上了细小的褶皱。 夜川见状接过茶杯柔声道:“不好喝就不要喝了,乖。” 说着转身朝立在门口的主持道:“换一种茶来。” “不,不用了。”夏青溪急忙制止。 这使得住持有些进退两难不知该听谁的好了。思忖片刻后只好开口道:“若陛下和皇后没有其它的吩咐,贫僧就先退下了……” 自从夏青溪再次醒来她就发现夜川不对劲了。 当时他重伤在身本该好好卧床休息,可他却命人在她的床边安了个矮塌,任凭怎么劝说都非要赖在那里,还说要每时每刻都守着她。 后来他能下地走动了,就将她所有的衣食住行亲自打点,从穿衣戴簪盛饭吹汤,到沐浴就寝出行乘轿,事无巨细。 有次夏青溪起夜回来,迷迷糊糊坐回床上,恍惚间看见一只手伸过来,顿时吓了一跳。后来才弄明白原来是他端了茶过来。 第431页 “夜十九,夜川,你是一个皇帝,一个帝王,不是我的佣人……” 可他下一刻就打断她:“我是天下人的帝王,唯独不是你的。” “那我也不需要你做到如此。” “我在七星境里的时候就想,假如能活着出去就一直守着你、宠着你,给你最好的……你不要赶我走……” 他还委屈上了!这夏青溪哪能招架得住?! 此刻也是,他见不得她一丁点儿委屈,她的小眉头一皱,他的心就跟着皱了起来。 “今年的新茶不错,尝一尝吧。”他还不死心。 “可我怕麻烦。”夏青溪放下茶杯。 夜川将手往桌子上一摊,杯子便被他握在了手里,就着她喝过的地方啜饮了一小口挑起她的下巴一点点喂给了她。 “这样就不苦了,也不麻烦。” 夏青溪有些措手不及,他拿帕子轻轻为她揩了揩唇角:“乖。” “开……开始吧……”她的心有些乱了。 第301章 尘埃落定2 七星盘被端端正正摆在禅房的圆桌上,镶嵌着的星宿发出隐隐蓝光。 夜川蘸着茶汤逐一将七星偈写了上去: 开阳偈——魂不归 天枢偈——魁星现 天权偈——山河移 天璇偈——龙泽起 玉衡偈——凡尘决 瑶光偈——道途殚 写到最后一阙天玑星的偈语时,他停了下来,正踟蹰着空白偈当如何写时,夏青溪的手就如游蛇般从背后绕到了腰上。 只见纤白的指尖触碰到星盘后殷红的血勾勒出了“归自在”三个字。 夜川捉住这只柔若无骨的手递到唇边吮吸着凝在指尖上的血,而夏青溪却从后探出头来:“怎么样?有变化吗?” “建造了七星洞又是钥匙引,他说的法子自然有用的。”夜川朝星盘抬了抬下巴又稍稍一侧身。 星宿上的微光剧烈闪烁着,仿佛明暗交接里藏着看不见的厮杀,她想到了九天,那个困在七星境中的魂灵。 虽然他许久许久以前已经做好了魂飞魄散的准备,虽然他为了释尘无怨无悔,虽然他说“我已厌倦了乏味的长久”,可是此时此刻,夏青溪还是感到了生命逝去的悲伤。 这个曾经为了隐秘的情感而长久地等待着的人,以及无法得到回应的心意在此刻也终将一同逝去。 蓝光跳动了几下后陡然熄灭,好似一场春雨过境,迅速又无声无息。 “十九……”她将脸贴在他的背上抱紧了他。 “我在。”他转身拥她入怀。 …… …… 銮驾停在追云殿殿时候,夏青溪已经睡着了。 夜川抱她进来,盈歌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就在他使了个眼神,盈歌刚准备退下的时候,夏青溪睫毛跳动了一下缓缓醒了。 她将胳膊攀上他的脖颈又往怀里钻了钻,瓮声瓮气说了句:“进来吧,我洗把脸就好了。” 盈歌跟着进了门,伺候着梳洗后禀报道:“姑娘,你吩咐的都已经办妥了。” “准备一下,现在就走吧。” “可是……”盈歌偷瞄了一眼夜川,拿不定主意。 “没事,我不累,刚才睡了一路呢!”夏青溪笑着,眼睛弯成一道好看的月牙,心满意足地朝夜川看了一眼。 她换了件更加素淡的衣裙,头上也只戴了一枚素簪,未施脂粉,素面朝天。 一路上她都不说话,眉眼淡淡的,任凭手被夜川握得出了一层细细的汗。 皇家陵园掩映在一片苍翠之中,驻守的军队早早出来迎在入口,夏青溪下车,只带了盈歌一人前往。 二人在一处墓前停下,新刻的石碑上滚金漆着“宪宗康启皇帝之墓”。 想来一个人的一生,或轰轰烈烈或缠绵悱恻,所有的希望、不甘到头来只换来这寥寥几个字,当真令人伤怀。 夏青溪手碰了一下石碑,一股冰凉自指尖传来。 那年她刚刚来到这里,若谷轩第一次见到他时就感叹于他的盛世容颜,谁曾想如此风华的男子或主动或被动,在短暂的一生中都沉浮在权利的漩涡里。 盈歌将酒壶和杯子在墓前摆好后就退到一丈多远的地方默默守着了。 夏青溪席地而坐,将倒满酒的两个杯子中的酒全都洒在了墓前: “你这一生。还真的如你的名字一般,桀骜不驯,如果你没有为情所累的话。 “两杯酒都给你,当然这还不够……不够偿还那日你在宴会上赠梦浮生的恩情,所以我让盈歌将窖存的所有梦浮生都带来了……” 夏青溪一面说着一面将垒在一旁的几十坛酒都打开,不急不慢,悉数倒在了墓前。 酒香顿时升腾而起,翻卷在微风里,她将一枚竹片轻轻放下: “其实……十九不是你大哥……当年大皇子夜熙和十九同一日出生,荣太妃就买通了大皇子的产婆,用特制的药混合染料给他画了个和十九一模一样的胎记。 “这样大家都相信大皇子就是那个脚踏祥云一统天下之人。也正因如此,十九母子才争得了韬光养晦的机会。 “包括先帝在内,开始也将卲孤光的话奉为圭臬,可是随着大皇子慢慢长大,先帝隐隐觉得如此缠绵病榻之身实在难堪大任,于是就开始培养你做储君。 第432页 “所以,你看,在所有皇子中,先帝还是最中意你的。为了成为合格的储君,你吃了多少苦,没有人知道。你只是希望你的父皇能认可你,不再把你当成后备的人选。 “可你清楚地知道,一旦大皇子消除痼疾,你将永远陷入黑暗里。一个从小被当作储君培养的王爷将会是太子最大的隐患,先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大皇子死后,先帝终于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你身上。从那时候起,我就没有放下过要找你报仇的念头,可天意弄人……你真的太坏了……你让我一生都活在对你的亏欠中……” 顾不上眼泪翻滚,夏青溪拿起墓前的酒壶直接喝了起来。 往事如烟,勾起了她内心最柔软的情感。 “那个时候的柒星阁还是先帝手里一把得力的长剑,可他却给了十九。就因为荣太妃跟他说当年十九和大皇子两人对换了。 “这个年代久远的的谎言,已无从查起,特别是当先帝看到十九脚上的祥云时,他信以为真。那个曾将幻想过无数次的一统天下的梦想又出现在他眼前。他很欣慰,将要实现它的是自己的子孙。 “所以,你不必苛责自己,真的不是你不够好,你所付出的努力已经让你成为优秀的帝王了,虽然先帝再一次让你处在后备的位置上。 “没有人知道你的害怕与不甘,所以你一定要从十九手里拿到柒星阁,可你不该让两国交战,只为一己私欲使无数生灵涂炭,你真的错了。 “你说,我跟世上的任何妇人都不一样,我哪有什么不一样呢?我不过一直把你看作普通人,各中少了些功利罢了。不似其他妃嫔,或主动或被动地背负着个人或家族的荣辱,这也使得她们一旦得知你因作为后备可能永远不见天日时,一定会对你避之不及。 “所以,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我只是恰好遇到了十九,他给了我想要的所有,所以我可以不功利。 “愿来生,你不要再如此辛苦,一声只为自己而活……” 夏青溪将酒壶里剩余的酒一股脑儿都倒在了嘴里,晶莹的酒滴从白皙的脖颈滑落下来迅速消失在衣领里。 树梢上的苍鹭猛地冲入云霄,嘶鸣阵阵,孤寂响彻了整个陵园。 属于夜桀的玥国和时代已然过去。 …… …… 自从夏青溪从陵园大醉回来,夜川已经三日没有上朝了。 追云殿里,二人正僵持着。 夏青溪沉不住气一个箭步上前勾起他的下巴言语轻佻:“你在想什么,嗯?” “……” “坦白从宽。” “我在想,要不要现在让着你,一会儿……再让你求饶。” 夏青溪双颊一红狠狠瞪了他一眼,而他却一把将她拉入怀里,柔声道:“或者……你让我求饶……” 她双手推开他,埋怨着:“十九,你都三日未上朝了,我……我都成祸国殃民的妲己了!” 谁知他手上一用力将她搂得更紧了:“我连年征战,好不容易得了个太平,再加上皇帝这个活儿是个苦差事,一年到头没有休沐,我就是想休息几天。再说了,当时皇后大人可是批准同意了的。” “可我累啊!好不容易休沐你就不能干点别的?” 夜川将她的衣领一拉低头啃嘬了起来:“可我就喜欢干这个啊。” “白……白日宣淫,可不是明君……” “那就做昏君好了。” “夜、十、九……” “嗯……” “我要给你纳妃!” 他嘴上一用力,“你敢……” …… …… ————全书完———— 番外:星冉哥哥 “盈歌姨妈,盈歌姨妈……”伴着奶声奶气的呼唤,一张稚嫩灵动的脸从门后探进来。 盈歌放下手里的针线,走过去蹲下细心为眼前这个小姑娘摘掉头上的枯枝落叶:“公主真是折煞奴婢了,以后快别这么叫了。” 小姑娘不过六七岁年纪,性子倒是倔强:“本公主偏不!母后都说了,你是清河公主,是母后的义妹,你就是本公主的姨妈!” 盈歌无奈摇头,“公主今天是不是又淘气了,若被皇后知道你又去爬树定得罚你三日不许吃庄生梦。” 小姑娘却不以为然,撇撇嘴:“盈歌姨妈最好了,肯对不会告诉母后的,再说了,就算她知道了,觉非舅舅那么疼我,一定会偷偷做给我吃的!” “是吗?”背后一个声音传来。 “当然!”小姑娘洋洋得意。 等等!这声音…… “母后?!您……您怎么来了,呵,呵呵……”小姑娘顿时变了脸色,“母后,我,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就,就先走了哈!”舌头一吐,一溜烟跑就没了踪影。 夏青溪瞅了一眼盈歌背在后面的手叹了口气,“不用藏了,我都看见了!” 盈歌低头一笑,将藏在身后的那套娇小玲珑的衣衫拿出来放到桌子上。 “你们……你们都惯着她好了!”夏青溪气不打一处来,“十九、二哥、觉非、还有你……你们,你们都是好人,全世界就我一个坏人。你看看,你看看……” 夏青溪上前就将她的衣柜打开了:“你看看,半个衣柜都藏着她的衣裙,每次弄坏了衣衫怕挨骂就跑你这里换新的,然后再有恃无恐地出去惹祸!” 第433页 “姑娘,你先消消气……”盈歌自知理亏赶紧捧茶安抚,“正是有了姑娘这样的严母,我们才能肆无忌惮地宠她呀!” “你就知道哄我……”夏青溪不情愿地呷了口茶,欲言又止,“盈歌……你……” “嗯?”盈歌叠着手头上的衣衫,心里眼里都是宠溺。 夏青溪犹豫一下,“你……不打算去东渊吗?” 盈歌的手一滞:“姑娘你在说什么呀!” “或者……我下一道和亲的圣旨?”夏青溪的语气很轻,问得小心翼翼。 盈歌的脸涨得通红,“姑娘,你别说了……我……我……” “盈歌,我希望你能为自己争取一次,别留下遗憾。” “我……我没有遗憾!你在说什么……我,我听不懂。”盈歌慌忙背身,将头深深埋了起来。 夏青溪顿了一下,猛地起身抓住她的手腕顺势从袖袋里掏出一条半旧的帕子,“这是东方谨的吧?” 盈歌一惊慌张抢回来,头埋得更低了,“不,不是……” “盈歌!”夏青溪恨铁不成钢,“你还要逃避到什么时候?” 盈歌的脸涨得更红了,期期艾艾半天没说出句完整的话来,最终把心一横,也顾不上礼法逃也似的跑了。 追云殿后的小花园一片姹紫嫣红,当年从七星境中带出来的兰花经过园丁的精心照料已繁衍了数代还研制出了新品种。 追云殿前的院落栽不下了,夜川就命人在殿后专门开辟了小花园,亲自题了“兰梦园”来安置。只要是她喜欢的,无一不做到极致,如今已是各色兰花争艳,热闹一片了。 “盈歌姨妈?盈歌姨妈?” 稚嫩的声音再次响起时,一只粉白的小手攀上了她的衣衫。 “公,公主……”盈歌怅然若失,挤出了一丝微笑。 “盈歌姨妈你怎么了?”小姑娘一时情急将被背在后面的手拿了出来。 盈歌眉头一皱,这小手里拿的几株兰花断口还非常新鲜,显然是刚“作案”不久。始作俑者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慌忙又将其背到了身后。 纵观整个大顺,也只有她敢明目张胆地在这里攀折兰花了。 “盈歌姨妈,你千万千万不要告诉母后,求你了~” 小姑娘撒起娇来,声音软软糯糯的,将人的心瞬间都融化了。 “从假山后面绕着走,你母后一会儿就要来了。”盈歌朝假山努努嘴,望着那个蹦蹦跳跳的身影轻轻叹了口气。 离追云殿最近的一座宫殿名曰宏德殿,平日里殿门紧闭,鲜少有人。 小姑娘捏着几株兰花驾轻就熟地推门而入,远远地“星冉星冉”唤个不停。 屋内十岁年纪的少年脸上却染了沧桑,他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就背过了身去,拒绝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可小姑娘并没有知难而退,她径直走到书案前将兰花插在笔海里,简单摆弄一下整个书案便被点亮了。 “星冉,你这里都是灰不溜秋的颜色,一点也不好看。这株浅粉色的兰花跟你很配,就送给你装饰书案吧……” “拿走。”少年看都没有看一眼,继续埋头读书。 “星冉……”小姑娘绕到后面来,小意讨好:“星冉,昨天我带来的东海珍珠、西海珊瑚、古笳国的夜明珠和悠离国的红宝石砚台你都不喜欢,还说金贵之物俗气……可是星冉,你看这兰花,这可是母后最喜欢的,据说是当年父皇从仙境带回来的呢,放在你这里刚好相得益彰,若你喜欢……” “我不喜欢。”少年就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不要叫我星冉。我跟你没那么熟” 小姑娘噘了噘,将委屈都咽了下去:“可是……可是不叫你星冉的话,难道要叫你小侄子?” 少年将书放下,怒目圆瞪。 “你你你你别生气嘛!”小姑娘也急了,“你父皇夜桀和我父皇,他们,他们本来就是叔侄的嘛……” “出去!”少年忍无可忍。 “别别别,你别生气,我们不从父皇那边论了,我们从母后那边论好不好?你母后和我母后是夏家亲叔伯姊妹,你就是我的表哥,以后我叫你星冉哥哥好不好?” 少年不知哪里来的火气,一把扯过笔海里插的兰花正要丢在地上赶走这个粘人精,但当他看到眼前这张挂满委屈的脸时,又生了一丝犹豫。 小姑娘的眼角微微泛红含了一层厚厚的泪珠,肉嘟嘟的嘴巴紧紧抿着,为了不让眼泪掉下来,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微微抖动的肩膀仿佛承了天大的委屈,小巧的鼻翼一吸一吸煞是惹人怜爱。 少年将手里的兰花握紧,迟疑片刻:“你……随便吧……” 看着兰花又被插回了笔海里,小姑娘胡乱抹了一下眼睛,整个人都精神焕发了:“太好了,星冉哥哥!我以后就叫你星冉哥哥!” 少年继续执书阅读,可心思再也不似先前那般波澜无惊了,他努力集中精神,但脑海里全是小姑娘娇脆的声音—— “星冉哥哥,我一直觉得这株兰花是世间最美的,可一见你又觉得你才是……” “星冉哥哥,我叫夜静好,你说我们的名字是不是一对儿呀?星辰冉冉才能夜色静好……” “星冉哥哥……” …… …… 番外:翊儿 第434页 宏德殿前开满了各色兰花,远远望去姹紫嫣红,甚是惊艳。 一名园丁模样的老者正带着几个同样满手泥巴的男子小心翼翼地养护植株。 “新品种怎么了?都活了吗?”来人声音急促,迫不及待。 老者闻讯放下手里的活计急急上前行礼:“老奴参见公主……” 夜静好一摆手,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那几株刚刚移栽的兰花,言辞迫切:“怎样?” “拖公主的福,新品种移植非常成功……” 老者的话还没有说完,夜静好便欢欣雀跃地冲进了屋,“星冉哥哥!兰花都活……哎呦……” 夜静好跑得太急,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摔倒,但这并不影响她奔向他的心情。 夜星冉勾了一下她微微冒汗的鼻尖,将桌上的茶往前推了推:“都是大姑娘了,还这么莽撞,先喝口茶润润嗓,慢慢说。” “不喝了,来不及了,我就是来告诉你,盈歌姨妈回来了,我现在要过去看她,今晚就不来跟你一起赏花了。” “嗯。”夜星冉微微点头,风轻云淡。 “星冉哥哥……你,不会生气了吧?”夜静好问得小心。 “怎么会?” “盈歌姨妈离宫好多年了,我很想她……”夜静好低下头,白嫩嫩的小手放在胸前来回搓扭着。 夜星冉拍拍她的肩膀,唇角弯成一道温暖的弧度:“乖,我没有生气。静好也要试着多关心别人,不要总把所有精力都放在我一人身上。” 夜静好耸起肩膀将上面的那只手递到腮旁撒娇地摩挲着:“就不!我有那么多人关心:父皇、母后、觉非舅舅、月别枝婶婶,现在还有盈歌姨妈!可你不同,你只有我!我就要对你好!” 夜星冉身子一僵,仿佛被一股电流击中,不禁呢喃一句:“可你总要嫁人的……” “星冉哥哥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他有些慌乱。 “那我先走了,明日再来看你。”夜静好使劲在他手背上蹭了一下,仿佛要将今日不能相守的遗憾都弥补回来一样。 夜星冉低头浅笑,不敢看她灼人的背影,只得闷头饮茶。 “星冉哥哥,等再过两年我及笄了就跟母后禀明嫁给你!” “噗——” 她的突然转身令他措不及防,茶水喷了一桌子,如此失态又如此狼狈。他呆呆楞在那里,一颗心狂跳不止,不知如何是好。 夜静好见平日里严肃冷峻惯了的人露出如此神情,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脚步轻快如飞直往追云巅跑去。 刚行至门口便听见里面隐隐的人语声。 “盈歌,你这一走数年,可是在怪我?”夏青溪声音有些哽咽。 在夜静好心中,母后一直都以一种无所不能的形象存在。身为妻子她有父皇的宠爱,身为皇后她受万民爱戴,她要盛世太平世间便太平,她要家国兴旺,家国便昌盛兴旺。 她是神祗一般的人物。 夏青溪语气里的恳切与自责着实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她蹑手蹑脚地趴在门口将头偷偷探进去想看个究竟。 只见罗汉床前跪着一个妇人,青衣素衫,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上只插了支木头簪子。面容同衣着一样素淡。夜静好记得这张此时还挂着泪珠的脸。 “盈歌姨妈!”她忍不住叫出声来。 屋内二人慌忙擦干眼角,重复的喜悦将方才萦绕的忧愁冲散,盈歌起身拉着冲进来的夜静好仔细打量:“公主长成大姑娘了……”刚揩干的眼角又逐渐湿润起来。 “静好,快给你盈歌姑妈倒茶。” 夜静好应着,眼睛却偷瞄着二人,盈歌见状笑着拉过她的手:“姨妈是想你们了,于是就回来了。姑娘当年一心为了我制造各种机会将我送去东渊,可我那时年轻不懂事,也没有准备好,更没有面对他的勇气,所以就当了逃兵。” 夜静好完全没有想到盈歌会跟她解释这些,她似懂非懂地听她继续说。 “在青云山跟你二舅舅做邻居的时候,你二婶婶时常开导我,日子久了也就想通了。打那开始我就每天都想见你们,可又不敢回来,我怕你们会怪我……” 盈歌还是老样子,为了不让夜静好误会,为了维护夏青溪在她心中完美的形象,就将当年的事情同她解释明白。 但夜静好的心里还是涌起了一种莫名的惆怅,眼前的盈歌姨妈目光坚毅性子稳重,仿佛看淡放下了许多事情,可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盈歌姨妈,我好想你。”夜静好抱住她,鼻子有些酸:“你不要走了好不好?” “这样静好再爬树偷鸟蛋还可以多个共犯帮凶。”夏青溪忍不住揶揄道。 “我,我已经不再爬树了!星冉哥哥说了,女孩子就要有女孩子的样子,星冉哥哥还说……” 一提起夜星冉,她的话就怎么也收不住了。 夏青溪同盈歌神情复杂,二人相视一望又释怀地笑了。 …… …… 山里的黎明似乎来得格外早,雾气萦绕中,虫鸟啁啾,晨光熹微点染了半山的宁静悠远。 “嘿!哈!……” 孩童稚嫩的声音透过林子传出老远,宽敞的木屋前夏青璃正一丝不苟:“练武最讲究的就是气势,来,胳膊抬高!腰要直!” 第435页 “吃饭了——吃饭了!”范青竹一面摆碗筷一面招呼:“青璃,翊儿,休息一会儿吧先吃饭。” “婶婶我不饿,我还想再练一会儿。”小男孩目光坚毅,小拳头挥舞得有模有样。 “翊儿乖,”夏青璃蹲下身来轻轻捏了一下他的脸蛋儿:“习武是个长久的营生,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的,而且男子汉首先要有一个健壮的体魄,不吃饭怎么行呢?” 小男孩停下来眨了眨眼睛,“可是夏叔父,翊儿真的不饿呀。” 夏青璃见状刻意咳嗽了两声,俯过身子去压低了声音:“你婶婶让你吃饭你就吃饭,连叔父我都不敢不听她的话,更何况是你?记住,在这个家里她说的话就是圣旨,无论什么你只管照做就是。” “唉……”小男孩噘了噘嘴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妇人都这么麻烦吗?” “嗯……也不是,只有心爱的妇人才是。”夏青璃被小男孩的样子逗笑了,忍不住刮了一下他的鼻尖。 “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呢?还不快过来吃饭。”范青竹又催促了一次。这回小男儿痛痛快快地应着:“来啦婶婶!” 夏青璃拿了一个包子小心翼翼咬了一口,时不时拿余光扫面前的人,一来二去,范青竹终于沉不住气了:“吃饭就大大方方吃,在自己家还不好意思不成?吃得跟个大姑娘似的!” 夏青璃听罢,憨笑一声低头使劲咬了一口,手上的包子就只剩下一点儿面边了。 “婶婶你放心,”这时小男孩开了口,“昨日盈歌婶婶走的时候我就答应她了,跟着夏叔父好好习武将来保护你们!” 这个小机灵鬼,真是令人窝心。 夏青璃却面露难色,稚子童言,可他却思量万千…… 数月前,徐离潇夫妇来拜访他们的时候,刚巧有公务在身,范青竹就提议将小儿子徐离翊留下来照顾,等办完事情再回来将他接走。 翊儿留在这里的几个月,弥补了她不能做母亲的遗憾,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孩子。 可是今日便是翊儿爹娘来接人的日子,夏青璃的一颗心始终悬着。 他怕她不舍,也怕她伤心。 “翊儿——”柴门外有人高声唤着。夏青璃赶紧起身去招呼。 慧云禾进来便问:“青竹,翊儿没给你们添麻烦吧?这孩子啊打小就顽皮,我怀他的时候他就不安分,小脚到处踢,我时常被折腾得不得安眠……” 慧云禾开心地说着,目光扫到低下头的范青竹时突然住了嘴。她也意识到了自己言语有失,急忙转移话题:“翊儿最近乖不乖啊?来让娘亲看看!” “娘亲,你们怎么来得这么早?”翊儿抓着包子仰头天真问道。 “你这孩子,我们当然要早早地来接你呀,免得你在这里添麻烦。” “可是婶婶从来没有说过我麻烦,我喜欢婶婶,婶婶也喜欢我。” “……” 这小子!慧云禾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范青竹过来打破了僵局,“赶紧坐下,一起吃吧,我再去帮翊儿收拾点东西。” 说完转身便要出去,却被翊儿叫住了:“婶婶!” 翊儿跑过去扯住她的裙踞,方才拿包子蹭在手上的油花系数落在了淡蓝色的布裙上。“婶婶可不可以不要让翊儿走。” 范青竹的手微微一颤,偷偷吸一口气蹲下身来安慰道:“翊儿乖,小孩子都是要跟着娘亲的,因为这个世界上娘亲是最爱翊儿的人呀。” “可是,我觉得婶婶也很爱翊儿,婶婶每天都做好吃的给我,还给我洗澡、做衣服、买糖人,还和夏叔父一起教我功夫,在这里我每天都很开心,真的。” 说完,小男孩又跑回慧云禾身边:“娘亲,我可不可以留下来陪婶婶?”慧云禾被问了个措手不及,面露难色,她朝徐离潇望了一眼。 “那翊儿告诉爹爹为什么想留下来呢?”徐离潇蹲下身来耐心询问。 “因为……”翊儿眨着眼睛认真道:“因为平时我在家好几个月才能见一次爹爹和娘亲,如果我留在青云山上,那你们外出办事的时候路过这里我们就可以见面了,我都听婶婶说过了,你们每个月可以路过两次呢!” “还有呢?” “还有……还有爹爹和娘亲有大姐姐、二姐姐、三哥哥、四哥哥和小妹妹陪,可是婶婶只有翊儿一个人,所以我想留下来。” “好!就这么说定了!”慧云禾一拍桌子,“青竹,翊儿就过继给你了,以后你们可要出钱给他娶媳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