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星第一司法审判官》 第1页 《虫星第一司法审判官》作者:不歌鱼【完结+番外】 文案 科研界有过这样一个传说,已经被销毁了的实验体008号秦斯,是迄今为止最强大的存在。 据说他面目丑陋,五大三粗,是雄虫的耻辱。 据说他拥有超高智商和超强战斗力,能熟练操纵异肢。 据说他最擅长伪装和蛊惑虫心,没有虫能打的过他。 最重要的是,他莫得感情。 他被处死后,参与案件的科研虫相继遇害,死状凄惨。 三个月后,科研所最年轻的顶级科研虫穆溪承认谋杀罪行,正式叛逃,五年后他被抓捕归案,送上审判庭。 * 帝都司法审判庭最年轻的司法审判官秦斯年轻俊美,不近雌色,冷酷无情,来历成谜,是整个帝都为之色变的狠角色。 他的审判对象一律死刑,几乎无一例外,除了这次。 那天的审判,众目睽睽之下,那位审判官皱着眉毛看着下面的虫,然后丢下案宗,走下审判庭,擦净那死刑犯脸上狼狈的污渍,拂开他凌乱的额发,俯身在他唇边亲了亲。 众虫:??? 第二天,星网头条风雨飘荡,所有虫都知道了—— 【那位最强实验体,回来了。】 * 秦斯重生后,才知道前世有过那样一只深爱自己的虫,曾为他疯癫成魔。 感情迟钝万虫迷变异体X控制欲超强病娇疯批教授 ——我审判世间罪恶,却无法审判你。 ——你无需审判我,因为我甘愿对你臣服。 【食用指南】 ★依旧互宠,有客串,大概率全员恶虫,不听话;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重生 星际 复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斯,穆溪 ┃ 配角:flag:作收过百,当天万字 ┃ 其它:求戳专栏《虫星第一心理治疗师》 一句话简介:万虫迷审判官他修无情道 立意:重生归来的少年不忘初心,一路勇上帝都,从身无分文的流浪虫成为了首席司法官,并成功洗刷了自己前生的冤屈。过往荆棘带来的伤口都会愈合,化为玫瑰,只要坚持,奇迹终会发生。 ================== ☆、活着 暴雨如注。 倾盆的雨水仿佛要将整个星球的地面给砸穿。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远处的树木山丘,银灰色的建筑废材都成了肮脏模糊的色块,什么都看不清楚。 整个世界像是一个孤单而空旷的异度空间,只余下雨水砸落时发出的巨大而猛烈的空洞回音。 这一片荒芜的星际垃圾站,是整个帝国329个星际垃圾站中最不起眼的一个,位于偏僻的帝国边缘,人迹罕至,平日只有清理垃圾的简易机器虫会到来。然而在这样的天气里,就连机械虫也按照指令隐匿到了地下停靠处。 视线拉近,远处,大堆大堆尚未被整理的机械废材中,一个黑色的小点,正在地面上渐渐积聚起来的“河流”里起起浮浮。 雨水毫不留情地冲刷着,将“它”推来搡去,直到“它”重重地撞击到一块军甲残片,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呻.吟。 那声音着实是太小太虚弱,几乎是在出口的顷刻间就被雷鸣般的暴雨声淹没,但倘若细细听了的话,就会发现,那确实是虫发出的声音。 那是个少年。 他身上的黑色紧身服已经被刮破了很多道,露出白皙孱弱的皮肉,上面已经青青紫紫,伤痕累累。 微长的黑发被雨水浸的漆黑,像是最深沉的夜色,挡住了他的面容,看不清脸,但还是能够隐约看出其年轻俊秀的轮廓。 少年苍白的唇无意识地大张着,呼吸被打得凌乱无序,似乎正在承受着剧烈的痛苦。 而事实上也正是如此。 刺痛。 身上的每一根骨骼都在叫嚣着痛苦,烈火烧灼皮肤的感觉没有一分一秒褪去,依旧顽固地存留在所有的神经末梢。眼皮沉重得仿若千钧。冰凉的雨水不断地涌入口鼻,窒息的感觉越来越清晰刺骨。 耳边再次响起喧嚣,眼前的黑暗里仿佛再次亮起了实验室冰冷雪白的白炽灯光。 “实验体008号,请告诉我你对布鲁特教员的看法。” “……没有情感波动,初步判定无法形成成熟的情感认知链……” “这只虫是被你虐杀的吗?说实话!” “你为什么会这么残忍?!你就是个没有丝毫虫性的怪物!下地狱去吧!” “对不起,我们不能再留下你了。” “……我平生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亲手把你制造出来……” 那些话语还萦绕在耳边,通天的烈焰已经吞噬了过来。生命力一点点从体内抽离,死神的羽翼遮天蔽日地笼罩下来。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 但是为什么? 他们说他的基因是失败的,他没有正常虫的情感,就像一块完整的拼图缺失了一角,所有全部都要被丢弃。 还因为……他杀了那只虫。 很多事情在他脑海中已经模糊了起来,唯一记得的就是濒死的痛苦与绝望。不是说没有感情的吗?但不知道他们懂不懂,即便是无法理解那么丰富的虫族情感,他也会疼啊。 既然他的虫生没有任何意义,那为什么还要将他制造出来?为什么要让他这样痛苦地死去,带着一事无成的狼狈,带着残破的灵魂,连个全尸都留不下…… 第2页 不,我不想这样…… 我不能死! 一个念头劈开混沌一片的脑海。 恍惚间似乎有虫在他耳边声嘶力竭地喊着,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证明他们是错误的,只有活下去,才能有机会让那些荒谬无知的虫付出他们应有的代价…… 他的生由不得他,死也由不得他,那么他平白无故来着虫世间走一遭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只是为了被欺辱,被嘲弄,被那些冷漠的虫如同垃圾一般丢弃,在烈焰中承受着痛苦,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躯壳被焚毁吗? 不!他不甘心! 暴雨倾盆,少年血迹斑驳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发出风箱一般混合着呜咽的喘息,他的头摇摆着,用尽全力避免着身体继续浸泡在雨水中,那挣扎声达到了顶点,然后倏忽顿住。 天地间似乎有那么零点零一秒钟陷入了空前的静寂。 他睁开了眼。 那是一双漆黑的眼眸,瞳孔毫无光泽,如同地狱深处燃烧的焰火,万鬼长嘶。 …… “秦斯?” “……” “秦斯!” 走廊上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门口,敲门声响起,“秦斯?我们该出发了,你好了吗?” “……” 秦斯猛地从臂弯中抬起脑袋,直起身子,揉了揉眼睛,只怔愣了不到两秒,就条件反射地扬声答道,“马上!” 话音落下,他呼出一口气,将脑海里的画面清除出去,活动了下僵麻的手臂,从书桌前站起身来。 他话说的“马上”,但收拾的动作依旧不紧不慢,透着一股妥帖的稳重来。 穿衣镜前映出少年清瘦的身形来,秦斯捋了捋头发,将微长的黑发撸到后面,露出光洁的额头。 不得不说,这是一只格外漂亮的小雄虫,即便是放眼整个蔷薇星系,也绝对称得上是受众多雌虫追捧的长相。 乌发雪肤,五官精致,看上去柔弱无害极了。 然而只有这具身体的拥有者本虫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他的血液里蕴含着杀.戮的本性,他大脑里有不下一万种杀虫的技巧,他全身上下都隐藏着危险的气息,却没有任何虫意识到这一点。 他们都当他是朵漂亮的观赏花,却不知道他美丽的花苞内部是雪白的尖牙利齿,能够时刻将猎物开膛破肚。 镜子里的少年双眼明亮,长长的眼睫在昏暗的室内也纤毫毕现,在柔软的脸颊上打下阴影。 秦斯试着扯了扯嘴角,于是镜子里的少年也对他扯了扯嘴角,但那笑意却怎么看怎么假。 秦斯皱了皱眉,将凌乱的黑发重新拨到眼前,遮盖住额头和大半的眉眼,又从黑色夜行衣的口袋里拎出一副黑框眼镜,架在了鼻梁上。几秒钟的功夫,镜子里的虫就像是换了一只一般,锋芒被掩映住,变得平凡而普通。 “走吧。” . 明亮的灯光下,豪华的宴会厅里歌舞升平,衣香鬓影。 大腹便便的雄虫执政官正站在大厅正中央,眉开眼笑地接受着身边众虫的恭维。 旁边的自动调酒器举着水晶托盘,穿梭在虫群中,五彩斑斓的澄澈酒液在形状各异造型独特的玻璃杯中折射出璀璨的灯光,荡漾出诱虫的甜香。 刚刚结束了和到访大使的互相恭维,执政官忽然觉得有点口渴,于是朝着往一边挪去的小机械虫招了招手。 那小机械虫却像是感应器和识别镜头出了什么故障,充耳不闻地继续不紧不慢地前进。 周围的虫都因为执政官的动作停止了交谈,然而却看到这只中年雄虫露出一点尴尬混合着恼火的神情,再次朝着无视了他的小机械虫大力挥手,并喊了起来。 “喂!快过来,你这蠢货!” 宴会厅一角,一双沉沉地黑眸抬了起来,不带丝毫情感的淡漠的视线貌似不经意地扫了过去。 下一秒,执政官气急败坏地拨开虫群,朝小机械虫走了过去。 与此同时,少年压下礼帽的帽檐,推开桌子上的半块蛋糕,起身朝那边走过去。 嘀嗒,嘀嗒…… 倘若这个时候从宴会厅上方俯视下来,就能看到两只截然不同的雄虫正在以几乎一样的速度,向着同一个地方挪去。 当然,缜密的计划之内没有任何的事情是巧合,就连这几乎一模一样的速度也是精密计算后的结果。 嘀嗒! 无声的指针重合在同一秒,执政官远离了虫群,拿起了那一杯嫣红的葡萄酒。 “你他妈真是出毛病了,信不信我明天就把你砸碎了扔到回收站!” 他喘了口气,理了理微皱的衣摆,将酒杯递到了唇边,然而下一秒钟—— “啪!” “哐当!” 巨大的声响惊吓了众虫,他们忙不迭朝着声响发出地看去,然而下一秒灯光却骤然熄灭,尖叫声此起彼伏。 有虫在喊,“来虫!有杀手!” 更多的虫在混乱中尖叫着相互推搡。 “快去检查!” “保护大使!” “安静!” 这句话话音还没落,灯光再次亮起。 静寂。 那一瞬间没有任何虫发出声音。 血,鲜红的血液,缓缓地在锃亮光洁的地板上蔓延开来,像是一朵妖艳的曼陀罗,而那血迹正中央,赫然倒着刚刚还春风得意的执政官先生。 第3页 不知道是谁发出了第一声尖叫,嗓子像是被掐着一般刺耳难听,紧接着所有虫都尖叫了起来。 “封锁宴会厅!一只虫也不许走!” “快!他还没离开!” “谁干的?!到底是谁干的?!给我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我找出来!” 喧嚣和哭泣嘈杂极了,躺在角落中的执政官大人孤零零地圆睁双目,最后一口气早已消散,而他的瞳孔深处似乎还残存着刚刚灯光熄灭前的场景,那也是他虫生末尾的最后一幕—— 冰冷俊秀的少年面无表情地望着他,然后歪了歪头,在他愕然失措的目光中,抽出了一把寒芒四射的光刃。 那样的速度其实对他来说,只能看到一道浅蓝色的残影,紧接着心口传来剧痛,叫喊声被堵在了肺里,他什么声音都来不及发出,就身体一软倒了下去。 不过幸亏他死的干脆,不然他就能够看到,少年雪白的颊边滴了一滴鲜血,妖冶得宛如一颗朱砂痣,那快准狠扎入又抽出的刀间,赫然挑着一颗鲜红的,还在跳动着的心脏。 那是他的心脏。 紧接着灯光骤熄,他罪恶而奢靡的虫生也结束了。 . “怎么样?” 夜风习习,带来丛林深处植物潮湿的气息。 少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路上,同伴在一旁观察着他的神色,在失败了之后,终于无奈地妥协了。 “好吧,我知道任何的任务对于你来说都没有丝毫的难度,我问这话的目的只是想知道你是怎么了断那只垃圾虫的?” “剖心。”秦斯冷漠地说。 “……”蒙拉冲秦斯竖了竖大拇指,表示心悦诚服,“该!我本来还担心你会心软,但这虫就是个笑面虎,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贪污受贿少说也已经五六年了,手里还有不少虫命,就是个吸民血刮民脂的王八官!” 秦斯:“哦。” 蒙拉摸了摸鼻子,适时地转移了话题,问他,“你今天晚上这么晚了,还要回去吗?” 这下秦斯终于有了点不一样的反应,他抬起头,目光从眼角漏出,透过镜片和刘海儿,淡淡地瞥了蒙拉一眼,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紧接着又低下了头。 “回。”他说。 “有虫在等我。” 说完,他就不再等蒙拉反应,从口袋里掏出折叠版的飞行器,随手一抛,然后干净利落地跃了上去,朝着荧光幽幽的丛林间飞去。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主攻《伪装娇柔[无限]》已开求戳,收藏就看大佬驯服小野猫(? 文案:过气恐怖片影帝池蔚最近噩梦缠身,开车走神一命呜呼,被投掷进入灵异空间【casino】进行生死对赌。 开局一条命,活到最后赢得最多。 * casino里乌烟瘴气,池蔚甫一踏进,就被一个身份不明的少年缠上了身。 ——白天扯他衣角,晚上爬床,黏黏糊糊,人畜无害。 * 少年身娇体软易推倒,战斗力超强,还对池蔚一见钟情,甜言蜜语信口拈来。 “我将永远忠于你,我的主人~” * 跟少年签订契约后,池蔚凭借多年锻炼出的胆色和超强实力成为了首屈一指的战区大佬。 然而一次事故,他习惯性地护住了身后的少年,却冷不防被反捅了一刀—— [系统通报:玩家池蔚因违规操作被踢出casino。——管理员叶楚] 池蔚:“……” 监控视频里,那个在他昏迷前哭的梨花带雨,爱他爱得要死要活的少年,转身就一脸冷漠地将他的账号给注销了。 干净利落,没有一丝留恋。 * 这事儿能就这么完? 男人垂眼,咬着绷带干净利落缠好手背上恶鬼撕咬的伤,冷笑一声,一脚踹开灵异空间的大门。 那必然不可能。 后来…… ——————————————————————————— 池蔚。 过气恐怖片影帝,入行多年,不红还非。 然而在另一个空间里,他赫赫有名,万鬼追捧,虽然已经金盆洗手很多年,但江湖上还流传着他的传说。 阴阳论坛漆黑的页面上至今还挂着那个火爆的帖子。 #扒一扒某池姓新人恶魔boss因爱生恨激战七天七夜的风流韵事# ——————————————————————————— 白切黑贵公子(池蔚) X 暴力狂小野猫(叶楚) ☆、重生 一只虫出生的意义在于什么呢? 从一颗虫蛋开始孵化,骨骼抽长,血肉生长,皮肤变得坚韧,灵魂一点点觉醒,而在这样的过程中,他的身边一定不乏爱他的虫这样告诉他: 你诞生于真爱之中,你是家庭与责任的见证,也是伟大生命的延续,是我们——你的雌父与雄父最亲爱的宝贝。 而当他入学之后,在幼虫园里,一定会有教导员这样告诉他。无论你是一只小雌虫还是雄虫,你的生命都有着最为独特的价值与意义,你出生在伟大的帝国,你拥有最纯净澄澈的灵魂,你将是虫族新生的希望。 带着这样无数的希冀与期望,一只幼虫慢慢成长起来,一点点蜕变为成虫,然后如同蒲公英的种子一般四散飘落在帝国的各个星球各个角落,过了几百年,然后开始衰老,进入虫族的老年期,直到以自己选择的方式离去,度过他们平凡又独特的一生。 第4页 这世界上大部分的虫都是这样生活着的,但秦斯不是。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对自我的定位一直很模糊。说的通俗一点,他不知道自己算什么。 而在重生之后,这个定位却反而清晰了起来。 就算什么也不是,也没有任何虫能够评判他。 “滴” “滴” “滴” “滴——” 老式的虹膜锁缓慢地运行完一个流程,门向里面打开,露出黑黢黢的内里。 秦斯抬腿跨进去一步,伸手打了个响指,一盏盏昏黄的的灯光依次亮起,连成两条线,照亮了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条斜斜向下延伸的走廊,墙壁和顶板是着无机质的冷白,在暖色的灯光下泛出一种奇异的光泽。走廊尽头,赫然是一座造型奇异的雕塑。 那个雕塑在正常虫眼里应该称得上是毫无美感可言。 那是一个巨大的异形怪物,兼具兽族和虫族的所有丑恶特点,锋利的镰刀型的虫肢被粘腻粗壮的章鱼腿纠缠着,浑身披挂着密密麻麻的头发丝一般的东西,一只巨大的血红的眼珠从中间露出来,窥视着每一个进出的虫。 秦斯没有丝毫停顿地拐过拐角,柔软的鞋底踏在地板砖上,脚步声轻不可闻。 走廊很长,有的地方还堆积着大大小小的仪器,尖锐的棱角和造型奇异的探头几乎让虫以为是进入了某个非法试验基地。 越往前走,来自地下的寒冷就越发清晰,温度不知不觉地下降,尽管有恒温设备,但效果却并不大。 秦斯目不斜视,抬手拢了拢衣襟,径直路过一些封闭的类似于防空洞一般的小门,每一扇门上都挂着不同的编号。走了大约三分钟,又坐电梯下行了十几秒,电梯门打开,与外面截然不同的景象映入眼帘。 如果说刚才那些足以让虫在这深不可测的地下空间感受到一种由内而外的寒意与难以控制的惊疑,那么这个不大的空间就像是聚集了所有温暖,霎时间打破原本紧张的氛围。 开门是一个会客厅,柔和的灯光连同温暖的气息一起铺洒下来,地上的长毛地毯上印着细碎的花朵,壁纸是姜黄色的,茶几上方悬浮着的折叠可屏上还套着毛绒外壳,外壳上垂下两条粉嫩的长耳朵。 秦斯的目光下移,入目的先是一只拖鞋,也是粉红色,而它的另一只同伴却跟它相距甚远,被远远地踢到了茶几那头。 紧接着是一条白皙修长的腿,骨骼匀称,皮肤在灯光下泛着漂亮的光泽。那条腿从背对着门口的沙发边沿随意地耷拉下来,脚上也没有穿袜子,五根脚趾圆润饱满。 秦斯扫了一眼,又挪开,转身关了门。 关门的声响似乎是惊醒了沙发上的虫,那虫一个鲤鱼打挺加翻身,迅速从沙发背后冒出了个头。 看见秦斯,才打着哈欠说,“怎么现在才来呀?” 秦斯:“学校的科研项目到了最后时期,缺虫手。” 那虫长长地“哦”了一声,随即从沙发上跳下来,一边嘀嘀咕咕“我拖鞋呢?”一边朝厨房走过去。 秦斯知道他要去干什么,赶紧走过去,站在厨房门口道,“我已经补充过营养剂了,不要再给我做饭了。” 穆溪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带了点不满,“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吃那种东西,你这身体还没调养好,吃那些东西伤害可大了!” 秦斯想说才不是,他明明查过,他购买的营养剂都是最好消化的,对身体没有任何副作用的,再说,他一点也不懂为什么穆溪总是执着地想让他每天跟他一起规律地吃三餐,他怎么会有这么多精力来浪费在厨房里? 但他抿抿嘴唇,什么也没说。 秦斯走到刚刚穆溪起身的沙发前坐下,照例只坐一半,在柔软宽松的沙发上也保持着规矩严谨的坐姿,两只手撑在下巴上,身体微微前倾。 他在这里已经生活了快两年,距离穆溪救下他,也已经快两年了。 在那场大火里,他原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然后清醒之后,却发现自己正被一只虫背着,从垃圾站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外走。 夜色很黑,夜幕像陨石一般压在他们头顶,秦斯只听见自己与那虫的呼吸声,一道急促而虚弱,另一道却平静而坚定。 那只背着他的虫,就是穆溪。 当时他在他的背上奄奄一息,只剩一口气吊着,又因为夜色和角度的问题,看不清他的脸,直到后来几次昏厥,都是穆溪一只虫将他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在那段时间里,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大火中侥幸捡回了一条命,但等到彻底清醒之后他才意识到不对劲。 他的全身上下,没有一处烈火焚烧过的痕迹。 秦斯闭了闭眼,握紧手中的玻璃杯,眼前再次浮现自己第一次站在穿衣镜前打量自己的场景。 少年全身赤.裸着,身上还闪烁着沐浴后没有被擦干的淋漓细碎的水光,湿漉漉的黑发被向后拨去,露出美得锋利的五官。 他从上到下细细地观察着自己,许久之后才确定下来。 这绝对不是他之前的身体。 脸还是他的脸,但身体却像是换了一个,变得更加白皙孱弱,而且也没有了那些作为实验体008号时难以消退的伤疤。 简而言之,他重生在了另一只跟他拥有一张格外相似的脸的小雄虫身上。 第5页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秦斯的心情十分复杂,有一丝庆幸,又有一丝悲哀。 在那些被关在科研所的日日夜夜,他几乎每天都在想着,为什么他不能像一只普通虫一样生活,为什么他要承受那样多违背自身意志的痛苦,然而现在上天给了他一个这样的机会,他真的成了一只普通虫。 他的身体不再是基因合成打底,肌肉纤维被虫为扩张几十倍暴力机器。 他终于不用每天像个囚犯一般严格地按照科研虫们制定的作息时间去抽血,化验,躺在手术台上任虫宰割。 他也终于不用在浑浑噩噩中被一直信任的虫背叛,推进燃烧着大火的房间,在痛苦中死去却毫无还手的机会…… 镜子里少年雄虫苍白稚嫩的脸上全是与年龄不相符合的冷酷淡漠,秦斯将大拇指贴到冰凉的镜面上,沿着光滑的镜子一点点滑过镜子里自己的脸颊,再到脖颈,到肩膀,最后停在了锁骨处。 他的锁骨上,有三颗米粒大小的朱砂痣。它们排成一列,静静地躺在白皙纤细的锁骨正中央。 这下秦斯更加确定,这不是他原本的身体。 他没有这样的三颗朱砂痣。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跟自己容貌几乎分毫不差的少年为什么会以那样凄惨的模样被虫丢弃在垃圾站,但想来也应该是遭受了什么不公的对待。 据说这世界上两只虫拥有相似基因的概率是几万分之一,而作为基因造物,或许跟自己有着这样缘分的虫在帝国几百年的历史里也只有这么一个。 无论你是因什么而死去,都不要怕,因为从此以后我就是你,我们生命交叠在一起,我来帮你完成生命中的最后一段坎坷的旅程。 镜子内外的两只手终于重叠,掌心相贴,恍惚间似乎连镜子也有了温度。 …… “蛋要溏心的还是全熟?” “……”秦斯从回忆里抽身,顿了顿,扬声,“都可以。” 对于这类小事,他实在是难以理解做决定的必要性,然而穆溪却跟他截然相反,他总能够孜孜不倦地钻研开发新的菜式,并且执着于比较同一种食材不同种做法来给味蕾的感觉差异。 是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秦斯一直以为穆溪作为一个拥有顶尖能力的科研虫被赶出去,从而不得不在这么一个荒凉的小星球给一所名不见经传的大学当老师,原因在于他总是在做研究的时候把实验体当成肉给烤了吃。 后来穆溪跟他解释,忿忿不平道,“他们就是妒忌我!因为新来的那只雄虫科研员喜欢我,所以他们就一起排挤我,非要把我赶走!” 秦斯:“哦。” 想了想,又礼貌地说,“是他们不对。” 穆溪狐疑地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端着他的瓜子盘踢踏踢踏回卧室了。 面做好了,香味儿从厨房里飘散出来,秦斯的肚子“咕嘟”一声。 好吧,他确实有些饿了。 一个顶尖的杀手,原本是最能忍饥挨饿的,然而都怪他这个身体,根据骨龄测试结果显示,居然才刚刚十九岁,还在发育成长期,每天消耗的能量巨大。 不过还好,秦斯自我安慰,这也就意味着他还有机会再长高一些,说不定加紧锻炼,虽然可能恢复不成重生前的体能,但也足够他靠这一行吃一辈子了。 穆溪端着碗走了出来,搁在秦斯面前,又摆上餐具,然后才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双手托着尖尖的下巴,一眨不眨地盯着秦斯看。 他其实长的很好看,修眉俊鼻,看上去很是斯文,一双桃花眼里全是灿烂又温暖的笑意。 然而秦斯只是依旧像往常一样对他道了谢,然后就埋头吃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 ☆、生活 吃完了面,秦斯端起碗朝厨房走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对面看着他吃饭的穆溪已经趴在桌子上枕着胳膊睡着了。 秦斯收拾好厨房,将洗好的碗从烘干机里取出来放进橱柜里,整个过程都小心翼翼。 这仅有的几个瓷制碗碟是穆溪的心头爱,据说是古地球时期的宝贝,穆溪之前不小心打碎了一个,心疼得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 做完这一切,他轻手轻脚走出厨房门。 客厅里穆溪还在无知无觉地瞌睡,秦斯站在他身后皱了皱眉,然后把他从地上抱了起来。 穆溪毕竟是个成年虫,身材匀称,因此秦斯在站起来的瞬间晃了一下,但也仅仅是那么一下,随即他就稳住了身形,然后步履平稳地朝他们的卧室走去。 这个画面从背影来看应当是有几分旖旎暧昧的,但倘若仔细看得话,就会发现少年动作中透出的僵硬。 倒不是因为穆溪有多么重,而是因为明明两只虫已经朝夕相对了这么长的时间,他还是难以习惯如此亲密的接触。 他感觉自己的每一个动作都十分不对劲,这样温柔地抱着一只虫的感觉是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不曾有过的,他唯一跟别的虫亲近的机会就是取走他们的性命时,又快又狠,一触即分,顷刻间阴阳永诀。 而这又跟现在的情形截然不同。纵使是再迟钝,秦斯也明白这一点。 怀里的虫有着明显的雌性特征,柔软的浅棕色发丝,细腻的皮肤和柔和的线条,因为酣睡而浑身都变软了。 第6页 秦斯垂下眼睫,侧过身用后背顶开了卧室门,走到床边,然后俯身把穆溪放在了床上。 当他要直起身时,穆溪却突然伸手勾住了他的脖颈,凑了过来。 秦斯:“?” 他没动,然而睡得迷迷糊糊的穆溪也只是凑过来,把脸在他的脖颈处使劲嗅了嗅,用一种充满嫌弃的语气含混道,“……有血腥气…” “难闻……” 秦斯一动不动,一直到穆溪松了手,翻身滚进了床榻深处。 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秦斯站在床边盯着床上的虫看了许久,心脏还是没有任何异常的波动。 没有紧张与慌乱,更没有什么威胁感。 这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要知道秦斯在刚刚进入杀手组织SPIDER时,接受的第一堂课就是——任何时候都要最大限度保证自己身份的隐蔽,对于他们这一行的虫来说,一旦暴露往往就意味着万劫不复。 秦斯手指轻轻蜷了蜷,然后他低头看了一眼,似乎是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奇怪而莫名其妙。 他摇了摇头,转身去了浴室。 第二天,报道铺天盖地而来,星网上的马跃星球板块被执政官托克里先生的遇刺身亡这件事给占领了。尽管现场的照片已经被做了处理,然而还是有一些未被处理的照片流传了出来。 被剖心的执政官一张平日里总是倨傲的脸上写满了惊恐,双眼圆睁,神色狰狞,他的周身铺满了鲜血,胸口的血洞周围可以看清楚翻卷着的,被光刃烧灼得焦黑的血肉。 而这件事未曾向民众披露的不仅是这张照片,还有从那尸体血洞里取出的一枚小小的银片。 那银片被雕刻成一只蜘蛛,不说是纤毫毕现,但的确是精致得不可思议,薄如蝉翼,锋利无比,假如不是大小与直径跟伤口轮廓对不上,他们几乎以为凶手是用这个小玩意儿了解了执政官的姓名。 灯光下那银片蜘蛛的眼窝里还镶嵌了两颗血红的碎钻,配合着尖锐的獠牙上凝固的暗绿色毒液,格外令虫心胆俱寒。 但凡是在这个星球的上层体系里待过一段时间的虫都认识这个东西——这是当地最有名的黑色杀手组织,SPIDER的标志。在杀虫之后留下认名状,这也是他们一贯的风格,在某方面出乎意料地嚣张跋扈。 “……目前雄虫权益保护协会已经介入调查,暂时排除以下几点可能,一,仇杀……” “……这件事性质恶劣,手段残忍,让我们不禁联想到几个月前的另外一起蓄意谋杀案,富豪慈善家鲁亚特在家中浴室遇刺身亡……” “那么这两起案件是否是同一只虫所为?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悬浮着的投影光屏里,主持虫还在滔滔不绝地陈述着有关昨晚的案件,然而或许是这类的案件在近期实在是发生的有些频繁,因此连那强装出来的悲恸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了麻木。 秦斯擦干净嘴巴,从餐桌前站起身。 同一时间,穆溪也放下了刀叉,伸手在虚空中一捏,整张光屏就被折叠成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小光点,“啪”的一声被穆溪丢进了桌子下面的木盒里。 餐厅里瞬间安静,外面鸟雀啾鸣的声音连同清晨的阳光一起穿过郁郁葱葱的林木,透过餐厅上方巨大的天窗落入室内,光束里有金色的尘埃在起起伏伏,幽深而静谧。 秦斯觉得哪里似乎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于是只好对穆溪点了点头,走到玄关处取鞋。 察觉到穆溪若有似无粘在在自己后背的古怪视线,秦斯实在是忍不住了,系好鞋带,直起腰来回头平静地注视着他。 两只虫都没有说话,只有目光在这偌大的房间里尴尬地一触即分。 “有事情?”秦斯问。 “没,没有。”穆溪赶紧否认。他觉得自己的脸颊应该已经开始泛红,他一时间简直要后悔死自己刚刚没有控制住自己的眼神,总是忍不住去看他。 “真没事?” 秦斯其实是想问,没事你为什么那么看我。 他跟穆溪刚认识的那段时间里,穆溪也有一阵子看他的眼神很是奇怪,还总是心事重重,就像他是一只完全陌生的虫一般。但熟悉了之后就很少会这样了,今天却…… 难道他发现了什么?咋天晚上那句“你身上有血腥气”难道是他意识到了什么之后故意说的? 这个想法再度冒了出来,秦斯心里“咯噔”一下。 然而就在这时,穆溪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你的身体已经完全好了?” 秦斯:“?” 他挑了挑眉,看向穆溪。 这位曾经的科研虫今天带了一副金丝边眼镜,面容依旧如同往日一般温柔,但不知为何在与他对视是总有点躲躲藏藏的意味,好像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大概是不方便跟他说的事情。秦斯想。穆溪是他的救命恩虫,他哪里有什么立场去管别的虫呢? 于是他没说话,只是平静地回视穆溪,然后点了点头。 “早就好了。”他伸手去拿挂在门廊下面的空间钮,塞进口袋里,朝外走。 不知为何,他心里有些不舒服。 “等等。”穆溪突然从他身后叫住他。 秦斯无所谓地停住脚步,回头看他。 少年逆光站立,侧脸线条干净而凌厉,低垂的黑发遮挡了漂亮的眉眼,看向穆溪的目光全是疑惑。 第7页 穆溪却没看他,他走到秦斯身边,微微垫起脚帮他整理了下凌乱的碎发,抚平肩膀上的褶皱,然后用一种刻意伪装过得,仔细听甚至还能听出颤音的语气故作平淡道,“其实你这几天晚上,如果有事情的话……可以不用回来的。” 哦,是觉得我回来的太晚了。 秦斯松了口气,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这口气为什么会吊着。 他想了想,如实道,“今天晚上没有什么事情,应该会回来的早一些。” “……你身体不是好了吗?” “?”秦斯皱眉,“怎么了?” “你……我是说如果你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也不必每天都回来的。” “……嗯?” “呼——”穆溪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低头用脚尖搓着地面,不去看他。 “我之前让你每天回来是因为你隔三差五要做治疗,吃药,但如果你不想回来也是可以的。” 哦,秦斯明白了。 穆溪是觉得他麻烦了。 行吧。于是他点了点头,郑重道,“好的。” “……”穆溪注视着秦斯不似作伪的表情,瞬间就意识到他好像是误会了什么,顿时更加欲言又止,最后放下手,匆匆转过了身。 “……还是算了。” “当我没说。” 秦斯:“……” 所以他到底是回去还是不回去呢?要是穆溪不收留他的话他可能还得跟蒙拉打个招呼,让他早基地里给他留给房间。 雌虫的心思,真难猜。 秦斯如是想。 * 秦斯完成了一上午的机甲与精神网的理论课程,抱着书从图书馆出来,打算去趟洗手间。 几个隔间里面有虫,应该是一个班的,在聊天。秦斯的听力很好,耳尖不自觉地就捕捉到了被刻意压低的交谈声,伴随着满是恶意的笑声。 不用仔细听,就知道一定是在聊什么猥.琐的话题。 秦斯对这些一点也不感兴趣,他擦干净手,皱了皱眉,刚想走出去,却蓦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哎你们知道那些雌虫每年都有一个什么玩意儿叫做……发情期吗?” 几只雄虫在厕所里发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声,一只虫插嘴道,“据说帝国的法律里如果雄虫或者雌虫由一方是处在发情期里,无论怎样过错都在雌虫。” “哦——”几只虫意味不明地闷笑。 “所以……你懂的……” “重金求一份时间表!” “想什么呢?那玩意儿雌虫们都捂得死死的,除非他想勾引你,否则怎么会给你看?”一只雄虫不屑道。 “这你就不懂了吧?”一只“见多识广”的雄虫胸有成竹道,“你可以出钱在黑市上买啊?虽然咱们这破星球垃圾破烂数第一,但有的雌虫都是在公职系统上挂靠着只虫信息的,你看上了谁,找几只虫,多出点钱,等到他发情期时往他身边一靠……那效果,绝了!” “别的不说,我就想看看那个教生理学的老师发情期会是什么样子……”一道粗犷的男声说。 “我就不一样,你知道咱们隔壁学校有个雌虫教授,啧啧,长的那叫一个合我胃口!姓穆好像,叫穆河还是穆溪来着……” 门外,水流声也消失了,秦斯脚步一顿。 紧接着就听见那虫说,“我就想搞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 ☆、打架 秦斯一直都知道穆溪在外面很受欢迎,他不像自己,需要隐藏行迹,得尽可能地低调行事。 他生的好看,待虫又温和有礼,被虫惦记也是理所当然的。只是…… 秦斯眸色渐深。 发情期是什么? 他摸出只虫终端迅速登录星网进行检索,结果搜索出了铺天盖地的小电影。 《发情期雄虫#交的三百八十种姿势》 《老师发情期/混乱春夜》 《进击#的发情期h雌虫》 《诱拐*发情期々#小雌虫》 秦斯:“……” 他面无表情地在搜索框前面又加了几个限定词,“生理层面”,“科学”等,又在后面加上“定义”,然后再次检索,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结果。 “雌雄虫的发情期是虫体在成长发育过程中必不可少的一段经历。成年的雄虫会有一次格外剧烈的发情期,然而在那之后如果身边有契合度较高的雌虫,那么在这之后就很少会陷入发情热。然而由于生理构造的不同,雌虫则会在成年之后的每一年的都有固定的一段时间陷入发情期,而这一时期更为准确的名称为‘卵潮期’,因为在这一时期内雌虫会格外需要雄虫的疼爱,会产生强烈的产卵欲望……” 秦斯按灭了只虫终端,掸了掸袖口。 厕所里面的嘀嘀咕咕还没有结束,声音反而越来越大,内容也越来越不堪入耳。 秦斯随手摘下眼镜,左右看了看,然后朝着那发出声音的地方走了过去,“哐当”一声,重重地踹到了门上。 …… 午后,阳光晴好。 森林深处的一片空地上,银白色的建筑闪烁着微光。这建筑并不高,甚至不怎么起眼,任谁看到也难以相信这建筑下方被构建出了怎样空旷而四通八达的地下巢穴。 当初穆溪身无分文被赶出来,如果不是误打误撞死发现了这个被废弃了的试验基地,估计早就死在外面了。 第8页 穆溪从清洗仪中取出两只虫的衣服,晾晒在外面。 今天天气实在是好,空气里弥漫着青草微微苦涩的芬芳。 他轻轻抚平床单上的每一丝褶皱,伸了个懒腰,收拾好东西,不紧不慢地朝屋子里里走去。就在他即将走到门口时,身形却陡然踉跄了一下。 头晕,燥热。 熟悉的感觉再度袭来。穆溪咬牙。 他丢掉手里的东西,扶着门框喘了口气,然后用力拉开门扇。 往日里几步就能走到的路程似乎变得遥不可及,穆溪摸到了卧室边的床头柜前,跪了下去,颤抖着拉开抽屉。 空荡荡的抽屉里,只剩下了几个白色的包装袋,和叮当作响的空药瓶。 穆溪感觉自己真是点背到家了。 他呼出一口气,感觉全身上下都开始变得燥热难耐。 * “谁?!是谁?!” “啊!” “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 “救命!” 厕所里的灯光突然消失,紧接着一道矫健的身影跃过,那几只虫只感觉到耳边掠过一阵风声,紧接着就被提溜了起来,重重地丢在了隔间的角落,后背“砰”地一声撞到了隔间的木板上。 被撞的头昏脑涨,眼冒金星的虫隔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紧接着暴跳如雷。都是心高气傲的小雄虫,谁能忍受被如此挑衅? 然而还没等他们从地上爬起来“复仇”,却只听门口传来一声冷笑,然后是“咔嚓”一声上锁的声响。 一只黄毛虫大叫一声扑到门口,大力捶门,果不其然,门被从外面锁住了。 “给老子把门打开!”他大叫。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渐渐消失的脚步声。几只虫一边愤怒地骂骂咧咧,一边摸索着想找开关,然而就在这时,一阵阴风扫过后颈,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所有虫都感觉到身边黑暗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出现。 “滴答——” “滴答——” 安静的厕所里,水滴漏下的声音忽然清晰起来,又带着一种古怪的粘稠感。 “谁,谁啊?装神弄鬼算什么好汉!”一只虫叫了起来,但声音有着明显的颤抖。 “噗”地一声,像是气球被戳破,又像是什么尖锐的器具插入肉.体,带着一种森寒的气息,响在所有虫耳侧,清晰极了,与此同时一束光毫无征兆地亮起,雄虫们条件反射地看过去—— “啊!!!” 几只虫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连滚带爬地往门口跑,只见那束幽幽的光里,赫然是一具面目狰狞鲜血淋漓的尸体!那空洞而可怖的双眼几乎要贴在了他们的脸上! “啊啊啊救命啊啊啊!” “滚,滚开!” “呜呜呜呜!” 听着里面传来的鬼哭狼嚎,秦斯淡淡地勾了勾唇角,不紧不慢地整理着袖口,端详了片刻,等到里面声音渐熄,想来几只虫已经差不多被吓得魂游天外了,才打了个响指。 一簇鬼火一般绿莹莹的碎光从门缝里飘散出来,渐渐聚集到秦斯身边,组成了一枚小小的,不停闪烁着的小飞蛾模样的立体多维仿真投影仪,然后亲昵地蹭了蹭少年白皙修长的手指,顺着爬到了手腕上,紧接着一点点挤进了只虫终端。 通讯器闪烁了几下,秦斯一边往外走,一边点开。 “怎么。” “你最近小心点,公司里面有内鬼……”那边蒙拉的声音充满了不确定,断断续续道。 “能低调就低调,别惹什么事儿,虽然咱们是劫富济贫为民除害,但黑暗势力迫于强大,咱们有时候也不得不避是不是……” 秦斯:“……” 他平时难道还不够低调。 蒙拉还在滔滔不绝,“要不是你不愿意,我就带你去MN93了……欸话说下个月基地总部搬迁你真的不要跟我们一起走吗?这破地方有什么好留恋的,真是搞不懂……” 眼看着这虫又开始絮絮叨叨,没有半分紧张的样子,少年垂眸看了眼时间,打断了他的话。 “我再考虑一下。” “拜托!你都考虑一星期了好吗?” “……我挂了。” “别别别,说真的,这几天一定要小心,实在不行就别回去了,住在基地里,出什么事儿也好照应!都怪我,没想到你昨天杀的那只虫居然跟警务厅有牵连,估计他们正拼了命地找你……” “虫是我杀的,要找便来,各凭本事。”秦斯说。 蒙拉:“……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那边秦斯似乎是终于不耐烦了,“听了。低调,认怂。” 蒙拉:“……”他算是服了,于是干脆地如了秦斯的愿,结束了这场痛苦的通话折磨。 不过他其实也并没有多担心倒是真的。他平时最放心的虫就是秦斯,不然也不会将那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来做,打这个电话也只是为了提醒一下。 秦斯不是什么好惹事的虫……他这样自我安慰着,然而他却并不知道通讯器那端看上去永远沉稳内敛,没有正常情感波动的某虫,还真就正在给他惹事。 * 那几只雄虫被追赶自己的血淋淋的丧尸吓的魂飞魄散,好半天还没缓过来,最后走出厕所时浑身都是撞翻垃圾桶黏住的秽物,一股恶臭。 第9页 这时候已经是午后了,卫生间外面一只虫也没有,安静极了。 三只雄虫丧家之犬一般狼狈地冲出来,就像身后那不知名的鬼怪还在追赶着他们一样。 如果有可能的话,他们真恨不得直接从走廊的窗户跳下去。 然而刚刚经过拐角,却看见一个其貌不扬的少年,正斜斜地倚靠在走廊墙壁上,低头用通讯器不知道敲打着什么。 午后温暖澄澈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他身上,柔和唯美得像一场梦。 “……” 奇怪的地点,奇怪的虫……联想到刚才发生的一切,几只虫登时就明白了什么,呼吸一下子就粗重了。 愤怒和羞耻一下子冲上了头,也没工夫去想没想到底是不是眼前这少年干的,更没想他是怎么做到的,为首的那只黄毛虫一下子就冲到了秦斯跟前,伸手就去拽他的衣领,狠狠一拳挥了过去! 两只虫身高差不多,然而因为娇生惯养,黄毛虫长了一身的肉膘,身形看起来要比秦斯明显更壮实一些。 其他两只虫压根就没有一起上的意图,他们潜意识中就认定了这个胆敢戏弄他们的,不知好歹的混蛋雄虫死定了,小黄毛一只胳膊就能把他抡起来! 然而,意料之中的情形却并未发生。 他们张大了嘴,瞳孔中倒映出那看似弱不禁风的小雄虫单手钳制住黄毛手臂的场景。 其实,刚刚的那场混乱也让他们的脑子变得混沌,丧失了最基本的思考能力和判断力,假如说他们中间有一只虫能够清醒的话,就会意识到,假如说这件事是秦斯一只虫做的,那么他的能力就绝对不像外表看起来那样简单,更何况…… 一般的虫戏弄完他们之后,有谁还会留在案发现场附近,等着被抓吗? 但愚蠢和愤怒蒙蔽了他们的双眼,抑或者是他们只是需要一个途径来发泄怨怼与愤怒,并不在乎合不合理,因而他们主动向秦斯发起了挑战。 战斗并没有持续太久,当然,这主要是看秦斯。 他一边跟蒙拉发出去最后一条信息,一边一脚踹开最后一只虫。 “等你们挺久的。”秦斯收起通讯器,优雅地蹲下去拍了拍黄毛的脸。 此时黄毛鼻青脸肿,整只虫都处于极度震惊而导致的痴傻状态里,见到秦斯靠近,不由自主地向后爬,然后就被少年牢牢按住了。他的黑框眼镜已经取了下来,露出锋利的黑眸。 “说实话,真挺害怕你们不来。” “毕竟……”秦斯抬头往摄像头的方向看了一眼,不无遗憾的耸了耸肩,“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能够被我入侵篡改的监控点。” “好了。”秦斯欣赏了片刻三只虫□□的惨状,拍了拍手。 “我刚刚没怎么听清,你们刚刚说……” 他的手指在三只虫身上游移,紧接着准确地指住了其中一只绿毛虫,而那只虫明显地瑟缩了一下。 “你——想搞谁?” 少年淡淡问。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saber 】宝贝儿的10瓶营养液,么么啾! ☆、暴露 晚上,秦斯下了课就向辅导员打了报告,说要回家。 他平时沉默寡言,为虫低调不惹事,虽然今天跟同学发生了冲突,但认错态度还算诚恳,而且那一群校园混混每天仗着自己雄虫的身份为非作歹,身为雌虫的老师不自觉地就偏袒向了秦斯。 “回去好好休息。”他安抚性地拍了拍少年雄虫的肩膀,“身上的伤一定要找医生看看,你呀,就是太冲动了!” “太冲动”的少年扶了扶破碎的眼镜,点头,“嗯。谢谢老师。” “唉——”老师欲言又止,最后挥了挥手,让他离开。 秦斯慢吞吞地走出了辅导员办公室,刚一出门,耷拉着的肩膀就恢复了原样,背脊依旧挺得笔直,身形干净清爽。 他直接拐进了走廊尽头的卫生间,再出来时,脸上的淤青,伤痕全都消失的一干二净。 “咔嚓”一声,秦斯脚步没停,将手里已经变形的眼镜折叠了一下,看也不看地向后面一扔,然后准确地投进两米开外的垃圾桶。 走廊那边黄毛绿毛还在罚站,秦斯从他们身边经过,黄毛“呸”地一声朝他吐口水。 秦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一张冰山美虫脸面无表情,“还能打?” 黄毛:“……” 秦斯似乎是觉得小黄毛敢怒不敢动的神情很有意思,于是挑了挑眉,这让他没了眼镜遮挡的脸显得格外好看。 他眯起眼凑过去,黄毛以为自己又要挨揍,立刻抱头大叫着刺溜一声蹲了下来。 然而过了几秒,就听见一声轻嗤,秦斯对他露出一个笑容,淡淡吐出了一个字,转身走了。 “怂。” 坚信士可杀不可辱的黄毛虫痛地“嘶”了一声,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感觉自己遭受了莫大的侮辱,比那一场戏弄还有之后的单方面一挑三殴打还要严重得多! 他两眼一翻,气得差点直接晕过去。 这边,辅导员送走了秦斯,刚刚坐下来,忽然看到通讯器上一串号码不停地闪动,来自校长办公室。 他忙不迭地接起来,一口气还没完全松下来就再次提起。 “喂?请问……” “出事儿了!”那边校长的声音难得的慌张,“今天有学生离校吗?马上让他们在礼堂集合!越快越好!” 第10页 而此时学校门口,秦斯刷了卡,坐上了悬浮车。 他没有回头,因而也不知道,就在他乘坐的悬浮车车门刚刚关闭的瞬间,两艘悬浮警用飞艇迅速从天际处风驰电掣而来。 晚霞似火,一些还没有离开学校的学生好奇又惊恐地盯着凶神恶煞的警员依次从悬浮车的车门跳到地面上,迅速在周围布置起了警用封锁带。 门卫战战兢兢地上前来询问,却被数量极多的警员给推搡开。 最后从悬浮飞艇里出来的是一个身穿黑色制服,胸口缀了银色徽章的警务长,是只年纪不小的成年雄虫。 两个小警员伸手想要搀扶他一把,却被他一把推开,顺便借力将肥胖的身子硬生生挤了出来,落地的时候浑身的肥肉都在颤抖。 然则,这位能做得上警务长的胖子,自然不是一般的胖虫。 他是个灵活敏捷,英明神武的胖子。 为了彰显他的与众不同与高贵的身份,警务长毫发无损地落地后,矜贵地巡视了一遍四周,紧接着从一旁的警员手里拿过枪,扛在肩膀上,然后大摇大摆地坐在早已准备好的大号飞行器上,朝校长办公室走去,身后跟着一溜小跑着的警员。 校长办公室里,白发苍苍的校长早就恭候多时,他做了一辈子的学问,临到末了才被推上校长的位置,可以说是没有半分相关经验,头一会儿遇到这种事情,自从接到电话后心里就七上八下。 只不过是学生间打了一架而已,竟然惊动了地方警务司! 难道说那被打的虫背后有什么势力是他之前没有了解到的? 他一边擦着满头冷汗,一边颤抖着手接过搜查令。 “我们接到了举报,杀害执政官先生的嫌疑犯目前就藏匿在这所学校里。” 一脸严肃的执法虫对校长抬起他那层层叠叠的下巴,还没等校长看完,就倨傲地将证件从他手里夺过。 “给我搜!” 一声令下,学校外层的封锁罩被强制开启,所有虫都被困在了学校大礼堂里,除非接受仔细的检查才能离开。 一时间学校里虫心惶惶。 “哎,听说那个杀虫犯就藏在我们学校里,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好可怕啊!我听说那个杀虫犯就是个疯子,心狠手辣,会直接把虫的心脏给掏出来!” “学校得给我们个解释,为什么这种变态杀虫犯会跟我们在一所学校里上课?学校到底有没有认真做学籍检查!” “其实我觉得吧……那个狗官是罪有应得,杀了他的虫也算是为民除害……” “话是这么说的,但谁能保证他是只正常虫?不会对其他无辜的虫下手?” “有的虫就是把杀戮同类当做快乐,别把虫都想得那么伟大!这是虫星帝国,可没什么罗宾汉的故事!” “就是就是!” 议论声不绝于耳,警务长从后腰掏出激光枪,二话不说朝窗外开了一枪。 “哗啦”一声,就在激光接触到落地窗的瞬间,整整一块玻璃顷刻间碎成了齑尘,四散迸裂! “安静!”他尖利的嗓音在惊呼声中响起,瞬间偌大的礼堂里落针可问。 所有虫都闭上了嘴巴,害怕地低下了脑袋,恨不得将自己完全隐藏下去。 在帝国的法律中,拥有高度自治权的边缘星球里,警务司的权力是很大的,他们在外拥有随意开枪杀虫而不受任何惩罚的权力。尤其是上一任执政官——目前正躺在停尸房里死不瞑目的那位——上台之后,更是大力扩展其势力,几乎将警务司完完全全地培养成了自己的走狗。 这也是执政官被暗杀之后,警务长如此愤怒的原因。 遮风挡雨的荫蔽没了,身为朋党之一,那些虫下一个目标就极有可能会是自己。 所以与其说他是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执政官鸣不平,倒不如说他是为了给自己找安心。 所有的虫,无论是教师还是学生,全部都站成了几排,中间隔着一米的距离。大屏幕上是一张模糊的侧脸照片,一看就是从监控视频中截取出来的。 “我们目前只有那天晚上宴会厅前拍到了这张照片,还不能确定是不是他下的手,但的确只有他一只虫没有出现在受邀名单里。” 警务长重重地拍了下椅子扶手,嚷嚷,“给我对着找!” “可是……”小警员似乎有些犹豫,他又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照片,怯怯道,“这跟我们之前描摹的照片有些差别……不对,是压根就不一样。” 他们之前根据尸体上的痕迹和执政官被刺杀整个过程的速度来判断,杀手应当是只身强体壮的雌虫,年级不说有多大,最起码应该是成年的,然而照片上的虫,却跟他们的设想截然不同。 那仅仅是朦胧夜色里的一个回眸,半张脸,甚至五官都模糊成了一片,然而仔细辨别,还是能看出来,那是一只极其年轻的雄虫。 他的身形纤瘦而敏捷,并没有魁梧的身形和把衣服撑得鼓鼓囊囊的肌肉。虽然照片像素极其感虫,但那侧脸轮廓却异常鲜明,这让他过长的刘海和黑框眼镜带来的颓丧感几乎被冲淡了大半。 “真的是他吗?”警员里有虫小声嘀咕,结果被一旁的同伴瞪了一眼。 而另一旁如同待宰羔羊一般忐忑不安的虫们在看到这张被尽力清晰化,并放大无数倍的照片之后,也都在心底泛起了嘀咕。 第11页 终于,角落里有只小雌虫忍不住,跟身边的虫打暗号,“你有没有觉得,这只虫,有点眼熟?” “是有一点……” “是谁啊……该不会是我们班上的吧……”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最一开始说话的小雌虫脸色一变,低头点开只虫终端,飞快地输入字符,检索出了一张照片。 两只虫趁着警务长在远处巡视,目前还检查不到这边,凑到了一起盯着班级合照看。 立体照片上的虫远比那张模糊的截图要清晰的多,小雌虫一只一只地掠过熟悉的面孔,一只到最后一排的角落…… “啊!”他忍不住惊叫一声,终端瞬间熄灭。 身边的虫想要捂住他的嘴巴,然而为时已晚,所有虫的目光都朝他们这边看了过来。 警务长一挥手,不远处的小警员立刻飞快跑过来,夺过小雌虫的只虫终端,迅速将那张熄灭前的照片放大到了大屏幕上。 虫脸自动识别系统已经在半秒内进行了核查对比,并迅速确定了对象——下一秒,少年苍白沉默的面容出现在了立体大屏幕上! “这是……” 辅导员瞪大了眼,捂着嘴,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这只虫不久前刚刚离开,还是他亲手准的假! “秦斯……”他喃喃地说出他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 ☆、发情 暮色笼罩着树林,把碧透的叶子染成了琥珀般的色泽。 秦斯背着包,从公共悬浮车上下来,换成单独前往丛林边缘的电磁车。去那里的虫很少很少,尤其是这个时间点,司机看了一眼少年,目光里全是不解和狐疑。 秦斯装作看不见,自己倚靠在舱壁上闭目养神。 到了地方,他在司机惊疑不定的目光里从空间纽里掏出折叠飞行器。飞行器在从空间纽里出来的瞬间就自动变大,秦斯单脚踏了上去,在渐垂的暮色中朝基地的方向飞去。 苍色的丛林,葱郁的灌木,银白色的建筑在其中若隐若现。 院子里没虫,秦斯落在顶楼,穿过晾晒的衣物,鼻尖似乎嗅到了一股奇异的味道。 淡淡的,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 他从电梯里走出来,将包搁在玄关处,“我回来了。” 半晌,没有回声。 穆溪不在? 不对啊,教授先生今天应该没有课啊,难道是出去买菜了?他自从跟穆溪在一起以后,已经基本上对他的生活节奏了如指掌。 秦斯站在卧室门前,抬手刚要敲门,门却悄无声息地开了——压根就没有锁。 但他站在门口,看到里面的场景时,却一时怔住了。 卧室里没有开灯,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显得格外昏暗。床上鼓起一个大包,只露出一团浅色的头毛。 不是穆溪又是谁? 秦斯没有生过病,但他知道虫是会生病的,眼前穆溪这模样,很显然就是生病了,还很有可能是什么大病,一定会很难受。 他一时间也顾不得雌雄之别,走到穆溪身边,俯身推了推他。 “醒醒!” “唔——”穆溪双颊通红,眼尾一抹海棠色,艳丽异常。他秀气的双眉紧蹙,眼睛眯成一条缝,好半晌才看清楚眼前的虫,喃喃,“秦,秦斯?” 还记得他,看来应该没烧傻。 秦斯冷静地点了点头,准备去拿温度仪。 然而对于穆溪来说,这个名字甫一从他嘴里说出口,缓了半秒,他自己就像是受到什么惊吓似的,一下子又蜷缩了起来,声音尖利道,“不是叫你别回来了吗?” 秦斯:“……” 他拉开抽屉的动作一顿,眼睛也眯了起来。 穆溪的声音虚弱极了,嗓音哑哑的,“你出去。” 秦斯:“……你生病了吗?” 穆溪虚弱撒谎,“没有……就是有些不舒服而已……” 少年垂下眼,犀利的目光X光线一般扫过床上的虫,只用了两秒不到就揭穿了穆溪的谎言。 他弯腰从地毯上捡起一个空药瓶,看了两眼,了然,紧接着语气笃定而不容置疑。 “你发情期来了。” 穆溪:“……” 这比他还要了解的语气和丝毫没有任何情感波动的肯定句是怎么回事??? . 大礼堂里一片混乱。 一队警员冲了出去。 公司基地里,蒙拉数不清第多少次拨打着秦斯的通讯代码,急得嘴角长泡。 自从今天下午他安排在警务司的眼线将“他们已经查到了秦斯的学校”这件事报告给他之后,他就与秦斯失联了。最新的消息是他们已经搜查了整个学校,要是秦斯还在学校里面,恐怕是插翅难逃。 “嘟嘟嘟嘟——”通讯器那端是永无止境的忙音,蒙拉心急如焚,倘若不是清楚秦斯的实力,他简直还以为他是直接被逮捕了。 又等了半刻钟,秦斯的电话依旧打不通,而另一端他送到警务司的眼线已经送了最新的情报,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了秦斯的模糊照片,正在礼堂里进行虫脸识别! 秦斯虽然平日里已经尽可能的低调了,但总归会有虫认识他,而只要有一只虫认出他,随之而来的就是灭顶之灾。 蒙拉霍然起身,拨通了另外一个号码,一边从座椅靠背后拎起外套穿上,一边沉声对那头的接线员吩咐,“逃离日程提前,我给你定位,以最快速度赶到!” 第12页 秦斯既是他的手下,也是他的朋友,虽然两只虫只认识了一年左右,但蒙拉向来很重感情,更何况秦斯曾经很多次于生死之际救过他的性命,为虫又踏实不张扬,从来不受情绪影响,更不会意气用事,是个难得的优秀杀手。 也正因如此,蒙拉才会表现的如此着急,他宁愿自己出事也不想秦斯受制,不然这将会是整个集团的损失。 他在只虫终端登录了公司内网,调动了紧急权限,身为杀手团体中一员的秦斯的定位终于被加载了出来,浮现在了屏幕上。 “幸好不在学校里。”蒙拉长舒了口气,看清楚定位之后心里只浮现出这一个念头。 但他也不敢掉以轻心。只要有一只虫认出来秦斯的身份,整个星球都是不安全的,警务司那些虫找到他只是早晚的事。 蒙拉皱起眉毛,一刻也不敢停歇,马不停蹄地动身朝秦斯的定位显示之处赶去。 . 这边,奇异而暧昧的氛围还在延续。 “没,没有的事。” 教授强撑着,想要最后隐藏一下,不要在这样尴尬的情况下跟秦斯讨论这个问题。于是他努力压抑住自己语气的起伏,克制住自己扑倒面前这只看上去极其鲜嫩可口的小雄虫的欲.望,尽量冷漠又不甚熟练地转移话题。 “今天晚上我没有煮饭,你出去吃或者吃营养剂吧。” “……”这话题转变的实在是过于生硬,秦斯完全不信。他又不傻,穆溪的说辞完全不能让虫信服。 他蹙起修长的眉,问,“我该怎么帮你?你需要叫医生吗?” “不!别叫医生!” “……” 穆溪似乎真的很难受,他喘了口气,话说的断断续续,“这么多年我都是自己过来的……习惯了,过一会儿就好……马上……” 秦斯不明白穆溪为什么这么排斥医生,印象里跟他相处的这两年中也几乎没有见过他跟医生,警察这类虫有过任何的交流,就好像……是在刻意逃避一样。 他的这个念头一闪而逝,就又消失的无影无踪。应该不至于,或许是自己想多了,穆溪是个根正苗红的大学教授,又不是像自己一样的私家杀手,有什么秘密是不为虫所知的呢? “……你这样是不行的。”秦斯他打量着穆溪道。 他的语气客观而平板,没有丝毫的夸张,仅仅是陈述事实一般。 没有药物控制和性.欲满足的发情期是很难自我平复下去的,搞不好还会影响神智。 “反正不找医生。”穆溪破罐子破摔,有气无力,“吃药也不找医生。” “……那你怎么办?” “忍着。” 秦斯:“……”这是什么狗屁办法。 穆溪:“你快出去……离我远点。” 他整只虫再次朝被窝里缩了缩,然后极其明显地“咕咚”一声咽了口口水。 “不然我害怕我……对你下手。” 秦斯:“……”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 ☆、逃离 …… “我是你的雄主。这是我应该做的。”少年走到了床边,倾身下来,垂眸,一颗颗解开白衬衣的扣子,淡淡道。 穆溪:“……”他只觉得这幅样子的秦斯实在是太A太诱,整只虫都因为抑制不住的兴奋而微微颤抖,迫不及待想要对他臣服。 他喘了口气,拽住秦斯的衣领,就像是溺水的虫死命抓住最后一丝救命稻草。 他回想起那天晚上少年柔软的环抱,在明灭的光影间沉默站在他床边的身影。 想起他清洗衣物时不小心看到的那衣缝间残留的一点点暗红的血迹,想起无数个夜晚风走过树林,呜呜咽咽,少年一身黑衣踏着深沉的夜色归来。 穆溪闭上了眼,身体骤然一软。 有些东西,终究是要离开的,是留不住的。既然留不住,那么多些回忆也是好的。 “那就,多谢了。”他说,然后凑过去,颤抖着亲了亲秦斯的唇角。 . 秦斯从浴室里走出来,随手捡起衣服穿上,扣子扣到最上方,遮盖住星星点点的痕迹。 他弯腰捡起来刚刚起身时滑落在地面上的只虫终端,这才发现上面无数的未接通讯还有新消息。 【你在哪儿?!为什么不接通讯?】 【你的身份已经暴露了!快回公司!我们已经安排好了!】 【不行来不及了!你现在在哪儿?!锁紧门窗,等我来找你!!!】 最后一条信息来自于蒙拉,距离发出去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 秦斯挑了挑眉,情绪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 他走到阳台上,看向窗外的沉沉夜色,拨出通讯编码。 “我在家,你在哪儿?” 蒙拉在哪儿?他正在紧赶慢赶地朝郊外丛林边缘飞。 秦斯的定位显示他在刚刚的两个小时里一直没有移动。蒙拉必须得在警察出动之前找到他,并趁全城戒严前将他送出星球。 夜幕已经降临,黑暗的丛林缓缓拉开神秘的面纱,无数荧光生物在高大繁茂的林木间漂浮,像是深海中自由自在的游鱼,也像一双双窥探的眼睛。 秦斯的电话来的恰到好处,他刚刚止步于丛林深处,因为无法找到秦斯的具体位置所在而头痛。 “十五分钟。”蒙拉喘着粗气沉声说,“还有大约十五分钟他们就会赶到这里!隐身飞船已经到了离你最近的通道口,我们进不去,只能在这里等你。” 第13页 秦斯低头看了眼时间,“够了。” 他挂了蒙拉的电话,抬手将刚洗过的,还湿漉漉的头发捋到脑后,然后扭头看了一眼床上的亚雌。 穆溪刚刚经历了大起大伏的发情期,脸上还残留着一些红晕,但整体已经无碍,刚刚测量的体温也正常。 秦斯回来时身上裹挟了一点夜晚的凉风,他皱了皱眉毛,缓缓转醒。 “……几点了?”他哑声问。 秦斯:“九点半。” 他极其自然地走过来伸手压了压穆溪睡得卷翘的棕色头毛,在手指上绕了两圈又松开。 “还早,你应该再睡一会儿。”他说。 穆溪的心脏又开始砰砰跳,他掩饰性地咳了咳,活动了一下酸痛的四肢。 然而离得近了,他一低头目光就落在了少年放在脚边的空间包裹上,然后意识到了什么不对,脸上表情一僵,突然坐了起来。 “你要去哪儿?” 该不会是觉得他太浪了,以后都不想再见到他了?穆溪有些绝望地想。 秦斯一时半会儿难以解释清楚自己的处境,更何况他这种事让穆溪知道不见得是为他好。他不愿意让他掺和进去。 穆溪就这样做一个平平凡凡普普通通的教授,挺好。 “我得出去一趟,大概明天回来。”他走到床边,俯身轻轻吻了吻亚雌湿漉漉的睫毛,“你好好休息,我一会儿会让虫把药送到门口,记得拿。” 穆溪坐在床上,裹紧被子,眼巴巴地看着他,“你到底去干什么?” 秦斯顿了顿,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犹豫了片刻,道,“等我回来。” 穆溪神色显现出几分茫然,但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说好。 秦斯确定了穆溪没问题那边蒙拉又开始催他,事态确实紧急。 他最后停下门口,忽然想起来什么,踌躇着回头,问,“你,有没有……后悔过救我?” 他总感觉穆溪对他的身份早就有了不同的猜想。这次紧急避难,说不定回来后更会引起他的怀疑。关于他在杀手公司做事的细节,他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和他说。 穆溪原本低着头,灯光下神色不辨。听到他的问话,他抬头讶然道,“怎么会?” 他一笑就恢复了之前的生机,脸颊侧面梨涡一闪而逝,“救下了你,是我最大的幸运。”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秦斯感觉这句话里似乎包含了很多很多的情感,沉重得让他几乎承受不住。 他转身匆匆朝外走,心说将来回来之后一定要跟他解释清楚……他会接受的吧? * 深夜,星球警务厅灯火通明。 “封锁所有外出航站楼,严禁虫员外出!” 警务长尖利的声音在大厅里久久回荡,所有虫就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给掐着后脖颈一般,脚不沾地地匆匆往外跑,场面混乱得要命。 大批大批的警员潮水一般涌进来,又涌出来,明灭闪烁的警灯和长长的警笛嚣张肆意,驱散了夜行街上原本的静寂,一时间虫心惶惶。 “听说了吗?那个掏了执政官心脏的杀虫犯被找到了!” “真的假的?我怎么听说是个学生?” “对!就是个学生!要不是他们中间同学举报,还指不定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他!” “那他还怪可怜的……” “可怜什么啊,能干出这种事的,不是变态也差不多了!” “你们这些虫真的是冷血!那个狗官之前是怎么对你们的你们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是吧?胆小怕事,一个赛一个地怂包!” 有些胆大的虫隔着警务司的栏杆向里面张望,时不时跟身边的虫议论三两句。最后说话的是一只年轻的雌虫,穿着军绿色的制服和黑色长裤,身材高挑,可以看出来是只军雌。他一头染成酒红色的卷发,鼻梁高挺,眼睛很亮,衬得整只虫明艳而张扬。 他说话时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正在一边嚼着口香糖,脸上的神情带着明显的不屑,说完这句话转身就往回走。 虫群被他的话短暂地震了一下,寂静了两三秒。 这只军雌话说的不错,之前那个执政官的的确确祸害了这颗星球好多年。 这个“祸害”不带任何夸张色彩。之前的星际大饥.荒,执政官一虫贪污了多少虫的救济粮,一般的虫不知道,他作为负责星际运输的军官是最清楚不过的。中下层的虫因为在那场饥荒中没有得到足够的口粮,饿死的不在少数!再往几年前数,那次兽族入侵,身为执政官的他甚至没顾得上开启防御膜,直接带着家室卷款潜逃,导致整个星球城防毫无防备地暴露在了凶残兽族的屠刀之下! 累累罪行,简直是罄竹难书。 但短暂的沉默过后,随即就有虫跳出来反驳,“是谁求他来伸张正义了吗?是我们吗?这明明是他自作多情!” 有虫小声附和,“也没说他做的不对……但谁知道他是什么用心,这样的虫太危险了,他能在那么多虫的宴会上神不知鬼不觉地取走执政官的心脏,万一发了疯要杀虫,咱们平头百姓,哪有虫是他的对手?” “就是……依我看,整个警务司的警员虫都不是他的对手……” 民众的想象总是将一些事情过度地妖魔化,而那些潜藏着的被害妄想的倾向就会被无限地激发出来。 第14页 他们总在受到压迫和奴役的时候选择忍气吞声,同时在背地里咒骂着不公的命运和悲惨的境遇,希翼着能有谁来救他们于水火之中,然而当这样的虫出现之后,只要跟他们的想象有一丁点的差别,或者是有一丁点让他们感受到了威胁的地方,所有阵营防线就会统统瓦解,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将指责的矛头对准曾经期盼许久的“救世主”。 这个道理,秦斯很久之前就明白。 就像他还身为“实验体008”时那样。当他作为被寄予了许多希望的重点研究和实验对象时,他的一切要求都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满足,他在研究所里几乎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然而等到他最终被认定为患有先天性的情感缺失和认知障碍后,那些曾经捧他入云端的虫,在下一秒就毫无留恋地将他踩入地狱。 平日里一个月抽一小管的血液,这下每一星期都要抽一大管,没有关系,反正他不会记恨。 好吃的好玩的全都拿来送给其他乖巧可爱的实验体,也不用分给008了,反正对他好他也不会喜欢你。 平日里除了正常的要求也不用跟他讲什么题外话,反正他本来就性格孤僻,就当成一个没有感情的机械虫最好,再说,他跟它们也没有什么区别…… 有虫死在了他的房间里,一定是他杀的,找不到证据也无所谓,反正只有他才能干出这种事情。 要销毁他就销毁他吧,反正……只是一个实验体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Σ(|||▽||| ) ☆、飞船 秦斯从睡梦中惊醒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 他一时间有些恍惚,分不清今夕何夕。 嘈杂的底舱里并没有多少光,透过灰蒙蒙的玻璃窗隐隐约约能看到外面星海浩荡。 空气里浮动着怪味儿,像是劣质的香水混合着汗臭,在封闭的环境里发酵了不知多久。旁边的雌虫睡得鼾声震天,整个脑袋都靠在了他的肩膀上,热烘烘的体温炙烤着他,陌生的气息让他在清醒的一瞬间几乎条件反射往旁边移动。 “咚”地一声,他的额头撞上了舷窗的窗台,发出一声闷响。 秦斯:“……” 这下彻底清醒了。 他活动了一下手脚,感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态,四肢除了一些酥麻感别无异样。他伸手搭到刚刚撞到的窗台上,借力从一堆睡得七歪八扭的虫里面像拔萝卜一般费劲地把自己给□□。 底舱的空间极其狭小,到处都塞满了虫。这是一艘用来关押星际走私犯的飞船,里面大多是屡教不改却又罪不至死的罪虫,要被发配到更为边远的星际监狱去服役。 “起床了——快起来!” “吃饭!快点!” “等你们到了荒星,可就什么都没得吃了!” 一阵喧哗迭起,秦斯还没能挤到走廊上,底舱顶部就亮起一盏小灯,暗淡的灯光要死不活地闪烁了几下,发出次啦的声响。 吆喝声从狭窄潮湿的底舱那头越来越近,虫群开始缓慢地蠕动。 一直到吆喝声很近了,秦斯才看清楚发出声音的那虫。 那是个军雌狱卒,瘦瘦小小,皮肤黎黑,说话时喉咙似乎总是含着口痰一般,但力气却出奇的大,几只比他高大的虫拥挤着朝他手里的大盆伸出手,却被他牢牢挡住。 “滚回去!”他嚷嚷,“挨个来谁再挤我把谁的爪子剁烂!” 这话一出几只刚被吵醒,饿得眼冒绿光的虫都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萎顿了下去。 狱卒端着盆,用勺子敲打着边缘,在底舱里转了两圈,有的睡在过道里的虫被他一脚踩醒,有气无力地哼唧一声,或者火冒三丈地醒来,看清楚是狱卒,又憋屈地缩起了身子。 在这一过程中间,时不时有虫从地上爬起来,拉拉狱卒的衣角,凑过去说一两句话。 狱卒趾高气昂地瞥了一眼那雌虫仰起的脏污面容和那手里的东西,不屑地捏起来掂了掂,似乎并不是很满意,一脚把雌虫踹开,然后从盆里捡了块什么东西丢在了他身上。 雌虫丝毫不顾身上的疼痛,爬起来从虫群里扒拉出那个狱卒丢给他的东西,胡乱剥开就往嘴里塞。 他身边的虫也都凑了过去,贪婪地像兽类一般企图用牙齿去抢夺那块食物。 秦斯看得目瞪口呆。 他轻轻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将身体向后退了退。 距离上一个补给点才过去两天一夜,而一般的压缩能量包至少可以保证一只成年虫至少三四天无需进食,为什么他们还会这么饿? 秦斯打眼一扫,只见底舱里已经有大半的虫陷入了隐隐的骚动,似乎是被饥饿驱使着,眼巴巴地等待投喂。 秦斯还不饿,也对狱卒手里那怪异的食物没有丝毫的兴趣。他在被蒙拉匆忙塞进这艘飞船之前已经服用过了营养剂,起码半个月不用进食,而现在,距离他从事发星球逃离出来,已经过去了快一星期。 脑中隐隐作痛,一团浆糊一般。他脑海中隐隐约约只剩下了一个画面,那就是他们赶到港口时,杀手公司的星舰因为星球即将封锁而不得不提前启程,此时已经化为了天际的一枚星子。 背后是赶来的警务司警员,警笛声几乎刺破耳膜。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大脑开始变得恍恍惚惚,只记得有只虫堪堪将他送上了这艘押送船,好像还急切地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紧接着就转身走了。 第15页 ……记不起来了,什么也记不起来了。不论是那虫的话,还是他的脸,甚至就连他要逃亡的原因,也开始逐渐模糊。 为什么会这样?是这艘船里有什么诡异之处,还是说他在上飞船前就被设计了? 秦斯不知道。 然而事已至此,别无他法。秦斯在昏暗的底舱里待了一个星期,每天尽可能地降低存在感,观察这里的构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缺氧的缘故,大半的时间他都是被迫陷入不知所云的梦境里,清醒的时间并不长,在极少数清醒的闲暇时间,他拼了命地回忆过去。然而记忆就像是跟他开玩笑一般,明明重生之前的记得一清二楚,但在重生之后到他被追杀之间的记忆,却像是风干的砂砾,在一点点消失。 “快吃快吃!一帮饭桶!” 狱卒的吆喝声越来越近,秦斯依靠在墙角,半张脸隐没在黑暗里,装作昏昏沉沉,还未清醒的模样。 他不打算吃这里的任何东西,这是他打小就养成的习惯。 旁边的几只虫又因为争抢一块压缩奶糕缠做一团,狱卒大叫着一虫一脚将他们踹开。 然而这样一来,原本躲在他们身后的秦斯前面就失去了遮挡,避无可避地暴露在了狱卒的视线中。 “哎,你……” 狱卒要说的话卡在了喉咙里,他停顿了半晌,紧接着他的嗓音就因为不可思议而变了调。 “这里怎么会有……雄虫?” “……” 这话一出口,就像是一滴水落入油锅,其余的虫顿时朝着秦斯的方向看过来。 “雄虫?什么雄虫?” “怎么会有雄虫在这里?” “雄虫能犯什么罪?” 秦斯薄唇紧抿,手指缓缓移动到了皮带的位置。 窄而劲瘦的后腰处,隐隐显露出点流水般的幽幽蓝光。那是他的可折叠光刃。 “我不是。”他的声音低沉微哑,依旧是惯常的平铺直述,但在这种环境下听起来就像是因为长期被虐待而导致的麻木,“你认错了。” “呵——”狱卒嗤笑一声,上下打量着他,用一种夹杂着嘲讽和奇异的语气道,“我在这儿干了十几年,说实话,还真难见到雄虫。” “虽然少见,但也不是没见过。”他咧着一口黄牙,嘴边的笑容一点点扩大,语气笃定道,“看你这身板,这体型……咱们这儿可没有像你这样身娇体贵的雌虫。” 惊疑像波涛一样翻滚又平息,黑暗的底舱渐渐重新归于静寂。 秦斯一动也不动地站着,笔直的身影像是昏暗灯光下的一尊雕像。 而这话一说完,狱卒就丢到了手里的东西,伸手朝他的肩膀抓过去。 ☆、途中 底舱暗潮涌动,气氛如同弓弦一点点拉紧了。 “啪!” 就在狱卒的手在落到秦斯的肩膀上的前一秒,他的动作被少年硬生生截断在了空中。随即是一个利落的反拧,狱卒的手臂被秦斯一把攥住,然后用力一扯—— “咔嚓”! 狱卒脸上的神经混合着惊愕与迷惑,剧痛袭击了他的大脑,让他发出一声惊呼,随即就被秦斯的力道带着,眼看要向一旁的虫群跌去。 但他也不是省油的灯,反应不可谓不快,在秦斯松开他的下一瞬间,他稳住了身形,然后另一只手朝自己手臂脱臼的地方重重一拍一拧,只听又是一声“咔嚓”声和一声闷哼,整条手臂就又被狱卒自己给安了回去。 “怎么样?现在还觉得我是雄虫了吗?” 秦斯随手拨了拨脏乱的头发,它们又长又乱,在秦斯刻意的拨弄下显得不羁又粗犷,这让他压根就不像是一只雄虫,就好像刚刚的柔弱精致只是错觉而已。 他刚刚下手又快又狠,手臂爆发的力道丝毫不逊色于任何一只受训多年的军雌,同时一点也没有因为狱卒身份的原因而对他手下留情。 狱卒咬着牙活动着手臂,脸痛到扭曲,抬起下巴一指秦斯,“行!你有种!” 秦斯镜片后眸光一闪,言简意赅,“废物。” 他刚吐出这两个字,就已经做好了狱卒会冲过来的准备,然而等了两三秒,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抬眼对上狱卒上下打量他的视线,面无表情地扯了扯稍显宽松的衣服,“幸亏我不是雄虫,不然一定告到你把牢底坐穿。” 依照帝国雄虫权益保护协会参与制定的法律条文规定,任何雄虫在受到不应有的侮辱虐待之后都有权利向施害方要求提供补偿,并有权要求对主要施害者进行审判,最高达死刑,无论对方是来自政府还是军方。 秦斯前世作为各方面基因都是最优越的实验体,每一条帝国法律条文都牢牢地镌刻在他如同存储器一般的大脑里,直至重生后,这样的记忆虽然有所损伤,但绝大部分都得以继承。 狱卒此刻也有些自我怀疑。 现在是高科技的虫星帝国时期,发育到了高阶段的虫族从外表上其实是没有很鲜明的性别特征的。虫们一般用来判断性别的方式都是外表和直觉。而且雄虫们往往有着跟雌虫截然不同的气质,这让他们在虫群里会格外地显眼。 就如同刚刚那惊鸿一瞥,少年身处一群邋遢的罪犯虫群之中,虽然面容不清,但却有着跟周围的虫格格不入的淡然与冷漠。 第16页 高贵,矜持,傲气,娇弱……这些都是珍稀的雄虫所具备的典型特征,也是很多虫眼里雄虫的模样。 然而走近来看…… 狱卒看着秦斯虽然纤瘦但力量感十足的胳膊,脸上被蹭上了一团灰,头发凌乱,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站着的姿势也是弓腰塌背,邋邋遢遢,不拘小节,跟周围的虫没有任何不一样…… 而且手臂上的痛楚还鲜明无比,一只娇弱的雄虫,怎么会有那么强大的力量?这不是瞎扯淡吗?自己要是被一只雄虫给单招制服了,这话说出去不得被虫笑掉大牙? 狱卒的脸色阴晴不定,目光像蛇一般缠绕着秦斯。 难道说,自己刚刚那瞬间的感觉真的出了错?或许是值班时间太长了,产生了幻觉? 他皱了皱眉,厉声问,“你的编号是多少?叫什么名字?” “097。”秦斯顿了顿,胡诌,“秦慕。” 狱卒狐疑地盯着他看了半晌,但又奈何手边没有档案,更何况在那样混乱匆忙的情况下,很多新送来的犯虫压根就没来得及登记。 再说了,谁会闲的没事冒充犯虫服劳役啊,莫不是脑残? 狱卒不说话了,然而脸上疑虑并未消散。 他一指秦斯,道,“你,收拾收拾,跟我过去。” 秦斯“啊?”了一声,无辜道,“怎么了?长官?” 兴许是那声“长官”让这位小小的狱卒得到了某种意义上的承认,他的态度稍微好了些,但还是冷冰冰,“我去通知我们长官,核查你的身份。” 秦斯垂下眼睫,眼梢余光向左右扫了扫,“现在吗?” 狱卒却误会了他的意思,趾高气昂道,“当然不——你在这儿等着。” 秦斯:“好。” 他找了个稍微空着的地方,盘腿坐下,大有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 狱卒见他肯听话,也就不在废话,匆匆地朝来时的方向走去,三两步就爬上了楼梯,然后传来了底舱门的落锁声。 底舱再次恢复了静寂。 秦斯却敏感地感受到了气氛的不同。 如果说之前的气氛是死水一般的麻木沉闷,那么如今就是被搅浑了之后再度恢复平静的水面,看上去已经风平浪静,然而水底已经是一片浑浊。 无数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秦斯的身上,带着猜疑与估量,终于,有只虫开了口。 “兄弟,你是新来的吧?”一只膀大腰圆的雌虫粗着嗓子开了口。 秦斯看了他一眼,有印象。 这虫体型实在是过于庞大,监狱的囚服压根就遮挡不住他健硕的身躯,大片大片的肌肉裸露着,显现出黝黑的皮肤上青色的古怪花纹,看上去像是什么神秘宗教的祭祀图腾。 他刚刚一直独自一虫占领着一个角落,不允许其他虫瓜分他的领地,身边还有两只挨得很近的雌虫,像跟班一样镇着场子,看起来应该是个小头头儿。 在这种情况下,跟他们闹僵实在是划不来。这飞船还不知道要继续航行多久,做最坏的打算,假如说秦斯中途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顺利逃出去,那么就很有可能得跟这位兄弟同处一室很久。 这种虫,直接打死,太麻烦,天天应付,更麻烦,所有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虫不犯我,我不犯虫。 秦斯不卑不亢地答道,“是。我是新来的,不懂什么规矩。” 他适时地露出一个带着歉意和惶恐的神情,配合着他那单单看起来的确是没有什么攻击力的身形,再次最大限度地发挥了其具备的欺骗性。 花臂大哥原本就没怎么看清楚刚刚秦斯是怎么单手把狱卒的胳膊给弄脱臼的,这下更是完全不觉得这个新来的有什么突兀之处了。 但是虽然秦斯一没跟他们抢营养餐,二没占他们多少睡觉空间,之前也一直存在感极低,但对于新加入他们的虫,规矩还是得立的。 花臂大哥清了清嗓子,迈着公鸭步走到秦斯身边,弯腰打量他。 秦斯被吓到了一般瑟缩了一下,差点跌倒,周围立刻有虫发出低声嘲笑。 敢情刚刚那么横都是装出来的? 他们不屑地想。 花臂大哥围着秦斯转了一圈,把他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般,双眼发亮,却又故作漫不经心地问,“你真的不是雄虫?” 这话一出,秦斯立刻愤怒地挺直了背。 他说,“我是不是雄虫我自己最清楚!我没有雄虫犄角,身上也没有雄虫的气息!为什么还要这样侮辱我?” 此话一出,全场静默。 花臂大哥尤甚,神情一时间精彩纷呈。 小跟班鼓起勇气颤颤巍巍问,“你说什么?” 大哥只是觉得你长的像雄虫而已,您管这叫侮辱? * “穆教授?穆教授!” “哎!在!” 穆溪站起身,对一旁的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有点走神了。” 他笑的时候梨涡浅浅,一侧露出半颗尖尖的小虎牙,温柔又好看。只不过这几天不知道他是怎么了,眼底总是挂着一片青黑,似乎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穆教授,您要是身体不舒服就请假回去休息吧,这边的课我来帮您代!” 说话的虫是穆溪一直带着的课题组研究生,算他半个徒弟,为虫聪明伶俐,有眼力,处事灵活,这一点在他们这个研究领域格外难的,因此穆溪也对他十分器重。 第17页 穆溪摇头,揉了揉眼睛,柔声婉拒,“我没事,就是昨天晚上做了一晚上的梦,没睡好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可是,你已经连着好几天都这么心不在焉了。小徒弟的控诉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穆溪打断。 他站起身,道,“你的那个问题我今天下午汇总成一个资料包,你先看着,还看不懂再来问我。” 小徒弟欲言又止,穆教授视若无睹。他说完,就在小徒弟忧虑的目光里站起身,收拾好东西,打开只虫终端翻了翻讲义,然后走出了办公室。 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金灿灿的阳光毫不吝啬地铺洒下来,给来来往往的虫身上镀上一层毛茸茸的华光,连带着看什么都自带一层柔和的滤镜。 时不时有虫对穆溪行礼问好,穆溪浅笑着点头致意,然而当他们走过去后,穆溪脸上的神情就如同潮水一般全然退去,眸底一片暗沉沉,涌动着不知名的情绪。 他所教学的大学在这座星球上充其量算是中等,虫数不多,条件一般,一周的薪酬不够他一顿晚饭。但没办法,在这里隐姓埋名,他能找到这样的工作已经算是很不错了。他在这里教了三年学,原本的打算是一直待到去世,但万万没想到有一天这种生活会被如此猝不及防地打破。 穆溪叹了口气,不紧不慢,优雅地走过长廊,钻进卫生间洗了把脸。水珠沿着侧脸细腻的皮肤滑落,沾湿了衬衫的立领。穆溪用纸巾一点点擦拭着脸上的水迹,眉眼一点点显现出来。 轮廓相比之前更加锋利深邃的,一双浅色的眼睛中似乎在酝酿什么风暴,在白炽灯光下,一点点转成了翡翠一般的碧绿。 刚刚说的什么昨天晚上没睡好,不过是拿来唬虫的。真正的的事实是,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合眼了。 而他最后一次进入酣甜的梦乡,是在那只虫离开前。 ☆、穆溪 待修,不影响剧情。 鞠躬! ☆、发现 飞船在宇宙中继续前行。 不同于昏暗拥挤的底舱,位于飞船顶舱的餐厅灯火通明。 红发的军雌手里正端着一杯澄澈的酒液,朝着窗外,目光投向了幽深的星海。 这个时候餐厅里只有他一只虫,其余的虫要么在不同的舱室看守轮值,要么在房间里倒班。 狱卒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张望,犹豫着能不能进来。 他们这个军雌长官脾气暴躁,做什么都横得很,作为他手下的小狱卒,他平时可是没少挨训。 佐伊眼角余光扫到了门口那贼眉鼠眼畏头缩脑的虫,原本舒展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好心情荡然无存。 “进来!”他没好气地喝道。 狱卒被他发现了,迈着跟在底舱里截然不同的小碎步挪到了长官跟前,低着头把刚刚发现的事情竹筒里倒豆子一般一口气说完。 佐伊还没听完,就嗤笑一声打断了,“雄虫除非犯了私通兽族,欺上瞒下,冒犯皇室等大罪,否则压根就不会被处置,是你傻还是我傻?” 狱卒脸刷地红了,但还是结结巴巴道,“万一……万一他真的是个犯了罪的雄虫呢?万一……万一他是……” “万一什么万一!” 佐伊不耐地将被子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将空杯子往卡座上随意地一扔。杯子骨碌碌从坐垫上滚落,“啪嗒”一声掉在廉价的合成纤维地毯上,转了两圈,不动了。 “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雄虫给你看?怎么着,要是他真是只雄虫你还打算帮他偷渡出去,嗯?” “不,不敢不敢!”狱卒被吓得一个激灵,只觉得的红发青年脸上暴躁又戏谑的神情宛如魔鬼。 他之前听说过佐伊做事的风格,因为是在战场上经历过血雨腥风厮杀出来的虫,他骨子里就流淌着不羁与放肆的血液,没什么不敢做的。曾经他身边有很多帝都那边的虫安排的棋子,他们常常将军部的机密轻而易举地传出去,极大地影响作战的威力。佐伊一怒之下抓了一个,连拷问步骤都省略了,直接从军舰的窗口丢到了宇宙里,杀一儆百。 当然,虽然这件事到底是那些虫理亏,然而奈何佐伊毫无背景与势力,终归是在刻意的操纵下被一贬再贬,最后成了一个小小的监狱长。 鬼使神差,狱卒突然怯怯懦懦补充,“要是,要是万一是只雄虫,那,那我们能不能……” “能什么?”佐伊的脸色更难看了。他转身盯着狱卒,“你觉得什么?” 狱卒瞬间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佐伊咄咄逼虫,“你觉得只要没虫知道,这只雄虫就能被我们为所欲为?嗯?” “我……” “你他妈都没想过只要他出了什么事儿,但凡是被虫知道,咱们一个监狱的虫都得死?还是说你以为咱们位置偏,就真的没虫在盯着我们吗?他们有的是理由跟手段叫虫生不如死,你想体验别带着所有虫一起!” 狱卒脸色煞白,后退两步。 “滚回去吧。”佐伊挥了挥手,脸色沉郁,看也不看他说。 狱卒屁都不敢放一个,转身就往外跑。 佐伊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没有来地觉得有些无趣。 “算了。”眼看狱卒就要退出去了,他低头看了一眼只虫终端,似乎回了条什么消息,然后抬眼,“今天晚上让他过来,去我房间。” 第18页 看一眼,祈祷他不是雄虫,否则还真的是个烫手山芋。 . 时间过得很快。 秦斯在底舱里,倚靠着舱壁兀自闭目养神,一直到围在他身边的虫群自觉散开,给狱卒让开了一条路。 脚步声大的像是故意敲在他耳边,秦斯睁开眼,果然看到了去而复返的狱卒。 不知道为什么,他看上去丝毫没了刚刚的嚣张气焰,整只虫看上去都萎缩了一圈似的。 “跟我走。”他瓮声瓮气地说,一边伸长手臂虚虚地拽了秦斯一把。 秦斯垂眼,跟在他身后走出底舱。 飞船并不算大,整体想来应该呈一种大肚子茶壶状,底舱各个房间装满了囚徒,还有一些储物室,走廊狭窄而昏暗。 秦斯身后跟着两只军雌,前面是狱卒带路,他们一路向上,一直到了位于飞船中上层位置的宿舍。 军雌住宿条件并不怎么优越,更何况是这种专门负责押运囚犯的“低等军雌”。宿舍条件一般,整齐的牙齿一般的门,透视窗玻璃锃亮。 四只虫从走廊上经过,能感觉到有些房间里正有虫悄无声息地贴在门后隔着窗户打量他,甚至有胆大的推开门,冲狱卒吆喝,“你们去哪儿呢?” 秦斯整只虫看上去邋邋遢遢,眉目不辨,低头塌肩,看不出是只雄虫。 狱卒没搭理后面虫的询问,跟在秦斯后面的军雌更不敢答话,只回头“嘘”了一声,神色也是一派凝重。 他们以为秦斯只是普通的亚雌,也不清楚头儿找他做什么,不过依照之前的经验来说,这个其貌不扬的小亚雌,估计要凶多吉少了。 佐伊向来宁可错杀绝不放过,要是他身上有什么疑点,那么一定活不过今晚。 灯光幽幽,走廊上一片寂静。 终于,四只虫走到了走廊尽头,拐过拐角,一间特殊的房间出现在了眼前。 房间门口贴着一张小小的卡片,上面写着一个名字。 姓名:佐伊。 军衔:少尉。 看来这应该就是狱卒他们口中的“长官”了。秦斯暗想。他作为雄虫的身份是万万不能暴露的,不然一调查就会发现他之前犯下的案子。 这件事还是比较好操作的,毕竟他如今现在算是个“无籍”虫,只要咬死自己是只雌虫,除非到达监狱做激素测试,否则没虫能确定自己的身份。 可是,他以什么罪名“入狱”呢? 秦斯不动声色地站在狱卒后面,回想了一下刚刚在底舱里跟花臂大哥他们聊天获取的信息,思索了片刻,又从记忆库里调出了帝国法律大全,估摸着量刑水平,有了答案。 门开了,佐伊懒洋洋的声音传来,“进来。” 秦斯踏了进去,身材高挑的雌虫正从浴室里走出来,身上只围了一条浴巾。 他漫不经心地斜瞥了秦斯一眼,然后挑了挑唇角。 ☆、计谋 秦斯怔住了。 眼前的雌虫有一张令虫过目难忘的脸,肤色白皙,然而右边侧脸上却戴着半张雕工精细的面具,堪堪遮挡住上半张脸,但是尽管如此,还是能够看出来露出的鼻梁高挺,下颌骨精致,薄唇形状优美而锋利。 军雌那微长的红发被浸透了,贴在白皙修长的脖颈上,衬得锁骨那块儿的皮肤几乎晶莹。然而不知为何,他的肩膀到腹肌那片儿零星分布着几块浅浅的红色痕迹,看上去暧昧极了。 秦斯脸上还是没有任何表情。他的目光在军雌身上一触即分,马上条件反射地移开。 雌雄有别,饶是见多识广如秦斯,见到这幅场景,内心下意识的第一个反应也是——他是在勾引我? 然而下一秒,他就在佐伊突然变得意味深长的目光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霍然抬头与面前的军雌对视了两秒,然后转身就往外走! 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关掉。佐伊伸长手臂一把抓过搭在一旁椅子上的浴衣,利落地往身上一裹,紧接着不紧不慢地坐在了椅子上。 “且慢。” 秦斯没有理会,径直快步走到门口,然而佐伊早有准备,怎么可能让他离开? 佐伊的声音懒洋洋地从他身后传来,“说说吧,既然是雄虫,犯了什么罪才会被弄到儿这儿?” 刚刚他就是故意试探他,只有雄虫才会存在如此强烈的自我保护意识和性别概念,这是伴随着雄虫的一生,深深镌刻在他们的基因里的东西,是以只是刚刚那一瞥,秦斯眼神那半秒不到的躲闪,就足以说明他的问题。 那还用得着做什么基因测试? 秦斯闭了闭眼,想他如此谨慎一只虫,没想到居然栽在了这么一个小小的试探中。 隐藏在衣袖中的手指悄悄曲起,手指关节在衣袖上摩擦。 秦斯转身,依旧是面无表情神色冷淡的一张脸,仔细看,似乎有几分无奈。 他朝佐伊走了两步,淡淡道,“桑巴多家族走私生意两个月前被一窝端了,我在那一次里入狱。” 佐伊收起翘着的两条腿,手肘撑在下巴上,歪头看他,似乎饶有兴味地问,“但是我不记得桑巴多家族里有雄虫,包括直系与直系。” 秦斯冷哼了一声,神色疲倦,“我不是他们家族的,我是桑巴多家族族长为艾伦·桑巴多定的雄主。” “我来自一个没落的家族,百年没有出过雄虫,体系早已支离破碎,早年间因为雌父早年做生意时救过桑巴多家族的老太君,于是他们将尚且还在虫蛋里的我和艾伦·桑巴多订下了婚约。因为当时他们坚信艾伦是一只雄虫,而我是一只雌虫。” 第19页 “但是最后结果却恰恰相反。”佐伊手指在自己脸颊上按了按,唇角带着一丝笑,眼底却没有什么笑意,假的不加掩饰。 “你发育成了雄虫,而桑巴多家族最被寄予厚望的艾伦却成了一只其貌不扬的雌虫。” 秦斯看了他一眼,点头。 “于是身为一只雌虫,虽然有婚约作为保障,然而他与生俱来的自卑感使得他愈发醉心于敛财,毕竟众所周知,家财万贯的雌虫在择偶方面才更有竞争优势。” 这下秦斯不吭声了。他低着头,像是觉得难堪,所以更加不知所措。 佐伊饶有兴味地微笑,“那么你原本就打算娶他,是吗?” 秦斯沉默了两秒,两只手无意识地绞在一起,在衣摆上蹭了蹭,过了许久才轻声道,“我们家里没有什么钱。” 这等于说是变相承认了他跟艾伦的婚约。 不知为何,佐伊有些不太舒服。 帝国的法律对于维护雄虫的权益不可谓不周到,只要秦斯不愿意娶他,那么就没有虫能够强迫他,更遑论什么口头上说说而已的儿戏婚约了。怕不是个傻子,才会将遵守那玩意儿当做诚信。 他敛了笑容,整张脸恢复成了一开始的公事公办。 或许他们还真的是两情相悦也不一定。 秦斯不知道佐伊在想什么,他摸索着手指的关节,犹豫着又朝佐伊走了一步,垂眼继续说,“其实……我那天才第一次要去见他。” 佐伊:“第一次?” 秦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关注点偏移的如此厉害,但还是如实道,“是的。但是还没来得及见到他,就被你们当做同党给抓了。” 他说的自然不是实话,然而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算得上有迹可循。 桑巴多家族是走私行业巨头,军火,烟草,皮毛,珍稀兽类等,只要有利可图,他们就一定有所涉足。而关于他们家族的事情,秦斯之所以知道的如此清楚,还要归功于某次暗杀活动,毕竟他口中那个“未婚夫”艾伦的父亲,迪马·桑巴多就是他第一次独立做任务时的战利品。 缘分就是如此奇妙,秦斯完全不介意在这种情况下借用一下他们的名号。 听了秦斯的话,佐伊拉长了声音“哦”了一声,倒好像是阴转晴,想必是信了□□分,笑声里满是戏谑。 “那你应当庆幸。”他吊儿郎当道,“你要是看到了兴许会马上退婚。” 他随手将只虫终端上的一张照片抛出来投到光屏上。 秦斯的目光随着过去,只见立体照片上赫然是一只凶神恶煞,膀大腰圆的黑皮雌虫。 雌虫五官圆钝,大饼脸,小眼睛里凶光毕露,光头像只锃亮的皮球,脖颈跟腰腹的肥肉层层叠叠。 说实话,说一句其貌不扬都算得上是夸奖。 佐伊观察着秦斯的神情,不漏过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然而他却失望了。 秦斯除了一开始抬头时眉梢微微扬起,紧接着就没有什么明显的神情变化。他的目光依旧平淡而冷静,就好像眼前照片里的虫跟天下第一美雌没有丝毫区别一样。 这让佐伊不由得产生了一种错觉,或许全虫星的虫的身影倒映在那双漂亮而无情的眼眸里,都不过是一堆丑陋的碳基分子罢了。 这只年轻俊美的雄虫既不关心眼前的虫是什么身份,也不关心他的美丑善恶。 宛如高高在上的神祗,游离于一切世俗愚昧之外,没有什么能入得了他的眼。 这简直称得上是奇异的感觉和想法让军雌难得的有些失神,然而下一秒,多年间厮杀搏斗,血雨腥风里磨练出来的危机感却瞬间将他从纷乱的思绪中硬生生地拉拽了出来。 不知何时,眼前的少年雄虫已经贴了过来,两只虫之间的距离近到可怕!而仅仅是眨眼间的功夫,一枚寒光四溢的光刃已经堪堪地逼到了眼前,而他甚至没能看清楚那刀片是从哪里出来的! 一向机敏的军雌在一只看上去柔弱无力的雄虫面前丧失了最基本的自我防范,而仅仅是这丁点的疏忽,就足以让他交代了性命! 情急之下,佐伊的身体极速后仰,柔韧的躯干被拉长到极致,光刃擦过面颊,撞击到那半片面具上,发出“嗡”地一声令虫牙酸的铿锵之声。 一击不中,秦斯借力高高跃起,整个身体都笼罩着佐伊,而此时佐伊的身体已经弯曲后仰到了极限,秦斯却已然将他所有的退路提前截断。 佐伊咬牙,稳住身形,却还是慢了两秒。 他的双眼睁大,浅绿的瞳孔里是少年清晰利落的身影。 秦斯像只轻盈的鸟儿一般朝佐伊扑过来。这一帧帧在佐伊眼中像是被放慢了一般,他看见半空中少年观察到他的反应后,唇角居然勾起了一抹浅淡的弧度,紧接着就顺势抓向他的脖颈。 那虫体最脆弱的地方。 就在那寒意逼近肌肤时,佐伊终于也看清楚了少年手中的武器。 那是隐藏在手指间的甲片一般的极小的光刃,竹叶般修长,边缘如同桃瓣般圆润,通体晶莹,泛着幽幽的蓝光。 它们从少年的手指第二关节处破骨而生,寸寸寒芒,将这双修长白皙的手装点成了最恐怖的杀器。 十指诛心。 作者有话要说:  1V1 ☆、辞职 “你的身体——” 第20页 佐伊的惊呼尚未出口,秦斯已经朝着他的脖颈出手。 军雌闭上眼。 脖颈的肌肤已经感受到了光刃逼近的阴冷。 然而…… 仿佛一根羽毛轻轻掠过,尖利的光刃恰到好处地停留在了脖颈前。 秦斯冷冰冰没有一丝感情的声音从后上方传来,由于贴的很近,他甚至能感受到那温热的吐息。 “现在轮到您告诉我一些事情了。” “可以吗?” 他的语气依旧彬彬有礼,带着不合时宜的绅士般的疏离。然而手腕施加的力道却没有丝毫饿的松懈。 佐伊睁开眼睛,目光所及只有钳制住他要害处的那只手,修长白皙。 半晌,他笑了笑。 “行吧。”他说,“尊敬的杀虫犯先生,您想知道些什么呢?” . 艾克旦最近觉得自己的教授有些不太对劲。 他不仅变得行踪诡异,来去成谜,而且还常常陷入莫名的沉思中,脸上的倦容不但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消失,反而越来越深。 他在学校里也听说了一些传言,据说穆溪教授之前有一只关系亲密的雄虫爱侣,即将成为他的雄主的那种,然而就在两个月前,这只倒霉的雄虫出了意外,失踪了。 原本低调的雌虫教授一夜之间成了“弃妇”,那滋味想必是不好受的。 艾克旦想了想,觉得勉强能够理解,只是……有些对于那只雄主的莫名愤懑。 他知道那些非本地的雄虫都自认高贵,可以同时拥有一个雌君和好几个雌侍,雌奴,那么像穆溪教授这么优秀的雌虫,难道还不配留在他身边吗? “所以说,在机械统治的时代,所有的虫都被恐怖所笼罩着。我们高速发展的科技为我们的发明创造提供了最大的保障,然而却也使得我们轻而易举地忽视了对未来的构想。” 耳边柔和却坚定的声音逐渐逼近,艾克旦一个激灵,收起支着下巴的手,抬眼,果不其然看到了从讲台上走下来巡视的雌虫。 穆溪今天穿着他典型的白衬衫,栗棕色的头发可能是用了发胶之类的东西,颜色相比往常以来有些深,背脊挺拔,眸光晶莹,身边萦绕着一种安宁的气息。 他在教室里走了一圈,继续道。 “自从我开设了这门名叫‘虫族基因的遗传与变异’这门课之后,常常会有虫来问我这样一个问题。” 班级里的虫出现了一点小小的骚动,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一部分虫见他好像不再讲那些难以计算的枯燥理论,于是表现出点兴趣。 “众所周知,我们的帝国来源于破碎的联邦,而昔日联邦的荣光则终结于机械恐怖。这也是为什么目前我们的科技如此发达,机械产业却始终无法取得长足发展的原因。” “我们害怕历史重演,因此抗拒着机械时代的到来。那么问题来了,我想请你们每一只虫思考,我们——作为碳基生物,对于那些没有情感,从来不受情绪控制,一切能力都能时刻保持着巅峰水平的机械虫,是否存在优势?” 穆溪将光屏熄灭,转身俯视着课堂下的虫,声音不大,却能够清晰地传入每一只虫的耳中。 “假如三百多年前的机械战争重演,你们每一只虫面对着的都是最强的作战机器,你们有把握维护虫族的尊严和辉煌吗?” 教室里一片死寂。 “可,可是这样的情况根本不会发生……” 一道微弱的反驳声从角落里响起。 紧接着,有虫附和,“是啊,这个问题没有任何价值,只要我们不再制造这样危险的,拥有智慧的超强机械虫,就不会陷入这样的境地。” 穆溪看着他们稚嫩的脸,无声叹息。 艾克旦看着他的脸,想起那些暗夜里的种种秘密。一股莫名的烦躁让他冲动地站了起来。 “我知道。”他直视着穆溪,说,“我可以回答这个问题。是作为虫族的优越性,对吗?” “……” “我认为,无论是雄虫还是雌虫,身为一个独特的生命体,我们最珍贵而值得骄傲的东西就是灵魂。这是那些机械虫或者是其他任何假想敌没有的东西。我们有最充沛的情感,我们有生机勃勃的体魄,我们有无限的创造力和生命力,这些难道还不够吗?” “我了解过机械恐怖时代的历史,机械虫或许能够拥有与我们同等的智慧,比我们更甚的战斗力,但他们不会有我们的情感,所有他们没有灵魂。” 冲动一点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忐忑。 艾克旦看着自己教授若有所思的脸,不知道是那一句话出了差错,只觉得他的神情似乎比之前更加恍惚了。 他有说错什么吗?没有情感不就是机械虫的典型特征吗?没有情感不就是没有灵魂吗? …… “我们注定是高贵的,我们拥有那些‘小白鼠’一辈子都无法得到的身份!” “嘿!阿穆,干嘛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的实验失败了呢?即便是失败了也没有关系啊,再造一个就是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你是不是下不了手?让开!让我来!” “我们知道你在他身上倾注了多少心血,可是,可是你看嘛!事实就摆在这,你就不要再倔强了好么……” 第21页 “走就走!还真以为咱们缺他一个?” “嘘!你小点声!” “居然对实验体有情感,该不会是脑子有毛病吧?” “实验体就是没有灵魂的空壳!除了有一副好看的皮囊,其他的跟冷冰冰的机械虫又有什么区别?” …… 穆溪垂眸掩住情绪,手指不由自主地捏了捏额角,那些在他脑海里不断嘈嘈切切叫嚷着的声音才消失。 他对艾克旦微笑了一下,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艾克旦狐疑地坐了下去。 “其实我要谈的是另一方面。”穆溪想了想,换了个方向,道,“与其作为一名被害妄想症者,惶惶不可终日,始终盯着别的虫的一举一动,倒不如学会改变自己。” “我们在进步中一点点蜕变,肢体变的软弱,身上原始的基因越来越少,我们甚至失去了虫翼,变成了纯粹的陆生生物。我们的社会越来越畸形,却没有虫敢于揭开这样一块遮羞布。同学们。” 穆溪深吸了一口气,平静道,“所以相比于你们学到了多少知识,将来会取得多少科研成果,我更在乎你们有没有成为一只完整的,拥有独立虫格的虫。” “既然有这样的优越性,那么就发挥到极致,不要让它白白浪费,好吗?” 下面的虫似懂非懂,但还是齐声道:“好。” 穆溪没有继续说下去,“今天的课就到这里。” 他低头,开始收拾自己的设备,同时头也不抬道,“从下节课起,会有新的讲师来带你们的课,一直到我回来。” 虫们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您要去哪儿?” “……”穆溪唇角极其浅淡地勾了勾,随即很快地抿成了一条平直的线。他似乎是想要表现的轻松一些,但却没有成功。这让他自带柔光滤镜的脸显得更加温和无害。 “我修了一段时间的假。”他的目光投向悠远的窗外,将讲台上的东西拿起来搁在臂弯里,贴在胸前,轻轻开口。 “可能回来,也可能……就不回来了。” . 穆溪从主任办公室里走出来,一刻也没停留地回了家。 路上,他再次接到了警方的通讯。 “听说您打算离开这座星球?”负责询问他的警员还很年轻,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夹杂着电流声。 “没有。”穆溪一点也不好奇他们是怎么得到的消息,但还是和和气气地开口解释,“只是最近身体状态不是很好,上周在医院检查,医生建议休息一段时间。” “是这样吗?” “不然呢?”穆溪反问,“难道是我打算偷偷潜逃出去,寻找杀虫犯吗?” “……”这话让小警员一下子噎住了,偏偏穆溪的话里还带着笑,他又不能说什么。 要说这穆教授还真是一个怪胎。 自从那次他们差点抓到那只名叫秦斯的雄虫后两星期,他们偶然间查到了一家杀手公司。原本以为秦斯会跟这件公司有什么牵连,这样的话他的轻易逃脱就有了合理解释,他们也能够沿着这条线索搜寻下去。 然而就在他们搜查那家公司基地时,却发现那里早已虫去楼空,压根就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秦斯是那家公司的员工。 这样的消息一旦爆出来,民众舆论想必会有一个巨大的翻转。毕竟之前他们一直宣扬的是秦斯不过是只拿钱杀虫的杀手,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钱财而已,如今要是在推翻之前的说辞,那无疑是在打自己的脸。 消息原本是要封锁的,然而这个秦斯的“姘头”,一名一问三不知的傻白甜大学教授,穆溪,却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他们证实秦斯是杀手这件事情的失败,每次接受调查的时候都要在最后拉着负责虫问有没有可能一切都是误会,还说什么秦斯那么乖巧柔弱的虫怎么可能会杀虫? 问的次数多了,再加上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见到秦斯的影子,就连办案的警员都开始怀疑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隐情,比如说受到胁迫被当做替身之类的。 白白净净的斯文教授诚恳地握住警官的手,眼里全是信任,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懵懂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  穆·伪装者·溪 ☆、交易 穆溪当然不是要“离开这座星球”,他只不过是在众虫的监视下在自己的房子里自我封闭了起来,每天做的就是吃吃喝喝,窝在沙发里打虚拟游戏,有时候天气晴好,他就会在晾台上摆放一条长椅,看会书,然后眯着眼睛一睡就是一个下午。 他睡觉的时间格外长,不仅晚上要睡满足足八个小时,白天也经常坐着坐着就睡着了。 久而久之,那些小警员们也觉得他身上着实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也就放松了监视力度。 . 漫天大雪。 冰晶在风中狂舞,相互撞击成更小的碎屑。 气温很低,一出飞船的舱门,尽管早有防备,但秦斯还是被冻得打了个寒颤。 背后似乎传来一声轻嗤。秦斯没回头,踏着雪花迈了出去。 即便是不回头,他也知道那是谁。 佐伊。 年轻张扬的军雌身姿挺拔,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注视着从飞船上走下来的虫群,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异常。 秦斯低头漠然地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光镣,伴随着走路的动作发出细碎的哗啦声。 第22页 然而这声音其实是被呼啸飞风雪声给掩盖的严严实实的,除非拥有极其敏锐的听力,否则绝对难以捕捉到。 然而佐伊能听到。 只见他推开几只犯虫,挤到了秦斯身边,凑到秦斯的耳边,用恰到好处只有两只虫能够听到的声音道,“这声音有点吵,改天给你搞个特殊点的——我想想……铃铛怎么样?” 秦斯:“……” 佐伊说完估计也是害怕他动手,敏捷地往旁边一跳。 然而秦斯只是冷淡地看了他一眼,那双黑眸隔着透明的护目镜,像是最纯粹也最冰冷的黑曜石。 佐伊摸了摸鼻子,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笑了笑,一副地痞流氓的模样。 他们被流放的星球位于偏远的荒漠带,因为缺乏恒星照耀,终年积雪皑皑,降雪率达百分之九十以上。 因为环境恶劣,动植物很难在这里生存,是以这里的生活资源极其匮乏,绝大部分都需要从其他星球输入。 在这座星球上,没有什么封闭的囚室,没有各种酷刑,甚至不对虫身自由进行过多的限制—— 因为这一整颗星球,就是纯天然的牢笼。 在飞船靠近时秦斯就注意到了,这颗星球位置绝对不是单纯的偏僻。它的附近漂浮着很多破碎的星球残骸,整颗星球就像是隐藏在星际焚尸场中的异类。秦斯盯着那些暗淡的巨大碎块,就像看到了这颗星球随时面临的未来。 ——被这些危险的陨石撞击,爆炸成齑尘。 秦斯来到这里后,分到了一间单独的囚室。为了抵御严寒,这里所有的建筑都是碉堡般的造型,厚重的黑铁一般的墙壁,窄小的窗子,足以隔绝一切声响。 如果说之前他们生活的星球是科技文明的垃圾场,那么这里就足以称之为科技的荒漠。 一切高科技产品在这里都绝了迹,很多事情都要使用虫力。 秦斯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打扫干净囚室,躺在了床上。 他其实并不很困,在飞船上的后几天,他得到了充足的睡眠。 他跟佐伊达成了一个协议。佐伊一眼就识破了他的身份,他再隐瞒狡辩也没有任何意义,但他能看出来佐伊跟那些想要抓他为执政官报仇的虫不一样。 他更像是个置身事外的看热闹的虫。 在他谨慎地说出自己的要求之后,雌虫的反应更加地证实了他的想法。 “我带你去帝都,你帮我管理监狱?”佐伊将手指放在嘴唇边,轻轻咬了咬,笑笑,“我那么多狱卒,需要你帮忙吗?” 秦斯:“你那么多狱卒,没有一个能打得过我。我要是想逃,是绝对可以逃出去的。” 佐伊神色未变,面具下的眸色却深了深。 即便秦斯自己不说出来,见识过他真正实力的佐伊也绝对不会放松对他的监视与防备,然而这种事情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但一旦捅破,就又是另外一种局面了。 佐伊一时不明白秦斯到底在想什么。 少年直视着他,伸出手,“我以为我已经很有诚意了。不然我刚刚就该直接杀了你,然后趁乱离开。” “……你走不了的。”佐伊剔着指甲,平铺直叙道,“我死了,就算你再怎么厉害,就凭你一只虫,是绝对控制不了整艘飞船的,甚至你连驾驶室都没摸到就会被逮捕。” “到时候你杀虫的铁证如山,管你是雌是雄,都得给哥哥陪葬。” “……” 秦斯不喜欢多浪费口舌,刚要再动手,佐伊却抬起头,“不过,我对你的提议还是有些感兴趣的。毕竟我们这儿还从没有见到过雄虫狱卒。” 他恶劣地笑笑,凑过来,“你不害怕你被你的雌虫罪犯围攻吗?要知道他们里面因为什么稀奇古怪的罪名进来的都有呢!” 秦斯:“他们动不了我。” 佐伊:“……行吧。” 他无所谓地耸耸肩,“谁叫你长得好看呢。” 秦斯自动忽略最后一句调侃,收起光刃,转身离开了房间。 然而就在他转身走到门口时,雌虫的声音却再次传来,似乎有些不太确定。 “可以问一下,你手上的异体……是谁给你植入的?” 秦斯一怔,没回头,只是条件反射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 每一根手指的第二关节处都有一道浅浅的月白色疤痕。 那是光刃收进去的地方,只不过那痕迹实在是太不起眼,不仔细看压根不会注意到。 “忘了。”秦斯收回目光,将手重新插回裤兜,淡声道,“天生的吧。” 有的虫,天生就适合杀.戮,他的躯体是改造者的狂欢宴,他的灵魂是无足轻重的附加品。 他为很多虫带来死亡的凝视,也曾是很多虫的希望。 . 不过自从来到了囚牢,秦斯就很少再见到佐伊了。其实之前见的也不多,但毕竟当时两只虫在同一艘飞船里,虽然见不到,但也知道彼此在什么地方,因而多少有些底。 然而现在秦斯却忽然发现,相对于佐伊对他的全然掌握,他对佐伊的了解和掌控有限得近乎可怜。 这不太妥。 这不该是一场公平的交易。 秦斯觉得自己不应该坐以待毙,于是他开始有意无意地留意起军雌的动向。 而这一留意,却让他发现,佐伊往往只在恒星日的夜晚出现,在白天很少能看到,有时一连几天都见不到他穿着制服的挺拔身影。 第23页 这么忙的吗? 秦斯觉得有些蹊跷。不过是一个偏远星球监狱的少尉,有这么多事务要处理吗? 但是他还没探寻到佐伊的秘密,监狱里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有只虫被杀死了,身躯不见了而他的头颅则被摆放在冰天雪地直接,成了一颗冰球。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学院接待外事培训班,打工人要忙疯了QAQ 对等待的小可爱说声抱歉!我尽量多更补上(握拳)! 感谢宝贝【人在西部嫖到失联】 5瓶营养液!么么啾(///) ☆、头颅 秦斯来到了监狱一周后,对于这里的环境都差不多熟悉了。 因为容貌出众,又是有史以来第一个由犯虫“直升”成为狱卒的虫,在许多罪犯眼里,他既神秘又奇特。 死的那只虫是勉强算是一只熟虫,正是秦斯被发现身份那天跟他搭话的,身上刻满花纹的雌虫。 他的尸体不见了,只剩下一颗头颅,孤零零地被摆放在漫天风雪之中。 . 晚上,秦斯正在按照惯例巡视囚室。 他用扫描仪打开一扇又一扇厚重的房门。 沿着碉堡旋转着的楼梯下去,映入眼帘的是长长的回形走廊,拐角笔直而尖锐。 时值夜晚,无机质的灯光打在斑驳的墙壁上,给虫一种十分寂静的错觉。 秦斯打开最后一扇门,里面住了三只囚徒。 “皮安诺。” “在。” “卢比。” “在。” “迪卡。” “……” “迪卡?” 没有虫回答。 秦斯目光扫过床上背对着他躺着的一只雌虫。他明显是醒着的,却没有任何回应。 其余两只虫也都看了过来。 秦斯皱了皱眉,朝他走了过去。 但刚朝那个方向走了两步,那只叫做迪卡的虫就动了。 他慢吞吞地从床上翻身坐了起来,转头看向秦斯。 雌虫的头发乱糟糟,像是干枯的稻草。他的眼睛应该很大,在精神很好的状态下应当很漂亮,然而在这种情况下只会越发显得呆滞无神。 他身上穿着一件破旧的,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囚衣,裸.露出排骨似的干瘪的胸膛。 秦斯打量了他一眼,心下了然。 估计是个自暴自弃,遭受过囚牢暴力的虫。 迪卡从床上起身,没有搭理秦斯,径直晃晃悠悠地往洗手间走。 他的两个室友想要拉住他,却被他躲开。雌虫跟秦斯擦肩而过时,秦斯嗅到他身上传来的一股说不出的怪味。 这件事原本只是个小小的插曲,这样的犯虫实在是太多。他们出生于低等家庭,从小就在罪恶与脏污中长大,浑身的敌意与仇视,早已没有什么善恶观念,活的不虫不鬼。 与之对比,反倒是秦斯他们那一批后来的走私犯虫,好歹还存留一些对自我的认知。 第二天,清晨。 天刚蒙蒙亮, 秦斯早早地从房间里走出来,身上只穿了一件略显单薄的背心,熹微的晨光落在皮肤上,像是镀了一层雪光的瓷器。 他绕着碉堡附近的一个冰湖慢跑了几圈,感觉身体里的寒意被逼散些许,有种灵魂终于落到实处的踏实感。 他的这具身体实在是过于柔弱,虽然穆溪在救下他的那些日子里也用尽了办法,按照他的要求为他做了调整与改造,但还是跟他以前的身体状况没法比,这也使得他不得不加强自己对身体的控制与锻炼。 冰湖旁边有个小树林。 秦斯经过时,听到一声悠扬清脆的口哨。 他回过头,果真看见佐伊正斜斜倚靠在一棵树的树干上,对他挑眉,唇边挂着一抹笑。 秦斯抿了抿嘴唇,朝他走过去。 “我一直很想知道。”他伸手抹掉额角的汗,说,“你为什么要戴着面具?” 佐伊似乎有些愕然他的主动,但还是马上回答,像是曾经重复过千百遍那样。 “这里,有个疤痕。”他爽快地取下面具,果然,右边的侧脸上横亘着一道伤疤,长约十公分。 秦斯盯着他的脸,这还是佐伊第一次在他面前完全露出自己的真实面容。 他知道这样会有些不太礼貌,但还是盯着看了好几秒。 不得不说,虽然脸上有这样一块瑕疵,军雌的五官还是精致得过分,只不过是他平日里张扬而跳脱的个性实在是过于显眼,将自身的容貌优势反而遮盖了过去。 只是,这张脸,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好像跟他第一次见到他时,有那么一些区别。 但很快,佐伊就再次将面具扣到脸上。一切就又被掩盖了下来。 “走吧。该回去了。”佐伊吊儿郎当地率先往碉堡处走,余光却依旧牢牢地锁定一旁的雄虫。 秦斯恍若未觉,只是低着头往前走。 “我们在这里度过三个月,到‘春天’到来时就可以有一次返回帝都的机会。” 佐伊似乎是没话找话,“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应该已经将对你的通缉令发送到了各个星球驿站,恭喜你,如果你没有遇到我,估计将会寸步难行。” 秦斯冷淡道,“谢谢。” 风从两只虫之间裹挟而去,带走身上的温度。 佐伊的牙齿不着痕迹地磨了磨,这让他原本戏谑的神情破碎了一瞬。 第24页 但他随即就又笑了。 “不客气。”他说。 秦斯加快脚步,不再理会佐伊,然而在刚刚靠近碉堡时,却听到一阵喧哗。 一群虫围在门口,黑压压的一片,狱卒正从四面八方围过来,挥舞着光刃驱赶他们。 但恐惧的氛围已经笼罩在了每一只虫的头顶,寻常的威胁被他们抛诸脑后。 秦斯鼻尖似乎嗅到了一股混合着冰雪碎屑的血腥气,熟悉又陌生。 “这是不是我们楼上住着的那个走私毒品贩子?” 他听到一只虫在颤颤巍巍地跟身边的同伴说。 “谁,谁知道呢,你去看看……” “我这辈子还没见过死虫啊。” “只有一颗头,那身子呢?身子去哪儿了?” “不会是被吃了吧?听说这种地方很多隐藏的变态,专门吃虫肉的那种……” 秦斯默了默,拨开虫群。 一些胆大的虫还围在不远不近的地方。 卢比正蹲在那颗头颅旁边,端详着那被冰霜裹冻着的狰狞扭曲的五官。 透过那一层冰霜,他仿佛能想象到这只虫死去前遭受到痛苦与绝望。 突然,一只冰冷苍白的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卢比被吓得几乎跳起来,意识到那是某只虫的手之后,怒气窜生,扭过头就要开骂。 然而一回头就对上了少年黑曜石般冷漠的眼睛。 “劳驾,让让。” 卢比张口结舌,脸涨得通红,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两步,身后几声惊呼,他一个趔趄差点一屁股坐到那颗头颅上。 他们昨天晚上还一起讨论过这个容貌俊美,却总是神情淡淡的雄虫狱卒。 他们猜测他是因为什么才会到这里做狱卒,翻来覆去能够想到的也不过是什么小少爷家道中落,又得罪了什么强大的权贵,来这里是为了避风头。 这个版本的前半段的可信度还比较高,因为秦斯虽然跟他们一样穿着简单的衣服,用着一般的物品,但举手投足间却透着一股清贵来,似乎受过极好的教养,就连看他走路都是一种享受。 肢体舒展,敏捷而轻巧,迈出的每一个步子都像经过最周密的计算,落脚点都经过仔细的考量一般,而那也不过是半秒钟的事情。 然而后半段就有些离谱了。 一些出入权限比较大的犯虫言之凿凿地说,他们经常能够看到他们拽破天际的监狱长每次来到监狱,总会跟秦狱卒单独相处很长时间,有时候是在小树林,有时候是在他的房间里,一呆就是几个小时。 他们在做什么呢? 联想到两只虫的气质差异和性别,几乎所有虫都将猜测和想象落到了某个呷昵而暧昧的方向。 一定是那个经常失踪的流氓军雌对可怜的小少爷诱拐或胁迫,才让他不得不留下来,日日夜夜忍受屈辱。 他们如是想。 今天清晨,那件大事发生时,所有围观的虫,无数双眼睛都再一次看到了两只虫一前一后欲盖弥彰地从小树林那边走了过来,不由得在惊慌之余,还抽空将之前那个猜测给盖了戳。 官方认定,情况属实,两只虫必定有一腿。 . 监狱里发生这样的恶性杀虫事件是很严重的。 围观的虫最后被驱散了,由狱卒带领着去劳改。现场只留下几名雌虫狱卒。 佐伊双手插在口袋里,蹙着眉,一动一不动。很显然,他并不打算自己动手来检查。 秦斯从狱卒手里拿过手套,走了两步,在那颗头颅跟前半蹲下去,然后将它转了到正面。 冰霜已经将尸体的脸冻的完全失去了活性,整张面孔呈现出难看的青灰色。 一双褐色的眼睛大睁,是正常眼睛轮廓的两倍,向外突出,白眼球上可怖的血丝像是碎裂的毛玻璃。 秦斯捏着头颅上被冻成冰棍的头发,将它提溜了起来,提到距离不过几寸的地方,细细观察着,还特别注意了一下那颗头颅的断口。 很整齐,皮肉翻卷的幅度极小,没有光刃接触皮肤所产生的焦黑,周围的冰层里也没有多少血迹。 “不是第一现场。”秦斯随手将手里的头颅往旁边的狱卒手里丢过去,拍了拍手,直起身来。 “得先解封,才能发现更多东西。” 狱卒手忙脚乱地接住那颗头,赶紧撤过一层塑料薄膜给严严实实地包裹住,有用一种充满敬畏的目光看着秦斯。 佐伊听了秦斯的话,狭长的眸子眯了眯。 几只虫往碉堡里走,秦斯走得很快,这次军雌却没跟他保持距离,反而快走两步凑在他面前,耳语,“动作这么熟练?以前经常做这个?” 秦斯:“做什么?” 佐伊:“处理尸体。或者用你们的话来说,叫做——断后。” ☆、审讯 秦斯嗤笑一声,淡淡道,“我不做这个。” “我们经常做的是一刀致命,然后将他的心脏丢进垃圾桶,将无用的尸首留给那些愚蠢的警察。” 他说这话是恰好垂眼看向佐伊,眸光透过长长的鸦羽般的眼睫漏过来,就像是说的每一句话都认真而诚恳,无论注视着谁,目光都永远平静而专注,又带了点仿佛毫不设防的,童稚的天真。 最是无情者,模样却偏偏最为多情。 不知为何,佐伊的大脑恍惚间记起久远时不知道从哪里看到的一句话。 第25页 大概是最恰当不过了吧。他想。 . 头颅被解冻后,模样比之前更为凄惨。皮肤和肌肉组织已经完全被低温损毁,一解冻就立刻呈现出五彩斑斓的模样。 看模样似乎是在死前遭受过不小的惊吓。检查头颅后面,发现了头骨破碎的迹象,应当是钝器击打所致。 眼窝处也有很深的淤青,伴随着脸颊上的青紫,很显然,他在死前遭受过“惩罚”。 “现在有两个问题。”佐伊跟进了临时整理出来的实验室,找了个椅子拖进角落,然后舒舒服服地坐了进去。 “一是谁杀了他,二是为什么杀了他。” 秦斯看了他一眼,心想这用得着你说。 佐伊却像是猜透了他的想法,哈哈大笑。 “交给你了。”他说。 秦斯:“不。” 佐伊:“嗯?” 他说:“你以为你在拒绝谁?我是你的长官,你的顶头上司。我对你有命令的权力,这不是在征求你的同意。” 秦斯淡淡地瞄了他一眼。 佐伊收拾了坐姿,端端正正地坐着,但还是被秦斯那一眼看得有些发慌。 少年眼眸清冽,就这么随意地看过去——尤其是因为蹲着而自下而上地看过去时,眼角眉梢就像是藏了一把小钩子。 但佐伊知道这完全不是他的本意,甚至跟他的内心所思所想背道而驰。 他叹息了一声,重新将自己放倒在椅子柔软的深处,闭上眼。 没过多久,就听秦斯说,“其实,我以为比起凶手是谁,更重要的是,为什么只有一颗头。” “嗯?” “我不了解过于复杂的杀虫动因,但是单从纯粹的尸体处理手段上来看,割掉头颅并且颇有仪式感地摆放在碉堡门口这一行为,一定有着什么特殊含义。而且……” 他顿了顿,才继续说,“我在早晨5:30出了门,我敢肯定在那个时候,门口并没有那样一颗头颅。” “而我在冰湖附近见到你的时候已经快7:00了。”佐伊补充,“准确的说是6点五十八分零九秒。” 秦斯:“你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 佐伊轻佻地笑了笑,“见到你的每一刻我都记得很清楚。” 秦斯:“噢。” 他并没怎么想这句话,一是因为这样的说话方式在佐伊身上已经很常见了,二是因为依照他跟佐伊的关系亦敌亦友,他“监视”并记录自己的生活轨迹是应当的,于是他继续说。 “所以尸体出现的时间应该在五点半到七点之间。” “起床时间为六点半,所以范围还可以再缩小一些。”佐伊低声说。 “嗯。”秦斯掰开尸体的嘴巴检查了一下牙齿,然后再合上。僵硬的头骨因为少年虽然经过控制但还是有些过大的力道而发出清脆的一声“咔嚓”。 “我想你就不可以轻一些?”军雌的抱怨声从角落里传来。 秦斯对于这明显找事的挑衅不做回应。 佐伊继续嘀咕,“你总是这样,看上去柔弱,实则一点也不温柔,上次也是。” “哦。”秦斯:“您请。” 只说不做的军雌乖乖闭了嘴,不吭声了。 冬日的星球格外寒冷,整个碉堡更是因为这件诡异离奇的抛尸案搞得虫心慌慌。 秦斯在还没来得及找到借口拒绝被奴役的命运时,就无可奈何地被佐伊推进了审讯室。 “幸亏留下来的是头颅,而不是个没有头的身体。” 佐伊这个混蛋的神情里居然真的有些如释重负和愉悦欣喜。 他拍了拍秦斯的肩膀,“不然我们还要费心思来排查他的身份。” 秦斯打掉他的手,一言不发地走了进去。 死的那个只虫在监狱的编号是3104,是跟随着秦斯他们那一批次一同入狱的毒品走私犯,名字叫做艾瑞克。 艾瑞克早先在飞船上已经确定了自己的权威,但来到了太空监狱,跟那些早就在这里称王称霸的虫自然是无法可比。 虽说如此,但这才短短几天,他即便跟别的虫发生了冲突,结下的梁子也不至于让人家要了他的命。 所以这背后一定有什么更深层次的原因。 经过了快一周的排查,他们已经初步梳理出了有关艾瑞克的虫际关系网,将之前跟他有过接触的几十名犯虫单独传唤了过来。 在这样一座鸟不拉屎的偏远星球,他们拥有最大程度的自治权力,长官便是首领,牢伶便是王法。 “这里。”一名狱卒替秦斯推开栅栏门,请他在桌子对面坐下。 秦斯一边浏览着光屏上的入狱资料,一边听身边的狱卒说话。 “他是今天早上第一个发现尸体的虫。”狱卒说。 秦斯抬眼一看,只见一只戴着眼镜的,斯文瘦小的雌虫正蜷缩在审讯椅上。 看见秦斯看过来,他的目光瑟缩了一下,似乎因为回想起早晨受到的惊吓而颤栗。 狱卒看了一眼秦斯,然后喝道,“把你今天早上的经历复述一遍,快!” 已经讲了好多遍,以至于有些口干舌燥的犯虫敢怒不敢言,只好咽了口唾沫,开口道,“我今天早上一到6点半就出门了,原本想着早起去食堂占座位。那时候天才蒙蒙亮,昨天晚上又刚下了一场大雪,我火急火燎的出门,一不留神就摔了个大马趴。” 第26页 “那一下摔的可实在了,我整个虫都摔得七荤八素,长官,真的,不信你看我胳膊肘,还有小腿那一块,还有蹭破皮的地方呢!” 狱卒又看了秦斯一眼,没看到他脸上有任何不耐烦的表情,犹豫了一下,还是喝道,“讲重点!” “这就是重点啊,长官!” 兴许是发现狱卒每说一句话前都要看一眼秦斯,这名犯虫心里有了点底儿,慌乱减轻了不少,又开始绘声绘色了起来。 “我不是摔倒了吗?然后我就赶紧爬起来,但是没留神,又滑了一下,然后这一次我的头直接磕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上。” “您猜是什么?” 秦斯:“头。” “对咯!我的门牙磕在上面,现在如果冰还没化的话,应该还留着我的牙印。”那虫还有点颇为自得地说,但随即就又想起了当时的场景,自得就变成了恐惧。 “我的额头正好撞上他的额头,那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把我吓得魂飞魄散。”他压低声音说。 “是么。”秦斯的目光像落在他的脸上,又像是透过他的脸看到灵魂深处,“那你恢复能力挺强的,现在不怕了?” 对面的虫闻言立刻紧张地挺直了背,“怕啊!怎么不怕,我跟他们又不一样,我进来原本就没犯什么大罪,我还等着出去之后嫁一个雄主,好好过完后半辈子呢。但这虫又不是我杀的,就算他的鬼魂回来报仇也不会报在我头上。” 秦斯忽然叫了他一声,“阿里木。” 瘦小的亚雌立刻条件反射地应答,“哎。” “你犯了什么罪?” “……走私珍贵古代典籍。”他嘟囔。 “没有偷窃?”秦斯问。 帝国的法律虽然向来对于此种比较严苛,但单单是走私典籍,还不足以治如此重的罪。 “……有。” “……”秦斯将放在桌面上的手支起,按了按额角,“这样。你来监狱多久了?” “快三年了,长官。” “那我要求你在这次案件解决前一直跟着我,为我提供部分信息,如果在这一阶段你的所作所为让我满意的话,我会向少尉求情,让他帮你减刑。” 此话一出,整间审讯室里的氛围就变了。 一直站在秦斯身后的狱卒脸色一阴,满脸都是不赞成。而相比之下,坐在桌子对面的亚雌神色先是震惊,然后是极度的狂喜。 “那么,希望你能把握好这次机会。”秦斯依旧是那张没有什么表情的冰块脸,丝毫不顾阿里木一肚子想要倾泻而出的保证和再三的确定,摆了摆手,就让狱卒将他带了出去。 下一个进来的虫是艾瑞克的室友,也是平时跟他关系比较近的一个小跟班之一。 而在他被带进前的间隙里,门被推开了,军靴踩踏地板发出的沉闷而有规律的声响彰显了来虫的身份。 “听说你以我的名义许诺了那虫什么东西?”佐伊的声音冷冰冰地传来。 “是。”秦斯头也没回,只是低头翻看着资料,随口答道。狱卒是佐伊的虫,更何况刑讯室里还有监控和监听设备,他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个动作都都在佐伊掌控之内。 佐伊怒极反笑,“很好。” 秦斯长眉微蹙,他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生气的,更何况他说的是酌情帮他求情,而至于佐伊会不会同意就完全不在他的保证之内了。 但现在不是跟他起冲突的时候。 秦斯用自己两辈子的经验,思考了一下这种情况下该如何缓和,但话还没说出口,就被秦斯打断了。 “我不想跟你吵架。”他说,“所以这件事我之后再给你算账。现在,你的下一位客人已经来了。” 秦斯心想谁特么才想跟你吵架。 他不吭声。 没有被打开了,这次进来的是刚刚那名狱卒和艾瑞克的室友之一。 秦斯竖起耳朵听,却没有听到军靴离开的声响,但他负气,又不愿意回头看,因此只能判断出军雌这次一直没有离开。 佐伊确实没有走。 他对于秦斯擅作主张的行为,有些不满,因而抱臂站在靠墙的位置,冷眼看着下一场审讯。 一场结束,又是下一场。 期间秦斯也没有主动挑起话题。当然,这件事对于他来说原本就是常态,今天早上主动的搭话,反而才是不正常。 我当时应该是脑子抽了,竟然觉得这只军雌熟悉。 开玩笑,他怎么会遇到这么蛮横不讲理的虫? . 审讯完全结束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 艾瑞克的室友反应说,之前艾瑞克曾经因为不满意餐厅的座位划分,跟监狱里的老大,发生过一点小争执。 “不过不是什么大事。”小跟班说。他在艾瑞克死后已经迅速地皈依了老大的阵营,现在说话一口一个“我们老大”。 “别看艾瑞克看起来虫高马大,蛮横不讲理,其实上他就是个欺软怕硬的怂逼货色。” 秦斯挑眉,“哦?” “当时他们拌了几句嘴而已,还没等老大的拳头挥到他脸上,他就夹着尾巴灰溜溜的跑了。而且这件事一开始就是因为他不遵守规矩。” “什么规矩?”秦斯问。 “但是捍卫自己阵营的规矩啊。艾瑞克那个没有脑子的蠢虫,第一次进餐厅,居然敢坐到了‘王后’的对面。” 第27页 秦斯抬眼,“‘王后’是谁?” “迪卡。”小跟班的脸色一时间有些古怪,但随即请示就明白了他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表情,因为他下一句话是—— “他是只雌虫,但也是我们老大的……床伴。” 作者有话要说:  佐伊:我宣你。 秦?直男?斯:噢。 我更上啦!大噶晚安嗷! 最近疫情反复,宝贝们一定要注意安全! ☆、道歉 秦斯的记忆力很好,是以在那虫刚刚说出那个名字时,他的脑海里就浮现出昨晚那只虫的模样。 枯黄的头发,身上伤痕累累,瘦弱,萎缩得像是一块苔藓。 现在看来,那些伤痕应当不是寻常的囚狱霸凌造成的。 雌虫和雌虫不能结合,所谓“床伴”,不过是用一些格外残忍的途径来发泄□□罢了。 而在这其中,必定需要一只虫来忍受痛苦。 秦斯眼前闪现出迪卡身上青青紫紫的掐痕和毫不留情的撕咬的痕迹,只觉得心口一阵阵发凉。 喉咙口一阵恶心,他抿紧唇,“今天就到这里,明天提审迪卡。” 狱卒一愣,“迪卡?那个罗伯特呢?” 罗布特就是囚狱的老大,狱卒们都对他十分熟悉。 秦斯推开凳子,转身冷冷道,“虫不是他杀的。如果是他的话,未免等的也太久了点。” “比起罗伯特,我更觉得迪卡这虫有问题。” 少年说完就径直走了出去,快步走向卫生间。 佐伊默默地将目光从他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上挪开,若有所思。他的嘴角不知何时叼了根细长的小木棍,一翘一翘,看不出来情绪。 半晌,摆了摆手,“把虫带回去吧。记得多找几只虫看着罗伯特他们一帮虫,别出什么事。” “明白!” 狱卒是跟着佐伊从战场上下来的老虫闻言脚后跟一并,敬了个礼,然后才带着那只犯虫退了下去。 · “你看看你这副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只雌虫,然后怀了我的虫蛋。” 军雌“啧啧”两声,话说的很毒舌,目光却专注地盯着少年苍白的脸,在乌黑的发和削尖的下巴之间徘徊。 秦斯刚刚抹过一把脸,浓密的睫毛被水打湿拧成一股一股,看的格外清晰。 他垂着眼,木着一张脸,把佐伊的话当放屁。 这具身体果然是跟他重生前那具差很多。在今天早上刚刚见到尸体时他就觉得有些微弱的不适,现在突然发作,他也没了辙。 心为形役大抵就是这种感觉吧。 佐伊见秦斯不搭理他,心下了然。 这虫还在因为之前的话生气。 他看了看四周没有虫,对秦斯勾了勾手指头。 秦斯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然后从他身边经过,走出了洗手间。 佐伊:“……” 他伸手去拉少年的手臂,然而……没拉动。 深吸了一口气,军雌磨磨蹭蹭凑过去,“差不多行了。我还没跟你掰扯之前的事儿呢。” 少年闻言一顿,然后置若罔闻地继续往前走,佐伊跟在他身后,一路跟到了他的房间门口。 因为特殊的身份和性别,秦斯拥有一间独立的房间。虽然面积不大,设施简单,但比起其他狱卒的房间来说已经好了不知多少,就算跟身为少尉的休息室相比也不遑多让。 秦斯冷着一张脸,“先生,现在应该是晚餐时间吧。” “是啊。” “那么您是想做什么?”秦斯打开门,像是看透了佐伊跟在他身后死皮赖脸地进去的意图,一条手臂稳稳地支着门,不让他有任何进去的机会,冷静通透的目光居高临下地直视着军雌。 “我……”佐伊语塞,心里那股气过去后,又有些别扭,再加上如今被秦斯用完全像是陌生虫一般的姿态防备着,整只虫都不好了。 他连说了几个“我”字,想憋出一句狠话,但触及到少年在走廊灯光下俊秀又过分冷淡的面容,话说出口就变成了截然不同的意思。 “我……请你去吃晚饭,隔壁星球的夜市。” 一边说,佐伊一边捂住了脸,认命一般垂下了脑袋,“跟……跟你道歉。” 秦斯:“不必了。” 他看了佐伊一眼,稍微缓和了。一下语气,“困了,想睡觉。” 佐伊:“……” “你也早点睡。我希望明天早上能见到一个正常点的长官,而不是一条躁郁症疯狗。” 佐伊:“……” 不生气,不生气,气出病来无虫替。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门却在他眼前“砰”地一声关闭了,坚硬的银白色门板似乎还在关门的巨大力道下微微颤抖了几下,跟砸到他脸上差不多。 军雌傻眼了。 他在门口愣了几秒,才头也不回地拐了回去。 惹谁也不要惹雄虫,尤其是一只看起来柔弱,实际上却比你要强的多的雄虫。 佐伊算是明白了。 . 关上门。 黑暗里,秦斯将脊背贴在厚厚的房门上,倚着靠了足足半分钟,才喘出一口气,直起身子,伸手去开灯。 然而手还没有探到开关,却又迅速无比地收了回来,几乎是在同一秒,“叮”地一声,伴随着撕破空气的声响,什么东西准确地击打在了秦斯刚刚伸手的位置。 第28页 灯“啪”地一声亮了。 秦斯喝道,“谁?” 无虫应答。 房间里静寂无声,塑料窗帘被从窗户缝隙里灌进来的夜风吹得鼓荡起来,只有细碎的呼啦声残留在耳膜。 房间里似乎一切如旧。 床,洗漱台,衣柜,床头灯…… 秦斯的目光一件件扫过去,最后定格在衣柜上。 柜门关的严严实实,然而边缘处却漏出一丝衣物布料的颜色。 秦斯一步步走过去,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他走到柜门前,伸手按在了把手上,微微用力—— 与此同时,身后风声骤起。 秦斯唇角一扬,迅速离开衣柜,矮身一躲,然后像是演习了无数遍一般右拳挥出,左肩膀偏移,电光火石之间,已经与那虫过了好几招。 少年漆黑的瞳孔中倒影出那虫熟悉的身影,唇边笑意一点点加深。 “来吧。”他轻声道。 . “嘀嗒” “嘀嗒” 走廊尽头的某间囚室。 午夜,夜深虫静,只有时钟还在顽强地工作。 “你觉得你能给我什么?嗯?” “我爱他。我要跟他在一起。” “你不照照镜子看看你如今是个什么鬼样子,不雌不雄,残次品!看着你就觉得恶心!” “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了,别再来找我了。否则别怪我不讲情义!” …… 稀薄的月光透过高高的窗棂投射到房间里。 床上的虫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 眼角还有残存的湿意,额头上冷汗未干。 然而眼神却是冰冷的。 褪去了惯常的麻木雌虫轻手轻脚从床上翻身下来,披上那件脏的看不出颜色的衣服。 而他刚刚起身的床上,另一只虫翻了个身,鼾声顿时清晰了起来。 瘦小的雌虫背对着床动作一滞,随即想到了什么,拉开柜子下面的抽屉,摸出一瓶药水,然后转身朝床边走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Σ(|||▽||| ) 秦?傲娇?斯 ☆、洞穴 秦斯醒来时,天刚蒙蒙亮。 他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 窗外一声凄厉的叫喊突然划破静寂。 “杀,杀虫了!” 房间里另一只虫猛地睁开眼。 那是一双十分漂亮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睫毛长翘,微微掩住的眸光优雅澄澈。 如果说秦斯是那种锋芒毕露的凌厉,那么这只雄虫浑身上下都带着一种与周围截然不同的温润雅致,像是一块打磨好的玉石,晶莹剔透。 他慢慢坐起身,伸了个懒腰。 “看来我来的真是时候。”青年看着秦斯,挑了挑眉。 “嗯哼。”秦斯面无表情,弯腰捡起枕头丢回床上,然后侧头看向雾蒙蒙的窗外,半晌,在走廊上渐渐响起的,跟昨天门口一模一样的喧哗吵闹声中,按了按太阳穴。 昨天在门口时他就觉察到了房间里面有虫,支开佐伊后,他原本想将计就计,假装入睡后再诱那虫出来,却没想到他那么嚣张。 就在那枚击打到灯光开关上的纽扣被以难以想象的力道射出的瞬间,秦斯就确定了两件事。 第一,来虫并不是他想象中的因为担心自己暴露而来杀虫灭口的嫌疑犯,因为秦斯查看过他们的档案,他们之中没有这样的高手。即便是那位杀了花臂大哥的虫也应当是借助了麻醉类药剂才能得手——第二天出来的头颅里的残留元素检测证实了这一点。 第二,来虫虽然比他想象中的要强,但凌厉招式里却没有什么杀气,更别提那熟悉的属于同类的直觉。 这两点结合在一起,用脚趾头也能猜出来来的到底是谁。 “走吧。让我们看看这次是哪个倒霉鬼。”俊美的青年跳下床,眼里全是因为有热闹可看的兴奋。 秦斯不置可否,反问道,“你来这里到底是做什么?” 郁涉动作一顿,回头看着他微笑,“这个问题我昨天晚上已经回答过了。你又没得阿兹海默,每天早上醒来都失忆?” “……” 郁涉这次过来是为了完成一个社会环境与心理异化相关性的实验报告。 这个报告需要大量的数据调查与筛选,作为当今虫皇的亲皇弟,掌握丰富的天文学知识的学霸,统帅先生的小雄主,郁涉理所应当地担起了这一重任。 他带着自己的团队一连辗转了边境十几个偏远星球,其中不乏各种关押重型犯虫是星球监狱。 在来找秦斯之前,他已经看过了这里的资料。由于秦斯一开始在佐伊那里登记的姓名为“秦慕”,要不是有照片,一开始他也差点没认出出来。 而在了解到他来的前一天晚上这里刚发生过命案之后,要科研不要命的郁医生立刻表示这将成为他的调研报告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换言之,他要参加之后的训问,并在必要时还会以心理学家的身份对嫌疑虫进行犯罪心理侧写。 秦斯对此半信半疑,尤其是对上郁涉那双含着笑意的桃花眼时,他心头一个“咯噔”。 他觉得之前曾经一度以为郁涉是一只很靠谱很有原则的虫简直是毕生的错误。 很靠谱,很有原则的虫怎么会对被层层守卫关押看管下的虫一刀毙命,就是为了替他统帅报多少年前的旧仇?还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第29页 从那次之后,秦斯对郁涉的态度就有了三百六十度大转变。 他们的性格有着截然不同的方面,郁涉重情感,而他莫得感情,这种情况下两只虫居然还能做朋友,简直算得上是奇迹了。 但是现在,无论是作为朋友不希望他涉险,还是为了规避这种错误的初始印象给自己后续造成的麻烦,秦斯都不希望郁涉留下来。 他伸手捞过外套,披在黑色紧身背心外,侧头俯视郁涉,眼尾收拢,言简意赅,“你还是走吧。” “可是我已经来了。”郁涉耸耸肩,狡黠地笑了笑,“我有委任书,是合法访问。星舰停在大气层外。这里没有着陆点,没办法带更多的虫进来。” 秦斯抬眼,“统帅同意?” 郁涉笑容一僵。 秦斯眯起了眼,形势瞬间颠倒,“他不知道。” 郁涉立刻警惕起来,“这里没有对外通传设备,你别想破坏我的计划。” 秦斯:“噢。” 既然如此,那么事情就好办多了。 “我等这个案件破了之后就走。”郁涉说,“我保证,这又不是什么好地方,我也没必要一直赖在这里。” “到时候,你也可以和我一起走。” 秦斯闻言,神色一动。 假如说能跟着郁涉一起离开的话,是要比和佐伊那个暴躁狂呆在一起舒服的多,还不用遭受他的无止境奴役和言语调戏。 这无意中的一句话,反倒戳中了他的心坎。 秦斯想了想,有些不能理解一般又看了郁涉一眼,“你那个项目真的那么重要?” 郁涉:“废话。” 秦斯:“行吧。” “随你。” “但是这里现在已经变得十分危险了,我不能保证你的安全。” 郁涉懒洋洋开口,“我自己可以保证我自己的安全,唔,说不定还能保护你。” 秦斯闻言转身,忽然笑了笑,“是么?那你可要做好准备了。” 少年一身黑衣,笑容渐渐敛去的脸上显露出玉石般细腻冰冷的质感,浓密的眼睫鸦羽般垂落,在高挺的鼻梁上打下斑驳的阴影。 “我总觉得,那只虫的死亡,与我有关。”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敲门声。 两只虫对视一眼,郁涉后退藏到了卫生间的门后,透过缝隙往外看。 只见一名穿着制服的红发军雌站在门口。 郁涉皱了皱眉,努力回想,记起了之前做的调查,这应该就是监狱长,少尉佐伊。 “又死了一只虫。”他神情凝重,注视着秦斯,慢慢道。 “也是只剩下了头。” . 这次的尸体头颅不再是被摆放在碉堡门口,而是直接用绳子悬挂在了门廊上。 由于温度过低,没有淌尽的血液凝结为大大小小的冰柱,远远看上去头颅下面像是戴了一个红围脖。 昨天负责监视迪卡的虫信誓旦旦说迪卡从来没出过门,包括罗伯特在内,两只虫一直待在房间里。 而在他身上安装的定位器也是这么显示的。 由于每当冬季来临时,这个星球的磁场会发生变化,因而在这几个月中每当入夜之后,所有的监控设备都会因为磁场相斥而失灵。 这原本是监狱上层的秘密,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传播了出去,想必那个杀手应当是得知了这一点,所以行事愈发肆意妄为。 第三天,又有一只虫死了,是个平日里极其不起眼的年轻亚雌。 这次的头颅被放在了楼梯口,依旧是用冰霜封冻着,第一个走下楼梯的虫眯缝着眼睛,一脚踢了上去。 那颗头颅“咕噜噜”地滚了几圈,撞到了墙壁上,发出“咚”地一声闷响。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夜幕。 “又来了。” 秦斯从袖口抖落光刃,按着扶梯口跳了下去,轻盈地落到了那只一屁股坐在地上,正在不停磨蹭着地板向后退去的虫面前。 刚要说话,眼角余光中突然闪过一道白影,几乎是来不及思考,下意识地,秦斯朝着那道白影追去。 尸体出现的时间越来越早,已经从清早转移到凌晨,但出现的地方却总是离所有虫都很近,像是在时刻昭示着杀虫凶手就在他们身边一样。 恐惧的氛围让每一只虫都噤若寒蝉,没有规律可言的谋杀对象和离奇残忍的手段让这群曾经见惯了血腥和杀戮的犯虫都不由得为之颤栗。 不安和躁动也越来越明显。 不能再有第四只头颅了。 最起码他们要让杀虫犯从暗处走出来,不能再这样受他牵制了。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飞溅起的冰粒擦过裸露在外的耳朵,脸颊,划出细小的伤口。 秦斯恍若未觉。 黑暗里他的视觉被调动到极限,牢牢地锁定着不远处那个急速移动的白色身影。 那绝对是一只虫,一只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在了犯罪现场的具有重大嫌疑的虫。 如果能抓到他,或许很多事情都能得到答案。 更何况……现在整片原野上只有他一只虫,因而他也没有必要隐藏自己的实力,但前面那只虫却能坚持这么长时间,不被他追上,可见其身体素质绝对不一般。 眼前急速流动的黑暗忽然静止了一瞬。 第30页 怪石嶙峋,旷野上出现了一个突兀的山洞。 只见那白影没有丝毫停留地冲了进去,秦斯高高跃起,借力跳过一块巨石,将两只虫的距离缩短了足足一半后,也跟着跑了进去。 然而一进去,冲天的恶臭扑鼻而来,秦斯嗅觉灵敏,条件反射地停了下来。 顿了两秒,这才看清楚眼前的景象。 山洞不算狭窄,但内壁凹凸不平,只虫终端的灯打在上面,形成各种怪异的光影。 洞穴深处传来粘腻的“咕叽”声,为这空寂的地方增添了一抹诡异。 脚下也是高低起伏,像是铺了一层大大小小的石块。秦斯刚刚冲进来时没有注意,然而进来后走了两步,脚下却发出了类似于树枝被踩断的声响。 秦斯全身被调动到了极致,每一步的力道早已与普通虫完全不同,是以他用踩断树枝的力道踩下去,其实踩断的是—— 骨头。 秦斯身形顿住,低头看去,护目镜上的灯光也跟着照了过去,待看清楚脚下是什么时候,他瞳孔一缩。 找到了。 那些尸体,找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好喜欢好友重逢的感jio,一写就停不下来了呜呜呜 ☆、兽族 泛黄的骨头被随意地堆叠着,有的还保留着虫体的姿态,而有的已经散乱得不成样子了,大致数来,最起码也有十来具。 而在这十几具尸体中,有几具无头尸体格外显眼。他们的尸体上的肉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给削了下来,暴露出的骨架上仅仅残存着些许肉渣,鲜血在灯光下折射出幽幽的淋漓的光。 佐伊一步跨进去,就浑身一哆嗦。 他一点也不想看到这种场景,却没办法,那名从帝都过来协助工作,进行犯罪心理侧画的心理学家和几只狱卒正在从洞口处往这边来。 佐伊只好深吸了一口气,稳稳地举着灯光,对准地上的那些尸体,强迫自己观察起来。 “怎么样?长官。”一名狱卒凑过来问。 佐伊面无表情,心说我怎么知道,你问我我去问谁? 秦斯刚刚给他们发了信息和定位之后就继续去追那名神秘虫了,而他对于这种类似于“法医”的工作并不擅长。 或许他们应当换一下任务,冲鼻的尸体腐烂的气息中,佐伊漫无目的地想。 他指挥着狱卒将洞穴里这片区域搜查了一遍,将整理出的三具无头尸体用封闭袋子包裹起来抬走,然后在山洞里巡视了一圈,发现往前的路越来越窄,只有这一片的区域比较大,能用来积尸。 而由于入口处有突出的岩石遮挡,风向又跟入口垂直,所以导致洞内的温度比外面要相对高一些,尸体腐烂的气味很浓,却不会传播扩散出去。 “除了这几具尸体,其他的又是怎么回事?” 郁涉戴着护目镜和大口罩,走了过来。 佐伊目光沉沉,落在粗糙的洞壁上。 “不知道。”他收回目光,无所谓地耸耸肩,“之前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凶杀案——起码在我到这里之后没有。” “哦?”郁涉随口问,“那您是哪一年过来的?” 佐伊沉默了一下,似乎很不情愿地回答,“十一二年前吧。” “听说您之前是前线军虫?那应当也参与过与兽族的战争。” “是。” “但是据我所知,那场战争中所有活下来的有军衔的虫都被封官加爵,大部分都留在了帝都,可是您……”他轻轻地笑了,很疑惑地问,“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你到底想问什么?” “别紧张。”郁涉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佐伊往靠近洞壁的方向走,一边说,“我只是想了解一下您而已。” 佐伊狭长的眸子眯起,停住了脚步,在等待郁涉走过来的间隙里毫不掩饰地审视着他,目光透过护目镜上下如雷达一般移动。 半晌,他笑了。 “我之前在战场上,曾经有幸和白玖元帅有过一面之缘。那天他受伤了,整条手臂血流如注。” 佐伊难得的安静下来,用手指抚摸着洞壁上坑坑洼洼的凹槽,缓声说。 “……” “当时我远远地看着他包扎伤口,就在想,他作为一国统帅,完全可以在重重保护下的指挥舰中运筹帷幄,为什么偏偏要出现在冲在最前端的,一不小心就会被中子弹轰炸成渣渣的作战飞船里?” “后来我知道了,他不但要守护帝国,也要守护他的每一个士兵。那是他的信仰。自那以后,他就成了我的榜样,是我发誓永远崇敬的虫。” 郁涉愣住了。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红发军雌收回手,像是从往昔岁月的回忆中抽身一般,洒脱地笑了,“所以说,我留在这里也是一样的。” “我觉得这里‘需要’我。”佐伊意味深长道,“我在这里还有很多事情没完成。” “什么事情?” “赎罪。” “啊?”郁涉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然而佐伊却不肯在说下去。他弯腰从地下随手捡起一块小石头,在洞壁上扣了扣,发出“笃笃”的声音,打断了郁涉接下来的话。 “干活了,郁医生。看看这个。” 郁涉皱着眉毛走过去,借着灯光观察洞壁。 洞壁上原本就坑坑洼洼没有一处平整的地方,潮湿的水迹从黑暗的洞顶蜿蜒向下,一直没入底部碎石中。 第31页 郁涉看了半天,没看出个所以然,刚要回头,额头上护目镜带着的光线偏斜过一个角度,连带着平平无奇的那片洞壁折射的阴影也都发生了变化。 郁涉:“!” “有字。”他蹙眉仔细看,随即肯定道,“这上面刻了许多字……不过,不是虫文。” “是兽语。” . “你们之中有谁懂兽语吗?” 外面整理尸体的狱卒闻言纷纷摇头。 “兽语谁懂啊?完全没概念啊!” “是发生了什么吗?难道是我们监狱里混进来了兽族?” “别瞎说!那群野兽怎么可能把头留下来?据说他们最喜欢的就是砸开虫的脑壳喝脑浆!” 七嘴八舌的话吵得佐伊脑壳疼。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转向郁涉,摊了摊手,“只能等秦斯——就是刚刚那只给我们报信的虫回来之后再说了。” 郁涉闻言抬了抬眉毛,眼神里流露出恰到好处的讶然,“他懂兽语?” 佐伊一时觉得有哪里不对,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只好含混道,“也许吧。我猜的。” 他并不知道秦斯跟郁涉之前的交集,而以他的身份,也的确不应当对这只叫秦斯的小雄虫了解过多。 他闭了闭眼,希望是自己过于敏感。 不多时,秦斯回来了。 少年应当是不久前刚刚经历了一场战斗,凌乱的黑发掩映下一双眸子尚未褪去凛冽杀气,如同一只猎食中的雪豹,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一种极具野性和张力的美感。 他走时穿着的黑色的紧身夜行衣上沾满了泥土和雪渍,甚至还破了几道口子,不过幸亏没有见血,身上的血腥气应该不是他的。 洞里所有虫在他进来的瞬间都站了起来,或惊异或急迫地将目光投到他颀长纤瘦的身上。 他们没见过这样的秦斯,气场被释放到了极致,每一步都像是重重踏在所有虫的心脏深处。 而他视若无睹。只是一步步,越过虫群和虫群中央的佐伊,朝刚刚郁涉他们看过的洞壁走过去。 “……在此处葬者,皆为罪大恶极无可赦也。我收集尔等灵魂,平怨怒,昭冤屈,天神共镇,以此为业,已百余年。” 低沉微哑的声音在洞穴内回荡。 秦斯转过身,平静道,“我跟丢了,但他不是杀虫者,他只是清洁工,而这里,是他的垃圾场。”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专栏里有个主受文预收,吸血鬼+ABO的穿书文,感兴趣求戳(捂脸跑走 ☆、嫌疑 这座星球监狱有这样一个场所。 隐秘而不为虫知。 历年来,每一个犯下重罪的虫都会被处死在这里。 他们的尸身无法掩埋,他们的骸骨在这里腐朽,他们的灵魂在这里游荡。 这里曾经作为一个试验基地,进行过很多帝国法律不被允许的虫体实验。因为被实验者都是曾经犯下过重大罪行的虫犯,边境执政官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时正是兽族与虫族的大战之时,帝国兴起了虫体研究与基因改造的思潮,不但首都科研所在进行虫体实验,我们这些边境的监狱也成为了为秘密实验提供‘科研原材料’的地方。” 佐伊翻看着破旧的记录本,摸了摸下巴,“那时他们好像尝试着怎么样将一只濒死的虫的灵魂注入到另一只虫体内,所以洞壁上才会有‘灵魂’、‘镇压’这种字眼……很玄幻是吧?” 秦斯闻言抬头,黑眸里划过一丝涟漪。 “不过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成功呢?”佐伊说,“到后来他们失败了无数次,最后得出结论,只有当两只虫的基因与电磁波频率契合度达到百分之九十八以上,又在同一时间同样处在灵魂即将脱离肉.体的状态时,这种情况才有可能出现。并且很大程度还是要看运气。” “最常见的结果是两个灵魂都脱离了肉.体,又因为两具肉.体过于贴合而产生互斥,从而导致肉.体在灵魂脱离的那瞬间枯萎,全都灰飞烟灭。” 秦斯攥紧了手里的杯子,一言不发。 他想到了自己的重生。 假如说这样的“重生”原本就是存在科学依据的,并且早在十几年前就有过科研实验的成果,那么他的再次醒来究竟是不是巧合呢?倘若不是巧合,那到底是谁在背后操纵着这一切?这只虫一定参与过十几年前的科研项目,那么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抛开这一切来说,如今摆在他眼前的无头尸首案,又跟之前的秘密实验有什么关系呢? 档案室的门被有礼貌地敲了敲,郁涉走了进来。 秦斯站起来,“他怎么说。” 郁涉摇头,“他什么也不肯说,一问三不知。不过之前关于第一个受害者艾瑞克曾经在餐厅里坐在他对面,对他进行言语侮辱的事情并没有否认。” 因为秦斯刚刚体力消耗过大,因此在回来后就由郁涉代替他进行了对迪卡的第三次审问。不过和上两次一样,依然没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他当然不会否认,毕竟那么多虫都看到了,他又不是傻子。”佐伊懒洋洋的声音从沙发里传来。 “会不会他真的跟这件事无关?” “不可能。我看过他的档案,他跟第一名受害者是来自于同一个星球。这绝对不会只是巧合。” 第32页 “你怀疑他们之前就认识?” 秦斯点头,“不是没有可能。” “那他身边的虫都问过了吗?他们或许知道些什么。” “问过了。”这次说话的是佐伊。 他伸了个懒腰,“那个叫卢比的,是平日里唯一一个跟迪卡有交流接触的虫,那天他也出现在了现场。” 秦斯面无表情第闭了闭眼,脑海里迅速回溯,闪过一张平淡无奇的脸,蹲在雪地上的头颅旁边,自上而下仰望着他。 “他是因为什么罪名入的狱?”秦斯忽然问。为什么对那样的场景丝毫不排斥,甚至表现得比见到他还要从容不迫? “……”这倒把佐伊给问住了。但他还要强行挽尊,嘀咕,“全监狱一百多号虫,难道我要每一个都记住他的入狱理由?” 秦斯淡淡瞥了他一眼。 佐伊:“……” 佐伊:“翻!我现在马上就翻!” 他说着就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上起身,打了个响指,拉开折叠光屏翻阅起入狱资料。 郁涉的目光在两只虫之间打了个来回,“噗嗤”一声笑了。 趁着佐伊调档案的功夫,他将自己的只虫终端碰了碰秦斯的只虫终端,低声说,“没有得到有用的信息,但是我给迪卡的心理状态做了个评估,他的身体化验结果也在这里,你看看。” “我们必须要在今天晚上来临之前找到嫌疑虫控制起来,不然很有可能今天晚上还会出现新的受害者。” 秦斯看过去,一目十行地掠过那些专业术语,心下一惊。 果然如此…… “你是对的。”郁涉神情凝重,“他的精神畸形,患有重度抑郁症。” “这样的虫会杀人吗?”秦斯问。 郁涉:“不一定。他隐藏的很好,但身上还是伴随着焦虑症状,也许更想杀了别的虫之后再自杀。但迄今为止他还表现的没有轻声的念头,因为他要复仇的虫还没有死绝。” 两只虫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浓重的担忧。 “我去看看他。”秦斯说着站了起来。 “别!”郁涉拉住他,“他现在状态很不好,我已经叫虫把他看起来了。” “他看到我们带回来的那三只虫的……尸体了。” . 夜幕再一次降临,死亡的威胁如同蛛丝悬挂着的巨刃,再度笼罩在了这栋森冷的监狱碉堡之上。 从晚饭结束后,所有的犯虫就被取消了娱乐活动,勒令回房间里不得外出。 狱卒一间一间仔细检查了每一个房间,确保一百四十九只虫全部都在,门窗禁闭。 风呼啸地吹着,穿过黑暗的静寂的雪原,在石缝里挤来挤去,发出诡异的嘶鸣。 白炽灯光亮起。 顶层的监狱长办公室,秦斯与迪卡相对而坐。 “啪!”一份检验报告被丢在桌面上,秦斯翻了翻,然后把它随意地往对面推了推。 对面的雌虫阴沉得像一朵乌云,面色发黄,眼底一片青黑,他把自己裹在灰色的脏囚衣里,单单是看上一眼都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尘土与腐朽的气息。 “罗伯特也死了,今天早上,你知道吧。” 迪卡的眼珠动了动,呆滞的目光一寸寸挪到了对面穿着整洁的浅蓝色立领衬衫的雄虫身上,破天荒地做出了反应。 他咧开嘴笑了笑,随即嘴唇狠狠地向下一耷拉。 “他活该。”他冷冷道。 一股寒意从秦斯后背处升起。 他不动声色地移开那份尸检报告,直视着迪卡,“你知道些什么,告诉我。” 迪卡漠然地看了他一眼,其实说是“看”,也不大准确,其实就是朝他那个方向偏了偏头,眼神空洞,目光似乎穿过他落到其他什么地方。 那并不算是一个拒绝的姿态。 “你见到他了?”迪卡没有回答,却反问道。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只有他们两只虫。 监听室内,佐伊手指摩挲着耳麦,“谁?” 郁涉摇摇头示意他看屏幕。 办公室里秦斯默了默,坦率道,“是。” “我们既然找到了那些尸体,自然知晓了那个洞穴,还有‘清洁工’。” “而你或许不清楚我们为什么会怀疑你,除了你有问题的档案和作案动机外,还因为我们在那些尸体堆里,检测到了你的一根头发。” “如果你不是凶手的话,你又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藏尸地呢?” 迪卡静静地看了秦斯一会儿,目光专注的可怕,从他的黑发发梢滑到侧脸,那感觉像是完全变了一只虫,如果目光是实质的话,那将会是几乎把他的皮肤一寸寸剥离一般的力度。 但秦斯不为所动。 他的手指按了按那份没打开的报告,看起来胸有成竹。 迪卡的脸扭曲了一下,紧接着开口,“有意思吗?” 他的声音格外尖利,又因为长期压着嗓子而显出奇异的嘶哑。他看着秦斯,出离的愤怒,像是被过分冒犯到了一般。 “我的那些肮脏事情,你们当官的不是早就来来回回地翻了无数次了,还非得这么假惺惺地再说一遍?” “我他妈就是跟那只死了的虫睡过,所以头发沾他身上奇怪?” “……” 秦斯默默看着他,眸光闪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33页 监控室里佐伊皱眉,扭头问狱卒,“这什么意思?” 狱卒更不知道,话都不连贯了,“也,也许长官他,他自有打算吧……” “……”佐伊不说话了,也难得的没有表现出格外的暴躁。他只是垂着头,从烟盒里叼了根烟咬在嘴里。 他很多时候都慢半拍,向来跟不上秦斯的想法。秦斯也从来不会提前跟他说,他能够提供的帮助与配合他估计也是看不上眼的吧。 佐伊叼着烟使劲咬了两下,抬头看光屏上两只虫还在说话,于是转身出去了。 房间里太闷。 他沿着走廊一路检查过去,重点停在了某一楼层位于拐角处的房间。 那是迪卡之前住的房间如今里面还有三只虫。 站在门口值班的狱卒看到佐伊来了,赶紧立正行礼,刚要喊,却看见军雌冲他摆手,紧接着从他手里拿过磁卡,在房门口轻轻扫了过去。 悬挂着的扫描仪上红色的小灯闪了闪,接着悄无声息地,一扇窥视窗露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阴间人作息就是我了lt(ToT)gt ☆、真相 “你和艾瑞克来自同一个区,你们之前真的毫不相识吗?” 秦斯咄咄逼虫。 迪卡似乎没想到秦斯他们手里的档案会这样细致,在那瞬间麻木的神情中出现了一丝裂缝。 秦斯不留给他反应的时间,“那天他第一次在餐厅里找你,真的是不小心才坐到你对面的吗?” “罗伯特因为你和艾瑞克发生了冲突,我们刚要怀疑他,结果今天早上就看到了他的尸体。” “你已经疯了,迪卡。”秦斯冷冷地说,“你从最一开始就没有把他当做同伙,而只是复仇的最后一步,对吗?” “你到底为什么,一定要置他们于死地?” “我没有!”迪卡咬牙。他瘦得脱了相的脸颊凹陷进去,露出高高的颧骨。 “是他自己找死……杀了他,平白脏了我的手!” 这句话一出口,监控室里的空气瞬间凝滞。 秦斯若有所思地挑起了眉。 戴着监听耳机的军雌动作一顿,在同一时间朝着囚犯宿舍的监视窗里看过去。 房间里很暗,卢比和皮安诺躺在自己的床上,裹着监狱特有的棉被,从监视器的角度看过去如同蚕茧一般。 佐伊将右耳中的一枚耳麦摘下,然后连上面前房间里的监听设备,一阵电磁的窸窣声后,随之而来的便是一片寂静,与左耳中的训问声形成强烈的对比。 不应该啊。 军雌皱了皱眉。室友被当作嫌疑犯关了起来,为什么他们这么淡定?他一路走过来,其他的囚室里面早已经因为这件事而争吵讨论得热火朝天了,为什么这两只虫非但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还能睡得如此安心? 佐伊心头顿生疑窦。他再次调出了今天下午在秦斯的示意下找的卢比的资料,来回看了两三遍,依旧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他是个惯犯,小偷小摸多了,有一次入室盗窃被主人抓到,又在扭打之中砸到了主人的头,于是被扭送到了法庭。其实他打的那只虫伤的并不重,但人家偏偏是一只雄虫,于是根据《帝国雄虫保护法》的第一百八十三条,他被判处流放监.禁十年。 这样看来,他倒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歹徒。这所监狱里百分之八十以上都是犯了重罪的虫,这只叫卢比的虫却勉强能称得上那百分之二十。 不过,想起秦斯的话,佐伊心里也有了疙瘩。 这样没有经历过什么大事情,存在感低的要死的虫,为什么没有像其他虫一样对这类事情表现出一丁点的恐慌与愤怒? 他的情绪,都去了哪里? 佐伊的视线在房间里的两只虫身上逡巡,忽然觉得有哪里似乎不太对劲。 实在是太安静了,连翻身的动作都没有。 佐伊猛地拽掉左耳的耳机,也换成房间里的监听耳麦,然后用两只耳朵仔细地听。 依旧是一片死寂。 佐伊心里忽然升腾起一丝不详的预感。 “开门!”他冲身边的狱卒低声喝道。 不明所以的狱卒看到长官停留在这一间囚室门口良久,往里看了又听,脸色却忽地一变,吓得赶紧扫描开锁。 “砰!” 军雌大踏步进来,一只手臂扶着弹回来的门扇,另一只手在墙壁上精准地一按—— 灯刷地亮了起来。 “咕噜噜” 熟悉的声音。 像是被开门的声音惊醒了一般,床上的鼓起的被子一角动了动,一颗圆滚滚的东西,从床上滚了下来。 一直滚到距离佐伊几步远的地方,一双因为惊骇和痛苦而大睁的眼睛自下而上地看过来。 他身后的狱卒惊呼一声,马上认出了这是谁。 “皮安诺……皮安诺死了!” “……” . “你们一直都找错虫了。长官。” 迪卡面对着秦斯,露出一个堪称诡异的笑。 “有的虫杀戮是不需要理由的。哪有那么多痛苦和仇恨需要宣泄?”他咧开嘴,因为干裂而破皮的嘴唇苍白突兀,像是被剪出的一个洞。 “……是卢比。”秦斯闭了闭眼,再看向迪卡时,眼睛依旧一片清明,冷静如初。 第34页 “你是他摆出来的诱饵。” 迪卡对“诱饵”这个词似乎有些异议,但没有反驳,只是笑容消失了,狠狠地抿了抿唇。 “想听故事吗?长官。”他看向秦斯,目光在少年冷淡俊美的脸上转了转。 秦斯:“不如我来猜,你来补充,怎样?” 迪卡冷笑,“好啊。” 他们来自一个偏远的星球,一个偏远的边区。那里的虫被分为三六九等,而他们就住在最下等的地方。 迪卡和艾瑞克从小就认识,他们是一对畸形的恋虫。 因为迪卡有个秘密,他是雌虫,又不是。 “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有一群虫从很远的地方来,说要选虫做虫体改造试验。我雌父四下打听,欣喜若狂,交了一大笔钱,然后把还没分化的我送了过去做实验。” “但是所有虫都被骗了。” “他们说这个实验可以调节虫体的体内激素,转换虫的性别,成功率高达百分之九十。” 偏远肮脏的乡下,雄虫就代表着脸面和金钱。虽然那脸面薄的如纸,金钱背后沾满罪恶。 “所以实验失败了,你没有分化成雄虫。”秦斯说。 实验使得迪卡的身体发生了异变,分化迟迟不来,一直到十六岁那年,才隐隐有了分化的征兆。 然而漫长的等待之后,却没能等到想要的结果。 几乎花了毕生积蓄的雌父看着面前刚刚结束分化,却是一只雌虫幼崽的迪卡,几乎被气疯了。 然而那帮穿着白大褂,戴着严严实实口罩的科研虫早已消失在了茫茫宇宙之中,杳无音讯。 但迪卡的雌父死要面子,怎么都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幼崽是一只改造失败的雌虫。从某方面来说,他已经死了,死在了对雄虫幼崽的幻想之中。 “跟你说了多少次,你是一只高贵的雄虫,不要随随便便跟那些低贱的雌虫玩。” 雌父尖利的嗓音回想在耳中然后脖子就被狠狠掐住,羸弱的身体像一个破布袋子一般被摇晃了几下。 “……”这样的话听了太多太多,小雌虫已经麻木了。然而心里的想法却并没有因此而模糊。 他清晰而准确地知道,自己是一只雌虫。 一只普通而平庸的雌虫。 他的血液,他的器官,他体内的激素都在这样无声诉说。 他们家里没钱,但也并不算特别贫困,在这篇地方勉强算中等,不然当初也拿不出钱来做试验。 但迪卡从来没有吃饱过。因为雌父说了,雄虫就该有雄虫的样子,小口吃饭,身娇体软,弱不禁风。 “但我可不是什么雄虫。”迪卡嗤笑,“就算饿得眼冒金星,瘦骨嶙峋,骨头也是扎得慌,娇软不来,天生贱命!” 秦斯敏感地抬头,正好和他对上了视线。 迪卡的目光冷得像腊月寒冰,干涸的瞳孔里反射着毒蛇般的幽幽光芒。 “您是一只雄虫,大抵是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滋味吧。” “唯一的雌父疯疯癫癫,连你的性别都不承认,这和抹杀你的存在有什么差别?” “……”秦斯默了默,叹了口气。 “我没有雌父,更没有雄父,从小就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 他用笔头敲了敲记录本,带了点不耐地冷淡道,“继续。你来还是我来?” “……” 迪卡像是没想到秦斯会这样说,神情空白了一瞬。 秦斯“啧”了一声,直视着他,说,“后来你遇到了艾瑞克,你们成了恋虫。但因为某种原因,他发现了你的秘密。” “……是。”迪卡垂头,慢慢说,“他从一开始就以为我是雄虫。不止是他,我们那儿所以的虫都以为我是一只雄虫。” “他对我很好,什么都让着我。我也特别,特别,特别喜欢他。这种喜欢就连我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因为他对我好,还是因为当初那个失败实验在我体内留下了过量的糟糕的雄性激素。” “真奇怪。我一直讨厌别的虫用对待雄虫的方式对待我,因为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到底是只什么东西。但那是我第一次庆幸自己在外面有这样一个身份,否则他一定不会注意到我。” “但是后来,有一天晚上,他发情期到了,他求我帮他。可是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扯掉了我的衣服,抹掉了我身上画着的假虫纹,发现了我的身份。” “我是一只不雌不雄的怪物。” 迪卡惨笑一声慢慢地将十根手指插进了乱糟糟的头发里,眼睛里的光芒一点点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浓得像墨一般的怨毒。 “我从来没有想到,他会将这件事当做谈资传遍整个星球,我更没想到,他会联合其他那么多虫一起把我拖到荒山野岭打骂羞辱。” “曾经我以为我对他已经够了解了,我以为我们之间是有感情的,而不是单单的被激素吸引。” 迪卡的笑容有些扭曲,他的牙齿发出“咯咯”的摩擦声。 “你不是问我后来在餐厅里见到他后对他说了什么吗?我告诉你。” 他的声音轻如耳语,却带着彻骨的恨意。 “我说,滚,不要在我面前再出现,否则一定剥你的皮,吃你的肉。明白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副本快结束啦! 鞠躬! 第35页 ☆、推论 又下雪了。 黎明破晓,大片大片的雪簌簌而落,压在地上成为厚实的冰壳,而夜色依旧很沉,如同化不开醒不来的梦魇。 “根据死亡时间的判断,他有着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在你发现第四个受害者时,我正在跟他在审讯室里对坐着喝茶。” “……” “药粉的确是他的,他当时就是因为非法制药和贩卖迷幻类药品入的狱。剩余的一点药粉已经拿去化验了,大概率跟死者生物检材中的相契合。” “但是还有一点说不通,他跟卢比的关系到底是怎样。根据刚刚的情况,最起码,最后一只虫,不是迪卡动的手。” “其他的呢?”佐伊问。 “……”秦斯一侧眉梢扬起,冷冷道,“不一定。” “即便不是主谋,也有可能是帮凶。” 卢比逃跑了。 就在佐伊掀开房间里尸体裹着的被子时,阳台上忽然传来“哗啦”一声。 卢比打碎了玻璃窗,翻身从二楼跃下,在碉堡前打了个滚,随即朝着一个方向逃跑。 佐伊在疯狂弥漫的血腥气里冲到了阳台边上。卢比跑的并不算特别快,佐伊第一反应是像他一样跳下去追上他,手按到了阳台的边缘,一撑就要往下跳。 但当他的目光触及到浓墨般的夜色时,寒风穿过破洞的窗子劈头盖脸砸来,他一个激灵后缓过了劲。 跳什么跳。 会没命的。 他又不是秦斯,他如今的身体素质甚至比不上一个普通的士兵。 他慢慢地从阳台上退了回来,转身看到了站在他背后的几只闻声而来的狱卒。 “通知在外围站岗的士兵,杀虫犯潜逃。”他顿了顿,望向外面的目光平静中酝酿着一些看不懂的情绪。 “拦住他。” 随后他大步往回走,经过。原先卢比的床时,伸手大力掀开鼓鼓囊囊的被褥。 里面是一团破衣烂衫。 . “是我的错,让他给逃了。” 军雌一向骄傲的头微微垂着,看起来有些蔫蔫的模样。 “不是你的错,我们都大意了,之前一直忽视了这只虫。” “如果我没有打草惊蛇,或者再多注意一些他的动向,哪怕我在早一些时间赶过去,也许最后一个受害者就不会出现。” “不必自责。” “我没有自责,只是在阐述事实。” “其实……” “事实就是我间接造成了如今的局面,四具尸体,杀虫犯却在我眼前逃走了。” “但是……” “没有但是,我不会给自己找借口,我该承担的责任我会承担。” “……” “你现在肯定特别开心是吧?一向压迫你的上司终于出了事儿,你自由了,你证明了自己,我没有脸再说你什么了。” “……你够了。” “再见吧。这件事了结后你就离开吧。让我一只虫在耻辱中静悄悄地死去,从此……” “够了闭嘴!” 鸦雀无声。 秦斯额角青筋直跳,他伸手按了按太阳穴,深呼吸了一下,这才恢复了原本的音调。 坐在他对面的红发军雌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脸上夸张的懊悔自责还没有褪去,但那嘴角自始至终一直挂着的狡黠的弧度却出卖了他的内心。 “……这种恶劣的天气和环境,没有建筑物,防护服,营养补给品和火源,不出三天他就会死去。” 秦斯抿了抿嘴唇,拿过一旁的水杯,喝了口水。 佐伊盯着少年略显苍白的唇瓣,看着它因为沾了水而稍稍红润了些,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目光像被烫了一下,马上欲盖弥彰地挪开,然后又忍不住,一边觉得怪异,一边又一眼一眼地瞄,瞄着瞄着,唇角翘起的弧度更大了些。 “想开点起码我们找到了凶手,以后不会再发生凶案了。”郁涉刷刷刷地在光屏上整理着资料,头也不抬地说。 “剩下的就是有关迪卡的心理分析了。说来也怪,他都已经睡了两天了,还没醒?” 秦斯:“没醒。” 那天迪卡说完那句话,整只虫的情况都不对劲了,像被附体了一般,陷入了疯癫状况,还想杀了秦斯。 然后就被秦斯一手刀劈到了后脖颈,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这是患有精神疾病的虫常见的反应。”郁涉说,“不用担心……随便问一句,你没直接把虫砍休克吧?” 秦斯竖起手指,“半天。” “啊?” 少年不耐,“一般虫半天就醒了。六小时前后误差五分钟左右。” “……”病床边站着的两只虫的目光瞬间变得充满敬畏。 这是砍了多少虫之后才能把握出如此精准的量啊。 不过兴许是被某虫的霉运传染,秦斯的“半天的量”硬生生撑到了如今两天还没醒。 “笃笃” 门被敲响了。 阿里木探出了个脑袋,目光在里面逡巡了一圈。 “长,长官。”他冲秦斯小声喊道。 “找,找到卢比的详细资料了。” 照片上的虫相貌平庸,中等身量,属于丢到虫堆里找不到的那种。 的确是卢比。 “如果说凶手是患有重大精神疾病的迪卡的话还说的通,但要是卢比 他又是因为什么?难不成他也跟死去的虫有什么恩怨?” 第36页 红发的军雌摩挲着下巴,将四名死者的照片和身份一一摆好,然后托着下巴坐到了秦斯对面。 四张照片分别是花臂大哥艾瑞克,一名普普通通的前外科医生,然后是狱霸罗伯特,最后是迪卡和卢比的室友皮安诺。 猛地看上去,他们好像没有丝毫关联,除了艾瑞克和罗伯特身上还有那么几分嚣张跋扈的气势比较像一些,其余两只虫都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角色。 难道说有关被害者的选定完全是随即的,没有什么规律所言? 可是这样的话又该如何解释第一个死去的虫艾瑞克跟迪卡之间的渊源? 秦斯修长白皙的手指掠过光屏,顿住了。 不对,一定是有什么地方被他们给忽视掉了。 杀虫,割喉,头颅,无头尸首,山洞,大雪冰封,清洁工,兽语…… 秦斯双眼一睁,眸中寒光凛然。 “……据说这里曾经作为一个实验基地,进行过很多帝国法律不被允许的虫体实验……” “……当时兴起了虫体研究与基因改造的思潮,我们这些监狱为实验提供‘科研原材料’,实验失败的废物就丢在山洞里处理掉,为此他们养了一批智力低下的星球土著,专门用来食用并净化尸体的残骸……” “……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有一群虫从很远的地方来,说要选虫做虫体改造实验……” “……所以实验失败了,你没有分化成雄虫……” 边境星球,神秘的科研虫,封锁内容的科研实验。 不,还不够。 秦斯闭了闭眼,凝神。他的思绪飞快向前追溯,他忽然想起半年前他重生之后第一次睁开眼,望着那建设在密林深处地表之下的银白色基地。 他模糊地记得自己好像问过那只总是温文儒雅地笑着的虫,为什么森林里会有一栋这样的建筑,他是怎么回答的呢? 他说之前有一段时间为了开展科研实验,这里被斥巨资建造了隐秘的基地,但后来因为一些原因没办法继续进行,所以很快就废弃掉了。 又是科研基地,又是虫体实验。 “喂!你怎么了?” 郁涉的声音把秦斯从沉思中唤醒。 秦斯茫然地瞪大了眼,随即眉毛狠狠地一皱——太阳穴不知为何开始隐隐作痛,连带着很多东西都开始模糊了起来。 “……我没事。”秦斯按了按额角,平复了一下,从旁边抽出一张纸,把自己的猜想讲了出来。 “如果说我们从一开始的方向就是错误的,杀虫犯的目标根本就不在于情感瓜葛,他从头到尾都是为了完成某只虫或者是某个组织下达给他的任务,从而隐瞒某段过往的真相呢。” “你是说……” 秦斯唇角微微上扬,锋利而没有一丝温度。 “他清理掉尸首压根就不是为了营造什么恐怖氛围,也不是为了挑衅,他只是为了掩盖所有虫的虫体特征,防止我们发现他杀虫的规律罢了。” “那照你这么说,这四只虫很有可能是当时科研实验的知情者,甚至还有可能是亲身参与者。” “是。”秦斯说,“而作为一名杀手,他不可能被详细地科普每一只虫的经历,辨别到底哪一只虫是被改造过的,哪一只虫是正常的,他只会像机器一般执行任务,所以为防万一,他不得不利用之前的山洞和依旧存活的‘清洁工’系统来完成尸体的处理。” “至于将头颅摆放出那样的位置……” 秦斯忽然住了嘴。 其余几只虫正听得入神,冷不防停了,均一脸茫然地回望他。 秦斯垂眼,继续淡淡道,“或许是他的只虫习惯,也有可能是为了挑衅——谁知道呢。” 对面,眉眼凌厉的军雌抬头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皮安诺的尸体还在,我们可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阿里木在一旁听了半天,总算是意识到了尸体是关键,于是小心翼翼地建议。 佐伊横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没说话。 秦斯接口,“早在发现时已经送去检查了,但距离出结果还有一段时间。” “结果没出来,我们现在讨论的都还只是猜测。” “噢……等等,我们刚刚是在说知道当年实验真相的虫都是杀虫犯的目标对吧,那为什么迪卡还活着?他他他他不应该是最主要的目标吗?” 房间里一片寂静。 半晌后,佐伊幽幽地笑了。 青年笔直高挺的鼻梁被灯光打下阴影,将眼睛笼罩在黑暗里因此显得面容几分阴郁几分邪气。 他喟叹了一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转向秦斯,问:“你们杀手界是不是有条不成文的规定,完不成任务就要自戮?” 秦斯漂亮的黑眸里没有一丝波纹,就那么静静地跟他对视,“是。” “所以……”佐伊眨了眨眼,浓密的金色睫毛在眼底的黑暗中晃动出碎金般的精光,“他原本最有把握杀掉的虫反而没被他杀死,到现在都活的好好的,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他爱上了他?” “……” 一阵令虫窒息的沉默之后,军雌少尉再度看向阿里木的目光就由之前的种种不顺眼变为了深深的怜悯与同情。 “所以说还是少看一些狗血无脑的小说比较好一些吧。” 第37页 他卷起手中的资料敲在阿里木的脑袋上,推了推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戴上的一副金丝边眼镜,不客气道,“现在的迪卡已经不是之前的虫了,而且根据他跟卢比的接触时间和提及对方的语言神态来分析判断,两只虫应该并不怎么熟悉,更何况,他用迪卡带来的药剂实施犯罪,不就是想把我们的视线引到迪卡身上么?你管着叫爱?” “他这样违背职业操守爱上自己的任务对象的几率还没有你们秦长官忽然跟我告白的几率高呢。” 秦斯:“……” 阿里木:“……” 郁涉“噗嗤”一声笑了。 秦斯冷冷地抬眼,目光简直能杀虫。 军雌“嘶”了一声,身子一抖,耸了耸肩,继续歪倒在座椅里。 “那么基本上排除了感情因素,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 “他想把最重要的猎物,采取一种最独特的手法,留到最后杀。” 少年冷冽的声线和军雌玩世不恭的音调混在一起,几乎是同时说出了这句话。 与此同时,几墙之隔的戒备森严的休息室,床上躺着的瘦骨嶙峋的雌虫,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睁开了眼。 眼底一片混沌,如同白茫茫的雪暴。 作者有话要说:  好几天没更了对不起我有罪QAQ呜呜呜因为要交的论文实在是太多了,但是有看留言!看到真的好有动力!太爱你们了OWO 鞠躬!挨个啾咪一口\^O^/感谢在20201223 10:20:25~20201228 21: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微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过来 “如果我是卢比的话,潜伏在监狱里足足三个月的时间,一直没有动手,直到不久前,才第一次挥下屠刀。这种情况绝不可能仅仅是为了摸清楚具体状况,一定还有什么更深层次的原因在影响他的计划。” “纠结这个没有任何意义。” 监狱长长的走廊里,秦斯披着熹微的晨光,坐在窗台上,背后是碉堡外空旷明净,却又潜藏着无限杀机的茫茫雪原。 他那张玉石雕琢般的脸依旧严肃而冷凝,眼底却难得地漫上了一层薄薄的倦色,只有细看才能看出来。 “那照你说的,我们在这里守株待兔就有意义了?”军雌斜斜地靠在对面的墙壁上,语气没有什么起伏。 空气凝滞,两只虫对视着,都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 时间回到两个小时前,当他们接到消息说迪卡的病房里发出什么异样的声音后,二话没说就赶了过去,开门后就看到穿着空空荡荡的病号服的迪卡,瘦骨嶙峋,趴在阳台上,半个身子已经探出了窗户。 冷风呼呼地灌进来,如同地狱恶魔的呼嚎。 迪卡打算自杀,这是卢比留下的最后一步棋。 他准确地把握了迪卡的心理,算准了他将会在什么时刻崩溃。 “看着他们在自己面前死去,感觉怎么样?” “痛快吗?刺激吗?你是不是也想上去补一刀?” “夜晚的风冷吧?冻到骨髓里了吧?” “你看着他们朝你伸出手,匍匐在地上痛苦地扭动着,血流了一地,融化了冰雪……” “还带着温度。” “而你只觉得肮脏。” 最先被行刑的是艾瑞克,他在深夜自己走出了房间,想要按照匿名的指示再见迪卡一面,希望他能保守当年的秘密。 没有虫知道他是想去忏悔道歉还是用下三滥的手段威胁强迫,因为他压根就没有见到迪卡。 卢比轻松把虫放倒,在空旷而寂寞的雪原割喉放血,品尝着被行刑者残留在空气里的恐惧。 死亡在等待天亮。 然而在某个雪丘后,却藏着另外一双眼。 迪卡目睹了艾瑞克的死亡,却学会在残忍的死亡中找寻到新的快乐。 卢比对他招了招手,他就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瞳孔深处是被麻木层层隐藏的兴奋,难以自制。 他不知道卢比为什么要杀虫,但看他杀虫是一种享受,他这样认为。 每次卢比偷偷拿他的药剂时,他都会准时醒来,像一只漂泊无依的幽灵一般跟着他。他从来不发出任何声音,从来不对他关于杀死某只虫的行为表现出异议。 卢比也默许了他的跟从,任由他观看自己的表演。 他看着他杀死了艾瑞克,杀死了那个医生,杀死了罗伯特,最后屠刀落在了最后一只虫身上,皮安诺。 这些虫他都不喜欢,看着他们死从来都无所谓。 虫的确不是他杀的,但在某种程度上,他是精神上的纵容者,是每一次都用沉默来为卢比摇旗呐喊。 他甚至想过,要是卢比杀完了他想杀的虫,最后可以杀了他。在他再次看到那个许多年没有见过,已经变得几乎面目全非了的所谓初恋后,他觉得自己的虫生也是时候终结了。 畸形的身体构造和早年失败的科研实验大大算短了他的寿命,将来他大概率会以高于常虫数倍的速度迅速苍老腐败,死在这所终年弥漫着恶心气息的监狱。 他是该感谢卢比的,感谢他给自己苟延残喘的生命最后带来了一场“盛宴”,感谢他杀了那只虫,尽管不是为了他,也算是给他报了仇。 第38页 虽然……他已经没有精力去在意这些了。 就连痛恨,也是需要资本的。 …… “他已经把自己封闭起来了,估计是昨天晚上卢比自己逃走这件事给他带来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虽然他自己不承认,但隐约还是会有‘被抛弃’的感觉。” 郁涉的声音温和如同水波,一层层荡漾开来。 他面前坐着被束缚带绑着的迪卡,这只雌虫全身上下都弥漫着死气沉沉,比起秦斯第一次注意到他时还要更加麻木一些 ,整只虫的灵魂都像是从身体里剥离了出去。 “那个杀虫犯真的还会回来吗?”阿里木站在迪卡后面,一边时刻防备着,一边小声嘀咕。 “杀了那么多虫,回来死定了。” “他在外面也活不了。”郁涉淡淡道,“你忘了外面的环境又多恶劣了?这两天要到寒潮频发的季节,他在外面如果没有虫接应的话,活不过三天。哦不对。” 穿着白大褂,手里举着一管注射针剂的俊美雄虫看了眼窗外暴风雪间歇的短暂安宁,目光又落到墙上的钟表上,唇角一勾,“他身上还有伤,用不了三天,他或者他的尸体,一定会出现。” 他明白秦斯的意思,甚至比佐伊,比任何虫都要理解。他们才是一类虫。 秦斯说话有顾忌,往往懒得言明,但他自己清楚。既然之前四只虫死的那么有仪式感,那么最后的迪卡,也一定逃不出去。 迪卡说他第一次看到卢比杀虫是侥幸跟踪没被发现的结果,但真的是一开始没发现么? 每一个连环杀手都是半个心理学家。 熟悉又陌生的虫被迫以这样残忍的方式迎接死亡,这样的场景,一定经常出现在迪卡之后的梦境里吧。谁知道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究竟是什么呢? 这些他当然不会说出来,诸多心思都化为了唇边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 不过虽然他话说的轻松,阿里木的后背却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隐隐约约知道他们现在是在用“迪卡还没死”这件事来引诱卢比回来继续执行任务。但他们怎么能够肯定卢比一定会回来呢?就算是冻死在外面,也比被严苛的法律判处之后执行死刑要好得多啊,卢比肯定也是这样认为的,不然之前也不会跳窗逃走…… 这只小雌虫最近经历了大喜大悲,先是撞见了第一个受害者,被吓的魂飞天外,又因祸得福被秦斯看上了做个跑腿的,然而本能的还是对这种事情存在一定的抵触心理,潜意识里还觉得只要自己不刨根问底,真相就不会向着那种危险而可怖的方向延伸。 所以他不明白,但也不好意思问,只好沉默着帮那个好看的心理医生按着迪卡的脖颈,看他动作优雅地把混合了舒缓剂的营养液缓缓注射进去。 一墙之隔的走廊。 沉默的气氛还在蔓延,空气像是凝固成了玻璃,一触即碎。 “你怀疑我?” “因为你有所隐瞒。”佐伊毫不避讳。 他一直隐藏起来的怒气在碧色的瞳孔里翻滚,但除了愤怒似乎还有一些别的什么情绪,一尾游鱼一般在里面游弋。 是伤心吗?秦斯脑海里模糊地划过这个念头,一闪即逝。 不对,怎么可能!更何况,相比起来那么任性蛮横的军雌出现不正常情绪,更不对劲的是自己吧。 自己居然在用之前的微表情识别知识和心理学相关内容在分析佐伊的内心想法。 他疯了吗? 而在这时,佐伊再次开口,“你还记得你先前已经说过了杀虫犯的意图并不在于挑衅,按照这个说法,那个头颅的摆放才显得更有深意,而你却刻意忽视这一点。”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秦斯冷冷道,“你把我想的太万能了。我只是不想继续纠结于这个问题罢了。” “不。等我说完。”佐伊打断他,他已经平静了下来,但显然还是没打算放过这件事。 “你之前是什么身份,你我心知肚明。我以前在战场上时,偶尔休战,主帅的营帐附近有很多前赴后继的杀手,有的素质堪忧,而有的,则有着良好的纪律要求。” “而其中,在执行某一类要求比较高,或者内容比较特殊的要求时,会用某一种方法让任务发布者进行‘见证’。这个见证方式各种各样,有的会拍照,有的录视频,而在这里,由于信号被阻隔,所以他们采取了另外一种更加冒险的方式。” 佐伊盯着秦斯按在窗棂上的手指看,然后慢慢说道,“也许我们可以更冒险地猜测一下,那个预谋者,也就是给他发布信息的虫,说不定就在……” “我们身边呢。” 军雌说最后一句话时,已经走到了秦斯跟前,微微抬头仰视着他,目光也顺着秦斯的手臂到了他的侧脸,光从少年身后投射过来,侧脸连同长睫的线条都纤毫毕现。 他们之间挨的很近,呼吸打在彼此的脸上,一片冰凉。 “……” 秦斯没看他。 少年慢慢坐直了身体,伸出手推开佐伊,从窗台上下来。这个简单的动作让他被黑色制服裤子包裹着的两条腿显得格外笔直修长。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从佐伊身边经过,擦肩而过的当口,佐伊什么都没说,也没有动作,一直走到房间门口,推门走了进去。 第39页 他的身影一消失在佐伊视野之中,军雌原本高挑挺拔的身形顿时委顿了下来。他揉了揉自己的后脖颈,垂下了目光,盯着自己的皮质军靴上一小块污渍。 他刚刚在做什么? 他在怀疑秦斯跟这件事有着异乎寻常的牵连。 然后呢?如果是真的呢?他会怎么做? 思绪纠结成乱麻,佐伊只觉得脑壳一阵阵的疼。 然而没过两分钟,视野里忽然出现了另一双脚。 佐伊愕然抬头,只见秦斯一脸寒气,不知何时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此时正站在他的跟前。 佐伊:“……” 他刚发出一个表示疑惑的音节,紧接着就眼睁睁地看着秦斯伸手抓住他的领口,把他往自己身前拉了拉。 佐伊:“……”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抓皱的制服领口和扣在上面的看似纤细白嫩实则力道足以在瞬间捏碎自己颈骨的手指,喉结上下滑动了两下。 “过来。”秦斯丢下这句话,就改为抓着他的手臂,半强制性地带着他往角落的卫生间走。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好!提前祝宝贝元旦快乐! 鞠躬jpg. ☆、博弈 “你干什么?” “你犯什么病了?” “你你你现在杀我算谋害上司,就算那个医生也保不了你!” “嘶——” “砰”地一声,佐伊被秦斯一路拖到了卫生间,甩上了门。 佐伊揉了揉胳膊,秦斯抱臂站在他对面。 “我之前确实杀过虫,躲到这里也是因为被缉拿,所以你应该明白,这种事情对我来说算不了什么。” 少年音质清冽,说话语气很轻。 “你也没必要这样怀疑我做了什么。真的。” 佐伊张了张口,没发出声音。 这个模样的秦斯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以至于他在听到这个不算解释的解释是整只虫都想是踩到了云朵上,软飘飘的。 “你,你什么意思?”他努力了半晌,才说出口。 “没什么意思。”秦斯歪了歪头,说,“难道你刚刚说的话的意思,不是怀疑我跟这件事有牵扯吗?” 这话说完,他没等佐伊条件反射地反驳,就紧接着自言自语一般道,“不过没关系,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也会怀疑。” “本来嘛,这里之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都是在我来之后才发生的。我的身份可疑,来历成谜,还具有一定的危险性,之前的职业也……不怎么能摆到台面上说。” 秦斯一条一条掰着手指头,松散地说,“跟你第一次见面就差点把你脖子给拧断,之后又威胁你送我回帝都,怎么看都不是好虫对吧?” “其实有时候我也挺奇怪的,为什么你后来没有直接杀了我,反而还一直留我留到阿涉他们来接我走。你别告诉我你没发现我跟阿涉认识。” “我要是你,早在那天我说完交易要求之后,就找机会把我给杀了。”秦斯眯起眼,轻声说。 “我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到,你不愿意杀我。” 秦斯黑色的额发落下,遮住一半眉眼,眸色在阴影中微微闪烁,这让他此时挑眉看过来,仿佛洞悉一切的的神情有了几分荒唐的魅惑。 “是怕没有得到我的口供就杀了我,将来会被惩罚吗?” “不是。”佐伊脱口而出。那一刻他其实是有些话害怕秦斯反问他那究竟是因为什么,但所幸秦斯并没有。因为什么对于他来说也不重要。 或者说,没那么重要。 “我猜也不是,你应该是没有什么不敢做的。”秦斯点了点头,神色依旧是平静的,没有丝毫因为猜测得到了证实而变化的倾向。 他的心脏“咚咚”地撞击着胸腔。难道他发现了自己的心思? “你不仅不杀我,还真的答应了我的要求,一直到今天,你都对我表现出对待别的虫异乎寻常的耐心与毅力。” 秦斯和佐伊对视,看着后者渐渐深沉的眸色,毫不留情地继续说下去。 “在发现并根据自己的评判标准认定我在撒谎之后,你没有在所有虫面前说出来,但却在单独面对我时表现出异常的偏执和愤怒,这让我有所不解。” “……” 佐伊仓皇地闭了闭眼。 他一瞬间觉得自己内心的秘密就要被掀开了,所有防线就要被攻破,他可笑的尊严将在这只雄虫面前彻底粉碎。 不过这样也好,这样就解脱了。他一边提心吊胆,一边却又忍不住祈祷秦斯快些结束这一场单方面的“行刑”。 至此,他早已将对眼前虫的所有怀疑抛抛诸于脑后。满心满脑都是—— 他会是什么反应,他会说什么?他会……怎样看待这份感情? 自己如此低贱,他会有那么一丁点,特殊的情感留给自己么? 所谓爱恋,便是从卑微的尘土中生出最洁净的花。 佐伊的手指握成拳,准备迎接最后的宣判。然而等了半晌,秦斯却没了动静。 他睁开眼,看到少年若有所思地垂头盯着自己的手指,然后就听他说,“所以我觉得这样对你不公。” 佐伊:“……” 正常虫不是应该在这时候察觉到自己的特殊性从而洞悉对方的情感吗?即便是完全没有那方面的经验,也应该顺带问一句“为什么”么? 第40页 这种替对方抱不平,决定用坦白来补偿的说法是从哪里来的啊喂! “所以你想知道什么尽可以问我,我会告诉你。你不信也没关系,只是这件事就快要结束了,我不想在走之前再让你花费不必要的精力在一条压根就走不通的道路上。” 压根就走不通的……道路吗? 他是在暗示什么? 佐伊心脏漏跳了一拍,然后才迟钝地抓住重点,提高声音,“你要走了?” 秦斯毫不避讳,“是。”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时隔多年后他们才开始灭口,他又为什么会重生在这里,究竟是巧合还是被什么虫设计着一步步踏在陷阱之上? 最近这件事让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感觉,虚空之中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巨大齿轮在缓缓挪动,在他重生之后睁开眼的那瞬间,启动了。 而目前他的线索实在有限,那伙杀手最大可能是来源于帝都。无论怎样,他都得去帝都一趟。 “……”佐伊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笑了笑,只是这个笑莫名有些古怪,又带了点锋利的意味,“什么时候?” 秦斯想了想,“等到卢比最后的结果出现吧,是死是活,能不能抓到,我都得有个数。” “好。”佐伊点头,“我跟你一起。” “……”这下换成秦斯惊奇了,他回看佐伊,目光里是满满的疑惑,“你也要去?” 少尉神色一僵,瞬间明白了什么。 他抬头定定地看着秦斯,“你打算自己去。” 秦斯有些头疼,“这本来就是我自己的事情。” “你自己的事情……”佐伊苦笑了一声,“你觉得这件牵扯到首都科研实验的恶性杀虫事件是你自己的事情?还是说,你指的是另外的事情?” 明明刚刚还说一切都会告诉他…… 秦斯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太好,他想了想,伸出手掌摊开在佐伊面前,道,“我记得你曾经问过我,我的手指是怎么回事。” 佐伊:“是。” 秦斯:“你现在还想知道吗?” 佐伊盯着他的手指,默认了。 秦斯勾了勾唇角,五指握拳,又张开,然后五道寒芒一闪,从他每一根手指的第二关节处,赫然生长出森白的骨刺,在眨眼间就化为了幽幽光刃! 即便是第二次见到,即便内心深处知道面前的少年不会轻易伤害自己,但佐伊还是因为眼前的景象心中一凛。 虫族早就在千百年的进化史中逐渐舍弃了异肢,同时也相对地舍弃了力量。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对过往的厌弃,相反,许多虫族都对象征着虫族身份的某些特征有着部分执念。 比如说虫族百年一见的虫翼,再比如说眼前少年五指上如同雕琢出的锋利的花朵一般,兼具美感和杀伤力的光刃,都同样是是堪称圣洁的存在。 “这是虫体实验改造的产物。”秦斯静静地端详着自己手指间的光刃,似乎在观察和评估着他的锋利程度,“你知道它代表着什么么?” “什么?” 秦斯似乎笑了笑,又似乎没有。 他说,“代表着我其实跟迪卡,跟那些被杀死的,割掉头颅的虫一样,是不正当的科研实验遗留下来的产物,也是应该被消灭的东西。” “他们或许不知道我的存在,又或许是短暂的遗忘,总之,既然察觉到了他们有着这样的念头,又没有办法完全搞清楚他们的目的,只有主动暴露在他们的视野里,才能博得一线生机。” 佐伊蹙了蹙眉,看神色应该是在判断秦斯说的话的真伪和可信程度,但是鉴于秦斯从一开始就撒谎像喝水一样淡定,他的眼睛里很明显不相信的成分更多一些。 他默了默,这沉默仿佛一个世纪之久,无声得近乎诡异,过了许久才忽然开口。 “可是,我不相信你了。” 军雌的音调平稳冷静,“你说要我相信你,承诺回答我的所以问题,但却总是用一些听起来可信度并不是那么高的事情来搪塞我……” “我没有!”秦斯打断他。 然而下一秒,佐伊并没有停,他像是憋了很久一般,继续一股脑说下去。 “你擅长推理,喜欢分析,所以说你这样撒谎……” “是因为知道我一直以来对你的心思,所以肆无忌惮……是吗?” “……” 什,什么? 佐伊的话没有任何起伏,平淡的就像是在说“啊今天的天气真是难得的好哇我们一起去吃饭吧”一样,好像是在真真正正地疑惑着,只是寻求一个答案。然而背后的意思却远不止如此。 秦斯的脑子噼里啪啦断了电,神情出现了一丝难得的茫然。 等等,这道题,似乎有些超纲了。 然而就在秦斯茫然呆滞的片刻,佐伊还没有罢休。军雌靠了过来,狭长的具有混血异域质感的眼眸一眨不眨地逼近。 “不过……撒谎和自欺欺虫真的不是一个好习惯。” “我来帮您……改改吧。” 作者有话要说:  秦斯:你要做什么?你别过来啊……唔 全文完(doge) 感谢【少年自封君子】 10瓶营养液,喝饱了又有动力码字啦! 鞠躬! ☆、告白 从很小的时候,秦斯就发觉了自己的不同。 第41页 他在任何虫面前都不曾有过紧张,激动,欢欣,愉悦或诸如此类的感受,从来没有一只虫能够牵动他的情绪。包括那些被表白的时候。 直至如今,他还能清晰地记起那天的每一个细节。 那是一个晴朗的早晨,尚且年幼的他站在一盆盛开的玫瑰花前。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风穿过半开的窗叶抚弄着墨绿的枝叶和丝绒般柔软的花瓣,把甜蜜的气息送到鼻端。 十七岁的少年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按住了那朵花,指尖的触感让虫不由自主地变的温和,秦斯垂着眼,面无表情地思索着半个小时后要去做的各项身体测验。 “请,请问,您,您能送我一枝玫瑰吗?” 声音小小的,因为紧张还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秦斯转身,看到了一只年纪很轻的雌虫。 那雌虫年纪看起来着实不大,因为紧张而微微冒汗的鼻尖上挂着一副大大的眼镜,镜片让他的眼睛看得不是很清楚。 脸颊微红,心率明显加快,伴随着说话间不自觉的小口喘息和颤抖……这是因为不好意思还是别的什么? 秦斯打量着眼前的虫,没说话。 其实他在这只虫出现在走廊上时就已经察觉到他的气息了,只不过因为他一直没靠近,就没在意。 这对于普通的虫来说是压根就不可能的事情,但对秦斯来说却是最基本的生理反应了。作为迄今为止的唯一一个特级实验体,他的五感早就已经敏感到了常虫无法想象的地步。 小雌虫觉察到了他自上而下的淡漠的寡淡如水的目光,瞬间更紧张了,连攥住衣摆的手指都开始轻微颤抖。 秦斯注意到他身上虽然没有穿科研虫的白大褂,但外套下露出的领子很明显是内部的制式衬衫的领子,窄窄的,边缘印着一个小小的绿色的科研所Loge。 “可以。”秦斯收回视线,同时抽回手,索然无味道,“你自己摘吧。” “……”小雌虫有片刻的怔愣,随即抖得更厉害了。他嗫嚅着说了声“谢谢”,那声音不比猫叫大多少,然后慢慢地朝那盆沐浴在阳光下的红色玫瑰花伸出手。 不知道是不是过于紧张而导致的肌肉痉挛,还是什么别的缘故,小雌虫在小心翼翼地弯折花茎时突然发出一声惊呼,玫瑰花锋利的尖刺划破了他的指肚,鲜红的血立刻涌了出来,染湿了碧绿的叶,洇进了花底的泥土里。 秦斯原本正打算走,却听到背后一声小小的尖叫。他回过头,看到刚刚那只小雌虫正捂着手指。 他皱了皱眉,越过那只雌虫,伸出手干脆利落地捏住了玫瑰花长而细的茎。 玫瑰花簌簌抖动着,龇牙咧嘴,面目凶狠,锋利的尖刺错位,被它拼命挥舞着朝少年白皙漂亮如图羊脂玉一般的手指刺去。 但少年眼睛眨都没眨,一旁的小雌虫甚至没有看清楚他的动作,眨眼间,那朵玫瑰花就已经被折了下来。 假如说将那一刻秦斯的动作录下来进行慢放的话就会发现,用“折”这个词来描绘他的一连串动作似乎并不恰当。 少年在用拇指和食指轻柔却又不容置疑地按住玫瑰花茎的同时,中指已经向后略微扬起,和其余几根手指形成了三十度的夹角,紧接着干净利落地挥下。一道微弱的银光闪过,穿透细薄的花茎,眨眼间已经如同切割机一般将它斩落。 这样的“小动作”在秦斯的生活中常见得不能再常见,如同他的试验员说的那样,他已经将自己的异能完全地融合进了灵魂,能够随心所欲地操纵所有能力。 “不好意思。”他将花递给小雌虫,淡淡道,“它经过了基因改造,有一定攻击性。” “不过现在没事了。” “……”小雌虫呆呆地仰面看着秦斯,脸颊一下子更红了。 “谢,谢谢!”他嗫嚅道,却并没有走。 “您在这里……做什么呢?”他朝秦斯不易察觉地靠近两步,眼底有着明显的小心翼翼和敬畏,像一层碎冰一样浅浅浮动着。 “……”秦斯不解,“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小雌虫似乎一下子感觉到了过度的羞惭。他的手指在玫瑰花上攥的更紧了。 时钟啪嗒啪嗒走过半点,秦斯该去做测验了。 他礼貌地冲面前的小雌虫点了点头,就要转身走。 没走几步,背后的小雌虫喊道,“我,我是来向您表白的!” 他的声音有一点稚嫩的哭腔,几乎不成调。 “我喜欢您,您能考虑和我在一起吗?” “我喜欢您!” 秦斯:“……” 他有些厌烦地转头,平静地反问,“可是,你是谁呢?” “……”小雌虫见他回应,愣了愣,随即像受到了莫大的鼓励一般,介绍自己,“我,我是来科研所实习的诺克蒂斯医学与生理学院的学生,我叫……” “你在这里这么久了,难道他们没有告诉过你,我是个怪物?” 秦斯突然打断他的话,压根没有让那个名字说出口。 小雌虫激动道,“我不相信!您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他们说的那样!” “我关注您好久了,您一直谦逊温和,从来不乱发脾气,也从不轻视我们……” “您压根就不是怪物!” 秦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没有一丝波澜,阳光在他半张俊秀立体的脸上镀了一层柔和的暖色。 第42页 他丝毫不加以掩饰地打量着面前的小雌虫,就在小雌虫以为他会稍微松口时,他开了口。 “我不喜欢你,也不会喜欢你。” “不仅如此,我不会喜欢任何虫,更不会爱上谁。” 他冷冷地吐出这句话,然后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少年挺拔孤傲的背影就那么消失在了走廊拐角,干脆利落,不给身后的虫留下一丝一毫的幻想。 …… 冰冷柔软的触感还停留在唇上。 亲吻一朵玫瑰花会是什么感受?秦斯想起了那朵红玫瑰丝绸般的触感和那个晴朗的日子。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军雌的气息却已经离开了。 这个吻一触即分,并不深入,似乎只是单纯地嘴唇相贴了一两秒,确认一些事情罢了。 一片沉默。 隐蔽而狭小的空间里陷入一种诡异莫名的静寂。 “……好了,你现在已经都知道了。” 面前的红发军雌再也没有往日的倨傲跳脱,他就像是脱掉了什么外衣,那些夸张的神态和锋利的棱角都潮水一般从他身上退去,疲倦和些许的惶恐一点点浮了上来。 他苦笑着将手放进口袋,靠在墙边,闷声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你说要离开,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明明我们之间并没有很深的交集,你也……并不喜欢我。” 虽然事实或许正是如此,但不知为何,当听到佐伊就这么把“你也并不喜欢我”用如此笃定的语气说出来,秦斯罕见地有些不太舒服。 但这不应当是他的反应。 秦斯一瞬间竟然有些茫然。他无意识地伸手按了按心脏位置,一些奇奇怪怪的思绪充斥着,冲撞着,他居然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再完全受自己的控制了。 他再一次地想,面前这只雌虫在难过吗?和上次一样,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而难过吗?可是他明明什么也没做,但还是伤害到身边的虫了吗? 他几乎是无意识地重复,像是在强调给自己一样。 “我……不喜欢你。”他开口,音调没有丝毫起伏,但仔细听气息却不是那么稳,“我也不会喜欢任何虫。” 我这样的虫,只会给别虫带来永无止境的杀戮与痛苦,做完应该做的事情,孤独地老去才是我真正的归途吧。任何亲密关系的建立对于我这种虫来说只会是拖累。 对面雌虫漂亮的眼睛一下子暗淡了下去。他低低道,“我知道了。” 说完,没有等秦斯反应,就拉开门走了出去。 之后的几天里,他再次消失在了这座星球监狱里,就如同秦斯刚来时一样。 迪卡的精神状态一再恶化,幸亏他们有个全帝国首屈一指的正牌心理医生,不计薪酬任劳任怨地对他进行心理治疗,于是奇迹发生了,迪卡的状态在经历一段时间的平稳期之后开始逐渐好转,卢比想要诱使他自杀的计划彻底破产。 但卢比一天尸首未明,他们一天不敢放松警惕。 一直到一个星期以后,外出的搜捕小队最后一次去检查那个“清洁工”的山洞时,意外发现了一具崭新的尸骸,尸体上的血肉已经差不多被啃干净了,但从脸部残留的大致轮廓还是能看出来死者时谁。 卢比。 根据后来分析化验结果显示,他应当是在这个山洞里躲藏了起来,每天靠吃那些之前虫尸体上的残渣碎屑过活,山洞周围还有一些尚未被风雪掩埋的脚印,顺着一路延伸到了碉堡附近。 这说明他在之前不止一次地返回监狱,在外围徘徊,探查里面的情况。 最后应该是实在撑不住了,他死在了山洞里一个冰寒刺骨的夜晚。因果轮回,循环报应,他的尸体被他利用过的饥饿的“清洁工”当作新的祭品拆吃入腹,这才只剩下些许的骨骸。 “话说‘清洁工’到底长什么样子啊?我还真有些好奇。” “‘清洁工’啊,我是没讲过,之前连听都没听说过,应该都快灭绝了。”阿里木咂咂嘴,和身边的小狱卒一起跟在秦斯身后,小声说。 “秦老大不是见过吗?还追出去了呢。你问问他嘛。” 小狱卒一个哆嗦,赶紧摇头。虽然秦斯平时的态度谦逊温和,但不知为何仍然就像是跟他们之间隔着一层什么似的,始终没办法完全亲近。 就像一朵生长在极北高原上的雪莲,和他说除工作以外的话或者在他面前犯蠢都会叫虫无地自容。那是由过分出尘的容貌和气质带来的,相比于简单的身份等级更加强烈且直观的差距感。 更何况最近秦斯似乎心情不是很好,比之前更冷了,有时候还会看着窗外发呆,然后轻轻地蹙眉,让虫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捧到他跟前好求他展颜。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听力过于好的缘故,秦斯听到了身后两只虫的嘀嘀咕咕。 他头也没回,淡淡开口,“‘清洁工’相比与虫族,其实更加类兽。” “!” 转过拐角,秦斯继续解释,“他们通常有雪白的厚实的皮毛,方便在这座星球隐藏自己。他们的五官更加扁平,头颅是虫族的二分之三,而脑容量则只有虫族的一半,智力水平有限。口中有獠牙,嘴唇外翻,面目略狰狞,性格时而温驯时而暴虐,叫声低。” “最早的‘清洁工’是星球土著虫族和兽族繁衍的后裔,但由于气候恶化,又存在各种遗传基因疾病,目前看来,它们的数量在整个星球也只剩下两三个。” 第43页 他话音刚落,就走到了门前。监狱长办公室的标志在冷光中清晰可见。 秦斯伸手推了推门,不出意外,门扇紧闭,佐伊还是不在。 难道他打算在自己离开之前都不要再见面了吗? 走廊那头传来脚步声,秦斯转头,只见一道穿着白大褂的高挑身影,赫然是郁涉。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章,啾咪(≧▽≦) 对不起二十六章我写崩了修一下估计明天贴上来(捂脸) ☆、阻拦 “长官,您要离开了吗?” “嗯。”秦斯将笔记本折叠成巴掌大小,丢进只虫终端的时空舱,然后看向阿里木,“等你们少尉回来,替我跟他说声谢谢。” “……” 阿里木被证实了与这起案子无关,也为前期的调查工作做了贡献,但归根结底他还是监狱碉堡里的虫,秦斯只能帮他减刑,却不能直接带他走。 “好的。”阿里木回答。他还是一副瘦瘦小小的模样,目光中的胆怯和畏缩却少了很多。 “谢谢您!” “不用。”秦斯“咔嚓”一声合上只虫终端,拉下衬衫,紧了紧腰带,“具体怎么样还是要看你们长官。我走了。” 门口,郁涉在等着他。 “走吧。” 他今天脱掉了常年穿着的白大褂,衬衫长裤,跟秦斯站在一起,同样在容貌上占据的优势使得他们居然有那么几分亲兄弟的错觉。 但两只虫身上散发着的气质却是截然不同的,假如说郁涉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那么秦斯就像是一把上古神兵,黑布包裹下的刀刃雪白锋利,寒光四溢。 “他们在发射台外等我们。”郁涉一边走一边说。他口中提到的应该是那些跟随他一同来进行调研的团队成员。 秦斯点了点头,和他快步往楼梯处走。 这个时间狱卒们应该都在下面对犯虫进行例行巡视和思想教育,是以走廊上很安静。 “对了,你上次跟我提到的那件事,现在怎么样了?”郁涉忽然想起了什么,侧头问他。 秦斯摇了摇头,“不太好。” 自从他上次有一次忘记了最近他发现自己的记忆力好像在不知不觉地衰退,一切的一切开始像退了色的画布一样慢慢淡去。 这样的情况在他身上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是以过了好久他才敢确定。 变化最早应该是从他踏上那艘飞船时就开始发生了,但他一直没有发现,但现在……他努力地回想,两个月前究竟发生过什么,他已经完全记不起来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有一个关系很好的虫陪在身边,但他不是一个独来独往的杀手吗?怎么会认识普通虫? 在某一瞬间他甚至会觉得过去的事情压根就是自己的幻觉,久远的仿若前世。 再这样下去,说不定有一天他会完全忘记真正的自己,忘记自己身上背负的谜团和罪恶,永远地沉睡过去。 “这种情况产生的原因实在是太多了。”郁涉说,“你之前没有过这种情况吗?” “……”秦斯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这种情况当然是在他重生之后才出现的,但他目前还没有将这些事告诉郁涉的打算,只好岔开话题道,“你能帮我进到帝都就可以了,我在那儿有认识的虫。” 郁涉:“你要是担心你的身份暴露会给我带来麻烦是完全没有必要的,阿玖也想见你,上次的事情之后他说一直没有机会跟你道谢。” 他说的是一年前,秦斯有次外出执行任务,在玫瑰星救下了被困在不断压缩的虚拟空间中的两只虫。 “不必。我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办。”他拒绝道。虽然白玖是郁涉的雄主,但他对这只身为帝国第一统帅的虫也有所耳闻,他的贸然出现肯定会让他们为难。 看到秦斯坚持,郁涉也不好说什么。他俩一前一后来到楼梯口。 然而刚转过楼梯口,秦斯停住了脚步。 “不许动!” 眼前一队狱卒面无表情地拦在跟前,公事公办道,“请出示长官签名的契约书,否则我们无法放行。” “?” 两只虫对视一眼,郁涉掩去眼底的忧虑,上前一步,抬手指了指外面,疑惑道,“我只不过时返回一趟,怎么就走不了了?” 为首的狱卒对他还是有些忌惮,他恭敬地侧了侧身,“您可以走。” 然后看向秦斯,又恢复了刚刚的冷酷,“你不行。” “为什么?” “我们长官正在往这边赶来,他有事要跟您说。” 秦斯眼底黑沉沉一片,郁涉直觉有哪里不对劲,但看他的表情又不方便问,只好沉默着站在秦斯身边,小声说,“应该没事。” “你先回去。”不料秦斯转头看向他,语气平淡,“我一会儿见他一面就走,很快。” “可是……”郁涉眼里浮现一抹忧色。 “没事。”秦斯唇角翘了翘,不容置疑地推了推他,“一会儿见。” * 浩瀚星海间,一艘小型飞船正在朝着太空监狱飞速前进,接连穿过了几个时空隧道,终于在撕裂般的巨大震荡中突破大气层,降落在了碉堡附近的简易降落塔。 一身制服的军雌面容素白,眼底有着浓重的青黑,看上去精神状态不是很好,不过这反倒让他过于伶俐的五官显得柔和了几分。 第44页 他没有进一旁停留的悬浮车,直接抖落一枚纽扣大小的东西,飞行器在空中弹开,他一脚踏上去,朝碉堡以一种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冲过去。 秦斯原本正百无聊赖地坐在佐伊的书桌前,一边回忆着自己最初开始忘记一些事情的小细节,一边用刚刚问狱卒要的纸记在上面。 这种最古老的书写方式是为了防止那个在暗地里窥探自己,操纵着自己的虫修改他的只虫终端,删除某些他留下来的东西。 而就在他回忆到一半时,突然,窗外异动,他迅速回头,只见窗户不知何时被打开了,一只手扒着窗沿,下一秒,军雌翻身跃了进来。 秦斯:“……” 他一时间有些怔愣,不知道该说什么。一直到军雌喘了口气,抬眸看着他,朝他走过来,才摸了摸鼻子。 “少尉您还真是……让我出乎意料呢。” “怎么说?”佐伊走到他跟前,反问。 秦斯想了想,诚恳道,“有些时候,觉得您弱不禁风,明明是很好对付的虫——事先声明,这点没有任何冒犯的意思。而有的时候,您又会做出一些叫我很……”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才继续说,“惊讶的事情。这样看起来,您似乎又没有那么弱。” “这样强烈的反差,几乎都要让我怀疑少尉您其实是两只虫了。” “明明是因为和你比较起来才会比较弱。”佐伊漠然。“还是不要想当然地好。” 秦斯:“……” OK,他努力不让场面那么尴尬了,但似乎某只虫并不领情。经过了上次的事情,他们之间除了正事,应该没什么好谈的了,所以佐伊喊他留一下,应该还是因为没有完全解除对他的怀疑。 叹了口气,秦斯靠在墙上,斟酌道,“那么,为了防止我继续‘想当然’,我就直接问了,您找我,还有什么事情?” “……” 这次换佐伊沉默了。 “您还想知道什么?” “……” 佐伊的脸色很不好看,面色苍白的几乎随时要昏厥。秦斯有些于心不忍,刚要说话,却停佐伊开了口。 “我要跟你一起去。”他一字一顿道。 “……”秦斯叹了口气,“别说傻话了。” 但佐伊丝毫不领情,他的眼眶一点点红了,但还是提高了音量,“你不让我跟你一起去,是嫌我给你添麻烦吗?” “当然不是,你别多想。” 佐伊点了点头,“那行,我没什么要收拾的东西,我们现在就可以离开。” 秦斯:“啊?”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他有这么疯批的一面?他又好气又好笑,指了指门外,“你这个大一个监狱不要了?” 佐伊冷漠,“我已经找好虫接替我了。” 秦斯:“你这算擅离职守对吧?” 佐伊:“你管我?” 秦斯:“……”行吧。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佐伊,低声说,“你真的……用不着这样。” “你跟着我一起去,我也不会因此感动,然后就和你在一起。” “……” “对不起。” “……” 是这样的吗? 又一次失败了吗? 每一次都是这样,他永远有着自己的计划与目标,永远有条不紊地朝着自己的目的地跋涉,永远用这样礼貌而疏离的姿态来拒绝着任何虫进入到他的世界之中! 于他来说,他只不过是漫长虫生中匆匆一眼的过客而已。 早该明白的,他没有情感。他们不一样。可他明明早已不再希冀能够得到他的回应,但为什么连让他跟在身边也不行呢? 军雌碧绿如同翡翠般透亮的瞳孔颜色一点点加深,变得混沌起来,似乎有无数的粉末在里面卷起漫天风暴。 他原本就白皙的皮肤变得几乎透明,细小的纹路从面具下蔓延出来。 秦斯皱了皱眉,伸手去拉他,“你怎么了?” 佐伊恍若未闻。 他缓缓伸手,动作有些机械地取掉自己的面具,露出额角的一道疤痕,然后秦斯眼睁睁地看着军雌修长的手指轻抚过那道伤疤,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疤痕时,那丑陋的痕迹居然开始一点点破碎,在空气中化为齑尘,下面的皮肤光洁干净得看不出丝毫痕迹! 这是? 秦斯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后退一步。 他眨了眨眼,看着面前虫随着那道疤痕的消失,容貌似乎也在一点点发生着些许的改变,大脑深处似乎有个角落在隐隐作痛,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破土而出。 “你又要抛弃我了吗?”他漠然地说。声音因为麻木空洞而和平日里截然不同,甚至和刚刚质问他时都不一样。 等等!这不是佐伊!这分明是…… 少年睁大了眼,有史以来第一次出现了混乱的思维。 他只觉得自己的大脑像是被病毒入侵的计算机一般,无数程序雪花般飞来飞去,嘈杂和喧哗如同一团缠在一起的污秽牢牢塞住了道路。 这明明是…… 那一晚上,柔软的肌肤,温热的怀抱,似乎充满爱怜却又似乎毫无情感的亲吻…… 秦斯感觉自己在瞬间坠入了黑暗的梦魇,无数双手扯着他的四肢将他拉扯下去。 “砰”地一声,后脑勺传来一阵刺痛,少年身体一僵,紧接着悄无声息地倒在了军雌的怀里。 第45页 “你不该被他发现的。”晕倒前,他似乎听到一道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这样说,夹杂着一声长长的叹息,“你太鲁莽了,穆先生。” 穆先生是谁?我认识吗? 秦斯大脑里只来得及闪现这个念头,然后就彻底陷入长长的睡眠中了。 作者有话要说:  考完了!终于有时间码字了(泪目 激动无以言表,恢复日更。 鞠躬~ ☆、结界 朵策。 帝都第一科研所。 阳光泼洒在银白的建筑上,反射的光芒跳跃在每一只来去匆匆的科研虫身上。 假如说整个虫族帝国有一半的文明都是诞生于朵策,那么这一半的功绩则大部分都要归属于科研所。 作为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军事帝国,有关虫体基因的科研实验其实一开始是为了培养一批合格的战士,为抵御兽族入侵做准备。 但事与愿违,这个耗时数十年,历经几代虫的最强虫族培养计划非但没有完成,反而在五年前意外夭折了。所有相关档案都被封存进了绝密文件室,清楚内情的虫大多被调离了科研所,更加奇怪的是,当初的核心机密虫员,如今竟然一个也找不到了,如同蒸发了一般。 布鲁特端着咖啡杯,走进了电梯。 电梯徐徐上升,他看到了自己在电梯上的倒影。 电梯的角落里还站着一只虫。那虫穿着白色的长外套,戴着口罩,胸前也挂着身份牌。 布鲁特回头看了他两眼,觉得他有些陌生。或许是新来的同事?他这样想。 “你知道五年前这里发生过什么吗?”那一直默不作声的虫忽然开口,布鲁特足足愣了两秒,才意识到这是在跟自己说话。 “什,什么?” 那虫似乎也并没有在等他的答案。他用一种回忆过去异样的语气幽幽道,“虽然消息都被封锁了,但要想知道,办法可多得是。” “五年前他们处死了最强实验体,然后连同那个老家伙,参与行刑的四个刽子手,一个一个,都被杀死了。” “!”布鲁特呼吸一滞,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半晌后,他才开口,“所以呢?你是谁?为什么要跟我讲这些?” 那虫回头,只露出一双眼睛,奇怪地看着他,“你不是想知道吗?” 布鲁特:“……”好像是这样的没错…… 不对,虽然是他想要知道的事情,可是问题在于,他怎么知道? “叮咚”电梯到了楼层,少年没再搭理他,直接朝外走了出去。从布鲁特身边经过时,布鲁特闻到他身上一股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似乎是刚从医院或者是实验室出来。 真是奇怪的虫。他心想,然后关上了电梯门。 . “你对生命的理解是什么?如果只是为了报仇而活,那复仇结束呢,你就要放弃生命了吗?” “明明忘记这些可以让你更快乐,不是吗?” 不,不是的。 “我不需要理解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生命对于我来说只是一把可以拿来利用的武器罢了。和一把刀,一柄枪并没有任何的区别。” “这是我选择的道路。你能理解吗?” …… 脑海里的声音不断响起,一道是自己的,而另一道则十分熟悉,温柔又耐心。但是是谁呢?他不记得自己说过这样的话,也不记得有这样的虫。 黑暗中,少年在混沌的梦魇中蹙紧了眉头。 一双手从旁边伸了过来,轻轻触碰了一下少年的额头,随即又收了回去。 “有点烫。” 柔和清越的声线模糊地传进耳朵,秦斯想睁开眼,然而眼皮似乎有千斤重,无论他怎样努力都失败了。 记忆的最后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被虫打晕了,失去了意识。想也不用想肯定是佐伊干的。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有那样强大的力量?结合他身上一直存在的疑点,比如说三天两头失踪,跟他聊天总是话里有话,神秘的过去,反常的态度……秦斯感觉自己像是在寒冬腊月里被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思绪一点点清晰了起来。 他到底是什么虫? 耳边传来脚步声,似乎又有其他虫靠近了。 鼻尖嗅到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有点儿像郁涉,但肯定不是他。他跟自己一样,对佐伊的底细丝毫不知情,否则不会一心想带自己走。 “三年前那起案子,我已经让虫在科研所里传播了。果然不出所料,他们已经将里面原本的虫全部清洗了一遍,昔日的痕迹已经很难再找到了。”那虫说道。他的声音很平板,机器虫一般没有起伏。 秦斯一边假装自己尚未清醒,一边留神听着。三年前……难道佐伊的目的跟他的行刑有关?可是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就是实验体008,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想做什么? “档案也找不到了吗?”军雌问。 “我去档案室找了,没有找到,他们可能是将详细记录放到更加隐蔽的地方了。” “也罢,没找到就算了,即便是找到了也都是些虚无缥缈的场面话。”青年摩挲着手指关节,已经恢复成了深褐色的瞳孔盯着床上的雄虫,随口报出一串数字。 “这是我办公室隔间底层保险箱的密码,你下次去记得把我放在里面的记录仪取出来——真希望他们在封闭我的办公室时没有把里面的东西给销毁……” 第46页 叶柒:“不会的。毕竟您还没被抓住,他们指望这些东西给您定个分量高的罪呢。” 穆溪:“……” 听听,这说的是虫话吗? “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办?总不能一辈子都呆在这个结界里,否则迟早有一天会被那帮虫给抓到。” “……走一步算一步吧。”青年拨弄着雄虫压在雪白枕头上的黑发,低声说,“我之前千方百计想要他远离帝都,然而最后还是失算了……现在我的身体状况也越来越差,失去意识是常有的情况,估计活不了太久。” “……” “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再次把我给完全忘记。到时候,如果我还没有死的话,就会换个身份再度出现。不用担心我。” 定罪?难道说佐伊跟自己一样是一个通缉犯?他犯了什么罪?他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秦斯只觉得自己像是走进了到处都是陷阱的迷宫之中,原以为足够了解的虫忽然在他面前暴露出了从未看到的一面。 前段时间监狱里的案件再次浮现在脑海。他一直怀疑有虫在暗地里消除虫体实验存在过的证据,甚至还觉得那个幕后黑手就在他们附近观察着卢比的杀虫计划,那么,假如说,那只虫真的存在,会不会其实就是…… 秦斯回想起卢比逃跑那天站在阳台上迟疑着的背影,对自己的种种怀疑,甚至更早一些拒绝自己参与案件审查…… 疑团像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秦斯闭着眼睛,一直等到结界内另外一只虫离开,才松了口气。 他再次尝试着将自己从被身体禁锢的状态中解放出来,但四肢依旧是不听使唤。 “醒了?” 尽管秦斯掩盖的很好,但青年很明显地注意到了。 他打了个响指,昏暗的结界内亮起了两团幽幽的光亮。 光亮将周围一圈的黑暗晕染成暖色,然而更远处的永无止境的黑暗依旧顽固得可怕。 穆溪双手托腮,咬着一条黑色布带,俯身给动弹不得的秦斯蒙上眼睛。 他凑过来时秦斯屏住了呼吸,但雌虫的气息还是扑面而来,不同于记忆里的冷冽,青年身上似乎带了点熟悉的淡香。 然而记忆却像是残缺的拼图,怎么也想不起来。 ☆、毕业 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有很多你所熟知的东西,其实都游走在灰色地带。 你以为你做的是正确的,其实结果却不尽然。 …… “你到底是谁?” 许久,秦斯沙哑着嗓音问。 他能够感受到自己应该是处在某种微型结界当中,除了身下的一张床,其余什么都感受不到。 空气流动、万物声响……全都被屏蔽掉了。 这样的感觉,就像是曾经在科研所的培养器里一样。 “你不是知道我是谁吗?为什么还要问出口?”青年悠悠道。 秦斯摇头,“我认识的你未必是真实的你,说到底我们也不过是认识了两个月而已……不如我直接问你,你是受谁指使的,来要我的命?” “不,我想你误会了。”青年说,“我不是来要你的命的,相反,我是来跟你合作的。” “合作?” “合作。”穆溪垂下眼睫,平铺直述,“还记得之前我们谈过,你问我为什么要在边境当一个小小的监狱长,对吗?” “是。” “那我现在告诉你。我不甘心。” “同样是从战场厮杀拼搏争取前途的虫,凭什么因为不同的出身而得到不同的待遇?我杀的那几只虫一是因为他们是帝都一些虫的眼线,二是因为我单纯地看他们不顺眼。” “你听到的传言应该是我因此被发配到边地,但其实并不是。” “我撒了个弥天大谎。”青年冷笑一声,说,“现实中法律对于雌虫的严苛要远比想象中的更为严重。” “所以你……” “所以我——”穆溪幽幽一笑,“其实在星网上,已经是个注定要死的在逃犯了。” “……” 静止。 秦斯没想到,原来星球监狱的监狱长,才是最大的死刑犯。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原本没什么善恶观念,这是失去情感基因带来的附加缺憾。但重生以后长期以来跟着蒙拉他们“劫富济贫”、“行侠仗义”都让他有着自己的一套准则。 “你需要我做什么?” “我会想办法把你送到诺克蒂斯军事学院,你要做到的就是隐藏身份,在毕业之后进入第一司法审判庭,帮我查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到时候我会再告诉你。” “……”秦斯沉默了半晌,“如果我不答应呢?” 穆溪笑了笑,吊儿郎当地伸手戳了戳秦斯的额头,温柔道,“乖,别说傻话。” “你现在落到我的手上,有拒绝的权利吗?” 秦斯:“……” 他的四肢酸软无力,应该是在昏过去的时候被注射了什么药剂,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用不上。 虎落平阳被犬欺。 秦斯的眼睛因为被黑布蒙着,不适地动了动,洇出些生理泪水,他眨了眨,泪水顺着眼角流出来。 青年一脸惊奇,“这就哭啦?” “我也没欺负你吧?” 第47页 他“啧啧”两声,低头看着自己的掌纹,“之前我给了你机会,你要是同意跟我在一块儿,那还用得着这么麻烦……” 秦斯冷静,“所以什么‘喜欢我’也都是假的吧。” 这话出口,那边却迟迟没有声音。 秦斯看不到,只能偏了偏头,朝着之前声音发出的位置“看”去。 黑色绸缎衬得皮肤格外白皙,他的脸生的小,鼻梁高挺,一道湿漉漉的泪痕闪烁着细碎的微光,逐渐隐没。 这个模样看上去,哪怕说话的语气跟之前毫无差别,但也会给虫一种类似于“他在伤心”的错觉吧。 穆溪瞳孔一点点变深,深处折射幽幽的碧色。 他忽地站起来,转身朝外走,然而走了两步却又顿住。 没回头,“我给了你两次机会。”他说。 他的声音很轻,似曾相识一般。 秦斯皱了皱眉,还想再问什么,却在下一秒困意袭来,他挣扎不过,再次陷入沉沉的睡梦之中。 * 日光澄澈。 朵策第一军事学校毕业典礼。 “哎你听说了吗?这次跟我们一起毕业的还有一个天才雄虫!只用了一年时间就学完了三年的东西,还成功毕业了!” “我听说了,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我跟那个雄虫一起上过课,他真的是太强了,虽然话很少,但逻辑和辩力完全不输老手!” “他不是从小地方来的吗?小地方能有这样高水平的教育水准?” “要不就说人家是天才么?所以法典条文都跟刻在脑子里一样,你说怪不怪?” “别不是真是个机械虫吧?” 几只雌虫嘻嘻哈哈穿过校园的林荫道,朝大礼堂走去。 “不过其实相比‘天才’的称号,我倒是觉得他那张脸才更吸引虫……”一只小雌虫小声说。 其余几只虫立即赞同。 “冷面雄虫什么的完全就是我喜欢的类型啊!” “虽然如此,但还是好想看到他笑啊……话说今天毕业典礼能在他离校前看到他笑吗……” 圆穹顶的礼堂上方被设计成了星空的造型,长长短短的“星子”被灌注了特殊的荧光材料,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毕业典礼进行到末尾,是优秀毕业代表发言,台下原本因为院长冗杂的讲话而昏昏欲睡的虫群中一下子爆发出小小的骚动。 只见打光灯从台侧缓缓挪移,跟随着那虫的步子一直到台中央。 少年一年的时间里身形抽长,锋利的五官被一副窄窄的金丝边眼镜遮挡,不禁没有丝毫岁损害他的俊美,反而更增添了一种斯文儒雅。 他今天穿着所有毕业生都要穿的象征着公平审判的深蓝色长袍状礼服,胸前银色徽章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他垂下眼睛调整扩音器的高度,修长白皙的手指扣在黑色的机器上,动作完美的挑不出一丝错。 叶柒坐在大礼堂的角落,目光在台上的长身玉立的雄虫和屏幕上他被放大的脸上来回切换,不由得生出了些许的感叹。 如果说秦斯有改变的话,那么最大的改变大概就是他变得更加封闭了。 之前穆溪给他提出了要求之后,在他的身体内下了一种□□,只要一个月内不服用解药,就会暴毙而亡。 而这个联系他给他解药的任务,就交到了叶柒身上。 叶柒监视了他一年时间,见证了他超乎寻常的学习能力和堪称百科全书的知识储备量。如今他要毕业了,下一步大概就是想办法进去司法审判庭了。 说实话,他也挺好奇,这个少年,传说中的实验体008号,能做到什么地步。 台下爆发热烈的掌声,秦斯鞠躬致礼,然后走下台。从始至终他的唇角都习惯性地抿成平直的一条线,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台下的雌虫们有些遗憾地翻看着只虫终端拍摄到的照片,但遗憾仅仅是片刻,片刻之后他们便开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开始在星网上学校论坛的各个角落疯狂上传,激动得随时要昏厥过去一样。 【卧槽这种雄虫是真实存在的吗?!简直刷新了我的三观啊啊啊[疯狂尖叫]】 【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却偏偏是个学霸】 【那些自以为是整天不学无术,仗着有个好的性别就为所欲为的雄虫们真应该好好看看人家[鄙视]】 【这只美雄我见到过!!!他是不是还在校外一所法律机构兼职司法顾问?】 【我竟能与此等完美的雄虫享受同样的教学资源,呼吸同一所学校的空气,简直是此生荣幸!】 【楼上的,同为司法虫,为何我如此废柴?[大哭]不说了,背法典去了。】 …… 叶柒饶有兴致地翻了几页,眼前一暗,那些帖子中blingbling的主角就站在了他跟前。 叶柒现在看见秦斯就自动给他加上了各种滤镜,整只虫在他眼里都是光芒万丈。虽然知道秦斯在他跟前停留只是为了象征性地向他汇报一下自己的行踪,叶柒还是觉得很欣慰。 “结束了?”他问。 “嗯。”秦斯单肩背包,语气淡淡,转身朝门外走去。 他请了假,可以不参与毕业典礼剩下的繁杂环节,所以虽然还有漫长的颁奖环节没有进行,但对于他来说一切已经结束了。 第48页 这世上任何的程序,仪式对于他来说都没有意义,除了死亡。 只有死亡才是真正值得被重视的,唯一真实的事情。虫活在世间总是要忍受各种各样的欺骗,有的是被迫的,有的是自愿的。 就像他答应那个神秘虫进入审判庭,看似是迫不得已,谁又能窥破他心底已经在这一年的时光中被反复打磨过的,属于他自己的计划呢? 秦斯扣紧刚刚松开的袖扣,抬手按了按镜框旁边的按钮,将镜片的颜色调深,像是两片乌云覆盖过来,遮盖住了漂亮冷冽的双眼。 叶柒跟在他身后,也溜出了大礼堂。 外面阳光晴好,秦斯站在校门口拦了一辆悬浮车,径直赶往帝都第一审判庭。 审判庭作为帝都最高审判机构,接受审理的一般都是涉及到帝国科研和军事机密的高级案件。在这些案件中很多都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对错,因而需要审判官将自己变成一把严苛的尺子,对被公诉者的所作所为进行衡量,越界量刑,未越界则宽大处理。 简言之,只要是被审判庭提起公诉,无论怎样都是要遭受惩罚的,只不过是程度轻重之分罢了。 审判庭掌管着整个帝都最重要,同时又最机密的裁决。即便是被誉为司法天才的秦斯,如今也只能在毕业之后做一名实习审判员,距离那虫所说的审判官的位置,还差得远呢。 但虽然如此,作为曾经的最强实验体,短短一周的时间,也足够他发现一些有趣的东西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行我得调整一下 再熬夜头要秃了呜呜呜 ☆、开端 近百阶汉白玉台阶,呈半圆形围绕着中央高耸入云的建筑,多立克式的石柱挑起气派敞亮的审判大厅,而在大厅后面则是一栋大楼,有许多用来存放档案资料,或者为参与虫员提供短暂休息场所的房间。 而在更后面的一个大院,则是专门用来关押□□的狱所。 位于审判大厅和看守所中间的大楼内部,此刻秦斯就站在复古的旋转楼梯,双手插兜,风衣的立领遮盖住半张脸。 暮色从大楼顶部中央留出的天窗倾泻下来,给他整只虫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他微微仰头,注视着从楼梯上下来的虫。 那是一只年老的雄虫,虽然岁月带走了他饱满的生命力,只给他留下了干瘪的皮囊和衰颓的状态,但他已经深深镌刻在骨子中的威仪是无论怎样都不容忽视的。 审判庭最高审判长一职向来是终身制,即当一只虫被任命为审判长时,除非死亡,否则没有什么能够将他从这个位置上剥离出去。 但毕竟伴随着年龄的增长,判断力和逻辑能力终究会不可避免地受到生理和心理因素的影响,因而每当一届审判长到达一定的年龄时,他就会从原来的审判官群体中提前选择一位能够予以重任的年轻虫,任命他为“代理审判长”,以防止意外发生时审判体系的崩塌。 如今的审判庭也不例外。 已经半退休了的老审判长威尔逊从旋转楼梯上走下来,拐杖点着地面发出笃笃的声响。他俯视着面前的雄虫,目光中满是疑惑。 “请问你是?” 秦斯朝他恭敬地行了一礼,直起身的时候目光清澈,直直望向威尔逊,“我是新来的您的助理,负责协助您的工作,包括接送您上下班。您的一切需求都可以由我来代劳,这是我的荣幸。” 威尔逊早就听说上面给他安排了一个小助理,但万万没想到居然是一只浑身上下都透着学生气的小雄虫,身形清瘦单薄,看起来苍白沉默。 倒是很有一股学法的特质。 年龄大了多少就有些控制不住的小脾气,威尔逊冷哼一声,径直绕过他往楼外走,“乳臭未干的小雄崽,你还是回去吧。告诉那个把你塞进来的虫,你还不够格。我也不需要什么助理来碍事,帮倒忙和添乱的家伙难道还少吗?” “……”秦斯在原地站了一会,却并未丧气,甚至好像并没有因为威尔逊的话生出一丝情绪来。 他只是转过身,快走两步赶上年老的审判长,也不说话,从只虫终端调出只虫经历来,五指伸展轻轻一拨,将它们铺开展示在威尔逊面前。 光屏上盖着各种各样公章的资料内容很多,其中包括这只年轻的雄虫在一年内完成的诺克蒂斯法学院的所有课程的满分记录,还有同一时期他参加的各种由业界权威举办的智力和能力测试成绩,同时也包括他从半年前就开始在审判庭任职的实习报告。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单凭想象恐怕很难相信这是一只如此年轻的雄虫交出的答卷,尤其是面前的少年看上去寡淡又冷漠,看上去没有任何力量感和进取心。 “……” 威尔逊脸上原本的不耐和不忿迅速褪去,他的实现从光屏上挪到秦斯脸上,他不由得仔细打量起了面前的年轻虫。 金丝边眼镜,皮肤是透彻的白,轮廓如同古地球最完美的玉石雕像一般,找不出任何缺点。关键是他一直保持的神情…… 威尔逊瞳孔微微放大。 眼前的少年,分明还是一副年轻的模样,却偏偏能给虫一种已经历尽了沧桑一样的感觉,正常虫的面部肌肉,五官,尤其是眼底往往藏着最细微的情绪波动,这就是情感的外在体现,但这少年的脸上却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第49页 威尔逊眼底精光一闪。最公正的裁判,最廉洁的“尺子”,往往也是最无情的机器,最冷酷的刽子手。无数司法审判官用毕生来追求着真正的公平与正义,拼命消弭情感在审判中带来的误差,熟不知其实一切都已经在最初的命运中有所暗示。 威尔逊年轻的时候曾经作为旁听生观摩过许多有关科研方面的审判,那时帝国的科研项目才刚刚起步,他对一个命题特别感兴趣,而那个命题其中有一点就提到了,假如说虫为地对虫蛋中的胚胎基因做出改变,那么有没有可能做到减轻情感的影响,注重逻辑和理性的判断,真正制造出一个“尺子”? 当然,这个命题的提出者没过多久就去世了,这个堪称天马行空的想法也随之被埋没,但威尔逊一直留存着相关的印象。基因丰富多彩,多种多样,即便是不通过科研手术,他也相信有些虫的基因天生就注定了逻辑压倒情感,理性压倒感性,而这样的虫,是他终身要找的“尺子”。 难道说这就是上帝的眷顾,让他在濒死之际找到了接替他的虫? 威尔逊看着秦斯的目光不由得柔和了几分,其中又掺杂了几丝不易察觉的狂热。 秦斯按灭只虫终端,光屏瞬间碎成无数星尘,飘散在空中。 “威尔逊先生。”他平静地陈述,“我一直认为真实的能力要比虚拟的证明更有说服力,但受时间和场地所限,我也没有其他办法向您证明我取得您的助理这一职位的合理性。所以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来麻烦您,稍微消除一下对我的误解。” “哦?”威尔逊背着手,拐杖戳在身后。他抬起因为松弛而格外沉重的眼皮看他,“误解?” “是的。对我的误解。”秦斯扬眉,“听您的语气,似乎是误认为我是代理审判长苏格先生为了某种不可告虫的目的,才特地将我送到您身边来的。” “哼——”威尔逊收回目光,嗤笑一声,迈开步子跨过门槛,走出了大楼,“难道不是吗?” 秦斯:“严格意义上来说,事实和虚假信息各占一半。” “我的确是通过苏格先生的介绍信从公关部调任到这里的,但原因不是那么不可告虫。” “那说来听听?” 秦斯扶额,“原因是因为我实在不适合留在公关部,而仅仅用我来写稿子又太浪费公共资源,所以——” “……”威尔逊没绷住,唇线蠕动了几下。他仔细地回看秦斯,不得不承认,就连他这个刚刚见过他没多久的虫都能清晰地认识到他有多么不适合在新闻上露脸讲话。 毕竟他可是浑身上下都透露着跟“亲和力”三个字完全相反的气质。 * 结束了和老审判长的谈话,秦斯没有立刻坐车离开。 他沿着虫行轨道慢慢地往回走, 帝都已经暮色四合,纵横交错的悬浮车道和高耸入云的大厦披挂着霓虹,以自己的姿态彰显着帝都的繁华。在帝都是看不到星星的,因为任何星星都没有帝都明亮。朵策自己就在发着炫目的光,那是来源于虫族文明的光芒,足以将那些来源于宇宙,根植于未知的自然光芒完全掩盖住。 这里有整个帝国最稠密的虫口,有最尖端的科技文明、最复杂的政治网络,同时也有最神秘的黑色产业,在繁华的表面之下藏匿着累累骸骨。 秦斯看着老审判长乘坐的悬浮车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朝着远方驶去,唇角微微勾出一抹浅淡的弧度。 他依旧保持着双手插兜的姿势,一步步漫不经心地走着。 现如今,撒谎对于他来说早已经是一个必备的技能。他甚至能做到连自己身体一切最细微的反应都控制住,从而呈现出一个想要的结果—— 无论是他想要,还是对方想要。 那个在结界中命令他进入审判庭的神秘虫很明显是知晓他身份的另外一股势力,他起初以为他是和那群老家伙一起的,但事实证明并不是。如果没猜错的话,他只不过是想要借他的手来完成自己的什么目的。甚至他或许也只是知道自己跟科研所、审判庭这样的帝都上层机关有仇,却并不清楚具体内容。 而除了他之外,应该还有一股势力同样也在关注着他。相比之下,这股势力就更加令虫毛骨悚然。秦斯看过自己的日记,之前在监狱里解决案子的时候他发现有虫在追杀十几年前虫体基因实验的相关虫,甚至牵扯到了一种类似于“重生”的虫体实验。 而也正是在监狱里那段时间,他最先发现自己的记忆里出现了问题。 如今,他的记忆力依旧在逐渐衰退,他也因此养成了用最原始的纸和笔记录生活的习惯。而在记录的过程中他也发现,会忘掉的只是一些有关自己的虫和生活中的事,反倒是那些从最一开始就被储存在大脑里的,怎么也消除不了的原理、法律、知识、概念会长久而鲜明地保留下去,大有跟着他一同地老天荒的意思。 而以往的周期大概为两个月,也就是说,他在每一个月开始就会逐渐忘却两个月前发生的事情。遗忘在每一天进行,像是给过去蒙上一层朦胧的滤镜,一层层叠加,直到只剩下一团模糊的影像,隐隐约约在脑海中浮荡。 大概是重生的后遗症。秦斯时常冷漠地想。假如说这一切真的是有虫在背后操纵着的话,那么遗忘这件事一定就是在催促着他快点完成复仇。如今前世的记忆还尚未受到影响,但谁又能保证之后也不会呢? 第50页 假如说有一天他真的忘记了所有东西,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那么他又能去哪里呢?有谁会收留他吗? 那也太可怜了吧。终其一生,什么都追求不到。 秦斯放在风衣口袋里的手握成拳。 不管是谁在推着他往前走,事到如今,他早已没有退缩的理由了。那些不公的待遇,失智的指责,冲天的大火,黑暗雨夜的挣扎,都不该被抹杀,更不应被遗忘。 当初那些虫欠他的,如今他要亲自讨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 ☆、目标 “喏,这是那些年所有审判案件的资料。” 审判庭档案档案室,管理员将一枚指甲盖大小的储蓄芯片递给秦斯。 秦斯接过来随手在只虫终端上一刷,光屏上瞬间闪过一排时间。他点了点头,“谢谢。” 管理员带着一脸谦卑的笑,“请代我向威尔逊先生问好。” “会的。”秦斯笑笑,扬了扬手中的芯片,“我会在期限内归还的。” “不必在意。对了,我看了您今天的陪审,很棒。” “谢谢。” 秦斯礼貌地做了个再见的手势,朝外走去。等到出了拐角,他径直走进了卫生间,拨通了通讯器。 “东西我拿到了,怎么给你。” 通讯器那端是一道年轻的雌虫的声音。 叶柒不可思议地确认,“这么容易?这才几天?” “什么时候?”秦斯不理会他,握紧了听筒,重复了一遍。 “现在吧。”叶柒斟酌了一下,说,“你现在回你租的出租房,我在里面等你。” 秦斯直接挂了通讯。 他从口袋里摸出那枚芯片,然后动作没停,从空间钮中取出一台巴掌大小的通体漆黑的小机器,紧接着又取出两枚大小相同,外表相仿的未被复刻任何东西的芯片。 这种档案虽然谈不上有多么绝密,但还是内部资料,是不允许被随便复制到只虫终端里的,只能通过这种原始的方法进行拷贝。当然,即便是这种行为,如果被虫发现的话,就又是另一个需要解释的事情了。 洗漱台上,黑色小机器开始吭哧吭哧地工作,雪白的灯光下镜子清晰地倒映出少年修长冷漠的身影。 等了约莫五分钟,那两枚原本干干净净的芯片已经被复刻上了档案,秦斯一枚枚在只虫终端上扫描过,没有发现异常,于是仔细地收好,然后将小机器丢回时空钮。 收拾好东西,他走出卫生间,无事发生地返回办公室。 已经是下班时间了,办公室里没有多少虫。秦斯跟他们不是很熟,只有一只叫做蒙拉的虫,对他格外殷切。秦斯进门时他们正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地商量着什么。看到秦斯,所有虫动作一顿。 “我们今天晚上去聚餐,一起去吧。”蒙拉率先反应过来,热情地迎上前,喊住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的秦斯。 秦斯微微侧身,抱歉地笑笑,拒绝道,“我今天晚上有一份外事单子的案例要看,你们玩吧。” “别呀。看完案例再来嘛。”另一个同事也帮腔道,“当初大家想给你办个欢迎会都没有机会,这次不能不给我们个面子了吧?” “就是就是!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咱们审判庭多少年没来过年轻雄虫了,大家可是都对你好奇着呢!” 几只虫觑着秦斯的脸色,看他也没有像传言中的那样不近虫情,于是纷纷聚拢了过来,伸出了试探的jiojio。 他们都是属于同一批次进入审判庭的虫,年龄相近,有对顶着“冷面天才”这一称谓进来的秦斯有着浓重的好奇心,因而早就想找机会跟他靠近了。今天难得有虫率先开了口,他们自然不愿放弃这个机会。 “呃……”秦斯不是没遭遇过这种情况,但今天有点不太一样。给过叶柒东西,他也不太想一只虫留在家里。而且他之前已经拒绝了类似的要约好几次,这次有些不太好拒绝。 他虽然实际上已经从公关部调任成了老审判长的私虫助理,但名义上还归属于这一审判小组,跟他同一办公室里的虫都属于他的同事,在他成为审判官之前,都是需要维持好关系的虫。 更何况,今天下午听说他要去档案室,蒙拉还主动借给他权限更高的借阅卡。虽然最后也没有用上,但这份心意秦斯不能忽视。 看出了秦斯脸上的迟疑,蒙拉再接再厉,“来吧来吧,刚刚毕业就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做什么?我们还请了几个审判庭的前辈,大家都能认识认识嘛!” 蒙拉是他们这一审判组的小组长,能在这么年轻的情况下就当上小组长,足以说明他具备很多常虫没有的特质。比如细心,再比如会说话。 他观察了这个新来的小同事很久了,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总是对一些已经退居二线的旧的审判官如此感兴趣,但投其所好就对了。假如说他们的聚会中出现一些“前辈”,那么秦斯去参加的可能性一定会相应增加。 这个秦斯,大家可是都想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身份,有着怎样的背景,以免将来说错什么话,或者做错什么事情得罪了他,这辈子与升迁无缘。 “好。”秦斯终于松了口,“不过我可能要晚些去。你们先玩。” “呜呼!”蒙拉看上去兴奋得不行,他越过桌子滑行两步,拍了拍秦斯的肩膀,“那晚上见!地点我稍等发给你。” 第51页 “晚上见。”秦斯点头,拉开门走了出去。 * 外面风有些凉。 秦斯从帝都中心的审判庭赶回出租屋时已经将近晚上七点钟了。 他住的地方不算好,安保方面尤其地差,一到夜晚冷风凄凄,树影憧憧,路灯也是忽明忽灭的,特别适合拍摄恐怖片。 叶柒有给他找条件相对好一些的住宅,但被他给拒绝了。 这栋楼里住着的大多是穷困潦倒的亚雌和一些残疾军雌,很少有雄虫。 但秦斯身体素质过硬,自然不会将部分亡命之徒放在眼里。而且自从他从学校宿舍里搬来的第一天晚上,他徒手教训五个合伙打劫的小混混,并将他们鼻青脸肿地串成一串,拴在了马路牙子上足足冻了一晚上的照片被虫放在了星网上之后,再也没有虫敢打他的主意。 破旧的楼梯间堆积着落叶和污垢,月光稀薄。 脚步声回响在狭小的空间里,秦斯一直上到了四楼,才停住了脚步,扫描终端开门的时候,他习惯性地朝楼上看了一眼。 楼上依旧是一片漆黑。 而就在他进房间之后关上门前,似乎有一声模糊的嘶吼连带着撞击声从楼上传来,声音被厚重的墙壁和门把阻隔,听的并不真切。 灯亮着,一只年轻的雌虫正丝毫不见外地坐在沙发上,他一身闷骚的花衬衫外加蓝色牛仔裤,头发被精心搭理过,但奈何生了一张娃娃脸,怎么都无法达成预期效果。 不是别虫,正式叶柒。 “我好像听见外面有什么声音?你们这栋楼别不是闹鬼吧?”看到秦斯看门,他的视线也没有从光屏上的娱乐新闻中挪开,一边浏览一遍问。 秦斯刚想说没有,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抿了抿嘴,“也不一定。” “嗯?” “之前有私闯民宅的盗贼,进门的时候被门夹了,死后成了冤魂,就在这一片儿找替死鬼呢。” “……”叶柒这下听出来了,这虫是在讽刺他偷偷进他房间呢。 “这么咒我就不对了吧。”叶柒嘟囔着,“就你那破锁,还有电子密码开关,稍微有点水平的虫都能轻松撬开。到底是什么?” “一个没虫管的疯子罢了。已经住了好多年了。”秦斯随口道。 叶柒长长地“哦”了一声,又问,“那他是什么身份?” “我怎么知道!”秦斯实在是懒得搭理他,他一会儿还得出门,于是直接从包里拎那个装着芯片的透明袋子,往他怀里一丢,“拿了东西就走吧。” 叶柒用指尖捻起那枚芯片,对着灯光仔细看了看上面的年份,啧啧两声,“挺全的还。” 秦斯冷哼一声算是回答。 “药呢?”他朝叶柒伸手。 叶柒愣了愣,然后才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 他从裤兜里摸出一个小拇指肚大小的瓶子,“这里。” 秦斯拿在手里并没有马上吃,而是放进了贴身的口袋,然后抬眼看着叶柒,“我什么时候能结束这个任务,见到他?” “你想见他?” “不是。”秦斯用拇指按摩着食指的关节,语气淡淡,“合作得有合作的诚意,就目前看来,似乎是我作为‘工具’被你们利用的更多,这样的话我还不如报警来得爽快,即便是之前的事情暴露,也顶多是入狱几年。” 叶柒“哦?”了一声,问,“你不想报仇啦?” 秦斯:“我并不认为两者之间有什么冲突。” 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叶柒不再说话,秦斯也不吭声。 不知道僵持了多久,叶柒忽然开口,“你这样的行事作风,很像我之前认识的一只虫。” 秦斯挑了挑眉,并不搭话。 叶柒洒脱地笑了笑,“下次见面,我会给你带最后的解药和一份名单。” 秦斯轻笑,“什么名单?” 叶柒看着他,一字一顿道,“当初那场审判,参与其中的科研虫的下落——这不是你一直在查找的东西吗?” 夜晚的帝都很冷,没有供暖的出租屋里跟室外的温度相差无几,呆在里面没过多久,身体的温度就仿佛被屋外的夜风带走了一般。 秦斯收敛起笑容,面无表情地从口袋里摸另外的芯片,“既然我能搞得到这个,为什么你们会觉得我不知道当初都有谁参与其中?” “你拿到的只是明面上的虫员,说白了就是替罪羊,真正的幕后凶手怎么可能容许自己出现在审判庭的记录中?更何况牵涉到你的有两个案件,一个是你被指控蓄意谋杀,另一个则是对你的处死。” “这样的事情原本轮不到审判庭出手,但你不一样。你的背后,是整个科研所和上层权力交织的密密麻麻的网络。” “别告诉我你没在查这个,否则你为什么会住在这里?” 秦斯瞳孔骤缩,紧接着就听见叶柒轻轻地补上下一句。 “顶楼住着的那个疯子,你真的……” “不认识他吗?” 作者有话要说:  秦斯目前的记忆仅仅从上飞船逃去监狱开始,而且现存记忆也是记在纸上的,存在很多“偏差”,老朋友身份问题是伏笔,之后也会交代清楚哒! 穆先生也快变个身份登场啦~ ☆、疯子 “血压正常,呼吸平缓。” “心率九十五次每分,血氧饱和百分之九十七。” 第52页 “身体各项指标正常。” “排除特殊并发症。” 入目是一片雪白,小雄崽睁着懵懂的双眼,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扣在透明的玻璃罩上。他看着外面的穿着白大褂的虫走来走去。实验室的大门被猛地向外拉开,一群虫簇拥着中间那虫走了过来,在他的培育舱前站住了。 “这就是008号?” 他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厚重的钢化玻璃壁有效地隔绝了一切音波,但他能读懂他们的唇语。 才破壳两个星期的他,已经拥有了普通幼崽五六岁的身体和十来岁的智力水平。 中间的那虫跟周围的虫一样穿着罩住全身的防护服和护目镜,但还是能看出来他里面没有穿统一的制式衬衫。单凭那露出来的一截布料和周围虫对他毕恭毕敬的态度,就足以看出来他身份的特殊。 旁边马上有虫回答,“是的,他是第八个实验体,名字叫做Qin,是目前研制出来的最贴合要求的实验体,已经完成了三次大功率杀伤性战争测试,毫无疑问,他活了下去。无论是对超声波,还是粒子震颤,他都具备难以想象的抵抗能力。面对沙.林、梭曼等大威力神经性毒剂也有一战之力。” “而他才刚刚破壳不过半个月。通过之后的锻炼和培育,他一定能在原本的基础上更进一步。” “很好。”大腹便便的领导满意地笑了。他背着手俯身隔着玻璃罩跟里面的小雄虫对视,细细打量着他的五官轮廓,感叹道,“真不敢相信,这么个小家伙,身上居然拥有着能够将我们所有虫都毁灭掉的力量。” “这都是历代科研虫辛苦钻研的成果。”身材干瘦的实验负责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谦逊地说。 “科学万岁!”领导大力赞扬。 “帝国万岁!” 他们的情绪有些激动,秦斯漠然地歪了歪头,张开五指,隔着玻璃罩,似乎是想要触摸那虫的脸。指尖闪烁着细碎的微光,玻璃罩开始发出轻微的震颤。 科研虫赶紧一把拉起领导,神色有那么一瞬的不自然,“别,别靠的太近。” 领导一头雾水,转身又看了一眼玻璃罩里面安静无辜的小雄崽。他把手指头含进嘴里,嫣红的唇瓣像盛开的花朵般美好,整只虫黑发雪肤,宛如懵懂的精灵。 “怎么了?” “……没,没什么。他……该休眠了。” 科研虫眼底那抹惶恐到底有没有逃过领导的眼睛,谁也不知道。 Qin被迅速注射了休眠剂,一根粗长的针管从玻璃舱的舱壁上伸出来,直接扎进他藕节般白嫩的手臂中。 小雄崽眨眨眼,睫毛簌簌,他缓缓躺倒进入休眠时,脸上却依旧是一片空白。 他注视着科研虫们簇拥着领导离开的背影,最后视野一点点陷入黑暗。 那由各个科研虫齐心协力隐瞒起来的真相——他们引以为傲的实验体Qin,其实是一个由于基因缺陷而没有情感波动的…… 小怪物。 * 夜风簌簌,周围很安静。 就像是为了验证叶柒的话一般,楼顶再次爆发一声不似正常虫的沙哑嘶喊。 叶柒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朝外走,“既然你不认识,那么我就去杀了他好了。” 他一边走,袖口一边抖落一枚折叠光刃,“真的是吵死了。” 就在他走到门口时,手指刚刚搭到门把手上,身后疾风骤响,叶柒赶紧偏头,一枚仅仅只有柳叶大小的刀片牢牢地钉到了门上,生生扎进了铁做的门板里。 “我认识。”秦斯朝他走过去,“那又怎么样?” 两只虫站在门口对视,谁也没有退让的意思。 当初那个大腹便便的领导,地中海,小眼睛,油光满面,高呼着“帝国万岁”的口号,将他的实验报告作为升官发财的垫脚石,之后又在出事之后不问青红皂白,把关系撇得干干净净,斩断了他最后一丝希望。 阁楼上的疯虫,秦斯记得他是谁。这是当初那个实验的开创者之一。 姓穆。 穆春来。 叶柒走之前拍了拍秦斯的肩膀,意味深长道,“别介意,只是想告诉你,我们知道的东西,比你想象中的要更多。” 他走出门,下楼梯,一直到走出出租屋很远很远,才鬼鬼祟祟地四处看看,然后将手指尖伸进耳朵,勾出一枚小小的耳麦,然后翻开衣领内侧,取下贴在里面的收音器。 “行啊老大,没想到你居然还留了这么一手……啧啧。” 耳麦那边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谁让你指望不上?废物……我要是你这个时候就会羞愧得没脸说话,然后屁颠屁颠地滚回去继续调查当初秦斯身上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了……” “别,可别。”叶柒说:“我胸无大志,一点也不想知道他到底是谁。这种事情您自己心里清楚就成,我又对他没兴趣。” “不过话说……你怎么知道他一直在关注着阁楼上那个疯子?” “呵……”那头带了点嘲讽的笑意隔着电流传来格外扎耳,简直叫虫恨不得飞过去打他一顿。“这个嘛……当然是因为他住在那房子里,原本就是我安排的啊。” “……不要脸。”口口声声说不管人家叫人家自己复仇玩,结果呢,敢情搁这儿成天下套呢。 “更何况……”那边的虫声音忽然低了下来,听不出有什么情绪,“按照生理学角度和基因遗传定律来推,那个疯子……他也算是我名义上的亲爹。” 第53页 “穆教授……”叶柒突然语塞。 “没事。”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青年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收拾东西。 “当时没对他动手,已经算是偿还了那一点基因的恩情。现在要是有谁要杀他,我也管不着。” “……” “你也早点回去吧。最近不用跟他跟的太紧,重点找一下那个芯片里面有关我的一些案例发过来。”他冷笑一声。 “我倒要看看,那些道貌岸然的审判官,是怎么给我判刑的。” “没问题。” 这边秦斯在房间里呆坐了一会,把刚刚叶柒说的那番话翻来覆去地思考了几遍,心里有隐隐的不安。 他出门上了顶楼。楼梯间里的灯忽明忽暗,破旧的铁门牢牢地关着,那嘶吼声正是从里面发出的。 他沉默着站了一会儿,只要他愿意,他完全可以破门而入,将记忆里那个恶行累累的虫给揪出来随便处置。 然而他只是沉默着站了一会儿,抬手将贴在门缝上的监视器取下来,安上新的电源,又贴了回去。然后转身一步步下了楼。 眼看着跟蒙拉他们约定的聚餐时间就要到了,秦斯返回出租屋里后赶紧收拾东西准备出发。 他住的出租屋距离公共悬浮车站有一定的距离,帝都又禁止虫在市区使用飞行器,他得走过去然后再搭乘公共悬浮车前往餐厅。 他们几个选的餐厅是最近在整个帝都都很出名的古地球情景体验式的空中餐厅。 餐厅是常见的悬空式设计,但跟其他餐厅不同的是,这个餐厅内的装潢处处体现了古地球文明的特点,无论是悬挂的油画还是柱子雕刻出的细纹,都透出一种与虫族文明截然不同的魅力。 在餐厅的大厅,对于古地球文明进行了一个简单的介绍。 古地球文明是在虫族联邦时期于一处太空焚尸场发现的诞生于一颗星球的高级文明。根据还原图可以看出来,地球文明的核心是一颗通体蔚蓝的晶莹剔透的美丽星球。 而人类正是起源于那里,并创造出了另虫瞩目的社会文明。他们聪慧,勇敢,爱好和平,能够包容异己。 只可惜任何文明都有发展衰落的历程,就如同每一个生命都会经历死亡一般。 纵使是死亡,也有“有意义的死亡”和“毫无意义的死亡”之分。从古地球文明的残骸中,虫族的考古学家也发现了很多能够解决如今帝国发展困境的元素。举例来说,虫族目前蒸蒸日上的心理学,便是从古地球文明中汲取的养分。 秦斯脚下踩着毛茸茸的暗红色织锦地毯,低头拨弄着只虫终端上的信息界面,查看蒙拉给他发过来的房间号码。 几名年轻的雌虫服务生从他身边经过,小声地交谈着,还忍不住回头看这只俊美的雄虫。 秦斯只随便在衬衫外面套了件长款风衣,察觉到他们的视线,回头对他们友好地笑了笑。 服务生被抓包了,顿时脸有些红。 一个胆大的走上前问,“先生请问您是和朋友聚会吗?” 秦斯正被这家餐厅里奇奇怪怪的房间号排布搞得头大,闻言立刻回答,“是的。请问‘伍零叁’怎么走?” 服务员看了一眼他只虫终端上的信息界面,捂着嘴笑意盈盈地带着他七拐八绕,找到了房间。 “喏。”他抬头指给秦斯看房间上花纹似的门牌,献宝似的给他介绍,“这是古地球的汉字,是不是很漂亮?” “……”秦斯搓了搓麻木的脸,抬头盯着那三个在他眼里没有什么差别的字,几秒后,以一名纯粹理性思考者的角度违心道,“是。” “很,很漂亮。” 他道了谢,然后轻轻推开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  秦斯:U1S1,当初他们培育我时就没有给我安装审美的那根筋…… (^~^) ☆、相熟 包间从外面看着并不大,但里面的空间却并不小。 舒缓的音乐足以缓解所有虫下班后的疲惫,超大的落地窗外是帝都辉煌明丽的夜景。秦斯走进去时看到那窗边正站着一只虫,端着杯子跟蒙拉交谈着。 那虫身材匀称,鹰钩鼻子,虽然看上去已经步入了中年,但保养得当使得皮肤很好,金色的头发也打理得一丝不苟,即便是穿着休闲装,也从内到外透出一股精英范。 听到门响,他们一起转过头来。 那虫的视线和秦斯触碰,刹那间脸色就变了。 秦斯平静回视,微微颔首。 蒙拉介绍道,“这位是我们审判小组新来的组员,刚毕业没多久——说起来,他跟前辈还是校友呢!” 他口中的前辈好像压根就没有听他说话,那双深褐色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秦斯的脸看,眼底几分惊疑几分猜忌。 相比之下,秦斯就坦然多了。 蒙拉还没来得及向他介绍这位的身份,他就已经朝那只亚雌伸出了手,“久闻林学长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他说话不疾不徐,没用多少力道,轻轻柔柔的,听上去格外舒缓。 他原本只是想来避避风头,但没成想真的让他找到了个熟虫。 这位林学长全名林同,四年前也是一名司法审判官,后来竞选代理审判长失败后辞职。而他本虫又跟穆春来是忘年交,当初那场审判,就是由他组织的。 第54页 当时帝都审判庭正处于威尔逊身体每况日下,而代理审判长虫选尚未确定的时期。现在的代理审判长苏格和林同分属于不同的党派,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当然也可能是为了让“上面的虫”看到自己的价值,他把秦斯的案子给料理的滴水不漏。 所有证据都证明了秦斯杀了照顾他的护工,并偷拿了钥匙,把尸体残忍地分割成七十九块,用卫生薄膜包裹了,藏匿于顶楼封闭实验室之中。 林审判官在那场司法审判中大放光彩,不仅将这场针对于科研所的公诉巧妙地转变为了一场仅针对于实验体Qin一虫的司法裁决,之后更是动用了各种手段将有关“科研所实验失败”的负面舆论给彻底清除掉。 而为了掩虫耳目,他联合穆春来掌控了整个帝都的舆论导向。 “最强实验体具有反社会倾向,为了保障市民安危,目前已被安排销毁。” “纠正一下,实验体并不具备虫族智慧,是没有灵魂的碳基生物,因此此次销毁并不涉及伦理道德方面的任何争议,有关科研所的任何不当言论均会被以诽谤罪起诉至最高审判庭。” “因为最强实验体外貌可怖,及其有碍观瞻,因此将封锁具体信息,更不会披露相关照片,星网上任何标注‘科研所内部资料’的照片均为虚假网虫发布。” …… 那是科研所和审判庭关系最为密切的一次。在那场审判中,他们联合起来,用所谓的正义的公权力,潦草地宣判了他的结局。 而再往后的事情,他就不知道了。 秦斯低头,喉咙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 他没有杀虫。 前世的他双手干干净净,从未沾染过任何虫的鲜血,他们凭什么这般污蔑他?一个个看起来道貌岸然,谁知道一层皮下面都是怎样的肮脏污秽? 这边林同从看到秦斯的第一秒,大脑内的警钟就敲响了。 见过实验体008号的虫不多,而他刚好就在其中。 那天的审判其实虫并不多,偌大的大厅里,他站在高高的审判台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被告席上被控制住的少年。 少年头发长长了,但没有剪短,又因为被囚禁了数日而格外凌乱,一双漆黑似寒星的眼从发间看过来,唇抿成平直的一条线,明明是没有什么表情,却任谁也能感受到他的倔强与愤怒,而在那之中还掺杂着些许的不解与茫然。 那年,他还不到十八。 按照正常虫的年龄段划分来说,他尚且属于一只幼虫。 林同清晰地记得自己为了比苏格更早获得信息,不惜冒充跟Qin同一个狱室的犯虫,在他被羁押在看守所里等待审判的那段 或许是那一瞥的容貌过于惊艳,又或者是他最后在听到自己的判决结果时的眼神太恐怖,这些年林同利用职位之便在案件审判方面做过不少手脚,但从没有哪件事记得如此之深刻,深刻到当他看到秦斯时的第一反应就是—— 完了,他来找我复仇了。 “学长?学长!” 依旧是轻柔而不失礼貌的声音,林同微微涣散的目光重新聚焦在了面前虫的脸上。 “您怎么了?怎么有些魂不守舍?”少年站在他面前,手里恭敬地递过来一杯酒,面上的疑惑不似作假。 “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林同心说我看到你这张脸就不舒服。 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伸手解开了两颗衬衫扣子,顺带揉了揉眼睛。 眼前的少年顶多十八九岁,目光如水般平静柔和,而且细细看来,容貌虽然跟最强实验体有着七八分的相像,但细微之处还是有差别的。更何况当初那个案子已经结了,Qin也已经被一场大火给彻底销毁了,尸体被冰封在科研所,总不会出错。所有应该是自己最近太忙了,才变得这么疑神疑鬼。 他嘴角扯出一个笑来,“实在是不好意思……这上了年纪就是不如你们年轻虫,反应慢,脑子跟不上!那个……你刚刚说你姓什么来着?齐” “不是哦。”秦斯一直观察着他的反应,看他好像刚刚做完心理建设,于是漫不经心地把手里的香槟杯给转了个圈,喝了口酒,然后才慢吞吞地说,“是‘秦’。” “如果不介意的话,称呼我为‘秦’,也是可以的。” “……” 林同的脸色才回复了不到半分钟,此刻血色刷地一下褪尽,变得苍白。 他只觉得自己刚刚用来说服自己的那些理由在此刻全部失了效,像是好不容易解除了警报之后猝不及防遭遇了迎面一击。 他惊疑不定地后退了一步,后背抵到了落地窗的玻璃上。“你,你到底是谁?” 秦斯微微一笑,刚要开口,突然身后传来几声欢呼,应该是从他一进门就挤在一起打游戏的几名同事终于取得了胜利,结束了游戏。有两只虫朝他们所在的位置走了过来。 秦斯伸手,自然而然地帮林同掸了掸肩膀上不小心蹭到的灰尘。他骨节修长的手指轻轻落到亚雌身体上,感受到他在轻微地颤栗,肌肉绷得紧紧的。 秦斯苦恼地叹了口气。 他回想起自己刚才在出租屋里面跟叶柒的交谈。 “最低级的复仇,是直接取了他的性命。高级的复仇,要他先从身败名裂开始。” 要是现在就杀了这只虫,虽然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是……一点也不痛快呢。 第55页 作者有话要说:  秦斯(面无表情掏出一本《复仇笔记》):排队,一个一个来。 穆溪(托腮星星眼):可以插队吗?我比他们都坏! 秦斯:…… ☆、出现 “说起来……小秦你自己一直是自己一只虫生活着吗?你雌父跟雄父呢?” 酒过三巡,大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林同远远地避开秦斯,坐在角落里一反常态地沉默。但他不是今天的主角,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 “我是个孤儿。”秦斯喝了口茶水,余光瞟了眼林同,才继续说,“我的雌父和雄父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就遭遇了星际空难去世了。” 原本热络的气氛一下子凝固了。 问话的虫一下子结巴了,“抱,抱歉啊。我不是有意的。” 秦斯随意地笑笑,“这没什么的。” 话是这么说的,但一只年幼的小雄孤身一虫的生活会有多苦,不但要自己考虑生计问题,还得提防着心怀不轨的成年雌虫对他的觊觎,在座的几只雌虫不由得对秦斯更添了几分怜悯之情。 冰块在玻璃杯里摇晃,秦斯对上他们的视线,知道他们是误会了。 “我对于雌父和雄父的记忆已经很少了,后来雄虫权益保护机构得知了这件事,把我接走了,之后的生活就平顺多了。” 这个话题再聊下去终归不太好,蒙拉赶紧换了个话题。 饭吃到一半,林同终于坐不住了。他借口去卫生间,起身朝包间外走。 秦斯把目光从他消失的背影上挪开,旁边一只跟他年纪相仿的小雌虫忽然拉了拉他的袖子。秦斯不解地回头。 那是跟他一个小组里的同事,据说是个富二代,很受家里宠爱,是名副其实地靠背景进的审判庭,说话做事总是一副娇滴滴的做派,秦斯不止一次听到他们小组里其他雌虫背地里有意无意地说他“恋爱脑”、“绿茶精”。 秦斯不怎么关注他们雌虫之间的事情,但此刻这只小雌虫两只手抓着他的袖子,轻轻扯了扯,纵使是秦斯,也不由得感觉出了几分怪异。 “听说你之前就认识林学长,真的假的呀?”可偏偏小雌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他凑到秦斯跟前,仰着一张小脸,扑闪着大眼睛,那模样儿真像是在好奇这件事。 秦斯:“?” 他瞬间就绷紧了大脑中的一根弦。 全场虫只有他注意到了两只虫之间不同寻常的氛围……难道说他知道什么?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斯斟酌了一下,漫不经心道,“之前的学长而已。只是听说过他的名字,没有见到过真虫。” 小雌虫长长地“哦”了一声,那叫一个抑扬顿挫,情感丰富。 秦斯以为就这就结束了,他礼貌地往回抽手臂,准备站起来出去,但那小雌虫又拉了拉秦斯的袖子,悄声说。 “之前大家都以为你是那种目中无虫,脾气又坏又差劲的虫,所以对你的态度不是太好,有些事情可能做的有些过分……你可千万别生我们的气……” 他故意喷出的热气打在秦斯耳廓上,浓郁的香水味儿熏得秦斯眼睛疼。即便在这样“强烈”的干扰下,秦斯还是听清了小雌虫的话。 他的表情有瞬间的微妙。 这话说的很有技巧,且合情合理,满含替别虫承担的愧疚,可问题在于……秦斯并没有觉得之前一个小组里的其他虫对他有什么不好的态度啊。 更何况在彼此都不熟悉的情况下,一上来就热络得跟八百年没见过的亲戚一样才是不正常的吧? 倒也不是没有这样的虫,比如说……秦斯低头看了一眼身边这个跟没骨头一样,总是时不时地要蹭一下他手臂的妆容精致的小雌虫,蹙了蹙眉。 他想了想还是反问道:“什么事情?我怎么不记得?”他不是会吃亏的主儿,这种事情的确不记得有发生过。 小雌虫惊恐地摇头,喝了酒的脸颊抹了胭脂一半酡红,衬得眼睛水汪汪地好看。 但偏偏秦斯不为所动。他收回视线,准备起身,“我先出去一下。” 小雌虫今天非要跟着来,就是为了拿下秦斯,见他没有要继续问自己的意思,一下子急得连装醉也忘了。 他用两根细弱的手指死死揪着秦斯的衣袖,凑在他耳边说,“你别……只是有些误会罢了……这个月初的审判案,其实不是把你的名字漏写了,是有虫说你才来几天,没出什么力,所以故意没写……” 这件事秦斯倒是有印象,但即使他是第一次上班,但这种小动作在这种情形下应该是很常见,无非是对新来的“排外”心理作祟罢了。更何况他也觉得那虫说的有道理,那案子他的确没怎么出力,即便是他们要加他的名字,他也会拒绝,否则就是欠他们一个虫情。 小雌虫又说了几件小事,声音越来越低,似乎是因为自己的无力和懦弱而感到极度的羞惭,甚至都开始泪光莹莹。 秦斯:“……” 真是有些莫名其妙。他以为这只小雌虫是因为林同而对他的身份有所起疑,这才多说了几句,但假如是这些有的没的的勾心斗角,刻意抹黑,他压根就懒得听。 * 餐厅卫生间。 明晃晃的灯光,林同举着通讯器一边说话,一边焦躁地踱来踱去。卫生间不大,他不得不走几步就返回来,因此镜子里的他活像是一只夹着尾巴的暴躁公狼。 第56页 “……当年那件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那个怪物已经被销毁了吗?档案里怎么会记录下落不明呢?!” “林先生您息怒,死是肯定死了的。”那头说话的小职员战战兢兢,一边噼里啪啦地查着东西一边捂着嘴跟林同通话,“您刚刚让我查看的那份档案,一开始也确实是这么记录的。” “实验体Qin,编号008,制造于新星历X年X月X日,并于十七年零九个月后的X年X日由审判庭监督执行销毁仪式——您看,都不说是‘死刑’,而是‘销毁仪式’,这妥妥的是死了啊!” “那为什么如今科研所的档案又变成了‘下落不明’?!” “这……”那边的虫似乎也有些顾忌到科研所的秘闻,言语开始躲闪。 “你尽管说。”林同因为刚刚小职员的话而稍稍放宽了心,声音也有了惯常的温和,“我跟你们前所长穆先生可是莫逆之交,要不是他身体不适不方便我去探访,我也不会通过你来问。说实话,就是他让我有什么事情直接找你们来查。” “毕竟最近上面有些‘翻旧账’的苗头,不清楚具体事情,到时候要是有什么虫一纸举报信把你们捅上去,即便是我想借我在审判庭的虫脉尽一份心,也做不到啊!” 小职员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又感觉自己在这事情中有了份与众不同的责任感,于是竹筒里倒豆子,全给说了出来。 “一般虫只知道销毁008号动用了审判庭,但很少有虫知道,在那之后没过多久,科研所还经历了一次大审判。” “在那场审判之前,是科研所最黑暗最恐怖的三个月。而那一系列事件的幕后黑手,在控制了整个科研所之后,修改的唯一一份资料,就是这个。” “‘他’把实验报告上的‘确认销毁’给修改成了‘下落不明’” . “死亡的威胁时时刻刻都笼罩在当初接触过实验体008的所有科研虫头顶,因为谁也不知道那个杀虫者究竟是凭借什么作为杀虫的条件。而为了不祸及家虫,科研所实行了有史以来第一次基地内封闭。” “涉及到实验体计划的所有虫都必须呆在科研所内部,不允许外出。” “每当夜幕降临时,一场杀.戮与逃亡的游戏就开始了……被绞进实验机器,被割喉放血,或者无缘无故跌下楼梯折断脖颈……” “除了那几位死去的科研虫,还有一些曾经参与过实验的虫受了不同程度伤。而那位意气风发的穆所长,有一次目睹了一只虫被杀,直接吓成了疯子。后来接替他的就是如今的金所长,他是外调来的。” “有的虫说是死去的实验体008的冤魂在复仇,必须拉着整个科研所为他陪葬。” 蒙拉的声音在包间暖融融的空气间响起,语调被刻意压低,营造出一种离奇诡异的气氛来。 “而在这之后,实验体008号的死亡证书遭到篡改,更是证实了这一点——无论是不是鬼魂作祟,这件事肯定和之前有关Qin的审判脱离不开干系。” “那……为什么这件事从从来没被虫提起过?”坐在餐桌对面的虫捧着一杯果汁,俨然已经听入了迷,讷讷地问道, “当然是因为消息被封锁了啊。”青年耸了耸肩,深灰色的头发梳成一束扎在脑后,一副笃定的姿态。 “你在骗虫吧?”刚刚在秦斯那里吃了瘪的“绿茶精”正气不顺,刚刚也没怎么听,于是立刻跳起来反驳,“不是说那个低贱的实验体压根就没有灵魂,只是个杀.戮机器吗?” 蒙拉:“谁说的?” 小雌虫撅起嘴,“报纸上,星网上都这么说。” 蒙拉嗤笑,“他们这么说无非是为了减径自我负罪感罢了,你又没见过最强实验体本虫,你怎么知道他是什么样的虫?听说他可是一只雄虫哟!” 小雌虫被他明显的嘲笑给激得暴跳如雷,正巧这时秦斯从外面进来,又不想落入下风,又有意奉承,于是立刻嘴快地怼回去。 “那实验体哪怕有小秦一百分之一好看,也不至于被传成丑八怪吧?要我说,帮他说话的一定都是因为有什么奇怪的癖好……” 他偷眼看秦斯,却发现秦斯似乎并没有听他们讲话。 他自从回来后就自已一只虫坐在旁边,脸色比刚才离开时要差很多。 怎么回事? 十分钟前,秦斯走出包间,沿着走廊走到了尽头的卫生间。 窃听器刚一触碰到门板,林同的声音就传进了耳麦中。 他好像是在跟虫通电话,但秦斯来的有点晚了,林同又生性谨慎,没说两句就挂了,压根没办法得知那端的虫是谁。 但凭借秦斯对他的了解,一定是林同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因此借助穆春来之前的虫脉来确定一些事情。 问他们还不如来问我。秦斯在心底冷笑。那群虫,八成还守着自己那凉了三四年的残骸,以为他早就被“销毁”了。 窃听器里传来哗哗的水声,应该是林同在洗手准备出来。 秦斯深吸了一口气,正打算摘下耳麦推门进去,但流水声却在此刻戛然而止,伴随着一阵电流的噼剥声,秦斯直觉不对,紧接着就是林同变了调的声音。 “你,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 秦斯按在门把手上的手静止了。 那一瞬间他内心的惊讶丝毫不异于林同。 第57页 林同应该在进卫生间之前就检查过所有隔间,这个时候来的虫,只能是从窗户进来的。而窗户…… 秦斯透过走廊上的玻璃往外看。距离地面少说也有百十米。 看来这位仁兄就是针对林同下手的啊。秦斯抬手摸了摸下巴,视线从窗外收回。 看来市区不允许使用私虫飞行器的禁令,也不是那么有效呐! 卫生间里林同“扑通”一声坐到了地上,胡乱往后退着,腿踢到了摆放清洁用具的铁桶,东西稀里哗啦翻了一地。他嘴里不知道被塞了什么,只能呜呜咽咽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如果我没有听错,刚刚你好像问我,我是谁?” 一直没开口的那只“神秘虫”忽然开了口,他的声音很好听,带着微微的嘲讽,语调透露出来的轻松自然与林同的慌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剥夺一个濒死的虫的最后愿望是不人道的。所以我可以回答你。” 那虫一边走一边继续说,看样子似乎已经逼到了林同跟前。 这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秦斯有些茫然地睁大了眼,愣愣地盯着门板。 那个跟林同对话的虫说的每一个字都在他大脑内反复回旋,到底是在哪里听到过呢?难道是他认识的虫?是存在在他没有记录的那段记忆里吗? 但卫生间里隐秘的对话并不会因为秦斯大脑的短暂当机而停止。 只听那神秘虫似乎温柔地笑了笑,声音也放轻了。他蹲在林同跟前,完全忽视了林同如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然后拎着他的衣领,将他整只虫提了起来。 “我是谁?我就是……你们刚刚还提到的,那名‘S级在逃罪犯’啊!” 作者有话要说:  秦·绿茶克星·直男·斯 好久没有这么肥的一章了(叉腰) 我宣布,今天的我是只勤奋又刻苦的咕!y∩__∩y 鞠躬~ ☆、劫持 随着最后一个字说出口,林同的瞳孔骤然放大,青紫涨红的面皮不住地痉挛着。 秦斯大脑深处隐隐作痛。这虫绝对他跟他有联系,不能让他走! 他当机立断一脚踹开了卫生间的门。 眼前的场景跟他想象的差不多。林同被一只穿着白色大衣的虫单手掐着脖子按在了墙上,脚已经离地了,两条腿无力地踢腾着。 他的身高其实在雌虫里不算低,但跟眼前这只仅从背影就可以看出其身材之修长挺拔的雌虫比起来,还是差了不少。 “砰”地一声和门板碎裂的声音使得卫生间里的两只虫都惊愕地回过头来。 下一秒,秦斯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道白影从他眼前,几乎是擦着他的眼睫冲到了窗边。那只自称“S级罪犯”的雌虫单手拎着林同,从窗口一跃而下! 秦斯:“!” 他几乎是瞬间就移动到了窗边,然而预想中的惨烈场面并没有出现。 只见那只神秘虫依旧是单手拎着林同,脚下踩着飞行器,在灯火闪烁,纵横交错的悬浮车道间左突右突。 几辆措手不及的悬浮车碰撞在一块,一时间紧急刹车声跟咒骂声、警报声响成一片。而那小小的飞行器却已然载着两只虫迅速消失在远处的车流中。 “喂!你们这些小崽子有什么毛病?想死吗?” 几辆找不到发泄口的悬浮车司机顺着刚刚两只虫冲出来的方向,将充满愤怒和谴责目光投到了站在窗口的秦斯身上。 “……” 秦斯觉得脑壳更疼了。 他走出卫生间,抿了抿唇,快速回了包间,找到蒙拉让他报警。 . 做完笔录走出警局时,已经快要凌晨了。 秦斯挑着能说的说了,但当警察问他有没有听清楚里面的两只虫在说什么时,他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听不清。”他说,“门关着,我以为里面有虫,所以在门口等,但里面在说什么完全听不到。” 警察点了点头,记了下来,合上终端,伸出手,“感谢配合,后续工作可能还要麻烦您。” 秦斯跟他握了握手,“不客气,应该的。毕竟他也是我多年未见的学长,看到他出事我也非常、非常难过。” 他连用了两个“非常”,加上那目光中真挚的悲痛和残留的惊恐,成功地打消了办案警员的最后一点疑虑。 要是他知道秦斯的“非常难过”,是因为不能亲手解决林同而感到遗憾的话,恐怕就不会那么轻易把他放走了。 蒙拉还在门口等他,夜里有点冷,他裹紧了身上的大衣。 “我还以为你会直接动手把那群警察给打一顿呢。”蒙拉迎上去笑着说。 他们任职于审判庭的虫其实并不怎么看得起这些普通警务厅的虫,明明碌碌无为,却还总是一边奉承上面,一边想着从下面捞钱。 秦斯看向他,“我是那种会随便动手的虫吗?” 蒙拉挠了挠头,“不知道为什么,我从见到你的第一面起脑子里总会闪过你杀虫的画面,就是站在宴会厅里拿着光刃剜虫心脏的场景……你别笑啊,我是说真的!” 秦斯收敛了笑意,低下头,“我也感觉你挺熟悉的……可能是缘分。但你说的那也太扯了。” “是哦。”蒙拉也忍不住笑,“刚开始还还有点怕你,但跟你接触之后发现你虫还挺好,才跟你说的,你别介意。” 第58页 “没什么好介意的。”毕竟,就连我自己也不确定我是不是真的做出过那种事情呢。 跟蒙拉分开后,秦斯回到了出租屋。 开门进去时他习惯性地停顿了几秒,却发现顶楼难得地安静,没有发出什么吵得虫无法安眠的声响,想来那个疯子应该是睡了。 秦斯醒来时,只虫终端正在不停闪烁,间或发出细小的提示音。 秦斯伸了个懒腰,点开。光屏上一个红色的小点一明一灭,坐标定位显示依旧在帝都,只不过已经到了郊区。 不是别虫,正是林同。 当时在窗边跟他交谈时秦斯就已经做了两手打算,即便是放他离开,也不会让他逃离自己的掌控范围。但没想到中途杀出来个程咬金,直接在他之前把虫劫走了,因而这个能监视生命体征的定位器倒是发挥了其他的作用。 起码目前看来,那虫并没有直接解决掉林同的意图,不然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这么长时间,依照那虫的身手,十个林同恐怕都不够杀。 今天是休息日,不用去审判庭处理杂事。秦斯站在镜子前抽出光刃,仔细端详了片刻,然后刷地折叠了起来,滑进了袖口。 他按了按心脏,不知为何,一想到要去见那只凭一个飞行器打劫走了林同的红发雌虫,他居然有些奇异的激动与期待。简直是迫不及待地出发了。 * “喂……我我我我是林同啊,那个,我昨天不是找你查了档案吗?不是……我还有个事情没搞清楚……” 林同强行压制住自己内心的恐惧,对通讯器那端的虫颤颤巍巍说,“现在你再帮我找个东西……当时实验体Qin的那份结案报告……你找到后发给我。” 那边的小职员可能刚睡醒,有点懵,“不是,大哥,这种审判记录不是由审判庭保管的吗?” 林同的脖颈再次感受到清晰的寒意,那把锃亮的光刃再度朝他逼了逼。 他吓得一个哆嗦,“别别别!” “啊?大哥你在说什么?”小职员一头雾水,“即便是我从科研所给你找档案,肯定要花点时间,哪有你托审判庭里的虫找方便?” “少,少废话!快给我找!”…… 结束了通话,林同刚要说什么,就被青年一脚给踹倒,后背重重地撞到了墙上。 经过了几个小时的折磨,林同早就对眼前的形势有了判断。昨天晚上他被突然之间破窗而入的雌虫从卫生间劫持走,直接飞了快两个小时到了市郊。 在他被劫持走之前他看到了有虫破门而入,假如说报警了的话,也不知道那帮废物警察什么时候才能发现他的下落。目前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他只能问什么说什么,否则这个变态罪犯杀了他完全不在话下。 等着,要是他能逃出去,一定把这个胆大妄为的“S级罪犯”给碎尸万段! 想归想,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在面上流露出半分。 眼前的青年雌虫带着半只面具,头发是罕见的红色,衬得露出来的半张脸艳丽又冷漠,还带了点玩世不恭。从林同的角度仰视着,下颌骨的线条十分锋利。 “我,我已经吩咐他去查了,很快就能有结果的。”他讨好地撅着屁股往青年站着的位置蹭过去。眼镜被踩碎在地上,原本一丝不苟的头发已经乱得不像样了。 青年丝毫不掩饰嫌弃地微微后退了一步,“离我远点。” 林同赶紧停止挪动,不吭声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开口,“那个,我这么长时间不在,他们肯定都报警了……最后你也看到了,已经有虫发现我被你带走了,要不一会儿我把档案发给你,你把我放在这里,成不?我绝对不会跟他们透露任何有关你的信息的!我发誓!” 青年原本正蹲在他旁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闻言目光转到他脸上,慢慢露出个有点微妙的神色。他说:“你觉得,我大费周章把你给弄过来,就是为了找那个档案?” 林同后背一阵阴寒,他额头冒出汗珠,“还,还因为什么?” 其实心中已经隐隐约约有了答案,只不过自己不愿意承认罢了。 脑海里闪过昨天在被劫持前小职员在通讯器里说的那番话。 “后来那个罪魁祸首,变态杀虫犯还是被找到了……你猜是谁?” “谁?” “那虫姓穆,单名一个溪。是当时科研所里最被寄予厚望,顶尖的一个,都说是要子承父业,接任科研所的虫。” “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听到当时的自己一边扯领带,一边随口一问。 小职员神秘一笑“据说是因为——私情。” “可笑吧?喜欢上了一个没有感情的雄虫,还是实验体,说到底,他自己难道不比那个008号更可怜?” …… 现在看着人眼前这个“可怜”的虫阴狠冷戾的眼睛,林同一下子清醒了,恨不得穿越到半分钟前把自己的嘴给撕烂。他在跟一个走火入魔的疯子讨价还价? 回想起自己之前对Qin的所作所为,欺骗,利用,毫不犹豫的背叛和冤枉……难道说这虫其实是知道的?并在时隔几年后,终于跳出科研所的范围,开始朝昔日的审判庭复仇了? 听到他白痴一样的问话,穆溪打了个哈欠,抓了抓头发,眯着眼反问道,“你连自己有什么利用价值都不清楚,这可怎么活下去呢?” 第59页 他说话倒是有些懒洋洋的,似乎真心实意在替他苦恼。但每个字都像是一把重锤在敲击着林同脆弱的心脏。 “实话告诉你,当年那个案子的相关证据其实对我也不重要,我也不是很想知道当初那个犯了罪,却把罪名栽赃嫁祸到Qin身上的虫是谁。” “如果找不到真凶的话,大不了就拿你定罪——只要能证明当初的Qin是无辜的,你也算是死得其所,这样的话到地狱里去忏悔过错也会更安心一点吧?” “‘昔日旧案被侦破,原审判庭审判官才是罪魁祸首’——你觉得这个标题够不够爆炸?会不会在星网上引起轩然大波?”青年唇边挂着淡淡的笑,说道。 “可是我我我也是无辜的!你你你不能没有证据就诬陷我!” “你无辜?”青年原本因为提到秦斯而稍稍柔软下来的眼神瞬间变得狰狞,“你难道不知道当初他是被虫联合起来冤枉的吗?凭什么科研所死了个虫就说是他杀的?就因为他强吗?” “证据?你说没有证据?就你们制造伪证的那些手段,真的以为我不会吗?” 他两步走到林同跟前,揪起林同的衣领,愤怒得姣好的面容都开始扭曲。他一字一顿地开口,“睁眼瞎,罔顾情谊,口口声声说要捍卫正义,却对现场的任何迹象都视而不见,扭曲事实,歪曲真理,这就是你的无辜?” 林同被吓的说什么也不敢说,只觉得下一秒眼前虫就要将拳头捣进他的大脑,真的让他下地狱去。 而就在这时,一阵“滴滴”声响起,是通讯器发出的请求指令。 林同放在不远处地上的通讯器正在一明一灭地闪烁。 穆溪松了手,林同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青年睥睨着他,冷着脸说,“去接,别说不该说的话,不然就让他们等着来给你收尸吧。” 林同赶紧跌跌撞撞地滚过去接通了通讯。 而另一边,青年拍了拍手上粘的灰,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下。 “啪嗒”一声,原本被他随手丢在石头上的通讯器滚落在地上。 穆溪情绪起伏有些大,因而他没有注意到,属于他的那个通讯器,此时也在不停地闪烁。 上面没有备注,号码来源于“未知”。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O^/ 明天开始双更一周叭 感谢支持! ☆、旧案 “嘀——嘀——嘀————” 挂断,重新发送请求。 依旧无虫接通。 叶柒站在路边,只觉得自己真是受够了。 他只不过按照老大的要求没去监视秦斯一晚上,第二天就找不到他的行踪了。这要是出了事儿他可怎么担当得起? 他早年间在帝国边境被穆溪救了一条性命,跟着他在炮火纷飞的边地里生活了几年。但穆溪的一切在他眼中依旧是一团迷雾,如同他这只虫一般,从来不给别虫彻底看透的机会。 他只知道他会很多东西,对科研和战争都研究颇深,关于虫性的分析更是独到,但却唯独不知道他来自哪里,当年发生了什么。 清晨的阳光干净透彻,帝都的冬日晴朗明丽。 站在巨幅广告牌和交叉悬浮车道下的年轻雌虫面无表情地最后一次按灭了通讯器。 头顶传来大广场上公共屏幕滚动播放着的新闻。 “现在插播一条紧急信息,昨日晚九点三十分左右在帝都XX空中餐厅发生了一起绑架案,一名行踪诡异身份成谜的白衣雌虫挟持了一名同龄亚雌。被挟持者身份信息如下,如有知情者请与警方联系……” 叶柒深吸了一口气,定定地看着屏幕上模糊的截图。白衣,红发,挺拔的身形…… 好家伙,怪不得昨晚直接失踪,敢情是去忙着升级业务当绑匪了。 路边经过的虫时不时回头,奇怪地看一眼这个伫立在路边一动不动的虫。 叶柒掉头回去这个念头刚刚出现,通讯器就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穆溪估计是察觉到了他刚刚的夺命连环call,于是打了过来。 叶柒:不想接。 但不得不接。 打工虫的悲哀。 “喂?” “我一会儿给你发一份资料,是当年某个案子的结案报告。案子是小案子,但过去好几年了,要查到当年的细节还是有点困难。” “没问题。” “要是实在没有头绪,就去出租屋。”那边顿了顿,似乎有些迟疑,但还是说出了口,“找那个老头儿。虫虽然依旧疯了,但保不齐能从他嘴里得到几句真话。” “等等。”叶柒问,“你怎么确定秦斯没直接杀了他?” “穆春来还活着。”青年懒洋洋的嗓音,让虫听着都提不起劲儿来,却透着股说不出的缱绻,像是因为提到了心中那虫而生出了绵绵情意。 “他不是我这种会直接动手的虫。” “他总是说的比谁都狠,心里却比谁都柔软。在没有调查清楚之前一切的情况下,他不会不明不白地杀了那老家伙泄愤。” “……”叶柒默了默,忽然开口,“那个,你昨天是不是碰到他了?” 秦斯跟虫聚餐的餐厅,正是穆溪挟持虫质的地方。 穆溪:“嗯哼?” 叶柒抓了抓头发,“那啥,那以后还需要我继续当个监视狂吗?还是您打算再试一次?” 第60页 “什么叫做再试一次?”穆溪被踩了痛脚,狭长的凤眼眯了起来,语气有些危险,“你再说一遍?” 叶柒:“……”得,还不让说。 不就是三番五次试图勾引人家,跟人家告白都没成功吗?有什么好丢脸的还不让说?虽然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他的话他一定恨不得原地爆炸自我毁灭就是了。不过话说回来老大好像也的确在第二次告白失败之后保持了爆炸状态挺长时间,那段时间里整天呆在自己的空间钮里跟只幽灵一样,犯起病来六亲不认…… 好不容易最近恢复了正常,倒是不怎么折腾自己了,却又开始折腾别的虫。 唉,随便吧。叶柒了无生趣地想,只要在他把自己作死之前能给他发最后一份工资就成。 这边穆溪完全不知道自己在下属面前的形象又黑了一截。 结束了通讯,青年看了看脚边被五花大绑不省虫事的林同,认真地思考了半分钟到底该怎么处置了。 “要是作为小礼物送给秦斯,他会喜欢吗?” “也不一定吧……” “万一再勾起了他的伤心事,他会不会更难过道不愿意见我?” “反正他现在也一定不愿意见到我,不会更差了吧?” “该死!昨天晚上为什么要逃跑呢?说到底还是怂了吧!只能在阴暗没有光的地方默默地看着他,从来不敢站在阳光下面对他……” 军雌忽然陷入深深的沮丧之中。 他这么久来一直在逃避,明明清楚秦斯的记忆有缺失,关于他的记忆更是所剩无几,但他还是忐忑,还是害怕。 害怕重新见到他的那刻,他会看着自己轻描淡写道—— “怎么是你?” “不是说过了……我不会喜欢你的。” 或者是——“不要跟来。” “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虫。” 明明在他跟前早就放弃了尊严这种东西,但还是受不了他一次次把自己推开。 保险起见,他绝对不能就这么出现在他面前。 穆溪深吸了一口气,蹲下来从林同身上摸了摸,果不其然,摸出一枚小小的还在不断闪烁着红光的定位器,夹在指尖仔细看了看,凭借上面熟悉的细纹跟形状就能认出来是谁的手笔。 真的是……惊喜啊! 既然有了这个,那就好办多了。 * 帝都。 审判庭。 昏暗的会议室中,地毯上绣着古老的金色花纹,勾勒出象征着正义的天平和捍卫权威的宝剑。墙上悬挂着帝国的旗帜,周围是帝国第一任虫皇安瑟·卡列侬四世的创立贺言。 任何一个国度,乃至于一个文明,都需要对上层建筑进行无时无刻的监督。审判庭便是秉持着这样的初衷设立的。皇室、议会、内阁、中央科研所、雄虫权益保护机构、最高军事中心……审判庭的触角能够探寻整个帝国机器中最微弱的畸变,并及时通过审判的方式进行纠正。 首任审判长的头像还和卡列侬四世的头像并排而立,肃穆又感慨的目光穿过几百年的时光看着座下的新一任审判官们。但如今,在帝国从军事向科技转型的时代,又有多少场审判不再秉持初衷,而是掺杂了太多的只虫利益和党派利益呢? “事情就是这样的。”坐在首位的赫然是代理审判长苏格。以他为中心,长桌两侧分别坐了五只虫,统一身着深蓝色长袍,金色纽扣雕刻出和地毯上一样的审判庭专有标志。 如果有参加过审判庭审判的虫看到他们,一定能够认出来。这十一只虫,就是整个审判庭的最上层虫员,最高审判官。他们每一只虫都是经过了层层考核和删选,历经了党派中的明争暗斗,最终得以留下来的虫。 而能在这些审判官当中成功获得威尔逊审判长的认可,年纪轻轻就当上代理审判长,苏格显然相比于他的各位同僚们,则要更加值得敬佩一些。 此时他面前的光屏上正显示一份文件。苏格用手指轻点一下,光屏分裂成十一小份,在空气中消失,随即又在每一只虫的面前出现。 文件并不长,只有几行字,而那下面则是当今虫皇小卡列侬批示的“已通过”字样,紧跟其后的还有议会内阁的批准书。 座下静寂无声,不知过了多久,一位中年审判官才缓缓开口。 “这次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平白无故星网上多了那么多有关审判庭审判不公的传言?” 其实他想问的应该是为什么上面在看到了这些传言后,没有第一时间追根溯源,铲除散布谣言者,而是直接问责审判庭。 审判庭由于只审判那些跟上层建筑关系密切的“大案”、“重案”,虽然一旦进行审判,会产生很强大的社会影响力,但跟一般虫的生活还是有一定的距离,因而那些过去的案件并不会得到很持久的关注。而且即便是关注着,也不太敢跟审判庭叫板。 开什么玩笑,审判庭存在几百年,审判长实行终身制,独立司法,不受任何机构管辖和影响,这样的地位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会有虫想要挑衅审判庭的司法权威? 但现在这样的情形却明晃晃地摆到了眼前。 不仅有虫以知晓近几年审判庭审判内幕为噱头公开在星网上叫板,上面更是一改大力支持的态度,开始有意无意地对审判庭表现出整改意向,这次更是直接将星网上热度最高的相关言论捅到了他们跟前,用一种并不是很客气的姿态提醒他们—— 第61页 “即刻起关闭审判通道,进行内部旧案归档。如有冤假错案,亦不得隐瞒。” 审判官们面面相觑。 苏格:“在座诸位大多都是与我同一时间进入审判庭的。别的虫或许不清楚,但大家应当对审判庭的职责都有着自己独特的理解。” “近五年来司法审判庭依法审判案件共计六十四件,其中涉及议会案件十八件,皇室三件,军事委员会三十二件,权益中心九件……科研所两件。” “具体分工与当初案件审判小组组长的只虫信息我稍后会发送到我们共有的星网平台上,有关档案权限也会给大家开放。” 苏格两只手交叠着,目光沉静如水,“诸位——这些案子的受理虫,有的已经离开,而有的依旧留在审判庭。因此,我才更希望所有虫都能把握住那个度。” “法者,公理也。刑罚知其所加,则邪恶知其所畏。” “这是所有审判者都应当恪守的准则。” 会议结束后,苏格是最后一个离开会议室的。 其他审判官已经投身于忙碌的旧案梳理工作中去了,只有他一只虫还坐在主座上,一动不动。 坐了一会儿,他终于起身离开,然而刚转过身,就愣住了。 门口,拄着拐杖的老审判长威尔逊先生正站在门口看着他。 午后的阳光在老年虫略显佝偻的身影上镶嵌了一圈金边,因为逆光而看不清神情。苏格也不知道老先生在这里等了多久,于是赶紧迎上前扶住他,“您怎么来了?” 近些年来威尔逊审判长的身体每况愈下,除非是有特别重要的场合,只凭苏格一虫驾驭不过来,否则一般他也不会出现。 “来看看你。” 两只虫来到长廊上,栏杆那边正对着看守所前面的小院。几只临时被羁押的犯虫正在院子里散步,脚上的光镣闪烁着蓝莹莹的光。 苏格盯着其中一名看了一会儿,认出来那是不久之前因为贪污受贿入狱的内阁财政部副部长。不过是等候审判的短短半个月,他的满头金发已经白了大半。 苏格收回视线,看向威尔逊,“先生,审判庭因为整理旧案而延迟审判一个月,这种事情肯定瞒不住,再加上之前星网上有关审判庭司法不公的流言,今后审判庭的权威和公信力一定会一落千丈……” “你在担心什么?” “我……” 威尔逊的拐杖立在身前,双手按在上面。他没有看苏格,只是淡淡道,“该来的,总归会来的……无论是正义,还是报应。” “没有这次,也会有下次。” “……”苏格沉默了。 威尔逊转头看他,“这次其实是我当年的过错。有些错误发生的时候我没来得及阻止,在后来又因为没有恰当的机会去弥补,这才导致了如今的局面。你要怪,就怪我吧。” “不敢!”苏格赶紧说,“不是先生的错。五年前先生刚做完手术,审判庭风雨飘摇,是有心虫在刻意左右司法审判,才致使这样的事情发生。” “你能明白最好。”威尔逊叹了口气,忽然转了个话题,“我当初选定你作为我的接班虫时,其实是有几分犹豫的。” “嗯?” “你太像我了。”威尔逊不笑的时候,稍显浑浊的眸底还是残存着昔日作为司法审判首席特有的,精明锐利的光芒。 “你我都是这样的虫,看似温和,却对追求的东西有着最深刻的执念。” “比如说我毕生都在探寻着什么才算是极致的公平,感性跟理性究竟能不能共存。而当时的我,也是这么认为你的……”他拍了拍苏格的肩。 苏格喊了一声,“先生……” 威尔逊摇了摇头,“但后来我发现并非如此。你比我活的更加透彻,当这个审判长也当得更加成功。” “我的助理一事,我交给你安排了。”昔日的审判长站在阳光里,静静地对他的接班虫道,“从你把那个叫做秦斯的虫送到我身边时,我就明白了这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肥嘟嘟~ ☆、麻烦 假如说冥冥之中有谁能够预知未来,那么他一定会将这一天作为一个历史拐点。 秦斯从走早上出发,赶往市郊,途中却恰巧碰到连环车祸,悬浮车道被封去了大半,秦斯被堵在半途动弹不得。 他在悬浮车上打开只虫终端,幸亏上面显示出的定位目标生命体征正常,虽然芯片位置有了些许移动,但并未脱离可控范围。 他紧赶慢赶到了市郊,定位器最终显示在了一家废弃工厂。 秦斯走进去时,冲天的烟尘,满地的狼藉显示出这里已经很久没有被清理过了。枯黄的植物缠绕在断壁残垣上,地上破碎的玻璃片跟土块混在一堆。 然而很安静。 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那一瞬间秦斯简直以为自己来的太晚,这里早就已经虫去楼空了。 他谨慎地摸出定位器,定位器却还在“滴滴”地响,小红点也距离他只是咫尺之遥。 难道说有陷阱? 秦斯心里那根弦顿时绷紧了。大脑还没下达指令,身体已经提前动作了。 光刃从袖口滑出落入掌心,鞋底碰到地面上几乎不发出任何声响。 这是一名合格的猎手的本能。 第62页 他依稀记得自己之前做过一段时间的杀手,隶属于某个边境杀手公司,想来应当是在那段时间里他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毕竟前世他虽然被誉为“最强实验体”,但那更多的是针对他剽悍得无法比拟的身体素质和智力水平来说的,那帮科研虫怕他还来不及,怎么会教他杀虫? 只可惜,这么简单到白痴的事情,却没有虫相信。 太静了。 什么声音都没有。 秦斯绕着工厂里里外外地走了几圈,预期之中的两只虫一只也没见到,原本准备好的说辞跟行动计划尽数泡汤。 终端上的定位器还在闪烁,秦斯绕过一截看上去摇摇欲坠的楼梯,忽然看到楼梯背面有一个塌了一半的地下室。 已经快到正午了,一束阳光洒在断墙上,不过大部分依旧笼罩在阴影当中。而定位器显示,那只携带了他的定位芯片的虫,大概率就在断墙后的角落里。 秦斯打起来精神,悄悄靠近断墙,却只听到似乎有一只虫在抽鼻子的声音,还夹杂着呜咽声。 秦斯:“?”这什么情况? 那声音不像是林同,听上去又软又奶,尾音细细的,应该是只亚雌。 可问题是,他要找的那只红发军雌,跟欠了他不少东西的林同,去了哪儿呢? 他从断墙后面走出来,果不其然,看到了一只躲在角落里的亚雌。 亚雌低着头,把脑袋埋在臂弯里,看不清楚相貌,身上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的。听见了秦斯刻意放大的脚步声,他猛地抬起头,然后一屁股跌倒在地上,努力往后退,一张灰扑扑的脸上写满了惊恐。 “不要,不要杀我!我什么也没看到……我什么也没听见……呜呜呜……” 秦斯:“……” 他眉心微蹙,蹲了下来,“什么你没看见?”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不是坏虫。你刚刚,是不是看到别的虫了?” 雌虫神色惊惶不定,目光也有些呆滞。片刻后,才怯怯地点了点头。 “你和他么……不是一起的?” “不是。”秦斯说,然后斟酌着问,“你是说,你刚才看到一只虫杀了另一只?” “……嗯。” “……”秦斯说不上来心里什么滋味。按理说虽然林同在他意料之外的情境下被一个不认识的虫个杀死了,但归根结底也是他罪有应得,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件事有点不太对劲。 还是那句话,既然想杀,那为什么不早点解决,非要等到这个时候?难道说还有什么环节是他不知道的? 正在他思考时,衣摆忽然被轻轻扯了扯,秦斯条件反射地后退一步,然后才反应过来。他低头,只见那只亚雌正眼巴巴地盯着他看。 亚雌的发色是柔软的栗棕色,一双漂亮桃花眼此时水光盈盈。他虽然坐在墙角,努力把自己缩成尽可能小的一团,但还是可以看出漂亮的身形轮廓。 看到秦斯搭理他,他的眼底一亮,似乎格外委屈地扁了扁嘴。 “你不是坏虫……”他问,“那你是警察吗?” “我找不到家了。您能……帮帮我吗?” * 秦斯有生以来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把一只陌生的雌虫带回家去。 虽然他总觉得这只雌虫身上有一种奇异的熟悉感,但这并不能彻底解释他的异常举动。 起初他把这只连自己名字都忘掉了的雌虫送进了医院。经过检查,医生说他可能患上了应激性创伤后遗症,在见到了恐怖的场景之后为了消除影响,连带着之前的记忆也进行了清除。 但同时医生也隐晦地暗示他这样的虫要么是专门来讹虫的,要么是脑子不好,有精神病,不然谁平白无故往荒郊野外跑啊! 说到这儿,医生顺嘴问了一句他是见到什么被吓成这样,秦斯麻木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做了个噩梦吧。 医生:??? 秦斯不太想再去警局,他在星网的公安系统上还留有案底,一次两次没被发现是侥幸,但不能总拿这个来冒险。于是他用了一下午托虫帮他在公安系统上查找走失虫口的信息档案,间接地黑了警务厅的数据库,顺便把各种资料给自己也备份了一份,以备不时之需。 但搜遍了数据库,都没有找到这只虫的信息。 更糟糕的是,秦斯来来回回检查他无数遍,除了衣服里面没办法检查,但从外面来看,这只虫压根就没有只虫终端。 这是什么概念呢?一只没有只虫终端的虫,相当于彻底与这个信息化帝国脱节。他无法购买生活必需品,无法提供有效身份证明,无法出入各种公共场所,甚至不算是虫族帝国公民。 秦斯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他不过是出去一趟办事,怎么就捡回来一个麻烦呢? 这麻烦还偏偏没有自觉,一副茫然无知的模样,却愣是跟着他,拽着他的衣摆不撒手。 晚上。 秦斯洗完澡,跟威尔逊审判长通完电话,说好明天去接他后,擦干身体,照例只穿内裤走出了浴室,然而一进客厅他就愣住了。 亚雌正丝毫不见外地窝在沙发里摆弄桌子上摆放着的各种窃听装置,听见响声一抬头。 四目相对,画面瞬间静止。 秦斯:“……” “啪嗒”一声,亚雌手里的东西掉到了地上。 第63页 作者有话要说:  我太困了这一章是我一边睡觉一边码的有人信吗QAQ 二更 同居get ☆、收留 “你……还是想不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秦斯滚回浴室穿上浴衣,摸了摸鼻子,坐在亚雌旁边。 尴尬的气氛在两虫之间弥漫。秦斯带他回来一方面时出于于对同样丧失记忆的虫的同情,一方面也是为了掩盖他鬼鬼祟祟的行踪。 在市郊时他从这只亚雌脚边找到了一枚小小的定位器,果不其然是他的。想着应当是那只红发军雌在杀死林同之前,定位器就从林同身上脱落了,碰巧跟这只雌虫“绑定”到了一块儿。 这样解释就说得通了。 但当时想得通归想得通,摆在面前的问题还是要解决的。眼前的雌虫跟他的定位器“绑定”在了一块儿,也就相当于间接地跟他绑定到了一起,还偏偏身份成谜,记忆直接一键清空……养着他其实也不是什么麻烦事儿,但秦斯谨慎惯了,平生最怕麻烦,更何况本性当中的提防之心作祟,他并不是完全信任这只虫说的每一句话。 退一万步,即便这真的是一只无辜的虫,那秦斯反而更有负罪感。他始终没有忘记自己还处在某些虫的监控之中,每一只知晓他真正身份跟目的的虫都是他复仇道路中的隐患,假如说最后连累了人家,他也会感到不安。 这边他思绪百转,想了很多,一旁咫尺之遥的雌虫还是睁着一双茫然的眼睛,眼巴巴地看着他。 “我真的想不起来了。”他十分抱歉地说。 秦斯:“……那我也总得称呼你啊。” 亚雌想了想,提议道,“你叫秦斯,对吗?” 这时候的记忆力倒不差。秦斯:“是。” “那我叫Q吧。”亚雌语速很慢,他伸了个懒腰,猫一样舒展着四肢,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秦斯眼底瞬间涌起的波澜。 他诚恳道,“你可以叫我小Q,这样的话,我就有名字啦。” “……” 是夜,秦斯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 Qin这个名字已经跟随了他太久太久,久到深埋在骨髓之中,一想起来就伴随着刻骨的仇恨和哀伤。 今天晚上那只亚雌提议要用这个做自己的名字时,秦斯几乎可以想象到自己的脸色有多难看。虽然面前的是个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的虫,但有关前世的某些回忆却依旧不可避免地席卷而来。 或许正是因为在重生之后记忆的链条出现了混乱,前世的某些情节才会记得格外清楚。 “你长的真好看……你叫什么名字呀?”耳边响起一道稚嫩的声音。 帝都的阳光并不是一直明媚的。有些日子也会阴雨连绵。 每当这种时候,秦斯就感觉自己整只虫像是被浸泡在浓稠的海水当中,身体内部在一点点腐朽,衰败。他的骨骼在出生几年后就基本成型了,随之而来的是每天都必须经受的“生长痛”。 那是他的骨骼在不停地经历“打碎”又“重建”的过程,以此来构建高密度的,比钢铁更坚固的虫体支架。 曾经有虫提议过干脆将他的全身骨骼替换成高级合金,这样的话就不用这么麻烦了。但穆春来拒绝了这个提议。 “永远不要小瞧虫体自身发育的力量。”他悠悠道,“只有经历过自身千百次的锤炼,才能称得上‘最强’。什么合金!虫族文明发展至今,物质科技为什么一直无法与基因技术所取得的成就相提并论?” “虫体是最完美的杰作。我们从先祖时期的虫形发展至今,放弃了太多的可能,但那些基因其实并未消失。它们将力量的代码深藏在我们的骨血中,只要稍加引导,便能喷薄而出。” 而那些所谓的“引导者”却从未想到过,别的虫会因为他的一两句轻描淡写的话,夜以继日得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你为什么不理我?”一只长的还没有窗台高的小雄虫手里抱着一只圆滚滚的皮球,白皙柔嫩的小脸儿仰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秦斯,“你是不是不会说话呀?” 坐在窗台上一动不动的少年并没有收回视线,他的眼珠很黑,余光扫了一眼小雄虫,依旧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虽然他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但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承受着剧烈的痛楚。尤其是这样的阴雨天,疼痛来的格外剧烈。 小幼崽缩了缩脖子,感觉这只坐在窗台上的虫身边格外寒冷。 但他实在是太无聊了,科研所里面根据不同的实验对象分为了很多实验组,他平常很少见到过年龄相仿近的虫,因而并不想要轻易放弃这个玩伴。 “你有名字吗?”他清脆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次少年皱了皱眉,慢慢地转过头,从外面的风雨飘摇看回小幼虫的脸上。 “你是谁?”他刚问出口,就已经想到了答案。 会在这种地方出现的,又是这样年纪和样貌的虫,大概率是他的同类,兴许也是个实验体。不过这个实验体看上去要远比他过的好,乌黑明亮的大眼睛里全是对他的好奇和天真的疑问。 “我是009号。”小雄虫低头费劲地从衣领里拽出一个棕色的皮质小名牌,抻到他跟前,自我介绍道,“你呢?你是前辈吗?” “……”前辈? 秦斯轻嗤一声,垂下眼睛,把玩着那只自称为009号的小雄虫的名牌,玩够了,随手丢回他怀里。 第64页 “是啊。”他两条腿交叠起来,不再看他,侧着头继续注视着暴雨击打在窗玻璃上爆出的大朵大朵的水花。 “你好,009小朋友——我是008,我叫Qin。” 他话音刚落,忽然走廊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有虫在焦急地往这边赶来。 那脚步声在门口停下。 “阿郁!”门被猛地推开。 秦斯没有回头,想必是这小孩的负责虫发现虫不见了,于是急忙来找了。透过白炽灯打在玻璃上的倒影,能隐约看到那是个眉清目秀的青年,戴一副金丝边眼镜,穿简单的白大褂,栗棕色头发因为刚刚跑过来而显得十分凌乱,刘海几乎挡住眼睛,但皮肤白得几乎透明,看上去年纪并不大。 秦斯之前也见到过不少科研虫,他原以为科研虫都是像穆春来或者是他实验室里的其他科研虫一样,古板无趣,满脸的褶皱里都塞满了实验数据。但这只虫却年轻得出乎意料,看上去和其他虫大不相同。 尽管如此,秦斯还是没回头去。他对一切都没有兴趣,更何况是毫无瓜葛的其他实验室里的科研虫。 009号听到有虫喊他的名字,扭过头看到青年,兴奋地招了招手,“我在这儿!”然而却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那只科研虫在门口徘徊了一会儿,走了进来,弯下腰动作轻柔地抱起小幼崽。 “你该回去打营养剂了。”他身量很高,走的近了愈发显得身形修长,比例很好。秦斯听到他低头小声对那只叫“阿郁”的实验虫这样说。 “不想打针。”幼虫撅起了粉嘟嘟的嘴,把头埋在科研冲的肩膀上,声音闷闷地传来。 青年温柔地揉了揉幼崽的头发,“那怎么办呢?本来是上上周要打的,你已经拖了两周了,生病的理由已经用不了了哦。” “好吧。”幼虫很快沮丧的妥协了。 青年一只手抱着幼虫,一只手弯腰捡起滚落在地上的皮球,并没有马上走。 他看见少年孤独地依靠着玻璃,窗外暴雨倾盆,衬得他单薄的身形愈发地像是一幅淡漠到极致的剪影,寂寥又冷清。 于是他定定地看着少年,想了半天措辞,才说,“不好意思……那个,刚刚打扰到您了。” 说完他就有些后悔了,但没办法,说出的话无论如何也收回不了。他紧张地攥紧了手,感觉自己的手心迅速地渗出薄薄的汗渍。 009号奇怪地从他的肩膀抬起头,看着面前照顾自己的科研虫哥哥原本白皙如玉的脸颊开始一点点变红,像是玫瑰盛开一般。 而坐在窗台上的虫却像是完全没听到一般,连眉毛也没动一下,跟刚刚对于009号问话的反应有过之而无不及。 完了。哥哥肯定会生气的。009号这样想。 他听别的虫说照顾他的这个科研虫哥哥可不简单,据说是所长的什么亲戚,而且小小年纪就已经是整个科研所里获得科研成果奖项最多的虫,别看他现在是闲来无事来实验室里帮忙,其实按照他的能力,完全可以自己主持一个大型的实验项目。 他知道科研虫与实验体之间的关系都微妙得很,除非万一,实验体最好还是不要得罪科研虫,尤其是又有能力又有关系的那种。 但出乎意料,抱着他的青年不但没有任何要冷下脸来的征兆,反而往后连退了两步,倒像是为自己的鲁莽感到十分的抱歉,009甚至觉得如果说不是还抱着自己的话,青年就要给窗台上的虫鞠躬一样。等不到回答,他挠了挠头,讷讷地说,“那,我们走了。” “没关系。” “?” 秦斯依旧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两条手臂环住膝盖,他的声音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很好听,“以后别让他乱跑了。这些房间里都是实验体。” 青年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一时间怔住了。 像009一样活泼健康的实验体是极其罕见的,根源在于他的实验基本上来说是对身体无害的,加之有他的保护,所以009可以说是整个科研所里最轻松自在的实验体了。 但其他实验体的生活可没有那么轻松。 少年的意思大概是提醒他周围的实验体或许会因为妒忌而伤害009。 可是…… 青年眸底一暗,“知道了,谢谢您。” 他抱着懵懵懂懂的009朝外走,在走到门口时犹豫了一下,小声说了一句话,就匆匆带上门走了。 听到门被关上,少年才把视线从窗外挪开。他坐在窗台上,隔着一整间休息室的距离,那句话却听得很是清晰。 那青年的嗓音很柔软,他说,“窗台上凉,还是下来吧,您明明更适合温暖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y∩__∩y ☆、早餐 “你明明更适合温暖的地方,为什么要呆在那样冰冷的世界里?” 穆溪听到自己当初那样问。 彼时他尚且不清楚秦斯身上有那些缺陷,但除此之外,所有有关实验体Qin的信息他都已经了如指掌。 他知道他是科研所038计划中的核心部分,这个计划目的是在虫族与兽族的军事力量对比上加大筹码,说白了就是想要通过所谓“最强实验体”的培养,打通一条大批量制造战争机器的道路。 很疯狂,是他那个科研所所长的雄父提出来的。 或许从一开始他身上就流淌着穆春来的血液,基因里镌刻着他的生命代码,因而最后他也变得跟他一样,成了半个疯子。 第65页 一开始他是怀抱着可怜与同情的心态,去一点点接近这只有着俊美容貌和冰雪般矜贵气质的小雄虫,从不叫他发现,但后来,他开始欲罢不能。 * 清晨醒来,秦斯首先看到的是客厅的天花板,然后鼻端嗅到了一股香甜的食物气息。 昨天晚上由于出租屋里只有一间卧室,这种中等偏下的住宅又无法进行空间折叠,秦斯十分绅士地把唯一的卧室和床让给了客虫,自己把客厅里的沙发给拆成了床。 他有些恍惚地坐起来,一时间有些发愣,身上盖着的薄被随着他的动作滑落到了地面上,然后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给捡了起来,丢回到床上。 亚雌左手端着一盘烤的鲜香酥脆的面包片,帮他捡完被子后顺手把白瓷盘放到了一旁的餐桌上。 “早安。”他笑意盈盈地站在熹微的晨光中,对秦斯说,“你醒来的刚刚好,早餐可以吃啦!” 秦斯视线逐渐聚焦,定格在眼前的虫身上,过了半晌才微微点头,“阿穆……” 他实在是无法接受用自己以前名字相关的称谓来称呼别虫,是以昨天晚上协商的最后结果是他称呼亚雌为“阿穆”,至于是哪个“穆”,阿穆没有说,秦斯也没有问。这不重要,他并不觉得他们之间会有很深的羁绊,今天他会再想办法找找有关阿穆的消息,把他送到该去的地方。 “你做的?”看到他摆放到餐桌上的东西,秦斯有些惊讶。 亚雌搓了搓手,眼底的得意一闪而逝,但还要保持谦逊,“之前跟虫学过一点手艺,做的不好。” 秦斯不是什么挑剔的虫,平时对吃的也从未讲究过什么。但此时餐桌上摆放着的食物相比平时那些餐厅里标着昂贵价钱的东西,的确更能激发他的食欲,更别提他习惯于给自己打营养液已经好久了。 他洗漱完坐在餐桌前,面前是几碟简单清爽的小菜和一碗粥,用白瓷餐具盛着,几乎把不大的餐桌给占满,显出几分拥挤的热闹来。 “我看厨房里的餐具都没有动过,想来你应该不会做饭。”青年见他注视着菜肴,不知道在想什么,于是主动打破了沉寂。 “不过没关系,收留之恩,没齿难忘,其实……我会的东西还挺多。” 秦斯记得这套餐具,是有一次他在街上偶尔看到,据说是采用古法烧制而成,每一道细密的纹路都是特殊设计出来的,极具艺术美感,于是他刷了半个月的薪水买下来放进了橱柜当作收藏,从没想到过还会有发挥它们原本价值的一天。 “挺好。”他实在是想不到说什么,只好低下头喝粥。米粥入口,却意外有种熟悉感,似乎曾经有某些早晨,他也是这样坐在晨光里,一口一口地喝着同样的粥…… 难道又是那些丢掉的记忆?这次又是什么时候? 他昨晚做了一晚上的梦,没有休息好,因而只顾着喝粥,并没有注意到对面青年双手交叠支着下颌,唇角勾着一抹完美的弧度,一瞬不少地看着他,眼底的迷茫渐渐消退之后,漂亮的瞳孔里闪烁着幽绿的光芒,如同潮汐退去,浮现出的尽是浓重的爱意与痴狂。 秦斯心神不宁地吃完早饭,准时出发去了审判庭威尔逊审判长的私虫住宅。 老审判长看到他,原本严肃的脸微微流露出一点和蔼的笑意。 作为审判小组组员外兼职老审判长助理,秦斯的工作范围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事情多且杂。他先是在书房里陪威尔逊一起进行了案件审判模拟,然后又看了一下午的待处理案卷,提交了针对其中四个案件的审判意见。 黄昏时,秦斯泡好一壶茶,倒了一杯,正准备给威尔逊送过去,就听到老审判长在书房里叫他过去。 秦斯端着茶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进去。 老审判长鼻梁上驾着厚重的镜片,面前的光屏上赫然是两份案件审判报告。 “你过来。”听见门响,老审判长回头看了他一眼,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秦斯把茶水递给老雄虫,然后在他身边坐下。 “你看看你关于这个案子给出的处理意见。”威尔逊啜了一口茶水,啧啧两声。 秦斯认真地再次浏览起了那起案子。 案子并不复杂,最近的新案,是有关立法中心和雄虫保护协会的官司。 近些年随着法律框架的完善,立法中心作为上层建筑里一个可有可无的机构,经常被虫忽视,存在感也越来越微弱,这几年有关“立法中心即将被取缔,归属到议会下辖”的传言也时不时就会出现。 而在早年间立法中心处于鼎盛时期时,雄虫权益保护协会因为其草拟的《雄虫权益保护法案》在经过立法机构核定时遭到了重重阻碍,并且在法案发布时被立法中心抢了全部功劳而跟立法中心结下了梁子,因此见到立法中心日益衰落,自然想要踩一脚,于是直接提议将雄虫权益保护机构升级为公民权益保护机构,并将立法中心吞并。 这个提案一出,立法中心自然是不乐意,再加上这些年两个机构中间牵扯的各种恩怨数都数不清,于是干脆直接向审判庭提起诉讼。 相比起那些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原因,立法中心这次写在诉讼单上的请求审判的理由才更具备吸引力。 立法中心的代表虫状告雄虫权益保护机构的罪名不仅包括逾权办事,私自立法等,其中还称雄虫权益保护机构内部存在罪恶营销链,名义上是为了公民权益平等,其实以其协会会长苏锐为代表的机构上层纵容幼虫交易,甚至私下与杀手集团有往来,从黑色的产业链中分一杯羹,而且私生活极其糜.烂。 第66页 旁边和特别贴心地附带了一张苏锐的照片,秦斯看了一眼,果然是印象中的虫。 除了雄虫权益保护协会的会长,这个苏锐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林同的雄主。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mua~ ☆、计谋 苏锐此虫,身为雄虫保护权益协会的会长,可以算得上是雄虫中佼佼者。 年轻时容貌还算俊朗,家世也不错,甚至之前还曾经登上过帝国最美雄子排行榜名单。 但他为虫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做出这些事情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其在几年前上台之后,一味地扩大雄虫权益,甚至提出某些超越当前帝国经济发展水平的议案,因而被很多雌虫团体所排斥。 他与前审判官林同的婚姻是上层圈中广为人知的政治联姻,当时林同还是代理审判长候选虫中最具竞争力的一位,苏锐把宝压到了他身上,想要借此来加强和巩固审判庭和雄虫权益保护协会已经岌岌可危的昔日联盟关系。 但可惜,最后审判庭没有选择他,林同的审判生涯也因为一系列的事情黯然落幕。他虽然跟苏锐结了婚,是他名义上的雌君,但既然没有了利用价值,苏锐也并没有很重视他,自己家里养了两只雌侍跟不知多少只雌奴。 但其实虽然两只虫的婚姻名存实亡,但秦斯觉得他们两个还是很般配的。一样的口蜜腹剑,令虫作呕。 “你对这个案子有什么看法?”威尔逊打断秦斯的思路,问道。 秦斯默不作声,抬头看了看光屏上的两份处理意见,意思很明确,他的想法还是不会更改。按照正常流程走下去,在调查清楚苏锐到底有没有做哪些勾当之前,严格限制苏锐的虫身自由,并且对媒体和大众公开调查取证,悬赏举报收集证据。 这就是他的处理意见。 “你这样的性子,将来一定会得罪很多虫的。”威尔逊看他还是没有改变想法的样子,伸手把光屏按灭,“你就没有想过这样做之后会发生什么后果吗?” 秦斯眯起眼,沉默地摇了摇头。 “我想过。但凡事畏手畏脚,因为顾忌机构间的那几分薄面而束手束脚什么都不敢做,才是对审判的亵渎吧。”他说。 “审判庭独立于一切机构之外,也凌驾于它们,但为什么近些年来却总是被其他机构影响,之前是科研所,后来是雄虫权益保护机构,以后又会是什么?审判庭如果还是这样,那么迟早有一天会蜕变的跟那些普通的职能部门没有任何区别。” 威尔逊眯起了眼,伸手把茶杯放回了桌面上,不咸不淡道:“你倒是什么都敢说。” “那倒也不是。”少年眉骨投下的阴影覆盖住漂亮的眼睛,显得五官格外深邃狭长,意味深长道,“有些事情我谁都没说。” 威尔逊不知道听没听出来其中深意,只是半开玩笑道,“所以你就是看我这个老头子没什么权威,就特地来气我了?” “您说笑了。”秦斯眉梢微扬,也笑了,“我很尊敬您的。” “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们不能被立法中心当枪使,跟雄虫权益保护协会的关系也不能闹得太僵,否则单是星网上的舆论就够我们受的了。您也知道,前段时间星网上莫名其妙出现了很多关于审判庭司法不公的言论,把我们的审判置于了民众关注之下……恕我直言,那些言论并不都是无稽之谈,否则这半个月来审判庭也不会低调闭庭,全面审理那六十几件旧案。” “无论那些不好的言论背后有没有其他机构操纵,我们身上的舆论压力已经够大了,不能再被针对了。毕竟跟那些机构相比,我们才是‘舆论弱势’的一方。谁让我们不够接地气儿呢。” “你明白就好。”威尔逊自从认识了秦斯以后,还从来没听到过这个漂亮冷漠的少年一次性说这么多话,几乎有点受宠若惊。他看出来秦斯是个好苗子,是打算趁自己还没死,提早帮苏格培养一下后续接班虫。 “但我还是想解释一下我说的那些。”秦斯话锋一转,双手交握活动了一下手指关节,发出清脆的咔嚓一声响。 他伸手点了点意见书的草稿,沉声道,“目前我们已经清楚了,这个苏锐身上绝对有问题,假如您重新翻阅一下近些年的审判庭旧案,就会发现虽然他并没有出现在案卷的被告虫里,但很多起案子背后都有他的手笔。但这件事一直没有被虫注意到,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你是说我们里面有他的虫?”威尔逊说,“还是说……你认识林同?” “见过。”秦斯直言不讳,“我是诺克蒂斯法学院毕业的,他作为学长曾经做过演讲。”短短一句话,既确定了两虫之间的联系,不至于太假,又避开了过于复杂的牵涉,以免被怀疑。 “那你可知道,林同早就已经不在审判庭了?他已经不属于内部虫员了。” 怎么不知道?秦斯微微勾唇,笑意很冷,“但他留下的虫脉,可是还在茁壮发育啊!” “……” “所以才说,咱们要好好利用这次机会。审判处理雄虫权益保护协会跟立法中心的矛盾是很重要,但我认为更重要的,是彻底拔除苏锐借助林同在审判庭安插的势力,避免被他的事情带下水,从而彻底扭转星网上对于审判庭的固有印象。” “单单是重审旧案并不能带来很好的舆论引导,我们缺的是一场审判直播。”少年微笑着,带着蛊惑一般的意味,轻声说。 第67页 * 秦斯走后,穆溪唇边浅淡的笑意一点点敛了起来。 “真是像个白痴一样啊。”亚雌甩了甩手腕,小声吐槽了一下自己刚刚的演技。昨天晚上他也没睡好,但想着要早起给秦斯做早餐,于是天刚蒙蒙亮就爬了起来。 他许久没有见过秦斯,昨天晚上不小心撞见秦斯裸着上身从浴室里出来,脸上的表情差点就没绷住。 他活动了一下四肢,环顾四周,决定先从这个出租屋出发,看看秦斯最近到底在做些什么。 自从他毕业之后进了审判庭,把握他的行踪越来越难,他明面上通过叶柒联系他让他办事,也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现在他自己就在这里,不搞清楚可怎么实施下一步计划呢? 出租屋里的空间并不大,除去一间卧室跟一间厨房外就只剩下一个上了锁的小房间,看上去像是杂物室。 门被锁着,他没办法进去,在门口徘徊,心理挣扎了一会儿,终于克制住自己撬锁进门的冲动,悻悻地转身离开了。 没多久,一道修长的身影出现在出租屋外,通往顶楼的楼梯上。 穆溪仔细地端详着周围斑驳破旧的墙壁,伸出一根手指摸了摸楼梯扶手,“啧。”果不其然收回的指肚上全是灰。 他把手抄进裤兜里,一摇一晃沿着楼梯上到了六楼。 因为是顶楼,所有只有一家住户,门前堆积着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杂物,覆盖着厚重的灰尘。 穆溪站在门前,特地俯下身看了看门把手,上面也是一层锈迹外加灰尘。难道说秦斯并没进去过? 不应该啊……里面住着的可是他最大的仇敌之一,当年038计划的主办科研虫啊,哪有自己仇人就住在自己楼顶,却上来看都不看一样的道理? 穆溪垂眼想了想,从口袋里拎出两只薄薄的橡胶手套,快速戴了上去,然后从口袋里摸出密钥,“咔嚓”一声打开了门。 门里传来铁链在大理石地板上滑动的声响。 厚重的铁门缓缓打开。 里面几乎没有一丝光线,深的仿若深渊。寂静如同潮水一般从室内蔓延到室外。 青年居高临下地站在门前,看着那黑暗两秒,整了整袖口,抬腿迈了进去。 里面没有开灯,布局和秦斯家里差不多,屋子里一股食物腐烂的气味儿,不知道发酵了多少天。 穆溪在玄关处抬手摸了摸墙壁,按下一个按钮,头顶的白炽灯光闪了几下,又再次熄灭了。 窸窸窣窣的声响渐起,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从不远处一点点朝着门口爬过来。 穆溪一哂,在那声音逼近自己的时候准确地弯腰一捞,一掐—— 刺耳的尖叫声响起,穆溪反应极快地抬脚向后一踹,门砰地一声重重关上,阻隔了出租屋里绝对不是正常虫能够发出来的疯狂叫喊和挣扎时碰家具倒塌时发出的碰撞声。 他一路提溜着百八十公斤重的中年虫,在黑暗里准确地绕过四处堆放的杂物跟垃圾,然后来到了唯一一张可供停留的脏兮兮的沙发前,砰地一声将手里的虫重重地掼到了上面,然后直接走到窗前,伸手扯开厚重的窗帘,如水的阳光倾泻了进来,将原本阴森森的室内照射得一片亮堂。 穆春来的后脊撞到了沙发的棱角,疼得惨叫一声,蜷缩起来身体,发出猫叫春一样凄厉的声音。 他真的是疯得彻头彻尾,原本“胸怀大志”的科研虫,意气风发的领导,大计划038的主导虫,先是被掐了一把,又磕到了后背,这个时候居然是没出息地哭了。 一边哭还一边摇头晃脑,满头乱发宛如拖把墩子,身上的衣服已经脏得看不出来原本的颜色了,刚刚靠近他还闻到一股骚臭味。 “真是又老又丑又狼狈啊。”穆溪静静地站在他对面,这样想,然后一点点扬起了嘴角。 他一双眼睛因为抑制不住的兴奋而变成了澄澈的翡色,在阳光下漂亮得发光。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么么! ☆、晚餐 穆溪至今还记得,当初他在杀死第一只虫时内心的感受。 宛若具有强烈成瘾性的毒.品流淌过血管,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报复的快感。而他的双耳被血液激荡的汩汩声响所充斥,身体连同心脏一起因为兴奋而颤抖,从此陷入了无法自拔的漩涡。 他看着那些虫从一开始的声色俱厉逐渐变得软弱,眼睛里的震惊和厌恶被惶恐所取代,跪在他的面前请求他的宽恕。 怎么能宽恕?当初在随意将罪责推到别的虫身上,联手将他打下地狱时,怎么就没有想到报应会来的如此迅速? 那些求饶未遂的虫,一开始想要跟他鱼死网破,但很快他们就会发现,眼前这个原本斯文俊秀、笑意温和的科研虫,那个天之骄子、科研新星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另外的模样。 还是那副沉默内敛的相貌,但原本干净的眼睛里全是杀.戮的光芒。 任何反抗在他面前都无济于事。 没有虫知道他为了替Qin报仇付出了怎样的代价。他平生无所依仗,唯一能用的也只是实验室里那各种各样改造身体的科研药剂。 他用慢性自杀的代价获得了间歇性的力量,而正是这股力量支撑着他一个一个,用无与伦比的耐心制造了长达三个月的科研所大清洗。 第68页 白天他依旧是人畜无害的科研新秀,晚上,他是提起屠刀的复仇者。 而事不凑巧,在他某次杀虫时,原本紧锁的门被推开了。 彼时他正在将绳子一圈圈缠绕在一名作伪证的科研虫脖子上,消瘦的胳膊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愣是把比他身形还要大上两圈的科研虫给牢牢按住,一举一动分外轻松。 门口一声尖叫,他回头,凌厉的眸光扫过,几乎是下一秒,手里虫的脑袋悄无声息地滚落,而他已经从原来的位置上消失。 砰地一声,一只大腹便便的中年雄虫被他丢回房间。 不是别虫,正是他的好雄父。 这位昔日无限风光的领导蜷缩着肥胖的身体,不停抖动着,哀嚎着,直到穆溪不耐地掏了掏耳朵。 “你想怎么死?”他问,“看在父子一场的份上。” 他从小被已故的雌父带大,成年之前见到这位所谓的雄父的次数屈指可数。要不是后来他学出了成绩来,恐怕这位“好雄父”认都不会认他。 听到他这么说话,穆春来不动了,他两眼一翻,直直地向后栽倒过去,后脑勺重重地磕到地板上。 那一晚上他没有杀穆春来,不是因为什么骨肉之情,而是因为他疯了。 穆溪给他打了一针逼迫他醒来时,他就一间是个又疯又傻的废物了。 疯得很彻底,傻得很纯粹。 第二天,科研所里没有虫知道他是怎么忽然就疯了,见到认识的不认识的虫,只要是穿着白色衣服,一定会疯狂尖叫,蜷缩起身体抱着脑袋往角落里钻 ,头朝里,屁.股朝外。 他锃亮的脑门看上去滑稽又可笑,但眼睛里的恐惧跟时不时冒出来的诡异言语却为当时的科研所更增添了几分恐慌气氛。 “别杀我……别杀我……啊啊啊啊啊!” 他在楼道里疯跑,不停地哭嚎,制造噪音,无论看到什么身影都大惊小怪,时不时就痛哭流涕。 后来有虫受不了了。他们在科研所封闭的时间里,惶惶不可终日,时刻都感觉脖颈上悬挂着死神的镰刀,神经已经紧绷到了极致。 有虫说,要不杀了他吧。给他个痛快,好过如此煎熬。反正这一切都是他带来的——倘若不是他非要制造出那样的最强实验体,之后一切事情都不会发生。 那时候应该很多虫都已经失去了理智,他们在无边的恐惧中决定向他们曾经盲目尊敬和跟从的领导挥下屠刀。 …… “其实我还是蛮好奇的,假如说我当时没有带你走,他们是不是真的会杀掉你?”穆溪摸着下巴,半是自言自语,半对着匍匐在跟前的中年雄虫说。 几年的疯癫生活让不过中年的穆春来原本肥胖的身躯变得骨瘦如柴,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精气一样,浑身的皮都耷拉下来,活像只垂暮之年的老年虫。 阳光与阴影的分割线在地上爬过,青年一般沐浴在光明中,一般掩盖在阴影里。 “……”地上的雄虫蠕动着嘴唇,不知过了多久,才开口,声音因为刚才的尖叫和喘息变得沙哑干枯,有气无力,“咳…别…咳咳咳!别杀我。” “哟,醒啦?”穆溪惊奇地蹲下来,正对着他的脸,仔细观察着他的神情,啧啧称奇。 “当时你也是这么说的,过去这么久了,还是不想死啊。”穆溪用大拇指跟食指摩挲着下巴,吊儿郎当道。 这些年他把穆春来一只虫丢在这里,暗地里派了虫监视,相当于软禁了他。 一直到秦斯搬进来,他才收了这条监视线路。但几年来逃跑失败的经历已经彻底打击了穆春来仅存的一点对自由的渴望。 更何况相比他清醒的时刻,绝大部分时间他都是浑浑噩噩,沉浸在那一天的恐怖景象中,循环往复,无处求生。 要不是穆溪留下来的虫时不时会送上几针营养剂,供他清醒的时候给自己注射,这么多年估计他早就饿死在这里了。 不过这样的日子肯定不好受,穆溪骨头里泛起久违的快感,其中还掺杂了一些复杂的情绪。 但没等这种情绪继续发酵,他就俯身提起穆春来的衣领,冷声道,“放心,我今天不是来杀你的。要杀也轮不到我来杀。” 听到他的最后一句话,穆春来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事情,原本逐渐放松的情绪再度紧绷,一双浑浊的眼睛登时睁大了,浑身上下开始筛糠一般抖动。 “你,你你你你你做了什么?” 穆溪“咦”了一声,似乎有些疑惑,“难道没有虫告诉你吗?” 他自言自语道,“回去就扣他们工资。不过这样也好……” 他抬头露出一个笑容,慢慢道,“我一直觉得,这件事由我来告诉你会比较好。” 他另一只手从裤兜里摸出一枚临时终端服务器,在手里垫了垫,终端上方突然升起小小的光屏,一只虫的立体照片被投射了出来。 穆春来的视线缓缓聚焦,在触及到那张照片时,所有动作都停止了。 时间仿佛被凝固了。 照片上是一张虫熟悉的侧影。 俊美的少年皮肤白皙,黑发下一双淡漠的眼眸注视着远处帝都的繁华景象,长而浓密的睫毛垂下,在高挺的鼻梁上打下阴影,下颌紧绷的线条干净而整洁,淡色的唇瓣习惯性地抿成一条线。 第69页 穆春来:“!!!” 穆溪手一松,他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双手紧紧地捂住眼睛,大颗大颗绝望的泪水从指缝间溢出。他不住地等着两条腿向后退,动作如同抽搐一般。 “你复活了实验体……你简直是疯了……疯了……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他回来了……他回来了!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我还以为你早就应该知道了。”穆溪慢悠悠地走近,俯视着他,心情很好地说道,“毕竟我之所以把你带出科研所,没让你一了白了,不就是因为你知道,该怎么复活一只虫么?” “你以为自己有多金贵?还是说……觉得我做不到,嗯?” 青年看着他,微微偏头,唇边勾出一个和当年在他面前杀虫时一模一样冷到地狱里的笑容。 * 秦斯回到家时,一开门就闻到了扑鼻的饭香。他的肚子难得地咕咕叫了两声。 厨房里传来“咕嘟咕嘟”沸腾的声音,阿穆估计是听到了他开门的声音,冲他道,“晚饭已经快要做好了,你去洗手吧。” 秦斯站在门口踌躇了一下,还是忍受不了“世俗的欲.望”,乖乖地听话去洗了手,然后坐到了餐桌前。 “你哪儿来的钱?”秦斯看着面前丰盛的晚餐,虽然有些煞风景,但还是忍不住问道。 早餐的食材简单,但晚餐又有排骨汤又有各种糕点面食,在星际时代这些东西可是远比营养液什么的要珍贵得多。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面前这位什么都不记得的虫应当是身无分文才对啊。 闻言,正在殷勤地给秦斯盛汤的亚雌动作一僵,随即露出一个略带讨好的笑,一双桃花眼弯了起来,闪烁着星光,特别好看。 秦斯一怔,就听他小小声说,“那个……” “我知道你的星网账户,所以去买东西,都记在你的账户名下……” 秦斯:“……”是了,他该猜到的。这货口口声声称自己之前的什么事情都记不起来了,但却唯独在遇到他后对有关他的事情记得如此清晰。 他简直哭笑不得,用餐具轻轻敲了敲面前虫的碗沿儿,沉声道,“知道了。我明天路过时回去刷的。” 穆溪咬着叉子,眉眼弯弯,“好的呢。” 秦斯一勺一勺喝着鲜香浓郁的汤,觉得暖意一下子从肠胃涌到了心底不知名的地方。 暖黄的灯光,柔软的眼神,温馨的气氛……一切忽然像是被加了梦幻滤镜,完美得好像曾经在梦里出现过一般。 如果曾经有过,那么一定是一个美梦吧。他这样恍惚地想着,不知不觉,唇角也开始微微上扬。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晚安,玛卡巴卡 今天是早睡不秃头的林咕酱~ ☆、蹊跷 秦斯开始着手安排有关苏锐的审判材料。 “是开小灶吗?”他问威尔逊。这种项目的审判事宜按理说轮不到他来主办,他在审判庭明面上只是一个审判组里小小的组员而已。 “你觉得呢。”威尔逊说,“别想太多,只不过是现在审判庭的主干力量都在进行旧案审查,没有虫看新的案卷,只能交给你了。” 秦斯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哦”了一声,“我会做好的。” “嗯。”威尔逊简洁道,“昨天你说的有关通过直播新案件审判的方式来洗刷审判庭名誉的事情,你还有没有跟其他虫提过。” 秦斯:“苏格算吗?” “他不算。”威尔逊说,“他是我们这边的虫。” “那没有了。” “那你记住,这件事情在最终确定之前,你只需要做好一切准备,但不要让其他虫察觉。” “明白。不过我还有一点不是很清楚。”秦斯把通讯器从左手换到右手上,疑惑地问。 “我跟苏格先生有关审判方面的经验差了不是一点两点,昨天我也看到你手里另一份审判意见是他的,请问您为什么不让他来完成这件事,我可以从旁协助。” 威尔逊声音沉沉,“你可知道这个苏锐,跟他是什么关系?” 苏锐,苏格……不会吧? 秦斯一愣,就听威尔逊道,“他们两只虫是兄弟,需要避嫌,所以这起案子从预备期到开庭审判,苏格全程都不能参与。” 原来如此。他只知道苏锐是出身于帝都苏家,没想到苏格也是。 这样看来,苏锐跟他的弟弟关系一定不是很好,很大概率苏锐是雌君所出,而苏格则出身于普通雌侍,这才能解释为什么苏格并不是很得到苏家支持的原因。 而且这两兄弟之间的关系一定差到了某种地步,否则苏锐当初怎么会用联姻的方式来支持苏格的竞争者,也就是林同上台。而苏格在听说了苏锐被司法中心举报了之后,也是立刻接收了这起审判案。 真是复杂的虫际关系啊。秦斯想。两只虫一定不想让彼此好过很久了,这一点倒时候说不定可以稍加利用。 “但是。”他想了想,还是说,“即使代理审判长需要避嫌,那也轮不到我。” 按照资历来排,他前面至少还有两级,就是随便找个审判组的小组长来主持审判,恐怕也比现在的他更有说服力。 “的确轮不到你。”威尔逊毫不客气道,问他,“但相比起背地里替别的机构办事的审判虫,你还是比较有竞争力的。” 第70页 “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是因为什么进入了审判庭,但我能看出来你跟其他虫的不同。真正的审判不是按照空洞的条条框框来规范虫的行为,而是根据审判者对正义的理解。因此,审判者也是按照类型,而不是级别来分配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历代审判官尊崇的从来不是法律,而是如何使帝国的利益最大化,如何延续帝国的历史。” “……” “这几天你也可以找一些旧的审判录像看看,积累经验。一个月后会准时开庭。” “知道了。” 秦斯挂了通讯,有些心不在焉地揉了揉太阳穴。 他绕过办公桌回到座位上。 作为威尔逊的小助理有一个好处正是如此,威尔逊已经将作为审判长的所有资料权限都开放给了他,也就是说,那些旁虫所接触不到的跟旧案和绝密资料有关的内幕,他了解起来都易如反掌,可以一边翻看一遍学习其中的审判技巧。 可能还是因为心中介怀,他翻找跟科研所有关的旧案时,总是看的格外慢。而正是因为看的异常仔细,才让他发现了另一起跟他的审判距离很近的审判,也是这几年里有关科研所唯二的审判,中间居然没有涉及到其他机构。 不过最奇特的还是在这场审判,受审判者并没有落网。 也就是说,这是一起悬案。 秦斯之前从来没有听虫说过这起审判,似乎所有虫都对此讳莫如深,包括威尔逊。 在这起案子中,科研所称其内部出现了一名叛徒,杀虫犯,在科研所内制造了大规模大范围的恐慌,罪行累累,罄竹难书。 “每当夜幕降临时,一场杀.戮与逃亡的游戏就开始了……被绞进实验机器,被割喉放血,或者无缘无故跌下楼梯折断脖颈……” “而死去的虫,无一例外是曾参与过038试验计划的伟大的科研虫……” 科研所那边的虫不仅以科研所整体的名义提出了诉讼,并且给出了怀疑对象——一名叫做穆溪的年轻科研虫。 不知为何,秦斯在看到这个名字时,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两下,似乎那几行冰冷的文字中突然掺杂了什么不一样的温度。 他轻微地蹙了蹙眉。这种异样感促使他难得地有了好奇心,继续往下翻看起了这只叫做“穆溪”的虫的只虫资料。 但档案上有关他的记载寥寥无几,且大部分是从科研所得来的,有些语句一看就带有主观性,不是很准确,筛选出来有用的信息也不是很多。 穆溪是穆春来的雌崽(这一点得到了秦斯的格外注意)。此虫没有系统性地在学校进修过,只偶尔会去一些大学进行科研培训,但他的履历却出乎意料地光鲜亮丽,甚至可以用“完美”两个字来形容。 据说他从幼虫时期就对科研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兴趣和热爱,据说别的虫还在幼虫学院学习基本知识的年纪,他就已经针对赫拉克勒斯理论提出了自己的独特看法。 所获荣誉那一栏中各种各样的科研奖项排列整齐,多到数不清。假如说没有特地去看他的年龄的话,光凭奖项说这是一位伟大的古稀老虫一生的履历报告,估计也没有虫会反对。 他还不顾危险,不辞辛苦去过很多边境地区做科研报告,成就斐然。 大概这就是又勤奋又认真的天才吧。秦斯感叹,不由得对他之后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疯狂的事情更加好奇。 作为所长血脉的延续,这只叫做穆溪的雌虫成年后就进入了科研所作为一个实验体项目的负责人进行科研实验。不过传闻他跟自己雄父的关系闹得很僵,好像是穆春来之前对他跟他的雌父并不好的缘故。 但也不是说没有一点感情——就比如说他制造的科研所大清洗,不就没要了最大的罪魁祸首穆春来的命么。除了父子情还有什么? 秦斯翻了几页,想看犯罪动机,但里面只有几句概括性极强的模棱两可的话。 “长时期科研工作导致脑部神经活动异常,初步推测具有反社会虫格……” “早年间曾做随军做过边境科研工作者,目睹的战争场面在心里留下了杀.戮阴影,并在压抑的坏境下被激发……” “私下进行了不正当的科研实验,针对快速提升只虫能力进行了非法实验,并研制出了实验药剂供自身使用,为其实施犯罪提供了条件……” “行为恶劣,极具危险性……一旦逮捕,必定判处死刑……” “……”秦斯细细地看完那些语句,沉默了。 怪不得他拿到的复仇名单中,有关科研所的在世虫数量没有几个。当年跟他一个实验室的科研项目中的科研虫更是一个不剩地全死了。原来是他杀的。 按理说,敌虫的敌虫就是朋友。但他杀了自己的报复对象,自己杀谁去啊? 一时间,秦斯的情绪有些难言的复杂。 另外,他总觉得穆溪杀虫的动机不会只是单纯的心理变态。假如说是这样的话,那么怎么会在之前毫无征兆? 更何况……他这边刚死了不到半个月,这边就展开了如此精准的杀.戮,如果不是确定自己的重生在这件事情过去好久,而且自己的复仇路子也没有那么野,否则秦斯简直要怀疑这一切都是自己披着个马甲干的了。 第六感告诉他,这两件相隔不过三个月的审判之间的关系绝对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稍稍自作多情一些,会不会穆溪的报复性杀虫,跟他前世的“被销毁”有关? 第71页 对了,他们既然都在科研所里,那会不会是曾经遇到过? 秦斯快速地翻找起来,但整个案卷档案里连一张照片也没有。真是奇了怪了,按理说除非直接从户籍中心把自己的身份信息给删除掉,否则星际时代怎么还会出现这种找不到影像资料的情况? 怀疑是自己看漏了,秦斯又翻了两遍,还是没有找到。 一上午,因为这个无意中的发现,秦斯案卷没看进去多少,反而增添了不少疑惑。 中午他没回去,蒙拉从餐厅回来,看到他,顺手递给他一杯补充能量的果汁,有些好奇地往他的光屏上面瞄。 秦斯站了起来,接过杯子,“谢了。”然后不着痕迹地挡住了桌面上的一打东西。 “最近也不知道都在忙些什么,感觉大家都很紧张的样子。”蒙拉搭讪道。 秦斯想了想,说,“可能是因为翻查旧案比较麻烦,需要虫手。” “那倒也是。”蒙拉捧着自己的杯子,倚在办公桌旁,一点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你不知道我被派去调查近几年里跟科研所有关的那两起案子,真的是……绝了。” 秦斯不动声色地问,“怎么了?” 蒙拉原本就想找个虫唠嗑,这个问话正合他意,于是他左右看看,又等门口几只虫走过,才悄声说,“上次我们去吃饭时你出去了,我跟小琪他们都讲过了……科研所的第二个审判,你知道吧?” “听说过。” “就是那个,实验体008死后,有一只虫为了替他报仇,杀掉了科研所里很多虫,然后逃跑,俗称‘大清洗’的事情。最近我在翻新这起案子时,又发现了一点新的东西……” “等等。”秦斯打断他,目光直直地盯着他的脸,“你怎么知道,那只虫是为了‘替他报仇’,才下的手,结案报告上不是写的是精神异常的原因吗?” 蒙拉懵了,“啊”了一声,似乎是没想到秦斯也在关注着这个,于是一股脑把008号报告曾经由“确认销毁”变成“下落不明”这事儿给说了出来。 “不过单凭这件事也并不能完全就说人家两只虫之间有什么。更何况这样也影响不太好,你想啊,一个无缘无故杀虫的疯子跟一个因爱而绝望的可怜虫相比,当然是前者更容易被虫讨厌啦,后者实在是太容易引发共情,官方不敢冒这个险。”蒙拉解释。 “所以上面还是没有把这一条列到审判报告书中。只不过这个已经差不多成了审判庭里所有知道这件事的虫的共识了,大家都心知肚明嘛。” 蒙拉唏嘘道。 “他应该以前就有心理疾病,只不过Qin的死亡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谁能想到,在判决书上罪大恶极、毫无虫性、理应被销毁的最强实验体,偏偏在某个角落,是其他虫的救赎呢。” “……” * 晚上回去后,秦斯还是有些精神恍惚。今天无意间接收到的信息量实在是太过于庞大,以至于他一向对情感方面迟钝得出奇的大脑差点没当场死机。 因为回来的早,他推开门时,忽然迟钝地发现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暖黄色的灯光下,阿穆背对着他,坐在沙发上,两条腿交叠在一起,下巴微抬,勾勒出有几分倨傲的线条轮廓,一只脚丫子晃来晃去,跟他在他面前的温柔谦和相比,跟换了一只虫似的,出入简直不要太大。 而在他对面,一只熟悉的年轻雌虫正恭谨地站在他那儿,用他那惯常一板一眼没有起伏的语气,低声说着什么。 正是已经有些天没出现的,负责监视他的叶柒小同志。 秦斯:“……”这是什么情况? 他慢慢地反手关上门,“咔嚓”一声,惊动了屋里的两只虫。 青年回头看到他,愣了不过零点零零零一秒,惊骇的表情在脸上一闪而逝,随即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一改刚才的模样,刷地躲到了秦斯背后。 “有虫入室抢劫!就是他!”他从秦斯背后探出脑袋,声音软软的,伸手委屈地指了指石化在当场叶柒。 秦斯:“……” 叶柒:“……” 他的视线在两只虫身上转了个轮回,愕然的神情逐渐变得麻木,然后在穆溪的瞪视下,一脸痛苦地慢慢举起了双手。 作者有话要说:  穆溪:咱俩认识吗? 叶柒:不认识。没了工资啥也不是。 ☆、是他 “咔哒!” 瓷杯碰击到底盘时发出一声轻响,穆溪从厨房端出来泡好的茶水,搁到了桌子上,然后站到了秦斯旁边。 叶柒原本伸手准备去拿,但在触及到穆溪似笑非笑的目光时,瞬间像是被火烧了一般缩了回去。 “那个,误会,是误会。”叶柒坐在沙发上,局促不安,憋了半天,只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秦斯扶额,“他不是抢劫犯,他是我的一个……” 他措辞了半天,最后并不是很情愿地开口。 “一个……朋友。” “朋友关系?他为什么有你家门的钥匙?”穆溪不乐意了,斜了叶柒一眼,醋意横生地嘟囔道。 秦斯:“……” 叶柒:“……”他真是服了,装,继续装,不就是比演技么,跟在穆溪身边这么久,他又不是第一次发现自己老大如此不要脸。 第72页 “你真的误会了。”他诚恳道,“我跟这位先生真的是不是很熟的朋友而已。而且……我不喜欢雄虫。” “?” “我喜欢的是您这样的雌虫。” “……” 穆溪脸上的表情是明晃晃的震惊,还掺杂着浮夸的同情,“那您的癖好可真是独特呢。”他捂着嘴笑了起来。 秦斯终于听不下去了。他伸手捞起一杯茶,递给叶柒。 “喝口水。”他面无表情道,“洗洗脑子。” 穆溪面露喜色,冷不防拉着秦斯衣摆的手指一空,紧接着秦斯将另一杯茶塞给了他,“你也是。” 穆溪:“……” 叶柒:“噗!” 穆溪起身进了厨房准备晚饭,眼看着他挺拔修长的身影消失在了厨房门口,叶柒才收回视线。 “你上次让我寻找林同的尸体,我找到了。”叶柒从只虫终端里调出几个页面,然后抬眼,神色有些说不上来的意味。 “不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秦斯:“?”少年眉心皱起,场面该是有多么血腥才会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没事。”秦斯说,“我天生就对这些接受能力很强。” “不是这个。”叶柒笑了,“我指的是,我找到他了,但不是找到了他的尸体——他还活着。” “怎么可能!”秦斯一下子坐直了身体,蹙着眉,“明明有虫亲眼……等等,会不会是当时挟持他的虫没有真的杀死他?” 因为害怕刺激到阿穆,他自始至终都没敢详细地询问当时的场景,万一亚雌只是看到了那只红发军雌把刀捅进了林同的身体里,但其实并没有伤到关键部位呢? 叶柒摇了摇头,又看了眼厨房的位置,神色有些凝重,“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你猜我在哪里发现的他?” “哪里?”秦斯脑海中隐隐闪现一个不详的预感,联想到最近审判庭发生的众多事情…… “苏锐的府邸。”叶柒说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想。“不知道他是怎么从那虫手里逃出来的,但他经过这件事之后好像是知道了些什么,一直隐瞒着自己平安无事的消息,自个儿偷偷躲在苏宅的地下室里,所以至今为止警务厅都以为他还在失踪中,最近还在加派警力呢。” “……”秦斯弓这背,两只手手指相扣,抵在额头,一边思索一边道,“最近苏锐也出事儿了……他这是想跟他抱团啊。” “反正不会是突然想联络夫妻感情了。”叶柒说,“你们最近不是还有个什么有关苏锐的审判么?多注意点,别叫林同跟他联手一起给坑了。” 秦斯没吭声,这两种虫在如今的他眼里压根算不了什么东西,即便是联手,他也有信心让他们一起覆灭。阴差阳错,如今的局面倒是契合了他最初的设想,将林同苏锐绑一起身败名裂,一网打尽。 所以他现在是在想另一件事情。 那只红发军雌,究竟是个什么来历,为什么会忽然挟持林同,最后却又将他毫发无伤地放走? 秦斯总觉得这背后藏着很多谜团,很多事情间都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他却没有丝毫的头绪。 一定是有什么地方被他给遗漏了…… 秦斯回想起那天他目睹者一身白衣的雌虫背对着他一把把林同拎起,还有在那之前他用窃听器听到的只言片语。 …… “如果我没有听错,刚刚你好像问我,我是谁?” “剥夺一个濒死的虫的最后愿望是不厚道的。所以我可以回答你。” “我是谁?我就是……你们刚刚还提到的,那名‘S级在逃罪犯’啊!” ……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上午刚刚看过的东西怎么会记错——那名“大清洗”的制造者,正是多年来唯一的一名,S级罪犯。 在逃,尚未归案。 …… 秦斯瞳孔微微放大,手指无意识地攥紧,掌心冒出一层冷汗。 脑海中闪过那惊鸿一瞥,凌厉的眼神,狠辣的动作…… 难道说……但是这怎么可能!一般虫在犯下那么重的罪行之后不是应该有多远跑多远吗?怎么还会回来?难道说是过了两三年才发现自己当初没把虫杀全?这是多大的仇多深的恨? 秦斯原本就对蒙拉口中的“为了实验体Qin才做出这一切”的说法抱有怀疑,这下更不相信了。 他没有被虫如此爱过,也没有见过这样的爱情。他最真挚的情感便是信任,却在当年的审判前夕被践踏得一文不值。他敏感,自卑,冷心冷肺,重生后更是如此。 更何况……他这张脸跟前世有七八分相像,那天四目相对,如果真的是暗恋着他甘愿为他复仇的穆溪,为什么不为他停住脚步,连见他一面也不愿。 再说了,即便说这只虫就是当初屠.戮了大半个科研所的穆溪,那么还是绕不开一个根本问题,那就是林同为什么非但没有死,还在苏锐那儿活的好好的? 难道这也是那只虫计划的一部分?究竟影响他计划的因素是什么?他这个不定因素会不会成为之后行动的阻碍? 秦斯手指骨节微微发白,抓着的桌沿边缘已经开始出现细小的裂纹。但他面上还是保持着基本的冷静,甚至还有些平淡,一切惊涛骇浪都被他掩埋在那双黑眸的最深处。这是多年来养成的已经刻在骨子里的习惯。但耳朵里其实已经开始嗡嗡作响,听不太清楚外界的声音。 第73页 “喂!喂!你在搞什么啊!”叶柒的声音忽远忽近地传进脑海。 秦斯一怔,缓缓松开手,吐出一口气。“怎么?”他有些疲倦地看他。 “我刚才说。”叶柒看着他,双眼发光,“我帮你查清楚了这件事,你打算给我什么报酬啊?” 秦斯:“……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叶柒张口刚欲提要求,余光却瞟到厨房门忽然打开,穆溪端着一盘水果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登时就卡壳了。 穆溪把切好的水果放到桌面上,冲他们微微一笑。 他刚刚去洗了澡,换上了简单的居家服,灰色的条纹睡衣松松垮垮,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跟深凹的锁骨,看上去挺秀色可餐。 秦斯疑惑地回头,随即明白了什么。他警惕地上下打量了叶柒几眼,忍不住强调,“虽然我无意干涉你的性取向,但是……” 他咳了咳,有些尴尬道,“但阿穆他……大概率喜欢的还是雄虫。” 叶柒:“……哦。” 他干巴巴道,“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穆溪出来晃了一圈,叶柒哪敢再提什么要求?赶紧找了个借口,灰溜溜地溜了。 秦斯站在门口看着他匆忙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 刚刚脑子一片混乱,没注意,但现在想起来……他可不记得告诉过叶柒审判庭最近的动向,他是如何得知苏锐要被审判了? 审判庭里还有虫在跟叶柒联系? 作者有话要说:  穆溪:别的都是在逃公主什么的,就我是“S级在逃罪犯”(微笑) 秦斯:好意思? 好家伙我修了一下文前面直接全部待高审…… 我错了我再也不轻易修文了QAQ 以及 晚安~ ☆、牵连 帝都。 苏宅。 夜深虫静,偌大的府邸除了门前的路灯还在发出幽幽的荧光,照亮了一小片区域外,其余的一切都隐隐没在黑暗之中,似乎和里面的虫一道陷入了沉沉睡梦。 但走进那扇门后,就会发现里面灯火通明,宛若白昼。 所有的窗户都被调节成了防窥探模式,厚重的窗帘也被拉上,遮挡得严严实实。 几只雌侍模样的虫垂手站在一旁,缄默不语,中间坐着一只雄虫,看模样正是苏锐。 短短几天,他原本圆润的如同笑面佛一样的脸颊迅速消瘦干瘪了起来,眼眶深陷,颧骨突出,倒是跟他那个名不副实的雌君林同有了几分夫妻相。 他盯着只虫终端上的时间,一直到数字跳转到十一,才哑声吩咐身边的虫,“去,把他带进来。” 几只雌虫对视一眼,低声说是,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上去,没过两分钟就又再次出现,中间两只虫正用胳膊驾着一只虚弱的雌虫,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将他弄到了客厅中央。 那只雌虫头发又长又乱,遮挡了眉眼,他又全程耷拉着脑袋,假如不是在拖行过程中那微弱得几乎可以直接忽视掉的挣扎,简直跟一具尸体没两样了。 几只雌虫将他往苏锐跟前一丢,他就像一个破布口袋一样瘫软着,半天不动弹。 “喂。”苏锐走到他跟前,伸出脚尖踢了踢地上虫的肩膀,“没死就起来,听见没?” 地上的虫呻.吟了一声,慢慢蠕动了两下,露出一张惨白的脸来,不是别虫,正是“失踪”了多日的前审判庭审判官林同。 林同一点点支着身体从地上爬起来,中间还踉跄了几次,差点头朝下栽下去。 “苏锐。”他的喉咙因为长时间没有喝水而撕裂,眼睛里全是血丝。他盯着苏锐,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然后慢慢地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你弄不死我……你信不信,你前脚弄死我,后脚马上就有虫把你那些破事儿的证据连夜送到审判庭……” “就算你是个雄虫,那罪名也够你死八百回了……” “你威胁我?”苏锐原本被压抑着的怒火蹭地一下就被他的态度给点燃了。他重重一脚踹过去,堪堪踹到林同的膝弯。只听“咔嚓”一声脆响跟林同嘶哑的尖叫声同时响起,林同的身体在地上滑了一段距离,紧接着撞到了墙壁。 “要不是因为你之前干的那些事儿,会有虫盯上我?啊?你还真以为举报我的是立法中心的那帮老混蛋么?我告诉你姓林的,这笔账我会跟你慢慢算的,你当初打着我的名义得罪的那些虫,就拿自己的贱命去赔吧,敢拉上我,我先弄死你!” 说完,苏锐不再看他,几步走到了桌前,端起一杯水就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 林同腿上一阵刺痛,可能是伤到了骨头。他眼底一片阴霾,牙齿死死地咬着。 活该他倒霉!就知道苏锐是个贪生怕死,外强中干的虫,他当初是脑子进水了,才会在来找他联手。 想起几天前那只自称S级罪犯的凶狠雌虫,林同至今还忍不住颤栗。 他在告诉了那虫如何联系小职员拿到资料之后,就被一手刀砍在后脖颈上,晕了过去。晕过去之前他原本以为自己死定了,但谁知道他居然还能醒来。 再次睁开眼之后,他发现自己身处于一条偏僻的小巷之中。巷口荒草萋萋,但景色居然有几分莫名的熟悉,他踉踉跄跄的走了段距离,才明白过来那股熟悉感来自于哪里。 第74页 这里居然就在苏锐家附近! 饱受惊吓的他几乎是立刻就闯了进去,虽然他因为被苏锐嫌弃已经搬出苏府很久,但好歹也算是名义上正儿八经的雌君。 他狼狈落魄的样子吓坏了府邸里的一帮虫,也包括苏锐。 近些年两只虫的关系虽然不至于如何亲近,但好歹彼此之间也给对方留了几分薄面。苏锐给他安排了地方休息,并很聪明地封锁了消息。 而也正是在这时,林同得知了雄虫权益保护协会被立法中心告上了审判庭的事情。 同样处于水深火热中,一个是被掌握着一手黑料的敌人穷追猛打,一个是随时随地都有生命危险,两只虫难得地有了几分患难与共的感觉。 假如说两只虫能一直保持这样的趋势合作,兴许还真能够多坚持一段时日,但不过是两三天过去,林同就发现了不对劲。 一天晚上,苏锐回来后一张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一进来二话不说就给了林同一巴掌。 林同被打懵了,坐在地上,背靠着地下室粗糙的墙面,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一句“你发什么神经?”在嘴里来回咀嚼,也终究是没胆量说出口。 这几天他每天晚上都做噩梦,回想起之前碰到的那只相貌跟气质都和曾经的实验体Qin七八分相像的少年雄虫,和那只曾经制造了大清洗的雌虫,他已经敏感地察觉到大难临头的气息。 所以他现在必须依靠苏家的势力来保护,直到那名罪犯落到他们手中。 “怎,怎么了?” 一直到苏锐连砸了房间里的所有摆设,喘着粗气坐了下来之后,林同才察言观色地凑过去。 苏锐的脸色依旧难看得要命,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掐着林同的脖子,问他,“几年前你还在审判庭里的时候,到底做了多少冤案假案?科研所的案子究竟是不是你办的?” 林同大脑嗡的一声,心说果然如此。 那名罪犯找上他就是因为他当初为了套取信息不择手段,判了实验体Qin最残酷的死刑。 而现在难道说苏锐被盯上的理由也是因为这个? 还是说,其实那虫放他走不是因为他没有了利用价值,而是因为直接杀他太便宜他了,他要让他承受最惨烈的痛苦…… 他们两个,都将是被报复的对象,已经完全暴露在对方的扫描镜中不知多久。 而那虫为了做到这一切应当处心积虑了很久。收集证据,玩弄权术,上层的所有龌龊心思都成了他计划中的一部分,那些所谓的权贵也不过是他谋略中的一枚小小的棋子,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能想通这一点,苏锐怎么会想不明白?林同不知道他是从哪里知道了有关他的这些事情,也无从判断是不是又是背后那虫搞得鬼,他只能想尽办法拖住苏锐,维系住摇摇欲坠的阵营。 但显然,苏锐并不在乎这个在他看来条件完全不对等的联盟。 他打算抛弃林同。 但其实这样说也不准确,因为他还需要林同去做一件事…… “你做梦吧。”林同喘着气说,“我是不会帮你顶罪的。” 开玩笑,他是学法出身的,再清楚不过以苏锐的那些个罪名,一旦对方掌握着彻底扳倒他的证据,那么要么死刑要么死缓。要说死缓的话,也只有看在苏锐是个雄虫的份上,要是换成是林同,知法犯法,那估计直接会被注射药剂安乐死了。 “你还有可拒绝的条件吗?”苏锐冷笑一声,缓缓蹲下来抓着他的头发迫使他抬起浮肿的一张脸来,“你要是不认,我就直接把你送出去,,让你自生自灭去。” 林同眼皮肿得几乎睁不开眼,闻言讽刺道,“好啊,我出去不一定死,留在你手里跟你狼狈为奸才是死路一条吧。” “呦呵,林审判官还挺嘴硬啊。”苏锐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我当初怎么就没发现你还喜欢这么玩?现在话说的硬气,在那姓穆的跟前,还没被吓一下,就跟没了魂一样恨不得去舔鞋?” “……你在说什么?” “我说什么?”苏锐露出一个高高在上的讽刺的笑。他从终端里抠出一枚芯片丢到地上,一面光屏竖了起来,是一段视频。 “我说啊,有虫给我发了这个。”他伸出手按了播放键,然后就看见了林同噩梦重演一般惊诧恐惧的表情。 而林同已经完全听不到其他声音了。 他看到了熟悉的一片草地,背景是市郊的断壁残垣,而镜头正对着的是他跪在地上求饶的场面,一张脸上满是讨好和掩不住的惊恐。 同时入镜的还有掌控镜头的虫的半截修长的腿,和一只黑色的制式皮靴,鞋头锃亮,鞋底侧边沾染了一点灰尘。 林同认出来了,正是那天逃逸犯的装束。 他看着视频里自己被砍晕在地上,紧接着一道熟悉而清冽的声音响起。 “喏,苏会长,这是你家的东西,对吧?”青年没有入镜,但很显然是在对镜头外的虫说话,语气随意。 “我已经做好标记啦,你和他,都有在名单上哦。” 说着,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开玩笑似的,对着镜头里无知无觉的林同比了个开枪的动作。 砰。 林同手脚冰凉,大腿上的伤口传来清晰的刺痛。他感受到身旁苏锐投来的寒冷的目光 第75页 “但其实我也不是那么不讲理的虫。” 只听他青年继续用唱歌一般悠闲的语调道,“接下来我要去度假一段时间,等我回来,我想让他死的那只虫要是还没有死,我可是会不开心的。” “我不开心的话,可能就不只是杀一只两只这么简单了。” 画面戛然而止,光屏破碎,那一瞬间,林同终于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 他想让苏锐为了自保,亲手杀死他。 * 清晨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纱洒进室内。 “阿穆,你有没有见到我放在床上的东西?”卧室里传来秦斯的声音。 因为穆溪在确定身份之前在这里常住,沙发床摆在客厅里又确实不太像话,于是秦斯在卧室里隔了一张床帘,又支了一张床,两只虫同屋不同床,倒也相安无事。 “没有……等等,是昨天晚上换下来的衣服吗?”厨房里穆溪擦干净手,朝卧室一边走一边问。 “是。”秦斯有些不太确定地问,“你看到了?” “我拿去洗了,放心,有帮你把口袋里的东西掏出来。”穆溪说话间走到了门口,伸手推开虚掩着的门,探进去脑袋,“怎了啦?是在找口袋里装着的芯片吗?替你放在床头柜上面了。” 他来到出租屋之后就自动自觉地包揽了所有的家务。上一次两只虫一起生活时,他已经习惯了洗衣服时顺带洗掉秦斯的内裤什么的有问题,如今也是这么做的。 但他却忽视了一个问题。 现在的他俩,在秦斯眼里,不过是刚刚认识不久的室友而已。 他的视野中,少年背对着他,弯腰在床上翻找着什么,听到他说“洗掉了”时,似乎身体一僵。 他昨天洗过澡就随手把裤子和内衣放在了床边,打算今天早上拿去洗,但现在不仅裤子没了,连内裤也消失了。 裤子肯定是机器洗的,但另一个就只能是……嘶。 在他身后,穆溪慢慢地眯起眼,眼中精光一闪。他想到的是难道说那芯片里藏着什么秘密?是他失策了,居然没有偷偷去看,也不知道下次有没有机会了。 “全,全都洗了?”秦斯颤声问。 “是啊。”穆溪不明就里,这次是真的一脸茫然地回答。 “……”秦斯深吸了一口气,来压抑自己无处安放的震惊,毕生的演技都用了出来,一句“你变态吗?”差点脱口而出。 要是换做其他稍微高点情商的虫的话,估计这件事就这么含糊过去了,下次一定好好藏起来自己的内裤。但秦斯呢,直来直去惯了,没有虫教过他含蓄,于是斟酌了一下,还是没忍住。 “那,你有没有看到……” 少年偏过头,耳尖微微泛红,一只手虚握成拳抵在唇边,也觉得有些怪怪的,但还是忍不住试探着开口,“我的……咳咳,那个,内裤?” “……” 尴尬的气氛,无声地弥漫着。 穆溪似乎也终于察觉到了不妥,停在门口不再进去,好像还微微后退了一小步。 他的声音放的很低,谨慎地小小声回答。 “我也……洗掉了。” 秦斯:“……”他痛苦地揉了揉太阳穴。 你知道吗?这要是放在外面,你这绝对是对雄虫的性骚扰没跑。 作者有话要说:  穆溪:嘤。人家不是故意的啦。 秦斯(面无表情并且反手就是藏内裤):……你够了。 从此以后,秦审判官有了一个专门用来放穿过内裤的空间钮。 让我们期待这一天的到来(鼓掌)。 dbq今天因为有事耽搁了估计只有一更了(哭唧唧) 明天大概也许可能maybe日个万补上(?) 爱小天使,鞠躬! ☆、打工 穆溪发誓,他绝对绝对不是故意的。 尴尬的气氛并没有因为沉默而消退。 穆溪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退出了房间,秦斯飞速地换好衣服,准备出门。 临出门时穆溪忽然又探出头,踌躇着说,“那个,我今天下午出去一趟,晚上可能会回来晚一些。” “好。注意安全。”秦斯心乱如麻,随口一说,但刚说完就反应过来。出去?他去哪儿?不是失忆了吗?还乱跑什么? 他这么想着,就问出了口。 穆溪挣扎着,咬了咬下唇,说,“我想……去找个地方,打工。” 秦斯:“?” 只听穆溪接着说,“我总是这么白吃白住在你这儿,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没钱付你房租,就想着,找个地方打工。” 他说话时碧色的眼珠不停乱瞟,颇有几分鬼鬼祟祟的模样。 “可你连只虫终端也没有。”秦斯站在玄关处,直起腰看他,缓缓道,“公安处的临时终端审批下来也还得一周左右,要不再等等?” 他是不太想阿穆出去,他总觉得那天捡回他的过程有点蹊跷,让他有种隐隐的被监控着的感觉——他前脚刚往郊区赶过去,这边后脚林同就被处理了,虫也消失得没有留一丝踪迹,不太对劲。 他再次久违地察觉到了那种被虫在暗地里控制着的感受。可问题在于他第一次产生这种感受应该是在他被叶柒安排进入学校学习前……难道说给叶柒传达命令的那虫,跟S级罪犯穆溪之间也有关系? 第76页 当然,现在他想着的这些都没有证据,完全是他的猜测。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别虫在暗处他在明处,一着不慎就可能会跌入陷阱。在这种时候,还是尽量别露出弱点比较好。 “没事的。”阿穆露出一个柔软的笑,“我就去看看,大不了等到只虫终端到了再签合同……再说了,很多地方也不需要身份信息的。” 秦斯不好再说什么了,只能不管。 穆溪看着秦斯轻轻带上门,走了出去,他的肩膀一塌,吐出一口气,整只虫放松了下来。 他出了门,沿着七拐八弯的小巷轻车熟路地走了半个钟头。 因为秦斯住的地方并不是属于闹市区,这个时间点也还算早,是以路上并没有多少虫。 他最后停住脚步的地方是一幢隐蔽在众多高低起伏建筑间的小楼。 “您好,欢迎光临,请问您需要……”值班的前台虫头发长得挡住了脸,一边那着一枚小小的银片磨指甲,一边抬眼扫了门口一眼,习惯性地说道。但话说到一半,张大的嘴就合不上了,手里捏着的小玩意儿也“啪嗒”一声掉到了玻璃柜台上。 “老,老大?”他不确定地问,脸上的表情显然是震惊过度,都有点扭曲了。 “嗯。”穆溪无比高冷地抬了抬下巴,径直朝楼梯口走过去,“其他虫呢?” “都在上面……” 穆溪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勾唇一笑,“见我回来这么开心?” 接待虫一脸的欲哭无泪愣是被错认成了喜极而泣,也不敢说啥,只好装模作样地揩了揩眼角,站在一旁行注目礼,见他的背影消失在电梯处,立马连滚带爬地跑回接待台,想也没想地就拨打起了一个号码。 “您呼叫的对象正在忙碌中请稍候再拨……” 接待员焦急万分地挂了通讯器,一刻没停地再次拨了出去。 “输了输了!喝!快点听见没!” “哎哎哎说你呢!” “继续,继续!” 楼上偌大的会客厅里乌烟瘴气,几只虫正赤着膀子翘着脚,围坐在一块儿玩飞行棋,旁边还放着一堆卡牌跟空瓶子,各种速食品和肉罐头的包装盒堆积在四周,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唯一还算整洁的角落里似乎有几个大木箱子叠在一起,一张巨大的毛毯囫囵地搭在上面,露出的一脚上还有“SPIDER”几个字母和一只银色蜘蛛的标志。 “干啥呢干啥呢?”其中一只虫的通讯器不停地响着,他正因为连输了几把而暴躁无比,眼睛都被气红了,接起通讯器大着舌头就开骂,“你你你你活的不耐烦了?不知道爷爷们正干啥呢?啊?”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原本正凶神恶煞一般的纹身虫顿时僵住了,活像被按了暂停键,嘴里叼着的棒棒糖棍子毫无预兆地掉了出来,简直是刚才楼下接待虫的反应2.0版。 其他几只醉醺醺的虫见他这样,不由得凑过来,“怎么了蒋哥这是?” “啥事儿啊吓成这样?” “……”被叫做蒋哥的虫原本正一脸呆滞,听到周围虫的说话,就像是被按开了开关,弹簧一样蹦了起来,一米九的大块头雌虫面如土色,一脸绝望地咽了口口水,“兄弟们……老大过来了。” “……” “已经进电梯了。” “……” 顷刻之间,原本杂乱一片的大厅里全是几只虫的哀嚎,卡牌被收拾起来,垃圾被推到箱子后面,窗户被打开散气…… “砰!”地一声,门被暴力打开,还没来得及套上上衣的几只虫顿时暴露在了门口青年的视线之中。 穆溪扫了一眼室内,扶着门扇的手背上蹦出了几根青筋。 “有谁能跟我解释一下。”他慢条斯理地反手关上门,一边往里走,一边微笑着卷起袖子。 “我才走了几个月,为什么我们一个正儿八经的杀手组织,变得跟个淫.秽色.情洗浴中心似的?” 话音还没落,一脚就踹了出去。 “啊啊啊啊别打脸!” “老大误会!误会!都是误会……啊!” “老大我们错了!下次一定不会了!” “嘤嘤嘤老大我错了饶了我这一次……啊!” 一阵比刚才更猛烈的哀嚎跟惨叫声响起,穆溪一脚把那个膀大腰圆的虫给踹飞了出去,拍了拍手,“我没听清?下次一定不会干什么了?” 那虫捂着自己的下半身,像只委屈巴巴的小鸡仔,泪眼婆娑,抽抽搭搭道,“一定!嗝!一定好好干活……一定,一定不趁老大不在的时候……嗝!为所欲为!呜呜呜呜……” 其他几只虫也不比蒋阳好到哪里去,刚才都被穆溪打的鬼哭狼嚎,抱头鼠窜,这个时候缩着脖子老老实实地站在他面前一字排开,一点也看不出来刚才在牌桌上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豪迈气概。 穆溪大清早地就活动了手脚,有点口渴,就随手从地上捡起瓶果酒,喀拉一声拉开易拉罐,灌了几口。 几只虫年龄都不是很大,刚才被穆溪打的毫无招架之力,一是反应不过来,二是理亏,但倘若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他们身上都有种杀手特有的痞气跟灵敏,甚至有两张脸至今还在警务厅的通缉名单上挂着呢。 “其,其实吧,老大,咱们这些天里也不是每天都这么闲的,这次是个例外例外……嘿嘿嘿嘿嘿!” 第77页 “对对对对对,我们前几天还出去干了件大事呢!蒋哥说的都是真的!” 穆溪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们一眼。 “什么大事?说来听听。” “前段时间——就是您去Qin那里之后,一直跟咱们的死对头有联系的那位姓苏的雄虫权益协会会长,出事了。”蒋阳用普大喜奔的语气说道。 “这我知道。”穆溪说,手指曲起用指关节轻敲了敲易拉罐的瓶身,“说点其他的。” “这事情还没完。”旁边一只看起来最年轻的小雄虫怯生生地补充,“关键是苏锐好像知道了您的身份,最近一直频繁的往这跑,想要通过背叛那家公司获得我们的庇护。” “包括但不限于,将它从审判庭的审判下,解救出来。” “事成之后,他能够提供给我们的有……” “行了,不用说了。”还没说完,穆溪就打断了他的话,“无非是我把那段视频发给他之后,他觉得害怕了,甚至联想到他被告上审判庭也是我做的手脚,不然他这种时候就应该给黑色组织断开联系,断的越干净越好,才能明哲保身。” “是这样的。” “但是凭什么要放过他呢?” “……” “即使这次他没有被审判入狱,也会元气大伤,与其跟他合作还不如选个其他别的什么组织或虫。” “……可是您不怕他狗急跳墙之后将您的身份公布出来吗?” “怕啊。”穆溪的声音里却没有一丝担忧的意味,依旧冷静透彻。“但仔细想想,公布出来又能算得了什么?无非是让那些上层权贵们知道……他们通缉了几年的杀虫犯,非但没有死,还就躲在他们的眼皮底下,等着他们来抓,仅此而已。” 青年眼皮很薄,晨光敷在上面,显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质感,目光很冷。 他意味深长道,“这样也挺好,我已经能够想象到那些虫们气急败坏,却又无计可施的表情了。” 几只虫身形一震,不再说话。 他们是一个松散的地下组织,最一开始在边境成立,后来辗转到了帝都,里面的虫数始终保持在几十只左右,但却始终有着巅峰的地位。 就去根本原因并牵扯到了“SPIDER”最深的秘密。 他们,都不算是真正的虫。 他们,是在穆溪手中死而复生的实验体。 他们残破的虫生,因他而得救,而在那之后,也会以他的目标为目标,以他的信仰为信仰,矢志不渝。 “我们明白了。”蒋阳说,“下次苏锐再来,我们知道怎么做了。” 穆溪闭了闭眼,“好。” “不过我这次来,是因为另一件事。”他复又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你们之间有谁,曾经去过星球MN85吗?” “位于帝国边缘的一颗……小行星。 ” 作者有话要说:  穆溪:我所说的打工,不过是去继承一家公司罢了…… 补昨天哒! 注:MN85,最一开始秦斯复活的小行星 感谢【沾襟】 5瓶营养液鸭!谢谢小天使~ 鞠躬! ☆、SPIDER …… “听我说,你绝对不能相信他说的话……你不能杀我……” 苏锐露出一个古怪的笑,“你知道他是谁吗?” 一枚小小的银片被他丢到了林同脚边,林同捡起来,只见是一只被雕刻的格外精细的蜘蛛,蜘蛛的眼窝里镶嵌了两颗血红的碎钻,尖锐的獠牙上凝固着暗绿色的毒液。 “这个近几年才在帝都兴起的组织,已经垄断了帝都大半的黑色贸易。他们的爪牙遍布整个帝国,在无数的星球上都有属于他们的组织存在。” “SPIDER,这个帝都最大的地下黑色组织。他的首领,就是你口中的那个所谓的S级罪犯……也是那天挟持你的虫。” “怎么样,现在还觉得我在跟你开玩笑吗?” …… 林同从噩梦中惊醒,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他的冷汗渗透了薄薄的被褥。那天苏锐让他顶罪的要求被他拒绝之后,说了这样的话。 他早就知道苏锐跟帝都地下组织有往来,他会从边缘星球买进一些出身低贱的雌虫贩卖给上层贵族,以供那些雄主挥霍享乐,也因此挣到了很多钱,所以他说的话,应该是真的。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个疯子不但没被死,还混的风生水起,看来要对付他不是个小工程。问题是现如今苏锐一心自保,压根不敢跟穆溪反抗。看来只能舍弃他了。 林同咬了咬牙,艰难地翻了个身。 为了防止他逃跑,林同把他锁在这里,还派了一只哑巴雌虫负责看守他,眼看着距离审判的时间越来越近,再不做些什么就真的完了,他不想死,也不想进监狱。 * 星网上,凌晨,一个帖子被悄无声息地顶了起来。 【恰瓜虫:审判庭已经一周后的苏锐审判全程直播!有虫在关注吗?[探头][探头][探头]】 【路过:所以审判庭到底是个做什么的机构啊?为什么感觉最近哪儿都在提?】 【用户0498:直播?真的假的?】 【KK:官方消息,保真。现在雄虫权益保护协会已经一团乱了,据说苏锐已经被抓到审判庭等待审判了。】 【巴拉:我怎么听说那审判庭目前管事的也是从帝都苏家出来的虫,本来还担心人家意思意思就跟放了,啥事没有,但要是直播的话……估计难动手脚。】 第78页 【世界:楼上的你这就不明白了吧?就算不是苏格亲自审判苏锐,那也肯定会找个有地位的,官大的,那他们官大的不都是一个派别里的吗?彼此面子肯定抹不开的!】 【一只金乌:5L的才是什么都不懂,一个家族里的两只雄虫,一个嫡出的一个庶出的,跟普通家庭里相亲相爱的兄弟可不一样,说不定苏格就想着让苏锐死呢?】 【莲:还是得看苏锐到底干了啥吧……我总觉得的他不像是会做出那些事儿的虫。我有次去协会办事儿见到他,为虫还挺和蔼的,一定也不端架子。】 第二天秦斯翻到这个帖子时,下面已经盖了几千楼,类似的帖子额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冒出了一大片,几乎已经以压倒性的优势把之前有关审判庭不公的黑料给清除了个干净。 他放下终端,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距离审判直播还有一周左右,相关准备工作已经就绪,冥冥之中似有天助,苏锐的那些地下党“朋友”纷纷在这种时候抛弃了他,他的各种黑料证据要多少有多少。秦斯原本还担心会因为这个跟黑色组织牵扯不清,但现在倒是少了这个麻烦。 不过提起黑色组织,他不由得想起了已经很久没出现过的叶柒跟他背后的虫。 他最近的记忆里稍微好了那么一点,或许是在医院里开的药起了一丁点效果,但有些事情还是只记得的模糊的轮廓,比如说他在去监狱前应该还有一段很长的日子,在一个边境的星球里度过。 他是一只虫吗?还是有别虫?他在离开前有没有答应过什么东西,而至今未曾实现?这些他都不知道。 有关监狱的那段记忆还算清晰,只不过里面的虫身影已然模糊。他记得叶柒口中的那只虫从那里就盯上了他,跟在他身边,最后似乎是因为他即将离开而撕破了脸,不欢而散……对了,他身上好像还带着那虫留给自己的毒素,还是抽空去检查一下自己如今的身体状况比较好…… 秦斯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半梦半醒间,他似乎回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银白色的建筑掩映在碧绿的丛林之间,溪水潺潺,宁静而清幽。 顺着狭长的走廊往下走,拐过曲折的转角,白炽灯光下一尊造型怪异的雕像立在窗前…… 门“叮”地一声打开,暖色的灯光,厚重的地毯,屏幕上播放着连续剧,桌子上摆放着碗筷,背对着他的沙发边沿垂下一只白皙的脚,兀自摇晃…… 你回来了。他听到那虫温柔的声音。 回来了。这是自己的回答。 他看到自己的身影朝沙发上的虫走近,然后俯下身,似乎是想去亲吻青年的发顶……手指被他反手抓住了,轻轻地握在掌心里…… 这是哪里?那虫是我吗?可沙发上的虫是谁? 这究竟是梦境,还是他丢失的记忆? 细微的响声把秦斯从睡梦中拽了出来,他睁开眼,阿穆站在他身旁,正弯腰在他身上搭上一条毯子,微凉的指尖不小心擦过他的手背。 “……”睡梦中的景象跟眼前的场景奇异地重合了。明明背景不同,他也不记得梦里那虫的脸,但那指尖擦过皮肤的感觉却让他不由自主地浑身一颤。 “把你吵醒了?”穆溪挑眉看他难得的呆呆的模样,心里痒痒,看他眼睛忽闪忽闪,特别想去伸手摸他长长的睫毛。但上次的教训还在,他只能按捺住。 “……嗯。” 刚醒来的声音有点哑,秦斯翻身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是躺在沙发上睡着了。他抓了抓有些凌乱的头发,又看了一眼阿穆,刚才梦境里奇异的感觉非但没有淡下去,反而更加清晰起来。 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情?秦斯蹙了蹙眉,迟疑了一下,问穆溪,“你之前……一直在帝都生活吗?” 穆溪楞了一下,警铃大作,矢口否认,“我不记得了。”他抱歉地笑了笑,“还是对一无所知呢。” 秦斯这才想起来阿穆失忆的事情。按理说他这应该算是精神障碍?要不改天叫郁涉来家里一趟帮忙看看,不然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 最近秦斯总产生这样的错觉,似乎他跟阿穆两只虫的生活似乎过了很久很久,有时候两只虫不需要说话,只要一个眼神就能够懂得彼此的意思。 这些天他断断续续地做了不少的梦,内容都和那天相差无几。有时候是他和他两只虫一起在厨房里忙碌,有时候是他在跟自己上药,自己似乎受了很严重的伤,而有时候是他在学校里上学,有天跟同学因为口角而打架…… 随着这些梦境越来越清晰,秦斯几乎可以拼凑出一个完整的真相。假如说偶尔间梦到了那个地方,可能是意外,但如果说是持续的,接连不断的“梦”,那么即便是理性如秦斯,也不由的也因此越来越相信,这些应该都是属于他刚重生后那段时间的记忆。 因为这些事情,他看穆溪的眼神也越来越微妙。 他本不相信什么宿命的指引,缘分的纠缠,但事实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击溃他的信仰,使得他不得不开始静下心来思考各种可能性,而越思考,他就越坐不住。 得赶紧让郁涉过来,他心想。 假如说,他是说假如,两只虫之前真的相识,那么按照秦斯那断断续续的记忆,两只虫的关系,可不是同居室友那样简单。 第79页 如果因为谁也不记得,就这样浑浑噩噩地生活着,那可太悲哀了。 * 与此同时,SPIDER基地。 “MN85星球,是位于帝国边缘的一颗小行星。”穆溪说。 “我在找到Qin之后就在那里教学,在那里大概呆了两三年。”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当时是有一个分部在处理那里的事情,每星期都可以看到新闻报道上有关SPIDER的消息。” “那个分部的负责虫,叫什么名字?现在在哪儿?” …… 审判庭。 蒙拉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正准备下班。 夕阳如火,通讯器忽然响了起来,他低头一看,是陌生的号码。 作者有话要说:  一层一层剥开马甲的过程有,有点爽 一更,二更会晚些,但会上的 哈欠 ☆、逃避 蒙拉至今还记得自己最初加入SPIDER时那天。 他作为编外虫员,起初只是机缘巧合之下目睹了经过的杀手惩恶扬善,于是经过层层的选拔跟考核,成了其中的一员。 然后他认识了一只虫。 那是一只极其特别的雄虫,当年才不过十七八岁,但行事之果断狠辣,连公司里有经验的青年虫都不能比。 少年一身肝胆,似一柄锋利的短剑,每次出任务从来没有失败过,后来被警务司盯上了,他原本打算带他逃回帝都总部,但却不小心跟他失散了。 而后来他接受调任,埋伏进了审判庭,却没想到再一次遇到了他。 秦斯没认出来他,他不知道该庆幸还是失望。按理说两只虫假装彼此都不认识,相安无事最好,没只虫都有自己的选择,杀手这个行业风险太大,随时都有虫死去,能给自己留条退路最好。 是的,他一开始的确以为秦斯是故意装作不认识他的,于是想方设法地暗示他,并且原本打算在那次聚餐之后找他私下聊聊,但后来却因为林同失踪的事情被打乱了计划。还没等他找到第二次机会,他就发现了,秦斯好像是真的不记得了。 不是装的。 今天晚上接到的这通电话更是证实了他心中的猜想。 秦斯因为某种原因,记忆会自动进行清洗,而有关他的那段时间,正处于“被清洗”而“未记录”的范围里。对此他一开始心情是有些复杂的,但慢慢地也想通了,那段充斥着杀.戮与战斗日子对于秦斯也不一定是美好的回忆,忘掉了说不定会更好。 但他是万万没想到,那时秦斯身边那只每天都等着他回家的虫,居然是SPIDER的掌门虫。 原来他从一开始拿到的就是高难度剧本,不仅拐走了老大的雄主,还曾经交给他过那么多危险的任务,甚至无意中成为了间接导致他们两个分离的罪魁祸首……所以说造了这么多孽的他还能不能继续在SPIDER干下去了呢? 不过这一切还不够让他崩溃,更让他绝望的是他忽然之间想起了一个传闻,是他无意间在SPIDER的一个小据点里听其他有些资历的虫聊天时提到的。他们老大,身份可不一般,似乎早年间是科研所里的天才科研虫,最后因为一些私仇背叛了科研所逃了出来,至今还被通缉着…… 不久前才刚刚接手科研所旧案梳理工作的蒙拉顿时眼前一黑。 如果他有罪,请让审判庭审判他,而不是告诉他原来他一直暗戳戳感兴趣的那名S级罪犯,就是他们公司的大老板,□□头头第一虫!而他还没来得及表现自己,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把自己的形象给毁的一干二净。 * “奇怪……当时检查的时候医生有没有说神经损伤什么的?” 出租屋,穿着简单卫衣长裤的郁涉正俯身跟乖乖坐在那儿的穆溪大眼瞪小眼,一只手摸着下巴,“喂,你真的什么都记不起来?” 穆溪坦然道,“嗯,记不得了。” 郁涉好看的眼睛眯了起来,狐疑地盯着他,把他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一个遍,然后又转向一旁抱胸而立的秦斯,“你是从哪儿捡来的?” “市郊,废弃工厂。”秦斯说。 “医生说他受刺激了,所以忘得很干净。” “不应该啊。”郁涉皱起了眉,“按理说被吓到了应该会忘掉导致他受惊吓的内容,没道理会全都忘光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低头扫了一眼检查报告,看向穆溪的目光也逐渐变得充满怀疑。 “这个报告也写的有点模棱两可,关于这个重要数据的分析居然直接提都没提……单凭临床表现怎么能算的上是确诊呢?啧啧,这哪家医院的?” “……” 穆溪简直坐立不安。 他是真的忘了还有郁涉这一茬了。他之前串通了给他看病的医生,加上秦斯对这一方面了解几乎等同于零,伪装成失忆的虫博取可怜与同情什么的简直不要太熟练了,但这一套要在郁涉跟前混过去,难度可不是翻个倍这么简单。 但难也得装,他现在还拿下秦斯,万一一听说他失忆是装的,二话不说就把他给赶走可怎么办? 这样想着,他就努力做出一副茫然无措的神情,目光在跟前的两只雄虫身上流转,然后停到了秦斯脸上,冲他眨了眨眼。 一直在盯着他寻找破绽的郁涉忽然一怔。 不知为何,刚才的拿一下让他总觉得眼前这虫似乎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到过。眼尾微微泛红的桃花眼,挺直的鼻梁,薄唇抿紧时有几分戾气,微张时又显得十分无辜,而假如说换个发色,换个神态,五官轮廓再做细小的调整…… 第80页 电光火石间,他想起了那只叫做佐伊的红发军雌,也就是当初他找到秦斯时他身边的那只虫。明明两只虫身上的气质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但他那瞬间竟然有种两只虫其实是同一只的错觉。 但那怎么可能! 他也有点混乱,拽着秦斯走出了房间。 刚关上门,郁涉就劈头盖脸地问他,“你不觉得他很眼熟吗?” 秦斯无奈:“你跟一个差不多患了‘阿兹海默’的虫谈论眼熟的问题?”是我有毛病还是你有毛病? 郁涉:“……” 秦斯继续说,“不过我确实觉得我之前或许真的认识他,所以才叫你来看看他的记忆有没有办法恢复。我怕我……只是想多了,或者是把他当成了那虫的替身。” 郁涉迟疑了一下,问,“依照你给我描述的,你确定当时有那么一只虫,跟你保持着亲密关系?” 秦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确定有那么一只虫,但我不确定他跟我到底是什么关系,是不是两厢情愿。” 郁涉点头,“明白了。” “但你屋里那位。”他回头指了指卧室门,“他大概率不是真的失忆了,你做好心理准备,好好想想,你是怎么得罪他了,才让他死活都得跟着你?” “没失忆?”秦斯简直觉得不可思议,他看了眼紧闭的卧室门,“骗吃骗喝?不至于,他不是那样的虫,前几天还说想出去打工。再说……没失忆他图什么啊,连只虫终端都没有……说不定真的是特例呢,不小心全都给忘了呢。” 郁涉耸了耸肩,那是个“爱信不信”的表示。 紧接着他又竖起一根手指,神秘地凑过来,“不过,这还不算什么……你不是记不得,当初你在监狱里那段时间,身边那只虫长什么样子吗?” 秦斯点头。他全忘光了,笔记本上也只是详细地描述了发生的事情,怎么也不会出现照片之类的东西。 郁涉缓缓道,“我刚才说眼熟,不是跟你说的那样,他很像你在梦里那段记忆里的恋虫……我是说,我觉得他有点像那名监狱长少尉,佐伊。” “不可能!” “当然,只有一点点而已。”郁涉说,“可能好看的虫都长那样?我还觉得他鼻梁长得有点像阿玖呢。” 秦斯:“……” 他缓了口气,只觉得脑子里思绪纷扰,一边捋一边说,“第一种情况,他是真的失忆了,不记得所有事情了……” “不可能!”郁涉学着他刚才的语气打断他。秦斯简直无语,“别闹。” 他继续说,“第二种情况是他真的没失忆,只是装作失忆来骗我。而在每一种情况下又有两种可能性,一是他就是我之前认识的虫,二是我的感觉出现了偏差,我们素昧平生。” “根据卡拉库里奇定理,最大的概率降落在第二种情况的第一种可能性上。”郁涉说,“这也是你最倾向于的局面对吧?” “你的感觉认为他就是当初你记忆碎片里的虫,只不过还暂时性地得不到确认,是这样的吧?” “是。” 他抿着唇,忽然有些糟心,捂了捂胸口,“算了。我知道了。” “你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秦斯看了一眼紧闭的门,忽然冷静了下来,“我会等他自己告诉我他到底是谁。” “但能不能等到那一天,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这算是什么办法?逃避大法吗?郁涉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评价。 但他也知道最近的秦斯有多忙。他最初认识秦斯时秦斯就在参加诺克蒂斯的招生营,为留在帝都做准备,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入学。而一年多前他们在监狱那儿分别后他到底发生了什么,秦斯已经不记得了,他更是无从得知。不过再次相逢,看到他似乎在逐渐好转,还在审判庭工作,他由衷地替他开心,但说实话,也有着隐隐的担忧。 在阴影里待惯了的虫,回到阳光下,最容易被灼伤。 他看着眼前的虫,少年倚靠着墙壁,眼底有淡淡的青色,胡茬隐隐冒了出来,身形似乎比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又长高了一些,骨节拔长,已经有了几分青年的影子。但他身上的气质却没有丝毫改变。 他不知道为什么,秦斯身上总是承担着那样多的东西,背负着常虫难以想象的重量,连像普通虫一样平淡生活的权利都没有。 他的心里藏了太多事,有的他知道,而有的却埋藏的格外深。他有自己的理由与坚持,且无一例外都是为身边虫好,郁涉知道。也正因如此,秦斯才会是他生命中唯二重要的虫。 假如说白玖想要颠覆这个世界,他会拼尽一切阻止,因为他爱他,他想要和他好好地活下去。 但倘若是秦斯要毁灭一切,他只会看着他,在他身后始终留一条后路,因为他们是朋友,他知道他承受了多少苦难,没有那个资格替他原谅,所以会尊重他的一切选择。 作者有话要说:  一滴也没有了jpg. 自己说的日万,哭着也要码完 多么痛的领悟 错别字什么的明早起来修 ☆、开局 郁涉走后,秦斯反而静了下来。在等一周,在这一周时间里,他试着找到阿穆身上的一切不合理之处,再将证据摆在他跟前,现在贸然地揭穿他,按照他的性格,指定会装傻充愣地糊弄过去。 第81页 他再次回头看了一眼房门,只见房门动了动,打开一条细小的门缝。 秦斯:“……” 他又好气又好笑,走过去一把推开房门,原本正站在门口打算偷听的穆溪一个没留神,差点被门板拍飞。 “那,那个……郁医生怎么说?”他有点忐忑地绞手指,问。 秦斯看他表情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于是眉梢一扬,“说你确实失忆了。” 穆溪心中一喜,但紧接着就听他继续说,“你不仅失忆了,而且可能智商也大有损伤,建议你多吃点补脑子的东西,药也稍微吃点。” 穆溪:“……” “还有……”秦斯一边朝储藏室走,一边装若无意地回头问,“我不记得今天有介绍你们认识,那么——你怎么知道他姓郁?” “……” “郁医生他比较出名哈哈哈我之前在星网上看到过他的照片……那个,没想到你们认识啊哈真巧” 穆溪心里咯噔一下,这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怎么最近秦斯对他的怀疑越来越多?要是以后总是这么时不时地来一出,他指定受不了。 秦斯“哦”了一身,似乎并不怎么关注一般,唇角却微微扬起了一抹弧度。 之前是他忽视掉了,但其实要是仔细回想的话,阿穆身上的疑点,好像真的还不少呢。 储藏室里面积不大,大大小小的柜子被钉在墙壁上悬挂着,每一扇柜门都紧紧封闭着,似乎锁着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秦斯扫描打开了最边缘的一个小柜子,拉开一个巴掌大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枚小银片儿,捏在手里借着昏暗的灯光端详了片刻,然后握在掌心走了出去。 叶柒的通讯器依旧是响了两声就被接起来了。自从上次落荒而逃之后,叶柒又是很久没有来找他了,这让他有种“被遗弃”的错觉。 叶柒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含含混混的,“怎么?” “我想见他。”他开门见山,“我要见你们老板。” 叶柒:“……”他一个激灵立刻从昏昏沉沉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 开玩笑,见他们的老大,那不是要见穆溪,啊不对,在他眼里那是佐伊,可问题是佐伊就是穆溪啊…… 他该怎么回答?其实你每天见到的那个就是他?这样回答会被掐死的吧? 上天啊,救救他吧。 “你找他有什么事儿?”叶柒内心疯狂吐槽,好不容易按捺住自己,谨慎地问。 “也没什么事儿,就是突然想起了点什么。”秦斯指尖摩挲着口袋里冰凉的小玩意儿,随口道,“证实一下。” “?” “我之前一直在想,给我留下了一个所谓的‘任务’就跑路,并且在那之后再也没有来见我的虫,一定在平日里非常忙。” “这样繁忙,并且有能力在不惊动任何机构的情况下将我的身份信息全部伪造一遍,把我成功地塞进诺克蒂斯法学院……这样的虫,假如说不是地下组织,就只能是军委方面了。” “但我拜托郁涉问了,军委里压根就没有这一号虫物。而正当我在猜测你们是属于一个怎样的组织时,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东西。” 秦斯打开摄像功能,好叫那边能够接收到影像。 “你那天到这儿来,把这个落下了。” 他一边慢悠悠地说,一边将一枚小银片丢在桌面上,上面雕刻着的蜘蛛睁着空洞的眼睛盯着天花板。 叶柒条件反射地摸了摸口袋,空空如也。 他回想起前几天来找穆溪,被中途下班的秦斯碰见,匆忙之中离开的那次…… “SPIDER,是你们,对吧?” “……”叶柒深吸一口气,几乎能够想象到通讯器那段秦斯唇角那抹淡笑。否认已无任何意义,再说了,承认组织身份总比暴露老大要强得多,两相权益,不如将计就计。 “是。你想干什么?” “别紧张,我也是无意中发现的。”秦斯说,“我只是想问一下……你们开门做生意,能不能接我的单子?” 叶柒:“?” “你,你要杀谁?” 秦斯薄唇微启,吐出两个字。 “穆,溪。” * “据报道,明天有关审判庭的第一次审判将于明天上午九点十分准时进行,届时将有本台进行现场直播,同时授权CZTV、虫星娱乐、星际ABC站台等多家媒体进行转播。现在我们进行后台采访。” 画面一转,媒体虫将镜头对准一只虫的手腕,深蓝色袍袖压着白色的衬衫,上面缀着一颗金色的雕刻有审判庭标志的纽扣,以此来代替受采访虫。 “请问您作为审判庭审判长的秘书官,如何看待这次苏格先生因避嫌而不得参与此次审判?这次审判的质量与公平性是否会因此与以往众多案件不同?” “不会。”那袖口动了动,继续翻开一份案卷,似乎在一边回答问题一边一目十行地浏览着什么。 媒体虫一愣,忍不住从镜头前抬起头,看向眼前的虫。少年眉眼清晰,目光平和,竟然是一只容貌绝美的雄虫。 只听他少年继续说道,“苏格先生原本就不是专门负责审判涉黑案件的审判官,审判庭术业有专攻,与其抓着这一点追根究底,不如等候明天的审判结果。” “……”媒体虫被怼的哑口无言,只好哈哈地干笑两声,心里对选错了采访对象产生了十万分的悔恨。 第82页 秦斯手腕一抖,继续阅读手中的资料。 前几天蒙拉托一只跑腿的虫给了他一份新搜集到的证据,内容之详细,覆盖面积之广泛让他不得不重视起来。 其中甚至还包括了一份苏锐与地下组织TORTOISE的往来记录,原来这一切从十几年前他还是雄虫权益保护协会的一名小会员时就已经开始了。 截止到今年年初,他操纵的虫口贩卖涉及到的虫数已过百虫,几乎是每个月他们都会搜罗年轻貌美的雌虫献给那些上层虫,有时候中间也会夹杂着一些出身贫寒的幼年雄崽——他们被以高昂的价格卖给那些有钱有权的雌虫,以供玩乐。 在虫口贩卖中,无论是雌虫还是雄虫,只要无权无势,就会成为被捕猎者。 这些活动在苏锐当上协会会长之后越来越肆无忌惮,他甚至在许多虫都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对雄虫权益保护条例进行了某些修改,刻意淡化了雌虫权益,好为之后自己的行为披上合法的外衣。 但他只进行到了一半就阴差阳错地被立法中心给举报了。 他耍的小把戏如今秦斯已经掌握了七八分的证据,但还缺少一条把一切都串起来的链条,也没有证虫。 那些被拐卖的雌虫的只虫信息早就被谨慎的苏锐给销毁掉了,如今找到他们难如登天。但现在…… 秦斯低头再次浏览起那份名单,以及名单上附带的照片,感觉这一切简直有点玄幻。 也不知道蒙拉是从哪里拿到的文件,里面分明有一份完整的被拐卖虫口基本信息表! 虽然部分内容有些缺漏,但依照上面的信息找到被他拐卖的虫还是极其有希望的。 最后一条证据链也被补全,秦斯马上找虫去寻找证虫,果不其然有一只虫出现了,在他的劝说下表示愿意站上审判庭,公开苏锐的罪行。 “买下我的虫,如今对我很好,他也成为了我的雄主,但一码归一码,我还是无法原谅苏锐。” 那只被带到秦斯面前的亚雌看上去身体很弱,走两步路都要咳嗽一阵,但他还这样微笑着说。 “我的雄主也为之前的行为感到了后悔,所以……他支持我站出来,有什么需要他配合的他也会出面。” 秦斯理解地点了点头。能做到这样真的已经很超出他的预期了。 一直到开庭那天,可以说是整个帝都的虫,都暂停了手上的工作,将目光转向了有史以来第一次展示给公众的审判直播。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审判 之前提出要进行直播审判时,审判庭内部就已经爆发了一次不小的争执。 十一位审判官进行投票,以六比一的微弱优势通过了这一提案。那至关重要的一票,是苏格投的。 这位代理审判长,非但不因为威尔逊与秦斯关系的日益密切而产生任何的不满,反而尽自己的可能来为第一次负责案件审判的秦斯力所能及地提供帮助。 “审判庭有这样的惯例,晋级的审判虫必须有一次完整的案件审判经历。而审判庭的案件向来僧多粥少,要不是碰巧这起案子是块‘烫手山芋’,旁虫顾忌着苏格,只敢观望不敢轻易下手,纵使有我支持,你也拿不下来。” “我明白的。”秦斯说。 威尔逊叹了口气,意味深长道,“去吧,好好表现,叫我好好看看,你究竟是不是做‘尺子’的那块料,也让他们看看,你是凭借什么站到了那里。” * 庭审分为四个部分,首先是审判庭展示案件详情,传召原告方和被告方,宣布审判开始。紧接着由原告和被告方各自陈述控诉罪行,庭审员进行记录。然后是审判官进行案件梳理,并允许被告在这一环节进行驳斥,最后由庭审审判官宣布审判结果,完整的过程需要持续整整三天。 而在第一天和第二天,秦斯是不需要出场的。 他毕竟还是资历不够,审判庭又是第一次采取直播审判的方式,不同于之前全封闭式的案件庭审,直播就意味着前半部分必须得要一个能镇得住场子的虫。 苏格找了另一位手中旧案任务比较轻松的审判官,由他来跟进前两天的审判,也让秦斯好好休息,准备应对最后一天里至关重要的驳斥环节和审判环节。 * 审判第一天,一片风平浪静,星网上的民众们大多保持观望的态度,很多不知道或者不了解事情原委的虫也开始关注事态发展,最大的论坛里出现了大量的八卦帖,对赌帖,科普贴等。 到了第二天,立法中心代表列举了有关苏格的九条罪证,并在网上公开发表,引发了大范围讨论,其中两天得到的关注最多,民众的反应也最为激烈。一条是榨雌虫合法权益,二是虫口贩卖。 对此苏锐的代理虫也做出了相应的回应,先是称所谓“压榨雌虫合法权益”的法案并没有通过,只是普通的提案罢了,并没有真正实施。而关于虫口贩卖……根本就是子虚乌有,一派胡言。 苏锐坚信他们手里不可能有证据,即便有,缺乏证虫的审判也是无法进行下去的。只要他咬死了虫口贩卖的事情他毫不知情,即便是审判庭,也没办法强制将这一点作为他判罪量刑的主要原因。 经历了这两天,他开始逐渐放松了些,神经不再那么紧绷了。也不过如此嘛,他想,说不定只是关几天意思意思就可以再出来了。虽然公众形象什么的可能全都破碎了,但他攒下的资本,足够他享受到老了。 第83页 但到了第三天,他的美梦彻底地被打碎了。 第三天。 审判庭。 上午九点整。 直播画面上,已经开始有虫在频繁地发送弹幕。 【怎么还没出来哇!好揪心啊,我现在都怀疑是不是苏锐真的没干那些事儿?】 【修改法案原本是真的恶心,但如果是提案的话那也不一定是他做的。】 【其实我觉得他有的地方做的不对,但也有点无辜的感觉(只虫意见,勿喷)】 【楼上的醒醒吧别被他欺骗了!现在是他们又将文件改了过来,你去看雄虫权益保护协会七月份的官方账号,什么鬼的“提案”,分明就是正式的,简直离谱!】 【我还是比较在意有没有贩卖虫口……这个要该怎么证实呢?当年的虫肯定都找不到了……】 【我看了两天,算是见证了苏某虫的洗白之路[微笑][微笑][微笑]。】 …… 秦斯一直到审判开始前都在逛论坛看弹幕,有些意外。 他原本以为大家相比于案件会更加关注审判庭。毕竟前段时间审判庭被诘难得挺惨,所以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这起案子,指望从中找到一星半点的差错。但如今对于案子审判的关注度已经远远地超过了审判流程本身,看来是他多虑了。 他从侧门走上审判台时,引发了小小的骚动。 他生的好看,一双眼睛眸光流转,昳丽非常,偏又冷得很,连下颌骨的线条都是锋利的。 不少媒体虫见他出来,纷纷将镜头对准了他,其中也包括之前采访过他的那名记者。此时他目瞪口呆,手中控制飞行仪的手柄差点被掰断。 他是打死也不会想到,那天他随手采访的一只小雄虫,居然是苏锐案子的主要审判官! 问就是十分后悔,万分后悔,悔得肠子都不仅青了,还完成了托马斯大回旋又打了三百六十个结。 而在审判庭座位的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角落里,有一只虫静静地坐在那儿。 时不时有虫向他投来好奇的目光,一直到审判中途的休息时间结束,才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台上。 穆溪穿着普通的黑色风衣,虽然脸上做了掩饰,但帽檐还是向下压到了最低。 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高高的审判席中央那只虫。 “根据帝国《新刑律》第四百七十二条规定,凡是刻意通过养育虫蛋,或者将居住星球以外的行星中的雌虫带入帝都,为了达到私虫目的而进行明码标价的贩卖的行为,依照受害虫数进行叠加量刑,上不封顶。” 少年目光如水般清澈寒凉,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整个审判厅的虫都听清。整整一上午,为苏锐作辩护的律师提出的每一条针对审判庭法则跟苏锐罪行的疑议都被驳斥了回去。 而秦斯说话条理清晰,逻辑也始终在线。 而直播界面上已经有三分之二都被秦斯相关的内容所占据。 同时在线虫数飙升到了十六万。 【这个审判官叫什么名字?他好帅好有气质啊!】 【刚才惊鸿一瞥,现在能看清楚了,真的好特别,喜欢!】 【回楼上的,诺克蒂斯法学院刚毕业不到一年的冷面校草,之前学校论坛里还有偷拍他的大量照片哟不用谢!】 【一时间我竟然有些羡慕对方律师,能跟审判关说这么多的话……】 【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每当秦审判官背出一条法律条文时,对面都要翻书翻好久才能确定!就这种水平也好意思来审判庭自我审判丢人现眼?】 【他怼虫也好好看哇啊啊啊啊!就是那种能少说绝不多说一个字的模样……呜呜呜我心动了。】 【穿着深蓝长袍的样子也太禁欲了吧?】 【我有预感这次录屏回头会被我反复打开的原因一定是因为舔颜。】 【想rua审判官看上去就很柔软的头毛。】 【想摸摸脸+1】 …… 穆溪依旧注视着秦斯,看着看着,高高悬起的心一点一点放回了肚子里。 他之所以跟过来,其实很大程度上是担心秦斯会因为站在审判庭上,看到熟悉的场景而不小心失态,但事实证明他还是小看了这只虫。 即便重生了一次,他不再是那只由钢筋铁臂铸就的实验体Qin,但他的内心却依旧强大。 不但强大,还无所畏惧。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到,假如说有一天,他也站到了这里,就站在他的对面,接受他的审判……听他用分明毫无起伏却在他耳中宛如天籁的声音宣判他的罪行,看他亲手将镣铐加诸于他的四肢,把带来死亡的毒剂注射进他的心脏…… 这样想来,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至少他是在他的宣判下死去,尽管他至此也不认为他所做的有错…… 只有你,能让我心甘情愿地臣服,沦为阶下囚,哪怕我犯下的所有罪行其实都是为了你,也在所不惜。 * 直播还没结束,大量有秦斯的画面已经被截了出来。而在截出的画面上,雄虫审判官自带冷色调滤镜一般,眉眼漆黑,漂亮得如同工笔画走出来的,但一字一句却掷地有声,宛如利剑,将苏锐牢牢地钉进了耻辱柱。 那是审判的最后一个环节。宣判了审判结果,审判席下一片静寂,随后是雷鸣般的掌声。 第84页 苏锐脸色煞白,浑身僵硬,有那么足足两分钟他什么也听不到,只有最后台上的审判官说的那句“死刑缓期”在耳边久久回荡。 秦斯将目光从他身上收回来,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他的五根手指正按在象征着正义与权威的审判庭最高审判席上,暗红色带有木质纹理的桌面倒映着球形穹顶投射下来的幽幽天光。他脚下踏着的是距离席下地面数米高的审判台,足以使他俯视席上所有虫,看透他们每一个细微的神情变化。 恍惚间他想到了重生前的那场审判,他在下面,林同在上面,宣判了他莫须有的罪行,加诸于他最痛苦的刑罚。 忆及这些,他一时间满心都是浓浓的倦意,神思有些不稳,而就在这时,席下变故却陡然横生。 为了保证审判的顺利进行和审判官及参审员的虫身安全,所有虫在进入审判庭大厅时都要进行搜身。 而原本已经检查过全身,并未携带任何武器的苏锐却在这时忽然浑身一抖,随即全身像是充了气一般迅速膨胀起来,身形在短短几秒间胀大了足足两三倍。 “噗嗤!” 接连不断的声音响起,尖刀一般的异肢刺破皮囊,从他的后背,肩膀,大腿等位置捅出,瞬间将他变成了一只异形。 周围几只负责看守他的审判员猝不及防,身上被刮出大片伤口,痛呼出声,跌下了被告台,“咣当”一声摔进了听审席。 尖叫声叠起,引发一阵骚动。 在虫星,有一部分的虫是会因为返祖现象拥有自己的异形状态,例如说皇室卡列侬家族拥有虫翼基因,第一心理治疗师郁涉就是一只有虫翼的虫。一些雌虫会在发情期出现假翅。而有的虫,则继承了祖先血腥的基因,异形时会长出来丑陋而狰狞的异肢。 帝国法律规定公共场合是绝对不允许有虫体形态的虫——尤其是具备一定攻击性的虫使用异肢,所以有的遗传有异肢的虫一辈子也就出现过一两次异形。 异形在虫星已经十分少见了,苏锐的档案上也没有提到,是以并没有虫知道苏锐居然有异肢,更没有预料到他居然会在庭上公然发难。 拥有异肢的虫浑身都是武器。在所有虫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苏锐径直朝着大门口冲去,竟然是想要逃离! 只要逃出去,只要逃出去,他就能够凭借之前的重买离开这座星球,随便找个什么小地方,隐姓埋名地过完下半辈子! 他一定要逃出去!他没有错,没有虫有权力惩罚他! 然而还没跑几步,眼前白光一晃,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最重要的两条锋利的异肢就已经被秦斯干净利落地卸了。 少年用手撑住桌面,利落翻身,直接从数米的高度跃下,身影在空气中闪了闪,下一秒,已经出现在了大厅门口,堪堪挡住了苏锐的去路。 剧痛传来,苏锐的身体因为惯性止不住地前倾,紧接着又被一脚重重地踹到了腰上,不得不重重地跪了下来。而那跪着的方向,正对着证虫席上的雌虫,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秦斯故意。 这场意外发生的猝不及防,在场的虫几乎都惊呆了。 足足有半分钟的功夫,全场一片寂静,尖叫声和嘈杂的喧哗声全部都消失了。 似乎连穿堂而过的风也静止了。 周围的安保虫是最先反应过来的,立刻跑过去用光链将苏锐五花大绑起来,赶过来的医生马上在他的后颈处注射了一针药剂,解除了他的异肢。 而汇集了在场包括屏幕外所有虫目光的少年却只是轻轻挑了下眉,然后无事发生过一般,转身走出了大厅。 当天晚上,秦斯干净利落地翻身跃下高高的审判席,以绝对的优势轻而易举地压制住苏锐的一连串动作被制成了动图,在整个帝国星网上传疯了。 ☆、流量 “你你你说那虫是谁?” “几年前叛逃科研所的S级罪犯,顶尖科研虫。他就在帝都。”秦斯说,“你们能帮我找到他吗?” …… 叶柒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前往公司的路上,脑海中回响着几天前少年冷静的声音。 几天前秦斯主动联络他,想要通过SPIDER来找到一只虫,不是别虫,正是穆溪。 他一时弄不清秦斯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单纯地想要通过SPIDER来寻找当初那个在他出事后替他报仇的暗恋者,还是已经对身边的虫产生了怀疑,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来进行验证。 叶柒一瞬间产生一种“要不把一切都告诉他吧”的想法,但下一秒就被自己掐死在了萌芽状态。这归根到底还是属于穆溪跟他的私事,他能不插手就不插手为好。 他也不敢直接回绝这个单子,以免秦斯生疑,只好推说最近道上工作实在是过于繁多,这个单子接不接还是要看上面是否同意。 地下组织也不是好干的,必须统筹笼络好跟各个势力之间的关系,才能在夹缝中生存。 再给叶柒十个胆子,他也不敢瞒着穆溪秦斯私下里跟他提出的“生意”——“生意” 对象正是五年前犯下重案的科研虫穆溪。 亚雌听后动作一滞,神情微微有些怔忡。 这几天秦斯虽然有在极力掩饰,但他身上还是出现了一些变化,在和他说话时穆溪总感觉他好像已经看透了自己,有时他不经意地回头,就会撞上秦斯来不及收回的,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而当他背过身时,那样的目光就又会再次粘到他的后背上。 第85页 长此以来,他也有点坐立不安,时时刻刻都留意着自己是否露出了破绽,两只虫之间的距离肉眼可见地疏远了起来。 叶柒偷眼看着坐在公司办公桌前,指间夹着一枚银片一上一下抛着玩的穆溪,无力道,“无论他是真的对档案上的‘穆溪’产生了好奇心,还是说怀疑SPIDER跟‘穆溪’有牵连,甚至说是怀疑您就是穆溪,都只是猜测而已。” “总之他不会想要穆溪的命,他只是想要逼他出现,这就是他选择SPIDER的原因。” “……”穆溪摸了摸下巴,背部向后重重一靠,深深地陷进了宽大的悬浮皮椅里。椅子在空气里流畅地旋转一周。 “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前些天我通过一些不是那么合法的手段从TORTOISE那儿拿到了一份对苏锐会造成致命打击的资料,代价是将两个星际运输站划给他们。”穆溪缓缓道,语气轻松得仿佛口中那“两个星际运输站”背后没有上亿的资金流入似的。 “然后我让之前埋伏在审判庭的那个成员把东西给了Qin,虽然自认为手段已经足够隐秘了,但没想到他还是发现了SPIDER的痕迹。”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叶柒说,“那天的审判很精彩,那份详细的资料起到了很关键的作用。” 穆溪笑笑,不说话了。过了大约半分钟,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问叶柒,“既然不是深仇大恨,那他为什么想要‘穆溪’出现呢?他明明……压根就不记得有这么一只虫。” 午后的阳光灿烂浮华,尘埃在投在桌面上的一束光柱里起起伏伏。叶柒从来没有听到过一向无法无天、狠辣果决的老大用这样落寞的语气说话。 “他前世不记得我,后来也抛弃了我,把有关我的一切都忘得干干净净。”穆溪说,“却忽然对一个已经死在了案卷深处,被过去埋葬了的‘穆溪’有了兴趣。” “你说我能怎么办呢?” 叶柒静了片刻,犹豫着开口,“要不……你把你的身份全都告诉他?包括之前为他做的那些,包括他的复活,他的重生,他的一切一切……他的记忆已经出现了好转的迹象,亲口承认总比被发现要好得多吧!” “不行。”穆溪断然决绝,“告诉他,让他为难?” “他或许会有那么一点点喜欢复活他的救命恩虫穆溪,喜欢在帝都他孤苦无依时始终陪伴着他的阿穆,甚至喜欢总是跟他针锋相对来吸引他注意力的少尉佐伊,但不会喜欢一名从前世一直纠缠到如今的S级罪犯。即便是因为感激我做过的一切跟我在一起,之后也会一直承受着永无止境的煎熬的吧。” “……”叶柒:“可你刚刚提到的那些虫,不都是你吗?” “是我,但又不是我。他们之间相隔着厚重的屏障,而真正的我,根本就是一个只会躲在‘他们’背后的软弱的混蛋……再等等吧,现在还不是见他的机会。”他低声说,“我还没有完成目标,还没有……替他复仇。” “等到最后,我再陪他走一段路,看着他荣光加身,看着他夙愿得偿,看着他登上最高审判席,为自己辩驳,为自己翻案,彻底拜托前世罪恶的阴影……到了那个时候,我可能会去自首。”穆溪淡淡道。 “在他的审判下死去,也会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呢。” * 有关苏锐的直播庭审已经尘埃落定了好些日子,但相关的热度依旧没有消退。而直播审判的模式首战告捷,是出乎审判庭所有虫的预料的,狠狠打了那帮迂腐守旧的虫的脸。审判庭也顺势推波助澜,极力洗刷之前被泼的脏水,一连在官方账号上公开了几起旧案的复审报告,证明了当年审理案件的真实性。 一周之内几次登顶热搜,是一般帝国机构难以企及的高度了,简直堪比卡列侬皇室。而那几次位数靠前的热搜词条则分别是#苏锐审判庭庭审# #天才雄虫审判员秦斯# #苏锐异形# #审判官盛世美颜# #又A又飒又能打# 五条热搜有三条都是关于秦斯只虫的,剩下的流传的直播视频剪辑也大多都是秦斯负责的第三天庭审的现场,镜头也总是“不经意”地扫过秦斯,而前两天的内容几乎一点也没占。 虫的本质都是老色批,帝国民众也是看脸的。试想一下,在无聊乏味的庭审过程中,看到一只垂垂老矣的虫拉长嗓子宣布审判结果,哪里会有看一个年轻俊美,气质矜贵的少年雄虫条理分明地进行审判更带劲? 更何况,虽然秦斯本虫确实有些面瘫(?),在台上更是不动如山,但看在不熟悉他的观众眼中却是自带冷面颜霸光环。 【今天依旧不想起床:啊啊啊啊他真的好好看,低头翻看记录时嘴唇的线条也太精致了吧!】 【最可爱的小Q:求多给一些近镜头啊啊啊!刚我看到的那是他的眼睫毛吗好长好长!】 【非著名法学虫:有一说一,他真的是刚毕业的虫吗?(非杠,只是他这审判时的气场也太强大了吧,正常虫一年时间根本就锻炼不出来的好吗)】 【八八四:听说之前是法学院院草,念书时成绩好到逆天,我还有学校论坛里的视频,当初他在课堂上被老师喊起来背法律条文,直接背了大半节课,当时老师下巴都快被惊掉了,他自己都不会背哈哈哈!】 第86页 【Alice:楼上的私我私我!】 【是丸子呀:让我看看!】 …… 【想看+10086】 “……”什么乱七八糟。 秦斯洗过澡,一边擦头发,一边点开了一个同事发给他看的链接,结果里面全都是在讨论他那天的审判,甚至还摸到了他之前在学校里的照片。 本来他听说审判过程中有那么一点关于他的小水花,并没有多么在意,但眼看着各种照片都被传到了网上,也出现了一些在念书时认识的虫的匿名或非匿名爆料,他垂眼思忖了片刻,还是觉得有些不妥。 林同尚且在第一眼见到他时对他产生了怀疑,觉得他跟实验体Qin之间必定存在着某种联系,那么万一原来科研所里的其他虫也认出来他……后果不堪设想。 他忽然有些后悔自己提议采用直播的方式来进行审判庭舆论公关的行为了。 诚然,这次审判可以说是很成功,为他之后在审判庭内部更进一步打下了坚定的基础,但付出的代价是他没考虑到的。 “笃笃” 门敲响了两下,秦斯瞥了一眼,“进来。” 说完他马上快速地低头检查了一下浴衣,然后不自然地将领口往中间扯了扯,活生生将原本松松垮垮的浴衣穿出了衬衫的禁欲感,还是布料最厚重,扣子扣到最顶端的那种。 自从他总是不自觉地把阿穆当作是自己之前认识的那只虫后,他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但潜意识里总是害怕占他的便宜,因而会尽量地跟他保持距离。 他刚整理好衣服抬起头,穆溪已经朝他走了过来。 青年的脸色很不好看,最近可能是因为他口中的“找工作”而烦恼和秦斯的疏远,脸上总是带着淡淡的倦意。 “怎么了?”秦斯不自觉地往后挪了挪,有些紧张地开口问。 穆溪神色凝重。他拽着一头雾水的秦斯从房间里出来,一直走玄关处,然后伸出食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一双眼睛盛满了惶惑。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几秒的安静过后后,他转头盯着秦斯,突然问。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把柄 秦斯屏息凝神了片刻,一声嘶哑的尖叫再次从楼顶传来,伴随着重物落地的声响,还有乒乒乓乓丢东西的声音,尽管隔着一层墙壁还是清晰地传来,看样子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 一想到楼上的虫,秦斯眉心轻微地蹙了蹙。 穆春来,当初最强实验体改造的发起者,醉心于名利的科研虫,如今的疯子。 他沿着楼梯上去,只见不知为何一向紧闭的大门此时正敞开着,里面黑咕隆咚的,摔砸东西的声音和鬼哭狼嚎声正从里面传来,走近时还听到了来自陌生虫的咒骂声。 秦斯站在门口迟疑了一下,就看见一只染着黄头发的雌虫骂骂咧咧地从里面走了出来。看到秦斯,神色微微缓和了一些,点头示意。 秦斯认出来他是住在楼下隔壁的虫,于是也点了点头。 “我雄主他雌君正在孕育虫蛋,楼上这个疯子成天嗷嗷乱叫,迟早有一天被虫打死!”那只亚雌愤愤地跟秦斯解释,然后扭头“呸”地一声吐了口唾沫,掐着腰,提高声音冲里面道。 “真惹急了信不信我把你从窗户口扔出去?别成天装疯卖傻!” 秦斯:“……”他,替他雄主,的雌君?这关系对社恐的他来说有点复杂。 眼看这只亚雌一扭一扭地下了楼,秦斯收回视线,踏进了那扇门。 屋子里的尖叫戛然而止,门也被轻轻地带上了。 “你喊什么?”秦斯打开灯,然后一步步走过去,心平气和地看着眼前的虫,眉眼间没有一丝戾气,似乎是在瞧着邻居家不懂事的小孩。 少年白皙如玉的侧脸与之前穆溪照片上一模一样,瞬间跟记忆里实验体Qin的身影重合到了一起。 恐惧如同海啸一般铺天盖地而来。 “别,别杀我……我有你想要的东西,你别杀我……只要你不杀我,我保证把那东西给你……”穆春来蜷缩在墙边,用长长的沾满灰尘的窗帘把自己的身体给裹住,只露出一双苍老恐惧的眼睛。 “你不是想恢复身份吗?我帮你……帮你,我有林同的把柄,要多少有多少,我全都给你……” 乍听到他提到这个名字,秦斯眸中冷光一闪。他捡了沙发上还算干净的一个角落,坐了下来,静静的打量着穆春来,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穆春来马上顺杆爬,哆哆嗦嗦,口齿不清地说,“他他他他贪污受贿,每一场审判他都收钱,谁给的钱多他就帮谁!当时还找我要钱,非得我给钱才办那案子……” 说到一半,他猛然想起来对面的虫不是别虫,正是他设计的虫,于是声音又哑了下去。对面的秦斯反而笑了。 “都说你是疯子,但疯子也有自保的能力吗?” 穆春来一怔,随即刚要说什么,秦斯就揉了揉耳朵,“别叫了。没劲。” 他换了个姿势,歪了歪头,“其实我比较好奇,这是我第一次在你清醒的时候出现在你面前,但你好像并没有很惊讶?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是穆所长这些年见过了大风大浪,所以比较镇定,还是说……”他的目光盯到了穆春来脸上,密切地观察着他的反应,看到他脸色灰败,顷刻间肯定了自己的第二个想法,然后才缓缓吐出几个字,声音含着冰。 第87页 “是谁告诉你——我还活着的?” * “根据此次庭审考察结果,秦斯完全具备成为候选审判官的资格。” 审判庭的审判官会议室中,苏格说。 审判庭上有审判官十一虫,分管着十一个审判小组,每个小组大约有五人,负责审判各种各样不同类型的案件。他们所有虫,便是审判庭的主体。 一片静寂。 第六组的组长犹豫着说,“但距离下一届审判官还有一年多,现在定下来会不会太早。” 旁边一只资历较老的虫冷哼一声,阴阳怪气,“这种案子还真的有虫会把它当回事儿?但凡是只虫都能把他办好吧?真搞不懂你们在想什么!当初这案子本来就轮不到他来接。” 不是别虫,正是负责苏锐审判前两天的那位。他是第七组的负责虫,主管涉黑案件的审判,在这方面资历可以说是无虫能及,所以他一直觉得虽然这起案子是秦斯挑的大梁,但他才是稳住场面的虫。 然而无论是媒体虫铺天盖地的报道,还是星网上的直播宣传,他的身影完全被隐没了,几乎成了整场审判的背景板,心中自然十分不爽。 虽然他的确前期工作什么也没做,只是单单走了下流程罢了。 他这话说说也就算了,苏格本来就就是不会跟他们计较的虫,顶多当作没听见,但事不凑巧,威尔逊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也不知道站在门口听了多久,听见这句后直接踏了进来。 “看来我老头子做的决定,叫你们为难了。”威尔逊声音沉沉,从背后传来。 所有虫都立刻全体肃立。 苏格伸手扶住他,“庭长,您来了。” 威尔逊没搭理他,目光炯炯地盯着刚才发声的那虫。那虫面红耳赤,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不说话了。 在场的审判官大部分都是威尔逊之前在法学院代课时教过的学生,后辈,有那么一两只不是的,后来也大多是受他的教诲,被他手把手带上岗位的,因而对这位年老的审判长格外尊敬。 更何况终身制的审判庭庭长制度也就意味着只要威尔逊先生一天不驾鹤西游,他就对审判庭仍然享有最高决定权,不受任何虫的限制,不说普通审判官了,就连代理审判长苏格的权力,相比于他也也是不值一提。 “是有虫觉得自己的审判水平已经完全达到了巅峰,自认为假如说那天的审判者是自己,在无数的媒体镜头和审判庭首次直播的压力下,能够表现的比秦斯要好上几倍对吗?” 大家都不吭声了,头垂的更低。 这些天他们也看了星网上热帖,不得不承认,秦斯的颜值始终在线,但最重要的还是审判的气场,而气场则源于毕生所学与天生缜密的思维方式。这些都是别虫努力来的,没什么好说三道四的,也只有那个资历老点儿的审判官估计是害怕自己在下一任审判官选拔中会被淘汰掉,故而发了两句牢骚。 “都当了这么久的审判官了,还把自己放到跟审判员同等的高度上,不觉得害臊吗?作为前辈,想想我当初是如何带你们的,别太掉档次了。” 威尔逊话说的轻描淡写,却像是挥出去了一巴掌,打醒了好几只虫。古地球有句谚语,长江后浪推前浪,没有虫不是希望审判庭越来越好,但倘若后继无人,这一代再怎么优秀也只是绝响。 再说了……他们大部分还是对秦斯抱有很强烈的好感的。 审判庭雄虫比例不比帝国整体雌雄比好到哪里去,秦斯这样又好看又有实力的雄虫,要不是他性格内敛,外表也给虫一种清冷不易亲近的感觉,否则早就成团宠了。前几天还有胆子大的年轻雌虫跑到秦斯他们小组去要电子签名顺便合照呢。 威尔逊这话的意思,便是暗示他们好好帮忙培养一下秦斯,这是个好苗子。十一位审判官谁也不愿被认为是个嫉妒后辈的没风度的虫,纷纷称是,而给起带来的最显著的影响,便是…… 这两天,秦斯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工作量增加了。 从前不属于他们小组内容的案件是不会被分给他们的,而如今各种类型的案件都会被分派到他手中。要说多倒也不多,没到需要加班来完成的地步,很多案件审判分析都是半成品,只需要捋一遍审判思路,简单设计一下就可以。 而看的案子越来越多,到了最后,秦斯甚至只要别的虫提到案子中的关键词,脑海中就立刻浮现出那起案子的时间,地点,虫名,相关法律条文等等等等,感觉自己像是成为了一种什么虫型智脑存储仪。 他起初觉得是有虫在整他,但后来却发现不是这么简单。 谁整虫还会把他交上去的审判意见进行批改,又再送到他手里? 他隐隐约约觉察到了他在整个审判庭地位的变化,从一开始的无虫关注到现在提出的每一条意见都会被放在重要位置进行参考,他在暗中的支持者,好像越来越多了。 真好,一切都在朝着他所设想的方向发展。他的唇角缓缓勾起。 下午,快要下班前,他的面前只剩下了一份案卷,翻开后就会发现里面是一连串收款数字日期。 这是那天从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发疯的穆春来手中拿到的所谓的“小辫子”,看着既居然还真有点意思。 林同真是跟他的雄主苏锐像到了一定的程度,都对于积累财富抱有谜之执着。苏锐贩卖虫口,林同篡改案件审判。 第88页 秦斯翻了几页就翻到了最后,那是他离职审判庭之前做的最后一个案子,结案报告是五年前,科研所案子,收款9687万星币。 交易虫:林同、穆春来。 交易对象:实验体008号Qin 要求:受审判者——死无葬身之地。 “……”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鞠躬 ☆、清醒 夜深了。 穆溪在梦境中沉沉浮浮,恍惚中仿佛又回到了好久好久之前。 那时他还是郁涉的实验负责虫,偶尔会去楼下的实验室里观摩学习。有一天,他听说了实验体Qin。 彼时少年才十五六岁的身量,眼底却已然成了一片寂寂雪落的荒原。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眼神,仿佛饱经磨难的旅虫,又像是神圣高洁的神祗,冷漠又漂亮。 不过这一眼,就刻在了心头,辗转不能忘。 后来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事情,比如说有时候他照看的实验体会到处乱跑,他去把他找回来时,偶尔能撞见Qin。 少年依旧一身淡漠,容貌比冰雪更清冷,但穆溪知道他的内心其实比谁都更温暖,也更真诚。相比于那些蝇营狗苟,成天都在谋划算计着名利的正常虫,他则要纯粹太多太多。 他在暗处收集他生活的点点滴滴,足足过了两三年。他喜欢他,没有任何虫发现。 有一次他“不经意”地从花房路过,看到少年斜倚窗台晒太阳,手指轻抚一朵玫瑰花柔软的花瓣,画面如同油画般美好。 他抱着实验报告看了许久,小心翼翼又欢心雀跃。 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就看到一只年轻的小亚雌站到了他的少年跟前,脸庞如同含苞欲放的花朵。 他紧张地手指头绞着衣角,怯怯地向Qin请求一朵玫瑰花,“可以送我一朵玫瑰花吗?” 穆溪眼神暗了暗。这哪里是想要玫瑰花,这分明是想要得到少年的喜欢。果不其然,Qin摘下玫瑰递给了他,然后小雌虫表白了。 穆溪的心脏奇怪地剧烈跳动着,他潜意识里知道少年不会答应的,但却又可疑地紧张着,甚至还有那么一丝期待——假如说Qin对此有所反应,那么有关他“永远不会对任何虫产生感情”和“对于他虫的感情保持无所谓态度”的理论就可以推翻了。 那么他……是不是就有机会站到他的面前了? 他其实是有些羡慕眼前的小亚雌的。他看起来是个小实习生,并不怎么清楚Qin身上的缺陷,或者是知道了他的缺陷,却因为了解的不够深入而心存着永不磨灭的侥幸。而他穆溪已经在Qin身边呆了这么久,又因为对科研的理解之深,因而比谁都更清醒。 他一边清醒一边沉醉,就连站到他面前说出那样一番话的勇气都没有。 为此,他已经悔恨了好多年。 要是再给他一个机会,他一定会在一切发生前,站在他面前,微笑着自我介绍。 “你好,我叫穆溪,可以……送我一朵玫瑰花吗?” 后来他亲眼目睹了那些虫对他不公的审判,但那时他还太弱小,他没有办法保护他心爱的雄虫。审判过后他把自己关到了实验室中,用了足足一个星期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怪物。 一个依靠药剂,能够改变容貌,秒杀正常虫的怪物,但代价是不长的寿命和脆弱的精神力。他会时不时地变得暴躁易怒,冷酷古怪,冷血无情,身体里像是养了蛊,日复一日地吸取他的鲜血和生命力。 但他不后悔。 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弥补当初的遗憾,无论是自己的,还是秦斯的。 * 从梦里挣扎着醒来,穆溪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要凌晨了。外面的灯依旧亮着。 他披着衣服起身走了出去,看到秦斯一只虫倚在沙发里,面前是熄灭的光屏,眼睛紧闭着,睫毛微颤——已经睡着了。 他不用想也知道他刚才在干什么。让秦斯从穆春来手里拿到林同的受贿证据,原本就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此时秦斯应该已经关于怎么解决林同有了大致的想法。 穆溪默默地叹了口气。果然,原本在没有苏锐的情况下,直接将林同抓过来折磨兼职易如反掌,但秦斯还是不会这么做。 流年辗转而过,他骄傲依旧。冤屈不是靠单纯的复仇来洗刷,他终有一天要让当初所有的虫都亲口承认自己当年的错误。 这一点,已经跟他刚重生时变了很多。 然而不管怎么样,他都会跟随着他,为他开路。 他之前让叶柒不定时地给秦斯送药,秦斯也都服下了去。给他解毒是假的,只不过是为了解决他的失忆问题罢了。之前在让秦斯重生时他的身体上就留下了一些小bug,新寄居的这具身体,会时不时地清空记忆,也就是俗称的“恢复默认出厂设置”。 很无奈,所以穆溪为了不让秦斯受影响,当时要求他每天都回家吃饭,然后在饮食中放入微量药剂进行机能调节。 直到秦斯离开了MN85,再也没有回去。 最后一点药效也随着新陈代谢从身体里脱离,他慢慢地失去两个月前的记忆。所以当他在一个多星期后以佐伊的身份与他见面时,果不其然,他见到了一个忘记了穆溪的秦斯,而他装作流浪虫被秦斯发现时,秦斯是忘记了穆溪,又遗忘了佐伊的秦斯。 第89页 现在的他,是陪伴着秦斯的阿穆。 按照日期来算,秦斯应该快要想起来了。最近他的一些反应也证实了他的想法。 穆溪的目光落到少年脸上,温柔缱绻。而一旦秦斯想起来,为了不叫他为难,他会主动离开的。就像前两次一样,穆溪想。 睡梦中的少年少了些平素的冷淡,暖黄色的灯光照在他白皙如玉的侧脸上,光明与阴影的分界线从脸上横亘而过。他的发色实在是太深,光打到上面都像是被吸进去了,像是他藏了无数心思的内里,本质上是个深渊。穆溪用目光描摹着他的轮廓,从眉眼到鬓角再到优越的鼻梁,最后落到了唇上。 少年淡色的唇不似平时紧抿着,因为熟睡而微微张开,颜色似乎也更粉了一些。 穆溪之前就挺喜欢看他说话的模样。秦斯本来话就少,还带着一种跟外貌极其不符的的少年老成的感觉,又擅长撒谎,就那说出口的寥寥几句话中,还得估摸着到底有几句是真的。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少年的唇。很柔软,像是抚摸一朵玫瑰花。他忽地想起了当时他借用“佐伊”的身份伪装时那个一触即分的吻。 血液有点微微激荡。穆溪的脸在灯光下泛起了红晕。 刚刚梦境里前世那个少年的身影再度浮现,他手执一朵玫瑰,唇边浅笑,背后是灿烂的万丈阳光。 无论过了多久,那都是他挚爱的少年。 穆溪没忍住,他在沙发边半跪下来,虔诚地俯身,手肘撑在秦斯身体两侧,以免压到他将他惊醒,然后嘴唇轻轻地触碰了一下秦斯的嘴唇,伸出舌尖舔了舔。 然而下一秒,少年原本紧闭的眼睛忽然睁开。 四目相对,唇齿相依。 穆溪清楚地看到少年的黑眸逐渐从茫然变得深邃,恍惚中似乎还带了点笑意,如璀璨星河般好看,像是一瞬间万千思绪呼啸而过。 穆溪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想逃跑,然而后脑却被虫紧紧按住。 他的力气真大啊,穆溪模糊地想。 “哐当”一声,桌上的只虫终端被摔到了地上。秦斯轻松地翻身,另一只手按着亚雌的肩膀,把他按到沙发上。 穆溪只觉得天旋地转,眨眼间就跟他调换了位置。 “抓到你了。”少年唇角微扬,居高临下地喃喃道,“骗子。” * 卧室门打开之前,秦斯也同样沉浸在梦境中。回忆如同破茧的蝶,在脑海中飞舞。 “你还记得你的名字吗?”一道温和的声音传入耳朵。 “秦,秦斯。”浑身赤.裸的少年,从装满营养液的休眠舱中坐起来,将目光从自己满身的伤疤上挪到面前穿着白大褂的雌虫身上。 “这里是哪里?你是谁?” “这是我的家。,也是你的家。”亚雌有一双桃花眼,容貌清俊,有栗棕色柔软的发,跟温柔的眼神。 他慢慢道,“我叫穆溪,是MN85星球的一名大学教授。我是在垃圾场捡到你的,你是什么虫?为什么会在那里?” 记忆慢慢填满了大脑,他想起来第一天在边缘星球醒来时的场景。当时他浸泡在各种药剂混合成的试剂中,身体上插满了各种输送管。 滔天的恨意隐藏在平静的身体中,他看着自称穆溪的陌生雌虫,第一次记住了他的名字和样貌。 彼时他尚且不知道,他将会与这只虫产生如此深刻的纠葛。 MN85星球破败又荒凉,他除了眼前的虫谁也无法信任与依靠——尽管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信任这只虫。大概是重生之后的雏鸟情节吧,他自嘲地想。 那天他闭了闭眼,掩去眼底的疲倦,感受自己残破的身体正在逐渐恢复力量和生机。“我被虫抛弃了,无家可归。” “您能收留我吗?救命恩虫。” 亚雌是真的很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看向他的目光中永远都闪烁着星海,从不会对他发脾气,为救他用尽毕生所学。他为他所救,与他成亲,相互扶持过了几年。那几年里他拼命地恢复自己前世的能力,不惜不顾穆溪的反对改造了自己的身体,在杀手公司任职,用屠.戮来浇灭内心的仇恨。 但不过是一次通缉,他却忘记了他的脸,也不记得了他的名字。 秦斯睁开眼,黑眸逐渐清明。 他记起来了。 记忆里那张脸,与这些天陪伴自己的阿穆的脸一点点重合,嵌入案卷中尘封的往事。 回忆还在蜿蜒流淌。 “你,有没有后悔过救我?” “怎么会?”亚雌看着他,目光中是沉沉的爱意,浓重得几乎将他淹没,“救下了你,是我最大的幸运。” ……骗虫,明明除了救下他,他还为他做了那么多。这些都是可以轻易忘掉的吗? 秦斯只觉得一股酸涩感袭来,他还从来没有感受过除了愤怒之外如此强烈的情绪起伏。他眨了眨眼,眼眶有点湿。他早该想到的。 阿穆,穆溪,其实这么明显,他居然还在怀疑是巧合。他的救命恩虫是他,那个案卷当中为他报仇的虫是他,如今默默陪伴在他身边的虫,也是他。 ☆、释然 一吻结束,秦斯抚摸着穆溪的脸,气息有些不稳。 “阿穆。”他哑着嗓子道,“你的穆字,是哪一个呢?” 穆溪一愣,什么哪个穆字? 第90页 “是‘穆溪’的那个穆吗?” “……” 穆溪? 穆溪! 时间仿佛凝固了,夜晚的凉风从窗缝里渗进来,带走身上的温度。 亚雌霍然睁大了双眼。大脑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他知道了?知道了多少?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恢复的?那他上次还说要让SPIDER找到“穆溪”……他是故意的? SPIDER当然接不来这个生意,故而迟迟给不了答复,因为真正的穆溪就在秦斯身边。 而秦斯其实压根也不是想要利用SPIDER查找“穆溪”,他只是想证实自己的猜想。 他刚从甜蜜中惊醒,就跌入了混乱的思绪之中,耳边只能勉强捕捉到秦斯靠拢过来的气息,和逃不掉的那句话。 “你和那只挟持林同的红发雌虫……到底是什么关系?” “你从前世,就认识我,对吗?” * 走廊上稀疏的亮光透过门口的铁窗照进囚室。 审判庭的看守所待遇不知道要比边境那些星际监狱好上多少倍。单虫单间,设施齐全。但里面的犯虫,等待他们的下场却不一定要比那些小走私犯好。 308房间门口挂着牌子,智能投屏上明晃晃标记着苏锐两个字。 夜深虫静,就连看守官也已经休息了。 苏锐闭着眼,面朝里躺在床上,看样子已经睡熟了。 窗外夜风把院子里的大树枝叶刮得哗啦啦地响。 忽然,门口响起了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很有规律,声音也放的很轻。 床上原本“熟睡”的苏锐睁开眼,艰难地翻了个身坐了起来,咽了口唾沫,然后轻轻地敲击了两下床板,发出“咚咚”的声响。 听到回应,敲门声戛然而止,紧接着是扫描仪“滴”的一声响动,门扇缓缓打开。一个穿着看守员制服,戴着帽子的虫走了进来,反手关上了门,朝床边走去。 苏锐已经从床上滚了下来,正在弯腰穿鞋。头也没抬,对那虫说,“还是按照之前计划的路线走?” “不是。”那虫声音不知为何压得很低,听起来似乎有些奇怪,跟之前听到的有点差别。 苏锐察觉到了,抬头看了他一眼,但屋里没到晚上自动断电,没办法开灯,黑漆漆地也看不到那虫的脸。那点狐疑很快被逃出去的急切所淹没,他随口问,“那我们走那条路?你的门禁卡还能用吗?先给我的只虫终端解禁,后天还得去注销掉,以免他们找到。” “急什么。”说话的虫又朝他走了一步,声音含含糊糊听不真切,“我会把你送到你该走的路上的。” “?” 苏锐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他刚要直起腰,眼前就寒光一闪,情急之下他往后仰倒,锋利的刀刃从脖颈处划过,拉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只差一点,就会将他的脑袋给整个割下! 而那虫再次朝他逼近过来,脸从帽檐的阴影中浮现,一双眼睛赤红不似正常虫,但看脸,正是林同! 是他!他什么时候从地下室逃出来的?又是什么时候替换掉了自己在审判庭看守所提前安排的眼线?而做出这一切的目的,正是为了杀了他! 受了伤的脖颈说话漏气,苏锐的血大股大股地涌了出来,他试图大叫,却只能发出“嘶嘶”的抽气声。他的双腿在地上胡乱踢腾,手指不断痉挛,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的林同,神态可怖到了极致。 “这就是我为你选的路。”林同阴恻恻地说,“我的雄主,您可还满意?” 他嘴边挂着凄惨的笑,整只虫似乎都处在极度兴奋和激动的状态,“你不是想让我代替你坐牢,代替你死刑吗?来呀!看看最后谁先死!哈哈哈哈哈!” “垃圾玩意儿!我呸!”林同的声音里满是快意,他对苏锐吐了口唾沫,恶狠狠道,“你以为谁都得巴结你,你在外面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凭什么?” “你就是个没出息的垃圾货色!合该死在这监狱里,还想跑?” 苏锐说不出话,整只虫处在濒死的边缘,只剩下四肢还在时不时抽动一下。鲜红的血液无声无息地淌了一地,渐渐地漫到了林同脚下。 他蹲下身,不放心地用戴了手套的手按住苏锐的肩膀,然后用另一只手握着那把刀,刚准备去割苏锐的脖子,忽然想到了什么,收起到,转而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锋利的银片。 类似于SPIDER标志的的蜘蛛银片,做的很细致,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他就捏着那枚银片,一点点细致地重新切割苏锐的伤口,直到他彻底没了气息,刀口也完全被银片留下的痕迹所掩盖。 做完一切后,他把银片随手丢在血泊里,然后跨过去尸体朝门口走去。 然而就在他的手刚刚触碰到门时,门毫无预兆地被推开了。 灯光大亮,训练有素的看守员哗啦啦地冲了过来,将他团团围住,手中的激光枪口齐刷刷对准他。 “不许动!” “举起手来!” “蹲下!” 他还没反应过来,手臂被猝不及防地向后翻折,“哐啷”一声,光链锁住了手腕。林同惊愕地瞪大了眼,眼前赫然是十几个正准备破门而入的看守员,后面还押着一只畏畏缩缩蔫头耷脑的亚雌。正是他替换掉的那只原本来接应苏锐的虫! 第91页 事已至此,林同只得闭了闭眼,几乎能想象到整个过程。 他从地下室逃出来约了那内应出来,把他下药迷的虫事不省,然后五花大绑丢房间里,自己用他的装备深夜行动,打算出一口恶气。 但没想到这内应居然提前醒了,不但醒了,还招来了看守员! 林同恨得牙痒痒,早知道就应该先杀了他以绝后患! 几只虫迅速地冲进了房间去检查尸体,几只虫押着林同往审讯室走。林同整张脸都扭曲了,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苏锐被抬出的尸体,然后踉踉跄跄地被拖着走。 深夜的看守所因为苏锐的突然遇刺而亮如白昼,今天晚上所有虫都难得安眠。 三楼的走廊上忙忙碌碌,时不时有穿着制服的虫拿着通讯器小跑过去。林同的背影消失在尽头,押着那小眼线的看守员推了亚雌一把,“喂,走吧,你也有东西没交代清楚。” “那是。”那“内应”随口道,脸上的萎缩退潮一般逐渐消失,他低头跺了跺脚,跟着看守员一起往审讯室走,两只带着光镣的手在袖子的掩映下抄在一起,随着走路的步伐一动一动的。 没有虫注意到,布料下一枚只有掌心大小的通讯器正在闪烁着幽幽的蓝光,一明一灭,那是代表着信息的“正在发送”。 【目标上钩,任务已完成。——004】 * 穆溪口袋里什么东西正发出轻微的震颤,他摸出来看了一眼,然后按灭,随意地丢到了一旁。 他双手十指交叉,搁在膝盖上,看着眼前的虫,诚恳道,“对不起,我错了。” 面前的少年依旧不说话,闭着眼,似乎连余光也懒得分给他一星半点。 穆溪:“……” 完了,哄不好了。 早知道被发现会是这个后果,他当初说什么也不该隐瞒!不对,他当初就不应该在安排重生时分心,让秦斯有了个会失忆的大bug! 穆溪一不说话,空气里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秦斯闭着眼,等他的补丁,但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睁开一只眼,却看到灯光下亚雌垂头丧气,眼眶微微红了。 他心底“嘶”地一声,无奈了。 他到如今,见过的离奇的事情多了,别的不说,就说他的重生,刚好在他死后几个月就出现了一具跟他的磁场相对应的身体,刚好他重生之后第一眼看到的虫就是穆溪,不但解决了他与新身体的适配问题,还帮他把身体改造得强于普通虫。 他也不是不相信科学,不然当初穆溪一只做科研的亚雌,是怎么在一夜之间拥有强大到可怖的力量,清洗了整个科研所。 但告诉他因为药剂的作用,有虫的身体会跟随主体情绪变化而产生一定改变,他还是宁愿这是假的。 没有什么事情是毫无代价的,虽然穆溪不停地否认,但秦斯上辈子可是在科研所长大的虫,怎么会没听说过?这分明是虫体改造的副作用! 他曾经听说过这样的案例,科研所曾经试图将两串灵魂编码注入一具身体里,从而得到共用身体并可以相互转换的变异虫体。 实验不能说失败了,因为得到的实验体——也算是他的前辈之一——的确可以毫无障碍地改变体貌特征,连同对应的性格特点也会发生变化。但久而久之,这具身体里的两只虫开始意识到对方的存在,并且抱有极其强烈的敌意,甚至开始筹谋杀死对方,自己完全占据这具身体。 于是这个实验以极其惨烈的方式终结——这只虫最后是因为两个灵魂的争夺,亲手举起斧子从正中间将自己劈成了两半。 当然,穆溪的身体里只有一个灵魂,这点他可以确定。但副作用还是会使得他越来越不像真正的自己。他会迷失吗?秦斯只要一想到这一点,心脏就像是被一只手给揪住了一把,难以呼吸。 穆溪告诉他,只要他想,他可以变成另外的模样,虽然容貌并没有很大的区别,但头发会变成红色,眼睛是碧绿的,“像是最漂亮的翡翠”,他有点得意洋洋地说。 秦斯知道他是在故意插科打诨,好叫自己不那么愧疚,但他心里还是有些难过。 “为什么?”他隔了许久,才问道,声音有些轻微地发颤,“为什么非要替我报仇?明明跟你没有一点关系,你真是……多管闲事。” 还付出了你根本就不知道有多严重的代价。 穆溪干笑了两声,趁机摸了摸秦斯的头发,被秦斯孩子气地避开了,头“咚”地一声碰到了沙发后背,听声音还不轻。穆溪为了给他留面子,强忍住没笑出声。 “我那不是……闲得慌嘛。”穆溪慢吞吞地开口,瞄了一眼他的脸色,才继续说,“替你报仇也不算啦,就是我平时看他们也不顺眼,于是趁这个借口好用,就……” “……” 秦斯不想戳破这个拙劣的谎言。被揭露真实身份后,穆溪对他说的每句话都满含着小心翼翼和赤城的爱意,这是他从来没有得到过的东西,在他眼中像是橱窗中的水晶球,美丽而遥远,像梦一般。 “我没有生气……我也没有资格生你的气。”他有些别扭地说,“是我不小心忘了你。虽然你所有事情都瞒着我,的确很可气。” 他漆黑的双眸直视着穆溪,“假如说我没有在审判所无意中看到了有关‘穆溪’的案卷,是不是一辈子都不知道‘穆溪’是谁?之前又做了些什么?” 第92页 “……” “我在死之前,的确不记得你,这点我承认。”秦斯说,“那个时候我根本就算不得一只真正的虫。但在死之后……在MN85,我们明明那样亲密,你明明喜欢我。” “我不记得了,你就不说了,就当一切都不曾发生过……是这样的吗?” 穆溪哑口无言,对面少年明明一脸平静,但眸底却隐隐约约闪烁着碎钻般的泪意。穆溪愣了愣,觉得快要心疼死了。 “你是跟他们一样,只把我当作没有情感,什么都不在乎的复仇机器?” 不是的,怎么会! 我那么爱你…… 穆溪终于忍不住了,他探身向前,将秦斯狠狠地抱在怀里。 “我没有。”他说,“别哭。” 如果我和旁虫一样这样看你,我是如何会爱上你呢……这句话他没说出口。 他从没有见到过秦斯流泪。即便是上辈子唯一的信任被辜负时,即便是在审判庭上被冤枉被宣判死刑时,即便是在承受前世的烈焰焚烧和重生后一次又一次筋骨重塑的的痛苦时…… 他的少年为他落泪,一滴泪便足以抵消他为他付出的所有。 秦斯被他抱在怀里,呼出一口气,终于慢慢闭上眼再睁开,看着穆溪,瞳孔清晰地倒映出眼前虫的身影。他轻声说,“和我讲讲……我死之后的事情吧。” “有关你的很多事情,在MN85你都是骗我的,现在我想听听真的。” 他犹豫着,试探着,轻轻扬起下巴吻了吻亚雌的唇角,然后问,“可以吗?”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 ☆、公关 “?”什么可以不可以? 是说讲故事,还是亲亲? 穆溪足足愣了两三秒,耳根微微发红,被突如其来的幸福砸得晕头转向。他偏过头,小声说,“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可以的。” …… 睁开眼时已经天色大亮,拨开迷雾的感觉如同心头的一块大石头被搬开,轻松无比,无论是秦斯还是穆溪,都有着同样的感觉。 然而有得必有失,后果就是这天因为起来太晚,秦斯有史以来第一次翘了班。然而罕见地,没有虫催他。 他不知道的是,审判庭正在因为林同突然刺杀苏锐的事情而焦头烂额。 这样的事情其实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比如说同伙中的一虫锒铛入狱,而另一虫未免自己受到牵连,从而出手解决昔日的同伴。可问题是在这之前他们从来没有发现林同跟苏锐犯下的这些案子有关,更何况,根据从公安处调出来的信息显示,林同这只虫,分明是处在被劫持的失踪状态啊。 难道说他是为了谋害自己的雄主而蓄谋已久,刻意制造出“被劫持”的假象? 所有虫都忍不住这样猜测。 他们在苏锐被杀死的308房间里还发现了一枚小银片,根据比对很有可能是凶器,并且从形状和我材质上来看,应当属于已经消沉了很长时间的地下组织SPIDER。倘若不是他们当场逮捕了林同,相比一定会以为是SPIDER做的案。 既利用失踪一事为自己做了无关证明,又制造了虚假证据,林同在看守员眼中已经是不可辩驳的罪犯,被直接扣押到看守所中,等待流程。 虽然苏锐按照之前的审判结果是死罪,但毕竟有缓刑,再加上法律对于雄虫的偏袒,林同刺杀他这一行为直接把他送到了与之前苏锐同等的境地。 着实是悲哀。 消息被审判庭封锁了,当天下午,秦斯从悬浮车上下来,走进审判庭时才感觉到气氛不对。 在开会时,秦斯先是因为之前的审判考核结果,被破格提升到了实习审判官的位置,跟他一同到这个位置的还有两只雌虫。 实习审判官其实和普通的审判员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差别,只不过是会提前接触一些审判官的日常事务,为之后顺利通过审判官测试积累经验,但相应的也会格外繁忙。 秦斯前几天就已经感受到了这种“爱的锻炼”,所有并没有多么惊讶。 这次开会,参与的除了十一位审判官和老审判长外,就是他们三只实习审判官了。 不知道为什么,秦斯总感觉其他审判官似乎在回避着他的眼神,哪怕是无意中触碰到了,也会迅速地低头避转开。是他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很少在意形象的秦斯破例摸了摸脸,也没感觉摸到了什么。还是说他们中间有虫认识他? 不应该啊。他明明记得当初审判Qin时出于保密需要,不允许摄像录像,对外也声称他五大三粗,相貌可怖。而且当时的审判官中只有林同一只到场,审判庭其余到场的虫总共不到二十只。这五年里这二十虫走的走,散的散,没有一个是留下来并且当上审判官的。 想到这,秦斯稍稍安心了些。 “昨天深夜看守所的事情大致内容大家都已经了解了吧。”苏格说,“当天走廊及室内室外的监控仪清晰地记录了林同潜入审判庭看守所,替换掉其中一名看守员,并进入308杀死苏锐的全过程。” 听到“林同”两个字,秦斯的眸光闪了闪。 “目前那名看守员的身份已经得到了核实,是曾经林同还留在审判庭时替他跑腿的组员之一,所以情况应当是苏锐想要借助之前从林同手中得来的虫脉,也就是这名看守员逃出去,但显然,他错误地看待了自己如今的身份,所有并没有等到看守员进来。” 第93页 “而在当天下午林同也联系了看守员,他曾经的组员。或许是对这名组员有足够的了解,因而他并未透露自己计划的一丝一毫,只是在通讯过程中不知使用什么操作,获悉了其如今在看守所的位置信息,并在深夜潜入实行替换,冒充他前去了308,杀死了苏锐,并扔下有关地下组织SPIDER的杀虫工具,企图混淆视线。” 苏格双手交叠,嗓音低沉,“这是根据审讯结果和一切证据而得出的解释。” 没有审判官说话。 一切听上去简单又合理,逻辑无懈可击。 秦斯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不对…… 首先,既然是林同跟看守员联系,那当时林同的身份是“失踪虫口”,作为接到通讯的昔日下属,那名看守员为什么不报警?从下午被联系到晚上案件发生,中间还有那么长的时间。 假如说是林同隐瞒了身份,或者是不让他报警,也算能说得通,可他还是觉得不对劲。 为什么林同一定要联系这个看守员,他难道不知道这名看守员并不打算在当天去帮苏锐逃跑吗?为什么一定要先去一趟他的房间,再去杀了苏锐? 还有,SPIDER。 他盯着光屏上的东西看,只一眼他就发现这枚蜘蛛银片跟真的SPIDER标志性武器并不一样。 他曾经用这个作为武器在MN85生活过那么久,早已对这个玩意儿了如指掌。那么林同既然想做伪证,为什么还会用假的东西?秦斯了解他,他是个谨慎到极点的虫,因为不清楚而贸然使用假的银片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在那之前有虫无比确信地告诉过他,这个就是真的SPIDER武器。 而能够给他如此肯定答复并且让他信任的虫,要么是SPIDER的死对头,要么本身就属于SPIDER。 再结合之前林同一定要跟看守员联络的行为……秦斯心中有了个不确定的猜测。 其实林同杀死苏锐这件事,原本就是被虫操纵着的结果。 那只虫对林同说,杀了你的雄主,提着他的头颅来献表你的忠诚。我会把SPIDER的标志放在那名看守的房间里,你可以拿着它为自己脱身。 那么,看守到底是谁的虫?是SPIDER吗? 脑海中忽然有一道白光闪过,秦斯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结合他的记忆跟穆溪昨晚的讲述,穆溪是那个S级罪犯穆溪。 但那个后来挟持他控制他的佐伊,站在叶柒背后的虫,又是谁? 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秦斯想起以前他列下来的,有关穆溪跟SPIDER之间的种种牵扯,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天他进门后看到的场景,叶柒毕恭毕敬地站在穆溪跟前说着什么…… 那姿态,俨然是向上级汇报工作的姿态啊! 难道说…… 秦斯不由得磨了磨牙。 很好。 他的心脏因为一瞬间的通透而剧烈跳动。嘴唇紧抿,刚才有关SPIDER的不好的猜测顿时被压回到内心深处。 不能说。 万一真的是穆溪干的呢?那他岂不是在把穆溪往嫌疑犯的位置上推? 不能说……反正目前除了他之外,也似乎没有虫发现任何异样,一切都是原本就注定的,是林同想杀苏锐,才会导致这样的结果。 秦斯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叹了口气,捏捏鼻梁,感觉自己真是心力俱悴。养媳妇太难了,还得对他的那些小把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他回家后,再跟他算这笔账。 秦斯想起昨天晚上他正在和穆溪说话时,穆溪收到的那个短信,想来就是事情成功后的报喜短信。 “虽然这起案子中还有一些漏洞,但根据林同的交代应该很容易补全。”苏格说,“另外,因为审判庭审判小组有很多虫曾经跟随过林同,所以为了避险,之后的事宜就继续交给看守所负责。” 他说完,余光却瞟到一旁的少年在罕见地出神,脸色有些古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可真稀奇,居然有事情能够分了秦斯的心? “秦斯?”苏格温和的声音在会议室响起,“你在听吗?” 秦斯:“……” 他打了个激灵,抬头才发现全会议室里的虫都在用一种奇异而莫名慈祥的目光注视着他。 审判官A笑眯眯,拗出一脸的和蔼可亲,道,“是不是最近没有休息好呀?怎么一脸没睡醒的样子?” 审判官B翘着兰花指,娇滴滴道,“虽然说能者多劳!不过太辛苦我们也是会心疼的!” 审判官C扶了扶眼镜儿,一板一眼道,“事先声明,在审判庭内部违背《劳动虫保护法》是不允许提起诉讼的。” 审判官D皱着眉头,“别搭理他们!最近给你的案子是不是有点多?多了你得说,做不了地分给那两只虫也是可以的。” 他说的另外两只是指跟他同样晋升为实习审判官的雌虫。只不过那两只虫最近也正在经受秦斯同款的磨练,闻言脸都吓白了。 秦斯瞄了他们一眼,于心不忍,“没有。” “有什么要说!”一只形容粗犷的雌虫伸手越过座椅间隔,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豪迈道,“我们大家不都是想好好培养你……们嘛!都是好苗子,为了审判庭的明天!” “为了……审判庭…的明天。”秦斯扯了扯嘴角,麻木地点了点头,务必诚恳道,“我明白的。” 第94页 他明白了……个鬼!这伙虫应该是被威尔逊给传染了,把他当做了什么审判庭救星。 他终于隐约明白了为什么他刚进来时就觉得其他虫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中二病真是要不得。 “好了,言归正传。”苏格拍了拍手,对于眼前的局面十分满意,嘴边的笑简直让虫如沐春风。他看着秦斯,认真问,“虽然交给了看守所去办,但看守所毕竟是属于审判庭的下辖机构,关于这件事,我们也得给出看法。” 秦斯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苏格说,“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处理这件事呢?” “鉴于你上次直播审判对于审判庭的名誉公关起到了扭转乾坤的作用,这次,我们大家都想听听你的想法。” 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秦斯,显然是对上次审判庭直播的盛况印象深刻。 秦斯:“……” 其实…… 大可不必。 别看了! 再看我也不会出面去解释这件事的! …… 一个小时后,有关审判庭实习审判长的一条解释审判庭突发事件的视频迅速冲上了星网主页的热搜排行榜。 封面的少年面容冷漠俊秀,黑眸清澈,审判庭标志的徽章在胸前熠熠生辉。 作者有话要说:  秦斯:打脸这么快,我不要面子的吗? ☆、基地 【啊啊啊啊啊我又可以了!】 【请问这样的雄主哪里可以买到呢?十个亿的星币够不够?我实在是受不了每天看得到吃不到了呜呜呜!】 【所以苏锐是被他的雌君给杀死了啊!也太狠了吧……顺便表白下我崽!一本正经解释的样子简直不要太可爱!】 【想知道下次审判还会用直播的方式吗?其实只虫感觉既然苏锐的案件能公开审判,其他案子想必也可以(好吧我只是想多看几眼美雄)】 穆溪窝在沙发上刷秦斯的只虫终端,他的终端自销毁后一直没法重新补办。他一条条浏览着评论,看到有趣的还会大声念出来,丝毫不觉得羞耻。 有时候秦斯就会觉得这只叫做“穆溪”的虫族生物特别奇怪,明明看起来成熟稳重,既不纯情也不腼腆,战斗力还超强,但只要秦斯稍微靠近他一点,那眼神刷地一声就变了。 像是某种柔弱无依的小动物,藏着掩饰不住的期待,白皙的皮肤染上绯红……就像昨天他亲穆溪的那一下,亲过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但现在拉开距离后他还能用星网上的言论调侃秦斯。 “你看看这个……他们是从哪里看出你羞涩腼腆又害羞的?”穆溪端详着少年清俊的侧脸,奇道,“明明是嚣张冷漠又无情。” 秦斯说:“我那是在低头看稿。”不是害羞。 穆溪:“……完了,滤镜要碎,男神居然得看稿,居然不会背稿子。” 穆溪:“嘤。” 秦斯:“……” 他一脸冷漠道,“我的脑子不是用来装这些假大空的东西的,会降智。” 穆溪:“……”哦呵。然后“咔嚓”一口咬掉了半个果子。 秦斯放下手里的杯子,指了指终端,“我解释了。” 他点着屏幕,一脸面无表情,往下翻评论,一直翻了很久才翻到。 【星网用户09786:是在看稿子,不是害羞。】 因为逛论坛等级太低,下面被逮着喷到了十里远。 【你又知道了?真是瞎几把乱猜,就见不得别虫优秀是么?】 【乌鱼子看你家稿子啦?有病哦挑什么刺?在这里找什么存在感?】 【兄die们都别回,就是装成理中客的模样恶心虫的,我们专心舔颜就行别理他!】 “……” 秦斯是重生之后才学会正常虫的生活方式,来到帝都之后才注册了新的星网账号,平时也不怎么用,对于他们说的有些话压根就理解不了,更别提回了。 更何况他的性子对于这种在他计划之外的事情原本就懒倦,解释了几条之后干脆不再理会了。 穆溪:“噗嗤!” 他看到那被压到最底层的评论,还有几条苍白无力的辩驳,再一次升腾起“他家的雄主怎么这么可爱”的念头。 简直让虫每天都更爱他一点。 “不会骂虫吗?”他观察着秦斯迷茫的眼神,于是贴心地问,并且用循循善诱的语气道,“我可以教你。” “……不需要。”某虫嘴硬。 “你不气吗?” “气什么。”秦斯努力维持最后的尊严说,“他们不相信就算了。反正我没有害羞。” “是是是哈哈哈哈哈哈哈。” 秦斯:“……” “看完了?”他在一旁幽幽问。 穆溪没听出来他的语气有什么变化,依旧没有危机意识,继续傻乐着,“还没看够,这个说你看起来像是未成年,想去告审判庭滥用童工哈哈哈哈……哎你拿走干嘛?” 他音质本来就属于轻软的哪一种,卸下伪装之后就忍不住恢复成原状,拉长声音听起来就像在撒娇。 秦斯顿了顿,然后面不改色地把只虫终端带回手腕,屈起一根手指用指节敲了敲桌面,“不干嘛,想听你说说,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设计林同的?” 他说话时表情和刚才视频里“一本正经”的感觉简直一模一样,只是穿的随意了些。一双黑眸眯了起来,目光灼灼, 第95页 “咯噔”一下,穆溪感觉自己守护秘密的小纸屋再次被秦斯捅了个稀巴烂。 他咽了口口水,一边企图藏起自己的通讯器,一边讪讪道,“也……没多久。” 依照秦斯的聪明程度,他使得那些小把戏即便是能瞒得过整个审判庭,也瞒不过他。所以说否认是肯定否认不了的,但只要他没有证据…… 秦斯垂眸,“别藏了,昨天晚上我已经看到过了。” 他掀起眼皮看了一眼穆溪,玩味道,“004?是SPIDER的编号吗?” 昨天无意中瞥见的信息,是一个叫做004的虫发过来的,【任务已完成】。当时心神激荡没注意,现在想来,那个时间点不正是昨天晚上苏锐被杀之后吗? 这只虫,还真是算无遗策。秦斯不由得感叹。 * 一个小时后,帝都SPIDER最隐蔽的杀手基地大楼前,站着两只虫。 “这里就是SPIDER?”秦斯皱眉环视了一圈,自言自语,“你们是不是无论在哪个星球上设立基地,都是这个风格?” 从外面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外观,荒凉的环境,庄园式的院落,一定要俱备的直筒手.枪型拐角连廊和能够进行小型飞船升空操作的天台。 穆溪没听清:“什么?” 秦斯摇摇头,“没什么。” 停顿了两秒,他对上穆溪的视线,真心实意道,“夸你们有钱,没别的。”每个星球都能打造这样一幢小型基地,有的地方还不止一个,不但得有钱,更得有头脑有门路。 在虫星帝国,任何一只雌虫被和自己关系亲密的雄虫夸赞财力雄厚,都会心花怒放,穆溪也不意外,假如说他身后有尾巴的话,此时一定依旧竖起来要来摇去了。他甚至觉得,将计就计承认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顺便带秦斯来SPIDER参观,是这些天以来他做过的最好的决定。 穆溪伸手按低他的棒球帽帽檐,微微弯腰,优雅地做了个十分绅士的引导手势,“欢迎。” 秦斯扬了扬眉,牵着他的手踏了进去。 “它等了你很多年。” 穆溪被他温暖干燥的掌心贴着,热量源源不断地从少年身上传递到他常年阴寒的身体。 “我也是。”他低声说。 “进去看看,我为你创造的‘帝国’。” ☆、参观 SPIDER是穆溪在脱离科研所之后,而秦斯醒来前诞生的。在那段日子里,穆溪不得不东躲西藏,过的昼夜颠倒。他消耗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来完成两件事情,一件是替Qin寻找一具合适的躯壳,一件就是组织成立SPIDER。 SPIDER的诞生并不是那样简单的,对于一个原本所有天赋都在科研方面,在帝都可以说是无权无势的雌虫来说更是如此,别提他此时还正处于科研所跟审判庭的双重追捕当中。但命运往往会在不经意间给予你转变的契机,而穆溪等到了这一天。 在他还在科研所工作时,有时候经常前往一些距离帝都极其遥远的星球。他到那里调查族群基因,采集生物样本,有段时间他甚至还前往了虫族和兽族大战的星际战场,随军生活过一段时间,目的是考察有关“虫族军队基因改良”的计划是否可行,而所谓“虫族军队基因改良”正是后来的038计划。 穆溪曾经无数次后悔过,假如说当初他没有中规中矩地递交那一份考察表,从而使得这个计划开始萌芽,那么是不是最强实验体Qin就不会被制造出来,后续的一切悲剧也不会发生。 不过正是因为他在边境军队中待过一段时间,因而在那里留有自己的虫脉,在那里的某些地方他甚至比帝都还要熟悉,其中就包括MN85星球。 那些年他在帝都和边境来回奔波,SPIDER也从一开始的只有那几个实验体变得有了其他正常虫的加入。 再后来,他在MN85定居了。原因无他,Qin苏醒了。 他想让他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虫就是他,从此之后看到的也只有他一只。 * 秦斯踏进大门时,电梯刚好降落到一楼,门“叮”地一声打开,一胖一瘦两只虫走了出来。 秦斯盯着他们的脸,蹙了蹙眉,有一只长的似乎格外熟悉。 他扯了扯穆溪的衣袖,偏头问他,“他们……也是实验体?” 穆溪:“是。在你死了之后,他们被怀疑有‘替你报仇’的隐患,所以被一并秘密处死了。” “……”秦斯问:“那事实是?” “事实是他们兔死狐悲,打算一把火烧了科研所,但还没来得及行动而已。也没那么严重。” “……” “不关你的事,不必感到愧疚或者其他什么奇怪的情绪。”穆溪抬手懒洋洋地揉乱秦斯柔软的黑发。 “就算没有你的事情,他们也迟早会走上这条路。科研所跟实验体之间的矛盾早在他们被制造出来的那瞬间就已经深埋,说到底……” “虫性当中以己度虫的劣根性,和对未知的恐惧才是导致这一切的根本吧。”他声音放低,像是在注视着走过来的几只虫,又像是什么也没看,悠悠道。 “……” “去吧。”穆溪轻轻推了一把秦斯的后背,“去认识一下你的‘前辈’。” 少年猝不及防,小小地踉跄了一下,动作有些僵硬,有史以来第一次连背影都透出茫然无措来。他的表情也是一片空白。他从来没有见识过这种场景,因而脑海中压根就没有该如何应对面前情景的措施。 第96页 反倒是迎面走来的几只虫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更自然一些。 “Qin对吗?”蒋阳“嘿嘿”笑了两声,摸了摸光秃秃的后脑勺,笨嘴拙舌说不出什么话,只好看着他傻笑。 “别喊人家Qin。”一旁一只虫纠正他。他温和地看了眼少年,询问道,“你是秦斯对吗?你好,我叫段泽,编号003。” 他友好地朝秦斯伸出了右手,秦斯迟疑了一下,缓缓地,郑重地将手递了过去。 段泽正是他先前看着觉得眼熟的那位。他握着秦斯的手掌干燥有力,秦斯有一瞬间甚至不易察觉地想到了林同。那个当时在他身边靠伪装来欺骗他信任的林同——一样的给虫一种可以依靠的感觉。 但他能感觉出不同来,林同是伪装的,他本身就是活在虚假当中的虫,周围的一切都玻璃纸一样只是维护他虚荣的道具,但眼前这虫不一样,他的眼神一样的眼神明亮而真诚,带着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让秦斯在第一眼看到他时就感受到了信任,就连他自己也感到奇怪。 是因为他对于自己来说属于“前辈”吗?还是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秦斯想了想,低声问,“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他指的是前世在科研所。虽然那段日子浑浑噩噩,但他俩同为实验体,如果说有过交集,那么也应该就是在这一时期。 此话一出,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穆溪。他原本正抱臂倚着大厅的柱子,唇角噙着一抹浅笑看着秦斯的背影,此时听到这话马上警觉了,收起一副吊儿郎当的姿态,朝他们走过来。 嗯?他俩认识?穆教授大脑里那根弦蹭地一声就绷紧了,这事儿他怎么从来没听段泽说过? 但走到旁边后他把手搭在秦斯肩膀上,却发现段泽比他的表情更惊讶。 他讶然地睁大了眼注视着秦斯,似乎在努力地思考,但片刻后还是遗憾地摇了摇头,然后有些抱歉地指了指自己的头,毫不留情地推锅。 “实在是不好意思,穆先生复活我时技术还不是那么成熟,我有很多之前的记忆都丢失了。” 穆溪闻言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忍不住插嘴,“不怪我!是你自己非要在还没完全好完全的时候就停止吃药所以才脑残!” 段泽额角青筋直跳,已经看出来在强忍。或许是为了在老大雄主跟前保持对自家老大最后一丝恭敬,好给他留一点面子,所以并不搭腔。 但穆溪对于证明自己的科研实力这一方面有着超乎寻常的执着,尤其是在某虫面前,于是他转头看秦斯,“本来就是。你问Qin,当时他醒来是不是也要一直吃药?” 秦斯冷静地把他一直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给扒拉下来,微笑地反问,“是,我一直吃到了你说可以不用吃。” 穆溪露出一点得意洋洋来,但秦斯下一句就是,“既然你主动说,那么我也想问一下。” 他看着穆溪,抛出了致命一击,“为什么一直吃药的我也会出现记忆缺陷?” 穆溪:“……” 几只虫都是强忍着不笑出声,但段泽已经不想给老大面子,嘲笑得丝毫不留情面。 “我们可能是无意的。”他冲秦斯眨了眨眼,“但你的复活可是当时他最重要的任务,所以出偏差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秦斯:“啊?” 段泽说:“所以你就得考虑一下,究竟你的记忆问题是失误呢,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毕竟老大这只虫劣迹斑斑,有些时候可是会有点奇怪的恶趣味,比如说在你的药里动手脚什么的……” 话还没说完,段泽整只虫忽然在原地消失了,下一秒,不远处走廊口空气扭曲,一个虫形凭空出现,正是刚刚的段泽! 他的右手挡在嘴巴前,手指间还夹着一枚锋利的小银片。 “老大,你不讲武德啊。”他一步步走回几虫身边,挑眉道。 穆溪掸掸袖子,回敬道,“那不是也没把你舌头给绞断么。” 刚才太快,但秦斯还是捕捉到了那抹划过空气的银光,正是从他袖口中抖落的,而且很显然是已经触碰到了段泽的,但他为什么会忽然消失,又能忽然间出现在其他地方? 段泽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那是他的能力。”虽然并没有开口发问,但穆溪并没有忽视他眼底的惊愕,开口解释道。 “我在复活每一只虫的时候就发现了,有些能力会随着灵魂而转移,并不像是我们之前一直以为着的只能局局限在固定的身体当中实现。当然假如说能力大部分是依赖于身体而非精神力的话,这个发现就不奏效。” “比如说你。”他轻轻牵起小雄主白皙修长的手,五指分开,露出每一根手指中央关节处那枚月牙形状象牙白的疤痕,那是植入的光刃收回肉.体的地方。 “这种,就属于依赖于身体的能力。”他用右手食指指肚在疤痕处轻轻摩挲了几下。 “没了之前的身体,附在身体上的能力就会消失,除非再进行重新的改造,就像你醒来后对我要求的那样。” “……” 秦斯只感觉温热的触感在关节处徘徊,打着转儿,有点像撒娇,又像是调情,偏偏还在别的虫的注视下……惹得他心底一颤,像是有一只毛茸茸的小爪子一下一下不轻不重地踩着心脏似的,内里柔软得几乎化成春水。 第97页 “而依附于精神力的能力改造就要广泛得多了。比如说记忆力,思辩力,包括机甲操控的精神阈值……比如说分子重组的瞬间空间移动能力等等等等。” 穆溪又说了些什么,秦斯已经听不下去了。他领悟能力一向高得出奇,穆溪直说了开头他就大约明白了。跟别提他的手指还在他的指间徘徊不去。 最后秦斯实在是受不了了,他反手朝上一抬,跟穆溪十指相扣,不让他再乱动。 穆溪一楞,瞬间安静了下来,像是被安抚住了的某种生物。 秦斯耳根微红,但面容还是雪白。 他对段泽说,“你能带我去看看你们楼上吗?” 段泽含笑说,“当然可以。” “毕竟不久之后,说不定咱们的工资都得靠你来发了。” 秦斯:“……” 他一边跟着段泽走着,一边思考这话是什么意思,就只觉得手背忽地一热。 他偏头一看,怔住了。 原本和他十指相扣后就不吭声了的穆溪,正把交缠着的那只手带到了唇边,轻轻落下一个吻。 他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垂落。正好他们走到了走廊旁,落日的余晖照射进来,灿金灿金地落到他栗棕色的头发和眼睫上,镀上一层光芒,像极了古地球时候凤凰华丽的翎羽。 神圣又虔诚。 ☆、四世 回头看到这一幕的两只虫都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 “啧啧啧……”蒋阳喃喃道,“这算不算有情虫终成眷属?搞得我也想要一个雄主了。” 段泽瞥了他一眼,没说话,然而心里想的却并非如此。 穆溪可以说是用尽了一生来爱着秦斯,他的雄主对于他来说几乎可以称之为信仰。即便实在如今雄虫稀少的帝国社会,这样的情况也是极度罕见了。 亚雌往往依附于雄主,没有主见,随波逐流,别说让他去拯救自己的雄主,替雄主报仇了,在发生那种事情的情况下不被牵连着死去都已经算得上是具有一定抗争精神了。 再说了,当时Qin出事的时候,穆溪还只是个默默关注着实验体008号的普通科研虫而已,没有任何虫能够向他承诺他所付出的一切都会得到回报。 这样的爱情着实很美,但也着实不是一般的虫能够享受的起的。 “别看现在就我们两只虫,其实SPIDER的虫还是挺多的。”段泽假装没看到刚才的情景,跟着电梯上行的间隙间,向秦斯介绍。 “我是003号,当初培养的目的是复刻出优越的科研虫,所以我其实是一名虫星生理学家。”段泽看着自己倒影在金属墙壁上的身影,继续说。 “我一般情况下都是留在基地里,给那些返回的虫进行伤口处理与后续治疗,有时候也会进行一些虫体改造,当然,水平不能跟穆教授相提并论。” “因为我一开始,就是以他为原型进行制造的。” “?” 秦斯瞳孔微微收缩,下意识地回头想要观察穆溪的反应,却发现他依旧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俊秀的脸上一片沉静,于是心下稍安。 “当时虫体实验刚刚开始没多久,大家深刻地感觉到这一行优越科研虫的稀缺,而一个穆溪远远不够,于是干脆制造出来另一个‘他’好了。” “可你,跟他并不像。”秦斯说。 他说这话是真的,段泽跟穆溪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虫,大概除了都精通科研实验外再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了。 “我只是借用了他的大脑构造和一些脑细胞而已。”段泽耸耸肩,“还能怎么像?像雌父跟雌崽之间吗?开什么玩笑?” “我也没你这种幼崽。”一直没出声的穆溪斜睨了他一眼,终于开口,脸上有点不耐烦,“当时还不知道虫体实验后续会生出那么多的事端,否则我说什么也不会加入,更不会提供样本——烦都烦死了。” 不过虽然话这么说,但他眸底却并没有什么烦躁的情绪。一切都过去了,当初的那些事情都得到了弥补,这便是最大的收获。 * 在SPIDER待到晚上,秦斯中间有些犯困,在楼上的休息室里眯了一会儿,醒来时灯没开,而四周已然是夜幕初临,房门虚掩,身边没有一只虫。 他坐起来后揉了揉眼睛,在陌生地方醒来的感觉多少有些不太适应,他四处张望了一下,没有看到亚雌熟悉的身影。 他站起来时还是有些恍惚,在昏暗的室内摸索着走到了虚掩的门口,一把推开—— 灯光,刺目的灯光。 秦斯眼角被刺激得流出泪水,而在他朦胧的泪光间他惊愕地愣在了当场。 眼前不再是SPIDER的基地大厅,而成了审判庭!金灿灿庞大的天平和剑的巨大标志性徽章悬挂在暗红色的帷幕之上,下面是无比熟悉的,不久前他刚刚站上过的审判台,悬空的白色栏杆上雕刻着飞鸟和桔梗花。 庭下座无虚席,熙熙攘攘的虫群一同保持着缄默,他们都在注视着被告席上垂手默然而立的虫。 秦斯注视着他的背影,心底那抹从最一开始就被压抑着的,深埋于心底的恐惧一点点浮现了出来。 红发遮挡了面容,但身形依旧挺拔孤傲,像是永不崩塌的皑皑雪山。秦斯猝然转开视线,只见巨大的审判庭光屏上播放着的赫然是当初科研所封闭的三个月里各种各样血腥残暴的画面,每一帧都像是致命的毒箭,不断刺入他的身体。 第98页 穆溪的罪行被赤.裸裸地公布在所有虫的眼前,没有虫为他辩解,渐起的骂声淹没了宏伟的审判厅,在海绵状的礼堂内久久回响。 然后他看到了自己。 他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那最高的审判台之上,面无表情地宣读罪状,由于视角转换,他清晰地看到了那距离遥远的台下亚雌唯一露出的嘴角,噙着一抹温柔又释怀的笑,饱含着浓烈的爱意。 而他却连眼都一眨不眨,只是高高地举起了那审判锤,重重落下—— “呼——” 黑暗中秦斯陡然睁开双眼。 四周一片昏暗,秦斯摸了摸额头,出了一层虚汗。 秦斯从休息室的沙发上坐起来,身上披着的不属于他的外套滑落,他捡起来,是穆溪的。 极轻的交谈声从虚掩的门口传来,秦斯顿了顿,拧开只虫终端,莹白的光芒照亮了休息室。他走到门口,伸手推开门。 刚才噩梦中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秦斯只觉得心底隐隐地发毛,但推开门之后,看到的却是穆溪跟另外一只瘦小的亚雌并肩站着。 那只亚雌看上去可比段泽看上去眼熟多了,且一见到秦斯就往穆溪身后避了避,似乎是很忌惮他一般。 秦斯只看一眼就认出来了他是谁。之前在审判庭看到的有关苏锐死亡的事件中,扮演重要角色的不是别虫,正是眼前的这位看守,想来他就是传说中的004了。 “醒了?”穆溪看到了,一把把企图蒙住脸的004从身后拽了出来,介绍道,“认识一下,这位是前辈外加曾经的审判庭同事。” “曾经?” “是。因为两个小时前,他已经在接受完调查后主动从看守所里辞职了。”穆溪说,“结束了他光荣又神圣的卧底生涯。” “……”秦斯默默叹息,安插眼线这种事情,怎么也跟“光荣又神圣”扯不上边吧。 他看着还没他胸口高,脸上的褶皱却已经堆了好几层的004,估摸着这虫年龄至少是他的三倍,于是礼貌地伸出手,“前辈您好,我是秦斯。”顿了两秒,他补充道,“008号。 ” “不,不用喊前辈。” 不同于之前录像中的沧桑,这时004说话的嗓音却有些含混不清,细细听来好像还是小奶腔。看到秦斯注视着他,更是慌张地连连往后退,还踉跄了一下,看那模样要是有个地缝的话简直要立马钻进去。 “……”秦斯脸上第二次出现茫然这个表情,简直无法描述。 说好的大叔呢? “把脸上的东西弄掉吧。”穆溪在一旁叹气,“我看你这样子着实违和得很。” “……” 004号乖乖地取消了易容,露出了真实模样,一张幼嫩感十足的娃娃脸,搭配着不高的身高,看上去应该是只年纪不大的幼虫,甚至头顶的触角都还在毛茸茸的头发间若隐若现。 “他成年了吗?”秦斯指着他转脸问穆溪,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 “成,成年了的。”没等要开口,004就小小声地踮着脚尖扒在穆溪手臂上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自下而上地望着秦斯,忽闪忽闪,耳尖微红,害羞又紧张的模样。 秦斯:“……” ……失敬了,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前辈。 穆溪把他从胳膊上拎下来,丢到秦斯面前,语气淡淡。 “004号原本在制造过程中就由于基因链条出现了毛病,导致他的身体和激素指挥停留在十五岁的幼虫时期状态。复活后我想了很多办法来解决,包括直接为他制造出成虫身体,但都失败了。” “从虫蛋开始孵化的话,身体发育依旧会停止在十五岁,假如说把灵魂引导到依旧制造好的成虫身体里的话,则会出现奇怪的排异反应导致器官衰竭。” “不过最根本的原因并非如此。” 秦斯:“那是因为?” “因为……”穆溪十分嫌弃地低头看了一眼正跟秦斯互相打量的004,道。 “他的情商也只有幼虫这么低,用成虫身体反倒违和,没救了已经。” 秦斯:“……” 004听出来穆溪在鄙视他,冲他翻了个白眼,下一秒从口袋里摸出一袋专门给幼虫补充维生素的糖果,不说话,塞到了秦斯手里,意思是送给你。 秦斯问他的名字,004又不好意思了,沉默着一边摇头一边往后退,半晌才讷讷道,“……四,四世……” 四世?这么随意,那要照这么说,他还是八世呢…… 四世估计怕生,在他俩面前局促不安,该说的也都说清楚了,穆溪于是把他送出去后,让他好好休息,然后回到大厅。 “你居然用童工。”秦斯扬眉,看着他笑。 “……” 穆溪看到秦斯脸上的笑,怔了怔,随即也笑,“是啊,挣钱养你不容易。” “胡说八道。”秦斯横眉,“你到现在还住的是我的地方。” “那不是为了扮演好角色嘛。”穆溪狡辩,然后嘀咕,“其实我还是很有钱的,都在星网账号里。” 秦斯:“哦?” “只不过因为我没有固定的只虫终端,所以导致那些钱花起来可能会有点麻烦。” 秦斯:“……哦。” 那么你有那么多钱有什么用? 玩加减乘除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 第99页 ☆、林同 短暂的一天调休过去后,秦斯还是得去上班。 不同于之前,如今他接连两次代表审判庭出面进行直播,慢慢地有时在前往审判庭的公共悬浮车上还会出现认出来他的虫来,但与此同时秦斯的神经却越来越紧绷。 他还没忘记自己是一只原本应该死去五年的虫,而穆溪还尚在通缉名单上,他们这种身份一旦被虫盯上,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而且秦斯最近断断续续地恢复之前的记忆,结合之前的笔记,已经差不多能想起来那段时间里都发生了什么。 穆溪否认了当初监狱的无头尸体案是他动的手,他也的确没有那样做的动机,所以说到底是谁在悄悄地围剿当年的实验虫?是帝都的某些上层,还是其他什么虫?居然有能力跑到那么远的边境进行“清理”,背后肯定没有那么简单。 秦斯不是喜欢伸张正义,多管闲事的虫,但这件事几乎跟他的到达同一时间,很难让他不联想到自己。防患于未然总是好的。 今天,有关林同的案件要出进一步的处理方案了,秦斯决定把握住机会,把穆春来交给他的有关林同收贿的证据匿名交上去。 那些东西他都检查过了,真实性很高的,而且很多在现如今很难找到。看来穆春来之前提防林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对“忘年交”并不是像看起来那么情谊深厚啊。 本来林同在看守所刺杀苏锐就已经足够终生监.禁了,这次再加上这些,估计死刑是有了。 已经入冬半个月了,帝都的天空终于开始变得灰蒙蒙,早晨的雾气笼罩着城市,悬浮车像是在云朵间穿梭,天空和地面的界限变得可有可无。 秦斯握着穆溪给他特别准备的豆浆杯,汲取着源源不断的暖流,玻璃窗上的雾气凝固成小水珠,他朝外看去,是正在苏醒中的城市。 今天天气不是很好,但秦斯心情却十分不错。 虽然为了锻炼他,让他早日成为一名合格的司法审判官,交给他写分析报告的案件还是那么多就是了。 秦斯看了几个,其中有一个案件讲的是一名罪大恶极的地下组织头目因为和某一机构产生纷争后公然杀虫泄愤,最后被审判庭起诉,连同组织内的其他虫全员死刑。他不由得想起了昨天不小心在SPIDER睡着后做的梦,那样真实,现在想起来都会坐立不安。 他呼出一口气,看不下去了。 * 审判大楼后面就是看守所大院,林同正是被关押在那里。 枯黄的树叶铺了一地,踩在上面吱嘎脆响。秦斯经过大门时左右两边的看守员冲他行了个标准的礼,眼中闪现惊艳之色。 秦斯从来没来过这里,按理说他们应该是不认识他的,但秦斯出众的容貌和胸口实习审判管的徽章实在是太显眼,一踏进看守所的大门,就有虫殷勤地把他引了进去。 因为提前打了报告,所以秦斯在楼下等了一会,就直接被带去了林同的囚室。 林同一只虫在囚室中,形容憔悴。经过了这一个多月的种种事端,他跟最初秦斯见到的那位戴金丝边眼镜,儒雅斯文的雌虫已经判若两虫。 囚室经过了特殊设计,被一层透明玻璃墙在三分之二处分为内外两层。犯虫在内层,而探视或者审问的虫则在外层。 秦斯走了进去,门被关上。 林同原本正背对着门口坐在椅子上,听到响声,迟钝地转过身去,看到秦斯,浑身一震。 由于新证据的提交,林同的审判一再推迟。囚室那边就是他这几天住的地方,只有一张窄窄的床和简单的桌椅,只虫终端被没收,手腕脚踝上锁着长长的光镣,闪烁着幽幽蓝光,一旦有挣扎的痕迹就会瞬间灼烂皮肤。 桌面上有一只营养剂的废弃药管,已经空了。看守所里为了防止监狱里的犯虫想不开绝食,会定时派虫强制性地注射一定浓度的营养液,以维持其最低身体机能。看来这两天林同已经体验过了看守所里的生活,也不知道对于之前锦衣玉食的他来说算不算的上是煎熬。 秦斯收回视线,走到玻璃墙前,伸手触摸了一下某个按钮,接通了通讯频道。 “林同。”他咬字清晰的声音在囚室里响起,唇边带着一抹自然的弧度,白皙如玉的手指扣在掌心大小的纯黑听筒上,素净又好看。 “好久不见。”他说。 “……” 林同看着眼前微笑着的虫,只觉得仿佛回到了一个月前噩梦开始的瞬间。他的嘴唇微微颤抖,却说不出来一句话。假如说上次秦斯尚未承认自己的身份,那么这次在这种时候出现在他面前,无疑是对于他就是Qin这一真相的最终宣判。 面对穆溪的恐惧惊悚,面对苏锐的仇恨歹毒,曾经的虚荣和骄傲,如今的落魄与懊悔,都不及再次见到秦斯时的情绪来得猛烈。他眼中的红血丝几乎实在瞬间就遍布了整颗眼球,衬得一张脸惨白发青,反而衬得秦斯比他气色好得太多。 “你……你你你都是你干的?对吗?”他几乎语无伦次,扑到玻璃墙边,却被阻挡着无法再进一步,明明咫尺之隔,却无法触碰。 “你故意释放出信号,让我以为杀了苏锐咱俩就能一笔勾销,结果却骗我,倒打一耙害我当场被抓!是你!一定是你!” 他的手重重地锤到墙面上,玻璃墙纹丝不动,反倒是手上的镣铐感知到了犯虫情绪的不稳定,光芒时强时弱,像是吐着信子的毒蛇,伺机而动。 第100页 秦斯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无悲无喜,只是抬手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审判者深蓝色长袍下的衬衫领口,“不是我。” “要杀苏锐分明时你自己早就策划好的,因为他一开始就打算把你当作替罪羊,寻找时机越狱,然后让你进去替他坐牢。” “你要不是因为知道了这一点,为什么拼了命也要从苏宅逃出去?” 林同哑口无言,身体慢慢地沿着墙壁滑落。他拼命摇头,“我一开始没想杀他的……不是我……” 秦斯隔着玻璃墙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俯视着他,没说话。 林同的头一下下地撞击着玻璃墙,嘴巴里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无非是自己是受到了诱导才会这么做的,那个虫就是想要他死云云。他口中的“那只虫”一会儿变成秦斯,一会儿又是“之前绑架他的S级罪犯”,颠三倒四,混乱不堪。 秦斯打断他,“你的失踪不是你一手制造出来的吗?为了个自己制造谋杀苏锐时的不在场证明?” 林同怔住。兴许是他最近经历过太多次这样的质问,再加上持续性的高度紧张,精神出现了问题,张口就是,“是他!他放我回去就是叫我去杀苏锐的……是他!” “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秦斯反问,“为什么之前不动手还偏要挑战一下地狱难度——再看守所里杀?” 林同再度被噎住了。 秦斯好整以暇地注视着他,宛如几年前林同站在外面俯视着他一般。报复的快感像是流淌在血液当中的毒.品,秦斯其实很想开口问一句你五年前做出那些亏心事的时候又没有想到过还有这天? 不只是他。他看了林同的受贿记录,因为他的私虫原因而导致的审判不公和冤假错案数量简直数不胜数。但有些虫死了就彻底消失了,他们没有被上天眷顾,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因此所有未尽的冤屈也只能透过薄薄的卷宗来鸣诉,希冀得到一个正义的回答。 秦斯胸腔不易察觉地起伏了几下,但他还是什么也没说。 临走时,“Qin!” 背后,林同忽然急切地喊了他一声。 秦斯眉毛都没动一下,背对着他抬手关了扩音器,干脆利落地将他所有未尽的言语都给硬生生堵了回去。 有些事情,做过就是做过了,任何言语的辩驳和悔恨的情绪在事实面前都苍白无力。 假如说林同当初没有收受贿赂,和科研所的某些虫同流合污,而是遵从审判所的清规铁律,以正义为标杆,那么秦斯就不应当为那虫的死负责,因为他压根就不是凶手。 林同这类虫的存在彻底堵死了秦斯活下去的最后一丝希望,彻彻底底地将他打下了无尽深渊。如果没有阿穆的话,他现在,大抵已经魂飞魄散很久很久了,连一丝余烬也不会留下。 世间无虫再知我冤屈,只剩罪恶的私欲还在虚伪的表皮下潜滋暗长,根茎里流淌着腥臭的血液,开出丑恶的花朵来耀武扬威。 出了门,守在门外的看守看秦斯的神情都有几分古怪,但还是没说什么,恭敬地把他给送了出去。 秦斯踏出看守所,一步步走下台阶时,只虫终端突然震动了一下,一条来自苏格的新消息。 【苏格:林同一案牵扯庞大,对于量刑尚有待商议,预计将在本周末进行当庭审判,有关林同当年审判案件皆打回重新审理,其中包括科研所秘密实验体旧案一件。此案疑点重重,最值得细究。】 【苏格:兹事体大,在一切查明之前,切勿走漏风声。】 秦斯看完之后,才发现这条消息是发在群里的,而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拉进了一个明显是属于审判庭高层的群。 他收了通讯往外走。审判庭对面的巷口,停了一辆私虫悬浮车,看不出什么牌子,但单是从低调奢华的外观上就能够看出来其高端的价位。 一名S级通缉犯丝毫没有自觉地只带着副墨镜,大剌剌地倚着墙壁站在那儿,冲对面的雄虫审判者挥挥手,笑盈盈地等他走过来。 ☆、同行 “……”秦斯上下打量了穆溪一遍,觉得额角的青筋都欢乐地跳起了舞。 他真是恨不得将背包里的长袍给取出来裹住他那张脸。这姓穆的不就是仗着自己的照片被他临逃走时销毁了,所以肆无忌惮呗,但保不齐就有虫之前见过他,要是在审判庭门口被抓着了那可就好看了,说不准还能被关进去跟林同交流下感情。 他磨了磨牙,伸手拉开车门,率先钻进车里。 悬浮车缓缓升起,绕着审判庭旋转一周朝他们的住处加速前行。 秦斯坐进去才发现里面没有司机。 “你会驾驶悬浮车?”秦斯讶然。 “学过。”穆溪说,“之前在边境的时候随军部队什么都教,不学点东西压根活不下去。我还会开飞船呢,有时间带你看。” “可你不是个搞科研的吗?”秦斯自动忽视掉后半句过于胡扯的话,发出质疑的声音。 “那种时候根本不管你本职时干什么的。最危难的时候兽族军队就在距离我们不到两公里的地方埋伏,我的实验样本——那一小队军雌,相当于敢死队,哪里危险往哪儿去,我还偏偏得跟着。” 沉默了许久,秦斯轻声询问,“所以当时在监狱,你所说的有关战争的事情都是你亲身经历过的?包括你见到过白玖统帅?” 第101页 “是。”穆溪淡淡道,“不过我不是士兵。虽然我也很想加入他们。” “佐伊是我认识的一名旧友的名字,他最高的军衔就是少尉,原本已经被安排了回帝都在军校进行文职工作,但最后一场与兽族的歼灭战中,他丧生了。” “……”秦斯搜肠刮肚,最后只能道:“节哀。” 穆溪原本正在弯腰调控驾驶台上的按钮,听见秦斯这么说,忍不住笑了。 “行了。”他按下自动驾驶的确定键,设置好航程路线,随即长腿一迈,就走到了自家雄主身边,“这些事情我将来慢慢将给你听,先说说你,审判庭发生了什么事儿?” 秦斯原本一直以为自己属于那种什么事情都能藏在心底很久很久也不会被虫发现的类型,但最近他越来越深刻地领悟到了这一想法的错误,具体表现就在于穆溪总能在看到他的一秒内感知到他的情绪变化,而猜测的引发他情绪波动的原因也十有八九都是准确的。 而他之前以为自己会很抗拒别虫看透自己,他从没有建立过亲密关系,这会让他觉得自己仿佛在大街上裸.奔,但被穆溪看透这件事他却很快地坦然接受了。 现在想起来,这就是亲密的情侣关系下的产物吗?还真是神奇。 秦斯没说自己去看了林同,只说了他将证据匿名交了上去,有关林同的审判过后,林同曾经参与审判过的案子也要重新进行审判。 听说已经确定了林同手中的旧案会再度进行审判,穆溪的眼睛明显地亮了,但还是抱着一点狐疑,谨慎道,“审判庭如今还没搜集证据而已,要是搜集到了证据,证明当初你真的是被冤枉的,那会不会为了维护审判庭的‘百年清誉’而不承认。毕竟你已经是只死去的虫了,唯一会为你报仇的实验体也被大量销毁,我也成了上不了台面见不得光的存在,谁会执着地去探究这件事情的本质呢?” 秦斯完全理解他的不安,他伸手摸了摸亚雌的脸颊,“难道说这不是你复活我,后来又一定要让我进入审判庭的原因吗?” “我的冤屈,我可以自己说出,不必再假借别虫之口。我受过的罪行,我可以亲手给予施暴者,不必因为没有资格而被驱逐。” “我进审判庭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一是为了查找当年的真相,二就是为了亲眼目睹应受到惩罚的虫被宣判罪行,林同只是第一位而已。” “下一步,我就要找出来究竟是谁在陷害我,当初那个杀了虫却栽赃到我身上的虫究竟姓甚名谁。” 话音刚落,车身一震,然后开始缓缓下降。指示灯牌亮起,显示“目标地已到达”。穆溪刚要起身,然而秦斯却比他更快一步。他大步走到操纵台,伸手按了几个按钮,原本正要降落的悬浮车又再次升起。 穆溪:“?” “不回家吗?要去哪儿?”他问。 “你知道,在古地球生活的人类,他们有各种各样丰富的节日……而在冬季会有一场花灯会,据说特别美丽。”秦斯答非所问道。 穆溪有些不敢置信,“可是你不是对这些东西毫无感觉吗?” 这话说的毫不夸张,毕竟秦斯在艺术鉴赏方面可谓是一窍不通,能把已故的书画大家从坟墓里气活过来的那种。曾经穆溪在晚餐时雕刻了一朵萝卜花摆盘,他的雕工已经很不错了,却愣是被秦斯以花瓣的弧度没有圆锥曲线的弧度优美这一理由进行了无情批判。 秦斯偏头,以及答非所问,道,“……今年帝都一所主打古地球风格的餐厅就设置了赏灯宴,持续一个月呢,你想不想去看看?” 穆溪不得不打断他,迟疑问,“你定了位置?” 秦斯:“……嗯。” “你想去?” “……” “想我去?” “嗯。” “想和我一起去?” “……嗯。” 那一瞬穆溪说不上来自己心底究竟是个什么感受,只觉得像是有一万多烟花在心底炸开,他的天空绚烂成了一片光的海洋,远比那什么花灯要更美丽。 他声音有点抖,得寸进尺地继续问,“为什么要跟我一起去?不是说不喜欢我么?” 他对之前秦斯的拒绝一直耿耿于怀,时不时就要拎出来鞭尸。 秦斯深知躲不过,且自持理亏,企图强硬转移话题。少年把目光投到舷窗外,干巴巴道,“你看外面的星子挺好看的。” 穆溪不依不饶,“所以是我不好看?” 他低下头,委屈了,“行吧,知道了。” 秦斯:“……”这也能杠? 他默了默,认真思考了一下自己的虫生究竟是从哪里开始一步错步步错的,思考未果后不由得叹了口气,伸手扳着面前雌虫弧度优美的下巴,偏头亲了上去。 舷窗外夜色沉寂,丝丝凉风撩虫。 他从不觉得有虫能和自己一路同行,是穆溪的出现让他看到了生命的另外一种可能。或许他也可以不用孤单,不必寂寞,他也或许有虫可以相互依赖…… 穆溪经常说自己生活在阴影之中,见不得光,可他不也是一样的吗? 就让他们一同在阴影中和和美美地走下去,不去羡慕旁虫的光明,也不会惧怕前方的为之的黑暗,难道不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平淡 第102页 那夜花灯绚烂,一直蔓延进梦里。 两只虫牵着手走在熙熙攘攘的虫群里。保险起见,穆溪还是戴上了他那半张面具,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那纹路间居然隐藏着Qin这个名字。 他微微仰头指给秦斯看。秦斯修长的手指顺着面具拂过,抚上他的下半张脸颊,眸色有点深,保持这个动作不知道再想什么,良久才松了手。 第二天他俩夜晚逛花灯节的照片被虫拍了下来po到了星网上,秦斯的只虫信息其实并未公布出去,因为之前发生过恶行报复相关事件,审判庭对于审判者隐私的保护其实还是很到位的,所以秦斯其实算不上是公众虫物。 但奈何连续上了几次热搜,跟又跟审判庭牢牢地绑定在一块儿,路上碰见认识的虫,难免会被这样对待。 这次跟穆溪一同出来的照片被po出来后,明显的雌雄情侣姿态更是惹得星网上一群雌虫酸得不行,只呼心碎。偏偏人家是个有实力有才能,不靠脸跟流量过活的审判官,私生活跟他们八竿子打不着,是以那些虫也只能对着那张侧影图默默流泪。 苍天啊,为什么虫与虫之间的差别如此之大呢? 当然,很多虫也都是持祝福态度的,照片里璀璨华美的灯火汇聚成背景中的海洋,跟秦斯执手相握的雌虫眉眼被面具遮挡,但露出的下颌线条十分漂亮,别有一种一般雌虫没有的英丽。 【对不起了各位秦太太但其实我是想说一句佳偶天成……】 【有没有那只美雌的信息?是审判官的雌君吗?】 【原本听说后还很淡定,当不了雌君也能做雌侍,但现在看到美雌的颜值……打扰了!】 【呜呜呜只有我一只虫觉得这也太浪漫了吧!花灯节的寓意不是一生一世一双虫吗?磕到了磕到了!】 …… 审判所里的众虫对于秦斯忽然之间变成了已婚状态并没有感到多么惊讶,只是几只暗地里垂涎着他的小雌虫伤透了心,接连几天工作都失误连连,但也很快就想开了。 开玩笑,就算没有那只雌虫,秦斯难道就会多看他们一眼吗?再说了,即便是给他们机会和秦斯相处,按照秦大审判官冷冰冰的性格,自己又真的能够hold住吗? 秦斯对外统一宣称的是自己偶然之间碰到了穆溪,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三见婚姻,因为合适就在一起了。当然,这是穆溪交给他的说辞,秦斯只是负责面无表情地说出口而已。 不过他有时候也在想,要是他们之间的相识果真这般简单就好了。那样穆溪就不至于付出那么多,他也不会如今每次想起来都心疼不已。 在公众和同事们跟前收割了一大批祝福后,两只虫的生活逐渐步入了正轨。实习审判官的薪水高的不可思议,秦斯既然从穆春来手中拿到了林同涉案的证据,穆春来如今又过的那样凄惨,他也没必要再住在那种破旧的出租屋里。 他在距离审判所不远的地方买了一栋带后院的空中别墅,占地广阔,隐秘性很好。有时候SPIDER里的虫也会来这里找穆溪,秦斯又见到了上次出任务的005跟006,一对性格很好的双胞胎。他也才知道原来蒋阳居然是传说中的001。 “他虽然看上去是个憨憨,但其实挺强的。”穆溪刚泡好一壶花茶,正小心地倒进杯子里。冬日里阳光比夏日寡淡,今天的却很灿烂。 “当时科研所从没制造成功过类似的实验体,他是第一个活下去的。毫不夸张地说,他生命的价值对于他自己,远远没有对于当时的整个科研所的意义大。” “也正是因为解决了实验体‘醒来’的难题,后续的科研虫体实验才会接二连三地展开。” “那他的能力是……?”秦斯忍不住问。明明一样都是从科研所里出来的虫,他感觉自己像个小白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可能这也跟当时他所处于的封闭环境有关。 “不死。”穆溪说,“普通的施加于是肉.体上的伤害,他能够以最快的速度进行细胞分裂骨骼重建,迅速地恢复。所以当初科研所为了销毁他可是耗费了很大的心思呢。” “……”是挺强的。秦斯想。这样的虫在战斗中相当于一台永动机,只要不是一招毙命,就有获胜的可能。 他对着一束阳光张开五指,又合拢。他忽然觉得他们的能力好像都比自己要实用的多。 前世的Qin被称为“最强实验体”,被誉为“战争机器”,但他从来没有感觉到自己的强大,如今重生后更是如此,落了一身的毛病,心为形役,还偏偏执拗得不像话。 像是猜透了秦斯内心在想什么,穆溪不轻不重地扣了扣茶盏,“你觉得你跟他们相比,弱在哪里?” 秦斯张口便道,“我移动的速度虽快,但绝对赶不上段泽的‘分子重组’。我的愈合能力也很惊虫,但应该也赶不上蒋阳的‘不死’,更别说我压根就没有四世的‘预知未来’和双胞胎的‘读取心理’相关能力了。” 他顿了顿,自嘲地笑了笑,“我现在的身体,也就脑子好用一些,还一停药就失忆断片。” “已经够了。”穆溪温柔道,“还记得当初在监狱初见时你我交手吗?我当时刚服过药,身体机能已经被调节至巅峰,跟当时从科研所里逃出来时的状态差不多——我是指战斗力方面,但你依旧很轻松地就控制住了我的行动。” 第103页 “你或许每一侧面都有不及他们的地方,但你得知道,相比于他们,你拥有无数个侧面。可以说是有了制造他们的经历,才有了你。你汲取了他们的优点,规避掉了缺陷,到头来还觉得不如他们……他们听到了一定惊掉下巴。” 秦斯眨眨眼,回忆里涌现出穆溪说的那一幕。狭小的飞船房间里,他指间的光刃抵到红发青年的脖颈上,从浴衣里露出的皮肤白皙如玉,锁骨深深地凹陷下去,盛了一半灯光一半阴影。 他心头忽地涌上一股莫名的悸动。 这边穆溪看他敛眉沉思,还以为他又会想起当时在科研所里压抑的经历,有心哄他,干脆站了起来,把他从沙发上拉起。 “这样啊,你跟我打一架。”穆溪说,“看看你的实力到底有没有衰退,顺便也让我检查一下我的实验成果——毕竟你这身体调理到如今,可是花费了我不少精力呢!”说完就抬脚去勾秦斯的脚踝。 秦斯皱眉,“别闹。” 穆溪不依不饶,“看我快看我!” 他的发色在阳关下一点点发生变化,瞳孔也旋转起碧色的风暴。秦斯心知他玩真的,无奈极了。 两虫相互格挡了几下,秦斯顺势从沙发上站起来,旋身避开他的一击攻击,在攻势老去后抽手的瞬间反拧住他的手腕,往身前一拉。 他的力道把握的恰到好处,不轻不重却不容拒绝。 穆溪心知自己铁定不是自家雄主的对手,跟他过招也不过是打闹,于是干脆利落地软了胳膊,提前结束。 但秦斯没有防备,猝不及防怀里的虫从战斗状态抽身,他有点愣神,脚下一绊,两只虫就滚倒在了地上。 秦斯担心自己会压到亚雌,于是敏捷地伸手一撑,然而却好巧不巧按到了铺在地毯上的柔顺的红发上。 穆溪头发被压着,不由得倒抽一口气。 秦斯一边忙不迭收回手,一边低头去看,穆溪则因着头发得以解放,于是挣扎着抬头。 柔软的唇瓣擦过,额头再次碰到了一起。但由于力道不大,竟然像是在亲密依偎。 一时间两只虫都静止住了。 斑驳光影在厚厚的毛绒地毯上跳跃,花茶清淡的香味儿充斥着整个房间,两只虫身影交叠,彼此温热的气息交缠,鼻尖相抵,对方的睫毛擦过眼皮,带来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心也柔软的一塌糊涂。 私密的房间,一对失而复得的情侣,亲密的肢体接触…… 暧昧的气氛无声地蔓延着,似乎连血液里也开始流淌起了情.欲。对方熟悉又甜美的气息笼罩在身侧,摩梭着却并不深入的唇舌,挑.逗着,刺激着每一根神经。 他们不但深爱着对方,也曾经拥有过彼此,他们在科研所擦肩而过无数个瞬间,才换得了这一世的心意相通。永不分离,永不相弃,这是那天他们写在花灯上的话。那花灯顺流而下,承诺却永远地刻在了心底。 穆溪的后颈有些发酸,他终于支撑不住持续仰头的动作。他的嘴唇慢慢离开少年的唇,然而后脑勺却在重新落在地毯上的前一秒,被一只手握住了。 白皙修长的五指没入蓬松柔软的发间,秦斯一只手托着眼前虫的后颈,另一只手托着他的膝弯,将不知所措的青年给整个抱了起来,亲了亲他的额头,朝浴室走去。 午后的阳光依旧明媚,沙发前却再没有虫影。卧室门紧闭,一直到晚上才重新打开。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章啦 感谢观阅OUO ☆、剖白 那天下午,是两只虫在都没有来发情期的第一次。 倾颓的欲海铺天盖地而来,没过两只虫的全身,连带着灵魂也浸染了暧昧的气息。 穆溪在朦胧间好像听到有虫在他耳边说着什么,来自遥远而苍茫的过去。 那应当是十分久远的记忆了。他如今回想起来还是会有些吃力。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有一个很厉害的雄父。但雄父不常回家,回家后也对他和雌父十分冷淡。 后来有一天晚上,他回到家。屋子里静悄悄的,夕阳的余晖照进门里,粉尘被染成暗沉沉的金色,大片大片的阴影泼洒在房间里,没有开灯。 “父亲?”他连喊了几声,没有虫应答。 没有虫在吗?他想。雌父去哪里了呢?往常这个时间他们该仪器用晚餐了。 他们这栋房子并不算宽敞,本质屏风上是他的雌父一针一线绣上的花纹。他绕过屏风,将只虫终端从手腕上解下来丢到沙发上,正准备往厨房里走,耳尖却忽然捕捉到不远处卧室里传来的异动。 有贼? 他的第一反应是迅速地从桌子下面的抽屉里摸出一把折叠光刃握在手里,然后才朝卧室里走去。 假如说他能够预知未来的话,那天傍晚他一定不会推开那扇门。 幼虫时期的经历对于成虫之后的影响是不可预估的,哪怕只是一件一件久远的往事,或者是仅仅看到了一个画面,也会埋藏在脑海当中,伴随着你的整个成长过程,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你的个性,你的选择,你的虫生。 但彼时的他尚且懵懂——他循着声音,一把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门。 房间里暗如巢穴,床上有两只虫在纠缠,床上的被褥湿淋淋地扭成一团,白花花的虫体直直地刺向视网膜。 第104页 他们在做.爱。 只那一瞥,穆溪就认出来了,上面那只虫是自己几年还见不了一面的雄父,而他身下的那只虫……不是他的雌父。 是不久前刚刚以借住为名义搬进来的,他的雌父的朋友。 穆溪的手在微微颤抖,他克制不住,只觉得心底有一团火烧的他痛苦不堪。他转身逃离了那片荒.淫的天地,误打误撞冲进了洗手间,结果却见到自己的雌父,坐在墙角的地面上,垂着头一声不吭地在给他的雄主洗衣服。 看到年幼的雌崽站在他面前,亚雌抬起头,用手背飞速地蹭干了眼角,然后笑着问他怎么了。 穆溪看着他强颜欢笑的模样,张大了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不明白,为什么他的雄父可以毫不顾忌他跟他的雌父,在属于他们的家跟其他的雌虫欢爱。为什么即使雄父长期失踪,从未对他尽到过任何作为雄主的职责,他的雌父还是不愿意舍弃雌君的身份离开他。 看着他懵懂却仇恨的眼神,他的雌父擦干净手,宽大的手掌落到了他的发顶,轻轻地揉了揉,眼神里尽是他读不懂的悲哀。 “快长大吧。”他说。 “长大之后,要找一个真正爱你的,会把你放在心尖上的雄主。” “即便他不爱你,你也要用最浓烈的爱意来回馈他,感动他。你要确信他属于你,这样你的虫生才会真正有意义。你也才会有真正的快乐。” “一定不能有背叛与欺骗,一定要忠诚与信任……” “千万不要像我这样……明白吗?” 那天他和他的雌父在狭小的卫生间里相拥了很久,一直到外面卧室里传来的声响停止,不久后大门“砰”地一声关上,年幼的穆溪知道那是雄父离开了。 那天的记忆最后停留在走出卫生间后,那个刚从床上下来的亚雌脸上趾高气昂的表情。然后没过多久那只雌虫就搬离了他们那里,据说是跟在了穆春来身边,成为了一名贴身雌侍。 再后来……在他成虫的那天晚上,他回到家后,看到的却是雌父安详死去的尸体——他将他照看长大,了无牵挂,于是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 被雄主厌弃的雌虫,能有什么好的归宿? 他和雌父相依为命那么多年,雌父和他说了很多话,教会了他很多事情,但唯独那次他记得最清楚。 在科研所辗转错落的光阴间,在流离失所的岁月里,他和那些话一并想起的总是那少年的身影。或许在冥冥之中他的雌父将自己毕生的不幸都转化成了对他的祝福,在那些话出口的刹那加诸于身,所以他才能够碰到秦斯。 …… 亲吻的间隙,他伸手紧紧地搂着秦斯的后背,胸膛密密地贴着胸膛,用力之大甚至有些挤压到了心脏。 他在朦胧间再次响起自己雌父在夕阳中的洗衣房里落寞的身影,和那叹息的话语,于是有些惶惶然地问秦斯。 “你爱我吗?” 秦斯说,“爱。” 穆溪不依不饶,一遍遍地重复着,“你真的爱我吗?” 他说的话实在是太像是一只年幼的雌崽,在不断地用言语加固着盔甲,来保证自己确信的事情不会消失。 秦斯沉声:“我爱你。” 他感觉自己的脖子要被身下的虫给勒得透不过气来,但还是没有伸手去挪开,反倒是徘徊在他赤.裸的后背上,沿着脊骨一遍又一遍地从上到下捋,活像是在顺毛。 这样来回问答了好几次,穆溪才算是满意了。他懒洋洋地松了手臂,浑身像是骨头被抽走了一般,在雄主制造的浪涛间起起伏伏,感觉心底一直空落落的地方竟然在不知不觉间被填满。 一个真正爱你的,会把你放在心尖上的雄主,大概就是这样子的吧。 * 没过几天,有关林同的审判悄无声息地进行了。 由于这次的案件不像苏锐那样涉及内容多,且在某种意义上是审判庭在自己打自己的脸——毕竟当初林同做出那些冤假错案的时候借助的可是审判庭审判官的名义,因此审判庭上层思虑再三,还是决定秘密进行这场审判。 秦斯跟穆溪谁也没提要去看。 秘密审判原本规定能够到场的虫数量就不多,穆溪贸然出现恐怕会被虫怀疑,秦斯更是不想再看到林同那张脸,于是干脆跑到苏格那里编了个理由,滚去档案室里翻看旧案了。 他查了好多资料,都是有关当初给自己带来主要罪责的那起案子——五年前科研所的实习虫遇害案。 遇害的是一只刚毕业的年轻亚雌,档案上的照片看上去既文静又秀气,臂弯里夹着几本厚重的图册,害羞地看着镜头,眼神明亮而有朝气。 秦斯的眸色暗了暗。他的手指轻轻触碰到光屏上的虫影,叹了口气。他记得这只虫,曾经对他告白过,但被他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当初只觉得面熟,待到后来不知第几百遍地看案件资料,已经从记忆里搜寻出了这虫的踪影。 后来这虫是被杀死后分尸,塞进了科研大楼顶楼的一间实验室的冰柜里,被大袋大袋的冷冻实验品给埋藏得结结实实。 那实验室位于顶楼,几乎被当作储物间用,很少有虫上去。这次是因为顶层要重装电路,有虫担心实验室里里面保管着的实验品会受损,于是主张去查看一下,把它们暂时地换到下层去。 第105页 然而谁承想,在挪动塑料袋的悉索声里,有虫听到了有什么东西跟结了冰霜的冰柜壁面碰撞的声响。搬开最后一块遮挡着的实验品,露出来的是一颗几乎被冰霜给囫囵包裹了的脑袋。 而在这起案子发生前不久,实验体Qin刚刚做完虫格心理测试,测试结果十分不理想。 但这还不算什么,即便是所有虫都怀疑他,一点证据也没有就送上审判庭也着实是说不过去。 于是第二天,在搜查他的房间时,在他常用的那把光刃上,提取到了一丝肉眼不可见的血迹。经过化验,正是那名亚雌的。 更加证实“实验体008跟这起案子相关性极高”这一点的,是那把光刃放大后的图像。 通过图像可以看到那光刃的边缘有着很多坑坑洼洼的凹痕,痕迹还很新,应当是不久前留下的。而要制造分尸则必定会在工具上留下印记,这便是最好的证明。 那么动机呢? 实验体杀虫没有动机,因为他压根就不算是正常虫族。这个观念已经在当时的虫心目中根深蒂固。暴力倾向,虐待狂,机械虫,无情无义,冷心冷肺,令虫憎恶……这些词都是形容他的。 秦斯被关进了监狱里,翻来覆去地审问,台词他都背的滚瓜烂熟,成天不是发呆就是思考。他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没有做过的事情该如何辩驳。 过了一个星期,林同也被送了进来,和他成了一个房间里狱友。 新来的青年斯文温和,鹰钩鼻子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虽然身上脸上都有掩盖不住的尴尬跟狼狈,衣衫破旧,风尘仆仆,但还是主动热情地和秦斯打招呼。 “你好!我叫林同,是因为非法出版印刷等候审判的,你呢?” “……”秦斯翻了个身,不搭理他,睡了过去。后来他才告诉他,他们怀疑自己是杀虫凶手。 林同往往一边惺惺作态地劝他,还一边明里暗里地套着秦斯的话。他们的每一句对话都被他细心地保留着,装点了那一袭压根就是粗制滥造的审判书。 现在想来,当时的林同还真是下了血本,怪不得在没有成功当上代理审判长时那般愤怒。 要是他,他也愤怒。秦斯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现在,林同已经不成问题了,关键是那个当初隐藏的如此之好,就连穆溪也没有找到的真正的凶手,到底是谁? 他会不会至今依旧潜伏在科研所里,甚至已经步步高升? ☆、伪装 帝都。 商区边缘。 宽敞明亮的车站,公共悬浮车稳稳地停靠在站台边,晚归的乘客从自动打开的门里涌出,像是一小股泉水融汇进了海洋,眨眼间就消失在了虫群当中。 车站往往是虫流最密集的场所之一,尤其是在帝都,来去匆匆的虫除了帝都本地上下班的虫们,更多的是那些从其他星球来到朵策星,特地来领略帝都风光的外地虫。 只见不远处一群虫挤挤攘攘地一道下了悬浮车,穿着颜色鲜艳的统一衬衫,戴一样的帽子,正围着站牌下一个看上去像是领头虫的亚雌吵吵闹闹地说着什么。 那导游也是个没经验的,年纪不大,被包围在中间承受众虫的指责,看上去几乎要哭出来。 “各位!这个真的是临时发生的变故,我们之前接到的通知是皇宫附近可以参观,但由于国宴提前,所以这几天整个帝都但凡是靠近皇宫,统帅府,议会大楼等机关要地的场所都是不可以去的。” “真的很抱歉,是我们之前没有调查,但新的行程表我已经发送到各位的光屏上了,大家可以看看,咱们还是有很多地方可以选择……” 他的声音时断时续,时而被淹没在充斥着俚语的抱怨声中。亚雌不由得摘下帽子,擦了擦额角的汗。 来自边缘地区的民众大多没见过世面,不懂得什么规矩,花了大价钱来朵策,图的就是在皇宫统帅府邸这些赫赫有名的场所拍拍照片,好回去炫耀。但这次事不凑巧,偏偏赶到了国宴上…… “那么,请问……” 忽然,一道悦耳的声音传进耳朵,像是清风一般驱散了那些虫的话。导游抬头看过去,是队伍里一只没什么存在感的雌虫。 这亚雌孤身一虫,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过话,因而格外不起眼。 此时一看,只见这虫身材羸弱,但偏偏穿着一身肩膀很宽的长款毛呢西装,下摆一直到了膝盖,头上还戴了顶复古样式的圆顶礼帽,把头发密密匝匝地全部理进去,压得严严实实。 因为本身没有那么高大的身量,因此他衣服搭配着他这只虫,就格外有种空架子的感觉。 沿着竖起的雪白衣领往上看,他礼帽下露出的小半张脸脸很白,似乎是涂了厚重的一层白.粉,并不是很好看,反而显出一种僵硬和灰败的死气,连五官都给模糊了,望上去简直像是一块没有高低起伏的白板。 他的脸给虫一种怪异的感觉,但眼神却很干净真诚似的,带了唯一的一点活泛气儿,直直地盯着导游,“您刚刚说的那些机关政要……” 他举起自己的只虫终端,将屏幕展示给对面的虫看,“包括这个吗?” 导游一愣,条件反射地道,“当然不……不算。” “审判庭嘛……这个,不在戒严范围之内。” 第106页 导游犹豫着,多看了眼前虫一眼,语气充满了不确定,问道,“你想去那里看看?” “是。”亚雌微微一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眼底闪过一丝精光。 “前些日子在星网上听说了有这么一个地方,实在是好奇的紧……” 他这话一说,周围几只虫也愣了愣,纷纷想起什么似的,终于不再揪着路线更改的话头了,而是七嘴八舌地说起了审判庭。 “审判庭?就是之前那个审判姓苏的地方?我可听说那门口气派的不得了,石头上刻着的都是神兽!” “真的假的?审判庭能随便去吗你也不想想!” “咱们也就在外面看看拍拍照,又不进去!怕什么!这要是回去了可就见不着了……” 几虫言罢,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射到那导游身上,一声不吭地瞅着他,等他决断。 那导游倒是没有想到审判庭这么个场所居然成了他们如今青睐的景点,不由哑然。 但仔细一想,审判庭建造历史悠久,建筑的风格独特,假如不是因为审判本身的特殊性而常年低调,其实参观价值相比于其他景点还真不小。 于是他爽快地答应了,低头在行程里添上了这么一条。 改完行程,他环视四周,整理队伍准备出发。 而他没有注意到,就在他身后,亚雌眼睛中所谓的真诚友善像是拔笋抽丝一般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全然的冷漠。 他垂头裹紧身上的外套,在队伍出发前去住宿之处时放慢脚步,不动声色地落到了最后面,最后在一个拐角处身影一晃,消失在了车站。 * 那身影出了车站,沿着街道走了段路,眼看周围的建筑越来越普通,再没有了中心商圈的繁华。最后他停到了一栋破旧的小楼前。 小楼是出租的单元公寓,墙皮剥落,夕阳的余晖投射在上面,映出岁月的剪影。不是别的,正是之前秦斯租住过的地方。 这破地方连个保安有没有,来虫直接踏进了楼梯间,徐徐而上。 他经过一个又一个的楼层,没有做任何的停留,一直来到了顶楼。 顶楼只有一间房,门缝里并没有透出光亮,像是沉寂已久未曾被翻阅的古老书籍一样。 假如说是穆溪,秦斯或者是其他任何一个知晓内情虫在这里,都知道里面有什么。 曾经的帝都科研所所长,038科研军工实验项目负责虫——穆春来。 这间房子对他来说完全可以称之为监狱,只不过因为他如今只是个疯子,又抛出了手中的有关林同的证据,暂时地引开了那两只虫的注意力,所以他身边的监视几乎被完全撤销了。 门锁应声而开,来虫长驱直入,伸手按开灯,在乍然亮起的光里看到了地上跪趴着的白发苍苍的亚雌。 那虫正撅着屁.股,趴在地板上,疯疯癫癫地举着一根点燃的蜡烛,眼看就要点燃沙发垫了。 怎么看怎么是个傻子。 然而在门被关上反锁了之后,原本地上趴着的虫却慢慢地站起了身,然后微微眯眼盯着来虫。 “怎么样?”他急切地问,“事情都处理干净了吗?” 他说话吐字清晰而准确,眉目间满是阴霾,神情焦灼,哪里还有一丝一毫不正常的迹象? ☆、算计 “放心。”那虫说,“我已经找好地方了,现在就能带您走。” 他右手插在口袋里,弯腰把手里拎着的箱子轻轻搁在脚边,“不过得您先离开,我还有些事儿要办。” 穆春来听了前半句话,一骨碌爬起来,从沙发下面拖出来自己早已收拾好的小包裹,但一听到那虫不跟自己一起离开,动作不由得一顿,警惕地转过头,“你要做什么?” 那虫抿了抿嘴唇,脸上终于显现出一点不一样的神情,不再那样木然了。他咬了咬牙,说,“我得回趟……那里。” 他没说是哪里,但穆春来马上就反应了过来,一脸惊愕,“你疯了”三个字就差写到脸上。 他压低声音,嘶哑道,“现在苏家已经倒台了,林同更是自身难保,被虫设计得团团转,你不跑的远远的,这个时候还往里面钻……是嫌自己活得长吗?你不想活,我还不想陪你死!” “……”那虫不说话,只是从眼底渐渐地浮现出一点不耐来。 “我的事儿你别管!”他“呸”了一口,目光阴鸷,短暂地望了眼窗外,又收回来。 “你好自为之。现在看起来他们貌似是不打算杀了你,但万一哪一天得知了当初的真相,发现你这些年一直是在假装疯子欺骗他们……” “就算是穆溪能放过你一次,这次还会饶了你吗?还有那个实验体……Qin……要不是我找虫去了趟MN93的监狱,还不知道他还活着,不但活着,他还到帝都来了。现如今他就是穆溪的命,就算他不说,穆溪也早在考虑弄死你了,你还不清楚吗?” “你这个名义上的雄父,在他心目中,连那个实验体一根手指头也比不过。五年前如此,现在更是如此。” 最后一句话伴随着一声嗤笑出口,穆春来仿佛一下子苍老了二十岁,双手攥握成拳,青灰的面皮微微肿胀,有一点事实被戳穿的恼羞成怒。 “你闭嘴!”他冲那虫嘶哑吼道,然后烦躁地踱来踱去,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猛地回头,看着那虫道,“你不逃走,又不害怕被抓……你是有其他的后台?你打算怎么解决这件事,起码跟我说句准话!我可不想一辈子在外面东躲西藏!” 第107页 “不想东躲西藏就继续呆在这里,我一点也不介意,反正装疯卖傻是您的强项,这样一直到老死也没有问题。”那虫讥讽道。 穆春来被戳到了痛处,不说话了。他想逃离穆溪的掌控已经快要想疯了。 片刻的安静后,亚雌再次开口。 “终结一个麻烦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消灭它。”他幽幽道,“那个实验体如今能这么张狂,不就是仗着现在的帝都没有虫认识他,所有他才能被几个老眼昏花的傻逼虫当宝贝似的推到了审判席。等失去了审判庭的庇护,他什么也不是。只要在他的案子里动点手脚,他迟早会被审判庭给踢出去。” “至于穆溪,他更不足为惧。” “他已经被幸福的假象冲昏了头脑,忘记了自己那上不得台面的身份地位,还真的以为自己能跟那实验体长长久久。甚至用不着我引诱,他自己就会像个愚蠢的飞蛾一样慢慢从安全的黑暗中走出来,而一旦他在光明中现身,就会立刻被灼烧成灰烬。” “在这个过程中,我只需要在一旁观望,那些所谓的审判官,那些自认为站在正义一方的虫,自会替我动手。” “……”穆春来像是一下子不认识眼前的虫了一般,后退了两步。他的嘴唇失去了颜色,蠕动了几下,瞬间失了言语。 “怎么?心疼?”那虫斜眼看到他的小动作,特别惊奇道,“没想到你居然会对他有感情?” 穆春来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脸,层层叠叠的皱纹抖了抖,“我没他这个逆子。” 反正本来也就没承认过,没有投注于什么情感…… “你最好是。”那虫懒懒道,转身率先往外走去。“走吧。再不走,就出不去了。” “戴尔。”背后,穆春来忽然喊了他一声,声音有点抖。 戴尔不耐地站在玄关处回头,“又怎么了?” 只见穆春来的脸色发白,面孔微微扭曲。他拎着手里需要带走的包裹,微微弯下了腰,身体深处时不时传来的痛觉真实又模糊。已经算得上是老年虫身上的老毛病了。 戴尔只好返回去,一手替他拿过东西,一手扶着他的肩膀,半搀着他往外走。 期间他脸上的白.粉被蹭掉了一块,在他扯过脖子上的丝巾遮挡住之前,露出了下面古铜色的皮肤,看得出来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年长,最起码皮肤状态还是年轻的,充其量也不过中年。 穆春来被他扶着,走一步喘三步,还忙里偷闲地伸手帮他掖了掖丝巾,好将那块皮肤给遮挡的更完全。 两只虫的身影相互搀扶着离开了住宅区,穆春来被戴尔改装了容貌,带着伪造的身份信息被送上了飞船。它将带着他前往一个遥远的星球。 戴尔转身,压低帽檐,根据只虫终端上的信息,朝旅行团预定好的旅店走去。 他的身影在旅店大厅的柜台前稍作停留,似乎是在确认信息,而后便沿着楼梯往上走,一直消失在了拐角处。 晚风静寂,街道安详。 透过旅店的透明旋转玻璃门看到那身影消失后,一只其貌不扬的虫从暗处走了出来。他穿着件浅棕色衬衫和卡其色背带长裤,个子不高,但身形很清瘦。 他先是低头操作终端,将拍到的东西传了过去,然后闭上眼睛,背靠墙壁,将右手搁在胸口心脏的位置。 他的手指生的很漂亮,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他用食指跟中指按在心口处微微施压,片刻后,微微蹙起的眉头才逐渐松开,眼睛也睁开了,那是一双清澈的浅蓝色眸子。 * “艾罗哥哥说送走了穆春来后,那个虫就自己回了宾馆,目前还没有见到他有同伙。” 006号实验体,双胞胎中较小的那位,小雄虫艾宾也睁开了浅蓝色的眼睛,对面前的虫认真道。 他也穿着同样的衬衫和背带裤,跟艾罗一模一样的面容上多了一份稚气。 穆溪拇指和食指摩梭着下巴,思忖着,还没说话,身后一道清凌凌的声音插了进来,不紧不慢道,“继续跟着他。他应该没有同伙,如果碰到有其他的虫,是领导的可能性也更大一些。” 几虫同时回头,清瘦的少年关上门,走过来极其自然地俯身吻了吻穆溪的额头,然后坐到了他身边。 “秦……秦斯。”沙发后面探出来一个小脑袋,社恐晚期的卷毛头小朋友,实验体004号,名义上的“前辈”四世怯怯地跟秦斯打了个招呼。 秦斯扬起唇角,丢给他一袋糖果,被四世准确地抓住,开心地再次缩回了沙发背面。 艾宾:“我和哥哥会一直关注着他的,一旦他有什么可疑的动作,马上报告给老大。” “辛苦了。” “哪有。”艾宾鼓了鼓腮帮,双手撑在两条腿间,认真道,“我们是一家虫,想要伤害秦斯哥哥的虫据对不可饶恕!” “对……对!”沙发后面四世小小声地接道。 “再说,我们当初的死也跟这件事脱不了干系。”段泽头也没抬地捯饬着手里的信号传输器,语气一如既往的平和温柔。 “和你站在一起,是五年前就已经决定的。有些事情,甚至是在我们诞生之初,就已经注定了的。” “用不着担心什么!”蒋阳大大咧咧道,似乎压根不把那虫的阴谋诡计放在眼里,“到时候还等着你给咱们一块儿平冤昭雪,结束这种见不得光的日子呢!” 第108页 秦斯听了只觉得心底塌陷出了最柔软的那块。他以前从不知道虫与虫只见无条件的信任和扶持是出自于何种缘由,是何种滋味,现在却接连收获了爱情和亲情,长期以来的孤单寒冷被来自于他们的支持的暖流所取代,他一瞬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 我会的。他在心里默念,所有的冤屈不会再被掩盖,他将义无反顾地踏上这条共同守护的道路,替五年前以莫须有的罪名被销毁的所有实验体伸冤。 “再说了,就算出现了什么差池,这不是还有穆教授嘛!” 蒋阳话音一转,贼笑着用胳膊肘戳了戳他们在一旁静默不语的老大,“到时候只要老大不被抓到,一个阴阳颠倒借尸还魂,咱们不就又能再来一会儿了嘛!怕什么!” “你以为复活是菜市场买菜那么简单啊!拜托有点脑子好不好!” “就是!你还想再体会一遍重生醒来的痛苦啊!” “呸呸呸!说什么丧气话!谁能杀得了咱们几个?” 几只虫闻言还没等穆溪开口,就立刻出言驳斥。 蒋阳灰溜溜地捂着被吵得头疼的脑袋,不满地小声嘀咕,“你们就不能对我这个名义上的001号尊重点儿?” “不能!” 这次回答的倒是异口同声。 他们吵吵闹闹,俨然是想放松一些,不让刚才那种略显紧张的气氛继续蔓延下去。 房间里铺着厚厚的地毯,地毯上摆放着几只散落的坐垫,秦斯坐一个,穆溪坐一个,挨得很近。 趁他们打闹,穆溪悄悄握住了秦斯的手。 秦斯噙着一抹笑意回头,穆溪低声说,“放他走,你会不开心吗?” 这个“他”指的是谁,两只虫心知肚明。 秦斯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他敛眉想了想,说,“当务之急是查清楚那个来找他的虫究竟是什么什么,关于穆……他现在活着比死去的利用价值更大。” 穆溪凝视着他漆黑的眉眼,缓慢而慎重地点了点头。只听秦斯紧接着说道,“我们这边林同刚刚落马,当初的旧案还没提起复审,那边就有了动静,可见这虫还是不一般,说不定跟上面的一些虫还有联系,这也是我猜测他这几天去见的虫一定是他领导的原因。” “他是冲着我来的,我怀疑他甚至就是当初那个栽赃我的虫。” “那你认识他吗?”穆溪闻言无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杯子,问。 秦斯的目光再次垂到光屏上的虫身上,盯着看了半晌,摇摇头,“他的伪装术很到位,单凭那些图像我是认不出来的。” 他思索了片刻后,唇边溢出微许神秘的笑意。 “我们还得……引蛇出洞。” 作者有话要说: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感谢观阅。 鞠躬! ☆、遇挫 最近星网上的传言渐起,据说之前那位仕途平顺的审判官不知道是得罪了哪路权贵,最近一下子没了消息,接连几场重大的审判直播中都没了看到他的身影。 根据神秘的“知情虫士”在匿名论坛上透露,这个叫做秦斯的年轻审判员空有“实习审判官”的名头,其实审判能力一般,压根就成不了气候,也就是雄虫的身份跟那一张脸还有些利用价值,等过阵子公众失去了兴趣,之前的案件热度消失,他就会被审判庭“雪藏”,慢慢地转为幕后工作,到了适当的年龄合理“退休”。 这个说法一出,立刻就有虫反驳,举出了多多少少几十个例子,从秦斯在法学院当校草时候的“辉煌事迹”到后来苏锐案的审判录像,据理力争地全方位展示秦斯的能力。 两方争执不休,但秦斯在审判庭越来越不受重视这件事,却在争吵中渐渐地得到了默认。 如果不是审判庭对秦斯的态度发生了转变,那么为什么之后一连几次的审判压根就没让他出面? * “他们都以为你失宠了,正在逐渐地远离审判庭核心。不得不说,你操纵舆论的方式真的绝了,是在哪里学的呀?” “天生的。”一道清冷的声音淡淡道,“虫的天性都是需要发掘的。” “我也是之后才发现我还有这个能力。” “……”厉害了。 帝都某家私房菜馆。一间不起眼的包厢里,安静的氛围弥漫着,两只虫一站一坐。 站着的那位看上去像是会所里的主管,穿着白色的围裙,立在一旁一声不吭。坐着的却是只眉眼冷淡的俊美雄虫。他一手调整着通讯器听筒,俨然是在跟那头的虫说话。 主管刚刚看了他的证件,此虫姓秦,是从审判所来的虫,据说要来调查什么东西,然而进来后却只顾着听通讯看监控,什么相关信息也不向他透露,惹得他心里也直犯嘀咕。要不是看这虫长得姿容绝世,不像是什么罪恶之徒,他说不定早就报警了。 而此时坐在包间沙发上的秦斯却对一旁主管的各种思绪一无所知。 他面前是一个巨大的屏幕。屏幕上赫然是会所另外一个包间里的场景,监视器以一个俯视的姿态进行偷拍,包间里所有地方都能看到。秦斯的目光牢牢地锁定在里面的两只虫身上,一眨不眨。 “不过秦斯哥哥,你这样真的能做到你说的‘引蛇出洞’吗?”四世疑惑的声音再次从听筒里传出,稍稍扰乱了秦斯的思路,但他却没有丝毫不耐。 第109页 “可以的。”少年清朗的声音道,“他希望看到的就是我被‘抛弃’,一无所依,那么就成全他,让所谓的‘现实’按照他的期待来演绎。” 他唇角挂着浅淡的笑意,一面紧盯着画面上虫的一举一动,一面不紧不慢地耐心给对面的虫讲解。“图穷才能匕现,咱们得装作没有发现他的阴谋,才能弄清楚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我明白了!” “嗯。”他挂了通讯,目光落回面前的屏幕,原本带着一抹弧度的唇角放了下来,淡色的唇紧紧抿着。 蛇引了出来,但接下来的事情……可没有说的那么简单。 他们跟踪了那只叫戴尔的嫌疑虫足足一个星期,才等到了这个机会。从画面上两只虫交谈的情态来看,那个黑衣背影应该就是戴尔所依仗的帝都上线。这虫在起身时微微露出一点侧脸轮廓,居然还有几分眼熟。 秦斯日常但凡是看到什么信息,几乎都会过目不忘,因而他敛眉思索了片刻,立即就认出来了此虫的身份。不是别虫,正是不久前星网新闻联播中出现过的,一个在议会当中把握重要权柄的大虫物。 难怪这个戴尔如此自信,丝毫不担心秦斯翻案,甚至还能对审判庭施压,进而影响秦斯的地位,原来如此! 不过也幸亏他这般“有底气”,才会稍微放松警惕,让他们发现了他的踪迹。 屏幕上两只虫起初是对坐,说了会儿话,那大腹便便的议会大臣便站了起来,背对着镜头,背着手说些什么,紧接着戴尔也站在他旁边,恭敬地听着。 秦斯转头问站在身后背手而立的虫,“房间里的监听设备能打开吗?” 那虫一脸为难,“我们会所就是靠保护隐私发家立业的。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带您来这里看监控已经是在最大限度地配合审判庭的调查了。至于监听录音……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们无法提供。” “再说,本会所的每间房间里都有可以由客虫自行决定是否开启的防监听设备,刚刚那两位客虫已经把监听设备个关闭了,要不是这个摄像头是特意留在隐蔽处的,保不齐也会被覆盖掉。” 意思很明确也很坚决了,录音是拿不到的。 秦斯的目光落回屏幕,画面中的虫还是维持着刚才的站姿,这次换成戴尔说话了。但有什么用?完全像是在看默剧一般,什么也听不见。 他不由得有些焦躁。 要是能搞到录音,录音里又刚好提到当年那起实习生分尸案的凶手身份,那么一切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凭借这些日子里秦斯再审判庭积累下来的虫脉,明天一大早就能提起诉讼,以另一只虫的身份替当初的“Qin”申冤。 但是没有。 因为戴尔多疑的个性,他们始终无法靠近他并在他身上安置窃听器,唯一一次逮到他跟议会上层做交易,还没有录音。 怎么办? 还有什么办法可以用? 要不让穆溪直接去把那虫给绑走严刑审讯,说不定能套出他口里的话……不行不行,万一他咬死不认,反而倒打一耙,把穆溪的身份给抖搂出来,那就得不偿失了。 除非万不得已,他们据对不能随便动用SPIDER的非法势力,因为穆溪的涉黑身份始终是他俩的一块心病。自从那天去过基地后,秦斯依旧时常会做梦梦到自己作为审判官审判穆溪的场景,简直每次都吓得他心率飙升,醒来后翻来覆去都再也睡不着,只能把怀里的虫抱的更紧一些,生怕再次醒来他就已经被自己给害死了。 可以说,在如今的秦斯心里,什么都没有穆溪的虫身安全重要。 那要不试着从那个大臣下手?摸清楚他跟当初的案子到底有什么牵连?可问题是他跟那虫八竿子打不着,除非等到这位大臣先生被随便什么罪行检举揭发进了审判庭,要不然他那有什么理由去接近这种高官权贵? 秦斯大脑飞速转动,一直等到那伙虫离开,也没想出什么好的办法。 在会所门口附近徘徊的艾罗继续跟踪他们去了。他跟艾宾之间的心灵感应简直不要太好用,同步跟踪,甚至于双方的视野也能彼此共享,果真是一大杀器。 无奈,秦斯只好趁主管不备,偷偷地将那节录像拷贝进自己的只虫终端,准备带回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破解之法。 临走出餐厅前,恍惚间他仿佛感觉有道视线牢牢地粘在他的后背上。 他下意识地以为是戴尔还没离开,发现了自己,不由得一惊,然而回头看过去,视线却落在了大厅里某间卡座。 这家餐厅大厅里设置了不少造型别致的卡座,秦斯一眼扫过去,不到半秒就锁定了目标。 是几个衣着鲜艳的年轻雌虫,见他看过来,纷纷捂着嘴低下了头,甚至有只虫刚刚收起来摄像头。 那眼角眉梢满溢着的兴奋和激动,简直不要太明显。 “……” 见不是对头,秦斯松了口气。但那口气没完全松下来,就又不上不下的哽着了。 等等,他刚才在查看包间监控的时候同时也在关注着餐厅大厅的监控,怎么不记得有这么一桌虫? 他再次回头,果不其然,那几只亚雌又是一阵欲盖弥彰的闪躲。 这熟悉且似曾相识的场景……秦斯只觉得一阵头疼。 是了,他们跟踪监视着戴尔,查找当年的凶手,而他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成了某些群体追逐的对象。 第110页 虫星的娱乐事业在近些年已经发展到了顶峰,这种虫假如说放在娱乐圈里面,则叫粉丝群体,个别极端的则叫私生虫。 帝国也有很多活跃在星网上的所谓的雄虫网红,每天靠着真真假假的脸和身材过着被有钱雌虫包养的日子,晒晒太阳养养花…… 秦斯一向是将自己跟他们当做两个物种的生物,虽然之前有种种迹象表明他也存在粉丝这种群体,但根本的问题在于……作为一个妥妥的新兴审判官,他最大的愿望是没有虫认识他好吧? * 外出一趟,不但计划实施的颇为不顺利,没有得到什么特别有价值的信息,还有了另外的糟心事儿,是以晚上穆溪见到秦斯时,只觉得自家雄主的表情如万里冰封,简直是几年都没有见过的严肃冷峻。 他盯着少年看了半晌,小心翼翼地开口,“你是不是……牙疼?” 秦斯:“……” 他伸长两条腿,把亚雌给“勾”了过来,张开手臂将他搂在怀里。他已经长的比穆教授要高大了,下巴可以毫无阻碍地抵在穆溪的发顶,感觉像是抱着一个毛茸茸的大号虫型抱枕。 穆溪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混合着从实验室里带出来的消毒水味儿,格外上头。 秦斯把脸埋在穆溪发间,轻轻嗅了嗅,然后闷声把今天下午遭遇挫折的事情告诉了他。 “那视频你还带着吗?” “有。”秦斯叹了口气,懒洋洋地摸出芯片,顺手解下终端一并递给他。 穆溪盘腿坐在厚厚的地毯上,秦斯坐在沙发上,俯身搂着他。这个姿势穆溪正好可以用两条手臂环过他的肩背,下巴搁在他的肩窝里看那段录像。 秦斯闭着眼睛,听见录像播放的轻微动静,没睁眼,道,“实在不行就算了,以后机会多着呢,也不差这一次……” “嗯。我知道。”话是这么说的,但穆溪还是眉心微紧,全神贯注地盯着录像,简直恨不得一桢桢的拆开来研究。 察觉到自家雌君的注意力被一截录像给吸引走了,秦斯有些不满地偏了偏头,喉结刚好擦过怀里虫的耳廓。 秦斯顿了顿,忽然觉得,刚才那种感觉……有种说不上来的美妙。 于是他保持着手臂不动,把头偏了回来。 嗯…… 再偏过去……再偏回来…… 一下,两下,三四下…… 柔软的耳廓擦过敏感部位的感觉,像是在心头落下了一个浅浅的吻。 而那原本白皙如玉的耳廓,也不知为何,一点点泛红。 在第N次故作不经意地擦过来擦过去后,终于有虫忍无可忍了。 “……你够了。” 穆溪将脑袋往前一低,极力避开雄主的调戏,忍住声音里的颤抖,把录像光屏设置成了三维立体,展示给秦斯。 “其实有种办法,我们可以不用听到录音也能分辨出他们在讲些什么……” 秦斯:“哦。”冷漠并且低头继续蹭。 穆溪:??? 不是,就这? 他一个没留神,就又被秦斯拉入怀里。 少年低头准确捕捉到亚雌的额头,用嘴唇碰了碰,这才抬起头,一双澄澈漂亮的黑眸里全是无辜,“呐……什么办法?” 穆溪清了清嗓子,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儿,拿出讲课时的气势,字正腔圆道:“或许你也听过这种途径,是古地球时期的一种手段……” 秦斯:“?” “叫做读唇。” 秦斯:“……” 呆住jpg.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OUO 闲来无事去测了下笔名,发现分数好低,最近一直在考虑要不要换一个(思考jpg.) 换一层皮重新做人hhhhh(bushi) 感谢小天使【人在西部嫖到失联】5瓶营养液!!!今日份动力!那就明天加更叭!快乐! ☆、丧葬[一更] 读唇? 虫族的语言体系跟古地球时代截然不同,这种来自于古地球的办法能够奏效吗? 秦斯疑虑重重,但没想到过了两天,穆溪居然果真拿着一份处理好了的录像回来了。具体是怎么得来的他没说,只说是一个脾气古怪的虫帮他搞到的。 秦斯知道他年轻时在边境随军做研究时结识了不少厉害虫物,因而也没多问。 虽然这份录像带里可用的信息量很少,但也正是这份录像带中的寥寥几语,给秦斯的调查带来了转机。 * 清晨。 整个帝都笼罩在烟雨迷蒙中,晶莹的雨滴点缀在每只虫的发丝上,像是结了一串串透明微小的果实。 悬浮车停下的地方车流稀疏,已经十分地靠近市郊了,加上天气原因,四周显得荒芜而静寂,连带着面前的锈红色的高大建筑也跟蒙上一层鬼影一般。 他们来到的地方,是一家殡仪馆。 在虫星帝国,虫们对虫的肉身没有什么情感寄托,但却格外注重所谓“灵魂的归宿”,是以殡仪馆也往往以缅怀魂灵为主题。 大厅里十分空旷,色调显得十分沉重。秦斯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不由得多看几眼。 出于前杀手的直觉,在这种空旷的场所,他总是不自觉地去观察可选择的进出通道。而这一观察,目光就往头顶的穹顶处看了过去,随即怔住了。 第111页 巨大的漆黑一片的穹顶上,居然挂满了长长短短大大小小的圆瓶! 每一颗瓶子都只有成年虫的拳头大小,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闪烁着各色的光,有的稍亮,有的稍黯。因为那穹顶高且漆黑,而那悬挂着的丝线是纤细且透明的,因而就这么一眼看过去,总是将它们给忽略掉,从而以为这样多的瓶子都是不受任何重力作用而悬浮在头顶上的,一朵朵,一片片,闪闪烁烁,组成了一片璨然星海。 站在他旁边的穆溪也抬眼看过去,不过相比秦斯,他的反应则要平淡得多。 “这是传说中能够收集灵魂的储魂瓶。”他解释道,“每只虫死后的身体都会被粉碎掉,散进宇宙,回归本源,但只要在死后的一刻钟内使用装有特殊介质的这种装置,就在可以亡者的灵魂彻底脱离这个世界前将它收回到储魂瓶里。” “有些虫相信未来总有一天虫们可以凭借高潮的技术随意制造□□,编写基因代码,那么到那种时候这些‘灵魂’便可以重新回到这个世上。” “……”秦斯:“你呢?你相信这些吗?” “唔……这可难说。”穆溪冲他眨眨眼,道,“毕竟科技的力量是无限的,你如今能站在这里,其实从某种层面上来讲,已经称得上是‘幻梦成真’了。” 说的倒也是……秦斯心头一动,忽然间对于这种寄托了哀思和期待的小玩意儿有了些兴趣。正常虫的世界,总有些虚幻的温暖在支撑着某些虫负重前行。或许不真实,但也足够美好。 然而他刚要再说什么,就听穆溪又开口,刚才那种神秘的语气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过这种简易的装置质量堪忧,对于特殊电磁波——即灵魂编码的保存程度毕竟还是有限的,撑死也就三两年,而且这样的环境下再强悍的‘灵魂’也都失去活性了,保不保存也就无所谓了,不过是空留个念想罢了……” 他淡淡地扫过那满室的储魂瓶,挑眉轻笑,“哦对了,还能给殡仪馆增添一份收入。这个应该才是最重要的。” 秦斯:“……” 旁边有来探视的虫听到穆溪漫不经心的话,和殡仪馆的服务虫员一起对他的背影怒目而视,秦斯只觉得后背都被他们盯僵了。 他想了想,低头小声问穆溪,“那岂不是真正能做到身体替换与重生技术的……整个帝国只有你一虫?” 穆溪毫不谦虚道,“应该吧。” 他歪了歪头,踮起脚吻了吻雄主的唇,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里全是笑意,用同样的音量小声道,“谁叫我爱你呢。” “你死的时候我也想过要不算了,跟你一起死了还能做个伴,但我不甘心呀。你都不记得我,就算到了地下,你也不见得愿意要我。” 缠绵的话语在静寂的空间里格外撩虫。秦斯深呼吸了一下,轻轻扯开穆溪,“别乱动……别忘了咱们是来干什么的。我看你刚才说话已经要把工作虫员给气炸了,一会儿还怎么查?” “是哦。”穆溪点点头表示赞同,随即眼睛一亮,道,“那就不查啦!” “这种地方不吉利,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叫蒋阳跟段泽他们过来查吧!” “……不、行。” 他们说这几句话的功夫,从他们进门起就一直时不时看他们两眼的大厅负责虫终于按捺不住了,朝他们走了过来。 “您好,请问你们是来探望故虫还是办理丧葬手续?”留着山羊胡须,穿着一身黑礼服的亚雌腰背挺得板正,站在两虫面前,小眼睛里满是警惕。 “嗯……探望故虫。”秦斯琢磨了一下,如是道。 旁边的穆溪拿眼瞟他,手指缓缓勾上他的,然后捏了捏。 这其中的安抚意味,只有他俩明白。 话说,要是里面的那虫还活着,是无论如何也担当不起“故虫”这一身份的。 翻译出的那份录像,刨去因为画面模糊而无法辨别出的语言和无用的信息外,能得出的涉及“科研所”、“实验体008号”、“穆春来”、“林同”等关键词的信息其实也没有多少,提炼出来不过寥寥几语,但却是秦斯他们调查困境中的一条难得的出路。 因为他们从戴尔的话中得知,五年前那个杀死实习虫并且将他分尸后藏在了实验室里的凶手,很可能已经死了。 “……当初‘棋子’完美地制造了契机,给Qin安插了罪名后已经永远地闭上了嘴,您还担心什么呢?” “……真相将会永远沉浸再永无止境的黑暗中,伴随着死亡……” 秦斯跟穆溪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排查了整个帝都五年前进行安葬的虫员名单,并削减掉年龄不符的,跟科研所毫无交集的,性别为雄的等等等等,最后只剩下了不到五名。 而这五只虫中,只有一只曾经在科研所长期工作过,主要负责清扫储物室,是个保洁工虫。翻看他的档案,就会发现他是在案件发生半年前才进入科研所的,并在案发之后迅速辞职,消失得无影无踪。 现在看来,他应该就是那枚“棋子”,被安插进科研所进行谋杀,栽赃嫁祸的任务完成后又被“清理”掉了。 其实这样明显的疑点,假如当初不是林同审判,而是换成其他任何一个没有被蒙蔽的审判官,都理应不会忽视。 秦斯讽刺地勾了勾唇角,依稀又想起了当初自己被千夫所指的场面,只觉得可笑。 第112页 那些虫可笑,觉得被冤枉的自己更加可笑——什么“被冤枉”,这分明是有预谋的陷害! 结合“读唇”读出的信息,再加上一连串的推测,假如他猜的没错的话,那一场谋杀原本的目的远比他们之前预想过的更加卑劣。 一股势力派虫潜伏在科研所,专门等到Qin被判定为“无情感”的失败品后杀死其他虫,然后栽赃陷害,并借助审判庭之手将他打入地狱。 无所作为却一心想要销毁他的穆春来、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的戴尔、毫无交集的议会大臣、贪污受贿罔顾法律的林同……一环扣一环,原来一开始的枪口就已经将他牢牢锁定,为了给所有虫一个销毁他的理由,甚至不惜杀害一只无辜的虫来罗织他的罪名。 果真是煞费苦心! 昨晚他想明白这一点时,一双眼睛里满是红血丝,抬眼时把穆溪给吓了一跳。 “明天我要去那个‘棋子’所在的殡仪所。”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沉沉地响起,似乎又有些飘渺,落不到实处。 “他们觉得‘棋子’死了,我就找不到真相了……呵,那就让他们等着我把真相,甩到他们脸上。”他一字一顿地说。 …… “请出示您的身份信息和探视虫的信息。”服务虫又重复了一边,狐疑的目光从上到下地将两只虫扫视了一遍又一遍。 秦斯稍一愣神,穆溪已经将提前伪装好的身份信息递了过去。 工作虫扫描了两虫的虹膜,又核对了身份信息,才领着他们穿过大厅,沿着走廊往殡仪馆深处走。 “你们要探视的虫在里面的房间里,请随我来。”他说完,率先朝里走去。 不知道是他们的工作有特定的形体要求还是只虫习惯,山羊胡工作虫连走路时腰背都挺直得像是一块铁铸的板,两条腿像是平地移动的钢棍,整只虫呈现出一种活像在福尔马林里面泡久了一般的僵硬。 走廊黑漆漆的,像是什么洞穴。头顶依旧悬挂着高高低低的储魂瓶,竟是这里唯一的光源。 穆溪的手掌干燥有力,秦斯牵着他的手,跟着工作虫往昏暗的深处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 ☆、操纵[二更] 长长的绳子被放了下来,末端吊着一枚不起眼的圆溜溜的透明玻璃瓶。这个瓶子着实算不得明亮,相比其他的甚至有些浑浊不堪,像是蒙了一层脏东西般暗淡无光。 秦斯双手插在口袋里,站在一边不冷不热地看着,没有丝毫伸手去触碰的意思。 穆溪反倒是很感兴趣一般,伸手接住了那枚“储魂瓶”,用掌心托着,凑近了端详。只见那瓶身上被熔铸了一串编号,“BTA0019324”,代表着这是BTA这一组别中的第一万九千三百二十四名死者。 穆溪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随意地将手里的瓶子上下掂了掂,把一旁接替山羊胡主管引导他们的小服务生给吓得脸都白了。 “别、别、请别那样……小心点别摔了!”他怯怯地出声劝阻。 “摔了会怎样?”同样是亚雌,穆溪比他高了一头左右,一张俊脸上满是漫不经心,眯起的桃花眼里全是促狭,气场几乎压得他说不出话来。 他仗着身高腿长,俯视着小服务生,上下打量了他一遍,半真半假地笑问,“要是我故意的,你们会怎么办呢?” 他声音很好听,又张扬又狂妄。 “……”服务生惊愕地张大了嘴,一时也不清楚眼前这只气场诡异的虫究竟是来砸场子的还是来挑衅的。 他平素里这种奇葩客虫也不是没有过,他只好忍气吞声,道,“我们没有办法直接追究您的责任,但我们会尽全力协助葬虫家属替他们的亲虫讨回公道。” 简言之,别不把储魂瓶不当虫看。 虽然他们却是早就不是虫了吧。 但身为一个殡仪馆的服务虫员,他也没有其他什么威胁手段了。他已经差不多看出来了,这个储魂瓶里面装着的压根就不可能是眼前这亚雌的亲朋好友,故交知己什么的,要说是仇人还差不多!哪有看见亲虫的储魂瓶露出那副嫌弃且不屑的表情的? “那我可真是太期待了。”穆溪皮笑肉不笑地捏了捏手里的瓶子。这话不作伪,本来他们下一步就是围绕着这只虫搜集当年他身为凶手的证据,要是能联系上家虫那可真算是帮了大忙了。 不过也只能想想,早在来之前他们就调查过了,这只虫孤寡一生,早就跟所有亲属都断绝了关系,联系他们费事且无用。 服务生眼看着这虫油盐不进,且变本加厉地来回颠倒着手里那只可怜的储魂瓶,几次都差点把瓶子摔到地上,快急哭了。他的视线几乎是求助一般地挪到一旁的少年身上,然而一看之下就愣住了,目光黏在眼前的雄虫身上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少年穿一件立领黑色丝绸衬衫,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侧脸像是被细细雕刻出来的一样深邃俊美,睫毛很长,阴影覆盖了整个下眼睑。虽然未发一言,但他单单是站在那里,就令虫难以忽视他的存在。 这种与生俱来的矜贵与冷漠不止来自臻于完美的容貌上,更多的则来自于灵魂深处,叫虫不由得生出想要臣服,想要将一切都捧到他跟前只为博他一瞥的欲望。 在殡仪馆,这个世间存储了最多灵魂的地方,只有拥有强大魂魄的虫才会愈发地凸显出来自己的独特光芒。 第113页 年轻的服务虫张大的嘴迟迟合拢不上,一直到那少年从思考中抽身,淡淡地看了一眼身旁上下抛着瓶子玩的亚雌,说了句“别闹”后,才找回自己的语言。 “秦、秦秦秦秦……”他伸出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眼前有些熟悉的少年,但终究还是不敢称呼他的全名,“你是那个……你是那个秦、秦秦……” “亲什么亲什么!”穆溪转头黑着脸打掉工作虫的手指,而一旁的秦斯迅速从口袋里摸出口罩戴上。 “你是审判庭的对不对?我看过您的直播!您的那场公告视频我来来回回看了几十遍!”年轻亚雌完全没听见穆溪的插科打诨,瞬间完成了从服务生到小粉丝的转变。 “我真的觉得您特别厉害!听说您一个能打过八只虫是真的吧?是吧?还有您最近真的被因为不公平待遇被雪藏了嘛?如果是的话您就眨眨眼……” “……”秦斯:这虫,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您来这里是做什么的?难道也是因为审判庭的案子……呀,难道有案子跟这里面的虫有关系……那可怎么办啊?” 眼看着他的猜测朝着不利的方向发展,为了不使得自己跟穆溪来殡仪馆找证据的事情传出去,秦斯立即截住话头。 “不是,你认错了。”撒谎从来都面不改色的秦斯隔着口罩淡淡道,干净利落。 他的视线在那虫稍显茫然的脸上没有丝毫停顿地滑过,落回穆溪手中的瓶子上,盯着看了两三秒,他抬头问,“你们这里,有关丧葬者的身份信息和寄存遗物的储存处,在哪里?” * “姓名:未知。代号:蘑菇。年龄:八十七周岁。身高:176厘米。体重67公斤。” “这是你的档案。从明天起,你要进入科研所进行为期半年的特殊任务,一直到计划成功。” 六年前,代号为“蘑菇”的清洁工顺利进入科研所。再进入科研所前后,他只有一个唯一的上线在和他保持着联络。 “科研所里面至少有十个虫是我们的虫,他们大部分都在目标虫周围,名义上是照顾他的科研虫,实际上是在为最后的计划铺路。他们会通过制造一些看似不起眼的‘小事件’来将Qin引导入‘不可挽回’的境地,但不一定能够成功。” “你知道的,实验体都很懦弱,真的给他一把刀,哪怕是面对整日欺压自己的虫,也是不敢奋起反抗的,所以关键时刻,还是要你亲自动手。” “挑一个跟他有关关联,但关联又不是很深的虫下手,尸体可以随便藏在什么地方,等到有虫‘不小心’发现,再将作案工具留在他那里,一切就都没问题了。” “可是……”清洁工装束的特工发出疑问,“谋害实验体这种事情,科研所的所长,穆春来会同意吗?” “噗——这可是我这些日子里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你难道不知道,审判庭和穆所长做了交易,而咱们跟穆所长,也同样的有着交易。而内容,就是这个呀。” “但、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杀死实验体?” “嘘……这是个秘密。”那声音慢悠悠道,“得知了东家真正心思的虫,往往会死的很早哦。” 虽然你杀了Qin之后也会死就是了,但能苟活一日是一日嘛。 …… “那个秘密到底是什么,以及为什么非要杀死我的原因,我好像有些明白了。”合上“蘑菇”的遗物笔记本,秦斯脑海中隐隐浮现出一条线,将之前的种种异样都给串联到了一起,“但现在还是不确定。” “我也是。”出乎意料,穆溪也同样说出了这句话,“一个上层权贵,又是跟科研所合作,又是间接贿赂审判庭,目的仅仅就是弄死你,说实在的,我觉得不值。所以说他背后一定还有什么原因是我们没有发现。” “对。”秦斯赞同道,“顺着挖下去,说不定可以找到更多。” 穆溪用拇指撑着脸颊,拿食指轻轻揉按着太阳穴,一边和秦斯一同往外走,一边缓缓道,“这让我忽然想起来一件旧事……你还记不记得,你当初刚醒来的时候,是在哪里?” 哪里?还能是哪里?不就是垃圾场吗? 秦斯话没出口,顿住了。长期以来一直被他忽略的一个问题浮现了出来。 为什么这具被穆溪制造出来的专门用来承载灵魂的新的肉.体会出现在废弃垃圾场?为什么他不是在实验室里醒来? 听四世他们描述,他们的复活可都是正常的“再制造”过程啊,中间没出过什么差错。 “事实上是,你的清醒比我预估的要早了一个星期。”穆溪说,“也可能是有什么东西对你产生了影响,从而刺激你早了一个星期清醒。不过我想说的是……在你醒来前,你现在正在使用的这具身体,其实是个被盗走的……” “残次品。” 秦斯:“?” “那一伙盗走这具身体的虫来历不明,很有可能是觊觎我手上的技术,所以盯上了你的身体。后来不知道遭遇了什么,不得以离开,却将你的身体抛弃在了垃圾场,导致了你新生后差点直接淋雨给淹死。” “我现在越来越怀疑,从五年前你被设计,到我学会复活技术使你重生,再到后来有虫刻意在监狱里提起十几年前发生在边境的科研实验,从而引导咱们一路来到帝都……这些事情,背后都有虫在安排。” 第114页 雨已经停了,明明是正午,却没有一丝阳光,穆溪墨绿的瞳孔颜色逐渐转深,酝酿着风暴,像是要把盯着看的虫给吸进去。 他轻声说,“而那虫的下一步,就是控制咱们其中一虫的行动,然后叫我们替他做事。” “制造适合重生的身体、帮他复活什么虫,或者是……让他长生。” “无论怎样,被操纵的感觉……真的是让虫,非常、非常、非常地不爽啊。” 作者有话要说:  完了,穆教授即将二度黑化(狗头) ☆、昭雪 新星历439年12月初,审判庭预备处理了一起奇特的案件。 针对五年前的科研所杀虫分尸案件,审判庭决定重新展开调查审理。 尽管有些审判官觉得再次审理这起案子可能会不太妥当,无论最终结果怎样,都会或多或少地影响审判庭的声誉,但苏格身为代理最高审判长,力排众议,一锤定音。 “案件的审判将会在半个月后进行。” 这一消息被审判庭官方平台公布出去的时候,星网舆论引起了轩然大波。 【用户987403:不是……这是什么操作?所以说当年“最强实验体”杀死科研虫的事情难道还有转机?这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吗?】 【圆圆的脑瓜:不至于不至于,又不是拍戏,兴许只是当时还有同谋没有被抓到,这次一起惩罚了而已……】 【朵七七:审判庭怎么可能出错,我其实比较关心一个问题——这次重审直播秦斯会主持吗?】 【玛格丽特小娇妻:回楼上的,应该不会。虽然他能力很强,但毕竟在审判庭里才只是个“实习”审判官,头顶还有十一位正牌审判官呢,上次不过是偶然顶替,这次可难说了哦!话说苏格审判长不用避嫌,会不会亲自审判?】 【逝去:我比较在意的是五年前的案子,哪里还有什么证据?那个实验体已经死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那样默认了不好吗?非得搞出那么大的动静……】 【EIe:不赞同楼上的。虽然我跟实验体没什么交集,他“五大三粗”、“面目丑陋”的样子也着实惊悚,但万一确实是冤枉了呢?实验体也是一条生命啊,又不是砍瓜切菜,说杀就杀。】 【酒儿:欸其实我听我一个跟那边走的近的朋友说过,在实验体死后整个科研所都被搞得一团糟……会不会真的是有虫冤枉他,然后他的冤魂回来报仇了?】 【蓝色鸢尾:古地球鬼怪小说看多了吧?实验体哪有什么灵魂!他可是“没有感情的杀.戮机器”啊!再说了,谁会费尽心机地治他于死地?吃饱了撑的吗?】 事实证明,的确是有这样的虫。 秦斯浏览着星网上的论坛,无数条言论正在他眼前飞速地流动。他指尖在空气中轻轻一划,长睫一闪,大致看完了所有的观点。 浮动在终端上方的光屏破碎成星尘,消散在空气里。 虫们的悲欢并不相同,这种事情换做他是旁观者,他也不信。 不相信一向公正的审判庭会进行见不得光的交易,不相信将他制造出来、给予他生命的科研所会为了讨好上层权贵一心要他死,不相信在十几年前这个计划就已经在缓缓地展开,源头就是虫的一念私欲。 但他不得不信。死亡教会他了很多很多,其中就包括这些。 他长舒了一口气,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最近他已经将有关的证据整理了出来提交给了审判庭。其实这起旧案名义上的负责虫是他的一名叫做蒙拉的同事,秦斯虽然身为实习审判官,但并没有直辖权,掺和其中总有种“抢夺功劳”的意味,他又对于这种社交并不怎么精通,一时半会也想不好说辞,甚至一度打算像之前穆溪帮他一样搜集证据一样,把证据直接打包匿名发给苏格。 但这个十分不讲究的方法还没来得及实施,反倒是这个同事某天见到秦斯之后,主动请求他帮忙,说是最近任务有些繁杂,一时半会资料难以搜集完全。 秦斯:你不早说。 那我就不客气了。 因为早有准备,这些事情对于他来说不过是消耗了两个钟头的时间罢了。 甚至在将在殡仪馆查到的资料跟找虫做的口供整理到一起时,他居然提前生出了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他熟悉审判流程,清楚地了解审判庭的运作,也知道这次的旧案一定会翻牌,因此并不担心会出什么差池。然而心里还是惴惴。 他感觉自己像是长途跋涉的旅者,终于在千辛万苦后抵达了芳草鲜美的平川,可以暂时休憩,甚至能够好好地睡一觉,享受短暂的欢愉。但一旦他站起来向着远处眺望时,就会发现,不远处的连绵阴雨下,那影影绰绰的山峰依旧横亘在路途之中。 他曾以为找到真正的凶手,为自己洗刷干净冤屈,已经是复仇的终点了。但却万万没想到,这也不过是他途中短暂的一道关卡而已。 他想着等有一天解决了这里所有的事情,带着身份敏感的穆溪离开帝都,去一个风景如画的遥远星球,过着神仙眷侣的生活,但因为那些发现,也暂时性地成了幻影。 而这些所求不及,都只能从“洗刷冤屈”这件事中寻求补偿。因而秦斯决定,一旦案件开庭,他一定要将这起审判从头看到尾。 第115页 说实话,秦斯等这一天,真的等了很久、很久。 * 记忆漂浮在无尽的虚空。 审判庭高大的审判台悬浮在半空之中,雕刻的浮雕表面刚刷了一层新的涂料,在白炽灯的灯光下熠熠生辉。 “今天我们聚集在这里,是为了捍卫帝国正义之律法,宣读最终的审判。” 恢宏的钟声响起,敲得虫心头一阵清明。 审判席中高高在上的审判官举起手中的锤子,慷慨激昂。 “谋杀无辜弱小者,罪无可赦。念及此事根源来自科研所,特此参考其处理意见,将罪犯实验体Qin交由科研所处置。” “带下去!” “穆所长,这个结果,您可还满意?”空旷的审判席像是寂寥的坟墓,只有第一排坐了零星几只虫,最中间的雄虫大腹便便。他身边坐着的,都是一些最得他器重的科研虫,其中不乏秦斯熟悉的身影。 秦斯的视线透过许久未曾打理的蓬乱的黑发和长达数年的岁月,用这个历经了两世的沧桑灵魂,在这个破旧的虚幻的躯壳当中,依次扫过他们的面容。 那些虫在触及他的视线后或慌忙低头,或装作云淡风轻地瞥向一旁,但无一例外心头都掠过一阵阴寒。 那虫的眼神,分明是没有任何波动的一潭死水,哪怕是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结局将好不到哪里去,但却没有任何的悲伤与愤慨。 麻木且倦怠。 自从他从临时囚禁所里走出来,得知身旁那个跟他一同被关在监狱里十几天的“狱友”其实是审判他罪行的审判官林同后,原本眼中的光芒一点点消失不见,瞳孔变得漆黑如墨,从此再也掀不起任何波澜。 他的目光在那些虫脸上依次扫过,像是要记住他们所有虫的相貌。他停在了审判厅的侧门门口,站在那里久久不动。 负责将他押送走的狱警手腕一翻,捆绑着手腕的光镣爆发出一阵刺眼的蓝光,电流流动的噼啵声响起。 “快走!”他们吆喝道。 秦斯低头随意地看了看手腕上的光镣,然后动了动。 刷地一声,原本白皙的皮肤瞬间被灼烧成了焦黑。秦斯讶然地挑了挑眉,没说话,转身听从狱警的指挥往外走。 没有痛觉。他心想。看来梦中的回忆还是有优待的。 他不紧不慢地跟着狱卒,往审判厅外走。兴许是因为他作为“最强实验体”的名声实在是过于响亮,从而导致所有审判厅里的虫,尤其是文职工作者都对他尤其地恐惧,早早地避开他的行踪,所以从审判厅到审判所大门那样长的一段路程,他愣是没碰到什么其他虫。 梧桐树影斑驳洒落,阳光苍白寡淡。秦斯眯起眼睛,忽然想起,这应当是他上辈子的虫生里,见过的最后的阳光,走过的最后一趟林荫道了。 真是……有些怀念啊…… 他喃喃道。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在梦境中特殊的“关照”,这段路走得格外地长,连着一旁荷枪实弹押送着他的狱警也不再催促,而是放慢步调,谨慎而小心地环绕着他,时刻做好与他战斗的准备。 唔,秦斯努力回想了一下,自己当时是没有丝毫要战斗的欲望的。 他知道自己如果动手的话,且不说胜率多少,哪怕最终是两败俱伤,也一定不是他吃亏。 毕竟当时,他可是令整个帝都都惶惶然的“最强实验体”、“没有感情的杀.戮机器”啊,比起现在这副对于他来说堪称柔弱的身体,自然是要强大得多。 但当时究竟是如何想的呢? 究竟是如何想的呢? 是不想再继续活下去了吧? 是觉得死去和活着也没有丝毫差别的吧? 还是说……也被审判庭上那些话给说动了呢? “科技给予了你生命,文明给予了你智慧,你的诞生就是一场恩典。” 后面什么有关“即使如此你还不懂珍惜甚至以虫族为敌”这种屁话都是一派胡言,但前半句还是有些道理的。当时的他如此想。 既然如此,他们要他的命,他给就是了。 左右……也没有虫真正爱过他。 正这样想着,走到了门口,被押送到了开往科研所禁闭室的悬浮车上,在迈上车时,他最后一次回头,想要再看一眼外面的风景,视线却被道路对面树下的虫给吸引了过去。 审判庭对面,站着一只熟悉的虫。身材挺拔的雌虫俊美的轮廓被掩映在白大褂和金丝边眼镜下,身形干净利落,但似乎要比现在矮上一些,也没有如今时不时会对外虫流露出来的攻击欲,相反,浑身都被一股温柔宁静的气质包裹着,像是一块柔软的海绵。 这就是当时的穆溪吗?秦斯想。在一切发生前的他,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吗? 原来从那时起,他就在等着自己吗? 他忽然之间对继续回忆乱七八糟的过往和自怨自艾失去了兴趣,他想要挣开束缚,朝对面的穆溪走过去。 …… 私虫悬浮车稳稳地降落在庭院里,秦斯被降落时带来的微小颠簸给吵醒,下意识地皱了皱眉,然后揉了揉太阳穴。 又做梦了,居然梦到了往事。 不过,即便那样糟糕的经历,也会因为有穆溪的出现而被治愈,他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今天的午饭,两只虫都有些心不在焉。 第116页 秦斯上午处理完了所有工作,包括但不限于自己本身的、审判官们美其名曰用来锻炼他能力的、威尔逊特别布置的这几大类,下午请了假,撒谎说穆溪身体不舒服,他得陪他去检查,因此搞到了半天假期。 刚吃完饭,秦斯的终端设置的闹钟就自动响了起来,与此同时光屏在半空中出现,在他们面前铺展开来,环绕了整个客厅,形成了三维立体影像。 而上面展示出的,竟是审判庭的审判大厅。 白炽灯光下,审判庭高达的审判台依旧悬浮再半空中,浮雕表面上几年前新刷的桐油已经开始剥落,却更增添了几分古旧的威严感。 “诸位,这是一次特殊的审判。” 审判厅里所有的审判席上都没有坐虫,同样的,原告和被告席位里坐的也都是审判员。因为这次直播采用的是三维立体的呈现模式,只要是连接进入星网的虫都能够产生“身临其境”的感觉,在这种情况下,也就没必要设置所谓的观众了。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这起案件的性质——这是审判庭成立几百年以来,首次公开审理一起已经过去了五年的旧案。 “而它之所以特殊,是因为这次的审判,我们不是去惩罚罪大恶极的杀虫犯,也不是处理机构间的职责纠纷,更不是专门来给大家科普审判庭司法原则的。”苏格的声音不大,带着一贯的平和。 “我们,是来为五年前的案子,道歉的。” 苏格穿一件深蓝色的审判官长袍,镜头里他金色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神情凝重而肃穆,细看的话眼底还有一层积淀下来的哀伤。 他身为代理审判长,除了已经不在上审判台的威尔逊老先生,他可以说是整个审判庭最具权威的存在。秦斯注意到,他的审判官长袍边缘在灯光下一闪一闪,似乎是被特地加进去了银线。 而此时这位审判长先生,一向以诚恳温和为名的最高司法审判官,在无数星网观众的面前,在审判还没正式开始前,对着镜头,深深地弯下了腰。 全网哗然。 而当他直起身来说出有关此次案件的第一句话时,整个星网在经历了数秒的死寂后,像是一滴水滴入了油锅,沸腾了! 苏格一字一顿,“关于新星历434年审判实验体Qin为杀虫犯的案子,由于新证据的出现,在此次审判结果之前的所有结论及罪责皆被推翻,对其的一切指控——全、部、无、效。” 回音在空旷的审判庭回荡。 “咔哒!”这是穆溪将终端轻轻地放在木质桌面上的声音。 安静在无声蔓延,穆溪不敢说话,他用余光往旁边瞟去,只看见自己身旁的少年雄虫背脊挺直道僵硬的程度,一动也不动,侧脸线条已经坚硬,嘴唇还是紧紧抿着。 他一时心惊,指间却忽然传来温暖的触感。他低头,看到少年的手指以近乎慌乱的姿态寻觅着他的手指,然后缠绕了上去。 “你听到了吗?”他此时才微微转头,目光流离失所。他说话的声音微哑,像是一个历经了沧桑的老者,又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童在向虫撒娇。 “你听到了吗?”他又重复了一遍。 穆溪心头像被细小的刺扎了一下生疼。他赶紧点头,“听到了。也看到了。” 少年的视线终于缓慢聚焦,定格在亚雌凌厉而俊美的脸上,亚雌双眼紧闭,眼角泛出泪光。耳边的一切声响都化作虚无的风,呼啸远去。他的一只手被穆溪两只手握着,紧紧地捧在胸前,似乎是要将全部的温度传递给他。 秦斯的手一寸寸抚过他的脸颊。 “明明是我沉冤得雪。”他轻声笑,呼吸暖融融地喷洒在亚雌白皙的侧脸上,“你的眼梢这里——”他手指轻轻地点在眼尾的海棠上。“为什么这么红?” 话说到最后,化为了一声沉沉的叹息。 他缓缓将他揽入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 ☆、陷阱[二合一] “其实说起来,很多期待已久的事情真的发生后,相比起来开心、激动等情绪,更多的是落寞吧。” “好像是长期以来追寻着的一个目标忽然消失掉了,这种有些惶惶然的感觉,像是在夜里走路一脚踏空。” 穆溪偏头注视着雄主,轻声说,“你有这种感受吗?” 然而半天却没能等到回答,他凑近看过去,却发现雄主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他的黑发揉在柔软的沙发垫子上,或许是因为外面的阳光过于顽强,打在眼皮上太明亮了,因此他的一只手的手背搭在鼻梁上,遮挡住眼睛,湿润的睫毛拧成一缕一缕,妥帖地蛰伏在眼睑下方。 他这几天虽然在外虫看起来与平常没有什么差别,但也只有穆溪知道他的神经绷得有多么紧张。 他既期待,又害怕着这样的一场审判。 或许对于星网上那些无聊的吃瓜虫虫士来说,这件事再怎么令虫惊愕,也不过是生活中的小小消遣。 对于那些审判庭的审判者来说,虽然对于审判的错误进行了反思,承担了应有的责任,但在他们眼中实验体Qin已经冤死,谁也想不到他其实就在距离如此之近的地方,在伪装的新身份之下,注视着他们。 秦斯目前并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的想法。 他不稀罕审判庭对他做出什么补偿,因为他也清楚当时参与这场谋算与暗杀的虫都有谁。 第117页 那些虫大多都在穆溪制造的“清洗”中接受了应有的惩罚,林同也已经死去。 他和审判庭的仇,已经报的差不多了。 他是一个恩怨分明的虫,审判庭之前对不起他,他进入审判庭的目的和动机也不单纯,一报还一报,算是勉强扯平了。 如今无论是威尔逊、苏格还是平时相处的同事都对他善待有加,他也会在带着自己的秘密离开这里前,尽可能地履行身为一名审判员的职责。 穆溪了解他。 他的身体没有前世那般强悍,但心却是更加强大。 亚雌起身去拉上窗帘,折回来俯身拿开秦斯的手,在他湿漉漉的睫毛上吻了吻,然后一条胳膊垫到他的膝弯处,一条胳膊揽着他的后背,将他抱了起来。 两只虫的体型差不多,秦斯甚至比穆溪稍微高一些,但却并不重。可能还是跟他常年以来不要命地提升身体状态来追求高武力值的原因。 穆溪的手臂在他站起身时抖了一下,穿过沙发往卧室里走的时候也踉跄了一下——不是因为抱不动,而是因为情绪实在是有些难以言说的微妙。 确定关系后,秦斯作为一只身心发育健康的成年雄虫,两只虫的X生活十分和谐,秦斯力气大,随手抱起他跟玩一样,他也慢慢习惯于在“运动后”被雄主抱着去浴室,乖巧得可以列入雌虫模范表。 但他其实并非生性柔弱娇气的类型,有时候性格恶劣得一塌糊涂。偏执疯狂的情况在秦斯认出他之后已经几乎不怎么出现了,但又是还是会隐隐约约地展现出来。 他慢慢收紧手臂,感受少年的骨骼在自己怀中的感觉。 他们的骨架碰撞在一起,身体隔着衣服紧紧相贴。这让他有种想把雄主揉进骨血当中,藏在身体里的欲.望。 他费尽心机得来的、只属于他的小雄主,只能在他面前素白着脸,眼圈一点点泛红,对他诉说他的委屈。只能将脆弱的一面展现在他面前,只能信任他、依赖他一虫。 ———[(读者请忽视)拜托看清楚上下文!!!没、有、任、何、色、情、倾、向!!!再锁我都要哭了嘤]——— * 秦斯醒来时已经是日暮时分了。他发现自己躺在卧室的床上,透过窗帘的缝隙能够看到艳丽的晚霞时,微微有些错愕。 他翻身下床,走出卧室。穆溪正站在窗边打电话,语气有些不耐。 “什么跟什么啊?就那么点钱接什么接?SPIDER穷的吃不起饭啦?” 他的身形被余晖涂抹上了一层蜜色的绒边,发色被覆盖成了华丽的金棕,有点像郁涉之前给他看过的一张金毛狮王的卡通画。 只不过“金毛狮王”的脸色有些阴沉不定,原本俊美的脸眉毛压得有些低,碧色的瞳孔显出几分阴鸷。 不知道那端说了什么,他沉默了两秒,用最轻柔的声音道,“如果他们非要如此的话……那就杀了吧。” “你说杀谁?当然是……我们蛮横不讲理的雇主大人啦。” 他说完干脆利落结束了通讯,转身看见了秦斯。 秦斯跟他点了点头,见他收了线,才走近茶几,收拾起今天中午在桌上摆的乱七八糟一大片的案件资料。 穆溪站在他旁边,原本有些烦闷的脸色几乎是在看到他的瞬间晴朗。 因为之前吃过苦头,所以他跟秦斯之间的事情从不隐瞒,甚至他还巴不得雄主对他的事情感兴趣。 奈何秦斯觉得需要尊重穆溪的一切,从来都是他说他听,一般不主动插手,尤其是有关SPIDER的事情,他认为穆溪是首领,一切他说了算这个原则没有毛病。 果真是天下最好欺负的雄主了。穆溪心想,谁知道他这么软呢?除了我? 他走过来跟秦斯一起收拾,头也不抬道,“SPIDER最近被一个莫名其妙的虫给缠上了,非要我们开价,他宁愿掏出十倍于市价的星币,去暗杀一只虫。” “哦?”秦斯有了点兴趣,“这么有钱?相比他要杀的虫也是个大虫物。” 穆溪:“大虫物算不上,不过是个纨绔子弟权贵罢了,不过他的雄父,倒还挺不一般。” 他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说起来也算有缘,被暗杀那虫的雄父,是那天和戴尔见面的议会大臣。” “你说巧不巧?” “……” “不能接。”秦斯难得地脸色一变,抓住了穆溪的小臂。 “当然。”穆溪悠悠道,朝他戏谑地一笑,“这个圈套……假如说我们没有查到戴尔,说不定就傻了吧唧地往陷阱里跳了,但已经知道了两只虫的关联,又怎么会发现不了?” “一旦我们接了这个单子,对大臣的雄子下手,这头雇主再反水,两相夹击,不说SPIDER会不会葬送在里面,单是没完没了的追击和审查就够咱们喝一壶了。” “到时候他们在把我的真实身份抖搂出来,再牵连到你……你、我都得完蛋。到时候唯一一个保命的法子就是给那虫卖命,替他研制他想要的重生术。不得不说,还真的是打了一手的好牌!只可惜被咱们提前识破了。” “这些事情并非SPIDER里所有的虫都知道,只是核心的几个有所了解。刚才不过就是SPIDER里一帮没见过世面的虫,不懂其中关窍,才非嚷嚷着动手。” “我都说了咱们是有格调的杀手公司,怎么一个个还是跟钻钱眼里一样没出息呢?为了提升公司逼格,我明明已经自掏腰包给他们每只虫都卖了一本精装版《谋杀的艺术》,但为什么一点用也没有……” 第118页 眼看着穆溪越说越跑偏,秦斯不得不打断他关于“如何通过提升一个三流杀手公司的格调从而使其一跃成为业内领袖行务标杆”的一千字高谈阔论。 秦斯:“那这个申请业务的虫究竟是个什么身份,你有调查吗?万一咱们没有接单,他反倒怀疑咱们了怎么办?” 秦斯这种性格的虫,一般很少会问别的虫“怎么办”,他习惯于自己做出决定,承担责任,所以偶尔这么一问,穆溪的小心脏又不受控制地砰砰乱跳了一阵。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只那什么鸟,尾羽翘起来膨胀成了一团一团的棉花。 “查了。”他说,“那个雇主倒的的确确是个大富翁,经营星际运输的,之前在业务方面还跟SPIDER有所合作——你知道地下组织要是光靠那几个好吃懒做的杀手赚外快的话,早就饿死了。” “他本虫是个老奸巨猾的油条,这次找上门来说要暗杀一个还没成年的雄虫崽子,原因是这个纨绔子弟玩弄了他家小亚雌的感情,对他家宝贝的心灵造成了一万点伤害。” “那个小亚雌整天茶不思饭不想,前几天刚刚瞒着家里虫去小诊所做了安乐死,一缕芳魂随风去。” “他雄父痛失爱子,哭的呼天抢地,发誓要让这虫付出代价。不过也没说一定要他的命。” “?”这都不要命? 穆溪懒洋洋道,“这位雄父说了,把那小崽子的‘那活儿’给割掉送给他也成,他要拿来泡酒喝,然后让着小崽子长长久久地忍受痛苦。不过我私心认为,如果这个业务要接下来的话,还是直接杀了比较方便。” “毕竟SPIDER的每一个杀手都是业内有头有脸的虫物,去扒掉人家的裤子干这种事情着实有些侮辱他们了。” 秦斯:“……” 看来他之前剜掉心脏杀虫的手段,真的是太仁慈了呢。 “不过。”穆溪的神色稍稍正经了些,他坐直了身子,将光屏里的东西调出来给秦斯看,“这虫说的如此声泪俱下,又是拿钱砸又是吆喝着如果我们不帮他他就举报SPIDER跟我们同归于尽,显得好像已经被仇恨给蒙蔽了双眼,失去了理智一般。” “但我们调查他发现的东西,可不是这么说的。” * 有些事情,不去查就永远不会清楚。不亲历亲为,就总会错过些什么。 ——穆·哲学理论家·溪如是说。 今天的风有些大,吹到脸上并不是一种很好的体验。 001号蒋阳潜伏在外墙,第一百零八次怀疑自己又被穆溪给针对了。 这是一栋隐蔽性极好的私虫住宅,坐落于靠近帝都的一颗小行星上,因为风景优美成了一大旅游胜地,像陈先生这样直接为自己打造一个“休闲别墅”专供调节情绪时住的有钱虫也不在少数。 外墙周围被精心种植了藤蔓类植物,在温和湿润的气候下绿的耀眼,几乎爬满了全部墙壁。 透过别墅高高的窗户往里面看,可以看到里面的客厅几只虫正相对而坐,中间摆放着一些饮品和茶点。 姿态看上去像是有客虫来访,正在与主虫相谈甚欢,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客厅里的气氛几近于凝滞。 主座上坐着的,正是不久前秦斯刚和穆溪讨论过的虫——掌握着星际运输大半命脉的陈先生。 而对面坐着的雌虫穿着得体,面容清秀,气质优雅平和,举手投足令虫如沐春风,正是段泽。 只见他慢条斯理地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口,然后微微欠身,好像是十分抱歉地道,“实在是不好意思,陈先生。还是得请您谅解,我们实在是无法接这个单子。” 对面的虫还没说话,他身后站着的一个貌似保镖的寸头雌侍就不干了,语气十分不友好,还带了点鄙夷,“没法接又不说明理由算什么?” “连自己亲生雄父的科研所都能下得了手,区区毛都没长全的幼虫不敢杀?怕不是故意针对陈先生吧?” “胡闹!”陈先生出声阻止,但已经晚了。 这话一出,段泽双眉狠狠一压,周身陡然一寒。他盯着那雌虫侍,话却是对着陈先生说的。 “陈先生,要是连自己身边虫的嘴都管不住,要不这合作,咱们还是趁早别谈了吧?” 陈先生心知是自己这边的虫越了界,听到段泽这么说也只能忍气吞声。 他反手就是一巴掌扇到那小雌侍的脸上,那虫清秀白皙的小脸上顿时浮现了几道血红的痕迹。 估计是被打疼了,他一句话也不敢说,整个身子都缩了一圈躲在陈先生身后,但不忿的目光还是时不时地投到对面的段泽身上。 段泽唇角象征性地勾了勾,低头喝了口水。身上原本一瞬间爆发出的凌厉气势一点点化解掉,像是暂时将锋利的爪牙收回进了皮囊。 陈先生这才暗地里松了口气。 道上的虫都知道,有关SPIDER领袖的真实身份,是个完全不可说的禁忌。事实上,现如今有关他得真实身份都还是未解之谜,只不过可信度最高的,便是“科研所杀虫案制造者”这一个了。 一开始这个留言在地下组织间流传的并不是很广,但后来越来越多的虫相信了这件事,不过最重要的是,穆溪也一直没有反驳过。 他似乎默认了这个身份,并且适应了以这个身份掌控SPIDER的一切。 第119页 无所谓嘛,反正他们这种虫之间的斗争,凭借的不是谁更无辜谁更较弱,只有鲜血才能浇筑登临顶峰的桂冠。 陈老三一向是不参与这些的,他做的生意,用他的话来讲,是“可以完全摆放到明面上的”那种。而且他自诩是一个念过几年书的文化虫,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些虫,甚至觉得他们如同地鼠,活该一辈子见不得光。 但现在真实的想法被他深深地埋藏在了心底,还加了个锁牢牢锁住。他现在得求这些虫,无论用什么代价,务必要让他们接下他的单子。 说实话,一开始他真的没想过这件事会这么难。 在他以往的认知中,只要钱给的到位,那么一切都不成问题,假如说有问题,那么一定是钱给的还不够多。但这次通过几个道上的朋友找上SPIDER,没想到却连那个传说中的穆溪都没见到,就被他的手下给打发了。不提他的任务,单凭这一点,就足够叫虫憋屈。 段泽看着眼前的雄虫,轻轻放下了手中的杯子。 “陈先生。”他说,“今天我们首领之所以派我过来,也是为了替您好好参谋参谋。毕竟您实力大家也都是有目共睹,您痛失爱子的心情我们也都能理解,所以我原本是打算帮您物色几个和SPIDER差不多的公司来接手您的委托,但您看上去貌似情绪不高,那要不还是改日再访?” 说完,他伸手拂了拂衣摆,作势要起身。 对面的雄主立马有些发慌。不能就这么让他走,再说下去说不定也还有转机。他赶紧起身拦,“那按照穆先生的意思,是愿意替我做这个中间虫?” 正准备站起来的段泽挑眉,又坐了回去,将两条修长的腿交叠起来,“具体怎样还需要您跟先生亲自谈,目前段某来这一趟一是亲自来看看陈先生您,究竟是一时兴起,还是真心想做这个生意。咱们干这一行的,就算不亲自动手,也不能带着坑别的弟兄啊,这样不道德。” “您说是吗?” 陈先生额角冒出冷汗,连连点头,“是、是这样的。” 段泽继续说:“这二呢,也是来特地代表穆先生对您家中发生如此不幸表示遗憾,并且先生说了,假如说您愿意和SPIDER再其他方面有所合作的话,穆先生是十分乐意接受的。” “他多年前曾经和您有过几面之缘,是很希望能和您成为朋友的。” “……”连单子都不接,还要成为朋友跟他争夺有关航道方面的生意,陈老三只觉得眼前虫原本温和无有礼的笑容此时看起来竟是充满了嘲讽和不屑。 “不必了。”他冷声说,“我算是明白了,恐怕再穆先生眼中,我陈某哪怕出再多的钱,也比不上其他随便那只虫。” “我今天其实就是想知道,究竟是为什么?难道是因为SPIDER跟那小崽子有什么渊源?即便如此,陈某不才,之前也对这行当有所了解,难道不都是信奉着‘拿钱买命天经地义’?这么护着那虫是不是不太厚道?到时候要是在道上传开了,岂不是白白败坏了SPIDER 的声誉?” “……”对面的段泽似乎是哑口无言,嘴角挂着一抹稍显无奈的笑。 陈老三好不容易找到了抨击的理由,一击得胜,更是咄咄逼虫,“段先生的名声我也是有所耳闻的,但您跟穆先生到底是两只虫。难道您也觉得跟我陈某做不成买卖嘛?” 段泽的笑容收敛了起来,不咸不淡道,“您这话什么意思?我和先生同心,先生说不能接,整个SPIDER它就没有虫敢私下里接您的活儿!” “这话听着怪感动,但不对呀?”陈老三眼底精光一闪。他身体前倾,一边不着痕迹地重新打量着面前的虫,一边道,“您这样的虫,也只是听指令办事吗?” “……” “您作为穆先生的贴身虫,难道还要每天辛苦地出任务,然后领取那微不足道的分红?” “可是据我所知,自从你们首领找到了雄主,SPIDER可是已经连续很久没有接单了,怎么?是要抛弃这一行当了吗?” “最近……还有收入吗?” 段泽:“……你到底想说什么?” “段先生不要着急走嘛。”陈老三余光瞥了一眼只虫终端,那上面有刚才那虫最新发来的指示和应对策略。 他命令一旁的雌侍拎过来两瓶酒,亲自给段泽到了一杯递给他,“其实,穆先生不肯做我这单生意的原因我大概能猜到,可能是害怕那大臣不懂规矩,报复到SPIDER头上。我也知道咱们有‘杀虫留名’的习惯,那个小银片我也见过。” 段泽握着雕刻着精美纹饰的银色小酒杯,没有出声。 “但规矩是死的,虫是活的。我有一个折中之策,既可以不为难穆先生,又能让大家赚到这笔钱。不知道段先生,有没有兴趣一听?” 此言一出,意思已经足够明确了。 段泽没有动,但他身后一个跟随他来的虫立刻向前两步就要去拉段泽的手。 陈老三朝旁边使了个眼色,立刻有几只雌虫上前拉住了四世。 陈老三笑着一口饮掉自己杯中澄澈的液体,终于亮出了自己斟酌再三的砝码。 他看着段泽,慢慢道,“其实您说穆先生想要跟我成为朋友,但平心而论我倒是对段先生更感兴趣呢。SPIDER虽说在杀手行业中独树一帜,但洗白是早晚的事。原本这件事我打算跟穆先生谈,不过依照目前的情况,应该也见不到他,所以就和您说吧。” 第120页 “在帝都对外的星际运输业内,我陈老三称第二,就没有虫敢称第一,但一种东西干的时间久了,也会力不从心。你们穆先生向以SPIDER的名义和我合作,我不会轻易答应,因为帮助SPIDER洗白这件事对于我的利益微乎其微,但要是换做是单个虫的话,我乐意之至。” 段泽猛地抬起头盯着他。 陈老三:“我知道您的志向不在于整天打打杀杀,留在SPIDER也是报恩更多些。但这样的日子怎么才是个头呢?你说是吧?” “我的要求很简单,你都知道,弄得那小崽子生不如死,我的气消了,钱我会在之前提出的价格上再另加两成,至于其他方面……” 他不再继续说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四世虽然心智幼稚,但完全能听懂眼前虫说的是什么意思。他急得“啊啊”了两声,目光焦灼地盯着段泽的后脑勺看。但段泽却没有回头,他敛眉深思,似乎陷入了某种考量。 窗外的风慢慢变小,等在外面的蒋阳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喷嚏。 他再次从怀里掏出窃听器,不出意外,依旧是没信号。真奇怪,平时质量那么好的东西,一进这个陈老三家里就失了灵,下次真得好好跟穆溪说说,设备什么的都该升级了。 他揉了揉鼻尖,收好窃听器,心无聊得要命,心说段泽那个逼王怎么还不出来,真不知道为什么穆溪一定要让他进去谈判,还非得把他留在外面望风。现在没了设备,他既不知道里面谈的怎么样了,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说实话,他有点想念基地限时供应的晚餐了。 他百无聊赖地伸了个懒腰,换了个姿势。他得目光被远处湖边的几只飞掠过去的白鸟吸引,而同时在屋内,一声“好”清晰地响起,很快消失,仿佛沉入了不见底的深渊。 作者有话要说:  肥嘟嘟一章 感谢观阅OUO 鞠躬! ☆、洽谈 穆溪打开的光屏上是一些分门别类整理好的有关陈老三的生平记录,就连他是从在哪颗星球哪个城市到哪家医院那个产房诞生的都明明白白。 “他目前长期居住在风景优美的卡图星默里奇山庄别墅。他的雌君已经去世了十几年,他身边养着几只雌侍,有时候才外面也会去一些风月场所,咳,那个,寻欢作乐。”穆溪说。 秦斯看的很快,几乎一目十行,最后抬起眼,和穆溪对视。 穆溪:“发现了吗?” 秦斯犹豫着,点了点头。 在虫族的社会环境下,雄虫因为自身基因相比雌虫更具有优越性,常常拥有雌虫难以企及的智慧水平和创造能力,而且数量稀少,因此凌驾于雌虫群体之上。虽然伴随着文明的发展与延续,平权运动日益高涨,但现实中旧有观念依旧根深蒂固。 比如说一雄多雌制,即一只雄虫可以同时拥有一名雌君和数位雌侍、雌虫嫁入后必须在当天晚上获得雄虫的宠幸,否则就是“灵魂肮脏的”“被舍弃的”虫,并且两虫婚后的雌虫不可持有任何只虫私有财产,所有资产必须划归到雄虫名下等等等等。 而在这些制度和尊卑观念的载体,正是那些老一辈的雄虫。陈老三也应当是其中之一。 那档案上记载了他幼虫时期十分落魄,是靠娶了他的雌君才获得了航运生意的启动金。 他的雌君家里原本就是做有关星际运输方面的生意的,而他在获得了雌君带过来的巨额财富之后,靠着一些见不得虫的手段逐渐挤占了市场,生意越做越大,最后完全涵盖了帝都附近的一百零九条星际航道,如此一来,他和他雌君家的地位就完全颠倒了。 他雌君家的公司被他搞垮后,他马上迎娶了三五个肤白貌美的雌侍,将当初“一生一世一双虫”的誓言抛诸脑后,成天夜不归宿。 他的雌君每天帮他打理生意,还要忍受雄主的挑剔和使唤,最后演变成了一个任谁都可以欺负的出气筒,只是空顶着雌君的身份。 后来他死了之后,陈老三更是变本加厉,生意做的红火,日子过得舒心。他的雌君给他留了个幼虫,雌君死时还没分化,分化后是个小雌虫,眉眼长得削似陈老三。 由于陈老三自身抽烟喝酒伤了身体,再加上雄虫精.子数量本就有限,一直到现在,他那么多雌侍竟然愣是没再给他生出一颗蛋来。 于是无奈之下,陈老三对这个宝贝雌崽格外上心,吃的用的都挑最好的来,外出十天半个月还记得每天给宝贝疙瘩发通讯。 于是虽然这个姓陈的小雌虫将来也是个嫁出去的命,但再陈老三那儿可谓是过的比一些普通虫家的雄虫还要更为金贵。 正因如此,当陈老三发现自家雌崽因为一直雄虫寻死觅活时,顿时就怒了,找上了SPIDER,于是就有了这一串事情的起源。 “按照这档案上说的,陈老三虽然不是只好雄主,但担得起一个好雄父。”秦斯说。 穆溪坐在他对面,微微含笑,用眼神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秦斯犹豫着,忽然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这份档案,是咱们的人去取的吗?” 穆溪:“怎么?” 秦斯皱了皱眉,又松开,“没什么,可能……是我多虑了。” 没等穆溪发问,他接着刚才的话推论,“按照这个说法,他这单子是没有问题的。SPIDER也能担得起这个任务,不说蒋阳他们,单凭我也能坐到。但我们又已知他有问题,那么这其中肯定是有什么细节是我们不曾注意到的。” 第121页 穆溪不说话,听自家的小雄主一本正经地分析。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像淙淙溪水淌过耳畔,一些词汇在说出时还带着少年独特的音质,干净又澄澈。 穆溪简直要爱死这个模样的秦斯了。当初在监狱里他披着佐伊的伪装,听他分析案件,也差不多是现在这种感受。不,那甚至更加刺激,让虫下一秒就想把他扑倒在床上,堵住他的嘴。 但秦老师并不想自己一只虫乏味地讲下去,他还想互动。 他歪了歪头,抛出第一个问题,“你相信一只雄虫,身为一名恪守等级制度的大雄虫主义者,在对自己的雌君没有丝毫好感,多次发表尊卑言论,甚至常年殴打雌侍的情况下,会正确地引导自己的雌崽,并在他面前做一名好雄父吗?” 穆溪:“我不信。” 秦斯点头,“巧了,我也是。” 他说:“甚至那段文字的前半段,说在他的雌崽年幼时他是如何如何对他好,尚且还有几分可信度,毕竟只要不是坏到罪大恶极的虫,终归是对其后代有些抚养本能。加之幼年期的雌崽性别特征并不是很突出,陈家的雌崽又天生长得像雄父,因而陈老三对他好也有可能。” “但当雌崽慢慢长大,情况应该会发生变化。”穆溪接过他的话,说道,“慢慢的,陈老三看着自己长大的雌崽身上明显的雌虫特征,再也无法自欺欺虫地以为自己有一只长得像自己的雄崽。这个雌崽在他眼中不再是自己的幼虫,而逐渐成为了他所看不起的雌虫群体中的一员。” “试问,这样的情况下,陈老三的下单理由,还是否能讲得通?” “肯定不行。”秦斯低声说。他伸出手指碰了碰光屏页面,“但是如果按照档案上的来,陈老三可是不曾因为自己固守的观念而对自己的雌崽有过什么亏欠。我们说的这种情况也只是推测。” “是。”穆溪说,“不过实在打赌罢了。我相信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也相信一切巧合背后都是蹊跷。” 他伸手一抓,光屏破碎成尘埃消散在空气中。 “好了,不说这件事了,反正咱们不接单就是了。只要咱们不接单,他就没办法将SPIDER捅出来。”穆溪冲他眨了眨眼,“放心,你雌君这点底气还是有的。” 秦斯按了按太阳穴,心说看把你能耐的。 “对了对了。”穆溪想起一件事,忽然兴奋起来。 “过两天我得代表SPIDER要去几光年外的WF78星球进行洽谈,阿秦和我一起去吧?” 秦斯第一反应是蹙眉,“我去?不太合适吧?” 怎么说他也是审判庭的虫,就穆溪他们那一帮地下组织□□,他要是真的去了万一再把他们给吓到,那可就是罪过了。即便是没被吓到,看到穆溪跟一个审判员混在一起,也多半觉得他不靠谱,败坏SPIDER的名声。 秦斯之前也对于这种地下组织有所了解,知道他么之间的关系都像绷紧的钢丝一样细而脆弱,稍不留神就会断裂,历史上无数昌盛一时的地下组织因为火并而两败俱伤,最后被警务司直接取缔。 “没什么不合适的。”穆溪却大言不惭,“SPIDER是他们里面很多虫的金主爸爸,没虫敢对你的身份说三道四。再说咱们可以伪装一下再去嘛!” “就像我之前伪装成相貌相似但并不完全相同的其他虫一样。” 他一边说一边细细打量着自家雄主的五官,然而越看越觉得每一个弧度和曲折都完美得无懈可击,无论是加什么改动都是破坏神迹。 “那,那我们到时候就带个面具什么的。”穆溪有点被打击到,但还是兴致勃勃地提出建议。 秦斯:“其实也不用……” 他主要是前几天无意中发现居然有虫会像对待偶像一样跟踪他,惊愕之余不由得对星网的信息传达功能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更加不想因为身份问题惹到麻烦,所以这么一说。 但如果是地下组织的首领们“欢聚一堂”的话,那应该很少有虫会关注审判庭的案件审判直播的吧?他们认出自己的可能性也并不是很大。 秦斯这样想的,熟不知他心目中定义的组织首领跟真正意义上的那些虫之间的偏差,不止一点两点。 他在这边思绪万千时,穆溪也在发愁另外的问题。 他的雄主长得这么好看,私底下性格又这么软,这万一要是有其他组织的虫喜欢上了他,那他是杀了那虫,还是杀了那虫呢? 要是弄脏了会场的地板砖,清洁费需要交多少呢? 万一没死透,让他逃走了,那还需要组织SPIDER的虫手去灭了那虫的组织。到时候不知道陈老三会不会在半道作妖,嗯,还是要早做打算…… 真发愁噢。 早知道就不说那句话了,让雄主好好在家里等他回来就是了。但话已经说出了口再收回,好像也不太好…… 还是想办法让雄主戴上面具吧?他想,但没想到秦斯居然拒绝了。 “我觉得不用。”秦斯认真道,“我做些伪装,他们大概率认不出我。” 穆溪谨慎发问:“譬如?” 秦斯:“像你一样,换个发色?” 穆溪:“……” 大概率除了你这种记忆偏差患者外加情商低到感天动地的虫,没有虫会觉得发色是判断虫的最重要标准吧? 第122页 而最根本的,穆溪没说出来的原因则是——换了个发色的秦斯,也依旧好看到炸裂啊! 这还有什么安全感可言? 但最后秦斯还是只换了发色。 他漆黑的发变成了银白,因为有些长而在后脑束了一截挽起来,瞳孔也成了晶莹剔透的银灰,像是纯净的雪原。 帽檐压下来遮挡了一半深邃忧郁的眉眼,浅色的唇瓣微张,冰雕雪凿出的浑身肌骨,再加上周身萦绕着的天生过分淡漠的气质,使得他整只虫像是从古老传说中走出来的娇矜公子。 穆溪看到他的瞬间,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停止流动了一瞬,然后一下子冲向头顶,使得他只能僵在原地成了只木偶虫。 秦斯挑眉,迈开长腿朝他走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啦! ☆、行动[二合一] “怎么了?”秦斯张开五指,在穆溪跟前晃了晃。 穆溪说不出话,看着眼前的雄虫,第一百次生出把他关在家里不让他出去被虫看到的邪恶念头。 秦斯倒没想那么多,他不过是看着亚雌一张脸莫名其妙地泛起了红晕,眼神还有些奇奇怪怪,觉得有些好玩,禁不住上前一步慢慢把他抵到墙上。 穆溪的脸一下子更红了。 他平时口头上行动上占尽秦斯便宜不带羞涩一下的,但只要秦斯主动一次就会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秦斯俯身轻轻吻了吻他的唇,银色的发有几缕从皮圈里掉了出来,垂在脸颊两侧,占满了穆溪四处乱瞟的余光。 他忍不住伸手环抱住雄主的背脊,手指微动,缠绕着他的发。 一吻还没结束,房间外就传来脚步声。 秦斯只好放松桎梏穆溪的力道,往后退了退,跟他一同看向来虫。来虫是两只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 是艾罗和艾宾。 这两只虫分别为实验体005号和006号,是一对被科研重新定义了的双胞胎。 年纪稍长的是艾罗,他是一名雌虫,而年龄稍小一点的是艾宾,他则是一名雄虫。他们之间天生就拥有着强烈的心灵感应,甚至能够彼此共享对方的任何器官。 假如说艾罗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场景,引发了强烈的情绪波动,那么不出两秒钟艾宾眼前也会呈现出同样的场景。 这样的特质比目前最高端的通讯手段都要更为精妙,因为视频可以被加工,说话能够口是心非,只有最真实的感受是不会骗虫的。 所以一般来说穆溪要去什么地方都会带走其中一虫,让另一只留守基地。 “所有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激光枪LK系列只剩下一把了,其他的轻火力军械都已经完备。”艾罗说。 “现在差不多就可以出发了,路途大概需要一个小时左右。”艾宾道。 “行。”穆溪看了看,默默躲到一边,双手插兜,心情貌似不是很好的雄主,忍着笑,一个个扣上外套的纽扣,“再过十分钟就出发。” “对了。这次你们俩谁跟我们一起去?” 艾宾:“我。” 穆溪看了他一眼,“行,那就艾宾。” “我想也是你跟我去。留你在基地里你动不动就要连线你哥,整天大惊小怪,实在是挑战虫的心理承受能力。” 艾宾不大服气,“我哪有?” 穆溪转向艾罗,“还跟前几次一样,具体什么事情怎么处理你都知道,不用我再说了了吧?” 艾罗:“明白。” “你刚刚说的那把LK……现在在哪?” “在飞船上。” “一会给我找出来。”穆溪侧目看了眼秦斯,少年正倚着墙壁,百无聊赖地观察自己的指甲。 他回头按下最后一个扣子,一指秦斯,“给你们老板娘。” 秦斯:“……” “路上要是发生了什么,一切以保护他为最高指令。” * SPIDER身为帝都数一数二的著名地下组织,生意涉猎黑白两道,再加上穆溪这虫在道上颇有些传奇色彩,所以在确定了他要参加这次谈判之后,很多原本并不打算来的小组织,首领也都纷纷像打了鸡血一般积极。 无垠的宇宙中,星河灿烂。远处有几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羽划过,像绽开在深蓝色夜幕中的烟花。 一个小时的旅途比想象中的安稳许多。 穆溪有挺多不为虫知的小癖好,其中一个就是飞船内部改造的。 他这只虫虫格分裂的很彻底,邋遢起来就算环境艰苦卓绝如星际监狱,他也能坦然若素地一住就是几年。但情绪稳定时又穷讲究的很,吃穿住行样样都要精致。 就拿星际飞船来说,普通私虫飞船的格局已经早就容不下他了,就算是只有一个钟头的旅程,他也要乘坐功能齐全的可以在域外星系中航行半年都不用停靠的超性能飞船。 飞船性能好,还得外表美丽,造型独特,内部空间大,又兼具实用性。要根据他的要求,市面上如今流通者的飞船种类根本无法满足他。 不过也幸亏有的是虫想要讨好他,他自己闲来无事也算是个实干家,因而才解决了出行问题。 而SPIDER如今常用的那几架飞船,都差不多已经因为所谓首领的刁钻要求而“面目全非”了。 这次他们乘坐的这艘,正是穆溪的得意之作。 第123页 他亲切地给他赐名为——“月亮宝宝”。 “月亮是古地球文明中浪漫的代表,象征着彻夜的守护。”穆溪得意洋洋。 秦斯:“……” 他这一路上被迫呆在穆溪身边听了,快一个小时他与各个种类性能的飞船间的爱恨情仇 ,整只虫都麻了。 他有心想去继续那个在SPIDER基地里没能好好完成的吻,但艾宾并没有他哥哥那样的好眼色,不停地在大厅里来回穿梭着,东摸摸西看看,不时为自家首领奇葩的审美观念而啧啧称奇。 他也不好拉着穆溪去休眠室这样私密的空间,只好老老实实坐在这里接受噪音的洗礼。 到最后他听到“月亮宝宝”这个称谓是终于忍无可忍了。 “我有些口渴。”他诚恳道,“你觉得呢?” “啊?”穆溪茫然。 秦斯想了想,问,“这里哪里有水吗?” 穆溪对他的宝贝飞船十分热爱,闻言立刻介绍,“那边,穿过走廊那边是茶水间,里面有各种果汁饮料,也有能量棒什么的,饿的话也可以再吃点东西。” 秦斯:“好。” 他起身朝穆溪指的茶水间的方向走去。 茶水间做的小巧玲珑,里面的空间利用率很大,环境也很典雅。 秦斯弯腰拿出两个杯子,想了想,又拿出一只,然后转向一旁的机器。 他给穆溪接了杯果香浓郁的莓汁,然后倒了一杯白水和一杯茶,放进一旁的小托盘里,准备一会儿端出去。 茶水间的舷窗修得圆圆的,特殊材质将飞船内外分割成截然不同的世界。 秦斯站在窗边,将目光投向窗外。 明明是超越光速行驶的飞船,却仿佛完全静止了一般。 宇宙像是粘稠的海水,温柔地包裹着容纳着它怀中的任何事物。无论是他们飞离,或者即将到达的星球,还是此时此刻正在茫茫星海中按照既定轨线行使着的无数飞船。 没由来地,秦斯回想起自己当时离开MN—85时在阴暗潮湿的飞船底舱悠悠转醒的场景。 拥挤的舱室里散发着难闻的气息,而他头痛欲裂,前尘往事破碎成斑驳的迷梦。他从哪里来,该去哪里,该怎么做,前途一片茫茫然,似一场大雾,而他就是在大雾中迷失的旅虫。 再后来他被送往帝都,途中一次也未曾醒过,之后也未曾离开。 兜兜转转,他前世一辈子也不曾踏出过帝都,是被囚禁在科研所那一方天地中的囚徒。 但这辈子才短短几年,就走了那样多的路。 他把饮料端出去,给了其余两只虫一人一杯,然后又折返了回去。 他发现自己在放茶包前洗手时摘掉了只虫终端,一不留神竟然落在了茶水间。 飞船已经十分靠近目标星球,青蓝色的球体在线窗外格外宏伟壮观。 大气层在与飞船庞大的船体接触时擦出一层耀眼的靛色火花。 秦斯的视线离开了会儿,在飞船完全进入大气层之后,转身离开了茶水间。 大厅里巨大的悬浮屏幕上浮现出清晰的星球地势分布图来,被标出的可供降落点不停闪烁。 这时一条陌生的通讯请求忽然插入,一连串由数字和字母组成的定位坐标出现在飞船的公用光屏上。 穆溪原本正在闭目养神,听到滴滴声后,懒洋洋的睁开一只眼,看了一眼,又闭上 ,最后伸了个懒腰,坐了起来。 “点吧。”他冲看过来等他指示的艾宾道,“都到人家家门口了,不打声招呼,这怎么成呢?” 艾宾看起来活泼好动,但做事也到挺干脆利落。 他打眼一扫大厅里没有什么不能被看到的机密,然后就点开了那条通讯请求。 光屏上瞬间浮现出一张雌虫的脸来。 这虫长的也算相貌端庄,五官周正,但皮肤却是纯正的小麦色,甚至比一般小麦色肤色还要更深一度。 “穆先生,你好!”他环视四周,然后咧开嘴,露出一口相比肤色来说白的过分耀眼的眼牙齿。 “久闻大名,今幸得见。请允许我先来个自我介绍。我是XX组织的特派代表虫,特意来迎接您的大驾光临。” 他说话文绉绉的,咋一听让虫很不适应,中间那个组织名又念得飞快,穆溪压根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 身为一名合格的领导,优秀的地下产业链龙头老大之一,穆溪只是抬眼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并没有说话。 反倒是一旁的艾宾好奇地反问,“你们头儿是谁?” 那虫停顿了两三秒钟,像是刚发现大厅里面还有其他虫一般,微微欠了欠身,目光却仍然停留在穆溪身上。 “我们老板,穆先生应当认识。你们之前的联络都在线上,不过我相信一会儿飞船降落,你们相见时一定能够第一时间认出彼此。” “……” 通讯光屏熄灭,刚才那虫留下来的坐标数据出现在了指挥台的屏幕上。飞船自动地按照其引导路线寻找到了直线距离最近的飞船停靠点,开始徐徐降落。 在光屏熄灭的下一秒,秦斯从大厅角落的一根柱子后面走了出来。 银发少年眉心微蹙,目光尚且停留在刚刚画面消失的地方,露出一点疑惑和沉思的神色。 “怎么?”穆溪觉得他有些不对劲,条件反射地就问了出口。 第124页 “刚刚那只虫。”秦斯说,“他给我的感觉,有点说不上来的熟悉。” “这种感觉非常、非常、非常强烈。”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 飞船驶出SPIDER基地大楼没多久,段泽就从外面回来了。 “他们什么时候出发的?带的虫够吗?”段泽一边上楼一边问。 “够了。”艾罗说,“老大说出不了差池,叫咱们好好留在SPIDER就行,不用担心。” “那就行。”段泽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和苏锐合作过的组织不可能只有他一条线……还是得多留意一下以防万一,别叫他背后阴了咱们。” “知道。” 段泽匆匆忙忙上了楼,没过多久又下来,嘴唇紧抿,神态也有些焦灼。 跟他弟弟截然相反,一向不喜多管闲事的艾罗却难得地注意到了什么,问,“四世呢?他这几天不是跟着你的吗?好像已经有好几天没再看见他了。” “送他去玩了。”段泽淡淡道,“最近基地里也没什么事情,哄小虫崽太累,我就给他订了几张票让他到处逛逛。” 艾罗顺着想象了一下又胆小又容易害羞的十五岁幼虫独自一虫去游乐场玩的场景都觉得头大。他难道就一点也不担心四世受了惊吓暴走直接砍了一游乐园的虫吗? 就这一行为来评价,只能说段泽这个前辈当的可谓是“非常之尽职”了,非褒义的。 不过艾罗印象里段泽还没干过这么不靠谱的事儿。要知道之前的SPIDER内部投票中段泽可是以“比老大更靠谱”的名声力压众虫成了票数之王。 他怎么会把四世这么个长着娃娃脸的世间凶器就这么放出去? 是因为最近压力实在是太大了吗? 好像的确最近经常看到他行迹匆匆地从外面回来,过不了多久又出去。 也许是穆溪给他安排了什么其他的任务吧。艾罗这样想,于是很快就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而他并不知道的是半个小时前刚从SPIDER取了东西后离开的段泽,此时此刻正位于帝都某私虫庄园中。 晚风依依,他耐心地等在主宅别墅的屋顶,一双向来温和的眼眸中此时却不透一丁点情绪。 他蛰伏着,等待着,一直等到不远处的停车区域忽然亮起了灯。 伴随着轻微的嗡鸣,某议会大臣的专属悬浮车静静地悬停在了停车处。 探照灯扫过,亮如白昼。 段泽缩在背阴处,看着车门被拉开,里面依次走出来三只虫。他们都穿着剪裁得体的正装,身材不尽相同,看上去却是一样的板正,像是刚一同参加过什么高层次政坛宴会后回来。 段泽的目光自动过滤掉最边缘的那只雌虫。 他的瞳孔紧紧盯着另外两虫。 那两只虫一长一幼。老的明显是那天出现在酒店录像中的大臣。他带着传统的旧式帽子,披着厚重的大外套。 而那个年轻的、走在他身边,满头满脸写着烦躁和不羁的雄虫,应该就是陈老三提出的任务对象,大臣唯一的雄子了吧? 段泽盯着他,慢慢地从怀里抽出一根卷曲缠绕在一起的鞭子,和右手里的一把薄薄的光刃。 幽幽的光刃上闪烁着湛蓝的光,映亮了他的眉眼。 * 这次洽谈的主办方正是刚才那个引导他们降落的所谓“特派员”的幕后老板。 他刚才说话也没有刻意糊弄的意思,因为他的老板,穆溪的确认识。 当初苏锐犯下的一系列案件东窗事发,跟他合作过的一个地下组织也随之暴露在了审判庭的视线之中。 这个组织早年间靠血腥暴力的虫口贩卖起家,干的主要是拐卖虫口,补充劳力,赚取差价的生意。后来他们参与的其他产业逐渐有了起色,拐卖虫口变得不那么频繁,只是有时候会给一些上层权贵或者富豪免费提供雌奴,作为一些联络渠道的使用报酬。 苏锐跟他们合作了十来年,其实赚的比他们要多的多。 SPIDER和这个组织在一些生意上面存在着竞争关系,先前多少属于实力上不相上下,但受苏锐牵连,这个组织元气大伤,被迫暂时离开朵策,屈居在附近的一颗小行星上。 这个组织目前的首领杨,神秘程度和穆溪不相上下。不,应当说他比穆溪还要更神秘一些。他的身份来历成谜,大家只知道他是这个组织在苏锐倒台等一系列变局后上来的新首领,具体他是怎么上台的谁也说不准。 但这个首领倒也还算会审时度势。 当初那份对于打倒苏锐至关重要的证虫名单,就是他主动交给穆溪的,这次洽谈也是他亲自在线上联络穆溪,邀请SPIDER到场。 此虫有些捉摸不透,穆溪对于和他打交道并不是很有把握。 穆溪他们到了后才发现,他们这种踩着点到的虫,竟然还算来的早。 WF78有自己的运行轨道,天空是浅浅的粉色,霞光尚未退去。 无数座灰白的基地大楼矗立在地表,围绕着中间一个巨大的圆形建筑。正是目的地所在。 秦斯跟在穆溪身后一步远,和艾宾并排走着。他的黑风衣时不时被风撩起一角,露出一截窄腰。 他皮带上方扣着枪套,里面装着的赫然是那柄仅剩一只的LK。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 第125页 晚安么么~ ☆、野心[二合一] 穿过长长的透明的走廊,大约走了十分钟左右,迎面走来几只虫。 秦斯视力很好,一眼就看见走在最前面的,俨然是刚刚那个发来通讯请求的“特派员”同志。 亚雌看到穆溪,立刻走上前迎了过来,“穆先生。” 穆溪不冷不热:“你好。” 刚刚在飞船上秦斯跟他说他觉得这虫有些眼熟,此时穆溪带着有色眼镜一看,果真是有那么几分别扭。 “刚刚见到您太激动了,忘记了自我介绍。”这虫说,“我叫大卫,因为我们的首领最近身体不适无法外出,所以这次就由我来负责接待诸位。到最后一天,我们的首领一定会到场和您见面。” 穆溪心说其实大可不必,又不是什么偶像明星,他也不是很想见到这个所谓的首领杨。 几只虫一同往里走。 穿过圆形的硕大拱门,吊顶升高,四周黑铁般厚重的墙壁上是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圆形孔洞,像是被蛀过的一样。 沿着墙壁一直走,空间终于再度开阔了起来,墙壁也换成了透明轻薄的材质。 穿过一个拐角,豁然开朗,眼前居然是一个圆形的大厅,穹顶上悬浮着大大小小的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大厅的面积完全可以媲美审判庭的审判大厅,只不过大厅下层并未设置座椅,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直径约为一米的陈列台。台面上铺着深红色的布,上面罩着圆形的透明玻璃罩。 因为灯并没有亮全,大厅的一半都沉浸在阴影当中,而且距离实在是太远,因此并不能看清楚里面放着的是什么东西。 他们进来的地方并不是正门,而是二楼的观景台。沿着楼梯下去,才到达大厅底端。 秦斯跟在穆溪身后。 楼梯间里的光线并不是很强,穆溪放慢脚步,来到秦斯身边,没有回头,向后伸手准确地捉到了他的手。 拇指和食指捏着一节纤长的手指,轻轻摩挲了两下。 穆溪低声说,“看的怎么样?” 秦斯抬手压了压帽檐,不太确定的,又看了眼前面虫的背影,犹豫道,“无论是给虫的感觉,还是身形都有八.九分的相似度……是同一虫的可能性还是蛮高的。” 穆溪点点头,不再言语。 刚才在飞船上秦斯告诉他,他觉得这个所谓的特派员跟之前放走了穆春来的戴尔有些相像。 他当时没还没有觉得,但听了秦斯的话再来看,不由得也有些狐疑。 干他们这一行的,首先要学会的就是用最平常的心态接受一切匪夷所思的事情。跟着秦斯风里雨里一路走来,大的转折已经见过了那么多,这跟之前的比起来完全算不了什么。 不过也挺好,原本还在发愁没有线索,没想到他居然乖乖的自己送上了门。 他倒要看看他们这些虫葫芦里卖的都是些什么药。 大卫:“我们VIPER虽然比不了SPIDER的规模之大,业务之娴熟,但前些年积攒起来的资本还算勉强够用。”言语间不乏对自家产业的夸耀。 穆溪戏瘾上来了,从一开始的爱搭不理变成了连声附和。 他们这个小队伍里还有三两只来自其他星球地下组织的小首领,最会的就是察言观色溜须吹马,也跟着不着痕迹得夸了VIPER一番。什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历经磨难后才能更上一层楼”啊都出来了。 穆溪听得只想笑。 但他得保持形象。 他随性惯了,但今时不同往日,SPIDER的前景也不甚乐观,他得严肃郑重起来,表现一下自己的“诚意”。不过话说回来了,该怎么正经呢? 他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了自家雄主平时斯文禁欲的样子。 眼见他们一伙儿从楼上下到大厅,对面的楼梯上也下来一群虫,看模样是另外一批刚到没多久的其他组织负责虫。 穆溪撩起眼皮打眼一扫,除了有个脸上长疤的黄毛中年虫还值得多看一眼,其他的都是不入流的玩意儿。 秦斯再度抬手压了压自己的帽檐,将小半张脸都完全笼罩在了帽檐打下的阴影中。 不同的虫待在一起,终究还是会有不同的气场,更别提这群虫在通缉单上的罪名连一起能绕星球一个圈,因此彼此谁都看谁不顺眼,周围的气氛一度凝滞。 “哎,我说。”一只虫蓦然发声,他浑身的痞气,一双吊梢眼。 “虫都到齐了吗?没到齐我们难道就这样一直干等着?” 大卫转向他,咧开嘴露出个歉意的笑,“再等等,还有几位客虫尚未赶到。” “等所有虫都到齐了,我再来向大家宣布这次洽谈的主题,我们的会议也将从明天正式开始。今天晚上大家可以好好休息,在星球上转转逛逛。” 虫群里发出不满的嘘声,但并没有虫提出异议,毕竟接受邀请函来到这儿的虫都是还抱着自己特殊的目地的。 “到处逛逛?行。”刚刚说话的那个年轻虫“啧”了一声,当真环视了一圈大厅内的布置,朝大厅深处走去。 看他走过去的方向,俨然是那一排排一列列摆放整齐的展示台。 可能是因为那边的光打的不是很好。就这么看过去,竟然有几分诡异。 其余几只虫有的相互打量,继而攀谈起来,有的也跟着那只高个儿的种往角落里走去。 第126页 秦斯的目光也远远地落到那些奇怪的展览台上。 身后突然传来试探的声音,“你好,你也是SPIDER的虫?是跟随穆先生来的吗?” 秦斯回头,大卫对上他的目光,有些微微怔愣。 秦斯按了按口罩,微微点头。 大卫饶有兴致地盯着他过分漂亮又过分冷淡的眉眼打转,半晌,做了个邀请的手势,伸手指了指那边的众多展览台,“看起来您似乎对那边比较感兴趣,需要我向您好好介绍一下吗?” “这可是其他虫都没有的待遇。” 秦斯很想说不用,但停顿了两秒,他点了点头。 穆溪正在和一个黄色头发的年轻虫攀谈,余光却时时刻刻都停留在秦斯身上,在看到大卫朝他走过去时,眉心立刻微微蹙起。在看到他和秦斯一起朝着展览台那边走去,几乎下一秒就要抬脚跟过去。 秦斯回头看了他一眼,眼尾一弯,目光澄澈而平静。 穆溪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刚才在楼上,因为距离和灯光的缘故,秦斯和其他所有虫一样,都没有看清楚那些展览台到底在发挥着什么作用,而此时走近了一看,心下由的骇然一惊。 原来那一个个一尺见方的台上被用透明玻璃罩隔绝出了一块封闭的空间,里面灌满了浑浊的营养液。无数或大或小,或粗或细的管道来回缠绕,如同水中的海藻。 而那些管道最终都插在了一个椭圆形的东西上。 那东西大概有一个成虫的巴掌大小,在液体中悬浮着,而它的外壳竟然是透明的,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影影绰绰有一小块虫形的胚胎。 这分明是一颗尚未长成的虫蛋! 正常的虫族孕育后代的过程是这样的。雌虫在与雄虫交合并受孕之后体内会产生虫卵,虫卵在进行充分发育之后,慢慢形成一颗虫蛋。 在雌虫体内发育到一定的阶段后,虫蛋会从雌虫体内分娩出来。而在虫蛋离体后还会经过一段时间的孵化期。这段时间有长有短,因虫而异。 最终经过孵化期的幼虫破壳而出,以婴儿的形态,由雄父和雌父共同扶养长大。 在看眼前这个培养皿中的虫蛋,按照大小和形状来看,绝对不会是处在孵化时期。能够脱离母体而生长发育的虫蛋,分明是科研实验的产物! 秦斯只感觉耳朵里嗡嗡的,所有声音都被屏蔽在外,眼前事物的色彩也渐渐褪去,只剩下面前这个单薄而简陋的培养皿。 画面一转,场景也发生了变化,他不再是站在一间空旷的大厅里,周围摆着许许多多的培养皿展览台。 雪白的实验室,白帜灯光耀眼如初。足足有一面墙那样大的培养舱里,无数虫蛋正在里面进行初步检测。只有基因检测合格,具备良好的改造基础的虫蛋,才能够通过筛选进入下一个环节。 而在那其中,雄虫基因占比高的又可以得到优先的权利。 他站在那里仰望着无数拳头般大小的胚胎在营养液中沉沉浮浮,无法想象他们将会成为和自己一样平等的生命。 身后门上轻响,有人进来了,看到他的背影似乎是脚步一顿,“008号,你为什么从你的房间里出来了?” 他回头,淡漠的视线扫过,是负责他这一实验小组的一名科研员。 “赶快回去吧!”他说,“不要乱跑,会吓到别虫的。” “……” 那科研虫又往前走了两步,似乎是才发现他在看什么,神色一下子变得有些复杂,但那复杂中又夹杂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兴奋。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他问秦斯。 秦斯当然知道。他看了他一眼。 “那你觉得他们中哪个能够留下?” 秦斯心想:关我屁事。 但他还是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挪到墙壁上,观察起了那一个个悬浮跳跃着的胚胎,为他们寻找一些不一样的地方。 他依旧不说话。但科研员的双眼牢牢地锁定他的面部,企图通过他的反应观察到他的想法。发现他真的有在认真思考后,像是计谋得逞一样,笑得乐不可支。 “我来告诉你呀。”他指着那一墙壁的胚胎,说,“他们中间没有一个能够成为你这样的虫。” “这些都是次品中的次品,将来只会成为培养优等品的养料。” “你要知道,不是每一种生命都配得到灵魂。”最后的最后,他意味深长地拍了拍秦斯的肩膀,如此总结道。 是么。秦斯冷漠的想。 那么他又何尝知道这些胚胎也许也并不想拥有这样短暂又虚无的生命? 有些东西对于一些虫来说是奢求,对于其他虫也许是折磨呢。 永远别拿自己的价值观去衡量别的虫,因为这是种最残忍的侮辱。 …… 回忆终止,秦斯涣散的目光重新聚焦在眼前的培养皿上。 虫蛋依旧在静静悬浮着。 大卫侧脸,果真看到少年苍白的脸色和雾灰蒙蒙的一双眼睛,像是笼罩城市的雾霭。 是没有见过这种东西,因此被吓到了吧?他想。 看来是自己多虑了,这也许就是SPIDER里一个因为性别和容貌而被穆溪青睐的虫而已。 秦斯缓过来后,抬眼扫过周围的所有展览台,果不其然,每一个里面都是这样的东西,有的大,有的小,但无一例外,都由透明的外壳和尚未完全长成的胚胎构成。 第127页 其余跟着过来观看的虫也都认出来了这些是什么东西,尽管一个个都是在地下世界耀武扬威有头有脸的人物,但见到这样匪夷所思的一幕时,还是有虫忍不住干呕起来。 也有虫低骂,“艹,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大卫拍了拍手,大厅里的灯光全部亮起,将所有展览台都给照的亮如白昼。 一些沉睡中的虫蛋受到了强光刺激,微微躁动起来。 大卫却并不理会这些。 他看见差不多所有虫都已经聚拢了过来,于是一挑眉,向其他虫介绍起了这些东西。 穆溪一只虫慢慢的往这边走了过来,和秦斯站在了一起。 大卫:“大家应该都有了解前段时间审判庭重新审理的案子吧?” 虫群里微微骚动了一下,有的知晓穆溪身份或听过相关传言的虫忍不住偷眼看他。然而青年依旧眸光冷冽,面容不动声色。 大卫像是完全不知道穆溪出身于科研所这一传言一般,继续道,“那起案子里被冤枉的那只虫是实验体,也就是先前科研所培养的,所谓的最强实验体。如今审判庭不惜推翻之前的结论,证明了他的无罪,知道是为什么吗?” 有虫问:“为什么?” 秦斯倒也挺想知道为什么的。难道不是因为林同倒台,然后他检举揭发了吗? 大卫言之凿凿:“那是因为在这之后,科研实验体事业或许会迎来第二个高潮。” 众虫沉默不语,并不是很能get到大卫兴奋的点在哪里。又不是军火运输合法化了。 “类虫事业在虫族文明发展的千百年间从未停歇,机械恐怖的出现终止了机械虫的研发与制造,而五年前的最强实验体杀虫事件,又为那段时期的科研实验画上了终止符。如今这个休止符被擦掉了,也就是官方在为接下来继续开展科研实验体的制造活动奠定基础。” “可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问得好!”大卫说。 他伸手一指,旁边阴森的培养皿说,“各位同仁也许也曾了解过VIPER的发家史,知道咱们也做过些贩卖虫口的生意。虽然这条路日后肯定是走不长远的,但却并不妨碍咱们使用替代品继续盈利。”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的落在培养皿里面的胚胎上,除了少数脑子不灵光的,几乎是所有虫都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 “培养高品质基因优良的实验体,进行虫口贩卖……也亏他想的出来。”秦斯低声和穆溪说。 “不一定是他想的。”穆溪看着站在虫群中央的大卫,淡淡道,“这还倒让我真的对他们那个首领杨产生了点兴趣。这野心不是一般的大啊。” “目前这个社会,基因技术才是王道……”大卫还在滔滔不绝,周围的人也慢慢的被他的设想所吸引,议论声越来越大,不少虫表现出了兴趣。 粗略一看,竟然只有秦斯和穆溪,以及站在他俩身后百无聊赖的艾宾没有加入他们的交谈当中,显得有几分格格不入。 大卫显然注意到了这一点,狭长的眼睛眯了起来,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意味。 “怎么?看来是穆先生你们都有更好的赚钱方法和更宏伟的蓝图,所以才对此毫不感兴趣吧?” 他有些冷淡地道,“不过这样也好,反正咱们来洽谈的目的就是为了筹措基金共同合作来形成产业链,要是有更好的方法,不妨分享出来和大家一起讨论讨论。” 他的目光在秦斯和穆溪两只虫之间来回打转。 秦斯倚着墙壁闭目养神,像是完全没听到一般。 穆溪挑眉,语气毫无波澜地反问道,“要是我有好的赚钱办法,为什么要跟你们说?让你们跟我分一杯羹吗?” “我又不是在座诸位的雌父。你即使是你想替大家应承一声,也得我同意啊。” 大卫脸上的表情差点没绷住。 他原本就有点指望这个震撼住SPIDER的意思,但没想到来的三个虫都是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要不是其他组织的首领都给出了他预想中的反应,他真的要怀疑这样的构思和计划已经在地下世界十分常见了。 他盯着穆溪,神色古怪了一瞬,随即又恢复成了笑面虎的模样。 他抬手冲身后的虫摆了摆,灯光恢复成了原来的模样,有一半的展览台重新陷入黑暗当中。 一些因为强光刺激而有些躁动的胚胎也重新恢复了正常。 “不急。”大卫说,“我们首领杨的意思本来就是,大家坐在一起商量商量,顺便在这个星球上好好游玩一番。” “说实话,也不怕你们笑话,要是咱们VIPER有SPIDER一半有钱有实力,光凭我们自己也能够把这个产业链给顺下去,也就不用劳烦大家在这里跟我们一起面对这项实验体制造计划了。” 穆溪不屑地轻嗤一声,算是对他内涵SPIDER的反击,然后懒洋洋的重新退回到墙壁边,和秦斯靠在一起。 “这几天大家都好好休息。在座各位也都算是地下世界里有头有脸有身份的虫物,还是希望大家都能好好考虑一下。要么合作,要么把你们的基因留下。” “二选一,如何?” 他是带着笑意说的这句话,其他虫并没有什么反应,穆溪眉目间却瞬间凝了一层冰霜。 其他虫可能不了解这门技术,但他只需看一眼培养皿就知道,因为缺乏基因人才,这里面的每一颗虫蛋都不是通过正常的基因测培手段培育出来的。 第128页 他们使用的方法是一种原始而野蛮的基因吞噬。 也就是说,每一颗存活下来的虫蛋,都是用上一批实验体的鲜活血肉喂养出来的。 这种类似于古地球喂养蛊虫的方法,才是大卫口中的提取基因。 * 每个组织都被分配了一幢独立的小型别墅以供居住。 晚上艾宾早早的钻进屋里打游戏去了,秦斯和穆溪对视一眼回到房间锁上了门。 两只虫默契地谁也没有先说话,而是一个从这头一个从那头地翻检了整个房间,将找到的窃听装备封闭在塑料薄膜里销毁掉。 “咔哒。”穆溪将最后一个设备残渣丢进空间钮,抬头为问秦斯,“什么感想?” 秦斯有些疲倦的倚在床头上。 他的帽子和口罩已经摘掉了,微长的银发披散在肩头,口罩在挺直的鼻梁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因为他皮肤白皙娇嫩,所以衬得格外红。 “没什么感想。”少年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眼睛半阖,有些慵懒,“就,忽然记起古地球有那么一句话。” “嗯?” “虫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 “……” 穆溪:“噗……咳咳咳!” 他含在嘴里的半口水,没忍住,差点喷出来。 “你可悠着点,别叫虫听见了。”穆溪说,“万一惹恼了VIPER那位雄心壮志的大卫先生,咱俩都得成为基因肥料。” 他话是这么说,脸上的神色却跟语气违和得要命,压根没有丁点害怕的意思。 开玩笑,他们之前做的那些准备难道都是吃素的吗? 不过提到这个疑点重重的大卫…… 秦斯:“我们先假定说他就是戴尔,那么他既然和VIPER有掺和, 那么也就是说那个内阁大臣,很有可能正是通过他来跟VIPER联络。” “这样一来就说的通了,为什么VIPER再换了新的首领之后,开始涉足于基因研究。因为这个新首领杨根本就是那个大臣的虫。” 穆溪:“果然什么制造新的实验体进行虫口买卖,谋取利益就是糊弄外面那些没见识的人的。” 他们的根本目的,是通过大量的实验造出像秦斯这样的重生者! 所以说他们邀请穆溪,想要通过这种方式获得他的技术,同时利用其他地下组织的手段和虫脉来获取实验中所耗费掉的大量物资。 真可谓是一举两得。 也不知道VIPER和大臣之间的合作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会不会其实在苏锐东窗事发之前,这两方就已经联系上了呢? 两虫相对无言。 忽然,门被虫敲了两下,随即力道越来越大。 穆溪起身去开门,看见艾宾一脸惊疑不定地站在门口。 “你干什么?捉奸啊?”穆溪没好气道。 艾宾掌心捂着心脏的位置,闭着眼睛接收信息,没理会老大的话,一字一顿道,“朵策传来的消息,那个议会大臣就在几个小时前,遇刺了。” “具体情况应该会在明天早上传过来,行凶者是帝都某地下组织成员,警务厅已经掌握了来自现场的确切证据,并已经移交审判庭,声称会从严处置,听意思好像还挺严重。” “老大。”艾宾睁开眼,望着穆溪,目光里满是不确定,“这个真的,不是咱们的虫干的吗?” 穆溪一顿,罕见地沉默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OUO ☆、输局[二合一] ML—78星球的夜晚,风清夜朗。但不同于这里的宁静,此时帝都正下着瓢泼大雨。 一名议会大臣的雄子在几个小时前遭受地下组织威胁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所有警务厅的内部专用网络。 这位议会大臣名叫多森,是议会当中保守党派的重要一员。 他们当时一同参加了晚宴之后回到了庄园,在这位大臣面前,他的雄子被一名特派杀手堂而皇之地劫持了。 不过因为大臣平时家里面的安防措施也还算到位,他们在案发的第一时间封锁了杀手逃出庄园的一切道路,迫使他不得不挟持雄子逃进了庄园深处一间偏僻的地下仓库,断绝了出路。 黑暗的仓库里满溢着难闻的霉味和尘土的气息。 只有两道急促的呼吸隐没在深处。 警务厅的虫已经手持武器将这间仓库团团围住。 雨幕中的对峙已经进行了三个小时。整个帝都的虫都在密切关注着这场刺杀行动。 多森头上顶着身边虫撑起的伞,浑身气得发抖。 他的脸颊上有一道尚在渗血的伤痕,是刚刚刺杀事件发生时留下的。有医生急匆匆地跑过来,想要替他包扎,却被他一把推到了满地脏污的泥水中。 “该死!那帮警务厅的虫都是只吃饭不干事的垃圾吗?!还不快想办法把安安从那个歹徒手里解救出来?” 他脸色铁青,湿漉漉的头发紧贴着头皮,脸上的褶皱像是干枯的橘皮,衬得一双眼睛凶狠异常。 他身边一个亚雌低声说,“先生,您息怒,我们已经在联系那边的人了,一定不会出什么事的……”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大臣一巴掌扇到了脸上。那大臣目眦欲裂,伸手指着仓库,“叫他亲自来给我解释,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说完这句话后,他像是顾忌周围有什么虫一般,狠狠地一甩袖子,转身朝别墅区里走去。 第129页 旁边一个负责照顾家属的小警员立刻跟了过去。“先生!先生!目前看来,那劫匪应该不会是想要小公子的命,您作为家属,最好跟我们呆在一起。” “一是为了保证您的安全,二是万一这个匪徒有什么同伙,也会大概率趁此实际向您提出要求!我们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找到破绽!” “你们做你们自己的事情,我看谁敢拦我?” 他这话一说,那小警员被吓得脖子一缩也不吭声了。 大臣阴沉着脸一直走到别墅里。 客厅里已经有一只虫在等着他了,听到他大踏步而来的脚步声,立马诚惶诚恐地迎了上来。 “陈、老、三!” 大臣认出了那虫是谁,满脸的愤怒几乎要化为实质。他咬牙切齿地一指外面混乱的场景,质问道,“这就是你说的一定会在他得手前拦住他?这就是你说的一定不会伤害到我的安安?” 他狠狠地一脚踹过去,正中陈老三的膝弯,将他踹得踉跄了一下,直接跪倒在地上。 “您息怒!息怒!我也没想到会是这个样子……我们之前说的明明不是今□□动……” 陈老三脸色煞白,额头上滚落豆大的汗珠。 大臣整张脸都扭曲了,“我冷静,我怎么冷静?里面关着的是我的雄子!我告诉你,他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之前许诺你的那些东西全部作废,我还要让你进监狱,把牢底坐穿!” 陈老三苦着一张脸,什么也不敢说,心里直恨透了,真想一走了之。 但他哪里走得了?想到自己在他手里的小辫子,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对了,段泽!他之前明明跟段泽说的是过两天等到穆溪被那边的虫缠住后再行动,谁知道他竟然这么求财心切。 不过他最没有想到的是,在戒备森严的大臣府邸他居然还能成功得手!这跟他们原先的计划有着天壤之别! 陈老三心底不由得有几分忐忑。这要是之后SPIDER知道是他联合多森设计了他们,会不会把仇全都算到他的头上? 穆溪和秦斯之前对他的分析其实挺准确的,他压根就没在意过自己雌子的生死。他打心眼里瞧不起一切雌虫,尽管是他的雌子也和外面的那些雌虫没有什么差别,一样的无用,只配生活在雄虫的控制中。 大臣派虫找到他,要他配合他的计划时,他原本以为这是自己成功搭上议会大臣这条线的绝佳时机。倘若计划成功,多森许诺让他从此在帝都周围的星际运输行业里再无虫能敌。 而这个计划,就是演一场戏,扮演一个因为痛失雌子而悲痛欲绝到发疯的雄父。 现在可以说他的戏已经完成了,然而结局却变成了谁也没有想到的样子。 这能怪他吗?多森只是说了要引诱SPIDER的杀手——最好是高级别的虫来自投罗网,他做到了不是么?这个意外的发生只能怪多森自己没有做好应对,难道这也能怪他陈老三? 陈老三心里这样想的,面上却丝毫不敢流露出来。 他一声不吭地退到了角落里,尽可能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大臣气急败坏地几乎砸光了整间屋子里的东西。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外面的磅礴大雨却不见有丝毫减弱的趋势。探照灯将仓库周围映照得亮如白昼,扩音器一遍遍向仓库喊话。 “里面的虫听好了,你已经被包围了。现在收手还有机会从轻处罚!” 从轻处罚,从轻处罚个屁!大臣听着外面的喊话,目光阴鸷。要是他的雄子真的出了什么事,他一定要将那只虫,不,是整个SPIDER里的虫都给凌迟处死! 或许是感受到了大臣身上传来的恐怖的气息,一旁紧紧跟着他,寸步不敢离开的小警员狠狠打了个哆嗦。 而就在这时,通讯器收到通讯请求的滴滴声忽然响了起来。 小警员一愣,条件反射的低头看自己的只虫终端。 不是自己呀? 和他动作一致的,还有屋里面的其他几只虫。而同样的,那声响也不是从他们的只虫终端上发出来的。 循着那声音过去,他们的目光最后一起定格在了大厅里摆放着的复古通讯设备上。 那是一个制作成古地球拨号电话形状的通讯器,功能单一,观赏性大于其实用性几百倍。 而此时,它忽然诈尸般的响了起来。 有虫向大臣府邸发来了通讯请求。 从警以来的经验让小警员的神经瞬间敏锐了起来。他一个健步冲了过去,刚要伸手,猝不及防,却被大臣抢了先。 只见他拎起听筒放在耳边,声音阴沉的可怕,“你是谁?你到底想干什么?” 那头沉默着,只有电流流经的声响。不知过了多久,响起了一声轻笑,“喜欢送您的礼物吗?” 经过变声器加工过的声音,带着粗砺的质感,划过每一只虫的耳膜。 “不必客气,这只是表达礼尚往来的回馈罢了。” 还没等其他虫反应过来,“咔哒”一声,通讯被轻轻地挂了。 大臣双眼充血,拼命的想要回拨过去,然而,除了嘟嘟的忙音再也没有了其他的回应。 这段仅仅长达五秒的通讯像是划破黑暗的流星,仅仅出现了一瞬,就又消失在了无垠的宇宙中。 “查!给我查究竟是什么虫!” 第130页 大臣牙关紧咬,面色铁青,话像是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已经完全忘记了如今这个情形的背后都有着他的手笔,甚至他自己才是幕后的策划者。他只是暴怒着,将所有情绪都发泄到其他虫身上。 事情向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而他无能为力,这种感觉实在是糟糕透了的体验。 “查、查到了!” 从刚刚扑到电话机前的时候,小警员就已经迅速地联络了其他警虫。“通讯发来的IP地址进行了加密,手段还十分先进,但我们不久前刚刚进行了技术手段的升级,还是能够查到精准的定位的。” “……” 大臣嘴角动了动,这还算是他听到的第一个不那么糟的消息。只要这个地址显现出在朵策的某个地下基地,那么他们马上就能找到那个地方!而这个定位也最终将会成为证明SPIDER策划了这场行动的有力证据。 到时候他们还能选择不跟他合作?除非是不想活了! 几只虫迅速地从雨幕中跑进了别墅,围着那台通讯设备开始捣鼓。 而与此同时,外面的警员也开始对仓库门进行暴力拆卸。因为里面的虫一直没有给出回音,所以他们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阻止最坏可能的发生。 别墅里机器滴滴作响的同时,透过窗户能够看到探照灯光下,仓库大门也砰地一声向里倒塌了过去。 荷枪实弹的警员冲了进去,然而没过几分钟,医疗员跑了进去,抬着一只昏迷的虫快步走了出来。 那个劫匪呢? 警员们将仓库翻了个底朝天,却发现原本应该和大臣雄子一起呆在里面的劫匪,已然没了踪影! 大臣霍然起身站在窗前,盯着外面跑来跑去的虫。脸上还保持着恐惧表情的安安依旧在昏迷中,他的额头缠满了白色的绷带,被抬上了闪烁着警示灯的飞船。飞船迅速升空,风驰电掣地朝着医院飞去。 而这边,耳畔一直滴滴作响响的声音终于猛地熄灭。 小警员兴奋的声音传来,“已经查到地址了!” “发出通讯的地址是在——ML—78星球的一栋不明建筑物里!” “不在朵策!” “砰”地一声,整张桌子都被掀翻了。 陈老三看着多森阴霾到极致的脸色,颤抖着嗓音重复了一句,“不在?” “确定吗?会不会是机器出了故障?” “不会!”因为查到了幕后黑手所在,小警员格外兴奋。 “不对!怎么可能?!”陈老三嘴唇都哆嗦了,“这个案子难道不是SPIDER干的吗?!怎么可能不在朵策!一定是你们的机器出了问题!” “SP什么?”周围的警员没听清,在下一秒,陈老三就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立马紧紧的闭上了。 “哦,您是说幕后凶手所在的组织吗?”小警员笑眯眯的,“不用担心,就在刚刚,我们的特警已经检测到了在ML—78星球未曾报备过的组织活动痕迹,极有可能就是您说的那个地下组织!” “不过可不是什么SPXX,这个组织曾经还留下过案底,好像是叫VIPER……” * 第二天早上,阳光晴好。 穆溪习惯早起,他醒来后,去小别墅里的厨房溜达了一圈,看到了还算丰富的食材,有些手痒,于是亲自做了早餐。 将早餐放进保温炉里,他上楼去叫秦斯起床,来到卧室里,却见床上没有虫,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 他也不着急,慢慢地坐到床边,想着今天可能会面对的几种情况和相应的对策。没过多久,就见少年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少年身上只围了条雪白的浴巾,身上的皮肤由于常年不见天日,呈现出一种牛奶般丝滑的质感。他身材清瘦却丝毫不显孱弱,人鱼线和腹肌轮廓清晰可见。 他一只手拎着块嫩黄色的毛巾,一边走一边歪着头擦头发。长长的银色发丝被水打湿后显得更加漂亮,发梢滴下的水落到锁骨上,蜿蜒划过,留下一道湿痕。 看到穆溪,他轻轻抬眼,雾蒙蒙的灰色眼眸望过去,好像比以往更加湿润了几分。 “……” 穆溪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移开视线,“那个……我来喊你吃早饭。” “我自己做了点你平时爱吃的,我怕那个VIPER的虫不安好心,给我们准备的营养剂里面掺点什么东西。” “这种不入流的手段你都不知道,平时用的虫也挺多。” “……噢。”秦斯的视线落到青年微微蜷缩起来的手指上,勉强保持了认同。 吃完了早餐,距离安排的洽谈时间还有几个小时,他们三个多少有些百无聊赖。 要么就说穆溪这只虫非常欠呢,需要人家的时候他会嘘寒问暖,不需要人家的时候简直恨不得一脚踢开。 艾宾对此的感触深的不能再深了。 来的时候因为需要有虫充当打手驾驶飞船干些杂活,所以他还是个座上宾,但现在窝在招待别墅这么大一块地里,他就成了一枚行走的硕大的虫形电灯泡。 比如说吃完早饭后没多久,他去厨房找削皮刀,却一不小心撞到Qin把老大按在洗涤柜的透明玻璃柜门上亲亲,把他给吓得浑身一哆嗦,刀也没拿就滚了出去,还给他们带上了门。 吃完没削皮儿的苹果,他想去外面相邻的小花园里溜溜弯消消食,结果刚拐过去就见栅栏边的躺椅上两只虫正并排躺着,手牵着手,不知道在商量什么。 第131页 Qin倒还好,他什么时候都是一脸从容镇定的模样,被他撞见时依旧如此。而他们老大只会虚张声势,丝毫不知道他泛红的耳尖已经暴露了一切。 这个世界真是太为难他了。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一向不喜欢让他出远门,担心他闯祸的艾罗这次为什么主动担起了留守的重任,敢情是不想被追着塞狗粮啊喂! 果然他还是太天真! 又一次因为必须要去打破老大和他雄主的双虫世界而惴惴不安的艾宾终于鼓足了勇气,抬手敲了敲房门。 里面还是那句毫不客气的“有事说事!” 没事滚蛋。 艾宾忍气吞声,没念了两句自己是有文化有素质的高科技实验体,不跟垃圾主人计较,这才稍微平息了一下愤怒的情绪,抚慰了被老大语气里浓浓的嫌恶伤害了的幼小心灵。 “我们该出发了。”艾宾扯着嗓子,“今天的洽谈虫应该都到齐了,我们迟到不好看。” 门哗啦一声被拉开,穆溪手里拿着一本书,刚才他就是在和秦斯一起看一本诗集。 不过根据他凶巴巴的神色来看,刚刚书里的那些温柔缱绻完全没有对他产生一丁点有益的影响。 也是,所谓的一起看书不过是秦斯看书里的文字,他看秦斯放在纸上白皙如玉的手指。 “行吧,现在就走。”他随意地看了眼时间,发现的确是不能再拖了,侧了侧身,扭头对屋里的秦斯说,“帽子口罩别忘带。” 秦斯:“知道。” 他俩对视一眼,眼神里是其他虫读不懂的意味深长。 * 虽然有艾宾催着,但他们还是姗姗来迟。 昨天没来得及仔细看,今天由VIPER的虫带领着七管八弯的穿过整个基地,秦斯这才发现里面其实修建了很多的科研实验楼,不时就能碰见穿着白色防护服,全副武装的科研虫匆匆忙忙地从身边经过,乍一看还以为这是帝都科研所在ML—78星球特设的科研实验分部。 他们走到的时候差不多受邀前来的二十来只虫已经就就坐完毕,大卫正游刃有余地跟其中几只虫攀谈着有关实验体贩卖产业链形成的几个问题。 穆溪大眼一扫,那几只虫还都有些来头,看起来好像是已经打算加入VIPER的阵营。 因为他们来的最晚,所以座位有限,一张方形的长会议桌只剩下了大卫这对面的位置还空着,不用想也知道是留给他们SPIDER的。穆溪没有丝毫停顿地走了过去,坐了下来,两条长腿交叠在一起,双手分别搭在椅子的扶手上。 大卫眼角余光从他身上扫过,照例在那个紧挨着穆溪坐下的银发少年身上顿了顿,又在穆溪锐利的视线扫过来之前转开。 上面下了死命令,他必须要尽可能地争取SPIDER的加入,即便是没办法利诱,使用其他手段也是在允许范围内的。 这时他不由得庆幸起了他们之前安排的那步棋。按照他接收到的信息,帝都警方应当是已经掌握了SPIDER的把柄,一切都在计划当中。 他唇角不易察觉地勾了勾,连带着看对面虫那嚣张的坐姿也不那么碍眼了。 看你能嚣张几天。他心说。就算你再有本事,再聪明,也能料想到这一步,能斗得过我们这么多虫? 虫啊,就是得有自知之明。 他如此想着,冷不防地却瞥见对面的虫忽然对他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来。 平心而论,穆溪长得确实挺好看的。他身为一只亚雌,还是以一己之力带领SPIDER走到了如今这种地步的虫,他身上伪装出来的彬彬有礼跟眼神深处强烈的攻击欲混合在一起,显得既危险又神秘。这种矛盾的特质让他整只虫像是一朵有毒的罂粟,又像是一把锃亮的刀,任何虫都不能轻视其锋利程度。 这样的虫,除非你找到他的软肋,否则他将永远出于不会被打倒也不会屈服的状态。因而穆溪这个没由来的笑,让他的心脏不由地颤了颤,竟然凭空生出了一种一切都已经被他看破,自己只不过是像一只跳梁小丑一般的错觉。 他的脸冷了下来,笑面虎的形象差点维持不住。 好在实验室那边已经安排就绪,视频资料已经从那边传达了过来,恰到好处地缓解了他的情绪。 投射在巨大的三维立体光屏上,所有的虫宛若置身于实验室当中,近距离地感受着科研实验的场景。 只见他们的实验室里面各种各样的装备几乎一应俱全,一个巨大的水箱正立在实验室正中间,里面各种管道交叉纵横。 原本在刚看到这个画面时,所有虫几乎都以为会是像昨天看到的那样,里面是许许多多的尚未形成的虫蛋胚胎,然而仔细看过去,却发现并不是那样的。 一片跟胚胎比起来堪称巨大的阴影隐匿在浑浊的营养液里,周围还漂浮着血红色的水母一般的不明物质。这东西周身被黑雾笼罩,仔细看才发现那像是一大团头发。 这是什么? 仿佛是为了让大家看的更加清楚,实验室里戴着口罩的科研虫按下了操作台上的一个按钮。巨大的玻璃舱的舱底出现一个交换口,营养液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飞速地涌进了旁边的一个空空的培养皿。 不过三五秒钟的时间,整个水箱都空了。 所有虫的视线都集中在水箱正中央,之前一直没有看清楚,而此时看过去才发现,那居然是一只手脚脚被束缚住的,已然是成虫形态的实验体! 第132页 那虫□□着身体,双眼紧闭,因为常年浸泡在营养液当中,皮肤呈现一种病态的苍白,每一根肌肉线条都恰到好处,充满了张力和美感。 不过最让虫惊异的是他那张脸。 那张脸仿佛是最厉害的工匠一笔笔精雕细琢出来的,堪称这世间最完美的工艺品,每一寸轮廓都恰到好处。 此时他湿漉漉的黑发如海藻般披在身上,长睫如树,垂在眼睑下,唇色苍白如釉,泛着无机质般的光泽。 在看到眼前这一幕时几乎所有虫都惊呆了,甚至没有虫说一句话。 与此同时,因为所有虫都太过于震惊,所以除了大卫之外,并没有虫去特意观察穆溪那边的反应,因此也大都没有发现当这只虫出现时三只虫忽然苍白的面容。 秦斯下意识的将自己的口罩按了按,恍惚间竟然有种做梦一般的感觉。 他身边的两只虫的反应不比他好到哪里去。只有穆溪因为意识到了大卫的观察,脸颊绷得生疼,几乎全部气力都用在控制表情上了。 原因无他,仅仅是因为那虫的脸他再熟悉不过了。那张脸不是别虫,正是前世秦斯的脸! 他简直要疯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简而言之,大臣跟VIPER联合起来偷鸡不成蚀把米~ 感谢观阅,鞠躬! ☆、露营[二合一] 他们原本以为VIPER再怎么厉害也才是刚刚摸到基因实验体培育的大门?没有想到他们竟然已经能够将基因胚胎培育成了这样的实验体! 那么下一步是什么?下一步就是将灵魂编码植入新的身体,从而现某种意义的长生吗? 穆溪神色复杂:“太感谢VIPER了……真是每一次都有新惊喜啊!” 秦斯再次按了按口罩,用细如蚊蚋的声音低声问穆溪,“我只想知道……他们研制新的实验体,咱们也没说反对啊,这干什么要用我的脸?” 他下一句本来是想问“是不是我这副身体结构有什么别的奥秘”,谁知穆溪说,“也许是为了将来跟咱们打起来时保命呢?” “众所周知,整个虫星我就对你下不了手。他整个长这样子的我确实是很苦恼呢。” 秦斯:“……你还是闭嘴吧。” 他忽然感觉有一道阴魂不散的视线又再次落到了他的身上。他循着视线望过去,果真是大卫。 两只虫隔着唏嘘的虫群对视了几秒钟,秦斯率先挪开了视线,装作一副和周围虫一般无二的惊讶神情,研究起了那个实验体。 的确是和他前世一模一样的身体。因为浑浊的营养液一经全部被抽干了,所以他们能够清晰地观摩到每一寸苍白的皮肤。 秦斯强忍住心里的别扭,视线一点点从身体上划过,最后定格在了那实验体的锁骨处。 那里白皙光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痕迹。 秦斯重生后用的这具身体在肩窝里有三枚并排而立的红褐色小痣,这是也是他与前世不一样的体貌特征之一。 所以说这也就是VIPER在模仿之前的科研所,打算重新制造出一个最强实验体? 下一秒大卫的话就完全印证了他的猜想。 大卫:“大家如今看到的这个实验体,是我们VIPER的科研虫员最新研制的成果,也是唯一的一个突破。他无论是外貌、身体构造还是制造过程都模仿了之前最先进的科研实验体008号Qin。这也意味着等到我们有足够的能力将他唤醒后,他也将拥有曾经最强实验体的逆天能力。” “等等,不对啊?”虫群里一只昨天和穆溪交谈过的黄毛虫提出了质疑,“按照当时流传的和审判所发布的信息,最强实验体压根就不长这个样子!” “对啊你难道见过最强实验体长什么样子?” “胡诌也需要有个度吧?总不会以为随便拿个什么半成品就能糊弄我们!” 大卫脸色有一瞬的难看,但马上就又恢复了。他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角落里的SPIDER三虫,冷淡道,“诸位,VIPER自然有自己的手段,在这里就无可奉告了吧?” “我们只想问一句,大伙也给个爽快话,这买卖是做还是不做?” 虽然刚刚当活体杠精当的很起劲儿,但涉及到组织利益的事情不得不慎重。几只虫都肉眼可见地犹豫了起来。 很快,一只虫举起了手。 “我加入。”他说,“MANTIS近些年来一直在外围发展,外面圈子的虫都活的糙,可能钱没有多少,但捕捞基因这种事情还是做得来的。” 大卫赞许地点了点头,紧接着另一只虫看见有了第一个“敢吃螃蟹的”,赶紧跟上,“还有我们ANT,我们的地下运输网络应该是最丰富的。” “我们也加入。” “还有我们。” …… 越来越多的虫举起了手,眼底闪烁着贪婪的精光,仿佛眼前这个实验体已经变成了大堆大堆的星币,正哗啦啦的往他们的口袋里淌。最后除了穆溪他们,竟然只有几只正在犹豫中的小组织首领跟那个黄毛虫没有说话。 大卫嘴角上一直挂着的笑容敛了起来,他看向穆溪,“怎么?说了半天,又带着大家一起看了看我们的最新实验成果?怎么着?看来穆先生还是不相信我们的诚意啊!” 穆溪不冷不热地回嘴讽刺,“不敢不敢。” 第133页 大卫还要继续说,却被那只从头到尾未置一词的黄毛虫给截住了。只听他懒懒散散地开了口,道,“你们现在说的好,大家一起合作来完成这个产业链的升级转换,但到最后你们肯定是大头,我们的权益怎么能保证?” “就算我们所有参与者一起联合起来,想必也抵不过VIPER的绝对实力碾压。” 大卫忍着怒火,“那敢问阁下的意思是?” 黄毛虫掀起眼皮瞥向穆溪他们,“这里只有SPIDER的实力足够制服VIPER,只有他们加入,那么我才会考虑加入你们。” 此话一出,顿时全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那三只虫身上。 大卫皮下肉不笑地站起了身,两只手撑在桌沿上,身体前倾,居高临下的盯着穆溪,“穆先生,没想到吧,您还是业界的风向标呢!” 穆溪不动如山,依旧是那副跩得二万八五的坐姿,听见这话,压根没搭腔。 大卫讽刺道:“那既然大家都想听听您的看法,您就劳烦您给个指示,来还是不来?” 穆溪:“来怎样,不来又怎样?” 大卫:“来嘛,就给您在这个合作里留个首席位置,当然,我们还是牵头虫,一切也要按照我们的指令行事。要是不来……” 他的音调急转直下,声音也压成一线。 穆溪一双眸子沉沉地看过去。 “那就要麻烦您留下基因造福我们了。” 大卫话音刚落,眼前黑影一闪,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一把小巧玲珑的激光枪就抵在了眉心。 “……” 会议室里不知道是谁惊呼一声,随之而来的就是死一般的沉寂。 刚才所有虫的注意力都聚集在了大卫和SPIDER首领穆溪的对峙上,就连大卫本虫也是如此。所以谁也没有发现站在穆溪随后那位穿黑衣的银发少年是怎么在眨眼间就到了大卫身旁,一枪抵在他的脑门上的。 大卫身为VIPER的特派虫,也算是是在腥风血雨里过了大半辈子,凭借一己之力当上了VIPER的元老级人物,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但不知为何身后从身边那少年身上散发的威压还是令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激光枪又在他眉心处抵了抵,幽幽的蓝光已经将他前额的头发灼烧成了焦黄。 大卫知道那是一把LK,由于小巧的体积和巨大的杀伤力曾经成为杀手界的宠儿,但却不是随便谁都能用得起的,整个帝国只有不到五十柄,目前黑市的市面上已经找不到了,可谓是千金难求。 他之前听说了SPIDER的穆溪入手了一把,没想到竟然在这个少年手里。 少年歪了歪头,带着露指皮手套的手指一动不动,手臂连同枪柄连成一条笔直的线。 大卫缓缓转动眼珠,对上了一双比冬日最坚硬的寒冰还要冷上几分的眼眸。 他咽了口吐沫,举起手,依旧保持着冷静:“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穆溪缓缓站起身,一边低头整理自己衣袖上的褶皱,一边漫不经心道,“不好意思了特派员先生,我呢,暂时对您这个变态合作不感兴趣,也没有留下来为您的杀马特计划添砖加瓦的意愿。” “你要是让我们走,我们就走,你要是不让我们走,我们也只好先取了您的命,再走了。” 他这话说完,才整理好衣袖,抬眼看过去,一双桃花眼竟然是蕴着笑意的,而那最深处却闪烁着森寒的光。 大卫忽然笑了。他仿佛忘记了自己额头上眉心间还顶着一把激光枪。 “穆先生,我冒昧的揣测一下您的心境,假如您知道了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恐怕在这个时候应该是不太想回到朵策。” 他露出胜券在握的神情,“看在都是同行的份上,我也不计较您对我的无礼,不过还是想提醒一句,SPIDER如今自身难保,还是多少能屈能伸一点吧!” 闻言周围虫立刻窃窃私语起来。 他说的“SPIDER如今自身难保”是个什么意思?难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吗? 有时候一个组织的覆灭可能仅仅在几个小时之间,颠覆一个存在几十年的势力或许只需要一天一夜。因此他们看向穆溪的眼神立刻就变了。原本有几只虫还在犹豫加入这个项目会不会得罪SPIDER,如今却稍微放松了心情。这要是SPIDER倒台了,那什么威胁更是不复存在。 大卫要的正是这种效果,他在嗡嗡的议论声里抱起双臂,挑衅的看着穆溪。 穆溪一瞬间神色有些古怪,好像是想笑,但他马上忍住了。 他挑眉看向大卫,目光里满满都是疑惑,看上去真像是完全被蒙在鼓里一般。 大卫内心的喜悦爆棚,唇角的弧度越来越大,出于玩弄的心态,他选择不紧不慢地说出真相。 “真遗憾,像您这样的虫不会不了解情报延误的可怕之处吧?但您目前貌似就处于这样的劣势……” “因为就在昨天晚上,您的手下根据雇主要求去刺杀著名议会大臣的雄子,虽然并未得手,但大臣的独子如今还处在昏迷当中。这件事的影响非常非常大,上面已经找到了证据,说不定已经对你们展开了围剿计划。” “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是我们干的呢?” 冷冽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耳畔,那个银发少年在他身边开口。 大卫说:“他们已经查到了凶手的IP地址,恐怕正在赶往你们SPIDER的基地大楼呢!” 第134页 “……” “你们见过警方剿灭非法窝点的场景吗?我见过。” “他们会先用几千台粒子炮将四周团团围住,最外围是一台台机甲,防止任何虫逃脱。” “他们会在正式开始剿灭前两三个小时,用隐形飞船在周围布置好防控点,埋下雷.管。” “然后一切都准备好,所有虫员都就位时,就是他们行动开始时。” 穆溪神色有些微妙,“那要是他们要剿灭的窝点,并不在本颗星球上呢?” “那就更简单了。”大卫张开双臂,闭上眼睛,仿佛已经看到了SPIDER覆灭的美妙场景。 “他们会直接派出十几艘超时空重型机甲,直接将那颗星球包围,然后定点降落,布置控防。” “最后开始行动时,他们会先选好位置发射一颗YHS弹,作为拉开剿灭行动的序幕,到时候会有砰地一声,什么都完了……” “砰!” 一声巨响忽然刺入所有虫的耳膜,打断了大卫的“演讲”。整栋建筑狠狠颤抖了两下,所有虫都没站稳,晃了晃。 地震了,是地震了吗? 耳边还鼓荡着刚刚巨大的冲击音波,所有虫都蒙了。 巨大的光屏闪烁了两下,熄灭了。紧接着又是两声“砰”“砰”从窗外传来,巨大的声响慢慢靠近。 刚刚那一晃之下,秦斯担心手没稳住直接把大卫先生炸成一朵不那么体面的脑浆花,于是迅速收了手。 大卫跌跌撞撞地奔到窗前,这时又是一颗炮弹划破天空落到了不远处,一座尚未完全搭建好的工厂瞬间被夷为废墟。 大卫:“……” 刚才在那炮弹划过天空时,几乎所有虫都看到了漆黑外壳上几个硕大的白色字母。 YHS。 “实在是不好意思了。”穆溪一直等到余震慢慢平息下来,在外面虫群的叫嚷声和机器的滴滴声里不紧不慢地踱步到了窗边。 他唇角的弧度始终没有完全消失,此刻更是上扬的厉害。 他走到面如土色抖如筛糠的大卫身后,拍了拍他的肩,然后和他一起探身看向窗外,轻声道,“刚才那些,是您对VIPER的预言吗?” “还真是意料之中的准确呢!” 大卫已经完全听不清穆溪在说什么。 一直以来都是他运筹帷幄,嘲讽其他虫的愚蠢与轻敌,没想到有朝一日眼前的场景会与他的设想完全颠倒,他成了那个被困在指掌间被肆意嘲笑玩弄的对象。 他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眼前的局势,但他实在是过于高估自己,在看到他刚刚还在谈论的大型警用机甲出现在天边时,他觉得自己整只虫都要疯了!大脑不断嗡鸣,无边的绝望将他淹没。 而刚才那精致冷漠的少年也走了过来,他将枪在手里转了转,平静的目光里几分怜悯几分嘲弄。 穆溪揽住那少年的肩膀,居高临下地欣赏了几秒一座座工厂依次被炸塌,穿白大褂的虫四散奔逃的场景,转向大卫,将他刚才惺惺作态的语气学了个七八分,故作惋惜道。 “你看情报不通,就是这么个后果。我们得到的消息,那场绑架案中……” “你们,才是凶、手、噢。” * “由于大臣雄子遭绑架,警方意外地在ML—678球发现了一个私自成立的非法化学化工工厂,在三个小时前整个工厂已经被警方控制住了。据悉,这座工厂的所有者,正是之前曾和苏锐合作过的某地下组织。” “那么这次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什么样的惩罚呢?” 只虫终端上,星网记者身后的场景赫然是坍塌得差不多的VIPER实验基地,随处可见破裂的培养皿,营养液流了一地,慢慢干涸,各色的软管和黏糊糊的不明物质铺洒在灰扑扑的地面上。 秦斯将光屏关闭,回身他们来时的方向看过去,差不多只能看到最外围银白色极具科技感的外墙和飘散的灰尘烟土。 刚才意外发生时,所有虫几乎都四散而逃。谁也没有想到警方会在这个时候进行突袭。整座工厂里的虫数量还是挺多的,有的虫成功趁乱出去了,有的虫则没有。 因为早有打算,所以秦斯他们可以算得上是不紧不慢地溜达出来的。 “现在我们怎么办?”秦斯环顾四周,问穆溪。 穆溪:“刚才艾宾已经偷偷地潜回工厂,看能不能找一些能用的东西了,在路上他也已经和他哥联系过了,他们会趁风头过了派飞船来接我们回去。” “你有没有让他们快点?” “没有。”穆溪说,“我让他们不着急,能多慢就多慢。” 秦斯:“?”你怕不是刚才跑太快脑子给震傻了? 穆溪慢悠悠地补上最后一句,“反正这个星球大的很,我们也不用跟那帮虫勾心斗角,大不如就当成放假旅游,在这里多待个三五天。” “就当是蜜月了。” “……”秦斯哭笑不得,他刚刚听了他前半句孩子气的话,想说什么,但听了最后一句就咽了回去。 “也可以。”他侧脸看着穆溪,眉眼温柔,“那就留下来吧。” “嗯。只是可惜了我那艘飞船,可能要充公了。”穆溪咂了咂嘴,不无遗憾道。 秦斯刚要开口安慰他,就听他忽然转头用一种严谨的语气询问他,“我是说……像我这样的,能勉强算个卧底虫员吗?” 第135页 秦斯:“……” 穆溪:“你看我不仅提前识破了他们的计谋,还将计就计带领警方查到了真正的窝点,阻止了他们罪恶的营生,这怎么着也算得上除恶扬善吧?” 他眼睛里映照着晴空万里,看着秦斯时细碎的阳光洒在里面,亮晶晶的。“这样或许有一天我就能和你真正的站在一起了。” 不再是永远只能待在你的影子里,只能和你在黑暗中相见——你永远是正义,而我永远只能处于你的对立面。 “不……”秦斯心头蓦然一软,像是被一只小猫用肉垫轻轻地拍了拍。 他想说不是这样的。明明和你站在一起,我才是那个错误的虫。 即便一辈子只能这样,永远恐惧着被认识的虫认出,永远不能光明正大地牵手,但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是否相爱本就不需要旁虫的评判。 但他又觉得单单是言语没有办法传递更多。于是他伸手拉住穆溪的衣领,将他推到一旁的树干上,吻住了他的唇。 穆溪顺从地被心爱的雄主亲吻着,树皮粗糙,隔着他的衬衣布料仍然能够感触得到,但也正是这种清晰的触觉,让他意识到了这一切虽然如梦一般美好,却远比梦境真实。 * ML—78星球的植被覆盖率很高,地势起伏不平,除去那片用来搭建工厂的平原外,大部分都是森林和草地,远处的天际边还有几座巍峨的雪山,在阳光下顶端的冰雪闪烁着璀璨晶莹的光。 这里也有一些原住民,不过不多,大多分布在山沟和山腰之间的地带,平时靠采集渔猎为生。 秦斯他们从工厂里出来后,直接躲进了附近的小森林当中。 后来按照他们给的指示顺利和他们汇合的艾宾一脸的为难,举起手里穆溪给他的空间钮,说,“所有能带过来的东西都装进里面了,但统共空间也只占了三分之一不到。我还差点被虫给发现,当作是VIPER的同伙给抓起来。” 说到这儿时艾宾一脸的愤怒,“这不摆明是侮辱虫的吗?就我这样貌和素质,怎么可能跟他们是一伙的?” 穆溪一巴掌扇到他的后脑勺上,“你可拉倒吧!你要是回到基地之后再整天跟着四世一起喝可乐吃薯片,我看距离你因为只虫形象问题被赶出SPIDER的日子也不远了!” “疼疼疼疼老大!”艾宾缩了缩脖子,不满地嘀咕,“我好歹也是只雄虫,老大您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不是我说你,你这也太没有绅士风度了吧?” 穆溪冷笑:“要你管。” 他说完转身,耳尖却又捕捉到艾宾嘟囔了一句什么。 穆溪原本已经要拎着从空间纽里面翻出来的材料去搭帐篷了,闻言转身,“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艾宾秒怂,不吭声了,以战术性沉默换取自己不被暴打一顿。 “他说。”这时一道慢悠悠的声音忽然插入了他们俩的谈话,秦斯拎着一只黄褐色的看不出物种的东西走了回来,一边弯腰从皮靴里抽出折叠的荧光刀一边说,“你这个样子是怎么嫁给我的。” “还说你是不是把我打了一顿,我是因为被迫签下了什么契约才不得不和你在一块的。” 秦斯蹲在地上,一只手支着下巴,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们两个。 “其实我比较在意的问题是——原来在艾宾前辈眼里,我原来是这么弱的啊……” 艾宾:“……”他拼命摆手。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穆溪冲他翻了个白眼,然后朝秦斯走过去,这才看清秦斯手里拎着的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只浑身长满毛的小型兽类,类似于古地球时期的野鸡,两条前爪格外的长,而后腿又格外粗壮。它身上并没有看到明显的血迹,应该是被秦斯用什么手段直接切断了神经中枢活动。 “这个我会处理。”穆溪伸出手指戳了戳“野鸡”肥嘟嘟的大腿肉,不遗余力地向秦斯展示自己丰富的野外生存技能。 “把毛剃干净了,内脏掏出来再火上一烤,撒上些佐料,哇,那个滋味……” “次啦”一声,野鸡浑身的毛都被少年干净利落地用刀片剃了下来,紧接着刀片旋转了一下,换了个角度刺了进去,顺着狠狠一划,成功开膛破肚。秦斯抬头,抓着那光秃秃的小兽抬头冲对面的虫微微一笑。 “……” “那个……”穆溪咽了口唾沫,不知为何看着少年优美流畅的动作有些心有余悸,“总觉得你好像是不应该这么懂……” “没有什么不应该。”秦·学霸·百科全书·斯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谦虚道,“这里一不小心存储了几百个G的野外生活常识大全,外加小型兽肉烧烤的制作流程和一千五百五十五种小妙招。” 穆溪:“……” 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赢在起跑线上了吧。 最后他以“纸上得来终觉浅”、“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等理由加入了晚饭的制作过程。 烤好的兽肉外酥里嫩,因为两位神级大厨的加持而滋味更加鲜美。 夜晚很快来临,树木遮天蔽日,星芒从缝隙里洒落,荧光植物的种子在空气里悬浮,像鬼火一般,为寂静无声的森林里增添了几分神秘。 他们住的那种帐篷是那种最简易的行军帐篷,并没有太多的功能,只能提供最基本的保暖和遮风挡雨。 第136页 秦斯和穆溪一个,艾宾自己一个。 在入睡之前穆溪细心地找了一些绒毛状的干草给帐篷下面铺了一层垫子,所以整体感觉还不错。 秦斯看着他忙活,抱着膝盖缩在角落尽可能不碍事。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歪着头好奇地问穆溪:“你这些野外生存技巧什么的……都是当时在军队里学到的吗?” 灯光下,穆溪唇线一扬,“是啊。” 他抬头看秦斯,锋利的轮廓被灯光柔和了几分,“不过当时可没想到将来会再用到这个技能。” “还是……和你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大卫:小丑竟是我自己jpg. 以及——— 穆溪:雄主其实比我还厉害但我不想让其他虫知道怎么办?发愁求指导。 ☆、不祥[二合一] 虫族的雌虫主要分为两类,一类是地位稍微高那么一点点的亚雌,而另一类是主要负责在前线作战的底层军雌。 一般来说军队中的雌虫都会是军雌,但也有例外。有的时候体征不明显的亚雌也可以冒充军雌进入军营。 穆溪就干过这种事儿。 当初为了一个科研项目,他主动将自己打包送到了炮火连天的边境去吃苦,足足过了两三年朝不夕保的日子。 偏偏他们驻扎的地点又特别靠近兽族阵营的前线,一旦发生什么异动,首当其冲的就是他们。 当时的穆溪虽然说和自己的雄父之间没有丝毫感情,但因为他已经在科研事业上崭露头角,穆春来也对他越来越重视,自然是不能放任他死在边境。所以多多少少还是疏通了点关系,派了些虫去跟着他。 不过他到底是真的担心自己雌子的安危,还是只是担心穆溪万一要是死了,他手里的那个影响到038计划的制造最强实验体的可能性分析报告也会跟着消失呢?这个谁也说不准。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段假扮军雌奔波在前线的经历是穆溪如今记忆里不可磨灭的存在,也对他之后性格的转变以及决定的做出有着莫大影响。 “当时我跟着的那只虫,后来和我成了好朋友,也是我的重点研究对象。” “他的名字叫佐伊。” “我记得……你和我说过。”秦斯抱着膝盖,在灯光摇曳的狭小帐篷里,他的目光柔和的像是黑暗里的粼粼水波。 穆溪:“我也记得和你说过。” “但是他已经快要攒够离开那里的军功了,但最后还是死在了沙场。他死的时候,是个少尉。” 穆溪的目光凝在帐篷上的一点,像是已经在那一点放大的无数倍,透过层层叠叠的尼龙纤维,看到了久远的过去。 “他之前已经隐约猜到我是做什么的了,但他一直没有问出口。我也不好意思和他说。” 穆溪说,“那时候的我心里除了实验数据就是排查样本,一心想要完成这个测验,为实验体的制造奠定基础。” “现在我想假如他知道一直把我当朋友的他在当时不知不觉中成了我的重点研究对象,并且间接地影响了后来实验体的制造,导致了之后的一系列悲剧的话,又该作何感想呢?” 秦斯:“他是个什么样的虫?” 穆溪:“很温和,但又很狂妄。” “性子特别直,而且冲,但本质很善良。虽然上面给我安排的假身份是负责信息收发的文职工作,但我做的事情压根跟这个八杆子打不着,久而久之,有的虫就会怀疑,也时不时会旁敲侧击地打听。我身份的事情一开始就被他发觉了,但他帮我瞒了下来,之后也格外照顾我。” “我当时在军队,那边的环境比这里要恶劣千万倍,但我也没有觉得有多苦,一方面是因为当时年轻觉得看什么都是有希望,另一方面就是有他的袒护,所以过的还算踏实。” “其余的……也暂时想不起来了。” 时光和岁月总是强大的,他们将一个个鲜活立体的虫在记忆里逐渐磨平,再一点点磨光他们的轮廓,将他们打磨成水面上一小片单薄的剪影,风一吹水就晃,飘飘散散,说不定哪天就不知不觉地消失了。 穆溪:“你见过边境的黄沙吗?一整颗星球几乎都被粗黄的沙砾覆盖,星球表面近百米的气层里全都是翻涌的尘暴,任何大型物体一落地就会马上被掀翻,然后沉下去。” “而当时我们得到的命令是,死守这颗星球。” “星球上没有任何动植物,也没有水源,由于重力和地表覆盖的大量沙粒的作用,军用机甲和舰队压根无法下来,所以一队队军雌就被放了下来。” “他们身上绑着钢筋绳索,扑在地上时往往灌了一嘴泥沙。因为巨大的地表风对下放的绳索产生了影响,所以这些军雌里运气好的还能落地,运气不好的直接倒载葱闷死在里面。” “佐伊就是在那里死去的。” “而我则在始终悬浮在百米高空以外的军舰上,对着光屏默默调出记录数据的页面。” “我要时刻观察着这支队伍的生死存亡,记录着他们的各项生命体征,直至死亡。” 沉默在无声地蔓延。 秦斯觉得自己应该在此刻说些什么,但他的喉咙可就像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一般,让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伴死去,这种感觉但凡是换成一只心理稍脆弱些的虫,恐怕都会成为缠绕终生的噩梦。 第137页 “不过边境虽然苦是苦了点,有时候你还是有挺多乐趣的。” 穆溪不想任凭这种压抑的气氛延续下去,他想起了今天晚上吃的那种兽肉,对秦斯道,“你捕捉的那种东西,在MN星系靠近兽族的那片雨林中,特别特别多。” 在新星际时代,并非所有的兽都能化为兽人,没有发育出完整大脑结构组织的野兽类别成千上万,他们跟兽族是截然不同的存在。 兽族曾经想过无数种办法来改造它们,想要将它们转化为兽人,从而增强兽族联邦的实力,但并未成功,反倒使他们的文明发展速度被迫一缓再缓。 这些年来,就连那些兽人也开始不再承认自己的祖先曾和那些低级野兽是同一种族。 “犄角象、长皮羚……很多很多种类的野兽徘徊在那里,无论是雨林还是草地,都有数不清的狩猎目标。晚上我们围在篝火旁边,用最原始的方式来庆祝在白天的战争中获得了新生,用边境的烈酒祈祷明日死亡不会降临。” “我们的统帅就是当时的白玖上将,他会和队伍里的虫一同休憩。”穆溪的眼底亮晶晶的,有些遗憾道,“只可惜从那里回来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了。” “他是我最佩服的军雌,没有之一。” 这天晚上秦斯的梦境里全是边境的沙尘,无边无际的浓密雨林和带着血腥气的狂风。 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挺想去穆溪说过的那些地方看看,哪怕是两只虫的流浪,也好过帝都的这些的蝇营狗苟,尔虞我诈。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艾宾就来敲他们的帐篷。 秦斯朦朦胧胧地听到帐篷的金属拉链打开又合拢的声音,穆溪出去了,不一会儿又带着满身朝露潮湿的气息返回。 秦斯睁开眼坐起身来,“怎么了?”他问。 少年刚醒,一头柔顺的银发被拱的凌乱,眼尾泛红,雾蒙蒙的眼睛好一会儿才恢复清明。 “艾宾说他今天早上在前面探路的时候,好像听到了虫声,用的是当地的方言。”穆溪说,“这说明我们已经到达了密林的边缘,再往前走不远,可能会出现当地虫的聚居地。” 秦斯:“要过去吗?” 穆溪单膝跪在垫子上,一边从空间钮里翻出今天早上需要用的东西,一边说,“过去看看吧,我刚刚出去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今天傍晚可能会有一场暴风雪。” 他们的小帐篷单单用来御寒避风还是可以的,要是碰到恶劣的天气状况,一定撑不过去。 秦斯:“好。” 他们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东西,把帐篷重新整理好丢进空间钮后便出发了。 这片森林的确很少见。足足有几虫合抱粗的树木到处都是,遮天蔽日。地表植被生长的也格外茂盛,而且看上去丝毫不受气温和空气湿度的影响,长期走在其中,即使是方向感最好的穆溪,也要时不时的看一眼随身携带的设备来确定方向不会跑偏。 清晨的空气湿度很大,混合着草叶的芳香,还有一种奇异的辛辣的味道弥漫在鼻端。气温的确是比昨天白天要低了几分。 沿着一个方向走,走了快两个小时,森林渐渐地变成低矮的灌木,再然后是稀疏的草地,到最后苍白寡淡的阳光铺洒下来,视野一下子开阔了许多,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山谷,而他们正站在一个缓坡的最顶端,能够俯瞰整个山谷的全貌。 山谷里似乎有个小镇,悬浮车在简单低矮的轨道上滑行,最高的建筑也只有不到百米的高度,外壳还是那种灰黑色的透明反光膜,俨然是十几年前流行的样子。 “……” 三只虫相互对视了一眼,选了条小径下到了山谷里面,在接近正午时才总算到达了小镇的入口。 小镇没有名字,应该属于当地虫的聚居地之一,可能由于到访者并没有很多,小镇也没有设置外围防护膜等抵御外来虫口的警卫措施。 秦斯重新戴上口罩,头上被穆溪用帽子遮挡住。 他回头看了亚雌一眼,用眼神问他,“你怎么把这个也带出来了?” 在逃出工厂时,秦斯不小心将帽子落在了实验室,还以为找不到了,谁知道穆溪居然带了过来。 穆溪笑了笑,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心说空间钮里面那么多顶一模一样的帽子可不是白准备的。 沿着虫行道慢慢的往小镇深处走,因为地势偏低,这里的雾气还没有完全升上去,小镇里的温度还没有山坡上的高。 街道上的虫不算多,但也不少,衣着打扮有些破旧,但都还算干净,时不时有虫回头盯着他们三个看,似乎是觉得他们面生。 穆溪才不管那么多,艾宾则十分兴奋地左看右看,路过一家家商铺,甚至想钻进去好好研究一下货架上摆放的东西,幸好被秦斯拽住了。 “他们这种封闭的聚居地可能会排斥外来虫的到来。”秦斯皱眉道,“我们只是找个地方,暂时歇脚躲避暴风雪,所以还是最好别横生事端。” 艾宾:“噢。” 他恹恹地耷拉下脑袋,不吭声了。 秦斯说的对,在一些还没有那么开化的地方,甚至还会出现一些专门谋杀外乡虫骗取钱财的营生。 虽然他们三个不算什么弱鸡,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况一个个也都是身份敏感的虫物,万一要是叫虫给举报到了星网上就不好了。 第138页 他们一直沿着贯穿小镇的道路走到了深处,才看到一家稍微正规一些的星际招待所。 三虫走了进去。 穆溪驱起手指敲了敲柜台,“还有房间吗?” 服务员从只虫终端的光屏上迟钝地抬起头,目光在他脸上停顿了两秒,然后越过他的肩膀,看到了他身后的两只虫,脸上的不耐烦一点点消失。 “有的。”他咧开嘴笑了笑,然后低头在柜台的屏幕上摆弄了几下,递给他三张卡。 “两张就够了。”艾宾看着卡,说,“他们两个一间房。”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雄虫特征明显的音质立刻吸引了很多虫的注意。 酒店大厅里还有一些在用餐的顾客,自从秦斯他们进来目光就一直牢牢地粘在他们身上,此时听到艾宾出声说话,更是隐隐躁动起来,放下餐具,转过身,毫不避讳地盯着他们上下打量。 艾宾被穆溪一瞪,好像也觉察到自己坏了事,不敢吭声了。 秦斯叹了口气,拉了拉口罩,走过来伸手揽住艾宾的肩。 “就这样吧。”他压低声音对穆溪道,“三间就三间。” 说完还眨了眨眼。 穆溪抬了抬眉毛,没说话,收了房卡就往楼上走。 一直到电梯门合拢,那一直粘在他们身上的视线才算消失。 “今天晚上多少注意点。”穆溪看了眼身边的两只雄虫少年,头疼道,“我怀疑这里的虫都没见过雄虫。” “……”艾宾终于意识到刚刚那些虫垂涎的目光是个什么意思,瞬间恶心的要命。 他甩了甩小臂,气愤道,“行啊,要是敢来,我就让他们不仅见到雄虫,还见到能把他们揍的屁滚尿流的雄虫。” “那行,今天晚上就不用管你了是吧?”穆溪幽幽道,然后对秦斯说,“宝贝你就不用像他那样,你尽管睡你的,有我呢~“ 秦斯:“……” 他深吸了一口气,淡淡道,“我觉得我有必要纠正你一个错误的观点。” 话音刚落,他猛地出手,手臂揽住亚雌修长漂亮的脖颈,膝盖在关节上轻轻一磕,下一秒,原本正得意洋洋的亚雌已经被自己“柔弱无辜”的小雄主反拧着手臂锁进了怀里,动弹不得。 穆溪:“……” 呦呵,玩脱了。 艾宾一脸震惊,再看向秦斯时,眼神里面写满了敬畏之情。 对不起是他唐突了,居然一直不知道他们老大打不过Qin! 原来Qin才是站在食物链最顶端的虫! 他忽然觉得自己十分需要保护,于是决定抱上秦斯的大腿。 他对这个之前并不十分熟悉的小伙伴发出邀请,“我的只虫终端里有最新版的虫兽大战的游戏端,今天晚上要一起玩吗?” 秦斯:“好呀。” 穆溪:“……” 他忽然有种要被绿了的危机感。 “还是别了吧?你们两个都是雄虫不合适。”他试探着看向自己的雄主,“或者我们三个一起?” “……” 电梯到了,他们三个沿着走廊寻找对应着号码的房间。 走着走着,忽然艾宾脸上的表情变得紧张起来。 他停住了脚步,手指按着心脏闭眼凝思了会儿,复又睁开了眼。 这几天跟他相处,秦斯已经知道这是他在和艾罗交流时的反应。 果然,结束后艾宾看着他们,神色凝重道,“段泽回来了,受伤了。” 穆溪立刻皱起了眉,“我不是让他小心些吗,关键时刻也不一定非得做那么全。” “他你又不是不知道。”艾宾耸了耸肩,“整个一完美主义强迫症重度患者,他害怕没弄好,导致之前你们设计的那些全都没办法走奏效。” 先前在明面上拒绝陈老三的要求后,穆溪和段泽他们却并不打算放弃这个绝佳的机会,于是他们将计就计演了一出戏。 段泽假意以只虫身份接下这个单子,一是为了给那大臣一个警告,二也是为了查清楚这背后究竟牵扯的都有谁。 最后他们也的确成功了,拔出萝卜带出泥,段泽在那边假意绑架大臣雄子,这边由远在ML—78的穆溪刻意留出来明显的IP地址来当做诱饵,顺便将已经小有起色的VIPER科研项目给销毁掉。 整个计划行云流水,堪称完美。 “让他好好养伤。”穆溪沉吟道,“在基地里多呆一段日子,避避风头。” 艾宾说好,几乎是同时就传给了留守在基地里的艾罗。 * SPIDER朵策基地。 “老大说让你在基地里,好好养伤,多待几天,避避风头。”艾罗道。 “嗯,知道。”段泽说。 他其实并没有伤很重,只是在逃走时小臂不小心擦伤了,他没有蒋阳那样堪称疯狂的自我修复能力,再加上他很少挂彩,所以才格外收到关注。 他盯着自己圆润的指甲盖看了会儿,艾罗坐在他旁边看书。 时不时有SPIDER其他的虫从他们身边经过去走廊尽头的茶水室接咖啡或果茶,楼上蒋阳正在带着刚从游乐园回来没多久的四世玩牌,美其名曰提升他的智商。 他轻轻地舒了口气。 大概旁虫是很难理解他们这些虫之间的情感的吧,总觉得利用一些钱财或者权势可以收买一切,殊不知在他们这种已经死过一次的虫眼里,同类或者同伴这个概念有多么的重要。 第139页 背叛对于他们来说意味着灵魂的消亡,是永远都不会被考虑的东西。 * 这边傍晚时分,暴风雪果然如约来临。 灰白的天际间,棉絮般的雪花撕扯着视线,透过窗户向外看街道对面的建筑只剩下了外部的轮廓。 房间里还是比较温暖的,秦斯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刚要入睡时,忽然听到好像有谁在敲门。 他隔着猫眼往外看,是一张浓妆艳抹的陌生雌虫的脸。 他不再理会,转身打算回床上继续睡,然而那敲门声依旧锲而不舍地响着,他实在是烦的要命,于是回到门边,抬脚重重的踹了一下。 “砰”地一声,外面的虫总算是消停了。 这时隔壁艾宾的房间里忽然传来一声惨叫,秦斯神色一凝,发现是艾宾。 艾宾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吓到了,紧接着又是嘭嘭几声虫体落地的声音,隔壁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好像是有什么东西被他一脚给踹了出去,随后门再度关上。 秦斯:“……” 他重新回到床上,偏头将目光投到外面漫天的风雪中。 或许是受到天气影响,不知为何他心里总有种不祥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似的。 他这个感觉一直维持了三四天,直到暴风雪结束,艾罗联系他们说警方的虫已经退了,SPIDER派来的飞船就停在小镇外面时,依旧是如此。 他在回朵策的途中一直心神不宁,穆溪也受他影响,情绪不高,旅途中一直牢牢地抓着他的手。 然而,事实也的确证明了他的第六感是准确的。 回到朵策还不到三个小时,审判庭最高审判长威尔逊的通讯请求就发来了。 “现在有两个消息要告诉你。”威尔逊说,“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秦斯:“坏消息。” “哦。”威尔逊:“好消息是你已经顺利通过实习期,等到一个月过后,便可以正式成为一名新的司法审判官了。” 秦斯:“……”如果没记错的话,我刚刚说的是先听坏消息。 威尔逊没等到秦斯说话,于是停顿了两秒,语气是难得的沉重。 “另一个消息其实说不上坏,但绝对算不得好,而且可能需要你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秦斯从几天前一直隐隐约约的不祥的预感在此刻达到了顶峰,然后紧接着就听到老审判长开口。 “警务厅的厅长托虫来问,他们为什么会在VIPER的基地实验舱中,找到一具几乎和你长的一模一样的实验体?” 秦斯心脏猛地漏跳了半拍。 威尔逊不紧不慢的音调和他自己的心跳声一同响起。 “我也很好奇,你……究竟是什么虫?” ☆、监控[一更] 冬日清晨的阳光大片大片地洒下来,帝都的灰白色的建筑在视野里愈发清晰起来。 悬浮车停在距离审判庭两三个街道口的巷子里,车窗打开,露出一条缝隙,缝隙里是穆溪清俊的脸。 他低头看了一眼时间,距离秦斯被强制召回审判庭,已经过去了足足三个小时,至今还没有得到什么消息。 按理说这种情况下,他应该会焦躁到起来,但事实上并没有。 他内心竟然有种奇异的沉静。 假如不是确定这件事发生在他的计划之外,就连他也觉得自己这幅从容的模样像是伪装出来的。 大概这可能就是虫生圆满之后的倦怠吧。被幸福砸晕之后的温水期。 穆溪轻叹。 这件事是他们疏忽了,在逃走的时候没来得及销毁那个实验体,自大地以为无差别轰炸足以掩盖一切证据。 结果还是为自己的自大付出了代价。 不仅是这个实验体,还有一名被警方捕获的VIPER成员。 他要是万一说出点什么不该说的东西,那之后可就精彩了。 * 审判庭。 审判者大楼。 气氛格外凝重,长廊上空无一虫,尽头一扇门紧闭着,悬挂着的木牌上写着“最高司法审判官”几个字。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轻响,威尔逊推开门走了出去。 透过虚掩的门口,可以看到一道清瘦的少年背影,笔直地站在办公桌前,侧脸浸没在冷涔涔的天光中。 半分钟之后,威尔逊带着一叠资料和两杯咖啡回来,再次关上了门,隔绝了外面想要窥探的视线。 那扇门再次打开的时候,已经是接近正午了。 秦斯走出去时步子压的很慢,他一步步走出办公大楼,穿过院子和审判厅,一直走到门口。 他的右手手臂靠近手肘的位置,一圈蓝盈盈的,类似于小型项圈的圆环正牢牢地缚在上面,走动间似乎有无数数字密文在上面流动。 出了大门后,他加快速度,一直走到悬浮车旁,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悬浮车马上启动升空,朝来时的路飞驰而去。 “不久之前,在本台报道中我们跟随警务厅虫员的脚步目睹了位于ML—78星球的VIPER地下组织基地被捣毁的现场,但跟随现场调查结果,我们发现这只是它的一个大型窝点之一,而在这背后也将涉及到种种有关地下世界的黑色交易。” “我们将持续关注这场来自地下世界的动荡,期待本案的负责虫能给民众一个合理的解释。” 第140页 一路上两只虫都没有说话,只有广播还在持续地播放,一直到回到家里。 关门,关窗,打开信号屏蔽仪。 “你害怕吗?”穆溪声音沉沉。 秦斯摇头。 没什么好怕的,最坏的结果就是他是实验体重生的身份曝光在所有虫面前,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影响,无非就是离开这里,重新找个地方生活下去。毕竟他前世的罪名已经被洗刷干净,帝都也没有什么能成为他的牵挂。 但他却不能这么轻易地暴露。 因为他的命并不属于他自己。他是被穆溪从地狱里拖回来的,一旦有虫顺藤摸瓜地想要了解他死而复生的真相,那么穆溪一定会陷入比如今更加难以想象的境遇。 虫对永生的贪婪是无止境的,之前还能说只有以大臣多森为首的一小部分虫企图从穆溪这里掌控这一手段,还是比较好应对的,但假如说更多的虫都想要这个,穆溪剩下的半辈子就可以不用干其他的了,只需要永无止境的逃亡。 “我给他解释了,但不知道他会相信几分。”秦斯说。 他对自己还是有着十分清晰的自我认知的,之前胡诌的那些东西用来糊弄别虫比较方便,但面对着威尔逊这个大半辈子都在和受审判的罪犯打交道的老狐狸,他也没底。 他能明显的从威尔逊的眼底看出怀疑。 他轻轻地舒了口气,手指在柔软的沙发垫上抓了抓,自掌心蔓延的褶皱迅速覆盖了整张毯子。 “没关系,大不了就流亡天涯。” 话是这样说的,但终究还是没到那种地步,不然就算是威尔逊刻意偏袒他,也不会把他就这么从审判庭里放出来,更何况老先生一生中球真正的公平与正义,断然不会徇私舞弊。 秦斯只是获得了一个稍微有些侵犯隐私的定位监测器,并没有被直接投放到监狱里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没有证据。 没有虫知道从VIPER基地里捕捞出来的实验体尸体究竟是仿照着谁来制造的,万一他们就是专门根据秦斯那张脸来设计的也说不一定。 虽然他们总感觉事情绝对不会是这么简单就是了。 这件事被被审判庭短暂的压了下去,警务厅和审判庭达成了某种合作,共同保守了这个秘密。 而被限制出行的这段时间,因为行动受到了监视,秦斯和穆溪不得不和SPIDER断开了联系,索性基地里有艾罗和段泽,出不了什么大岔子。 在家里的半个多月,两只虫朝夕相对,都只口不提那许多过往的纷争,颇有些岁月静好的感觉。 只是不知道这种感觉在之后是能继续延续,还是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平静。 就像头顶始终悬着一把剑一般,上次的动荡,在它向下坠了一截后又再次静止,但危险还远远没有解除。 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一个月后,来自审判庭的通讯请求第二次发到了家里。 这次是代理审判长苏格。 “我最近也听说了有关你的事情。”苏格斟酌道,“我很抱歉。” 秦斯:“您不需要对我这样说。因为我也想知道这背后有什么秘密。这并不是您或者任何虫的错误。” 苏格:“我这次找你是想告诉你一个你很可能已经知道了的消息。” 秦斯:“是有关那个VIPER幸存犯的审判吗?” “是。”苏格直言不讳,“情感上我相信你不是那种会和地下组织,尤其是VIPER相勾结的虫,但要证明这一点,还是十分困难的。” “这世上最难证明的就是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你身为审判官,对这一点应该有着更加清晰的认识。” 秦斯没说话,听筒两端只剩下频率不同的呼吸声。 许久后,秦斯问:“主要审判官是您吗?” 苏格说:“不是。”他说了另外一名审判官的名字,正是不久之后秦斯即将接替位置的那名审判官。 “这是他在任期间最后一起担任主审的案子。”苏格说,“我们都希望你能承担起他的副手的职责,在审判厅堂堂正正地与罪犯对峙,证实自己的清白。” “……” 这次的沉默远比上次来的更加猛烈。最后就连苏格也觉察出了异样,“你怎么了?” “难道说你……” “没有。”秦斯打断他的话,“我没有和VIPER有过任何不正当交易,甚至在这次之前,我并不知晓这个组织的所作所为。” “我对它的唯一印象还停留在它与苏锐的虫口买卖上。” “刚才也只是惊讶,您居然愿意给我这样的机会。” 他握着通讯终端,缓缓道,“我会把握住的。” “……好。”苏格也没什么要说的,挂了通讯。 秦斯收了线,转身看到亚雌倚在门框上,对他说,“我和你一起去。” 秦斯:“你疯了?那么多审判员,只要有一个认出你来……” “我要去。” 秦斯:“不行。” 这还是他和穆溪在一起之后,第一次这么坚决地说出拒绝的话来,不留丝毫讨价还价的余地。 穆溪说:“我会做好伪装的,就在台下看着你,其余什么都不干。” 秦斯注视着他的脸,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 “这也不行吗?”一点小小的悲哀自心头蔓延开来,像毒素一般扩展到整颗心脏。 第141页 “可我上次就……” “上次是上次,上次假如说我知道你说的看我审判指的是去现场,而不是在家里看直播的话,我一样会拒绝你。” “……”穆溪看着他,咬牙,凌厉的眼梢浮现一抹薄红。 秦斯却没有丝毫心软。 他知道自己去审判现场和VIPER的虫对峙无疑是胜负参半。 他目前得到的信息只是那只虫是VIPER的一名小员工,因为在警方包围工厂的时候大卫就从楼上一跃而下,当场死亡,而其他虫是否知道他的身份秦斯并不清楚。 他只能赌一把。赌那虫并不知道他们奉命制作的实验体,就是传说中的最强实验体008号。 但无论怎样,这一场豪赌都是他与那犯虫之间的,与穆溪无关。 穆溪身上的秘密比他要远远沉重得多,作为全网追捕的通缉犯外加地下组织SPIDER的创始虫,一旦这两个身份被重叠在一起,那么原本正在逐渐洗白上岸,为了将影响力降到最低已经不惜杜绝杀手业务的SPIDER恐怕就会成为下一个被狙击的目标。 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冒这个险。 穆溪死了,他就什么也没有了。 这天一直到三天后的审判开始前的晚上,两只虫没有再说话。 稀薄的月光洒在床帷上,他们谁也没睡着,却谁也没先开口。 夜深虫静,大脑就会越发活跃,黑暗里各种感官也会愈发清晰。 秦斯原本闭着眼,脑海里一直回忆着白天看过的案卷,不断强迫自己反复演练,明天可能遭遇的一切情景。 而在这时,身旁的被褥忽然一动,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先是触到了他的手臂,然后是隔着薄薄的睡衣,慢慢地抚上了他的前胸。 ☆、好运[二更] “对不起。” 他听到穆溪轻声说。亚雌温热的气息靠近他的侧脸,紧接着柔软的嘴唇贴到了他的额头。 那是一个不带任何情.欲意味,仅仅是传达那深沉爱意万分之一的一个蜻蜓点水似的吻。 秦斯没有动。在穆溪探身过来时他睁开了眼,在他离开时却伸手揽住了他的腰。 “我会回来的。”秦斯说,“你在这里好好等我。” “等我回来之后,我们就离开这里,躲得远远的,再也不要管这些纷纷扰扰乱七八糟的东西。” “什么都不管了,那大臣杀的了就杀,杀不了我们就走。” “如果复仇的意义在于失去一些东西,或者用灵魂来与魔鬼做交易,那么我甘愿放弃。” “你比所有的一切都更重要。”少年冰凉的手指抚摸着亚雌的脸颊,尾音带着不易觉察的尖锐。 “你不明白吗?” * 审判庭。 朗朗白昼。 台下座无虚席,审判台上的少年身影挺拔孤峻。 “最强实验体Qin就是下一任审判官秦斯。” 混合着厌弃与惊愕的目光聚集而来,像是无数把利剑向毫无防备的他投掷而来。 而他却丝毫感觉不到。 他暴露在众虫面前,在昔日的同事和领导面前被揭穿了真实的身份。 “之前的案子是不是你动的手脚?你瞬间心机潜入审判庭究竟是何居心?” “你是不是和VIPER联合,帮助你复活的虫是不是他们?” 嘈杂的喧哗蔓延开来,浪潮一般。 “你太让我失望了。”他看到威尔逊须发花白,重重地闭上了眼。 “这次是你辜负了我们的信任。”他听到苏格这样说,语气里再没有往常的温和。 “……”而他什么也不想解释,他的目光焦急地在台下熙熙攘攘的虫群中不断搜寻着,终于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穆溪还是来了。 他一只虫坐在座位席的正中间,穿着它已经许久没有穿过的白色大褂,戴着许久没有戴过的金丝边眼镜,栗棕色的头发没有做任何掩饰,恍惚间像是回到了那段一切发生前,曾独自在科研所的时光。 他一只虫安静地坐在那里,年轻又俊秀。 秦斯只觉得脑子像被一把重锤给敲了一下,他甚至想冲到台下抓起穆溪的衣领质问他为什么要用这副样子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里,难道他说的那些他全部都没有听进去吗?还是说什么爱他都是假的,真实情况是一点也不在意他? 观众席上的虫都在交头接耳,他们每一只的脸在秦斯眼里都是一片肉色的模糊轮廓,只有最中间的穆溪的脸分外清晰。 他的嗓子哑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然后他看见台下有虫站了起来,手指遥遥地指着穆溪。 “他是杀虫犯!不能让他跑了!” 大批的虫朝他涌了过去,秦斯的手腕脚踝被镣铐牢牢锁住,动弹不得。然后他看到穆溪抬手摘下眼镜,一双漂亮的眼睛忽然变成了两个血洞。 鲜血滴滴答答地淌下,而他的身上也在一瞬间出现了无数道伤口,那件白大褂瞬间变成了一件血衣。 但他的嘴角却始终微微上扬着,就像那天晚上他抱着自己,在自己耳边一遍遍重复着“对不起”、“我爱你”时的模样。 “滴——” “滴————” “滴——————” 秦斯猛地睁开眼,天刚刚破晓,曾经还有一半沉浸在昏暗的光影中。 第142页 他低头看了眼怀里酣睡的虫,慢慢抬手揉了揉眉心。 刚才的梦可真不是个好征兆。 不过根据古地球时期的理论,梦里的东西一般都是和现实相反的,按照这个说法来讲,这次他们一定能够相安无事才对。 或许是有了这样的暗示,审判开始后背带上来的VIPER小员工在看到高台上站在首席审判官身后的雄虫时,惊骇地瞪大了眼睛,紧接着整只虫像根面条一样无声无息地软了下去。 “怎么回事!”有虫喝道。 那小员工被半拖半拎着到了属于他是被审判席位,始终仰着头,目光直勾勾地粘在秦斯脸上。 秦斯并没有理睬他,只是安静地等待着审判的进行。 他的灵魂仿佛已经抽离出了这具身体,连等待宣判的整个过程中都没了紧张的感觉。 昨天夜晚的梦消耗了他太多的情感流露,以至于他对于自己是否会被曝光这个问题的答案失去了知晓的兴趣。 幸运之神难得地眷顾了他。 小员工并不知道什么最强实验体跟Qin,他是个来自偏远星球打工的低等雌虫,在三流院校学了点基因学内容,在基地里平时只负责在实验室打杂,给高薪聘用的科研虫端茶倒水。 他跟那个被发现的实验体尸体之间唯一的交际就是每天早晨打扫卫生时都那一瞥,还很难在混浊的营养液里看清楚它的全貌。 那天刚好大卫要向远道而来的客虫展示他们的基因技术,于是他第一次看清楚那个被无数条管道和线路缠绕着的、永远浸泡在营养液里的实验体长什么样子。 秦斯那样容貌的虫,只要是看了一眼,这辈子恐怕就难以忘掉,更何况那虫还是个被制造出来的实验体。 所以小员工在看到审判台上站着的秦斯才会惊恐到失态——据他自己描述,他当时还以为是那个实验体苏醒了过来。 “所以说真实的情况是像你说的那样,VIPER的虫仿照着你的模样制造出了实验体……” 审判中途,苏格用只有他们两只虫能够听到的声音对秦斯说。 秦斯:“也许。” 苏格像是认同了这个观点,又像是依旧怀疑着。他说:“可是为什么是你?” “如果有什么深重的阴谋的话,利用那些大虫物不是更容易操作一些吗?” “况且像台下那虫交代的,实验体的制造仅仅是为了走私器官和虫口,那为什么要煞费心机地复刻出一只和你几乎一模一样的虫呢?” “想必这样一来制造工艺会复杂很多很多。”苏格偏头看着秦斯,眼底蕴着柔和的笑意,“像你这样完美的外表,想要复刻出来可是很难的……除非拥有相同的基因。” 苏格:“你觉得呢?” 秦斯:“帝都基因库里有每一只虫的基因列表,虽然属于重大机密,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拿到的机会。也有可能是偶然得到了我的一根头发或者一滴血……有太多种可能了。 “就比如说我站在这里……” 他站在苏格身前,看向他,手腕一翻,朝他摊开掌面,手心里赫然是一根金灿灿的发丝。 “却能在你毫无觉察的情况下取得你的基因。”秦斯面不改色地补充完后一句。 “……完全是转移话题的诡辩啊。”盯着那根不知何时到那虫掌心里的头发,苏格喃喃道。 时间已经到了,审判继续。 接下来的审判就简单多了,很多内容在被羁押的那段时间里就已经被审讯清楚了。 这个小员工不算是VIPER的资深成员,也没有什么“组织利益高于一切”的垃圾信仰,不然早就在爆炸时跟着VIPER的虫自尽了,也不会有被审判的机会。 但有利也有弊,譬如这次VIPER被打得零零散散,其首领依旧隐藏在幕后,没有任何关于他的信息。他们能得到一些基本信息,但对于VIPER最核心的机密还是一无所知。 * 那场审判已经过去很久了。 虽然他的身份没有被揭穿,但他总感觉那件事过去后周围虫看他的眼神里总是带有几分古怪。尤其是威尔逊和苏格。 为了彻底洗刷自己与VIPER勾结的恶名,在按部就班地当上审判官后,秦斯开始申请调查有关事项。 首先是那个传说中的VIPER首领——杨。 关于这只虫的信息,穆溪一定比他要更了解。 ☆、联手 “杨这只虫在道上很神秘。”穆溪说,“甚至很多虫就连他是雌虫还是雄虫都不知道。” 秦斯:“这怎么可能?” “这种情况也不是不存在。”穆溪说,“要么是他之前的身份实在是见不得光,比如说是通缉犯之流,暴露出来恐怕被上面的虫察觉。要么就是另外一个极端,跟所有虫想象中的截然相反。” “他不是见不得光,而是他的另外一个身份不允许他就那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阴暗的地下世界。” 秦斯想起来什么,接着他的话说道:“他是多森的走狗,也就是说是他那党派中的一员,也就是很可能在议会那边留存有档案!” “对。”穆溪说,“VIPER在ML78星球的基地虽然被销毁了,但并没有证据能够证明多森和VIPER有勾连,甚至他还是受害者……自从白玖元帅和格雷尔先生重整内阁后,上面的灰色交易已经少了很多,这个多森也算是天赋异禀。” 第143页 “不是。”秦斯摇头,一边点开手腕上的只虫终端一边道,“这不是所谓‘犯罪的天赋’。这是由欲望带来的、不涉及金钱和道德观念的伪装。” “正常虫贪婪的无外乎是钱权二字,只有他心心念念虚无缥缈的永生,不肯屈膝于生命的凋零。” “假如说仅仅是不甘于死亡,那么没有什么是不可理解。但要是为了自己自私的想法而蔑视他虫的生命,那便是不可饶恕。” * 朵策的冬天已经快要过去了,原本寒冷的风中开始多了份不易觉察的暖意。 帝国第一统帅府。 后花园。 因为天气晴朗,又恰逢周末,郁涉把躺椅搬到了花园边儿上凸出的晾台上,身上盖着件白大褂,手里拿着本《心理学研究案例一百篇》,正眯着眼认真地研究着。 在距离他十几米远的地方是一扇巨大的飘窗,窗帘拉开,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的场景。 那是间书房,四面都是高大的书柜,各种古迹层层叠叠。书房正中央宽大的红木书桌前坐着一只年轻的军雌,正是整个帝国唯一一名虫族元帅。 郁涉翻了个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手里的书又翻过了一页。而在这时他的只虫终端忽然响了起来。 看清楚了上面的号码,郁涉下意识地朝四周看了看,没有见到其他虫,才伸手点开。 “秦斯。” 听筒那端传来少年冷静的声音。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郁涉的眉心渐渐蹙起。 良久后他道,“没问题。” 挂了通讯后,郁涉转身,猝不及防却对上一双湛蓝的眼睛。 “阿、阿玖!”秦斯下意识地放下手中的只虫终端,手指蜷了蜷。 白玖穿着深蓝色的制服,衬衫下摆被束进窄瘦的腰身,正盯着面前的少年雄虫,目露疑惑。 他的目光沿着对面虫的手臂落到他的手腕处,那里正是不断闪烁着的只虫终端。 “你刚刚……在和谁讲话?” 郁涉犹豫了一下,道,“一个朋友。” 白玖狐疑:“什么朋友?为什么之前没有听你说过?” 郁涉跟秦斯不一样,他极其不擅长撒谎,尤其是在白玖面前。甚至在某些时候,他面对白玖时还会产生一种被长辈训话的感觉。 “新、新认识的。”郁涉说,“跟我是同事。” 白玖原本只是随口一问,但看到郁涉欲盖弥彰的表情时就觉出了不对劲。 郁涉左右为难。他一时间也忘了之前秦斯跟白玖见过一两面的交集,心下不断揣测着白玖对此事的态度。 就拿刚刚秦斯拜托他的事情来讲,仅凭他一只虫不是做不到,只是的确需要多费几番周折。但白玖作为帝国统帅,内阁一员,获取那些他们平时接触不到的东西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但秦斯会同意自己死而复生的身份被白玖知道吗? 正当他暗自纠结时,简妮特管家却适时地来解了围。 “先生,有客虫来访。” “谁?”白玖有些不悦地转身,“今天是周末,告诉他周一再来。” “这……”简妮特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站在门廊下迟迟不动。 白玖看他的模样就明白了,大概来的虫并不是什么好解决的无名之辈。 他只好放弃从郁涉口中问出什么,跟着简妮特往屋里走。 “是内阁的虫?”他一边走一边语气笃定地问。 “是的。”简妮特垂着头恭敬道,“正是大臣多森·亚德斯先生。” 虽然简妮特的声音压的很低,但也只是因为习惯于温声说话,而并非有意要在这个家里的另一个主虫跟前隐瞒什么,所以这个名字还是清晰地穿进了郁涉的耳中。 青年原本按着只虫终端的手指悬停住。 还真是应了古地球的那句话……说曹操曹操到啊。 郁涉干脆收了通讯器,在两只虫的身影消失在花园里的小径尽头后,悄悄地绕道朝统帅府邸的后门口走去。 躲过两三层守卫的巡逻,秦斯出了后门,一刻也没耽搁地绕到了前门。 果不其然,一艘印有内阁大臣专属标志的小型飞船正停在元帅府气派的大门前,几个保镖模样的黑衣虫背着手立在旁边。 郁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不久前刚刚因为雄子被绑架而出尽风头的大臣昂首挺胸迈出了船舱,朝缓缓开启的大门走去。 就是他啊。郁涉心想。真是……长得就很让虫讨厌呢。 * “秦斯。” 通讯器响起时是在傍晚。 秦斯惊讶地接起来,“这么快?” 他上午才刚刚拜托郁涉帮忙调查一下多森的背景,这才几个小时过去就有结果了? 郁涉说:“我找到了一些东西,不知道有用没有。” 他用气音说话,声音轻得呼吸稍重就会听不清楚。秦斯皱眉,“你在哪儿?不方便说话吗?” 他第一反应是郁涉在和白玖在一块儿,害怕被他听到会麻烦,但郁涉的回答却完全超出了他的设想。 “你大概猜不到我在哪儿。”郁涉说,“我正在一间书房里,特别昏暗,四周的墙壁上摸过去应该有不少的机关隐藏在里面,地板也是中空的,下面或许有间密室……” 秦斯:“你不在你家” 第144页 “不在啊。”郁涉说。他旋开只虫终端上的灯光,照亮了面前的一小块地方。书柜里分门别类地堆放着一些档案袋,旁边的小型玻璃架上存放着一些类似于芯片的存储器。 郁涉根据秦斯之前像他提起的信息一排排扫过书柜上的东西,最后目光停留在了其中一份上。 “你看看这个。”郁涉用只虫终端扫描了档案袋里的东西,传给了秦斯,“这个虫是不是你找的那个?” 秦斯刚要说出口的话被堵了回去,他点开光屏上的最新信息,放大的图片上赫然是一份详细的只虫信息。 “戴尔·巴斯德。”秦斯念出了那个名字。照片上的虫正是不久前他们刚刚见过的大卫。他古铜色的皮肤和死板呆滞的神情实在是过分明显。 这样说来,秦斯之前的感觉的确有道理,戴尔就是大卫本虫,或许是为了防范什么,他在之前带走穆春来时对自己进行了肤色的修改,还利用帽子大衣等东西进行伪装。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反正VIPER与大臣多森是同谋这件事也是早就被他们推测出了。 秦斯一目十行地浏览完光屏上的信息,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只虫终端上又接连不断震动起来,接收到了好几份资料。 秦斯一边点开一边想起了什么,扶了扶听筒,严肃道,“你是在议会大楼吗?还是在其他什么地方?” 郁涉:“你猜?” 秦斯:“不猜。” 郁涉:“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无聊呢。” 秦斯重复:“你到底在哪儿?”他看着手里的那几份私密的行程报告,心头忽然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这么详细的行程记录,甚至包括了何年何月何日曾到访ML78基地这种证据……竟然没有被销毁,竟然是真实存在的…… “你到底在哪儿了?”他声音里掺杂了不易觉察的紧张。 “我在那个多森的府邸。”郁涉低头查看着手里的文件,不以为意地说,“从议会大楼里搜出来的资料档案都是那些官方的。他们这种虫,如果说是有秘密的话,最大可能就是藏在自己的房子里。” 秦斯:“……” 秦斯:“你快出来,怎么进去的就怎么出去,把东西放好!” “没关系的,他没在家。”郁涉满不在乎道,“我过来时刚好看到他去找白玖,不知道干什么去的,但肯定不是好事。这只虫我之前就有所耳闻,特别圆滑世故,最擅长在各党派间左右逢源,所有每次换届都能留下来……明明无所作为还能混成元老,我倒要看看他皮囊下面到底藏着什么东西。” 秦斯张了张嘴,却一时间无话可说。 郁涉的能力他是相信的,作为唯一一个生命轨迹从未中断过的实验体,他应该算得上是最幸运的一个,从小被白玖统帅呵护着长大。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柔弱可欺。 但他还是觉得不对劲。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明明证据唾手可得,只要做出一份详细的诉讼书,他们就能对大臣多森·亚德斯进行审判。 难道是他太多虑了吗?还是已经习惯了自己的霉运。一时间难以接受命运的眷顾? “……”他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混乱的脑子重新冷静下来。 “听我说。”秦斯对听筒那段的郁涉说,“上次我没有和你讲清楚,我接下来说的东西可能会超出你的预期。” 郁涉:“你是指多森和VIPER 的关系吗?” 秦斯:“你知道?” 郁涉抛了抛手里的芯片,靠在书柜上,“刚刚看到了一份构想书,署名是杨。之前元帅府被杀手袭击过,所以从几个被逮捕的杀手口中得知了VIPER的首领正是这个名字。” “所以说多森就是这个杨?” 秦斯:“我不知道。” 他的确不知道。他们不能仅凭一份首领文件就笃定多森的双重身份,审判庭也不会接受这样潦草的证据。 “我知道了。”郁涉点头。 秦斯说:“你千万小心,看完这些东西马上离开,其他的证据我之后再想办法搞。” “我才进来不到半个钟头……” “你以为是来观光吗?”秦斯没好气地怼他。 郁涉充耳不闻。他搜检完了书柜,光束从桌面上扫过,他忽然看到了什么熟悉的东西,于是走过去拿了起来。 “这个多森……还真的是个疯子啊……” “什么意思?”秦斯问。 “喏。”郁涉随手对着桌面上的药瓶拍了几张照片传过去,秦斯点开,目光扫过,全是一些复杂的药物名称。 “这是……” “除了治疗他本身得的那个绝症的药物,还有大量治疗精神疾病的。”郁涉悠悠道,“主要症状是臆想症和躁狂症。啧。” “……”所以说多森那么偏执,是因为在心理上也有严重的疾病吗? 秦斯没再说话。郁涉关掉扫描时用的小灯,书房里再度陷入黑暗。他重新带上夜视镜,步伐轻巧地沿着书房的墙根走,右手在墙面上轻轻摩梭着,一直到了一个地方。 “看看我找到了什么东西?”他速度极快地按下了墙壁上某个突出的位置,然后蹲下身,在对应的木地板上轻轻敲了敲。 “一个地道。” “别进去。”秦斯赶紧出声。他已经后悔告诉郁涉这件事,把他牵扯了进来。 第145页 但俨然已经晚了。一声清脆的“咔嚓”声,然后就是木门缓缓开启的“吱嘎”声。 “……” 听筒那端忽然陷入了诡异的沉寂。什么声音都消失了,一切都仿佛归于沉默 “……阿涉?”秦斯察觉出有什么不对,试探着开口。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电流流动的沙沙声。 “谁在书房?”一道惊雷般的声音忽然炸响。 与此同时,秦斯听到了风声,那是蛰伏在暗处的郁涉动了。 刚刚那声门响,压根就不是郁涉开启了暗道,而是书房的门被虫从外面打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快要大结局,可能会卡文,但会尽量保持日更的!要是没有日就是写了一堆废稿qaq,第二天一定会更上~ 鞠躬jpg. 么么 ☆、中计 灯光乍亮! 身着制服的保安迅速涌了进来,将中间的青年团团围住,无数把激光枪对准了他,黑色的夜行衣上瞬间涌现了无数幽幽的荧光点。 “……”郁涉挑了挑眉,不由得庆幸自己来的时候带了面具。 不然以他统帅雄主,帝国六皇子的身份,这场面可就尴尬了。 他不紧不慢地直起身,不易察觉地借着书桌的掩映按掉通讯器,然后慢慢地、慢慢地举起了双手。 几只凶神恶煞的保安对视一眼,见他身材消瘦没有什么攻击力的模样,其中一虫从后腰处掏出光镣,朝他走了过来。 “我们老大等你很久了。”他说话的腔调有些怪异,似乎不是朵策本地虫。 郁涉一言不发,丝毫不躲闪地任凭他靠近,然后就听到那虫继续说,“请跟我们来吧……” “秦先生。” * 秦斯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他在通讯器被挂断的瞬间就推断出了发生了什么。 这是个陷阱——原本为他和穆溪设下的陷阱!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抓着椅子边缘的手指因用力而指骨突出,指节发白。 他必须要去把郁涉找回来。其实只要多森尚且保持一丝理智,那么在看到郁涉的脸时就会会认出来他的身份,忌惮于白玖和皇室的势力,他是不敢拿郁涉怎么办的。 但多森已经疯了。他原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甚至不惜以自己的雄子为噱头制造绑架案。 这样的虫,在他身边多呆一秒都是危险。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缓缓沉入地平线,帝都迎来了又一个冬去春来的夜晚。 穿衣镜前,秦斯静静地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 镜面上倒映出少年沉静的面容沉,修长的手指宛如在弹奏什么乐器,缓缓上移,将夜行衣的领口拉到最高处。 只虫终端忽然震动起来,一个陌生的号码被接了进去。 秦斯瞥了一眼,正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接起通讯器,听那头的虫讲完,然后轻轻挂掉,最后往客厅里看了一眼。 穆溪因为最近SPIDER改组的事情忙得不可开交,经常到晚上才能回来。 希望自己能够在他发现之前成功把郁涉带回来,运气好的话,还能顺便套出多森的真实情报。 秦斯想。 他的身形在窗口闪了闪,紧接着消失在了倾颓的暮色中。 然而或许是前段时间得到了命运女神的眷顾,所以这次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当秦斯轻巧地翻身进入了电话里给他指示的那间仓库时,白炽灯光骤然亮起,秦斯反应极快,却碍于这里无所遮挡的状况而无所遁形。 他直起身,慢慢放下遮住眼睛的小臂。 适应了刺眼的灯光,他环顾一周,目光所及之却并没有郁涉的身影。 “我遵守了你的约定。”秦斯似乎压根就看不见围绕在他周围、将无数激光枪枪口牢牢锁定在他心脏位置的暴徒们。 他的目光依旧平静不起一丝波澜,只专注地盯着对面蹒跚着从黑暗里走出来的老年雄虫。 那是个形容憔悴,头发花白的老年雄虫。他穿着考究的滚边正装,里面的马甲勾勒出鼓胀的腰腹。 假如说没有这身顶级材质的衣装,单凭他的外貌,简直和路上随便一只普通的老年虫没有任何区别。 本应养尊处优的脸上却尽是在病痛和药物激素作用下饱经磋磨的见证,仔细看的话,还能看到他从额头到侧颈裸露的皮肤上青白交加,全是瘀肿的片状斑,枯皱的皮肤上布满了细细密密的针痕。 “多森先生。” 伴随着对面少年喊出他的名字,多森停住脚步,掀起沉重的眼皮,目光从那空洞的眼眶里投射到对面虫的身上。 “……最强实验体?”多森·亚德斯嘴唇翕动,打量着这个漂亮的少年。 “久闻大名。” “说起来……这还是咱们的第一次见面。”多森身后的仆从替他摘掉厚重的斗篷,挂在了另一边的衣架上。 秦斯顺着看过去,这才发现角落里除了一些简易的生活用品,居然还摆放着许多精密的科研医疗仪器,甚至很多他都叫不上名字。还有两张挨得很近的病床,旁边矗立着一个高大的透明的立式休眠舱。 这里难道是他在自己府邸设下的实验室? 知道郁涉实验体身份的虫不算多,秦斯是其中之一。眼前的器械显然触碰到了他的敏感神经,假如说多森知道郁涉也是实验体之一,那么会不会丧心病狂地对他做出些什么? 第146页 “你很不专心呢。Qin。”多森沙哑的声音像是那种即将报废的电磁器,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愉悦道。 “你是在担心你的那个朋友吗?我差点忘了。” 他挑了挑眉,说,“不好意思,其实我们压根就没有抓到他。” “趁我去白玖元帅府访问时潜入我的府邸,最终目的果然是我放在书房里的那些证据。你们两个还真是相像啊。”多森笑起来,声音骤然压低,“尤其是动起手来的时候。” “我原本指望着用他来交换你,但没想到还没等我回来,那帮没用的废物已经被他全部打昏了。” “我差点以为费尽心机的计划,又要再次失败了,但没想到他居然没能及时联系上你,所以你才压根就不知道他已经安全逃离了。” “而我给你打的那个电话原本就是试探你,没想到你还居然真的中招了。” 大臣似乎是极其得意,原本泛着病态的灰白的脸色也红润了几分。 “他二话不说就替你查东西,你在连情况都没摸清楚就赶过来救他……啧啧,谁要再说你们实验体都是无情无义良心狗肺的空壳,我第一个不服。” “……是么?”少年终于开口。 他看上去一点也不慌张,依旧从容。 多森没有看到预想中的对手气急败坏的模样,兴奋度大打折扣。 “即便是没有今天发生的这个意外,我也会在某一天找到你的。”秦斯说。 “从十几年前那个实验刚开始时,你就一直潜伏在暗处,如今终于耐不住寂寞了,容我冒昧地问一句,您这般心急,是因为你十分清楚地知道……你的生命就快要结束了吗?” “……”那瞬间大臣病态松弛的脸狠狠扭曲了一下,秦斯知道戳到了他的软肋,于是往前走了一步。 周围围拢过来的私虫保镖立刻抬高手臂,悄无声息地缩小了包围圈,少年身上的蓝色荧光点又多了许多。 “你说的没错。”多森抬手摆了摆,示意那些虫不必过度紧张。 如今面前这个少年,昔日的最强实验体,已然是落入了困境当中。 封闭的幽暗的仓库最适合进行某种非法的交易与活动,囚牢一般,不会被外面的任何虫所惊动打扰。 “假如说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压根就没有和SPIDER说这次的事情。过度的自信就是自负,你太相信自己的能力了。” “最强实验体的荣光在你不知不觉中已经圈刻进了骨髓,将你变成了一个狂妄自大的、不将任何虫放在眼里的挑衅者。” “毕竟你还是年轻,所以这一切也都情有可原……” “您说完了吗?”秦斯打断他的话,彬彬有礼道,“虽然不知道您的身体具体是什么状况,能坚持多久,但对于我来说,时间还是挺宝贵的,如果有可能的话……咱们还是尽快解决吧。” 明明是从容淡定的语气,却硬是能让虫从中感觉到一丝不屑与嗤讽。 多森被他激得额角抽动,虚假的和善笑容从脸上潮水般退去,狭长的眼睛里透出冰冷的光。 他不再言语,只是动了动手臂。 下一秒,所有的虫都动了起来。 训练有素的府卫们得到的命令是生擒,也就是说要在不取走对方性命的情况下将那虫控制起来,哪怕是打伤或者弄得休克也是被允许的。 原本他们可谓是占尽了先机,倾囊而出,但那少年的身形实在是太快了,几乎在他们扑上来的瞬间就已经逃出了包围圈,然后左手手腕一翻,一把锋利的光刃赫然出现在掌心,而在下一秒已经割断了其中一只虫的咽喉。 这些虫都是VIPER的杀手,平素里过的都是刀尖舔血的生活,经验丰富。他们在某种程度上已经不能称之为虫了,相比起来他们更像是某种靠杀戮和鲜血为生的野兽,为金钱和权势出卖廉价的忠诚。 但这一切跟“最强实验体”相比都不值一提。秦斯上辈子这辈子的杀.戮天赋外加战斗经验都远比他们所有虫加起来还要多得多。 在旋身错开那尸体的瞬间,少年弯腰从长靴里抽出一把小巧的手.枪,左臂格挡着扑过来的虫,右手指尖向后开了一枪。 他身后仅仅两三米远的地方,一只虫惨叫着倒下,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鲜血从那些虫身下蔓延开来,流淌过肮脏的满是灰尘的地面。 少年一手持刀一手持枪高高跃起,在解决了几个障碍后踏着墙壁借力向窗口飞速冲去。 眼看就要到达窗户边,只要翻过去就能轻而易举的逃离这里,而就在这时,秦斯的耳尖却忽然捕捉到了清脆的拍手声。 下一秒身后源源不断的追兵忽然停住了脚步。 身后压力骤轻,秦斯每一跟神经都在叫嚣着不对劲。被调动到极限的五感在此时格外敏锐,他瞥见窗台上似乎有些不对劲,而指间在触碰到那个早已找好的着力点时却骤然一麻。 电流灼伤手指的疼痛蔓延至全身,秦斯从半空跌落,在空中翻了个身,落地时堪堪保持着单膝的姿势,将对身体的损耗降到了最小。 他抬头看了眼窗台,那里不知何时被通了电,丝线般纤细的电流正闪烁着微弱的蓝光,和那背后的漆黑天幕几乎融为一体,不仔细看的话很难发现。 阴魂不散的杀手再次围拢,多森走到他跟前,欣赏着少年稍显狼狈的模样。 第147页 手指攥紧胸口的衣襟,秦斯收回视线,只觉得大脑一阵昏沉。他咳了咳,感觉四肢像是不再属于自己,手臂垂落在身旁,竟是连站也站不起来。 “……你在捕捉网上下了毒。”秦斯低头看了一眼手指上细小的伤口,那是在打斗过程中无意间被伤到的。此时那地方血液已经干涸凝固,丝毫看不出异样,然而某种抑制神经活动的毒剂已经顺着血管四处蔓延,即将抵达大脑中枢。 秦斯眼前的景象开始晃动,少年闭上眼,悄无声息地软倒了下去,身体重重地磕到冰凉的地面上。 眼前最后的场景是多森心满意足地朝他走过来,脸上带着志在必得的笑容。随之而来的便是永久的混沌。 * 灵魂仿佛漂浮在半空中,在冷眼看着下面自己永无止境的酣眠。 冰冷的液体被注射进身体,“他”躺在雪白的病床上,黑暗的仓库里灯一盏盏熄灭,黑暗模糊了仓库的边缘,将空间拉的无限远,最后这剩下这角落里的实验室依旧浸泡在强烈的白炽灯光下。 所有虫也都消失了,只有地面上残存着的血迹还在昭示着这里不久前发生过怎样的战斗。 而如今那场战斗中的主角之一,床上的少年俨然已经陷入了深沉的昏迷当中。黑发凌乱,苍白的脸在灯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他的四肢呈大字型,被几条专门用来对付精神病虫的束缚带固定在狭小病床的四角,像极了一具漂亮的没有丝毫生机的尸体。 与这张病床相距不远的另一张一模一样的床上此时依旧空着。不知过了多久,黑暗里走过来一只虫。 多森似乎是去换了身衣服,那套昂贵的正装被他脱了下来,此时的他只穿了件薄薄的浴衣,甚至头发也还是湿漉漉的,像是刚洗完澡。 他一步步走向另外一张床,然后平躺了下来,闭上眼睛不知道在感受什么,直到通讯器忽然震动起来。 “喂?”他懒洋洋地接起。 那头是他安排的属下,声音低而颤抖,像是看到了什么让他两股战战的恐怖场面,只来得及说出一句话,就再没了声息。 大臣慢慢低坐起身,拢了拢衣襟。通讯器冰冷的电流将虫的声音变得如同机械一般僵硬。那句话清晰低传进了多森的耳朵里—— “先生,你要找的虫……那个姓穆的家伙……他来了。” ☆、结局[上] 漆黑冗长的走廊里,只有拐角处挂着一盏灰蒙蒙的灯。空气里充斥着潮湿咸腥的气息,给所有置身于其中的虫一种地下暗河的感觉。 亚雌修长挺拔的身影几乎完全隐没在黑暗中。 这是位于多森府邸下的通道,目前是唯一能够到达仓库内部的途径。 拐角的灯下方,一抹微弱的红光正在不停的跳动,那是正在源源不断的向主人发送信息的红外线监视器。 穆溪仿佛压根没有觉察到,继续朝着深处走去。 长廊仿佛深得没有尽头,沿途无数被抛弃的破损的木箱,半遮半掩,难闻的气体从里面溢出。 一直走到走廊尽头,那里有一架简易上行的电梯。穆溪走了进去,按下了上行键。 电梯摇摇晃晃地上升,直到最高点,然后顶部打开,一架□□落了下来。 穆溪踏了上去,发现自己正身处于仓库正中央。 不远处的角落里有着唯一的光源,他的雄主正躺在其中一张病床上,不省虫事。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多森抬手看了眼时间,说:“果真生意和雄主比起来,孰轻孰重一目了然。这次您来的,可是你上次要快多了。” 他指的是上次在ML—78星球上举行同盟会议时穆溪的迟到。 穆溪双手插兜,淡笑道,“是吗?那还要多亏你煞费心机地设计这一出。” 多森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咱们也算是老相识了吧?我就不跟你废话了。帮我研制出一副新的躯壳,给我替换上,我就放你们走,并且保证在这之后也不会向其他虫透露任何有关你们的信息。” 穆溪:“说话算数?” 多森:“那当然。”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落到角落里那一方天地。穆溪的视线跟了过去,在那安静躺着的少年身上停留了几秒,又收回。 “听上去真是个合适的买卖。”青年亚雌懒洋洋道,“毕竟咱们这些混地下的都知道,手段肮不肮脏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你用阿秦跟我谈条件,别说让我替你做事,就算是要我的命……我也没有什么理由不给。” “说得好!”多森赞许地点点头,“穆先生果真爽快。” “不过……”他话锋一转,忽然道,“为什么我刚刚听到的情报里,摸到这里的虫却不止你一个?要是你还带了援兵的话,那么我劝他们还是尽快现身的好,不要伤了彼此的和气。” 穆溪:“他们不是我叫来的。” “郁涉年幼时被我带过一段时间,但如今已经不记得我了。至于白玖元帅……他更跟我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儿。相比起来,我和你一样害怕被他查到,难道不是吗?” 多森狭长的眼睛眯了起来,似乎是在思考他说这话里的可信度究竟有几分。不过很快就得出了结论。 “也罢。”他索然无味的转身朝角落里走去,“除了被特殊引导的你之外,他们根本不可能摸到仓库所在。即便是摸到了,他们也没办法拿我怎么样。” 第148页 和性命比起来,其他东西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你说的对。”穆溪看着他的背影,轻声附和。他的眸色一点点转深,幽绿的瞳仁像掀起了一场混沌的风暴,然后一步步跟着走了过去。 “说起来,你的那些跟班呢?”多森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愉悦地回头问他。 “带着他们也没用,只会引来警方的虫,徒增伤亡。”穆溪平静道。 “你倒是很清楚。” “不得不清楚。”穆溪淡淡道。他走到那病床前,低头俯视着床上昏睡的少年,目光顺着他的黑发到鼻梁,再到脖颈一点点描摹着轮廓。 “您作为内阁大臣之一,又同时身为VIPER的新任首领……” “这些利益相关的东西不是应当比我要更了解吗?” 他抬起头,眸光清冷,冲多森勾了勾唇角。 * 距离黎明破晓还有四个小时。 此时夜幕依旧笼罩着整个帝都。 苏格从警务厅里走出来时正是夜色最浓的时候。 门口等着一只虫。 “走吧。”他朝那虫伸出手。 那虫沉默着向前一步撑开了伞。 “下雨了啊。”苏格若有所思地抬起头,细小的雨丝敲打在透明的伞面上,偶尔有几滴斜斜飞过,沾湿了伞下两虫的面容。 “……走吧。”苏格说。他从蒙拉手里接过伞,率先朝对面停留着的悬浮车走去。 “审判长先生。”身后的虫却忽然叫住了他。“您所做的事情,究竟是出自真情实感,还是依旧恪守自己内心所遵循的正义?” 金发的青年回头,一向温柔的眉目间流露出一点诧异。片刻的沉默后他反问,“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蒙拉叹了口气,低头看着自己的掌纹。 今夜整个帝都都不安宁,许多改变正在悄无声息地借着夜色的掩映发生。或许从他和苏格在两个小时前同时收到了来自秦斯的定时邮件的那瞬间,他们就已经置身其中无法自拔了。 那份邮件内容极其简短,但信息量却极大,附带的附件里全是有关内阁大臣多森即地下非法组织VIPER的铁证。 而在收到这封邮件时他们都曾尝试联系秦斯,却发现他已然处于失联状态。 前因后果不难联系,秦斯身为一名正式的审判官,这次失踪肯定和他正在调查的事件有密不可分的联系,所以他第一时间报了警。 两只虫一前一后的朝着悬浮车走去,在他们身后,几艘整装待发的警用飞船也随之启动,开启了全朵策的地毯式搜寻。 希望能在天亮之前找到他。苏格透过悬浮车的玻璃看向驶入夜幕中的飞船,不无担忧地微微蹙起了眉。 * “做出一副合适的身体最短需要多长时间?” 穆溪说:“至少半年。” “不行,我等不了那么久。”多森来回踱步,有些焦躁道。 他心头总是萦绕着一种隐隐的不太妙的错觉,可明明截至目前一切都进行的十分顺利。 “一个月。”他说,“只能给你一个月的时间。” 穆溪坐在床边,手指缓缓摩挲着少年的侧颊,闻言也不反驳,“随便你,只要你不介意粗制滥造什么的,我自然无所谓。” “你……”多森语塞。 “或许你还可以有另外的选择,比如说我帮你培育出新的器官,然后你直接拿来替换掉你如今身体里病变的那部分……” “不行。”多森断然否决。那样的话,岂不是他虽然能够免除短时期内病痛的折磨,但还是要跟随自然发展规律,一点点走向衰老,直至死亡。 他才不要。 他要的是重返年轻,重活一世而非苟活一时。 穆溪嗤笑一声,也不在言语。他的手指轻轻搭在少年的手腕处,感受着他的脉搏,片刻后才松开。 “我给他注射的是强效昏迷针而已,放心。” “是么?”穆溪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多森心里咯噔一下。昏迷针的确注射了,不过是在那种抑制神经活动的毒剂完全被最强实验体吸收了之后。 他还不能完全信任眼前看似无计可施而不得不追随于他的亚雌,所以留了后手。 一旦穆溪无法为他提供一幅全新的躯壳供他重生,那么他就会采取另外一种更为偏激的手段…… 但这些完全不能被眼前的虫发觉,否则他一定会跟自己拼命。 所幸眼前的亚雌也没再继续问下去,他只是从旁边的抽屉里翻出一小卷纱布,然后细细地包扎好了秦斯手指上那个小伤口。 多森看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指了指另一个角落。 “那里有足够支撑虫体所需一年养分的物资,还有一些全新未拆封的科研器具,不比科研所顶级的实验室配置差。这间仓库及四周安装了最强功率的信息干扰仪,所以对外通信设备在这里和无用的垃圾没有任何区别。” 他一边朝刚刚穆溪进入时的那个直升梯走去,一边道,“如果你在实验过程中需要什么别的东西可以跟我说,或者告诉暗卫,我尽量满足要求。” 说话间他已经走到了扶梯处,眼看就要下去。 他最后对穆溪道,“穆先生,希望我们合作愉快。稍后再见。” “……稍后再见。”亚雌低着头,栗棕色的发丝垂下掩映了冰冷的眉眼。 第149页 他自言自语道,然后俯身吻了吻少年毫无知觉的唇。借着俯身的动作,手在他的腰侧摸了摸,一把细小的光刃悄然隐没。 如果是Qin的话,也不希望他任人摆布白吧?哪怕是为了自己…… 他从来不相信什么正义与罪恶,他自始至终的信仰只有他一个。 * 多森在外面吃了早餐,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才惬意地回到了仓库。 电梯旁缓上升,仓库门打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袭来。 多森悚然一惊,倒退了两步。 原本他安排留在这里的暗卫已经倒在了血泊里,亚雌背对着他,正弯腰尝试着割断皮带,把少年从床上抱起。 怎么会?!不是在他进来之前就已经搜过身了吗?他哪里来的武器? 听见电梯门关上的“哐当”声,穆溪慢慢回头,眸色深得没有一丝光亮。他身上披了件白大褂,此时已经被鲜血染红。 几滴血溅到了他白皙的侧脸,映衬着那空洞的眼神和狠戾的神情显得格外阴森。 而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枪声,随即是几声惨叫。 多森下意识地抓起通讯器。 “老大!警察来了!他们报警了!” 听到这句话,多森瞳孔骤缩随即暴跳如雷,“是你?!你竟然报警!” “不是我。”穆溪用手背擦拭掉脸上的血迹,却抹开了殷红的一片。 “我没有报警。”他说,“我只不过是在仓库附近丢了个定位器。本来是瞪着SPIDER的虫来给我收尸,没想到被警方用上了。” ☆、结局[中] “……看来你从一开始起就压根不打算合作啊?” 多森似乎是非常遗憾地叹了口气,闭上眼,身后涌来新的杀手将穆溪连同那具尸体团团围住。 “你不也没拿出合作的诚意来吗?”穆溪毫不留情, “杨首领?” 他直起身挡在病床前。 “不如我们来聊聊这段日子以来你用VIPER残党来打击SPIDER的光荣事迹?还是关于如何同时扮演内阁大臣和地下组织首领这样双重身份的心得?” “或者聊聊你从十几年前就开始谋划的那一起起案件是怎样一步步把无辜的虫推入深渊?” 穆溪胸膛微微起伏,再说到最后时语调尖利。 他和秦斯的所有苦难源头几乎都是眼前这虫。他在十年前得了绝症却不愿如此死去,于是着手在边境仿照科研所开展秘密实验体制造,却惨遭失败。 对比科研所的研究成果,他们认为实验成功的关键在于穆溪。以防万一他们派虫设计陷害了Qin,果不其然穆溪叛逃,并且成功地复活了最强实验体。 “只有你能做到这一点。”多森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他在众多杀手的保护下朝穆溪走过去,“你不配合,那我只能用另外的方法了。” 他伸手一指床上的秦斯,一个巨大的玻璃罩凭空升起,将床上的虫牢牢罩住。 几根透明的管子从少年的皮肤上延伸出来,连接着一旁的仪器。 仪器上的指示灯在玻璃罩落下的瞬间闪烁了起来,秦斯的身体无意识地抽搐了两下。 “没有新的身体,我只能用现成的了。等我将灵魂注入里面,我将在这里重生。”他仰头大笑起来。 这就是他留的后手,秦斯被压抑的精神体是无法跟他相抗衡的,最终的结果只有消亡。 “!”穆溪咬牙。 这个疯子…… 他这样毫无章法地企图夺取秦斯的身体的行为简直愚蠢至极。他的电磁波压根无法和他专门为秦斯制造的身体对接上,就好比非要将砖石塞进玻璃器皿,强大的能量对冲会在瞬间引发爆炸,这具肉.体连同他与秦斯的灵魂会一同消弭成尘埃。 穆溪的手握成拳,额角青筋直跳。 第一缕阳光刺破天际时,外面的虫已经包围了整间仓库,整座帝都的虫都在关注着这件事,众说纷纭。 没有虫知道仅仅一墙之隔的地方,仓库里的局势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阶段。 穆溪大脑嗡嗡作响,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跟对面的虫谈判,“你即使是得到了新的身体,之后也只能成为四处流亡的通缉犯,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这样真的值吗?” 他墨绿的瞳仁深得近乎于黑,死死地盯着床上陷入昏迷的少年。 “没有什么比命值钱。”多森咧开嘴笑了起来,讽刺道,“这一点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吗?” 他伸手一指穆溪,恨声说,“说实话变成如今这个局面不全是你的原因吗?不是你的贪婪与自私,实验体Qin就没有机会复活,我恐怕一辈子都摸不到永生的门路!” “看看这些虫!”他伸手指向周围的虫,笑起来,“他们都是被你连累被你害的落到如此地步……怎样?后悔吗?晚了!” “陪着我一起下地狱吧!” 多森张开两条手臂,后退着来到了另一张病床前,在亚雌目眦尽裂的注视中慢慢仰身躺下。 周围几个仆从在他身上插上同样的管子,戴好头盔。一模一样的玻璃罩升起,将他与外界隔离。 “不能启动!”穆溪嘴唇被自己咬破,鲜血顺着唇角缓缓流下。几只虫牢牢禁锢住他的四肢,时刻防备着他有任何异动。 他的手指被虫硬生生掰开,牢牢握在掌心的匕首被抠走。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台仪器,嗓音沙哑,几乎破了音,”停下!我答应你!我给你制造新的身体!” 第150页 “已经晚了。”多森惬意的闭上眼,仿佛已经沉沦到了另一个世界。他用梦呓一般的声音道,“从一开始就已经晚了……我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寿命了,已经耽误太久了,我一刻也等不及啦!” 他满足地闭上眼。 仪器开始缓缓启动,红光闪烁。时间和空间仿佛被静止了,凝成了永恒。 “不——” 在谁也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另一张床上原本昏睡的少年却慢慢睁开了眼睛。 “咔嚓!” “咔嚓!” 原本坚韧的束缚带被徒手挣破,少年从床上坐了起来,缓缓转头,混沌的黑眸深不见底。 这边微弱的响动被挣扎打斗声所掩盖,穆溪已经是强弩之末。他牙关紧咬,近乎绝望。 而在这时,忽然一阵玻璃碎裂声传来。 所有虫都朝着声响发出的地方看过去。 多森也察觉到了什么,猛地坐起来,紧接着眼前一花,一道身影从眼前闪过,旋身一脚精准无比地将他身上的玻璃罩给踹碎,锋利的碎片劈头盖脸地砸下,然后又是一脚,这次直接将毫无防备的多森踢到了十米外的墙上。 “砰”地一声,大臣肥胖的身体狠狠撞到墙面上,然后慢慢滑落。 “咳咳咳!”一口鲜血从他嘴里喷出,那血颜色极深,混杂着内脏因腐败而脱落的碎屑,将他的半张脸都染红了,看上去分外恐怖。 变故发生的实在是太突然,有那么个瞬间眼前的场景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只有那少年浴血而立的颀长身影,烧灼了所有虫的视网膜。 秦斯既然在这样生死攸关的当口,突破了昏迷药剂和压抑精神活性的毒剂,及时苏醒了过来! 不,不对,并不是简单的苏醒……少年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发生了根本的改变,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另虫胆寒的恐怖气息。 窗外,将整间仓库包围起来的警员开始利用设备向里面喊话,要求里面的杀手放弃虫质,早日投降。 多森宛如一只破旧的面口袋,瘫软在墙角,一口一口地吐着血。秦斯却没有丝毫停顿,下一秒就出现在了他跟前,半蹲着,一手拎着他的衣领,右手捏拳,狠狠地朝他的脸上砸去! 而那些终于反应过来了的杀手朝他包围了过去,却压根连他的衣角也碰不到。 这简直不像是正常虫能够拥有速度! 这时通往仓库的唯一入口处忽然传来电梯上行的“哐当”声,门悄无声息地打开,露面的赫然是蒋阳段泽和双胞胎!身后还跟着几只SPIDER的虫! 他们甫一冲出来就加入了战局,虽然人数上占据劣势,但能力要远远比VIPER里那些只讲究蛮缠而忽视技巧的杀手要强得多,因而竟然很快将他们制服住了。 “老大!”段泽心急火燎地朝穆溪跑过去,“我们来晚了!” “没晚。”穆溪挑起嘴角,露出个疲惫的笑,“我还没死。” 段泽想过去搀扶他,却被穆溪一把推开。 亚雌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朝着不断发出惨叫和哀嚎的角落里奔去。段泽这才发现秦斯。 “够了!阿秦!”穆溪踉踉跄跄地扑了过去,企图阻止秦斯机械式的出拳。 “外面的虫快进来了!SPIDER不能被他们发现,我们得快些离开……秦斯!” 秦斯却没有丝毫反应,像是完全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一般。 多森的脸已经被他揍得歪斜到了一边,鼻骨断裂,面皮浮肿,血糊了一脸,不断发出惨叫,秦斯动作稍一停顿,他破风箱一般的喉咙口里就溢出癫狂的笑。 “杀不死我的……没有虫能杀死我……我的生命谁也夺不走!” 穆溪终于来到了秦斯身边,他半跪下来,喘了口气,左手搭上少年的肩膀,触手之下只感觉到了他浑身因为紧绷而显得僵硬的肌肉。 “够了……”他说。秦斯面前的多森已经头一歪,翻起了白眼,俨然是陷入了昏厥,然而秦斯却没有任何反应地继续重复着自己的动作。 穆溪一惊,按在秦斯肩头的手微微用力,想把他扳过来。 少年顺从地转过身,但肩颈的肌肉却丝毫也没有放松。他的头慢慢抬了起来,自下而上地看着眼前的虫,一张脸苍白发青,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唇上血色不见,一双眼睛像是陷入了梦魇,黑得没有丁点光泽。 他的视线一点点上移,定格在穆溪的脸上,然后张开嘴,伸出舌头微微舔了舔自己的嘴角。 穆溪悚然一惊,不知为何被他那样的视线给盯得出了一冷汗。 他伸手在秦斯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 话音未落,眼前的虫却突然出手,幽蓝的光刃从指间旋出,直直对准了他的心脏。 “杀了你。”在那光刃袭来的同时,穆溪仿佛听到了少年狠戾的呢喃在耳侧擦过。 “我要杀光你们这些虫。” * 久远的记忆缠绕着他,像是温热的海水将他慢慢地淹没。 但他还是一只小小的实验体时,他是不被允许离开实验舱的。 每天能够活动的地方只有那样一小片,能做的事情,除了回忆脑海里被灌输的各种理论知识,就是盯着空气中某一点尘埃发呆。 他已经忘记了最初的那一点暴虐和不满是什么时候滋生出来的,可能是在科研虫故意在不给他注射麻药的情况下剖开他的肌肤,只因为好奇他会产生怎样的反应时,也可能是在给他戴上闭合器,在不允许他正常进食的第一百零六天充满恶意地将粗糙的流食管道塞进他的喉咙里时…… 第151页 他同样也忘记了它是怎样一点点在内心深处埋藏起来,不断地汲取最阴暗的情感来潜滋暗长。 他只记得在最后的最后,在他被宣判要因为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情而面临残酷的死刑时,一个念头是那样自然而然地在心底产生。 杀光你们。他想。 杀光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愚蠢的虫。杀光你们这些把我制造出来,却始终视我为威胁的虫。 要获得自由,就必须杀光你们。 这是用鲜血换取的代价。 ☆、结局[下] “你醒醒!”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虫都震惊了。 穆溪狼狈地躲闪着秦斯的攻击,但奈何他本来就不是秦斯的对手,此时有体力消耗殆尽,一着不慎便被擒住了咽喉。 少年如白玉精雕细琢般的手指死死地掐住他的喉咙,肺里的空气很快便用尽,穆溪的脸色由青转白,然后一点点涨红。 他的手扣住秦斯的手臂,却明显没用多大力道,湿润的碧色眼眸无限眷恋地看着秦斯。 段泽被吓了一跳,赶紧跟着冲了过来,生怕他们老大一不留神就被自家雄主给直接掐死。 他想掰开秦斯的手,然而陷入混沌状态的最强实验体的力量无可比拟,甚至连段泽和蒋阳加在一起都难以与之抗衡。 “咳咳……咳……”不远处的多森悠悠转醒,沙哑道,“没有用的……” “在连接仪器之前,他就已经被我注射了灵魂驱逐剂,为了能成为一个合格的躯壳……他已经死了……死了!” 没有虫搭理他,他疯疯癫癫地再次跑到那已经被毁坏的仪器前,重新在在铺满玻璃渣的床上躺下,将那些管子往身上插。 这边眼看穆溪即将窒息,少年眼底浮现一丝痛苦与迷茫。段泽趁此机会加大力道,硬生生将他的手指掰开。 穆溪拼命咳嗽着跌坐在地上。秦斯凌厉回眸,似乎还没放弃,像一只索命的幽灵,就要再度扑上来。 一旁的虫还没来得及阻止,忽然一声轻响,有什么东西滚了过来。 穆溪瞳孔一缩,只见那是一枚熟悉的□□。 那东西一路滚到了堆放杂物的角落里,不动了。 不好! “快跑!”他以为他喊的很大声,实际上却因为喉咙受损而气若游丝。 投掷出□□的VIPER杀手被蒋阳一击毙命,然而只听“呼啦”一声,冲天的火焰映红了墙壁,温度一点点升高,贪婪的火舌将周围一切可燃烧的东西席卷殆尽。 惨叫声接连响起,穆溪果断地一指电梯竖井,“现在下去,快!”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把刀抵在了脖颈。 “……”他慢慢回头,对上少年漆黑如墨的眼眸。里面倒映着跳跃的火焰,宛如来自地狱的业火。 “秦斯。”他嘴唇蠕动了两下,声音微弱的连自己都听不清。 轰隆一声,似乎是仓库的墙壁在□□的威力下开始扭曲塌陷。 段泽站在竖井边,冲回头刚要招呼穆溪,却看到眼前几乎让他肝胆俱裂的场景。 Qin将匕首对准他们老大的咽喉,锋利的刀刃甚至已经划破了皮肤。 下一秒,狠狠地捅了进去! …… 火焰和鲜血交织,染红了所有虫的眼。 随之而来的是黑暗,掩埋掉一切的黑暗。 …… “呼…呼……” 段泽从噩梦中惊醒,发现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稀薄寡淡的月光如白练一般,透过窗户铺洒进来。 距离著名内阁大臣多森·亚德斯位于府邸的秘密仓库被焚毁的事件已经过去两个月了。 而针对一系列相关案件的梳理与审判,也将在明天进行。 包围现场的警方在发现犯罪分子燃起大火后,立刻进行突围,但还是晚了一步。 由于现场全是易燃的医疗器械,再加上仓库里特殊的封闭设计,大火被扑灭时警员们在现场找到了三具尸体,其中一具被放置在一张床上,另外两具则相互拥抱着。 经过基因检测,床上躺着的那位应该就是制造这一系列案件的幕后黑手多森·亚德斯,而另外两具尸体中的雄虫属于被绑架的审判官秦斯,亚雌则身份不明,许多虫都倾向于那是他的不知道姓名的雌君。 但只有极少数审判庭的高层得知真相。 那虫尸体上提取的基因数据刚好能与数据库中的某在逃S级罪犯比对成功。 换句话说,他就是当年那个为无辜实验体Qin申冤的天才科研虫穆溪。 这个消息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没那么重要,总之虫已经死了,也没必要再纠结那么多了。 苏格下令让知晓这份检查结果的虫都闭了嘴。 这位年轻的代理审判者回想起那天接到的定时邮件。其实那里面除了除了有关多森的犯罪证据外,还有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少年说:“审判庭的正义并分真实的正义,因而并不值得被尊重。所谓正义的概念虚无缥缈,所以值得尊重的是那些努力将自己变成尺子衡量万物,一点点修正自己,向着正义靠拢的虫。” “而正是因为知晓了这一点,所以我选择了原谅。” 秦斯的真实身份究竟是谁,最强实验体Qin是否曾短暂地蛰伏于审判庭,与他们朝夕相对,这些问题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第152页 总之一切都尘埃落定,那个曾经在帝都里红极一时的年轻审判官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那场大火中,了无踪迹。 * 时光匆匆,便又过去了一年。 在距离朵策数十万光年的偏远星系,一座星球正按照自己固定的轨迹完成了一次新的公转,迎来了崭新的春天。 这是一座熙熙攘攘的小镇,原住民和外来客的商贸活动异常丰富,每当晴空万里时,就能等到无数星际货运商带着他们从各个星际淘来的新奇玩意儿,在这座星球上唯一一个远空航运站降落。 这天春光乍暖,灰白的建筑在蔚蓝天际的映衬下,边沿呈现一种透明而坚硬的色泽。 虫来虫往的大街上,几只年轻的学生模样的虫正在虫群里飞快地穿梭。 “快点,我们得赶在第一节课上课前赶回去,不然教授绝对会告诉辅导员我们昨夜晚彻夜未归的事情的!” 其中一只年纪稍大些的虫说道。 “糟糕!我差点忘了第一节是他的课!”另一只虫面色一变,不由得加快了脚步,由于过于慌张而差点一头撞翻路旁的垃圾桶。 另一只身材矮小,年纪看上去也最为年幼的虫则面色苍白,紧抿着唇一言不发,跌跌撞撞地紧紧跟在自己的两个同伴身后,一同朝前飞奔的。 有起早的虫看到他们狼狈的身影,都习以为常。 即便是他们身上都没有穿所谓的制服,有两个脑袋上还顶着一头诡异的绿毛,但此情此景也能叫虫很轻易地判断出来,这几位绝对是昨夜从学校里□□出来干坏事的学生,在为了自己的前途而拔足狂奔。 “该死!我都说了昨晚应当带上空间钮的!我的飞行器还在里面!” “昨天晚上玩的忘乎所以的不是你么?”另一只虫喘着粗气,奔跑的间隙中还不忘对自己懊恼的同伴嘲讽道。 “你也不遑多让!就你看那只漂亮雄虫的眼神!啧啧!我敢肯定要是你再多看两眼,下一秒他就要报警了!”被嘲讽的虫反唇相讥。 “别、别说了!”稍微落后点的虫气喘吁吁地打圆场,“我们还是想想一会儿迟到的话该怎么和穆教授解释吧……” 他提起“穆教授”三个字,原本正剑拔弩张的两只虫顿时安静了下来,并同时感觉到了一股凉意从后背直直地窜上心头。 他们今年十六岁,已经从幼虫学院毕业一年多了,目前是整个星球唯一一所高等科研型院校——贝德尔科技学院的学生。 虽然是全星球唯一一所高等院校,但贝德尔科技学院并不是什么顶级名牌大学,非但无法同帝都朵策那些供权贵子弟入读的名牌大学相提并论,甚至于在整个星系间也只能勉强称得上中等。 不过幸亏在这座边境小镇里居住的常住民也都是些没有什么高学历大文化的普通虫,因而在贝德尔科技学院上学偶尔还是一件很值得被赞叹的事情。 莫晓森之前也一直这么觉得,他觉得以自己之前在幼虫学院里学习的成果来看,能来到贝德尔科技学院上学,简直是莫大的狗屎运。 更何况之所以贝德尔科技学院没有那么不堪,主要原因是新校长近些年来持续不断地招徕人才,薪资不菲,因而竟也招聘到了很多学者来进行授课。 其中一位就是他们的主要授课老师之一,穆教授。 穆教授全名单字一个淅,穆淅。 这位教授先生是整个学院最有学问的虫,但又十分年轻,有着一副极其出众的外表,穿着白大褂站在讲台上时常常给虫一种出鞘利剑般的错觉。 而他的身世也十分神秘,学校里有着关于他的很多传言,但却没有一只虫能够确切地说出他的任何具体信息,包括他从哪里来的,之前是干什么工作的。 穆教授为虫斯文有礼,常年戴着一副金丝镶边的眼镜,镜片儿下的一双桃花眼经常蕴着淡淡的笑意,风度翩翩。但与他这般儒雅的外表不甚相符的是他周身萦绕着的那种充满矛盾的气质。 校内有过传言,有虫说曾经看见过教授在学校附近的小巷子里一虫赤手空拳揍翻了十几只五大三粗的黑衣虫,一点也不像他看起来那么弱不禁风,所以猜测他会不会之前是混地下的。也有虫不相信,说穆教授那样顶尖厉害的科研水平和外表,一看就是怀才不遇的科研虫。 这些传言无从验证真假,应要选一个的话,莫晓森还是觉得后者更为契合一些。而关于穆教授,他其实也曾窥见过他的一个不算秘密的秘密。 有一次他们班下了晚课,莫晓森在回宿舍的路上想起了今天下午做实验时自己不小心将一支钢笔落在了实验室里。实验室的门一般情况下只有研究员的虫才能随意进出,莫晓森清楚这一点,所以他站在楼下看了看,灯是灭掉的,所以实验室里应该是已经没有虫的。 他有些失望地转身,准备回去,谁知耳朵里却捕捉到了奇异的声响。 难道还有科研员没有离开? 他重新升起希望,朝楼道里跑去。 转过楼梯拐角,他来到长廊上。楼下的灯光将原本黑暗的长廊照亮一半,他的脚步却忽然顿住,随后愕然地瞪大了眼。 他看到了什么! 一只陌生的雄虫正背对着他,将他们的穆教授抵在墙上低头亲吻着他的脸颊。 光影模糊了他们的轮廓,但还是能够看出那名雄虫身材挺拔,简单的衬衫长裤勾勒出漂亮的线条,显得腿格外地长。 第153页 他的黑发如同润泽的丝绸,反射着零星的光亮,侧脸锋利的线条俊美无比,像极了那些古代文明中高贵的王子。 而此刻这位尊贵的“王子”正仗着自己比穆溪要更占优势的身高,将虫圈在自己怀里,不紧不慢地从他的额头亲吻到眼角,再到高挺的鼻梁,最后是柔软的唇。 两只虫睫毛挨擦,亲密的气氛简直要融化周围的一切。 莫晓森的脸不知为何烧红了起来。他紧紧地捂住嘴巴,后退了两步,转身飞速地消失在了楼梯口,直到奔出去好远之后心脏还是砰砰砰地跳个没完。 原来看上去禁欲极了的穆教授竟然已经有了雄主,他的雄主是那样的好看,简直不像是真虫……话说穆溪教授也长得很好看,那么他和他的雄主是一个地方的虫吗?无论怎样一定是从很远的地方来到的吧……真想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虫…… 楼梯口慌乱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后,秦斯才放开按着穆溪脖颈的手。他回头看了眼已经空无一虫的角落,垂下长长的眼睫,伸手抹掉亚雌唇角的水渍。 “那是你的学生吗?”他问。 “……不知道……我的学生还挺多,哪能都记住。”穆溪小小地喘了口气,才从刚刚那个缠绵甜蜜的亲吻中抽身出来,大脑找回了点神智。 “都怪你。”他回想起刚才的场景,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发烫的脸颊,娇嗔一般抱怨道,“我的一世英名全都毁在了你身上。” “一世英名?”秦斯似笑非笑地眯起眼看他,卷翘的睫毛下湿润的黑眸格外诱惑。 “你指的是你身为S级通缉犯的‘英名’?还是作为前SPIDER头目的‘英名’。” 穆溪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压根就不吃他这一套。他挑了挑眉,无辜地瞪大了眼,“您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他从容笑道,“据我所知,那位先生可是已经在那场大火中丧了命,我可是清清白白和他半点关系也没有呢。” “是么?”秦斯专注地盯着他,遗憾地耸了耸肩,“那可真是太悲伤了……毕竟,我那、么、爱、他……” 他说到最后半句话时再度倾身过来,一下子拉近了两只虫之间的距离,跟他鼻尖对着鼻尖,黑眸直直望进他瞳孔深处,笑意一闪而逝。 穆溪:“……” 他极其善变地转了个弯,“也并非没有一丝关系。” 他伸长手臂反客为主地揽住少年的脖子,凑过去,在他耳边小声道,“为了跟您相匹配,我升级了。” “哦?” 穆溪悠然一笑,“现在的我,是他的2.0版。” “这样的回答……您可还满意?” …… 穆溪说的没错,他真正的身体确实在那场大火中毁于一旦了。但却并非是因为走投无路,而这其中其实有着长远的考量。 只要他一日不“死”,他和秦斯就一天不能暴露在阳光中。所以这次是个绝佳的可以把握的机会。 在很早很早之前,在他准备复活秦斯的那段日子里,他曾经用废弃的材料替自己做过一副躯壳。 当时培植的时候其实也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多留一个后手就多一份保障,毕竟那时候黑白两道都在追杀他,他随时可能回殒命。他死了不要紧,但他还没能复活秦斯,所以他不能就那么轻易地把性命葬送在那些渣滓手中。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秦斯苏醒并离开,他一路尾随,一直到后来真相被摊开,他们终于过上了一段安稳的日子时,他才想起当初那个被他遗忘到了MN85星球地下实验室的躯壳,于是命虫将它取了回来。由于这样的东西属于违禁品,所以路上很费了些功夫,幸亏最后没有耽误,否则他真的在火场一命呜呼也说不定。 而那具出现在火场中的秦斯的尸体,倘若仔细观察的话,其实是早已死去多时、却因为被精心保存而不怎么显现的另外一具尸体——当初从VIPER基地里得来的那具死亡实验体。 它拥有和秦斯一模一样的基因与身体构造,又被动了手脚,几乎没有发现破绽的可能。 “唔。”秦斯想了想,“还行吧。” 穆溪不依不饶:“还行?意思是你不喜欢2.0咯?” 秦斯沉默了一下,向后退了一步,将两虫之间的距离拉大,上下打量着穆溪,然后道,“我其实比较想知道一点……你是特别将这副身体制造得年轻了些吗?看上去比你之前要矮很多……” 穆溪恼羞成怒地捂住他的嘴,但秦斯的眼神依旧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 “……走啦……回家!”亚雌终于率先认了输,松开手自顾自地下楼,没走几步却被环住了细瘦的腰。 夜风席卷着草木的清香呼啸而起,夜晚的学院暗影憧憧。两只虫沐浴在明明灭灭的灯光下,踏着斑驳婆娑的碎影向前走去,一起漫步回他们距离学校不远处的家。 他们有一栋周围既不热闹也不过分僻静的房子,夏天藤蔓类植物会爬满整面墙壁。穆溪种了一阳台的薄荷,会拿来熬清甜可口的米粥。冬天他们就一起围坐在壁炉前,加湿器时刻不停地转动,雪白的雾气涂满了透明的玻璃时,秦斯就会执起穆溪的手在上面写下告白的话语。 他们的岁月漫长,将从这里延伸到生命的尽头,爱意像呼吸一样永不停歇。 ——【正文完】—— 第154页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这里就完结啦! 感谢小可爱大宝贝们的陪伴,无论是留言还是收藏……鞠躬! 之后会零散更番外,应该是联动四虫的甜蜜番~ ☆、尾声 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晴空万里,阳光灿烂。这样的日子似乎没有什么活动就太说不过去了。 事实正是如此,为了举办某个单位的成立大典,以防万一,星际气象局提前清空了大气层中所有聚集的云层,用以保证活动当天一切都能按照预期井然有序地进行。 在这个位于MN星系中心的小星球里,虫们的生活井然有序,却又乏味无比,任何一件或许谈不上重大的改变都足以带来半个月的谈资,更何况是要在这里设置一所边境审判庭的事情呢。 阳光泼墨般挥洒下来,照射在市中心的一所崭新的建筑上。 那建筑通体雪白,外壳线条简洁而流畅,采用了漂亮的合金制成,而在每一道长廊拐角处,却又镶嵌了漆黑的矿石,黑白分明的风格和笔直的棱角设计让它看上去格外惹眼 。 不过最受瞩目的应当是这栋楼前那片空地和那高高的足有上百层的台阶。 台阶呈扇形,用大理石建造而成,倾覆在建筑脚边,远远的看过去,竟然真的有几分帝都最高司法审判厅的风姿。 市长先生此时正立在那台阶上,被熙熙攘攘的虫群围绕着,无数直播镜头对准了他的脸,这架势使得他看上去活像是个站在虫声鼎沸的舞台中央,即将进行演出的歌唱家。 “由于接到上面指示,现如今在距离帝都过于遥远的MN星系设置中央审判庭的下辖机构,边境审判所。我们今天齐聚一堂,共同贺庆审判所的成立……” 市长并不标准的口音里掺杂着满满的喜悦,在此刻听来竟然格外顺耳。 “审判庭建立数百年,形成了自己独到的审判体系,对于维护帝国的辉煌,延续虫族的文明发挥着重要的作用,而我们审判所作为其直辖机构,相信一定能在其带领下越来越好,维护边境地区的公平正义的使命,就交由我们传承下去……” 虫群中爆发出阵阵欢呼和掌声,有抱着虫崽的雌虫,有拄着拐杖的老年虫,也有身强力壮、笑容憨厚的中年虫,也有沉默寡言、脸上带着旧年伤疤的军雌。 在这样一座边境的城市中,虫群的构成最为复杂。 他们有的是早年从其他星系的星球赶到边境支援虫兽战争、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定居在此的军雌,有的是因为在其他星系做生意破产、不得不自降等级沦落至此的可怜虫,也有的是祖祖辈辈世世代代就在这片文明荒漠中诞生的普通虫。 他们从未见识过什么叫做真正的公平与正义。匮乏的生活经历让他们对警务厅和上层执政官信若神明。 但这并不是应该的。 执政官可以贪污枉法,警务厅可以成为上层阶级用以牟利的爪牙,倘若没有对他们进行行之有效的监管和考察,那么这颗星球便始终无法迈入文明与富庶。 更何况这还只是一个星系中的一颗星球,边境还有更多的星球尚且处在蛮荒地带,一颗文明的火种能发挥多少作用?没有虫能说出来。但所有人都坚信正义会率先在这里生根破土,总有一天,藤蔓会蔓延过整片荒漠。 秦斯站在人群里,静静地看着阳光下正滔滔不绝的市长。 他的掌心被轻轻地捏了捏,穆教授正和他并肩而立。阳光给他的镜片镀上一层琉璃般的色彩,却不如他那双眼眸里的光芒更为明艳。 “恭喜啊!秦审判长。”穆溪微微踮起脚贴着他的耳朵戏谑道,温热暧昧的气息喷洒在耳廓上,秦斯玉白的耳尖瞬间就红了。 他伸手掐住旁边人细瘦的脖颈,揉捏了两下,“怎么?穆教授是不乐意?” “怎么会?”穆溪缩回去,却没有挣脱秦斯的手。 他像一只无聊的大猫一样,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然后双手抱臂,侧头看他,目光中闪烁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我只是在想,假如时光倒回到多少年前,当科研所的虫说你一无是处,是个只会屠戮的怪物时,有虫——哪怕只有一只发现你其实很适合在审判庭这样的机构工作时,那么会不会一切都不同了?” 那样的话你会在科研所长大,你的虫生不会变得充满了鲜血与纷争。你会按部就班地被引荐入审判庭,像每一个实验体一样拥有一份工作。而我作为科研所的成员,在你时不时回到科研所接受检查时与你擦肩而过。假如有那样的运气,说不定还有机会亲自牵着你的手,带你做完每一项身体数据测验,用最温柔的话语告诉你你的身体数值哪里需要调整,最近需要服用什么药…… 这世间哪有什么一无是处的虫?无非是因为一些虫的刻意掩盖和蒙蔽而不被看到而已。 这些他没有说出口。有些遗憾,只有他记得就好。 余生还长,他会牵着他的手,将前半辈子或缺的全部一一补上。 新星历597年,在内阁第一统帅白玖的提议下,审判庭完成了从单一机构到复式网络化机构的转变,建立了覆盖整个帝国的审判体系。 一夜之间,无数边境星系的中心星球建立了正统的审判机构,用于监察上层政治的贪污腐败、徇私枉法等行为。 第155页 而在这些新兴的审判所中,MN星系的审判所在为期两年的监管督察中表现格外优异,而他们的所长更是因为身世神秘、执法严格、审判水平极高而受到了热烈的推崇。 只是因为他身份特殊,从来不在公众媒体下露脸,因而究竟是雌是雄,长什么样子都至今无虫知晓。 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在与帝都遥遥相隔的边境,他已经成了正义的化身,完美的践行了审判庭的誓言。 担任审判官,你就是一把尺子,任何行为在你眼中只是被你度量的对象。 你要时刻谨记你的每一次审判都足以颠覆任何虫的命运。 你不是审判的执行者,你就是正义本身。 ☆、故友 “喂!阿玖,你过来一下,帮我看看我后面有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穿衣镜前,身材高挑的雄虫青年正站在那里,一边用手捋着自己微长的黑色头发,一边回头喊自己的雌君。 白玖正在跟贝利亚吩咐着什么,听到郁涉的话,回头看过去。 只见青年侧脸温润,穿一件修身的长外套,一点暗红色的虫纹从他的衣领一角露出,给他冷淡的面容上增添了一抹艳色。 白玖弯了弯唇角,轻声道,“都很好。” 郁涉不信,朝他招手,“你过来帮我看看我的衬衫肩线后边是怎么回事?怎么勒的这么紧?” 白玖依言走过去,顺手将还没有挂掉的通讯器放到了餐桌上,然后微微俯下身,帮自己的雄主重新整理了一下腰带。 “这样……” “要不我还是换件衣服吧?时间还来得及吗?” “时间还早着呢。”白玖说。他蔚蓝的瞳孔宠溺地看着郁涉,“可以换一件,你最近好像又长了一点,肩膀变宽了,这件衣服有些紧了。” “唔。”郁涉思忖着,再次拉开了衣柜门。 可怜的贝利亚副官只能无限制地在那端等待着,看什么时元帅先生能再度想起他的存在。 他觉得自己最近可能是真的水逆。之前统帅忽然向内阁提出了要在边境设置审判所时,他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 有没有搞错?无论怎样,身为军部最高指挥官的白玖元帅也不应当去插手司法审判这一档子事吧?这样真的很奇怪,很容易惹虫怀疑啊…… 但白玖都那样说了,肯定是没有虫能够阻止。原本他还希冀着郁涉能够理性一些劝说一下元帅,但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跟元帅想法一致,不,在行动上甚至更为直接—— 他干脆去找了当今虫皇卡列侬,搞得陛下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的小皇弟有什么要紧的事,赶紧诚惶诚恐地接见,谁料居然是这么一档子事? 贝利亚原本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不知道他们是在做什么,总不至于是要在审判庭开展的新副业? 这个困惑持续了好久,如今终于解开了。 这居然是他们为口中的“故友”准备的一份礼物! 究竟是怎样深厚的交情才能抵得上费的这番功夫?并且使得常年勤勤奋奋,堪称劳模的两虫居然在非休假时期决定亲自前往边境去探望?谁能享受这般待遇?拥有这种资格? 贝利亚好奇得抓心挠肝好些日子,却依旧不能确定这个故友是谁。但即使是不确定,他也从一些细枝末节里隐隐约约有了个猜想。 但这个猜想假若是真的话,那这个消息一旦透露出去,帝都必定重新掀起一场腥风烈雨。 …… “等我们回来,我再叫那家工坊的虫来替你重新设计几套礼服。” 白玖的声音清晰地透过收音器传进贝利亚的耳朵里,使得他打了个激灵,猛地回神,然后才意识到元帅还在跟郁涉说话。 郁涉“嗯”了声。 他换了新衣服,又对着镜子重新整理了一下头发,然后百无聊赖地窝进了沙发里,点着自己的光脑屏幕玩。 白玖去餐厅里取酸奶,路过餐桌,顺手拎起了通讯器,看了眼正在通话的界面,“喂?” 贝利亚重新燃起希望,统帅先生还是记得他的! 并没有直接将所有公务丢给他撒手不管! 真是……太感动了! “在!”贝利亚激动地加快语速,“关于您留下来的工作,有份文件……” “你看着处理就行。” “可是统帅……”可是动辄几百个亿的军火我不敢自己做主啊啊啊! “还有事吗?”隐隐有些不耐传来,似乎充满了威胁。 贝利亚咽了口口水,“……没、没有了。” “嘟————” 贝利亚:“……” 白玖干净利落地随手关掉了通讯器,然后又放回餐桌,没有丝毫负罪感地朝厨房里走了过去。 和他家的雄主一同去探望故交,怎么能被工作这种事情打扰呢? 再说了,贝利亚只虫能力不错,只是因为在他身边呆的太久,消磨了锋芒,手腕有余魄力不足,也是时候好好锻炼一下了。 * MN星系航运站。 黄昏时分,余晖笼罩着高大的建筑,为它镀上了一层柔和而壮丽的光泽。 飞船缓缓停靠在,沿着走廊走出来的两虫瞬间吸引了周围虫的注意力。尽管他们的穿着打扮已经很大限度地隐藏了自己的身份,但周身的气质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跟周围的虫混为一谈。 第156页 郁涉对周围若有若无的目光视而不见。他左右看了看,最后终于发现不远处停了一辆低调的私虫悬浮车。 “应该就是那里了。”他对白玖说。 他们朝车边走去,不多时便站到了那车前。 车门打开,出现在眼前的却不是那张熟悉的脸。 郁涉愣了下。 眼前的亚雌身材高挑,深褐色的发丝在阳光的照射下竟然隐隐地泛着红,一双碧绿澄澈的眼眸如同最漂亮的绿宝石一般,又像是春风掠过冰封了一个寒冬的湖面,温和的笑意荡漾开些许涟漪。 他穿着一件简单的风衣 ,露出两条修长的腿 ,鼻梁上架着一副薄薄的金丝边眼镜,衬得整个虫斯文又儒雅,身上一丁点儿杀虫犯亡命徒的感觉也没有。 郁涉盯着他看了足足三秒,才将他与记忆里的那只虫联系到一起 。 “穆……教授。” “你们好。”穆溪挑了挑眉,伸出手跟两虫握了握,将他们迎进去。 * “哇!你们这儿环境真好。”郁涉甫一踏进秦斯他们家,眼里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几分艳羡。 秦斯他们定居的星球文明发展属于中等水平,但胜在环境优美,植被覆盖率极高,尤其穆溪对于植物有种天生的热爱,是以他们居住的公寓别墅四周静谧幽雅,碧绿的树木环绕石子小径,近处一丛丛结着鲜艳小果的灌木依偎在房子四周,像是在周围镶嵌了一层毛茸茸的翡翠色花边,藤蔓类植物攀附了一整面墙壁,只是触目便似乎能感受到一股清凉甜香的气息。 秦斯笑笑,不置可否。 郁涉回头看了一眼落后几步的白玖。亚雌正在和穆溪低声交谈着什么,说着说着竟然还打开光屏比划了起来,隐隐约约能看到那是一台新型机甲的轮廓。 啊这…… 秦斯顺着郁涉的视线看过去,不由疑惑,“怎么?最近很忙?” 不然帝国统帅和曾经的黑帮分子讨论机甲火力这一场景也太荒谬了吧? “还好。”郁涉没有感到丝毫意外。“其实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平时还是我比较忙一些。” 秦斯:“啊?” 郁涉哀哀地叹了口气,然后接连说了几个他还没完成的心理学实验项目,说完发现秦斯似乎并不能理解,竟然有几分茫然。 也是,这大概触及到他难得的知识盲区了。 郁涉于是转移话题,“其实我俩还挺羡慕你们生活在这儿。” 秦斯似乎短促地笑了笑,淡淡道,“有什么好羡慕的。每个虫都有自己的活法。” 他跟穆溪在这儿刚定居下来,一个教授一个审判官,吃穿用度虽然不缺,但也没什么值得羡慕的吧。 不过是寻常安稳日子而已。想来是郁涉身为名气颇大的心理治疗师,平素要去医院坐诊,又不愿意放手学术研究,故而生活十分忙碌。再加之白玖身处权力中央,朝堂纷争,尔虞我诈,总容易耗尽虫的精力。 “也是。”郁涉说,“不过有时候我也在想,要是我不去做那些事情,不用那么忙碌,是不是会活得更轻松一些?” 秦斯默然。 对于这个他唯一的挚友,他们对彼此可以说是非常了解了,但有时候他也会对郁涉忽然间冒出的想法感到困惑。 他与自己不同。自己的大脑是被改造过的,强行灌输了整个虫族文明中所有的知识,但郁涉对身体并没有经过这样过度的改造,却仍能掌握很多,对于普通虫族来说神奇到不可思议的东西。 有时候秦斯甚至觉得他仿佛不应当出现在这里——他的头脑、他的智慧应当属于另外一个遥远的时空与国度。 秦斯这样想,又忽然觉得是自己疑心过重。 而郁涉刚才也不过是随口一提,说完也就将那番话抛到了脑后。 他今天其实多少有些心神不宁,不是因为别的,正是因为他在来之前得知的一个消息。在白玖告诉他这个“真相”时,他整只虫都不知所措起来。 郁涉穿越进虫星之后,打小便在科研所长大,虽然当时由于身体状况的原因,心智思维都不是很成熟,记忆力也受到了影响,但他仍能记得当时他身边似乎有一个专门负责照顾他的主要科研虫。 那虫的身影样貌已经在记忆中渐渐模糊,但他在照顾自己时的细致温柔依旧让他念念不忘。 他还隐约记起当时白玖来接他,貌似就是这只虫牵着自己的手,将他交给了年轻的统帅先生。 后来一切尘埃落定,他去科研所做检查时曾尝试着寻找那只虫,却没有找到丝毫线索,甚至到后来他也不禁怀疑那样的虫是他于孤单寂寞中臆想出来的形象。 而如今白玖却告诉他,那虫就是当年的穆溪。 破裂的记忆碎片再次重组,如同雪花漫过天际。 他回想起年幼的自己闯进不知名的房间,看到一个满脸阴鸷的少年蜷着双腿倚靠着冰冷的窗台。 他知道那是秦斯,当年的实验体Qin。 “你长的真好看……你也是实验体吗?” “……” 身后赶来的科研员在见到那少年的瞬间便红了脸,亚雌牵着他的手都因为紧张激动而微微颤抖。 他隐约还记起自己当时疑惑地问了句“你怎么了”。 年幼的自己并不知道这是因为见到了心爱的虫的表现啊! 第157页 兜兜转转,命运在无意中早就为他们牵好了一条看不见的线,这种东西在古地球时叫做“缘分”,在虫族有没有特定的词汇他不清楚,但他看着自己身旁的爱侣,和对面的秦斯穆溪,只觉得一切都是那样圆满。 午餐是穆溪准备的,他跟白玖说起来其实已是相识已久,关系一直不远不近,刚刚几番攀谈下来,竟然有那么几分相熟的趋势。 他当年先是在边境军区做实验报告,因故和元帅见过面,后来又作为郁涉的主要负责虫,亲自将他送出了当时已经危机四伏的科研所。 白玖向来顾念旧恩,后来帮助他们掩盖那场大火,又提议设置边境审判庭,也算是回礼。 穆溪将蔬菜放在水龙头下面冲洗着,水流从他指缝里流出,在哗哗的水声里,他忽然敏感地捕捉到身后门轻轻一响。 他以为是秦斯不放心,于是伸手关了水龙头,将菜叶上的水珠甩了甩,没回头,“没事,这里用不着你,很快就好了。” 然而来虫却沉默着没有说话。 穆溪回头,却看见一道颀长的青年身影。他的手指捏着裤子的边缘,神情中带着几分紧张,活像是在老师或者是前辈面前的学生。 正是郁涉。 穆溪挑了挑眉,从他稍显尴尬的表情中,将他的心思猜了个七八分。他将手里的蔬菜随手放在案板上,道,“怎么?记起来了?” 郁涉:“穆、穆先生……” 他的脸颊微红,脑海里忽然闯入一段回忆,是穿着白大褂的穆溪教坐在桌前的他写字时的画面。 他刚穿越时对于虫文一窍不通,假如不是穆溪对他的耐心教导,他八成是个废物。 穆溪对于他来说简直像是这个世界的父亲,只可惜他把他忘了这么多年。 “不用内疚。”像是透过他的表情便能猜到他的心思一样,穆溪蓦然笑了。一丝笑纹漫不经心地蔓延开来,恍惚间像是多少年前那个年轻的科研虫。 “这不是你的错,所有实验体在离开科研所之前都会被注射相关针剂,以使得他们对于科研所的记忆一点点淡忘。这也是为了防止一些不轨之徒觊觎某些科研机密而产生的保护手段。” “……嗯。”虽说如此,郁涉还是有些不安。他主动走到了水池边,帮穆溪整理起了需要的食材。 穆溪低头看着当年那个小豆丁已经成长成了眉目儒雅的青年,心里竟然也有一丝欣慰。 厨房里气氛温馨,然而在客厅里却是另外一幅光景。 “所以说在与兽族开战前夕的小规模进攻是为了扰乱敌方视线?” “并不单单是如此。”白玖颔首道,“同时这也是侦查地形,确保战时万无一失的举措。” “原来如此……” 秦斯肃然了片刻,接着问,“那么关于战后军雌的滞留问题,是军方在负责还是社委会?” “军方会开具战时聘用书,相当于给他们留了一份保险单,而这份保险单的兑换方便是社委会。只要他们想,他们就可以拿着这份证明去社会找一份合适的工作。” “……” 白玖看着眼前的虫,从他寡淡的表情中压根无法捕捉到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他第一次见到这个郁涉的朋友是在之前某次绑架案里,秦斯和郁涉一同被困在由□□挟持的飞船里,秦斯的身手不容小觑,他在逃出来后没有一走了之,而是报了信,通知虫去救当时跟自己还没什么交情的郁涉。 一直到后来郁涉跟这名神秘的冷峻少年短暂地离开过一段时间,再后来秦斯出其不意地出现,在危机发生时救了他们。 他们的交集说深不深,说浅不浅,但白玖对他的印象却十分深刻——他一度以为生了双那样冰冷,没有丝毫情感波动的眼睛的虫,大概终其一生都是独行客。 但后来事实证明他错了。这虫内心其实并不像他的外表那样没有丝毫缝隙,其实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年纪和郁涉相仿的少年。 但跟郁涉不同的是,这少年似乎天生就对军事与战争有着异于常虫的天赋,仅仅是一来一回的交谈,就能让他清晰地感知到这一点。 假如说他在自己手下,将来会成长为一名极有作为的军事指挥官也不一定。 * 午餐极其丰富,四只虫坐在餐桌前举起了手中的杯子。 “欢迎你们。”穆溪笑盈盈道。 阳光斜斜地洒过来,照得酒液澄澈透亮。 他们每个虫都有着最不为虫知的秘密,却被命运之神用一根看不见的细线牢牢地绑在了一起。 他们中有虫曾有过不堪的过往,噩梦中全是被奴役被欺骗的经历,也有虫历经沧桑,曾在宇宙中流离失所了数万光年。 有虫曾眼睁睁地看着挚爱死去,在失去了唯一的光后一夕堕落成魔,也有虫追寻自己生命的意义,从前世到今生,在无数次痛苦的磨砺和蜕变之后,才终于被承认了灵魂的价值。 但他们并没有丧失爱与被爱的能力,在相遇相识相知后仍会相爱,或早或晚。 阳光明媚,天气晴朗,稀疏的云彩在天空徜徉,如同他们的岁月漫长。 “干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子青 】5瓶营养液! 鞠躬~ ☆、if线[上] 醒来的时候头一阵阵的刺痛,天灵盖上像是有虫重重的敲了一拳一般。纵使是秦斯这般能忍受疼痛的虫也忍不住微微呻.吟。 第158页 怎么回事? 他费劲地掀起沉重的眼皮,只觉得大脑里一片混沌。 入目是一间昏暗的办公室,而他正坐在书桌前,手里还捏着一支笔,貌似刚从沉睡中惊醒般。 对面的窗户上折射出外面幽微的光影,他的面容浮现在上面,苍白又憔悴。 秦斯蹙眉。 他依稀记得自己昨晚应当是和穆溪一同入睡,睡之前还聊了有关孕育虫蛋的话题,谁知道一觉醒来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他摸索着站起身来到墙边,打开了灯,荧白的光线顿时充斥了整间屋子,看着眼前熟悉的构造,秦斯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这分明是先前他在帝都担任审判官时的办公室!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是被暗算了?怎么可能! 他飞速检查自己的全身,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他身上穿着的仍旧是当初审判庭的深蓝色长袍制服,然而手腕上的只虫终端却不翼而飞。 他的心脏沉了沉,二话不说就去找通讯器。 假如说是被洗挟持了,那穆溪的状况一定也不容乐观。他得先确认穆溪的安危。 然而播出那个熟悉的号码之后,回答他的却是一连串的忙音。 这个号码是穆溪作为SPIDER首领时启用的私虫号码,除了几个亲信的虫外压根无虫知晓,所以说他没有道理不接。 到底发生了什么? 秦斯攥紧了通讯器,垂下眼,然而却看到上面显示时间的地方赫然倒退到了半年前——正是他脱离帝都审判庭和穆溪一同隐居前! 这时他刚刚和穆溪解决了之前的危机,其他事情还尚未发生。 看来是逆时空了。秦斯抿了抿唇,思索了一下,转身推开门,却冷不防撞上了另外一只虫。 那虫满头冷汗,见到他要出来,连忙鞠了个躬。 “审判官先生,审判长托我问您是否已经准备好了明天的直播审判?” 秦斯一愣,“什么审判?” 那虫比他更为震惊,“您可别开玩笑了!就是有关当年的科研所杀虫案啊……” 他话还没说完,秦斯就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捏了起来,悬在了半空。 当年的科研所杀虫案其实有两件,一是他已经沉冤昭雪的那起案件,二是穆溪动用私刑惩处凶手的案件…… 而按照这个时间节点,可能性只有后一件。 小审判员只觉得面前容貌冷峻的审判官脸色骤然一变,然后他眼前一花,瞬间就被抓住了肩膀抵在了墙上。 “是……是穆溪的案子吗?” 他听到这位向来没有什么情绪,时刻冷漠的像是机械虫一般的审判官声音里竟然有一点颤抖。 “是啊。”他也不由得有些紧张,但还是如实回答。 “是一周前被虫举报发现的,原来SPIDER的首领就是当年那个犯下重罪的疯子……幸好我们抓捕的及时,否则等到SPIDER彻底洗白上岸或者是解散,我们就没有什么证据能将他定为死罪了……” 秦斯大脑“嗡”地一声,再也听不出其他话,满脑子都是那一句“抓捕及时”。 穆溪难道已经被抓了吗? 那他现在被关在哪? “就在审判庭后面的看守所。”审判员怯怯道。 秦斯这才发现自己心念电转间已经将所思所想问了出来。 他不愿意再浪费一分一秒,松了手,几乎是以飞奔一般的速度冲了出去。 暮色寡淡,晚风从他耳边掠过,他的心脏砰砰直跳,在刹那间想出了无数种方法。 逃吧! 带着穆溪一起逃出去! 绝对不能让他被抓到,他也绝对无法做到向审判其他所有虫一样审判他。 哪怕豁出自己的命,哪怕放弃眼前的所有,他也要换他出去…… 曾经他也想过要是有一天,穆溪的身份被揭穿,他会怎么办。当时他每日都惴惴不安,两只虫做什么都如履薄冰。幸得命运眷顾,到最后他们并没有走到那一步。 但幸运之神不会永远笼罩在他们身上,如今在这个诡异而混乱的时空里,他最不原因看到的事情原来已经悄无声息地发生了。 . 看守所就和办公大楼隔了一个院子,门口执勤的看守员已经和秦斯相熟,看到他如此不顾形象地飞奔而来,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慌忙迎上前来问,“怎么了?” 秦斯停住脚步,深深呼出一口气,强压住内心的焦躁与不安,沉声道,“那个犯虫,就是明天即将被审判的虫,他在哪里?我要见他。” 看守员听到他的要求,松了口气,但马上又犹豫道,“可是苏格先生之前有吩咐过,在审判前不允许对他进行单独的审问……因为这只虫极善于鼓动虫心,他担心您会受其言语的影响。” “……”秦斯下颚动了动。 他咬了咬牙,并不打算放弃。 开什么玩笑!要是直接等到了明天,在审判庭上那么多虫的注视下,一切都只会成了定局。 他说:“我是明天的审判官,我有件十分重要的事情,必须要现在向他确认,如果难以确认的话,明天的审判我不保证能够顺利完成。” 两位年轻的看守员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 秦斯看到了他们眼神中的松动,尽力让自己的言语变得具有蛊惑力,循循善诱道,“只是确认一些事情而已,更何况我这些年经历的审判哪有一场有过失误?” 第159页 他这话说的一点也不谦虚,然而却是事实。 秦斯作为审判官的能力其实已经足以和如今的代理审判长苏格先生相媲美,所有虫都觉得他会是下一届最高审判长的内定虫选。 两名看守终于放弃了阻拦。其中一名掏出通讯器,从里面喊来了一位看守员,让他带领秦斯过去。 秦斯心急如焚,但还是不得不压抑住内心的躁动,朝看守员道了谢,跟着引领者上了楼。 这层楼关押的都是待审判或者是已经审判过的涉黑分子和暴力恐怖犯。从走廊上经过时,还能听到不知道是从哪间囚室里传来的咯咯笑声,疯疯癫癫,格外渗虫。 秦斯不由地联想起了假如穆溪被关押在这里,会面临怎样的生活。 他的拳头悄悄握起,努力压抑着内心不断翻涌的情绪。 漫长的走廊终于走到了尽头,那里有一间不大的囚室。 看守员按下了密码锁房门,缓缓开启,露出里面的全貌。 里面的东西少的可怜,粗略一看只有一张床和一张书桌。 整个房间被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起居室,而另外一部分则摆放着一些简易的审讯工具。这两部分被通了电的铁栅栏分割着,使得其中被关押的犯虫想要逃跑的念头成了妄想。 那张床上只有薄薄的一层床单和被褥,透过稀薄寡淡的月光,能够看到床上蜷缩着一个身影。 秦斯的心脏揪成一团。 虽然光线如此模糊,但他依旧能够辨认出来,那道清瘦到骨头都支愣出来的背影,不是别虫,正是穆溪。 “喂!起来!”看守员晃动着手里的电棒,重重的敲击在栅栏上,发出巨大的哐当声。 床上的虫似乎是被这巨大的响动惊醒了般瑟缩了一下,然后慢慢坐了起来,转过了身。 借着月光秦斯看到亚雌清秀俊美的面容上有几道浅浅的伤疤,褐色的发微长,凌乱地披在肩头。 他的两颊十分削痩,脸色苍白而憔悴。 青年的视线茫然四顾,半晌才聚焦在眼前的虫身上。 “要审判我了吗?”他从沙哑的喉咙里挤出破碎的气音。 秦斯在听到他熟悉的嗓音的那刻,几乎就要忍不住了。 他简直看不了眼前的画面。在和穆溪隐居时,两虫朝夕相处,他何曾见过穆溪这般一看就是受尽苦楚的模样?病恹恹的模样,不敢想象他在这里遭受了什么。 秦斯了解审判庭,他知道在开始正式审判前看守所里不会发生什么非法刑讯逼供和虐待行为,但精神折磨却是被那些审判官们所默许的。 高强度的训问、心理战术、催眠、禁止睡眠…… 曾有很多虫就是因为无法忍受日益增长的心理压力而崩溃,选择坦白所有罪行,哪怕是经验最丰富的惯犯,也很难在这种环境下保持良好的身体状况。 秦斯强迫自己从那些回忆里抽身。他伸出左手,在右手手臂上狠狠地掐了一把,好让自己清醒一些,尽量不引起身旁看守员的怀疑。 他慢慢走到墙边,伸手打开灯,雪白的灯光顿时充盈了整件囚室。秦斯紧紧的盯着床上的虫,哑声道,“你犯了什么罪?” 看守员疑惑地回头看他,不知道这位临时造访的审判官是要做什么。但看他淡定镇静不似作伪的神色,保不齐这是种新的审讯方式,于是还是闭上了嘴。 穆溪在刺目的光亮下眼睛不由自主地溢出些眼泪,浸润着干涸的眼球。他抬手揉了揉,像是终于认出了眼前的虫,他碧绿的眸子亮了亮,但马上又黯淡了下去。 “我杀了虫。很多很多。”他说,语气恭谨又温驯,“审判官先生。” “……” 秦斯用力闭了闭眼,转头对看守员说,“可否请您先出去一下?” 看守员:“啊?” 他看了眼床上的虫,说,“可是这位S级罪犯十分危险,要是留您一个虫在这里,万一您遭遇到什么不测……” “我自己负责。”秦斯冷冷道,语气不容置疑。 看守员看着他侧脸深邃的线条,忽然想起曾经在审判一起案子中,瞬间变异的罪犯企图袭击他并逃离审判厅时,正是眼前这位看似弱不禁风的审判官阻止了这一切的发生。 他于是闭紧了嘴巴,默默地退了出去,然后倚在走廊的墙壁上掏出只虫终端,玩起了小游戏。 走廊上的房间里时不时传来一些犯人丧失心智撕心裂肺的叫喊,被冷风裹挟着消失在窗外的深沉夜幕中。 而在囚室里,秦斯双手微微颤抖。 他来到栅栏旁,几乎一整只虫贴上去,一时间也不顾及随处可见的监听设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被抓?” 穆溪慢慢的从床上下来,走到了栅栏旁。 “审判官先生,您在说什么?” 他眉眼温柔,带着一股如水的哀伤。 ”我犯错了,受到审判和惩罚是应当的。” 秦斯:“……” “你哪里错了?”他低吼。 “错在不该随意杀虫。”穆溪唇角微微扬起,勾出一个漂亮又虚弱的笑容,他轻声说。 “虽然他们,罪有应得。”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秦野合法妻子】 5瓶营养液! 我来了,我带着新番来了~ 第160页 ☆、if线[中] 霎那间,像是有一道闪电劈开秦斯的头颅,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了上来,让他几乎瞬间就明白了穆溪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穆溪不愿意因为自己的事情而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他宁愿装作与他毫不相识的模样,心甘情愿地赴死。 * 冬日的帝都笼罩在灰蒙蒙的雾霭当中,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气息。 没有阳光,也没有风。 悬浮车无声地行驶在既定的轨道上,模糊成一片片剪影。 早晨七点半,距离最高审判庭的审判直播正式开始,还有一个半小时。 无数虫在或忙碌或闲暇的生活中点开那个象征着正义与理性的图标,静静地等待着审判庭有史以来升迁速度最快、最具声望、同时又最神秘的的审判官秦斯开始他职业生涯里最重大的一次审判。 说起这个审判官,帝都很多虫都对他的名字耳熟能详。 他长相俊美,能力超凡,进行审判向来严酷而一丝不苟,从来没有出过任何纰漏。 他曾在几次直播中露过脸,此时又恰逢审判庭经历危机后进行转型的重大时机,因而得到了很多虫的欣赏,几乎成了一种奇特的精神信仰。 然而凡事必有阴暗面,最近却一直有小道消息流传出来,拿这位审判官先生的来历出身做文章。 的确,星网上有关秦斯的只虫信息除了毕业学院外几乎可以说是一无所有。在这样一个科技文明高度发达的时代,这种情况几乎是不可能存在的。因此,这其中也衍生出来了很多不怎么正面的猜想。 对于这些,审判庭从来没有公开回应过,秦斯更是置之不理。 就像他一直遵循着的宗旨一样,当他作为审判者时就已经放弃了作为一只虫时所拥有的一切。他只是一把尺子,衡量正义与非正义的博弈限度的尺子。 * 上午八点五十五,距离审判正式开始,还有最后五分钟。 下面的审判席上已经坐满了虫,所有虫都衣冠楚楚,一脸肃穆。 环绕着偌大的审判厅,密密麻麻的视听装置正全方位无死角地对审判厅内发生的一切进行转播预演。 “观众朋友们大家好!近日才被披露出来的有关当年科研所死伤案件终于要在今天开庭审理了!我们现在正位于帝都最高审判庭的审判厅,距离审判正式开始还有不到三分钟。下面我向大家简单介绍一下此次审判到场的审判官……咦?秦审判官呢?” 审判台上的审判员已经就坐完毕,然而最中间那个主席位却还空空如也。原本应该提前十分钟就坐在那里的少年审判官不见了踪影。 “审判就要开始了,你还在这干什么?” 蒙拉一脚踹开了卫生间的门,然后就看到镜子前的雄虫。 少年弯着腰,“哗哗”的水声不断传来。他两只手撑着洗漱台边缘,将脸埋在冰冷的水流里不断冲刷着,深蓝色的制服长袍勾勒出背脊清瘦优美的线条,像是一张被拉到极致的弓。 “……你怎么回事?”蒙拉被他反常的行为吓了一跳,迟疑了一下,才朝他走了两步。 “发生了什么?” 在他印象里,秦斯天生就比旁虫少了那根多愁善感的神经,是个从来不会被情绪影响的、天生的审判者。 无论碰到再怎么棘手的案件,遇到再怎么凶狠的嫌疑犯,他都能从容不迫地应对,像个吝啬鬼一样,从不肯轻易流露出内心任何真实的情感。 但现在这是…… 难道是太累了? 蒙拉走到他身后,推了推他的肩膀,“你没事吧?” 他想了想,又补上一句,“要是实在身体不舒服,我去帮你跟苏格审判长说……” “不用。”秦斯这次倒是反应快。 他把脑袋从水里拔.出来,抬起手背狠狠抹了一把,看了蒙拉一眼。 他的目光透过沾湿了的、凌乱的黑发,和蒙拉短暂地对视了一下。 少年皮肤上还沾着透明的水珠,睫毛也是湿漉漉的,然而神情和目光却是锋利无比,像是冬天里冻了一晚上的铁器。 但那目光稍纵即逝,蒙拉只不过是惊愕地眨了眨眼,那种狠戾的、被逼到绝境而孤注一掷的的感觉就已经尽数退去,快点让他怀疑刚才那一幕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我没事,也不用跟任何虫说。” 擦肩而过的瞬间,他听到年轻的审判官这样说。 蒙拉望着他的背影,说不出来话。 秦斯的背影依旧像往常一样,清瘦挺拔,步伐冷酷而坚定,似乎与往日里他每一次在审判正式开始前去往审判厅给旁虫留下的背影并无二类。 但蒙拉却恍惚地觉得,好像有什么是不一样的。 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呢? * 在秦斯的记忆里,自从自己当上了代理审判官之后,就从来没有缺席过任何一场审判,更没有在审判即将开始前才姗姗来迟。 这是第一次。 昨天晚上就在他想要不顾一切,打破所有桎梏带穆溪离开时,意外发生了。 穆溪拒绝了他,以一个无比坚决的姿态。 “就这样不好吗?”穆溪执拗地看着他,目光里透出一股哀伤。 “我太累了……只有死亡才能让我得到最终的救赎……” 第161页 秦斯一瞬悚然。眼前的虫分明就是他的穆溪,但又好像有哪里不一样。 “任何虫或事物都必然经历从成长到死亡的进程,这一点,我或许比很多虫都要更早认识到,并且理解得更加透彻。” “我的生命在尚且有价值时存在,又因为失去它本身的意义而消亡。而现在,也只不过是那个理应消亡的日子来临了而已。” 秦斯:“我不明白。” “你不用明白。”穆溪定定地望着他,目光像窗外的稀薄月色。 “你只需要往前走,做任何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我的爱或许对你来说更像是种束缚,是阻挡你勇往直前的一道枷锁。” 说到最后他喃喃道,“就这样吧。这就是我理想的结局。” 他不会说出自从一切都尘埃落定后,那种巨大的压迫感消失后,自己内心骤然泛起的恐慌。自己的心脏曾高高地悬了太久,对未来的恐慌已经压制了一切希望。 他原本以为在夙愿得偿后,自己会迎来最终的解放,然而却没有。 相反,生活越是幸福,就越是担心迟早有一天眼前的一切都会破碎。 在审判庭的虫找上门来将他带走时,穆溪听到自己长长地舒了口气。 终于要结束了。 光明磊落的审判官先生身边怎么能够存在这样的一个污点?他不允许这样的事情长期存在。所以自己还是消失吧。无论是死亡还是永久监.禁,都不会再成为旁谁的累赘。 . 秦斯心神俱震。第一次发现他或许有哪里做错了。 他一直没有发现过穆溪心底深处这些阴暗到极致的想法,那样自卑又那样绝望。 而现在正是这些情绪积攒到了极点,将他们推到了这样的地步。 * 高大的审判台上方悬挂着的巨大的复古钟敲响了九下,与此同时,少年审判官踏上最后一节阶梯,在审判桌前立定。 座位席上的虫无一不再仰着头看他,有的写满了好奇与探究,有的充斥着敬仰与信任。也有一些虫没有在看他。 他们将视线落到了审判台正下方的那道修长挺拔的虫影上。那虫双手被激光镣铐紧紧地锁在一旁的栏杆上,柔软的脖颈微微低垂,简直让虫无法将他与传说中那位先是制造出“血腥清洗”、后又一手建立了SPIDER的危险虫物联系在一起。 负责主持整场审判的审判员偷偷观察着主席台上审判官的神色,然后咳嗽一身,轻轻敲了敲手里的审判锤。 “下面正式进入庭审。”他说。 “第一个环节有请原告方陈述被告相关诉讼理由。” 由于这起案件已经是五年前发生的了,这些年也一直被虫刻意隐瞒着,从来没有谁提起过,知情虫原本就少之又少,而在这仅有的几只知情虫中,甚至都早已将一切认作是当初他们犯下那些罪行所承担的必要后果,因而心里有鬼,躲还来不及,凑上前来指认这种事情更是没有胆量做。所以坐在原告席位上的只是负责整理这部分相关线索的审判庭专审员。 一个专审员站了起来,开始陈述案情,并递交材料。 这是个资历尚浅的审判员,有心想在主审官面前好好表现,说话昂首挺胸,中气十足。 他能够感受到秦斯的目光落在他的头顶,竟然有些锋利。 座位上熙熙攘攘全是虫,而这只不过是整个虫星所以关注这场审判的虫里的几十分之一。 更多的虫躲在屏幕之后,正怀揣着猎奇而期待的心情等待着最终的结局。 其实这是没什么悬念的。 所有虫都是如此认为。 一定是死刑,或者是无期。 更何况坐在主审台上的那位少年还是一向以铁血无情著称的秦斯。 在这种情况下,已经没有虫愿意去细细地了解这起案子发生的原委,就像他们对这个故事里蔓延生长着的绝望爱意选择视而不见一样。 这世间的悲欢并不相同,从来没有什么真正的感同身受。 在结束原告陈述后,出于虫道主义,被告方也拥有发言权。 但出乎意料的是,穆溪拒绝了。 他对一切都供认不讳。 秦斯霍地起身,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捏成了拳,漆黑的眸底深深浅浅地浮动着不知名的情绪。 “先,先生?”他旁边的虫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以为他是在愤怒,只是小声提醒他。 秦斯看了他一眼,忽然没头没尾,用只有他们几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问,“你觉得这场审判,到最后会变成什么?” “啊?”实习审判官紧张地扶了扶眼镜,额角渗出汗水,斟酌道,“这起案子按理来说没有任何悬念……虽然究其事件发生的原委来说,犯虫也是因为受到强烈刺激才犯下种种罪行,但事实既已成立,就理应为自己做出的一切付出代价……” 他滔滔不绝,俨然将此视作了一次临时考核,却没有注意到秦斯脸上最后一丝表情消失了。 “理应接受惩罚?”这位年轻的、以冷峻著称的审判官缓缓咀嚼着这几个字,忽然短促地冷笑了一声,却不说话。 “恶恶相报并不能抵消……我们奉行的一向是用法律和规章去解决问题……单纯的暴力是无法保护自己和所爱之虫的……” 那虫还在说,从他嘴里吐出的话化作实质,像是一圈圈符咒在他身边不停旋转,往他脑海里钻去。 第162页 “所以按照规章应该被判为死刑……死刑……可以先在庭审结束后关押一周,然后再杀了他……他已经罪无可赦……” 与此同时,他像是一下子有了耳听八路,眼观四方的能力,座位席上那些虫的窃窃私语也像是被放大了几十倍,吵吵嚷嚷在他耳边响起。 “听说这个受审判的之前还是个天才科研家,不知道后面就怎么跟走火入魔了一样,真是怪可惜……” “还不是因为他喜欢上了科研所的那个实验体!要我说那害虫的玩意儿幸亏被销毁了,否则还不知道要生出什么事呢!” “就是那个之前被重审的案子吗?不是说那实验体没有坏心吗?” “嗐,谁知道呢?反正这个姓穆的不就是被他害到如此地步的么?” “我可听说那实验体生的五大三粗,虽然是只雄虫,可身上没有半点雄虫高贵的气质,容貌更是差到了极点,真搞不懂这穆溪也算是有一副不错的皮囊,怎么会为了那实验体要死要活?” “这你就不懂了吧?那实验体是天生的战争机器,武力值可不是盖的,说不定那方面也……嘿嘿嘿。” “……” 所有虫都想要他死吗? 不,不对。 他们并不在意任何虫的生死,他们只是将无知作为借口,从而在整场审判中推波助澜罢了。 秦斯从一片混乱中清醒过来,耳边霎时一静。 他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一缕血丝从指缝间溢出来。 这时审判已经快要接近尾声了,所有虫的视线都聚焦在他身上,个镜头也都正对着他,主持人正飞快地解说着。 “经过将近两个小时的审判流程,我们终于到了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刻。让我们先看看这场审判的犯虫。” 镜头摇下,穆溪破旧的条纹囚服沾染着斑驳血迹,他此时正温和地抬起脸,遥遥地望向审判台,那双如深秋湖面般漂亮的碧色眼眸里全是宁静与安详。 主持人没有从他的脸上捕捉到任何的愤懑与癫狂,遗憾地摇摇头。 镜头切换到审判台,定格在了那雄虫审判官同样俊美的脸上。 秦斯慢条斯理地一点点褪下手上的手套,抬起头似乎对着镜头笑了笑,然后绕过审判席,朝下面迈步走过去。 没有虫不知道他这是唱的哪一出,故而也没有虫去阻止他。当然,盲目崇拜和胆量不足也是其中的原因。 他们看着身材修长的审判官一步步踏下楼梯,朝被告席走过去,坚定而不容置疑,甚至在路过观众席一角时还彬彬有礼地道了声“借过”。 这是要做什么? 难道他是和那个犯虫有什么私怨所以想去打他? 但这可是正在被无数虫同时盯着的审判直播啊!这里可是审判庭的审判厅! 所有虫脑门上都悬挂了一排问号。 秦斯终于走到了被告席。 穆溪被几个看守员挟制着,动弹不得,手腕上的光镣哗哗作响。 秦斯垂下眼皮看他。 穆溪似乎有些自惭形愧,觉得自己这样狼狈,似乎不应该出现在雄主面前。 他低下头,咬紧了嘴唇,然而下一秒,脸颊旁传来温热的触感。 一只手伸了过来,轻轻抚上了他的脸,将他的头抬了起来。 他登时听到周围的虫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看来秦斯这完全出乎意料的行为将他们都震惊了。 假如说这时候秦斯毫不留情地将正在接受审判的犯虫暴揍一顿,恐怕也不会比这个暧昧又古怪的动作更加让他们感到不可思议。 但更加让他们惊掉下巴的还在后面。秦斯面容里藏着一丝倦怠,嗓音冷淡极了。 “基于被告在刚才的庭审期间并未进行自我辩护,而审判庭存在着亲属可以代为阐明事情真相的传统……” 有的虫似乎从短短的半句话里就意识到了他要说什么,骇然地张大了嘴。而有点虫还没反应过来,只是茫然地盯着他。 秦斯不疾不徐:“所以在这里,我要替他进行辩护。” “!!!” 他的声音不大,然而在安静得落针可闻的审判厅还是过于响亮。 “他、他、他说什么?审判官先生刚才说了什么?”有虫马上颤抖着声音问旁边的虫。 被问的虫哑然地张大了嘴,却说不出话,很显然也陷入了错乱中。 审判官先生的意思……假如或许应该可能也许大概没有猜错的话……意思是说他和这名叫做穆溪的虫,是一对? 开什么星际玩笑! 那可是SPIDER的创始虫!为了一个实验体行侠仗义清洗了整个科研所的穆溪!一个S级罪犯! 他们之间怎么可能会有关系? 足足半分钟的死寂过去,嗡嗡的议论声才响起。 审判席上的审判官慌慌张张地跑下审判台。 似乎有一场看不见的核爆瞬间引爆了星网。直播还在继续,而在线虫数已经在短短数十秒内激增了两三倍不止。 拍摄声和压抑不住的议论声铺天盖地。 秦斯的手慢慢滑到了穆溪颈侧,用大拇指轻轻按住了他温热的不断跳动的脉搏,摩挲了两下,擦拭掉那上面沾染的一抹血迹。 穆溪也被突如其来的转折震惊到了。他不安地动了动,条件反射地想要躲避,却因为被束缚住了手脚,没来得及。 第163页 少年微微俯身,手指抵着他的后脑,吻住了他的唇。 唇齿滚烫,气息缠绵。 他们在无数惊疑的目光中、在无数虫的议论和指指点点里完成了这个吻。 “假如说你要被审判,那么我是你的共犯。”他在他耳边说。 “不……” “你是因为谁做的这些?” “……” “难道不是我吗?” “我……” “我无罪。你也无罪。”秦斯淡淡地打断他,道,“我不相信所谓的正义会是维护那些可耻之虫的傀儡工具。” 他转过身,目光一一扫过站在他对面的虫和那无数直播镜头。 那是他的同事,还有无数在场或不在场的围观者。 秦斯动作没有任何迟疑地脱下身上的审判官长袍。他里面穿了白衬衫和黑色长裤,身材清瘦而挺拔。 局势已经完全不可控了,那一吻过后,所有虫都沉默了下来,安静地看着他。 “在我开始辩护之前,我想还是允许我正式介绍一下。”秦斯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枚古旧的金属胸牌。那胸牌已经有些年头了,微微泛黄,还有些变形,边缘还有些烧灼过的焦黑的痕迹。 秦斯将那枚胸牌拿在手里,举到胸前。 “我的名字原本不叫秦斯。”他轻声道,“我的名字是这个。” 他将胸牌展示给所有虫看。 镜头拉近,放大了。上面有一串数字和三个字母。 【实验体008号:Qin】 “实验体008并没有死。”秦斯轻描淡写,说出的话却让周围的虫骇然地连退了好几步。 秦斯抓住穆溪的手,和他十指相扣,然后抬头扫视着周围的虫,视线最后定格在镜头前,展颜一笑,然而那笑容在此刻看来却是说不出的古怪。 “他被冤枉了,却没有死。” “而我……就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秦野合法妻子】 5瓶营养液! 比心心~ ☆、if线[下] “实验体008并没有死……而我就是他……” 秦斯在当庭审判中自爆身份,承认与犯虫穆溪存在非正常关系的事情不到半个小时就上了星网热搜,随后以超高的热度久居不下。 这段他剖白身份的视频被转载了几百万次,少年一字一句清晰而果决。 审判被迫终止,这还是近百年来的第一次。 而此时,审判庭外聚集了一批媒体虫在翘首以待。这样的状态已经维持了整整一天。 “咔哒。”一杯红茶被轻轻搁在了面前的桌上。 一道虫影转了过去,在他对面拉开椅子坐下。 不是别虫,正是须发皆白的威尔逊审判长。 “……”秦斯从支着的双臂间抬起头,困倦的双眼半眯不眯,“我是实验体008,这件事我已经说了很多遍了。” 这是一个安静而封闭的房间,但绝不是囚室。房间布置得整洁而严谨,四周的红木书柜里摆放着无数古籍法典。 “我没说过不相信。”威尔逊说,“事实上,这是唯一一个与你的身份来历相契合的解释。” “哦?”秦斯挑起一侧眉梢,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面的虫,片刻后笑了笑,“您从上次就怀疑我的身份了,是吗?” 威尔逊也微微一笑,摇头,“最先发现的不是我这个老头子,是苏格。” 话音刚落,门口响起了两声敲门声,苏格走了进来,反手关上了门,隔绝了在门口把守着的审判员们探究而好奇的视线。 代理审判长先生今天穿了一身深灰色的制服,看上去与往日并无什么不同,就好像他丝毫不曾因为秦斯秘密的曝光而产生过任何情绪起伏。 秦斯抬眼和他短暂地对视了一眼,又移开。 苏格此虫跟他不一样。 苏格向来被认作是审判庭“温和派”的代表,虽然他做事的手段丝毫不比历任审判官软弱,但或许是因为他向来保持住的彬彬有礼的姿态和儒雅的处事方式,他要比秦斯显得更有虫情味儿一些。 也正因如此,秦斯才不知道他会对自己这件事作何反应,更不知道自己的提议能否得到他的理解与支持。 时钟指针滴滴答答地转过一圈又一圈,办公室大门禁闭,隔音良好。 没有虫知道一墙之隔,审判庭最具权威的几只虫在交谈中做出了什么决定。 * 新星历597年三月,审判庭出台了最新的审判章程,针对两起科研所案件进行了合并处理。 鉴于之前实验体Qin蒙冤、而后被原科研所科研虫穆溪所救之事进行证据提交与认证。 四月,关于案件中“受害者”的身份调查完成,经考证查实,死于穆溪之手的虫员共四名,皆属于在上起案子中设计纵火谋害Qin的虫员。 与此同时,审判庭收到了一封匿名举报,里面是一份收受贿赂的清单明细,还有一份通信往来,时间是五年前。该名单覆盖面广,证据确凿,证明了那四虫完全是被利益和金钱所驱使,才最终造成了这样的后果。 五月份,新合并的案子重新开庭审理,由于秦斯同时作为上一起案子的“受害者”和另一起案子的“加害房”,他的态度在案子审判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第164页 穆溪被判处终身监.禁,缓刑五百年后执行。 此案持续半年,终于尘埃落定。相关法律法规仍需完善,而这起案子正是一个契机。 从497年六月份开始,审判庭宣布历史经典案例的审判结果具备一定的法律效力,能够成为后世司法审判依据,并希望以这种方式来不断完善法律法规加强司法审判的公正性和国民性。 * 房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灰尘在午后的阳光里浮动着,禁闭室里简单的陈设一半浸泡在柔和的光芒中。 穆溪穿着柔软的家居服,正倚靠在墙边看书。 他经过了漫长的审判和复审,在审判庭的禁闭室里住了快两个月,看上去气色却比之前要好了很多。 秦斯走过去才发现原来他已经睡着了。光屏上的书页已经因为太久没动而开启了屏幕保护。 秦斯随手关了屏幕,弯腰凑到穆溪跟前,吻了吻他的唇,轻声道,“醒醒,我们要回家了。” 刚才他已经签完了最后一份保证书,今天就可以带穆溪回家了。 五百年的缓刑,足够他们舒舒服服地活两辈子了。 “……阿秦?”穆溪被吻醒,动了动,整只虫迷迷糊糊的。 他刚从睡梦中惊醒,长睫颤动,好半天才将目光落到眼前的少年脸上。 “阿秦……”他又喊了一声。 秦斯:“我在。” “我刚才……梦到你了。”穆溪看着他,有些愣愣地说。 “才半天不见,就这么想我?”秦斯挑眉。 “不是……”穆溪也笑了。 他皱了皱眉心,不确定地道,“我梦到我们去了一颗十分偏僻的星球,距离之前我们居住的星球很近很近……” “我在那里的一所学院里当老师,你进了那里的审判所……” 说到这里穆溪似乎也觉得不可思议。他笑了笑,自言自语,“可是除了帝都,哪里有这种审判机构呢……” 他低着头,自然没有发现秦斯眸色渐深,许久没说话。 “我们住在一所有阳光的房子里,墙壁周围长满了藤蔓类植物,到夏天会变得郁郁葱葱……我们窗帘是米色的,撩起来能看到小花园旁边的树林,树荫很浓很深……” “……” “我们住在那里,很幸福的样子……” “……” 秦斯看着他,叹了口气。 他伸手将穆溪揽入怀里,吻了吻他柔软的发顶。 “你喜欢那样的地方吗?” 穆溪:“我……只是好久没做过那样清晰的梦了。” 他低头不去看秦斯的眼睛,但神色间却有一丝期盼和向往,和他说的话截然相反。 秦斯柔声:“那我们在这里的事情处理完以后就去那样的地方生活,好吗?” 穆溪犹豫:“可你……” 秦斯轻松道:“我已经递交了申请书,会被外派出去几年。出了这种事,他们也不敢把我留在这里。” 他这话半真半假。他的确申请了外办,但却不是被上面安排的,而是自己选择的。苏格他们甚至还挽留过他。 穆溪却不知道其中关窍。他愣了愣,“真的?” 秦斯:“真的。” 他揉了揉穆溪的头发,“你快收拾东西,我们一起回去,商量一下,订什么时候的票……” 穆溪听着他安排着他们之后的生活,一股暖流在胸腔里游荡。他茫然地反手搂住秦斯的脖颈,却听少年喃喃出声,说了一句他听不懂的话。 “没关系……”他说。 “你梦到的,都是我们的未来……” 阳光涂抹着世界,尘埃在空气里旋转起舞。 两虫的身影从审判庭的大门出去,在依偎着走向远方。 也走向他们共同的温暖明亮的未来。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