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她回来了》 第1页 [穿越重生] 《白月光她回来了》作者:妙利【完结】 文案: 十年前,冷枭言靠着甜言蜜语海誓山盟,挖空了敬砚姝的家底,成为乱世中的大赢家。 随之而来的,却是那男人的真爱美人白莲花纷纷入宫,敬砚姝步步退让,换来的是更多冷待。 十年蹉跎,敬砚姝终于在一场风寒中闭眼,却不想回到了那个男人刚刚登基的时候。 敬砚姝问系统小姐姐:“他欺我、辱我、轻我、贱我、骗我,我该如何处治?” 系统小姐姐啃着山竹爪爪曰:“只是忍他、哄他、顺他、撩他、顺便养个娃。等你崽子养大了,就可以让他领盒饭了。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敬砚姝 ┃ 配角:冷枭言,圆圆,云浅杉 ┃ 其它: 第1章 重生 “……砚儿,砚儿你怎么了,你醒醒。” 熟悉的声音在敬砚姝耳边越来越响,她努力睁开眼,正对上冷枭言担忧又躲闪的目光。 “砚儿,我知错了,只是事已至此,唯有求你原谅。” 并非她临死前的漠然,这时的冷枭言对她仍是敬重的。他努力放低姿态低声下气:“砚儿,那到底是我的孩子。还有云氏,在幽州等了我整整八年,我总要给她一个名分的。” 思绪渐渐回笼,敬砚姝摁了摁太阳穴,勉强露出一个苦笑:“你让我静一静,真的,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我脑子里都浆糊了。” 冷枭言心知敬砚姝骄傲自尊,一时半会无法接受自己曾经的“权宜之计”,需要时间冷静冷静纯属正常。却不知这会儿敬砚姝心里直骂娘——她死都死了,为什么就不能体面的入土为安,非得蹦跶回来重活一次? 便是要重生,也麻烦往前推个十年八年的,她第一时间带着家丁兵勇把尚未成气候的冷枭言给灭了,说不定拼一把还能混个开国女皇当一当。到时候自有美男环绕,总好过被人掏空了家底缩在深宫,步步退让到堂堂中宫皇后比冷宫还不如。 “大概没有比我混的更惨的穿越女了。”敬砚姝默默吐槽。八年前她一眼相中冷枭言,家中积累的资财人力供他乱世角逐,而冷枭言也确实没有辜负她的期待,结束乱世问鼎天下一统中原。 可谁会想到这个信誓旦旦说要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男人,在登基为帝封她后位之后,与她说的第一件事,是他早有妻儿在家乡。而此时她的家底儿早被掏空,又拿什么阻拦他的决定? 上辈子她哭闹掀桌冷战,失去所有骄傲与盔甲,换来的是他的歉意渐渐变为厌弃。清丽皎洁的白月光熬成了碍眼的饭粘子,坤和宫是她唯一她的城池——而在别人眼中,那座奢华的宫宇,已然成为人人都能踩上一脚的冷宫。 十年时间,她蹉跎岁月,如一个局外人一般看他妻妾环绕儿女成群。而最让她觉得可惜的,是直到她死时,也没看到他遭报应。 “你可是说过,这辈子除了我再无二心的。”敬砚姝喃喃自语,嘴角慢慢勾勒出一摸凉薄的微笑:“那时你的誓言是什么来着?如若违背,定叫你日夜忍受恶鬼蚀骨,最终死无葬身之地——” 可惜了,现在还不是让他实现誓言的时候。敬砚姝垂眸,有些惋惜的叹了口气。这江山初定是多少人的鲜血堆砌而成,实在经不起动荡。当年若不是为了大局着想,以她的脾气又怎会忍气吞声? “难道是老天爷也觉得不公平,特意放我回来有怨抱怨有仇报仇么。”她轻笑,耳边却突然闻得一句柔和女声: “准确的说来,是你为这位面的历史前行做出了许多贡献,却并未享受对等的功果。所以位面系统才将你召回这个关键时刻,给你重新选择的机会。” 小小的身影慢慢靠近,圆溜溜的黄绿鸳鸯眼直视她的双眸:“我是带你回来的系统观察员,你可以叫我——” “好圆好可爱,你叫圆圆吧!”敬砚姝惊喜的抱起脚边纯白色的小奶猫,将脸埋在她毛绒绒的肚皮里:“纯种无杂色鸳鸯眼的临清狮子猫呀!好乖~” 雪色的毛皮柔顺蓬松,圆滚滚的鸳鸯眼里满是无辜。四只小爪子里藏着粉色肉垫,被敬砚姝捏一捏,本能的往回缩了一下。 敬砚姝爱的不行,又是揉耳朵又是蹭脸,突然被吸的系统观察员无可奈何的抖了抖耳尖:“……好吧,你可以叫我圆圆。” 趁着一人一猫亲密接触,圆圆简单的做了个自我介绍,系统观察员并不会对宿主的行为进行干涉,也不会提供任何帮助,只是充当一个旁观者的角色。 “因系统绑定,我们可以利用神念对话,而不需要通过话语。”圆圆解释道:“这样能有效的避免我被人当妖怪或者你被人当精神病看待,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敬砚姝笑眯眯的点头,继续肆无忌惮的对小奶猫上下其手。近前伺候的两个大宫女也看过来:“哎哟,哪儿来的小猫?娘娘您先放下,可别被挠了。” “这么点儿大的奶猫哪里会挠人。”敬砚姝侧身避开她们的手,顺一下倒一下的撸猫:“我从小就想养这么一只小白猫,可惜一直不得闲,这会儿她跑进来,可见是我们的缘分到了。” 松明和佳楠哪里不知道敬砚姝看似好脾气,实则说一不二的性格。眼看这会儿主子心情转好,松明大着胆子劝一句:“娘娘您可想好了怎么应付陛下么?那位云氏……” 第2页 佳楠截口道:“那位云氏都快三十了吧?人老珠黄没什么好忌惮的。只她生了陛下的长子,若是母凭子贵,恐怕还要给您添些麻烦。” 敬砚姝摇摇头,心想云浅杉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上辈子她盛宠不衰十多年,一把年纪了还能与年轻妃子争宠,凭的可不是一个陛下长子,而是她对冷枭言的了解和手段。 冷枭言起于微末,打江山时尚有谦逊恭谨,等成了江山之主,满脑子的大男子主义也跟着水涨船高。敬砚姝通身骄傲不下于冷枭言,自不会对他伏低做小,反观云浅杉这朵纯天然白莲花,对他又是崇拜又是仰慕,可不就一拍即合,正合了这皇帝陛下的口味? 虽然对云浅杉的套路心知肚明,敬砚姝却不会走她这条路。哪怕上辈子全无底牌,她也能说出“你若无心我便休”,关了坤和宫十年不低头;这辈子握着无数先手,更无感情羁绊,她自有办法从冷枭言手中夺回自己的未来。 “你们去把陛下叫来,就说我有话与他说。” …… 冷枭言来的很快,神色间还有些忐忑。敬砚姝不禁扑哧一笑,目光却看向窗外悠远天空。 “我想了想,云氏和孩子肯定是要接过来的。别的且不说,她养着你唯一的子嗣,仅孕养有功这一条,就该给她封个高位份。” 冷枭言露出惊喜的笑容,没想到敬砚姝这么好说话。他可是做好了打算与敬砚姝水磨工夫,实在不行先斩后奏,等人接过来再让云氏慢慢讨好砚儿的。 敬砚姝并不看他,只悠悠道:“你如今登基称帝,之前咱们的玩笑话便不必当真;且设立后宫并非是贪恋美色,实则后宫是前朝缩影——” 她瞟了冷枭言一眼,看他不自觉的跟着点头,便又转过脸去,继续说道:“之前是我疏忽,忘了这一茬。今日说起来,我倒要问问你,你准备什么时候把蕴玉和雅娴接进宫来?” 这个话题跳跃的有点大,冷枭言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陈家姑娘与薛家姑娘?” 敬砚姝点点头,脸上带出些自嘲与苦笑:“陈太尉和薛将军早有将两位妹妹奉入宫中的想法,只碍于咱们那个玩笑,并不愿得罪了我,才一直没开口说罢了。” 冷枭言与敬砚姝伉俪情深,允诺一生一世一双人早已传成佳话。若是没有云浅杉这一桩,陈家薛家再有心也不敢触敬砚姝的霉头,背上个害皇帝破誓的罪名;可一旦云浅杉入宫,这誓言不攻自破,便再也无需坚守。 实则上辈子的四年后,也就是文熙五年,皇帝陛下允丞相张靖亭之奏,开启选秀充实后宫,陈、薛两位姑娘就在中选之列。原本宫中云氏独大的局面就此打破,进入鸡飞狗跳热闹非凡的宫斗大戏。 想想还真是怀念呢。敬砚姝眼神飘忽了一瞬,又重新收拾好情绪:“既然要纳妃,不如先纳这两位,也是给陈太尉和薛将军一个面子,好稳固朝臣之心。” 与丞相张靖亭不同,陈太尉和薛将军并不是从一开始就追随在冷枭言左右,而是最后大势所趋“投降”过来的。与他们同样情况的朝臣在少数,手中势力亦不小。如敬砚姝所说,若是陛下愿意纳妃示好,对稳固朝堂肯定有帮助。 眼看冷枭言陷入沉思,敬砚姝抱着圆圆闭目假寐,没再提起云氏的任何话题。上辈子宫中只有她和云浅杉,自是不会讨好人的她落在下风。可年轻貌美小意温柔又知书达理体贴听话的小姑娘先占据了好位置,云浅杉再入宫时,只怕就没有那么好的命了。 “对了,我恍惚记得你在幽州还有几门亲戚,要不要一同接过来?”敬砚姝突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恶趣味的看向冷枭言:“还有你书房那位女官,干脆也封个封号塞后宫来吧,藏着掖着骗谁呢。” 冷枭言难得的老脸一红,露出一个讨饶的表情。 敬砚姝却是正襟危坐起来,认认真真对他道:“冷枭言,我十四岁时一介孤女,却敢将身家性命万般家财托付给你,跟着你南征北战替你稳固后方,就绝不会是个只知拈酸吃醋的小女人。你外头的女人也好,书房的女官也好,我并不放在眼里,更不会放在心上。可你心里得明白,我与她们是不一样的——她们是父兄跟前娇养着长大,只与你共富贵的女人。而唯有我,也只有我才是与你一同走过艰辛,是你绝不可辜负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  据说宫斗文都需要排雷……emmmm…… 看文案也知道咱这个不是1V1,不是破镜重圆小甜饼了吧 女主的人设是不是略眼熟?比如吕雉,比如陈阿娇,比如郭圣通,掏心掏肺掏家底,最后成就的却是戚夫人卫皇后和娶妻应娶阴丽华。 想想挺亏的。 所以女主被命运敲开了脑壳,决定给渣男一个大大的套路,毕竟自古情深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女人被骗了那么多次,总要有翻盘的一天的 第2章 安插 敬砚姝直呼冷枭言的名字,堂堂皇帝陛下却并不觉得冒犯。 此时的他还没有十年后那般自大,刚刚从战火中走出来,他还记得自己如何起家,又是怎么与敬砚姝相互扶持到这一天的。若是没有敬砚姝的“慧眼”,若是没有她的财力人力物力以及背后出谋划策,他冷枭言能否活到今日还是个疑问。 哪怕云氏生育有功,养了冷枭言唯一的子嗣,也比不得这些年劳累奔波陪伴他左右敬砚姝。冷枭言回忆这八年艰辛,心中慢慢柔软而感动:能为他生孩子的女人不会只有一个,可敬砚姝——就只有敬砚姝。 第3页 他深情凝视眼前女子,同样认真点头:“砚儿,你放心,唯有你才是我的妻子,我的皇后,是与我共掌天下之人。能得你一路陪伴,是我一生之幸;我冷枭言一生绝不负你,如若违背——” 锦帕轻轻捂住他的嘴,敬砚姝笑道:“不必说,我知你心。” 冷枭言了然点头,只当她不忍听他发誓,却不知是敬砚姝听的反胃,只得想办法岔开话题。 “既然做了决定,便宜早不宜迟。”敬砚姝推他一把:“你去召陈太尉和薛将军谈谈心,给他们透个口风,若是他们够聪明,明天就该让二位夫人带着女儿进宫给我请安了。” 冷枭言笑着抬手要捏她的耳垂:“真的不吃醋?” 敬砚姝侧头避开他的动作,故意板起脸:“自然是生气的,是以今日陛下就不必再来坤和宫了,夜晚也只管在乾元宫里安歇了吧。” 冷枭言无奈的摇摇头,只得起身往外走,一边吩咐坤和宫的几个大宫女:“好好伺候你们主子娘娘,她今儿心里不痛快,若是又不肯吃饭,可不许纵着她。” 松明佳楠几个看敬砚姝依旧板着脸坐着,忙一边答应一边将陛下送到宫门外。直到冷枭言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才转回头问敬砚姝:“主子娘娘,您怎么要给陛下纳妃啊!” 她们想的简单,一个年纪不小的云氏好对付,那陈家小姐与薛家小姐却是青春年少又家世不凡,进了宫岂不是要成为自家主子的劲敌? 敬砚姝定定的看她们四个,这是她从小教导,与她一块儿长大的姑娘,说起来情同姐妹也不为过。想起冷宫十年她们不离不弃,敬砚姝终是叹了口气,将自己的真心话托出:“只要云氏进宫,陛下广纳后宫就只是时间问题。与其日后下不来台,倒不如我先给陈家薛家卖个面子做个好——这两个姑娘都是聪明人,就算争宠也不会与我为敌。” 看四个丫头面露怀疑,敬砚姝丢下第二句心里话:“我是什么性子你们都明白,既然陛下对我不忠,我又怎会真的不在意?” “那您……”明松有些惊骇的抬头,欲要问个清楚,却不知如何说起。 “我与他——今后便如你们与我。无论说的多么亲密,有了身份高低之别,便有了算计衡量斟酌。从今日起,我只当他是我上司,我在他手底下讨生活,自是要顺着他哄他开心的。” 敬砚姝笑着说出最后一句重磅炸丨弹:“他若无情我便休,从今往后我与他床笫之欢是不可能有了。我既占着中宫之位,也不在乎圣宠。然这太后还得我来当——不给他广纳后宫,我又何来的孩子可以养,未来又靠谁去呢?” 四个大宫女心中狠狠一跳:陛下才登基大宝,不过而立之年,皇后主子却已经在考虑未来要养孩子当太后了! “您真的……不是一时气话?”四人里话最少,却最老成持重的青艾开口问道:“若是胡说八道的,我们只做什么都没听到。若是您真这么想,那您从现在起就得好好打算了。” 敬砚姝撸猫的手微微一顿,细细打量四个大宫女的神色。在经过最初的慌乱后,她们竟全无要劝她回心转意与陛下和好的想法,而是已经开始为她的计划考虑起来。 她忽然就笑了:“我自是有打算的——自发现那个柳女官后,我就在打算了。一会儿你们把周妈妈叫进来,我有事要吩咐她。” 四个丫头对视一眼,齐齐福身领喏。她们从小跟着敬砚姝一块儿长大,自家主子的本事她们尽知。只要敬砚姝认真起来,不是意气用事,就算是陛下也不见得能算计得过她。 虽然心跳依旧有些快,四个大宫女稳了稳心神,面上已经看不出丝毫端倪。几人各自归位,此事就算揭过,蕙草亲自跑腿,去将周妈妈请了过来。 周妈妈是敬砚姝的乳母,敬砚姝亲娘早逝,父亲虽然疼爱她,但养育小闺女总是不便,是以说她是被周妈妈拉扯大的也不为过。至她十二岁那年父亲亡故,她守着万贯家财数千兵勇,其实心中亲近信任的仍只有周妈妈与四个大丫环。如今她成了皇后,周妈妈本该颐养天年,可到底放不下她,跟着她进宫当了管事嬷嬷。 “主子娘娘找我可有什么事要吩咐么?”周妈妈行了个礼爽利的问。 敬砚姝也不与她客套,开门见山道:“我记得妈妈收了一双干儿子,如今在哪里当差?若不是什么要紧的位置,不如让他们过来替我办事吧。” 宫中老太监老嬷嬷收干儿子干女儿都是常有的事,周妈妈亲子早夭,被婆家赶出家门才卖身如了敬府给敬砚姝当的乳娘。她入宫后偶遇一对儿双胞胎小太监合眼缘,问过还是同乡,便与他们认了干亲。 这事儿坤和宫上下都知道,只她并不是以权谋私之人,平时并不让两个小子仗着坤和宫的势,今日听敬砚姝提起,她倒是愣了一愣。 愣过后,周妈妈就笑了:“天大的事儿也比不上您的事儿重要啊,您肯用他们,那就是抬举他们。要不我这就给他们递个话,让他们来给您请安。” 敬砚姝点点头,想起的却是上辈子蹉跎出偏头痛,是两个小子好生讨好了太医院的院判,花了小半个月学得一手按穴针灸的好手艺来为她解难。她记得太医院院判曾赞这两个少年是难得的医学天才,有心收作弟子,却因他们与坤和宫走的近,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第4页 其实有偏头痛的可不止上辈子的敬砚姝,冷枭言碰上棘手政务时亦会有痛症发作。彼时敬砚姝总觉得专业人做专业事,皇帝头痛自然该让御医上,却没想到冷枭言本就是个喜欢硬抗又傲娇等人哄的性子。直到云浅杉借着一手半吊子的按穴手法得了陛下封赏,甚至能自由出入明光殿,才让敬砚姝哭笑不得之余,又感慨这男人心也是海底针,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 好在这辈子不用猜,只需要培养一个会按穴的小太监送到明光殿,看陛下头痛了立时上去“替皇后娘娘”尽心就行。正版和盗版的差距那是谁用是知道,就不信半吊子水的云浅杉还能靠这个拿到明光殿的通行证。 周平周福两个小太监来的快,只听完敬砚姝的安排,就被这从天上掉馅饼砸晕了——能去太医院学一门手艺,甚至能在陛下跟前伺候,那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机会啊。 周妈妈看他们的样子便气,给他们一人后脑勺来一下子:“皇后娘娘抬举你们,你们可别不识好歹。认认真真去跟院判学本事,听娘娘的话对娘娘效忠,你们可给我记在心里。” 周平周福哪里是不懂事的人,忙点头应承。敬砚姝倒是笑了:“你们不必这样紧张,且进了宫就是陛下的奴仆,到了明光殿也该效忠陛下,只听陛下的吩咐。” 两个小子对视一眼,颇为灵醒的笑着应了。到了明光殿,自然是要忠于陛下的——否则陛下又怎肯交付信任,怎么给他们往上升迁的机会呐? 敬砚姝亦是满意,这样聪明且忠心的下人并不好寻,难得她身边却是不少。摸了摸怀中抱着的小白猫,皇后娘娘不无感慨:“所以我上辈子到底是怎么把一手好牌打的那么烂的。” “虽然有很多因素,但我觉得最主要的还是意识偏差。女人的尊严是以独立为基础的,而这个时代的女人很难做到独立。”小白猫舔舔爪子,一副慵懒又端庄的模样,实则靠着神识交流正儿八经的为敬砚姝分析:“后世女性经济独立人格独立尚且要被社会舆论左右,何况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 “所以呢?”敬砚姝摸摸下巴,觉得她说的没错。上辈子她自觉与冷枭言是平等的,谁知他一句话就戳破了这镜花水月的假象,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圆圆翻了个身,露出白肚皮给敬砚姝揉揉,一边总结道:“所以在这个时代,掌握后宫和安插人手都是小道。后宫配置随时在更新,下人奴才更是朝不保夕,你的投入远比不上效益。想要取得话语权,非得在朝堂中找一个可靠的代言人。只要他完全忠诚,一旦掌权之后,就可以长久的为你办事了。” “朝堂啊……”敬砚姝捏了捏猫耳朵:“丞相张靖亭,那就是我的人啊。” 只是上辈子为了避嫌,傻的没用而已。 第3章 小徒弟 张靖亭年近不惑已经官居一品,更是与皇帝亦师亦友简在帝心,完全可以左右皇帝的想法和决策。只是很少有人知道,其实他早十五年前还不过是个打算隐居深山的书生,被已故的敬老爷——也就是敬砚姝的亲爹死乞白赖请来给敬砚姝开蒙。 敬砚姝对他避世的心态嗤之以鼻,若是一个人无能且对世间绝望,藏起来自给自足自娱自乐也就罢了。在她看来,张靖亭有能力有野心,所谓隐居也不过是炒作名气再待价而沽,实在是虚伪又俗不可耐,更不必称作高洁名士。 彼时不过二十来岁的张靖亭被六七岁的小姑娘说的面红耳赤,两人的教学相长时常会变为辩论赛现场。从后世资讯爆丨炸的时代穿越而来的敬砚姝虽然四书五经堪堪背过,比不得张靖亭会掉书袋,可各种正理歪理不知积累多少,每每能把张靖亭怼的楞在当场。 也正是这样头脑风暴的三年相处,让张靖亭彻底改变了自己的想法。三年后,张靖亭郑重拜别敬家,决定游历天下寻找一位匡扶正义结束乱世的雄主,辅佐他彻底平定这势态动荡。 却没料到兜兜转转十来年后,张靖亭与敬砚姝再次见面,是在冷枭言的军帐之中。只是两个人都默契的没有当场相认,反装作陌生人一样。 倒不是故意要隐瞒什么,只是对张靖亭来说,那段幼稚中二的时期完全可以算得上黑历史,没必要与东主细细分说。而敬砚姝更没必要在夫婿跟前提起“外男”——反正看样子冷枭言对张靖亭十分信服,她又何必多此一举节外生枝? 再往后,冷枭言在一众将领智囊的帮扶下势如破竹节节前进,最终夺取天下之主的胜利果实。而敬砚姝渐渐转为幕后,与那些前朝朝臣的相处更少了。 “其实上辈子张靖亭坚持让陛下选秀,或多或少也有帮我一把的原因。”敬砚姝默默的分析:“云浅杉和冷墨清母子对我恶意满满,只他们与我同在后宫,吃亏的肯定是我。等那些贵女入宫后,云浅杉无暇再与我掰扯,我的日子反而清净好过了不少。” 她眼中有光芒渐亮:“要是我开口,但凡不危害江山社稷国家稳固,张靖亭都会愿意帮我一把。另有大将军李忠,本是我敬家当年招揽来的义士,与我也算亲近。如若能通过陈蕴玉和薛雅娴拉拢太尉和薛将军,这朝中格局能有一小半儿为我所用,我这地位也算是稳固了吧。” 白色团子的粉嫩小耳朵蹭了蹭敬砚姝的手指,对她的分析表示认同:“只要前朝认定你是唯一的皇后,这后宫无论多少宠妃贵女,都根本不可能动摇你的地位。” 第5页 “其实上辈子也没法动摇啊,”敬砚姝搔搔她的脖子笑道:“就算我无子无宠,和冷枭言撕破脸,他也不敢克扣我的衣食住行,更不敢提出废我的皇后之位。不过那时是哀莫大于心死,自己想不开罢了。如今大好的机会在前,不管报仇不报仇的,至少这日子怎么过,那得我自己说了算。” 她下定决心,便不再迟疑的行动起来。一封书信从秘密渠道送往丞相府,张靖亭皱眉翻阅着熟悉的字迹,终是把自家小徒弟给叫了过来。 这是敬砚姝第一次私下与张靖亭联系,张靖亭惊讶之余,对信中所写的两件事亦是十分疑惑。第一条开后宫纳贵女还好说,便是请他为陈、薛二女争取高位,虽是于情有些奇怪,但于理却并不为过。然第二条说要找他借穆柏一用,让穆柏回云州老家读书之事,就让他颇为摸不着头脑。 穆柏是张静怡收的小徒弟,本是敬老爷配给他张先生的跑腿小厮,后头张静怡辞别敬家,敬老爷挽留不得,便令穆柏随行照顾张靖亭的安全。穆柏为人聪明机敏,又与张靖亭共患难十多年,前几年被张靖亭收为弟子,准备教导出师后推入官场为国效力。 这本是大好前程,可敬砚姝一封书信,却让张靖亭迟疑了。最终仍是把书信交给穆柏看过,见他若有所思,才问道:“此事你自己做主,若是想入朝,我便替你回了皇后娘娘。” 穆柏却笑了:“老爷您知道的,我的命都是小姐给的,这世上除了您,就是小姐对我最重要。别说只是回云州老家去念书,就算小姐要我去死,我也不带眨一眨眼。更何况小姐是个有智慧的人,她这么做定有深意,我岂有不遵之理?” 这回答也算张靖亭意料之内。且张靖亭与穆柏同样想法,敬砚姝行事向来有分寸,让穆柏回家念书肯定有她的道理。 至于她再三叮嘱要隐瞒身份避人耳目之类,张靖亭与穆柏虽是不解,也依旧照做了。收到回复的敬砚姝满意一笑,都说放长线钓大鱼,穆柏这根长线,日后可是要起大用的。 这事安排妥当,敬砚姝心里平静了大半。圆圆对她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做法亦是不解,偏敬砚姝卖关子不说,气的圆圆忍不住便要挠她两把。 因两人的对话唯有她们能听到,在宫女丫环们看来,便是雪白色的小奶猫乖顺的冲主子娘娘喵喵叫着示好,娘娘捏着一块儿鱼肉干就是不给它吃。松明哭笑不得的将圆圆抱到一边喂小鱼干,一边忍不住劝道:“娘娘您就别逗她了,小心她回头给您床头叼死耗子上去。” 敬砚姝煞有介事的摇头:“你这就不知道了吧,猫儿把死老鼠死虫子什么的叼给你,是喜欢你,把你当自己人——自己猫,与你分享食物的表现。我对她太好了她才要给我叼死耗子呢,合该时不时的欺负欺负她,她对我没那么亲近,自然不会把这些送到我床上来。” “要是她对您不亲近,您又该伤心难过了。”松明将吃饱了的圆圆放回敬砚姝怀里:“您就使坏吧,小心哪天圆圆跑了跟了别人,有您哭的时候。” “我家圆圆才不会出轨呢。”敬砚姝揉着雪白毛团,将她搓成一颗滚圆的大团子:“你说是不是啊圆圆宝贝?” 圆圆伸手就要给她一爪子,可惜小短腿儿不够长,扑了个空不说,反而自己被带的打了个滚,肚皮朝上的被敬砚姝拎起来。敬砚姝笑嘻嘻的捏她的耳朵:“小奶猫不要这么大的脾气啊,小心生气多了以后长不高。” “喵喵喵!”你才长不高!你全家都长不高!圆圆都快气糊涂了,她可是堂堂位面观察员,怎好真被当做奶猫来逗弄? “哎呀圆圆不要生气嘛,小鱼干还吃不吃?对了青艾,你叫蕙草去猫狗房跑个腿,我记得他们种了一种叫猫薄荷的,最受小猫的欢迎了。” 她一脸诚恳的揉搓着白毛球:“好圆圆乖圆圆,我找猫薄荷给你赔罪好不好呀?” 青艾眨眨眼应了,转头出门找蕙草去;松明在一旁听的直笑,正要打趣两句,便见佳楠板着脸走进来,手里还捏着两张红色花笺。 敬砚姝揉揉白猫团子,将她放在腿上,空出手来接过佳楠手中的花笺。随意看了两眼,她满意的点头:“陈家和薛家果然不傻。你让小黄门去传话,让她们明日辰时进宫拜见。” 算算时间,皇帝陛下半晌午才去找了陈太尉和薛将军谈话,此时不过傍晚,这两家就把拜帖递了进来,态度不可谓不积极。 几个大宫女虽是已经想明白了敬砚姝的用意,可心里还是不得劲。皇宫里只有帝后二人,与后宫花团锦簇,那意义总是不一样的。于前者来说,陛下与皇后是小两口,两人的关系是平等的。可若是后宫真的开启,那皇后也只是后宫的一员,生生比陛下矮了一个等级。 若是两家的姑娘听话明事理也就罢了,万一她们心存高远又恃宠而骄,皇后的面子可往哪里搁?几个大宫女看敬砚姝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更是头痛,少不得商量着要严阵以待,明日替敬砚姝好好观察两位姑娘,看看她们到底值不值得扶持。 敬砚姝听她们四人叽叽喳喳的分说,忍不住微微弯起嘴角,却是一个无奈的苦笑。上辈子她拦着冷枭言纳妃,一则心中过不去这个坎,二来也是“女人何苦为难女人”——为了个男人而与别的女人相互算计,在她看来实在掉价。 第6页 可一个当了皇帝的男人,哪里是她靠强硬或依仗情分能拦得住的呢?既然这时代之下根本没法与皇帝比肩,倒不如退后一步做这后宫之主,手中反倒能聚拢起权柄。 这些话不必与她们多解释,不过等夜里冷枭言前来,敬砚姝仍是以此为由不大不小的发了一通脾气,将他赶到乾元宫去歇息。好在御书房的柳女官算是过了明路,皇帝陛下不至于独守空房孤枕难眠。 而敬砚姝则在算着时间——这借口至多能用个一两天,好在接下来她的小日子也该到了。是以一定要在半个月内敲定陈薛二女入宫之事,免得她还要绞尽脑汁的找借口拒绝冷枭言上她的床。 第4章 进宫 第二日一早,陈夫人与薛夫人带着自家姑娘进宫叩见,敬砚姝自不会为难,客客气气的请她们进了坤和宫的大门。 她难得的上了大妆,玄色正袍上以金丝绣着龙凤祥云,随着她的动作熠熠生辉。两位夫人出身世家见多识广倒还好些,自负青春年少美貌动人的陈薛两位姑娘尚未看清楚皇后娘娘的容貌,便生生被她的气势压的抬不起头,莫名生出自惭形秽的怯懦来。 殊不知敬砚姝也无奈的很——她本没想给两个姑娘下马威,可惜四个大宫女连带周妈妈和两位管事姑姑集体抗议,非得将她打扮的像是要上战场。好在这一眼看来,效果倒是不错,两位姑娘鹌鹑一般老老实实挨着椅子边坐了,恭敬的模样让敬砚姝颇觉得新奇。 上辈子她退守坤和宫,于天下人看来,却是她被云浅杉压的缩在中宫不敢掠其锋芒;这些年轻后妃入宫,亦只会把云浅杉当做对手,对失宠又性情孤拐的皇后娘娘不过维持表面的客套,怎会发自内心的崇敬? 今次却是她高高在上俯视她们,看夫人小姐们战战兢兢的讨好,无奈之余竟很有些爽快。敬砚姝心情好,脸上也带出两分,连话语都柔和了不少:“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本宫就直说了。陛下有意纳妃,愿与你们做个亲家。只姻缘之事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讲究个你情我愿,若是两位姑娘早有心上人,陛下下旨棒打鸳鸯,可不就是把美事做成错事?” 看两位夫人急急摇头,敬砚姝手掌微微一压,阻了她们开口辩驳继续道:“陈氏薛氏皆是世家大族,姑娘们的德行肯定是极好的。陛下也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才白嘱咐本宫多问一句罢了。夫人和小姐不必见外,有什么只管说出来,咱们是要结亲的,以后就是一家人,不须那许多客套。” 她问的直爽,陈夫人和薛夫人却有些纠结着不知该怎么措辞。若是直言愿意侍奉陛下,多少有些不够矜持;可若是客套敷衍几句,谁知道皇后娘娘会不会就坡下驴,干脆否了这纳妃之事? 平京的贵胄高门谁不知道陛下对皇后曾经的承诺,别看皇后娘娘这会儿笑眯眯的,心里还不知道怎么怄气呢。可是女儿进宫是家中期盼,难得宫中开口,绝没有因为皇后心里不痛快就退却的。两位夫人正犹豫着,陈家姑娘陈蕴玉却是忽的站了起来,憋红了脸深深一福礼:“启禀主子娘娘,臣女愿意侍奉娘娘左右,为娘娘端茶打扇掀帘子,请娘娘明鉴。” 她这话说的可是有水平,偏过“纳妃”一题不说,只说愿意侍奉皇后来。这一来是对敬砚姝表了忠心,二来实则也是表明心意——妾室为正妻端茶打帘子立规矩是常有的,而进宫为妃虽是入的皇家门,可与敬砚姝相较,不正是个妾么。 敬砚姝眯了眯眼。她上辈子对后宫诸妃了解不多,一直以为陈蕴玉是个爽利到有些鲁莽的姑娘,只凭着家世和头铁与云浅杉硬刚,很是折了云浅杉几次面子,冷枭言却并未重罚过她。然今日这一句话,却让她有了新的感官——陈蕴玉直爽是直爽,只这直爽并非无脑,恰恰相反,乃是相当的有技巧。 不过仍是年轻了些,有些沉不住气啊。敬砚姝看着深蹲福礼,却因未得到皇后回复而渐渐脸色苍白起来的小姑娘,心中默默叹气——也不知道提前四年将这姑娘招入后宫,能不能杠的过那朵白莲花成精的云浅杉。 眼看陈蕴玉有些摇摇欲坠,敬砚姝才淡淡叫了起,让松明赏了一串儿羊脂白玉的手钏,算是这事儿定下来。陈夫人看着女儿脸色回暖,忍不住轻轻抚胸,眼神却瞟向了与陈蕴玉对坐的薛雅娴。 实则陈蕴玉占得先机,薛雅娴便不免落了下风。薛家姑娘却是不慌不忙的起身,婷婷袅袅的行礼启奏:“臣女与陈姐姐一样,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请娘娘明鉴。” 她说的淡然,尤其一句“陈姐姐”,倒显得是长幼有序,故意让陈蕴玉先说一般。敬砚姝点点头,同样赐了一串儿羊脂白玉的手钏,让蕙草和青艾带着她们四处逛逛,自己则与两位夫人说起婚期的事儿来。 “本宫有意让两位姑娘在半个月内进宫,不知两位夫人可愿意?”敬砚姝看陈夫人与薛夫人皱起眉头,也知道这个时间太赶了些。只是她亦有自己的说辞:“好叫两位夫人知道,本宫也是无奈之举——夫人只怕还没听到消息吧,陛下在幽州老家原有一门妾室,昨日陛下才将此事告知本宫,说要接那妾室入宫许与名分。” 见两位夫人面露惊讶,敬砚姝更是将自己为数不多的影后细胞发挥到极致,露出两分受伤无助的表情幽幽道:“这妾室是陛下与我成亲之前就纳的,亏得他瞒了我整整八年!只是更让本宫为难的,乃是那妾室早为陛下育有一子,如今已经九岁了。” 第7页 陈薛二位夫人有些了然的点头。若只是一个女人,敬砚姝身为皇后有的是法子将人拒之门外,可她还带着陛下的孩子——说破大天去也没有龙嗣流落民间的道理。 尤其是陛下与皇后成亲五年,至今没有诞下嫡子,这一个皇长子便显得尤为尊贵。也难怪皇后一声不吭的妥协,甚至操持起为陛下纳妃的事情来。 换句话说,皇后此举实则是抬举陈薛二家的姑娘与这云氏母子打对台,她端坐高处正好作收渔翁之利。大家世族出身的两位夫人对这种套路心知肚明,也没多大抗拒——她们早有觉悟,自家女儿入宫为妃便少不了与人争宠。和对上皇后相比,她们更愿意让女儿与皇后结盟,在皇后的庇佑下获得帝宠怀上皇嗣。 敬砚姝知道她们想的明白,只自顾自继续说道:“本宫找了陛下身边的旧人打探,这位云氏小意温柔,很得陛下的欢心。”她颇有深意的看两位夫人一眼:“陛下是重情之人,与云氏久别重逢,定是要好好陪伴补偿她。云氏初来乍到心中不安,还不知道要怎么黏乎陛下,到那时再纳两位小姐为妃,说不定就要冷落了两位姑娘。” 两位夫人秒懂,云氏是个走贴心解语花路子的狐媚子,若是等到陛下安抚好了云氏后再宠幸自家女儿,岂不是平白要低了云氏一头?还不如先让女儿进宫伺候陛下,所谓先来后到,说不定陛下爱了她们这年轻貌美,反而看不上云氏年老色衰。 “且本宫还有一重考虑,便是这后宫位份之事。”敬砚姝正色道:“两位姑娘家世显赫,肯定是要居高位的;然云氏孕育有功,又有陛下旧情,说不好陛下会封个什么。本宫便想着干脆让两位姑娘先行入宫,请朝中大臣与陛下定下个章程来,如何身份能得什么位份,再往后入宫的人便可依例行事,免得乱了分寸。” 她轻笑问道:“想来两位夫人也不想看到薛姑娘与陈姑娘日日对个村妇行礼问安吧?” 陈薛二位夫人身形微震。高门世家最是骄傲,怎会愿意自家女儿在白丁村妇跟前伏低做小?皇后这话正好搔到她们痒处——由前朝大臣下定论,可不就是给她们机会为自家女儿要高位要好处么? 两位夫人对视一眼,同时起身行礼道:“皇后娘娘思虑周全,臣妇谨遵娘娘懿旨。” “既如此,夫人们回去便与两位大人说一说,为姑娘们收拾出几台嫁妆来吧。”敬砚姝大气微笑:“姑娘们也是要排面的,该有的锣鼓花轿嫁妆巡游都办起来,让她们开开心心的出嫁。” 半个月收拾嫁妆实在太赶,两位夫人却是眼眶微湿,心悦诚服的下拜谢恩。纳妃说的好听,其实仍是纳妾,哪有妾室带着嫁妆风风光光游街出嫁的?皇后这是有意抬举她们,给她们做脸呢! 哪怕其中仍有打压云氏的目的,两位夫人仍是由衷的感激皇后的。至于回到家中要如何与自家老爷交代,她们心中也已经有了计较,带着闺女辞别中宫,各自回家不提。 敬砚姝一直挺着端庄大气睿智镇定的气质,直到她们离开才松懈下来,连声“哎呦”道:“你们几个,快给本宫把这妆卸了!头发也得拆开!本宫的头皮快疼死了,会秃的你们造吗?!” 为了hold住头上整整十二支一套的四季花神金钗,她这一头青丝可不知勒的多紧才能承受住这重量不至于乱了发型。好不容易熬到任务完成,她忙捂着头皮做到梳妆台前,自己几下把钗子都撸下来丢在桌上,方觉得好过了些。 松明和佳楠替她放下挽起的长发,一边与她闲聊:“娘娘您是不是太过忌惮那位云氏了?以陈姑娘与薛姑娘的家世,还需要您这样扶持才能与之抗衡吗?” 地上的雪白小奶猫也扬起脸“喵”了一声,发出同样的疑问。云氏真有这么能耐,敬砚姝非得如此严阵以待才能应对的了吗? 第5章 缘由 云氏真的需要她这样严阵以待吗?敬砚姝微顿了一瞬,浅笑道:“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何况云氏还带着陛下唯一的儿子,我若是轻视了她,万一被她笼络了陛下的心思,往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见四个大宫女依旧不以为然,敬砚姝敛了神色认真道:“别的不说,只如今天下初定,各处反贼也好叛乱也罢并未完全肃清。如若哪一日非得陛下御驾亲征,而征战中又刀剑无眼呢?” 四人一怔。 “我的心思你们尽知,退一步说,哪怕陛下无虞,可后宫再没有别的孩子出生呢?我又该如何处之?”敬砚姝揉了揉太阳穴苦笑道:“我忌惮的从来都不是云氏,而是那个孩子。可在陛下子嗣绵延之前,我绝不能动那孩子分毫。” 四个大宫女被说服了,跟着一同皱起了眉。也难怪主子娘娘恨不得立时将两位姑娘纳进宫里,一旦她们有了身孕,这唯一的皇子就再没有那么值钱,主动权也重新到了娘娘手中。 圆圆一直趴在地上听她们说话,心里却觉得这并非全部的原因。小白猫喵喵叫了两声,挠了敬砚姝的裙摆一把。松明只当她顽皮,赶紧将她抱开:“你就别惹主子娘娘啦,是不是饿了?我给你吃小鱼干好不好?” 被抱走的圆圆瞪圆了眼睛看敬砚姝,显见是十分不满。敬砚姝轻哼一声,假作没看见,默默用神念回了她的问题:“当然不止是这个理由,上辈子云氏怎样踩着我上位,我这辈子就得怎样轻贱她回来,总得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啊。” 第8页 …… 冷枭言还未走进坤和宫,就听到里头欢声笑语。信步往内一看,乃是好一副“鸡飞猫跳”的场面。敬砚姝手持一杆鹤羽做的逗猫杆,引的她养的那只小白猫上蹿下跳,时不时两脚站起来试图抓住飘忽不定的雪白羽毛。四个大宫女一边笑,一边还得防着小猫碰坏了摆件瓷器,竟是忙的他这么大一个皇帝陛下走进来都无人发现。 殊不知圆圆一边跳一边无奈到快崩溃——她可是堂堂位面观察员,怎么可以受这样的“羞辱”?然而猫的天性使然,还被坏心眼的敬砚姝强塞了猫薄荷,哪怕她心里念着不能去追,还是忍不住本能的跟着逗猫棒上的羽毛上下翻飞。 直到瞟到冷枭言站在门口“遗世独立”,圆圆才觉得松了口气,赶紧用神念告知敬砚姝。皇后娘娘意犹未尽的放下逗猫棒,把气喘吁吁的小白猫捞起来抱在怀里,随意冲皇帝陛下行了个礼,没好气的嗔道:“陛下屈尊前来不知有何贵干?” 冷枭言知道敬砚姝这几日必定心气不顺,倒也不在乎她的态度,接过明送沏好的香茶抿了一口,才笑着问道:“你这猫儿是哪里捡来的?可比猫狗房里的漂亮。” “她自个儿进来的,我看着顺眼就养着了。”敬砚姝揉着圆圆蓬松的皮子,颇有些得意道:“可见是和我有缘呢,我问过猫狗房的总管太监,这极品临清狮子猫可不好找。” 冷枭言听着一笑,伸手过来想要把猫抱过去,被敬砚姝侧身躲开:“别说猫的事儿了,今日我与陈薛两位夫人聊了聊,她们有心在半个月内将姑娘送进宫里,您可尽快让钦天监定下吉日。” “半个月内?这么急么?”冷枭言有些不解。 “迟则生变么。”敬砚姝翻了个白眼:“她们且不知道您还有一位早年的姬妾在,生怕我一时改了主意。那她们家的姑娘可就平白坏了名声,还不如早早儿送进宫来,她们也能早点儿放心。” 冷枭言摸了摸鼻子,不敢接她的话茬。 敬砚姝并不看他,依旧揉着猫继续道:“实则我也宁愿她们早些来,最好是那位云氏进宫之前,她们就能争气怀上身孕。” 冷枭言一愣,抬眼看她冷清的神色,亦明白她的想法——她主动为他纳妃开枝散叶,总好过被人发现这是一场骗局后的无奈妥协。敬砚姝向来骄傲,既然已经失了里子,她不哭不闹想办法应对已是对他最大的宽容,他总不能连她的面子都给剥了。 “后宫之事由你做主,既然你同意,那就尽快吧。”冷枭言握住她微凉的指尖,轻叹道:“此事是我对不起你,你且放心,无论什么人进宫,都动摇不了你的位置。” 敬砚姝瞟他一眼:“你可记得八年前我将身家托付给你曾说过什么?我向往的并非荣华富贵,而是天下太平。今日你已经做到最初的承诺,我对你自然也只有支持没有拆台的。” 她忽而又笑,尚未擦干净妆容的眉峰眼角带出几分凌厉和妖娆:“再者说,什么女人能动摇我的位置?还是说你终有一天会彻底与我离心,才起过让旁的女人代替我位置的想法?” 冷枭言被她一眼扫的心慌,忙摇头道:“随口一说,是我错了。无论在后宫,还是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唯一的妻子,是与旁人不同的。” “我自是与旁人不同的。”敬砚姝自傲道:“能给你生儿育女的女人多的是,然能有眼界和实力作为你臂膀的女人唯有我。若是真有一天,我需要像嫔妃妾室一样争宠讨好,你也无需再看重我——那样的我,必是已经失了灵魂,再不是真正的我。” 她声调无需昂扬,却是一句句敲击在冷枭言心头:“你为皇我为后,只是因为你为男子,而我生为女子罢了。可要说手腕能耐,我又可曾比你弱了?你登基为帝,必须有子嗣才能江山稳固,哪怕没有一个云氏,我迟早也会提出为你纳妃。你何必觉得我会因云氏而困扰,或是因纳妃之事吃醋为难?都是为了这天下江山,如你需要周旋于群臣算计之中,我管理后宫乃是应有之意,我会有什么好为难的?” 冷枭言垂眸不语,唯有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他与敬砚姝相识八年成婚五载,对她不说十分了解,可该有的熟悉早已刻入心间。这两日敬砚姝的反应太奇怪,以至于他都忍不住心头打鼓,有的没了想了太多。而今日这一番话让他明白,敬砚姝从未改变,依旧是他所知的果敢聪慧的不输男儿的敬家大小姐。 敬砚姝的妥协并非是对于他那个无法改变的欺骗,而是对这刚刚稳定下来的大庆朝堂。哪怕日后与妃嫔们同处后宫,她也不会将那些女人当做对手或同伴,而是当做手中棋子——一如她这些年在后方为他奔波操劳一样。 “我明白你的意思。”冷枭言缓和了语气叹道:“只是觉得对不起你罢了。” “人在江湖且身不由己,你我居庙堂之高,难道还能事事顺心么?”敬砚姝笑的柔和大气:“你不必担心我,我又不是那些没见过世面只知在方寸之地计较的内宅妇人,跟着你什么场面没见过?” “我知道。”冷枭言也笑:“你那一脑子奇思妙想,我向来是自愧不如的,就算朝堂事都不在话下,更何况一个小小的后宫,还不是你随随便便就能摆平。” 敬砚姝撇嘴:“少给我戴高帽,还不是忽悠我帮你劳心费力!既是事情定下,咱们就分头行动吧。我让人收拾后宫宫殿,你一则找钦天监定下日子,尽快走完六礼,二则与几位大人商量商量这位份该怎么封晋,日后也好做个参考。” 第9页 冷枭言不傻,眨眼就想明白了她的用意:“既是要定下规矩,那就是往后还得纳妃选秀。想将姑娘送进宫里给我吹枕头风的除了陈家薛家,肯定还有别的世家。拉着他们一块儿商讨此事,实则正是个拉拢人心的好机会。” “既然想的明白,就赶紧去吧。”敬砚姝满意的点头,心里想的却是:无论他拉拢不拉拢人心都好,只要是按照世家贵族定下来的标准,等云氏进宫,一定就没法得到太高的位份。 冷枭言哭笑不得的被她“赶走”,一边抱怨道:“你可比我还积极些!” 敬砚姝眉头一挑:“我做事向来积极,你难道是第一日才知道我么?” “从来都是知道的,我这就去吧。”皇帝陛下板凳都没坐热就只能无可奈何的再往前朝去,心情却好的不得了——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宫中的消息并未保密,不过一两日功夫,朝中上下皆开始议论陛下纳妃之事。冷枭言索性下了圣旨,十日后纳陈家、薛家适龄嫡女入宫。同时召丞相、太尉、宗人府、礼部与鸿胪寺主官一同商讨妃嫔位份晋封的章程。 张靖亭早得了敬砚姝的书信,世家大臣亦希望自家女儿入宫能得到更高的位置,是以最后的决定,几乎就是比照父兄的品级上下浮动。又限定三品以上的高位嫔妃唯有有孕生子,或是父兄立下功绩才可晋位,以绝出身不高教养不好的奸妃迷了陛下心智惑乱后宫。 也是同一时间,一行人马从京城出发,前往幽州去接陛下的妾室儿子。皇后娘娘还特意吩咐,让他们到了幽州后拜访陛下故里,若是能找到陛下的亲人,也一并接到京中来享福。 第6章 绿头牌 京城到幽州往返,少说也得两三个月时间,敬砚姝将云氏入宫之事暂且放下,专心操办陈氏与薛氏的封妃大典。 陈太尉与薛大将军都是官居一品,这又是陛下新朝第一回 封妃;虽冷枭言原意是压一压品级,可最后定下的位份依旧不低,乃是正二品的妃位,只没有再加封封号,以姓氏称作陈妃与薛妃。。 两位妃主入宫仓促,幸而有皇后特旨,不仅走了完整的六礼迎入宫中,还能带着嫁妆巡游半个平京,也算给足了陈家和薛家面子。 旁的世家高门看着眼热,心知日后陛下再开选秀,他们家的姑娘便是能入宫,也再得不到如此高位,更没有这样的脸面。而陈家薛家自然投桃报李,吐出不少利益好处给陛下不说,私底下再三叮嘱自家女儿,进宫后必须唯皇后娘娘马首是瞻。 倒不是他们如此实诚,都是千年的狐狸,谁也不会因一点儿恩惠就托付一腔忠心。完全是皇帝陛下虽然开口纳妃,但对皇后娘娘的尊重非但没减分毫,反而比往日更甚。旁的且不说,单看最后敲定后妃品级的小朝会,明明该是礼部主管,陛下却以后宫为皇后所辖为由,请皇后入明光殿一同商讨,就知皇后娘娘地位稳固,后宫全然在她的掌控之中。 陈妃薛妃不是蠢货,哪怕她们青春年少又如何?除非真能迷的陛下神魂颠倒,不然傻了才和皇后娘娘作对。是以封妃大典后,两人乖顺诚恳的到坤和宫请安行礼,话里话外皆是投靠效忠之意,听的敬砚姝满意的紧。 二妃才从典礼上下来,还没来得及换了身上的衣着,穿的皆是正二品的宝蓝色正装礼服。然一眼看去,却是各有千秋,全不会因相似的着装而弄混。 陈蕴玉娇小纤瘦,自有一股子小鸟依人的柔美与娇弱;神色中带着些单纯无辜,一双亮晶晶的桃花眼里如同藏着星星。用敬砚姝的话来说,乃是一朵和白莲花不相上下的极品小白花,也难怪前世初入宫时就能分了云浅杉大半的圣宠,差点没让云氏憋出内伤。 薛雅娴人如其名,是一身雅致娴静的淡泊气质。与陈蕴玉活泼可亲的性子不同,她沉稳内敛的多,偶尔几句话却能正中要害。敬砚姝听她典故诗词信手拈来,心想这才是标准的大家闺秀世家贵女的打开方式,又忍不住多看陈蕴玉几眼,不知这心机小白花是怎么养出来的。 心中如何品评吐槽不提,皇后娘娘面上不露分毫,始终笑的端庄大气又温柔可亲。虽是比两位妹子年长了六七岁,然她通身贵气沉凝足够镇压这两朵小娇花;一身明黄色绣龙凤的大妆礼服更显高贵,熠熠生辉的让人移不开眼。 陈蕴玉与薛雅娴在她面前丝毫不敢放松,绷紧了皮子大气儿不敢出。敬砚姝越发觉得有趣,更没想过给冷枭言的小老婆训话会如此过瘾。 只是今日她是有意示好,而非示威,乃放缓了语调劝道:“两位妹妹很不必如此紧张,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本宫痴长你们几岁,托大自称一句姐姐,你们只将本宫当做家中长姊一般,要什么缺什么的来告诉本宫一声便是。” 陈妃薛妃哪能有什么不满,忙一同起身下拜:“主子娘娘对妾已是极关照了,宫里吃穿用度无一不精致,妾感激涕零。” 敬砚姝看她们说一句话起身一次,总觉得她们忙累的慌。眼看时间差不过,索性放她们回去:“今日你们辛苦了,一会儿还有妆奁箱笼要收拾,本宫就不留你们说话了。” 二妃确实是累的够呛,两人对视一眼,顺应的行礼告退。只是还没走到门口,便听外头净鞭声响,原是陛下竟然也到了坤和宫。 敬砚姝难得的给陛下面子,带着两位新人到大门迎接。冷枭言看她缓步徐来,反而先是一愣,才似笑非笑的抬眉揶揄看她一眼。 第10页 皇后娘娘隐晦的瞪他,冷枭言自不敢招惹最近低气压的皇后,牵着她的手往里走。走了两步又觉得不对,与敬砚姝一同站在两级台阶处俯视陈妃与薛妃:“你们可还有事要奏?无事就回吧,别扰了皇后午膳。” 这话说的忒不近人情,两位姑娘才沉浸在美好幻想之中,瞬间被打击到脸色煞白。敬砚姝悄悄掐了冷枭言一把,又笑着打圆场道:“你们自去好好歇着养精蓄锐,怕是夜里还有的要忙呢。” 一句话说的陈蕴玉与薛雅娴脸上飞红,低声应诺告退。冷枭言无语望天,总觉得这样笑吟吟的敬砚姝比暴怒的时候更可怕。 果然不出他所料,得进了二门,敬砚姝便摔了他的手,绷着脸自顾自快步进了内殿。冷枭言认命的跟在后头哄:“砚儿慢些走,今日这身装扮忒好看,多让我看两眼。” 见敬砚姝果然放缓了些脚步,皇帝陛下急忙再接再厉:“你是不知道,刚刚我还以为你带着两个宫女出来呢。那两个丫头往你身边一站,简直平淡的看不见模样,全被你给比下去了。” “你且用不着与我说这些假话。”敬砚姝抿嘴道,终是没忍住破功扑哧一笑:“你就放心吧,我心里不好受是真,却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纳妃本是为了大局,非只我心有不甘,你何尝不是无可奈何?” 冷枭言听的心有戚戚,重新拉住她的双手叹道:“旁人当我多高兴,唯有你知道我的心意。” 敬砚姝心说可不是么,毕竟违背誓言内心愧疚,给你一个这么好的台阶下,让你可以自我说服,纳妾都仿佛是为天下苍生做出牺牲,可不是无比合了你心意的? 若是前世面对此情此景,她的讽刺之言能直接宣之于口。然重来一回,这一世却无需对他如此坦诚,倒不如轻笑默许,反让他更是感动。 冷枭言陪着敬砚姝用了午膳,又拉着她往御花园散步消食,很是墨迹了一阵,才在皇后娘娘的催促下去往前朝办公。及申时末,敬事房大太监端着个托盘进来,里头是三枚系红绳的绿头牌子,乃是敬砚姝提出的翻牌子制度。 她说的亦有道理,如今后宫妃嫔数量不多,可不代表日后不多。有敬事房记载妃嫔月事与脉象,彤使女官记录妃嫔承宠时日,一来便于陛下挑选宠幸,二来日后有了身孕诞下子嗣,也可做个对照。 前几日两位妃主尚未入宫,皇后又在小日子,陛下幸的便是那位御书房的柳女官。今次才是敬事房第一回 送上绿头牌子,无论皇帝还是总管太监都觉得有些新奇。 冷枭言拿起牌子看了看,一枚刻着百合花图案,上系玉色丝绦,正面写着“长乐宫,妃陈氏”的字样。另一枚刻着玉兰花,翻过来是“长禧宫,妃薛氏”。 第三枚却是并无花纹,只系着青色丝绦,翻过来是“柳氏”二字。冷枭言了然,这柳氏尚未晋封,仍在他乾元宫的小书房伺候,绿头牌子也只能用这种极简单的式样。 至于为何没有皇后的牌子,冷枭言却是不必问的——敬砚姝绝不肯将身份放低到与这些妃嫔一样任他挑选,敬事房自然也没胆量把皇后放在此列。 按照惯例,今日被翻牌的不是陈氏便是薛氏。冷枭言回想坤和宫中看到的两张面容,略思考便拿起了陈氏的牌子交给大太监,自有他派人去通知陈妃准备不提。 大太监端着托盘毕恭毕敬的告退,冷枭言却依旧沉浸在“翻牌子”的感触中。哪怕对不起敬砚姝,他还是忍不住承认,这种天下贵女供他挑选的感觉,着实让他心动不已。 回过神来,又不免苦笑摇头,敬砚姝实在是太知他,才能想出这样的办法,满足他这些许虚荣骄傲。 “到底是负了你。”冷枭言背手站在窗前遥望坤和宫,这半个月敬砚姝找了无数借口不允他留宿,他哪里会全无察觉?可他更明白,敬砚姝看似通情达理,心中底线却绝不可能轻易逾越。她给了两人最体面的方式抹平纷争,他又有什么资格抱怨? 一时又不免想起云氏。那是个菟丝花一般温柔的女子,顺从的憧憬和依赖着他,两人也曾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只是那女子离他的抱负和野心太远,更无法在今时今日与他并肩而立。 若不是敬砚姝无子——他想着,突然打了个寒战:若是敬砚姝已经生了儿子,或许他根本不会提及云氏。毕竟在他心里,云氏只是一抹柔和的剪影,如何能比得上皎洁如明月的敬砚姝呢? 冷枭言在明光殿中如何纠结,连带着今日洞房花烛喜做新郎的愉悦都被冲淡,却不知敬砚姝这会儿正抱着圆圆吐槽:“……若是他故剑情深,真爱云浅杉,纯粹是骗我身家钱财我都认了;偏他这样花心滥情还自以为深情,才尤其让我觉得恶心。” 圆圆还是有些担忧:“你真的确定这样将他推出去没问题么?” 敬砚姝眉眼舒朗,轻声笑道:“他越愧疚,越不敢面对我,越会感激我这样与他疏离。他既然负了我,总要对我多包容些,我一不用被他恶心,二还能让他心里平衡,可不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第7章 花钗 如敬砚姝所料,冷枭言在明光殿里沉思许久,越发觉得敬砚姝理智大气,一如既往的值得他托付背后。复又一遍遍叹息怀念,是两人心心相印相濡以沫的时光,而今皆因他曾经的隐瞒期盼,成为破镜难圆的遗憾。 第11页 这般嗟叹到用过晚膳,皇帝陛下才泱泱往陈妃的长乐宫去。陈蕴玉心中忐忑不安的大半日,听得外头净鞭声响才算一颗心落进胸腔,忙小步急驱往宫门迎接陛下到来。 灯笼红晕下,一身银红的娇俏佳人在微凉寒风中翘首以盼;见他身影从转角处显现,便绽开一个明亮的笑容,低身下拜蹲了个万福,抬头却是满满的敬仰与崇拜。 冷枭言的心情总算好了些,喊了免礼,一边伸手将她拉起。 隔着薄薄的裙装,皇帝手掌的温度烙在陈蕴玉细弱的胳膊上,一直暖到心间。冷枭言顺手摸了摸她的手腕,忍不住皱眉:“怎么穿的如此薄凉?” 陈蕴玉小脸一红,小鹿般的眸子眨了眨,露出一分羞赧来。冷枭言登时明了,这是小姑娘为了身姿飘逸,故意穿成这样子给他看的。 用敬砚姝的说法,这叫女为己悦者容,因心悦他,才要在他面前妆点出最美的一面供他欣赏让他沉醉。曾经敬砚姝也喜欢在忙碌间隙捣鼓些妆容花样,或是裁几身新衣裳,一样一样比划给他看。反而是这段时日,皇后的妆容越发往简介大气的方向去,却少了些妩媚与精巧。 想到这里,冷枭言脚步一顿,转头吩咐身后的大太监:“你去开朕私库,取四匹华彩锦送到坤和宫,另赏陈妃两匹缭锦裁衣。” 华彩锦顾名思义,锦缎上的色泽为正红至金黄色渐变,华彩锦绣绚烂无比,裁剪成的衣裙更是灿若云霞,乃是极珍贵的布帛衣料。这般珍贵的料子便是冷枭言的私库中也不过数十匹,一开口便送了皇后四匹,已是十分丰厚的赏赐了。 陈妃得的缭锦虽贵重,自比不上华彩锦珍贵。陈蕴玉却一点儿芥蒂失落都无,脆生生的谢过陛下恩赏,一张笑脸晃的冷枭言不自觉点头:这姑娘看着天真烂漫了些,倒是个懂规矩知足的。 他并不希望自己的后宫如前朝一般斗的仿佛成了乌眼鸡,将帝宠皇嗣充作算计的筹码。单纯的姑娘哪怕骄纵些,也好过心思深沉动机不纯,妄想着从他手里攫取更多权柄好处。 若是要见多识广的敬砚姝说,这其实正是小白花的厉害之处。君不见一帘噩梦里的汪二小,或是满月格格里的月小牙,正是靠着单纯谦卑的为爱痴狂人设,哪怕三的人家破人亡,她依旧是无辜又惹人怜的那一个,直教人感慨三出了水平三出了境界,绝对妥妥儿的人生赢家。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得有一张足够花容月貌的脸蛋儿,并娇柔可人的气质。所幸陈蕴玉正是此间高配,可不得让冷枭言好生怜爱,在她真诚大胆的敬佩赞叹中飘然欲仙? 一夜落花无声。第二日一早,皇帝陛下心满意足的上朝去,初承宠幸的陈蕴玉并不敢恃宠而骄,强忍着身上的酸软不适,赶在辰时初刻到了坤和宫,给皇后娘娘请安谢恩。 等她到时,薛雅娴已经候在偏殿有一阵子了。敬砚姝可没有早起的习惯,更不会为了妾室改变自己的作息,只让宫女请了两位妃主在偏殿休息吃茶用点心,她自顾自睡到自然醒再起身梳洗。 两位新人不敢托大,听闻皇后已起身,忙在外间请安,自觉上前服侍皇后穿衣打扮。敬砚姝摆摆手让她们坐下歇着:“本宫早说了,咱们日后便如姐妹一般,很不必这样客套。往后你们要是得闲,初一十五的过来与我坐一坐说说话便好,并不需日日来请安,没的耽搁了晨间的瞌睡。” 两位妃嫔只称礼不可废,敬砚姝却笑:“不过是些虚礼,有甚要紧的?你们年纪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比起与我请安,我倒更希望你们能养好身体,早日为陛下开枝散叶才是正经。” 说着又让佳楠开了库房:“上个月才进的燕窝银耳什么的,你都包好让她们俩带回去。还有陛下昨日送的华彩锦,给她们一人一匹做裙子,年轻姑娘穿的鲜亮些,陛下看着心情也好不是?” 她说的半开玩笑,陈蕴玉与薛雅娴却是思绪万分。一则没想到皇后如此大度,想必今后在这宫中的日子不会难过。二则又不免担忧——皇后话里话外都提到孩子,莫不是想等她们有孕后去母留子? 敬砚姝看她们的表情就知道这是大户人家被教导的太好,以至于想太多想成了被迫害妄想症。不过她也懒得解释,随意她们胡思乱想忐忑不安,只端着沉稳慈和的架势,看她们心惊胆战的模样看到暗爽。 直到伺候完皇后娘娘用膳,陈妃薛妃才得以告退离开。出得坤和宫的宫门,两人里衫后背已是濡湿一片,抬头看看明媚阳光,竟有从龙潭虎穴逃出生天的感触。 敬砚姝调戏够了小妃子,志得意满的抱过圆圆揉捏一阵。可怜圆圆宝贝儿日日被她“玩弄”,还得替她操心:“皇帝送给你的华彩锦,你转手就给了她们,不怕冷枭言心里不痛快么?” “就是要他不痛快嘛。”敬砚姝捏一捏小白猫粉嫩的鼻尖,逗的圆圆连打了三个小喷嚏,才懒洋洋的起身写了张纸条,让小太监送到明光殿去呈给陛下。 这时间冷枭言已经听说皇后“大方”的给两位妃子赏了不少东西,其中就有他昨日才送过去华彩锦。这边厢正没由来的心情不虞,听说皇后传来小纸条,不免又生出两分莫名的期待。 只看过上头短短几句话,冷枭言无奈的摇头笑了,方才的冷厉却消散的无影无踪。原来敬砚姝竟是觉得华彩锦虽华美,却不过是身外之物,有一两件的衣裙尽够了,多了放着也是积灰,还不如拿来打赏了下人。 第12页 若是冷枭言真有心讨好她,其实很不必送这样贵重值钱的东西;于她看来,再多绫罗绸缎都不如他闲时雕琢的一枚木簪来的珍贵又深情。 冷枭言一手摩挲着手中花笺,不免想起他与敬砚姝的定情之物,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截黄花梨木刻的木簪,雕工更是粗糙的惨不忍睹。敬砚姝却一直视若珍宝,甚至至今还会时不时用来佩戴挽发。 他的皇后从来不曾看重过金钱。山珍海味吃得,萝卜青菜也能将就;锦衣华服穿得,荆钗布裙也不嫌弃。莫说几匹华彩锦,就算他整个私库放到敬砚姝跟前,她也不见得会眨一眨眼。她要的从不是金银珠宝恩宠赏赐,而始终是他的一颗真心。 “是我错了。”皇帝陛下小声呢喃,嘴角的笑意却是止都止不住:“不该用那些俗物折辱了你的,很该我自己花心思给你准备礼物才是。” 案桌上的奏章被推到一边,冷枭言提起狼嚎细笔,一笔一划在纸上临摹出一串儿开的正好的玉兰花。却并非一蹴而就,而是画到第三稿才算满意,又从私库中找出诸多材料,宣了手巧的工匠前来制作这一枚花钗。 褐色花枝用上等的檀香木,以暖玉薄片雕刻的花瓣拼出花朵的形状,金丝拉出花蕊,镶嵌翡翠做的绿叶。花钗做的栩栩如生分毫毕现,仿佛真是刚从枝头剪下的花枝,或含苞待放或舒展盛开,簇簇挤挤的热闹又可爱。 等这支钗打磨完毕,已到了晚膳时分。冷枭言亲拣了个檀木小盒子装了,十分邀功的送到坤和宫皇后娘娘手中。 敬砚姝挑眉接过锦盒,拿出花钗在灯下细细打量。冷枭言虽是个渣男,审美却是正的很,这玉兰花钗无论样式还是用料都十分合她的喜好,可见是皇帝陛下用了心思的。 她见之既喜,更不会假意矜持,而是直接递给冷枭言,示意他给自己簪在发髻上。 皇帝陛下乐意至极,只觉得簪美人更美,人比簪更娇。敬砚姝亦是难得的软和了脾气,陪他回忆当年,或笑言点评朝中重臣,偶尔精妙之言让冷枭言忍不住抚掌大笑。 这般好气氛一直持续到夜里亥时,敬事房的太监总管瞅空将盛着绿头牌子的托盘送到陛下跟前来,战战兢兢的请陛下挑选今日临幸哪处宫妃。 冷枭言深恨总管太监没眼色,好容易哄得敬砚姝回心几分,怕是这一会儿又前功尽弃。转头瞅敬砚姝神色,果然见她已敛了方才的融融笑意,只淡淡道:“陛下昨日幸了陈妹妹,今日便不好冷落了薛妃,不如就去长禧宫吧。” 道理是这个道理,冷枭言也知二妃进宫并不止是供他取兴,更多的乃是与世家大族结姻亲同盟之意。薛大将军手握二十万精锐之师,论重要仍在陈太尉之上,他断不可太多折了薛雅娴的面子。 可这情之所至与“被迫”临幸,心理落差总是太大。是以这一夜他虽与薛妃玉成好事,行动间却并无太多怜惜,更遑论对薛雅娴赏赐嘉奖。 第8章 陈妃有孕 虽是敬砚姝有言在先,但初承帝宠,薛妃仍是要往坤和宫请安谢恩的。皇后娘娘早得了八卦线报,知道她昨夜算不上十分顺遂,然看她依旧眉眼疏阔,并无忐忑与焦灼,心中对她的评价便又高了两分。 因怜惜她身上不舒坦,敬砚姝并未留她久坐,说过几句便让她回去歇着。薛妃身边的大宫女染杏不免感慨:“皇后娘娘真是慈和人,能得她的庇护,主子在宫中总不会过的差了。” 薛雅娴心中其实并无脸上这般平静。哪个女子入宫不是为了恩宠呢?她与陈蕴玉同日入宫,却处处被她压了一头。同是高门贵女,她更自负德容言功,这般结果若说她心中没有不甘,那自然是假的连她自己都不信。 可陛下心思难测,昨日明显是遭的无妄之灾。联想起陛下昨夜在坤和宫用的晚膳,薛雅娴甚至忍不住想,会不会是皇后故意捧一个打一个,暗中给她下了绊子? 至于染杏所说,她自是嗤之以鼻。宫中女子怎么可能真慈和大度,皇后对她们好,是因为用得上她们。不过她亦知识时务者为俊杰,尤其目前尚未得到陛下宠爱,更不能在皇后面前露出丝毫不敬。 若是让敬砚姝知道她心中所想,定会笑她与其想太多,还不如好生钻研如何争宠。毕竟对妃妾而言,什么算计谋划都是虚的,唯有皇帝的宠爱才是立足靠山。 可惜薛妃的表面功夫做的够足,自是听不到皇后的肺腑之言真心相劝。其实就算听到也没什么用——毕竟这天下女子总有一种错觉,仿佛她们斗过了身边对手,就能成为那男人的唯一真爱。 殊不知问题关键从来不是有多少对手,而是男人花心好色的本质。便是后世一夫一妻制,仍有正妻小三撕逼的戏码,更有男人出轨只有零次和无数次的箴言。这古代一夫一妻多妾制合法化,旧人走了新人来,女人间的争宠相斗在男人眼中莫不过看猴戏一般,只是个值得窃喜暗笑的有趣消遣。 撇开这些闲话不提,在二妃承宠十余日后,敬砚姝顺势奏请陛下,将书房内藏着的那位柳女官也拉出来给了封号塞进后宫。只她不过宫女出身,一无功绩二无子嗣,位份自是比不得陈薛二妃,无非看在她无名无分跟了陛下三两年,服侍陛下辛苦的份上,破格给了个正六品的贵人作为嘉奖。 所谓三个女人一台戏,冷枭言这后宫总算是有了些热闹人气儿。不过有句话说的好,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往日里背着敬砚姝与柳女官——如今该称柳贵人——欢好,皇帝陛下总觉得莫名刺激,可一旦将人放到台面上,反倒再觉不出她的好来,没翻几次牌子就冷落在了一边。 第13页 便是陈妃薛妃位份相当,宠爱却天差地别。要沉静聪慧言之有物,冷枭言有皇后一人足矣,薛雅娴那点子文采见识在他眼中根本不值一看。反而是陈妃率真烂漫,一腔真情拥戴虽浅薄了些,却能击中男人那点子小虚荣小骄傲。是以从彤册来看,如今侍寝之事几乎是陈妃一家独大,足有十七八日,剩下零碎日子才给薛雅娴与柳如兰捡漏罢了。 幸而皇后娘娘对后宫管束极严,决不允许下人跟红顶白,薛雅娴与柳如兰的日子才算好过。不过无论得宠与否,三人在皇后面前始终恭敬——原因无他,陛下虽不宿在坤和宫,可每日午膳晚膳总要往坤和宫里去一趟,得闲还陪着皇后娘娘逛御花园。她们都曾见过那两人并肩而行,陛下唯有看向皇后的眼神,才是真正发自内心的尊重与包容。 敬砚姝对这样的状态亦是十分满意,不枉她时不时的勾起冷枭言回忆过往,将自己的人设努力往当初的冷静理智果敢和信任上靠。男女之间最好的沟通是床笫上一梦泯恩仇,而最忌讳的是互相猜忌考验;前者敬砚姝是做不到,可只要她有心做戏,总能让冷枭言觉得她初心从未改变,依旧是内心深爱着他,只因爱才无法接受他背叛的模样。 她万般纠结强颜欢笑,是她的底线与她的感情之间势均力敌的拉锯战;偶尔情绪失控冷嘲热讽,回过头收拾好心情又依旧处处为她考量。冷枭言看的心疼还来不及,哪里舍得再逼她,毕竟今日这局面,罪魁祸首不正是他这骗人身家骗人感情的臭男人么。 八年的情分一点点被勾勒的清晰,化作对她的怜惜愧疚,亦化作对自己的悔意和懊恼。敬砚姝越是大气,冷枭言越是小心翼翼,当真是将她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由她或喜或嗔,想着法儿讨她开心。 哪怕是被翻牌子最多的陈蕴玉,也是她琢磨着陛下的心思,哄着捧着让陛下开怀,才能得到陛下的垂怜。这般处境与皇后一比,便如星辉之于皓月,根本不是同一个境界的。 不过承宠多了总有好处——比如一个月后,例行请平安脉的太医终于诊出了好消息:陈妃滑脉如滚珠,虽时日尚浅,但十有八丨九确是有喜了! 陈蕴玉是个聪明人,从慌乱欣喜中回神,第一件事便是派了心腹大宫女往坤和宫报喜。敬砚姝亦是惊喜:“没想到她效率这么高!”心机小白花加上龙胎这个保命金牌,等过个把月云浅杉入宫就更有趣了。 为表重视,皇后娘娘亲自往长乐宫走一趟,宣了太医院院正再来复诊。老院正左手换右手右手换左手的捏了好一阵,又问过陈妃的饮食起居,摸着胡子点头道:“却是喜脉无疑,恭喜皇后娘娘。” 敬砚姝一脸慈祥的摸摸小姑娘滑溜溜的小脸儿,看她喜悦又带着些惊惶,乃柔声宽慰道:“孕育皇嗣是大功一件,本宫自会好好看护你。对了,你可将这好消息告诉陛下了?” 陈妃老老实实的摇头:“妾只记着要告诉您,并不敢往前朝私传消息。” 皇后娘娘满意的点头,再揉揉她顺滑蓬松的发髻:“你是个好的,本宫这就着人上报陛下,让陛下也高兴高兴。” 她说着便让松明亲自往明光殿去一趟。这可是皇后跟前最得脸的大宫女,便是明光殿的侍卫也不敢阻拦,趁着陛下议事告一段落的空当,忙使唤小太监进前禀告。 冷枭言一时且猜不着皇后会有什么急事,让宣了松明进殿回话。就见皇后跟前的一等大宫女一脸喜庆的行了大礼,爽快利落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陈妃娘娘诊出喜脉,陛下大喜了!” 这简单一句话,非止是冷枭言又惊又喜,正围坐议事的朝中重臣亦是不少都露出笑颜,纷纷起列恭祝陛下。 于大臣而言,国祚延绵必须要有子嗣后代,他们且不知陛下早有一个儿子在幽州,自陛下登基一来,就为陛下年近而立却膝下空虚操碎了心。无论陈妃这一胎是男是女——哪怕是中途夭折,只要她能怀上,就证明陛下能生;只要能生,就不怕出现开国却后继无人的局面。 偏殿内皆是大臣们的欢声笑语,冷枭言更是激动的说不出话来。松明越发为自家主子不值,心中凄凉却笑的更灿烂几分:“我们主子娘娘这会儿就在长乐宫,让奴婢前来给陛下报喜。娘娘说了,等陛下得空,请千万往长乐宫去一趟,毕竟陈妃娘娘年纪小,对陛下最是信任崇敬,若能得陛下好生安慰,对陈妃腹中的小皇子定是有益。” “皇后慈和仁爱,臣等更不敢耽搁陛下。”丞相张靖亭出列作揖,笑的有几分玩味亲近:“反正看陛下这样子怕也是无心议事,剩余的折子就由臣等分拣初阅,列了条陈等陛下晚些再做定夺吧。” 冷枭言被他说的老脸一红,连连拱手告饶。几位大人识相告退,皇帝陛下勉强撑着淡定的架子等到所有人走光,一撩衣摆直往后宫小跑而去。 及他赶到长乐宫,果然见人人脸上都带着笑意,进进出出的不知在忙些什么。陈妃身边的大宫女红珠躬身请安,一边引着陛下往内殿去,一边解释道:“是皇后娘娘说女子有孕后口味多变,等大厨房一日三餐的定点送怕是来不及,让奴婢等收拾出个小厨房,娘娘想吃什么随即就能给做了。” 冷枭言再一次感慨敬砚姝之周到,又问:“不是说皇后过来了么?怎么就走了?” 第14页 “是主子娘娘怜惜,知道您要来,便先一步走了。”陈蕴玉穿着软底的布鞋慢慢往外走,满脸幸福与感激:“娘娘说她在这儿,您定要端着架子不肯好好与妾说话,为了让您自在些,索性先回坤和宫去了。” 她话音才落,便有坤和宫的宫女太监抬着好几个箱子进来,从衣料药材到摆件玩器应有尽有。领头的正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佳楠,对陛下与陈妃行礼道:“这是主子娘娘先收拾出的一些得用的东西,让陈妃娘娘先用着,后续的她问过太医后再慢慢往长乐宫里送。” 第9章 定心丸 敬砚姝对陈蕴玉这一胎十分重视,非但吃穿用度皆尽周到,还特意宣了陈夫人进宫探视,以解陈妃思念之苦。 陈太尉与陈夫人接了中宫懿旨,少不得感慨皇后太会做人。无论她私底下有何打算,这样一番操作就值得陈家感激涕零,亦能得到朝中大臣的赞扬和拥戴。只陈夫人还有一忧,夜里忍不住拉着陈太尉小声道:“你说皇后娘娘会不会是打的这个孩子的主意?” 陈太尉一皱眉,过了一阵才道:“你明儿去探探皇后的口风,若是皇后确有此意,一定要让玉儿乖乖听话。” 陈夫人叹了一口气,并没有反驳老爷的说辞。谁能舍得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呢?可妻妾之别就是如此,正妻是所有孩子的嫡母,皇后膝下无子,抱养嫔妃生下的儿子合情合理合法,谁都不能说个错字。 只是这一夜到底是没睡个踏实,第二日上了厚厚的胭脂才掩了脸上的憔悴。得到坤和宫里拜见请安,出来的却是个大宫女,笑着请她上了肩舆,口中解释道:“娘娘这会儿在陈妃宫中,夫人直接过去便是。” 陈夫人有喜有忧,喜的是皇后对女儿如此关照重视,这一胎一定能安稳怀下来;忧的却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越发觉得皇后是打定主意要抱养孩子了。 及到了长乐宫,自有宫女红珠引着她往里走。尚未走到内殿,便听里头温柔女声娓娓劝道:“本宫知你们这些小姑娘最是爱美,可太医把话说的明白,铅粉是再也不能用的。你且忍耐两天,本宫已让陛下着人做了细粉去了,虽是不及铅粉白嫩,只做遮瑕还是够用的。” 陈妃细声细气的道歉:“是妾不懂事,让娘娘操心了。” 皇后娘娘乃笑:“你才多大点儿,又没怀过身孕,哪里知道这许多弯弯绕绕的。只是本宫知道的也不甚详细,才让太医院出了这册子,你按着上头说的做便是。” 哗啦啦的翻书声传来,陈妃时不时后怕惊讶一句:“原来山楂也不能吃?我还想用点子山楂糕开胃的。” 又或:“釉上彩竟会引起胎儿早产畸形!太可怕了。绿璧,你快去将我用的物件儿翻找一遍,有釉上彩的都收起来。” 只这几句话,陈夫人听的心中就定了大半。皇后将这些禁忌教给女儿知晓,可见是真心要保着这一胎的。忽而又想到今日早起抹了一脸铅粉,转头看向红珠小声问道:“可有净脸的地方?我这妆容怕是近不得娘娘跟前。” 敬砚姝耳朵尖,听到外头说话声,陈夫人只得在外头磕头告罪:“臣妇妆容有碍,不敢到娘娘跟前请安,还请娘娘恕罪,容臣妇先去净面再来。” 红珠打帘子进来,小声禀告陈夫人妆容之事。敬砚姝忙道:“不碍事,你们快服侍夫人去换个妆来。” 女人卸妆化妆都是麻烦事,这来回一折腾,等陈夫人进得内殿请安已是大半个时辰之后了。敬砚姝定定看她一眼,忽而笑了:“陈妃有孕是天大的好事,夫人莫不是高兴坏了,昨晚一夜未睡么?” 陈夫人只得尬笑着点头附和,敬砚姝却挥手将宫女们遣出,独留她们母女说话。见两人神色忐忑,皇后娘娘叹了口气:“本宫当然知道夫人担心的是什么。没进宫前忧心陈妃身子好不好,进了宫看本宫如此殷勤,又得担心本宫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有些事儿看破不说破,她忽然将话挑明,让陈夫人与陈妃一时无话可说。敬砚姝看陈蕴玉不自觉抓紧了手中的帕子,心知自己说中了两人心思,忍不住摇头道:“陈妃是一宫之主的主位娘娘,自有权利抚养自己的孩子。本宫不是夺人子女的恶人,从未想过要将她这一胎抱到坤和宫养。” “娘娘……?”陈妃一惊,想要说什么,却被敬砚姝打断。 “本宫把话说出来,不是要给你们难堪,而是太医说了,陈妃年纪尚小,怀胎本就艰难,若是忧思过度,对大人对孩子都没好处。所以本宫才提前给你们这定心丸,陈妃也别想太多——说一千道一万,唯有你母子平安的把孩子生下来,你才有能力自己抚养他啊。” 陈夫人一时沉默,皇后这实在是掏心窝子的话了。陈蕴玉以手掩面,终于露出几分慌乱:“妾真的……妾真的害怕,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你不必说,然自己得想的明白。”敬砚姝语重心长道:“缺什么想要什么明白与我说,或是直接告诉陛下也好,千万不要自己闷头胡思乱想,没的坏了自己的身子,那吃亏的可是你自己!” 陈夫人突然起身下拜,对敬砚姝行大礼:“陈妃能得娘娘教导庇护,臣妇代陈妃谢过娘娘的大恩大德。日后陈妃与陈家定为娘娘马首是瞻,如有二心必受天谴。” 敬砚姝忙将她拉起来:“夫人严重了,本宫是中宫皇后,照顾陛下的妃妾子嗣乃是职责。且本宫另有一件事托付夫人——” 第15页 陈夫人敛容束手:“但凭娘娘吩咐,臣妇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敬砚姝“扑哧”一声被她逗笑了:“哪需夫人赴汤蹈火,夫人只帮我寻一个人吧。” 又解释道:“是这样,这两日太医给陈妃请安,本宫倒是觉得不如女医方便。只是太医院一时并无合适的人选,是以本宫已经请示陛下,让夫人家送位医术好的女医进来,若是有得用的嬷嬷姑姑也可添两个。只人选定要上查五代不得疏忽,便是入宫之后,陛下也会再彻查一遍才送到长乐宫来。” 陈夫人听的眼睛都亮了,这是生怕陈妃身边出什么危险差错,再给她上两道保命锁啊。皇后大开方便之门,她更是领情,乃真情实意的再行大礼:“臣妇领旨,定会尽快将人选送入宫中给陛下与娘娘审查挑选。” 敬砚姝点头:“既是夫人应下,本宫便等你们的消息吧。时辰不早,本宫这就先回了,你们母女二人好好聊聊,陈妃可留夫人用过午膳再出宫。” …… 敬砚姝回到坤和宫,才发现皇帝陛下竟然已经等在里头。看她带着一众宫女进来,冷枭言忍不住抱怨:“怎么又去长乐宫里?是不是对陈妃也太好了。” 敬砚姝无奈:“我用得着对陈妃好么?我是对你儿子好!” 冷枭言气短的摸摸鼻子,上去拉她的手:“你就没想过自己与我生一个?生一个只属于我们俩的孩子。” 敬砚姝脸上突然浮现一抹凄凉,又转瞬即逝,强撑笑意将话题敷衍过去。冷枭言察言观色,哪里看不出其中有异,陪着敬砚姝坐了一阵便找借口回了乾元宫,却是暗中将周妈妈请了过来。 周妈妈与冷枭言也算熟悉,且颇得帝后夫妻的尊重,听完冷枭言的旁敲侧击便直叹息道:“我还当陛下知道,原来小主子竟是瞒了您么?” 冷枭言的脸色立刻不好看了。 周妈妈一看就知道是他误会,急忙摆手道:“陛下可别胡思乱想,平白冤枉了我家小主子。您可记得两年前平渡河之战?我家主子冒雨夜奔那回,其实就已经怀了身孕。” 冷枭言面色微沉,他自然记得平渡河之战,是他扫平北方的最后一道屏障。那时他的兵马深陷敌军圈套,是敬砚姝说服观望中的中麓大将梁西桥,借出精兵十万,又冒着大雨亲自率军夜袭支援,才让他能反败为胜,彻底突进北方战场。 “那时候砚儿……” “那时候小主子才有身孕,只是时日尚浅,一场奔波下来孩子哪里保得住?她回到营地就小产了。”周妈妈红了眼圈哽咽道:“她为了不让您分心,一直瞒着您没说呐。后来邹太医也说她那次伤身太过,又因寒夜冒雨积了宫寒,怕是今后有碍子嗣。” 冷枭言沉默了,那时他在前方享受胜利的荣耀,从不知他心爱之人在后方如何痛苦挣扎。 周妈妈擦擦眼泪道:“其实小主子一直有给您纳妾延续子嗣的想法,尤其是您登基之后,她一早儿看好了陈妃与薛妃,就等着合适的时候提出来。可谁曾想……” 可谁曾想,她为他付出一切,他却从一开始就在欺骗。冷枭言恍然敬砚姝对陈妃薛妃接受良好,对他的子嗣殷切照顾,却始终在回避云浅杉与冷墨清的话题。她从不曾负他,更不会为一己私欲误他,与之相比,他是多么的下作,才敢大言不惭的要敬砚姝接受和照顾他的欺骗的证据——远在幽州的那一对母子。 周妈妈看皇帝的神色变化,就知道敬砚姝早前拟好的说辞有用,便再显出几分欲言又止,定了定决心才继续道:“老奴多嘴一句,请您心里有个准备。等那位云氏夫人和您的长子进宫,小主子虽不会为难他们,但要想照料陈妃这样尽心尽立怕是根本不可能的。您也知道我们主子的脾气,可千万别怪罪我们小主子,她心里也难过的呀。” 第10章 抵达 冷枭言听的心中大恸,他哪里又舍得让敬砚姝伤心?别说敬砚姝对云氏视之不见早在他意料之中,便是敬砚姝有心为难,他也得乖乖认错受着。 皇后照顾嫔妃子嗣是职责所在,以敬砚姝之理智聪慧,处处为他着想,她对陈妃多有关照不足为奇。可云氏与冷墨清不同,那是他留在两人感情之中的重重划痕,总不能让她一次次揭开伤口,还得笑着说不疼。 敬砚姝为人坦荡,自不会为难云氏与冷墨清,该有的位份待遇绝不会克扣半点。冷枭言一则信任她,二则对此已是感激不尽,怎会再提出过分要求? 好言送走周妈妈,冷枭言又宣了邹太医来问清楚,果然与周妈妈说的并无二致。皇帝陛下内心越发愧疚,偏又对此无计可施,只恨不得掏空自己的私库,将天下奇珍异宝都捧到敬砚姝面前聊做补偿。 殊不知周妈妈说的是实话不假,却也不是十成十的真,而是敬砚姝早早儿提点,特意加工后拿来忽悠冷枭言的。两年前平渡河之战,敬砚姝小产确有此事,但因怀孕时日尚早,除了出血量多一些,对身体的损伤程度基本上也就和着凉后来一次凶残级别的大姨妈差不多。 那时前线正紧,她吃过几副药调理好身体就没太当回事。且孩子掉了才知道怀上,也没多深厚的感情依依不舍伤心欲绝,除了遗憾缘分未到,这事儿过去也就过去了。 至于宫寒体虚之说——其实只要是个女人,十之□□都会有些宫寒体虚,敬砚姝的情况不算严重,对子嗣孕育虽有妨碍,也没妨碍到怀不上的地步。 第16页 可这半真半假的说来,又有邹太医作证,由不得冷枭言不信服。连带着她胡诌的“早想好了给他纳妃”也顺理成章的被冷枭言当做实话,敬砚姝的完美又委屈人设稳如狗,留下冷枭言一边脑补一边懊悔。 这私底下的操作外人看不见,所见乃是陛下纳妃也好,妃嫔有了子嗣也罢,非但没有分薄了皇后的宠爱,反而让皇帝对皇后越发情深。帝后和谐是好事,朝臣自然不会有所非议,最多是与陈太尉政见不合者,明里暗里的嘲讽玩笑几句。 让人大跌眼镜的是,陈太尉与陈夫人每每提及中宫皇后,非但没有半分嫉妒,反而真心诚意的敬重称赞。至于陛下爱重皇后,在他们看来更是应当:陛下对皇后爱重,皇后心情好了只会更关照陈妃,等陈妃平安生下小皇子,最大赢家不正是他陈家么? 前朝后宫突然就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大和谐。皇后娘娘与皇帝陛下如胶似漆伉俪情深;陈妃吃好睡好有自己心腹之人可用,还隔三差五的得自己亲妈探望;薛妃与柳贵人因陈妃不能侍寝,被翻牌子的次数大大增加。而作为陈妃与薛妃的娘家,陈太尉与薛大将军对陛下言听计从,又有张靖亭从旁协助,连政令推行都变得顺畅许多。 可惜这样的好日子并没有一直持续下去。腊月初二第一场冬雪悄悄落在平京,而云浅杉与冷墨清也终于抵达了京城。 若只是一个女子也就罢了,冷墨清身为陛下长子,却是怎么都绕不过前朝。丞相张靖亭与陈家薛家早得皇后透露了消息还能沉稳一些,旁的大人——尤其是宗人府与礼部——恨不得立时疯过去,这突然来一位□□岁的皇长子,这可该怎么算去? 云浅杉撩开一丝窗帘,望向巍峨高耸的红墙碧瓦。她曾经幻想过的一步登天,也不过是如村里举人老爷的夫人一样得个诰命,谁能想到她的男人竟有一日能君临天下,带她来到这世间最高的地方。 八年苦等没有白费。她拉紧了儿子的手,在宫女的搀扶下踏上长长的甬道。好日子就在前头,从今日起,他们就是人上之人,是受人万民敬仰跪拜、高高在上的皇族了。 一个人影从后头窜过来,跟在她身边讨好聒噪:“嫂嫂您慢些,小心脚下。这皇宫的墙可真高啊,啧啧,听说里头的地砖都是金砖,咱哥这是发大财了呀。” 周围的宫女太监露出讶异的目光,随行的侍卫则是一脸惨不忍睹。这位兄台姓齐名大虎,算是陛下的同乡发小儿,按他的说辞,乃是陛下离开幽州前特意留他照看云氏的。这回能有这一出,也多亏他一直往外探寻消息,才让云氏知道陛下的动向,送出书信请陛下将他们母子接到身边。 其实云氏也觉得齐大虎太不上台面,然这几年得他相助是真,没得荣华富贵当前却将人一脚踢开的道理。几人一路从宫门走到御阳殿,陛下和重臣在殿中等候——倒不是等云氏,而是要看一看这位皇长子,顺便给他验明真身。 云浅杉确实不是凡女子,普通村妇看到济济重臣,光是威压就能让人动惮不得。她还能含情脉脉的与冷枭言对视,拉着儿子给皇帝陛下磕头。 冷枭言看着八丨九岁大的冷墨清,心中亦是感慨万千。他在收到云氏的书信后,也曾惦记过这个在幽州老家苦守的女子,更因得知自己有后而雀跃不已。今日终于见到当面,虽然父子从未见过,也自然而然的生出几分亲近来。 不过冷墨清大约是被这架势吓着了,有些畏缩的磕了个头,并不敢大声说话。冷枭言的欣喜激动不免稍稍打了个折,想想孩子还小,倒也不甚在意,只让太医上前准备滴血验亲。 云浅杉的脸色一白,抿着嘴却没说话。身后的齐大虎反倒突然跳起来大声嚷嚷:“皇上,你这就不对了,嫂嫂自从与你拜堂成亲,那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绝对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不想嫂嫂又当爹又当妈,一个人把大侄子拉扯大多辛苦,反而怀疑我大侄子的血脉?你就不怕伤了嫂嫂的心吗?” 此话一出,冷枭言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而四周大臣更是神色莫测。什么叫“嫂嫂自从与你拜堂成亲”?难道云氏并非陛下妾室,而是陛下的正妻? 皇后娘娘可在中宫坐着呢!帝后二人相知相遇相守相随那是谁人不知的佳话!结果这一下可好,合着陛下早有妻室,那皇后可算什么?妾?还是被骗婚? 这可比皇长子是否陛下嫡血的问题严重多了。张靖亭阻了太医上前取血,肃了神色拱手问道:“还请这位兄弟说个明白,这云氏可曾与陛下拜堂成亲,是陛下明媒正娶的妻子么?” 齐大虎就是个憨批,全没发现气氛有多诡异,十分爽快的点头道:“当然是有拜堂成亲啊,我们这些邻居故交都去喝喜酒闹新房了。” 张靖亭不说话了。礼部尚书和宗人府宗正拿眼睛瞄陛下的脸色。看那黑的锅底一样,今日这事儿还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皇帝陛下这会儿就觉得脑仁儿疼,十分想把带这夯货同来的侍卫给揍一顿。他本意是先将人接过来,以云氏的性格胆量自不敢与他争辩,等冷墨清验明正身,他再封云氏一个高位作为补偿,这事儿也就揭过去了。 谁知道这夯货当面就给他喊破了!他若敢说云氏这正妻之位不算数,少不得背上嫌贫爱富抛弃糟糠妻的恶名。可要是拿云氏当正妻,那他的中宫皇后,他的封后大典岂不是成了笑话,他更是逃不掉被天下人耻笑。 第17页 实则夯货能出现在这里,自然是皇后娘娘的功劳。就在大伙儿集体装死的当口儿,一袭倩影出现在殿外,敬砚姝掐准时间闪亮登场。 皇后娘娘脸色煞白,扶着两个宫女的手走进来,腰杆儿却挺的笔直:“本宫不知陛下早已娶妻,才与陛下错付姻缘。只是断没有知错不改的道理——本宫愿意退位让贤,奉云氏为主位,请陛下决断。” 她不行礼不跪拜,直视冷枭言的双眼。冷枭言狼狈的偏过头去,不敢看她满目荒凉。 敬砚姝无声冷笑,转头看云氏。云浅杉紧紧拽着儿子的手,猛地冒出一头冷汗,却也倔强的不肯躲闪。 原来这就是那个窃了她位置的敬大姑娘,与冷枭言坐拥天下的女人吗?云浅杉目不转睛,眼前脑中却是一片空白,伤心难过不甘愤怒压抑,积蓄八年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崩溃。 明明她才是正妻啊,凭什么这个女人敢用如此冷漠的眼神看她。若是换一个时候,若是没有敬砚姝亲自到场,她一定会识趣的后退一步,换来冷枭言的愧疚与怜惜。可是面对这个女人,她再多的理智都化作灰,反复只有两句话:我输了?不能输! 敬砚姝默默的移开视线,心想女人果然是唯有在男人面前才能演的好,两个女人正面硬刚谁还没点儿好胜心?她今日特意跑这一趟,一则玩儿个以退为进表明心迹,二则是有意挑衅云浅杉,看看能不能先破了她圣母白莲花的人设。哪曾想记忆中足智多谋老谋深算的云贵妃竟然这么容易就中招,这会儿可不弄的她自己和皇帝一块儿下不来台? 皇后娘娘成功让云氏陷入宕机,做好了心理建设再转头看冷枭言:“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陛下为天下百姓的表率,更不该肆意妄为。本宫请陛下尊云氏为正宫皇后,本宫愿往云山观为陛下及天下江山祈福,求上天庇佑我大庆风调雨顺,庇佑陛下国祚绵延。” 第11章 亲人 她这话一出,冷枭言第一个不干了。朝中重臣亦劝道:“皇后废立不是儿戏,娘娘切莫着急,所谓事缓则圆,臣等总能商讨出个好办法解决的。” 说句难听的,皇帝陛下能有今日,皇后娘娘得占了大半的功劳,敬砚姝坐居中宫乃是名正言顺人心所向。又有她看顾陈妃在前,不能生育的小道消息在后,有心让自家闺女往陛下后宫插一脚的大人们都想的明白,唯有敬砚姝坐稳了皇后之位,他们家的闺女才能有出头之日。 否则呢?云氏当了皇后,冷墨清就是嫡长子,妃嫔都要在她手底下讨生活,那其他人还玩个鬼?一时间七嘴八舌,局势却是一面倒,中心思想就是一个:皇后退位让贤是不可能的,这于国于家中宫后位都只能敬砚姝坐着,至于云氏要怎么处置——那就大家再商量呗。 朝臣众口一词,冷枭言尴尬的局面倒是变得轻松了一些。总归不用他在两难中抉择——他这一堂臣子都给他定下了结论,无非是再找个体面的说法圆过去罢了。 敬砚姝想到的却是上辈子,她无法接受冷枭言突然多出来的妻儿,将自己关在坤和宫里当鸵鸟。云浅杉捏着“体谅贤惠明事理”的人设,在冷枭言稍劝几句后“妥协”当了贵妃,还特意到坤和宫给她请安,做足了伏低做小的姿态。 然而说的那些话,夹枪带棒明嘲暗讽,话里话外说的乃是敬砚姝这皇后之位全是她这“元妻”让出来,是敬砚姝窃取所得。本就抑郁烦躁的敬砚姝哪里受得这个气,若不是周妈妈拉着,怕是要直接下令让人将这女人从宫中丢出去。 云浅杉要的可不就是这样的效果?转头在冷枭言面前红了眼圈,坐实了敬砚姝“欺负”她的事实,还坚强忍耐的不许皇帝陛下找皇后理论,说不出的温柔乖巧体贴大气。 那时的敬砚姝多傻,心中竟然还对冷枭言有所期盼,妄想那男人能明辨忠奸,记得多年的情分,做出正确的选择。殊不知这就和后世信了男人一句“我养你”,将自己后半辈子赌在一个人的良心上一样不靠谱——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良心早被狗吃了,自己手里不握着点儿实在东西,等那狗男人一朝得势变了脸,可不得落个一无所有? 那一世的敬砚姝就是傻到这份上,眼看着这对母子笼络了陛下的心,云浅杉虽无皇后之名,然除了一个名分,又与皇后有什么差别? 只是回头想想,这局面大半缘由是冷枭言太渣,敬砚姝自己也并非没有责任。说的难听些,正是她一手将冷枭言推给了云浅杉,让云浅杉能后宫独宠,一点点与陛下积累出情分来。 时至今日,敬砚姝依旧笃定,其实云浅杉初入宫时,陛下不过是看在孩子的份上,兼些许愧疚感动才许予她高位,心中所爱一直是敬砚姝无疑。然一边是将他当做尘埃脏污的高冷皇后,一边是对他一片真心感天动地的解语花贵妃,一日日水磨工夫下,四年时光足够耗尽两人情分,也足够云浅杉彻底占据冷枭言的心。 说来可笑,冷枭言后宫冷清才能让云浅杉有此可乘之机,而这却是之前敬砚姝费尽心思才维系的局面。云浅杉踩着敬砚姝上位,舒舒服服的摘了个大桃子,顺便将自己“让位”的委屈大度和贤惠名声散布天下,以至于不少人都觉得,她以贵妃之位代掌皇后宫权,实则才是真正的名正言顺。 也难怪位面大神都觉得敬砚姝太惨,允她重新来过一次。而这一回,早不会被感情左右的皇后娘娘先一步玩了这招“以退为进”,将云浅杉架在了火上。只看朝臣眼神不善,连陛下都面露不满,就知道她绝不可能再如上一世那样得人心了。 第18页 其实云浅杉若是能对自己狠一点,干脆放下身价做足了谦卑温顺,跪求敬砚姝收回成命,当着众人的面自陈愿意做个普通妃嫔,今日这场闹剧仍旧可以化作加大欢喜的佳话,她亦能得到陛下的尊重怜惜。可握着儿子的手,看敬砚姝凌厉的妆容与姣好面容,她实在无法卑躬屈膝将自己贬到尘埃里,殿中气氛一时僵局。 敬砚姝任由松明佳楠扶着,在龙椅旁的高座上坐下歇歇脚,脸上是苍白的面无表情,心里却在算计时间——第二场好戏,应该也到了吧。 云浅杉所谓的“正妻”身份到底是个麻烦,敬砚姝绝不会将这隐患遗留下来。而事实上,她还正知道有一个人可以破解这个问题,因此才在陛下遣人往幽州接来云氏母子时,特意交代侍卫们寻找陛下亲眷,将陛下故里的亲人一并带来。 有她暗中调度,两支接人的队伍正好前后脚的抵达平京。就在云氏母子进宫之时,寻到陛下姨母赵氏与表妹安氏的一行人马,也在城卫官的指引下往巍巍皇宫行进。 收到消息的总管太监不敢耽搁,顶着一众大臣与皇后娘娘的视线,伏在陛下耳边将事儿说了。今日这局面已经够糟糕,再来一个姨妈表妹的,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少动静。 冷枭言闻言一愣,神色便有些激动:“那些侍卫可查清楚了?姨母真的没死?表妹也还活着?!” 争夺天下从来都是危机四伏,不仅仅是自己的安危,家人亲眷也极有可能受到波及。冷枭言父母早亡,是姨母一家抚养大的,与这唯一血亲的感情不可谓不深厚。 后来天下大乱,他所在的村落被山匪抢劫屠戮,又一把火烧成焦炭,他和三五好友外出狩猎才得逃过一劫。他抱着一丝希望疯了一样在废墟中翻找,却只在家中旧址上寻到两具焦尸,悲愤痛哭一场后将“亲人”草草掩埋,从此光棍一人,却第一次清晰的明白,唯有拥有权力才能在乱世中生存下来。 他一路投靠过许多势力,吃过苦受过伤,也慢慢积蓄了自己最初的班底。这般奔波了两三年,一次躲避追杀隐姓埋名逃到碧潭镇,却因缘际会与云浅杉相识,两人就此结为夫妻。 云家算是富庶乡绅之家,唯有云浅杉一个女儿,正是看中他孤身一人,才特意招他为婿。冷枭言也曾想过就此安定下来,与云浅杉生儿育女,当个小富即安的普通人。可他天生不凡,骨子里流淌的是追逐权利的血液,小小的碧潭镇容不下他的野心,在成亲三载后,他终是选择了离开。 一年后,他遇上了年方十四的敬砚姝。彼时敬大姑娘刚守完父孝,一身素净衣衫表情淡漠,却能眼都不眨的挽弓射敌,带着数千家丁兵勇将进犯的流寇杀的落花流水。就在那一刻,他第一次知道心动的感觉,骑在枣红马上的俏丽身影成为他一辈子都铭记的悸动与绝美。 他看着敬大姑娘井井有条的收编降服的流寇,将壮丁打散了编入护卫之中,老弱病残则送到别庄休养生息,今后当做佃户使唤。偶有刺儿头不服管教,大姑娘也果断的收拾干净——所谓乱世用重典,想捣乱的分分钟成为刀下亡魂,作为杀鸡给猴看的那只鸡。 敬大小姐就这样迷了他的心智,让他忍不住想要靠近。他靠着一身高超武艺自荐当个武师,敬砚姝与他详谈一日后,却将整个敬家三千兵勇都托付给了他——只要他能凭真本事取得所有人的拥护。 那时,他突然就明白了什么叫士为知己者死,什么叫“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那时,就算敬砚姝要他的命,他也会毫不犹豫的献上自己的头颅。 更让他惊讶的,是敬砚姝有着与他同样的理念,完全理解他的抱负。在考验过他的能力后,敬大小姐将整个敬家的人力物力都交给他,只要求他有朝一日登顶,结束这个乱世,还江山一片清明。 再后来,敬砚姝成了他的妻,与他并肩而战闯过重重难关;而他从未提起过自己曾经娶妻,还有一个女人在幽州苦等他回来。冷枭言总觉得他的命运在与敬砚姝相遇的那一天就被一条无形的线分割,之前的他并不是真正的他,唯有那一日之后的每一天,才是真正属于他冷枭言的生命。 幸而他这说法不曾说给敬砚姝听,否则一定会得到一双大大的白眼。这不正是某奶奶的极品大作水云间里,那个抛弃妻女的梅渣男的著名论调么?可见天下的渣男连找借口都找的差不多,这么恶心的话也亏他们敢舔着脸说出来。 思绪一时扯的太远,冷枭言从漫长的回忆中抽离出来,稍稍平复心中激荡。无论如何,找到亲人的惊喜实在太大,他再绷不住表情,急切的再次询问面前的大太监:“真是找到姨母和表妹了?快快快,快将她们请进来。” 大太监一路小跑,亲自将两位妇人带上金殿。十多年未见,姑母赵氏依然看得出当年容貌,只是两鬓斑白,已年华老去了不少。而那时年幼的小表妹如今出落的亭亭玉立,看见他时忍不住泪珠儿一串串掉下,喊出一句“表哥,我找你找的你好苦啊”,就顺势扑进了冷枭言的怀里。 第12章 娃娃亲 安大姑娘这一扑,别说朝臣纷纷侧目,冷枭言更是僵直着身体,全不敢去看敬砚姝的神色。 可他不知道,这满殿的人里,或许就敬砚姝最明白其中内情。上辈子的两三年后,皇帝陛下回故居祭祖,追封上数三辈的血亲,并将他们的棺椁迁入皇陵。也是那一回,他偶遇了才嫁做人妇的安素仙,方知当年村子受难之日,因安素仙突发急症,赵氏带她往县里医病正好逃过一劫,只是家乡已毁,不得不流落他乡。 第19页 直到冷枭言登基,天下初定,母女二人才又回归故里,一心一意等待冷枭言回归。可惜她们只知冷枭言当年并未遭难,却从未想过他就是被万民称道的天下之主。后赵氏病逝,安素仙一介孤女无力支撑,才不得不放弃守候草草嫁人。 至于她们为何非得等着冷枭言,则是另一桩孽缘。冷枭言幼年丧父,母亲将他拉扯到十一二岁时也痼疾缠身时日无多,才将他托付给了同样丧夫的亲妹妹,也就是这位姨母赵氏。 只当日除了托孤,两姊妹还为冷枭言与安素仙定下娃娃亲——一则家里得有个男丁撑起家业,二来一个女婿半个儿,外甥日后是要分家独过的,只有成了一家人,赵氏才肯尽心尽力的为他谋划。 安素仙比冷枭言小了五岁,定亲时不过六七岁年纪,却也懵懂知道这高大威武帅气的表哥是今后良人,要陪伴自己一生。便是这般信念让她坚持着苦熬下来,可惜上一世造化弄人,这场姻缘到底错过。 然这一回大有不同。敬砚姝先一步派遣侍卫去幽州寻人,赵氏身体健朗,安素仙更是云英未嫁。若是从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算起,这正妻之位无论云浅杉还是敬砚姝,都不如安表妹名正言顺。 敬砚姝无所谓怎么算,她故意安排这一重重巧合相遇,就是为了看一场好戏。被冷落在一旁的云浅杉则是浑浑噩噩,明明是美梦成真的日子,为何却要面这许多是非与打击? 别说云浅杉缓不过劲,就算张靖亭这样的老狐狸都被一次次转折弄的头疼。好在赵氏姨妈是个明白人,一路听侍卫说陛下如何当她们已经去世,又如何娶了现在的皇后娘娘。实则帝后二人的爱情故事在民间早有传闻,赵姨妈心知要敬砚姝下堂让位绝无可能,一早劝过安素仙不得拿婚约让冷枭言为难。 眼见着安素仙这一扑,冷枭言脸都快绿了,赵姨妈一手将闺女拖回来,一边抹着眼泪打圆场:“你离家时素素才六岁呢,最是喜欢黏着你,哭闹起来得你哄才哄得好。这么多年过去,一晃眼你们都这么大了,姨妈看你安好,便是即时死了,也能下去给姐姐姐夫一个交代了。” 冷枭言听她提起已故双亲,不免喉间哽咽,眼眶都湿润了。安素仙被亲妈瞪了两眼,不情不愿的站开一步陪着哭,听亲妈与表哥回忆过往。 敬砚姝微微挑眉,安素仙这性格她是喜欢的,十分适合当枪使——或是当个搅丨屎丨棍也不错。赵姨妈倒是心思清明,又占着长辈的身份,得花点儿心思好好应对。 眼看皇帝与赵氏快往抱头痛哭的路上飞奔,一旁的大臣听的尴尬不已,敬砚姝咳嗽一声,起身行了个福礼打断他们叙旧,勉强笑着劝道:“今日既见了面,往后便多的是时日相处。姨母与表妹舟车劳顿,陛下不如先让她们去休整,您也把这小朝会散了,再与姨母她们好好说话不迟。” 冷枭言一转头就看到张靖亭蹙着眉恨不得甩袖走人的表情,旁的大人虽不敢如他表现的这样明显,却也是十分无奈的模样。皇帝陛下后知后觉自己忘情太过,赶紧挥手让大臣们散了,自己则与敬砚姝一块儿带着赵氏与表妹去安顿。 敬砚姝却是往一旁撇嘴:“咱们就这么走了,你这位拜过堂成过亲的原配夫人可怎么安置?还有你的亲生儿子呢,总不能丢在这里不管吧?” 冷枭言突然觉得脑袋上突突突的疼,许久不犯的偏头痛汹涌而来。敬砚姝看他忍不住以手扶额,露出痛苦的表情,忙扶着他慢慢坐下,虽是依旧板着脸,声音却柔和了几分:“是头痛么?你忍忍,我这就叫太医来。” 自有机灵的小太监已经跑出去,敬砚姝又将随自己一块儿来的周平叫上殿,让他替冷枭言摁穴止痛。她则半蹲在冷枭言跟前,双手握住他的手掌,如安抚孩童一般轻拍:“没事儿啊,周平和曾院判学的真本事,让他摁一摁就不疼了。” 其实就在小太监上手后,冷枭言就明显感觉头上的抽痛缓解了不少。一听说是跟着曾院判学的,他就更加了然——每回他头痛起来,都得靠曾院判一手摁穴手法才能缓解。这小太监的手法与曾院判别无二致,可见真是得了曾院判的真传,正好对了他的症,也难怪能立竿见影的起效。 忽又想到敬砚姝并无什么头痛的毛病,专让人学这手法,只怕就是为了给自己用的。冷枭言心中更暖,努力撑起一个微笑摸摸敬砚姝的发髻:“我没事,老毛病了,缓一缓就好。” 敬砚姝微微一顿,到底没有甩开他的手。而在身后的安素仙与云浅杉看来,却是这两人如胶似漆,暖融的谁也插不进来。 不过多时,太医也匆匆赶来,来的还正是专治陛下偏头痛的曾院判。他老人家可知道陛下头痛病一犯,那脾气不知道多糟糕,紧赶慢赶一路小跑,生怕里头那位变身恐怖暴龙。 只是进殿一看,他新收的小徒弟周平正有板有眼在皇帝陛下头上摁着,又有皇后娘娘陪伴一边,老院判的一口气就松了下来。喘匀了气上前为陛下把脉,果然还是老毛病,须得时不时摁穴疏导,辅以药物祛风去燥,有个三两日也就好了。 敬砚姝这会儿还被冷枭言拉着手,只得继续半蹲着问:“周平的手法如何?若是可以的话,不如让他在陛下近前伺候吧。也免得来回让院判奔波,还平白耽搁时间。” 第20页 曾院判摸摸山羊胡子,脸上赞许毫不遮掩:“周平周福两个小子在这一行上绝对有天赋,不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只摁穴这一道,如今已并不比微臣差什么了。” 冷枭言从善如流,捏一捏敬砚姝的手指:“那就饶你一个下人,回头再给你补上。” 又觉得这名字耳熟:“周平周福……是不是你曾与我提过?” 敬砚姝点头:“这是周妈妈认的干儿子,我原是想着他们能学点儿本事,等周妈妈出宫后也能照顾周妈妈颐养天年。” 说着偏过头去:“可没想过要给你用啊,你自己与周妈妈讨人去。” 冷枭言喷笑,周妈妈要颐养天年,自有他与敬砚姝送宅子送下人送家产;两个小太监学什么不好非得学这摁穴的手法,为了谁他会看不出来? 再看敬砚姝这口是心非的模样,冷枭言越发觉得有趣又可爱。心想无论怎样闹别扭,摆在她心中第一位的永远是他的健康顺遂,偏嘴硬不肯说出口,也不肯与他邀功罢了。 这么会儿功夫,冷枭言头上的痛楚已缓过劲儿来,心情更是好了无数。只是看到面色凄苦的云浅杉与形容呆滞的冷墨清时仍是无奈,试探着问敬砚姝道:“要不然……先安置在听音阁?” 听音阁位处后宫西夹道再西,与嫔妃住的东西六宫隔开,前朝是作为公主所用的。这母子二人身份未定,住进后宫并不合适,冷墨清初来乍到年纪尚小,又未验明正身,放到皇子所里也不对头。索性挑了这么个位处后宫边缘却又与妃嫔住处碍不着的权宜之地,任谁也说不出什么毛病来。 敬砚姝皱眉:“听音阁闲置多久了,虽是定时有人除尘打扫,可楼阁窗瓦指不定哪里有缺损,这么住进去怕是不方便。” 冷枭言摆摆手说无妨:“住进去再收拾就是,让工匠们都去候着,哪里坏了就修补修补。” 有他拍板敲定,敬砚姝自不会多言,只让人将事先准备好给冷墨清的日常用品衣服被褥笔墨纸砚一并挪过去,也算做到嫡母的面子情。 他能做个面子情,皇帝陛下已是感激不尽了。至于赵氏与安表妹,则在敬砚姝的建议下安置在了延福宫里。这是历代太后居住的宫殿,赵氏是陛下亲姨母,住在这里很说得过去;且延福宫修葺齐整装饰华贵,物件儿无一不舒适精美,想来赵氏会喜欢这个地方的。 与云浅杉母子被太监宫女冷冷清清带走不同,赵氏母女是帝后二人亲自陪同,身后跟随一溜儿下人浩浩荡荡招招摇摇进的延福宫。皇后娘娘还一路嘱咐人往里头添置东西,跑腿的太监宫女换了一茬又一茬。等她们进得延福宫,里头已是窗明几净高床软枕,连洗澡水和换洗衣裳都给这母女准备好了。 第13章 拉拢 敬砚姝安排的贴心周到,赵氏与安氏自然领情。只是等她们下去梳洗,皇后娘娘却变了脸,满面寒霜的看冷枭言:“你这个安表妹,又是个什么情况?” 在御阳殿上“情不自禁”的那一扑,多少双眼睛看着呐。岂不知男女授受不清,亲兄妹都讲究个七岁不同席,何况这表哥表妹的关系。 敬砚姝又不是傻的,自然看得出其中必有“奸情”。只顾虑着他们亲人重逢,亦是给长辈面子才没有当场发作。如今这里没了外人,她不找冷枭言审问个明白才怪。 冷枭言皱着脸,小声把母亲与姨母给他定下娃娃亲的典故说了。眼看敬砚姝脸色越来越沉,皇帝陛下忙举手起誓:“我之前是真不知道表妹还活着,绝不是故意瞒你,如若我说了半句谎话,定叫我天打雷——” 敬砚姝一手捂住他的嘴,神色则缓和了些。冷枭言顺势拉着她坐下,倒了杯水给她顺气:“好砚儿,我知道错了,就当我求你,饶了我这回可好?” 他说的信誓旦旦:“素素是我妹子,我也只当她是亲妹妹,待会儿我问问她和姨母的意思,若是她肯出嫁,我封她个公主把她风风光光嫁出去。” 敬砚姝瞟他一眼:“你真这么想?” 冷枭言连连点头,又苦笑:“我和她定娃娃亲时她才不到七岁,我能对个七岁的孩子有什么念想?这十多年不见,我想给补偿是不假,可谁说补偿就非得娶她啊。” “那要是她就非你不嫁呢?” “那就……那要怎么办呢?”冷枭言假作抓耳挠腮的模样,冲敬砚姝直眨眼:“好砚儿,你快给我出个主意呗。” 敬砚姝无奈叹气:“表妹今年多大了?二十四五了吧?她硬生生扛到这般岁数不嫁人,可不是为了让你一句话发嫁出去的。总归你后宫要纳妃,不若许表妹一个贵妃之位,也算成全她这些年的苦等。” 冷枭言一脸讨好的嘿笑,仍谦虚两句:“这样不好吧?贵妃之位会不会太高了?” 敬砚姝没好气道:“我不过这么一说,具体位份还不得你定!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这表妹一旦入宫,那就不止是你妹妹,更是后宫嫔妃中的一员,她若是动了心思与我别苗头,可别怪我对她不客气。”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她要是不愿当公主非得进后宫,那就得服你的管教。”冷枭言正色道:“无规矩不成方圆,你行事最是公道,若是有朝一日你要收拾她,那一定是她做错了事该罚。” 这话说的还算敞亮。敬砚姝这才给他一个笑脸,却又立刻收敛,没好气的瞪他:“安表妹我可以不追究,但那个云氏呢?你不是告诉我她是妾么?拜堂成亲是怎么回事?!” 第21页 这一下冷枭言当真是词穷。以敬砚姝的精明,他并不敢说谎敷衍哄骗过去,只得一五一十的交代了,连带原本准备私底下劝云浅杉不提成亲之事,给个高位作为补偿的打算也一并说了。 敬砚姝气急,若不是顾着还在延福宫里,只怕能当场与冷枭言拍桌子:“你就是这么左瞒右骗了还想坐拥齐人之福的?你——你好自为之!” 说罢就要拂袖而去,显然是气到了极点。正好赵氏姨妈带着安素仙出来,忙拉住问道:“这是怎么了?小两口儿吵架啊?” 敬砚姝勉强稳定情绪,扯了一抹微笑摇头道:“没事,我与陛下闹着玩儿呢。” 安素仙尚不知道她们来之前已有了云浅杉的一场闹剧,只当敬砚姝不肯接纳自己才与表哥冲突,脸上便显出几分忐忑不安与不服气来。冷枭言察言观色,心知不能再让敬砚姝与表妹之间产生误会,索性请两人坐下,将他与敬砚姝方才商议的安排说与二人听。 其实赵姨妈与安表妹在来路上也没少讨论这事儿。冷枭言给出的两个选择,已经是她们意料之中最好的结果了。安表妹瞅着敬砚姝的表情,看她脸上带笑,显然之前的脾气并不是冲自己发来的,又听冷枭言说这贵妃的高位本是皇后提议,不免对敬砚姝多了几分好感。 敬砚姝拉着安素仙的歉意道:“你与陛下有父母之命早早定了亲,若是不出那场意外,这中宫主位都该是你坐才对。谁想造化弄人,只有在名分上委屈你了。不过你放心,日后你的份例待遇,必是与我一样儿的。” 又道:“既是入宫,咱们就是亲姐妹了。你与陛下相识在先,又比我年长两岁,我称你姐姐可好?” 安素仙越发觉得敬砚姝懂事,点点头就要应下。赵姨妈眼疾手快的掐她一把,一脸真诚笑意连连摆手:“皇后说哪里话。虽是造化弄人,可要不是陛下有此造化与你相识,他今日不见得能有这般成就。再者礼不可废,你是皇后她是妃,哪有她大咧咧当姐姐的。丫头你可记着,若是入了宫,你就不是陛下的妹子,而是陛下的妃妾,该听皇后娘娘的话,对皇后娘娘恭敬才是。” 最后一句乃是转向安素仙说的,眼中警告之意看的安表妹就是一个激灵。安素仙虽是不明白这皇后明明如此好说话,母亲却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但早被亲妈耳提面命了一路,此时也不敢太过张扬,只尴尬的笑笑糊弄过去。 冷枭言倒是看的明白,敬砚姝有意抬举安抚表妹,不过说出的话半真半假,说白了就是客套而已。也只有表妹这蠢的才会当真,还真敢以皇后的姐姐自居。 敬砚姝看他的眼神亦是无语,显然同样没想到安表妹会这么实诚。还好赵姨妈救场及时才没闹出笑话,否则日后她是叫安贵妃姐姐呢?还是真叫安贵妃姐姐呢?! 见她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冷枭言忍笑接过话茬,换了个话题对赵氏道:“姨母也住在宫中吧,您看这延福宫可还好?我封您当个超品国夫人,论亲近论身份都使得,不会有人说闲话,您还能就近照看我与表妹。” 赵姨妈有些意动,犹豫着道:“这样……不太好吧?” “哪有什么不好的。”敬砚姝笑道:“我还一直想要有位长辈坐镇后宫呢,您就当可怜可怜我,给我当个靠山呗。” 她说这话,冷枭言也跟着点头,并连连保证:“绝不会有什么麻烦闲话,您放心就是。” 安素仙也希望亲妈就在身边,跟着帝后二人一起蘑菇。赵氏禁不住他们劝说,总算是点了头,只再三交代:“可不能让皇上为难,若是有朝中大臣说不许的,你就给我在外头找个地方住,大不了我隔三差五的进宫来看看。” 敬砚姝可喜欢这样知进退又不做作的老太太了,索性挽着她的胳膊与她闲聊,将后宫上下的情况说与她听。以她的情商智商,只要真心想交好谁,那是谁都不可能讨厌她。不过一盏茶功夫,两人好的像亲母女一般,倒把安素仙给冷落在一旁。 看安表妹噘着嘴,皇后娘娘反而嗔道:“陛下也真是的,在这儿干看着做什么?趁现在得闲,你带表妹去东西六宫转一转,看表妹喜欢哪处宫殿,收拾出来给她封贵妃后好住的。” 又对安素仙挤眉弄眼:“你一会儿让陛下开他的私库,那里头都是好东西。可别心疼他,多多的掏出来,回头分我几样。” 她说的有趣,赵氏与安素仙都被逗笑了。冷枭言告饶般连连作揖,看敬砚姝露出一个“放你一马”的表情,才对安素仙招招手,带着她出去逛后宫。 赵氏本以为敬砚姝刻意与自己亲近,是为了给安素仙与陛下独处的机会。可看她幽幽的叹了口气,表情变得有些为难,方才明白过来,她是真的有话要与自己单独说。 敬砚姝也不藏着掖着,开门见山道:“姨母可还记得今日在御阳殿里看到的那对母子?适才我与陛下发脾气,正是因为这个。那是陛下在先我之前娶的妻生的子,偏他就这么瞒了我,直到今日将人接入宫中,生生当着大臣的面给了我一个没脸。” 这话说的赵氏都惊了:“他怎么,怎么可以这样!” 敬砚姝红了眼圈儿:“儿女私情上的小事我就不说了,他骗了我也就骗了,谁让我命不好呢。我担心的是今日那对母女的身份被喝破,以后少不得有人拿着说事儿。我也想过干脆让出中宫之位给她,但您看看她今日那小家子气的表现,哪里是个当得了中宫之主的样子!” 第22页 她小声与赵氏透底:“我与您说句实话,陛下如今帝位虽稳,天下却还不算太平,得靠着手握大权的世家贵族治理天下。我才为陛下选了两位妃子,便是打着安抚世家的用意,若是让这云氏为后,她的孩子就是陛下嫡长子,您说那些世家哪里会愿意?” 见赵氏若有所思的不自觉点头,敬砚姝再接再厉,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苦笑道:“我能后位稳固,有一桩缘由便是我曾小产受伤,今后很难生养。中宫无嫡子,世家才有希望,陛下才能吊着他们为己所用。可要是换成云氏——那是生怕世家不生出别的心思来啊!” 第14章 解决之法 若是云氏坐上中宫之位,别说世家要生出别的心思,就是安素云也不会答应啊! 想到安素仙,赵氏突然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 敬砚姝肃容点头:“您与表妹今日进京乃是天意,我厚颜请您委屈表妹一回,将表妹与陛下的婚约公之于众。她云氏与陛下拜堂又如何?若说父母之约媒妁之言,表妹才是当之无愧的正妻元配。只表妹贤惠识大体,愿意自降身份当个贵妃,云氏何德何能,既没有表妹的身份,也没您这样超品夫人的亲眷,难道还能越过表妹去么?” 赵氏沉默不语,实则有些迟疑。若是答应下来,她们就算站在皇后这边,一定是与云氏敌对了。云氏好歹带着陛下的长子,往后位份也不会低,要是一口气得罪个彻底,谁知道往后会不会算计自家蠢闺女。 敬砚姝并不催促,自顾自端了茶杯慢慢啜饮。赵氏的顾虑她自然能想到,可是赵氏难道能拒绝么?且不说陛下对她这个中宫皇后的重视是明眼人都能看到的,光是拿位份出来拼——得罪一个宠妃惨还是得罪一个有实权的皇后惨,赵氏不信掂量不出来。 其实赵氏转头就想通了。答应了是对上云氏,不答应可就得对上皇后了!皇后自己不能生养没关系,后宫的高门贵女有的愿意搭上中宫给陛下生儿育女。且再长远些,等安素仙自己也生了孩儿,说不得还是要和云氏对上,等那时再来抱皇后的大腿,可就是另外的价码了。 赵氏沉吟不肯说出口,是因为她还要另一个保证。敬砚姝看她神色变化也猜到她的想法,仿若随意的闲闲笑道:“说起来还是表妹最有福气,与陛下青梅竹马的长大,又有您在身边看护。我看陛下对她也是极喜欢的样子,说不定过个一年半载的,您就能当上外婆了。” 赵氏要的就是这句话!她自知安素仙的容貌只算小家碧玉,学识更不如世家小姐,初入宫时陛下或许会看在往日情分上对她垂怜几分,可男人就是男人,等这点子情分耗尽,不够漂亮也不够聪明的安素仙随时都可能被陛下忘在脑后。 她虽住着延福宫,可身份摆在那里,不可能明着劝陛下去宠幸自家女儿。然而若是能得皇后暗中偏向,就算安素仙日后失宠,敬砚姝也一定会给她一个依靠——至少会帮扶到她有了孩子才放手。 这是两人之间的默契,敬砚姝已经做出了保证,赵氏也爽快的松口:“皇后娘娘所言极是,什么都没有陛下的江山稳固重要。素素与陛下的婚约虽是遗憾,又不是见不得人,平白给她捡个好名声,我很该替她谢谢你才是。”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正巧陛下带着安素仙回来,敬砚姝索性站起来告辞:“陛下陪姨母与表妹用膳吧,我还得去看看陈妃,就不在这儿久留了。” 安素仙可满意她这样“识相”的态度,不待亲妈客气挽留两句,笑嘻嘻的主动将人送到二门外。志得意满的走回屋里,却看到自家娘亲正皱眉说什么,架势仿佛在训斥表哥一般。 “……你怎么能先娶了妻,又骗了皇后的婚!这要是说到世人口中,就不怕成了你贪财好色么?”赵氏一脸恨铁不成钢:“还让那个云氏闹到朝堂上来!你脑子是被驴踢了吧!” “哎呀妈,你怎么这么说表哥啊,表哥可是皇帝,你才教我要恭敬谨慎的。”安素仙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步挡在冷枭言前头与自家亲妈硬刚:“好好说嘛,表哥又不是我,肯定不会不懂事的。” “你表哥还真不如你懂事!”赵氏摔手坐在桌边喝茶,显然是真生气了:“皇后娘娘不容易,没和你表哥翻脸算是有涵养了,还得帮着你表哥善后!” “怎么又扯到皇后了?”安素仙愈发好奇,拉着赵氏的胳膊要问个清楚。 “咱们梳洗完出来时不是皇后与你表哥闹别扭么?刚刚我多嘴问了句,皇后不好敷衍我,便都与我说了。”赵氏叹了口气,将云浅杉那一档子事儿一五一十的讲过,又忍不住点了点安素仙的额头:“你说你表哥是不是欺负人皇后?那云氏也是,明知道陛下已经立后,还敢让人说什么明媒正娶拜堂成亲,是生怕你表哥家宅□□宁了吗?” “约莫不是云氏让人说的,实在那齐大虎就是个夯货……”冷枭言没甚底气的解释。 “无论有意无意,总归你先负了皇后,还让人家下不来台!”赵氏没好气的瞪他:“我都不敢信你能做出这么蠢的事来!如今你准备怎么收场?总不能让皇后真下堂给那个云氏让位吧?” 冷枭言一听敬砚姝把下堂让位的话都给赵氏说了,赶忙把头摇的像个拨浪鼓:“皇后之位只能是砚儿的!不说别的,您知道朝中大将有多少是敬家班底,又有多少是跟着我和砚儿一块儿打天下的么?我要是敢逼砚儿下堂,他们就能反了我的!” 第23页 又与赵氏求情:“我看砚儿和您聊得来,您可千万帮我劝着她点儿。” 见赵氏似懂非懂,冷枭言小声解释道:“您别看皇后一副贤惠好脾气的样子,其实性子不知多刚硬。今日要不是您和表妹来的巧,她指不定真能为了云氏与我翻脸。” 安素仙忍不住插嘴:“我看皇后不像不给您面子的人啊。” 冷枭言越发苦笑:“她是顾全大局,在朝臣面前和家国大事上绝不会胡来。可回到后宫呢?信不信她能干脆供个道祖菩萨的青灯古佛去!” 这样也算翻脸么?安素仙一脸疑惑的看自家娘亲。 赵氏比她明白的多,正因为冷枭言爱重皇后,才会明白这种“放下”正是最决绝的翻脸。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摇头:“虽说你才是我外甥,我还是得说,皇后对你可算是仁至义尽,而你忒不地道了。人家又不是不让你纳妾,然就算是民间的大户人家,纳妾也得当家主母首肯了才算。你这瞒着置个外室二房,一直到孩子都八丨九岁了才突然拉到人前,是生生打你妻子的脸啊。” 冷枭言无话可说,他知道千错万错,都是当年一时糊涂说谎欺瞒的错。只是亡羊补牢为时已晚,他好不容易让敬砚姝默认了云浅杉的到来,可众目睽睽下的一句“明媒正娶”,又将敬砚姝稍稍打开的心扉,彻底封了个严严实实。 安素仙想的却是另一件事:“表哥与她拜堂就算是正妻了?那我还与表哥有婚约在先了。要说先来后到,那也该我大吧!” 她不过喃喃自语,冷枭言模模糊糊的听了个囫囵,却是心中一跳,仿佛有一个极好的念头一闪而过。赵姨妈赞许的看了女儿一眼,觉得这闺女糊涂一整天,总算说了句有用的话。只是她并不会傻到直接将自己与敬砚姝的谋算说开,而是试探的问:“成亲讲究个三书六礼,你与那个云氏可有写下婚书?” 冷枭言这下是真的眼睛一亮:“婚书虽是有,然我那时候隐姓埋名躲避追杀,用的并非真名。” 他原名叫冷承业,就是在那时候改成了冷枭言,才让赵氏始终没把当今陛下与他联想到一块儿。而皇帝陛下还在继续道:“八字应当也是错的,是我专门打点了衙门里的文书重新做的身份,生辰籍贯都是重新伪作的。” 赵氏连连抚掌:“甚好甚好,你这就叫错有错着,可见天意就是不肯当云氏来搅局的。既然婚书六礼尽是谬误,光摆个酒算什么明媒正娶?好人家纳妾也摆酒呢!” 冷枭言脑子转的更快,用假的八字问名纳吉是大吉,那要是换成真的八字呢?指不定就变成相克了。再说还有钦天监在呢,那群神棍是拿来干什么用的,不就是这种关键时刻用玄学来下定论的么? 只要这“妻”并不是名正言顺的妻,后头的操作就好办了。冷枭言看了安素仙一眼,对赵氏拱拱手:“我有一事求姨妈成全……” 赵姨妈早就和皇后商量好了,就算冷枭言自己不提,她也得引着人往这上头想。如今有皇帝陛下先开口,后头更是顺理成章:云氏与安素仙脑袋顶上都有一个“正妻未遂”的头衔,说起来安素仙这个还更瓷实些,若是安素仙主动退一步心甘情愿当个妃子,那云氏无论愿意不愿,她就都只能是个妃妾。 便是日后有人拿来说话,也是说安素仙识大体,甘居皇后之下;云氏反倒成了自作多情不知天高地厚的笑柄。冷枭言并非想不到这样结果对云浅杉不利,然而今日之事已经让他心力憔悴身心俱疲,能安抚好敬砚姝,又将自己从“骗婚”的嫌疑中摘出去,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至于云浅杉——冷枭言随意的想,反正来日方长,他慢慢再补偿就是。 第15章 定位份 朝臣们才在宫中看了半日好戏,还没来得及想个万全之策保证皇后娘娘的地位不受冲击,不想下午晌又有新的八卦新鲜出炉:原来真正与陛下有婚约的乃是后头到的那位安氏,云氏夫人拿出当年写下的婚书,赵老夫人却说婚书是假,上头根本不是陛下的生辰八字…… 最后宗正和钦天监监丞被宣召进宫,监丞大人掐着手指算来算去,云氏夫人与陛下八字不合,当夫妻肯定要万事不顺,陛下为了天下万民江山百姓着想,一定不能让这位云氏夫人当上正妻之位。 云氏夫人……云氏夫人都快被他们给玩死了。 偏这时候那位安姑娘站出来,几句话说的条理清晰有理有据:“婚姻之事一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则也看缘分。我与陛下表哥这是有缘无分,云氏与表哥则是有份无缘。可见一切早已是上天注定,唯有皇后与陛下携手才能天下太平。既是如此,我们认命就是,总归后宫安宁了,陛下在前朝才能安心。” 这话说的可真好,宗正都恨不得给她鼓掌了。人家娃娃亲的亲表妹都不计较名分,你一个拿着假婚书的外室二房还想与皇后争抢后位么? 云氏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到最后,又浑浑噩噩的回到听音阁的——她其实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与皇后争抢,只是心中存有一丝不甘,想要得到自己应有的待遇罢了,怎么到最后,她反而成了这场事端的罪人呢? 皇后是委屈无奈,安姑娘是高洁大气,而任何一个故事总是需要反派的,云浅杉就成了这个承担骂名的角色。看着尚且年幼不明就里的儿子,云浅杉终于忍不住崩溃大哭——明明该是夫妻相认一家团圆的好事,为什么就会走到这一步? 第24页 这边厢云浅杉哭成了泪人儿,那边说完场面话的安素仙回到延福宫里,仍是有些不服气,小声对亲妈抱怨:“凭什么要我拍皇后的马屁啊,您也说了,我才是最先与陛下有婚约的人,要是皇后有心让位,那我不是正好——” “你给我闭嘴吧!”赵氏一巴掌捂住她的嘴,再一次对闺女的智慧表示绝望:“你还想当皇后?你看看皇后怎么捧一个打一个的把云氏碾压的干干净净彻彻底底,陛下还一心记着她的好,觉得她可委屈!还有那两个世家高门出来的妃子,举手投足的礼仪姿态就把你比下去了,说不定什么时候给你挖个坑,你还乐呵呵的往里头跳。你当皇后,你怎么不去做梦!” 安素仙不服气的嘟嘴,却也不得不承认,那两个年轻妃子又漂亮又有气质,自己与她们站在一块就觉得气短。反观敬砚姝当面,两个妃子乖的和鹌鹑似的,尤其那个大肚子的陈妃,一直都在对皇后讨好卖乖拍马屁花言巧语,怕是她在陛下面前都没这么贴心。 见安素仙虽然蠢,但好歹还有一丝自知之明,赵氏勉强松了口气,又拎着她的耳朵反复念叨教导不提。坤和宫中,皇后娘娘心满意足的吩咐松明佳楠蕙草青艾关门闭户,准备宅一段时间不见人,当然名义上还是那句“为国祈福”。 事情是解决了没错,但陛下欺瞒,当场打脸,心高气傲的皇后怎么可能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冷枭言看她关了坤和宫“闭关”,心酸之余倒也觉得意料之内,只得转头去找赵氏“求安慰”。 赵氏不愧是聪明人,分分钟给他想到了对策:“你封妃什么的,皇后应该要出席的吧?要不然你快点儿定下时间,再着人去问问皇后娘娘,看她到底要闭关多久,能不能赶上素素她们的封妃大典?” 冷枭言连连点头,这可是个好办法。眼看就要到年底了,这封妃之事也不要拖到明年。反正吉日早点儿晚点儿还不是他说了算,砚儿与表妹处的好,不可能不参加表妹的封妃大典。 皇帝陛下屁颠颠的找钦天监定日子去了,没想到被礼部尚书挡了驾。尚书大人的意思也是简单明了:“安姑娘为超品国夫人之女,又是陛下亲眷,品行高贵贤淑,陛下封她为贵妃并无不可。然那位云氏夫人——不知夫人的父兄官居几品,有何功劳?怎么就能与安姑娘一样被封贵妃?” 皇帝陛下卡词了,云浅杉她爹就是个乡绅地主,无品无级还死的早。 礼部尚书甩出一本册子:“此乃三个月前陛下与臣等定下的后宫位份封晋条案,云氏夫人父兄无品,于国无功,论理最高只能封到正七品的才人。不过夫人为陛下育有皇长子,最多可以连跳三级,也就是从五品的良仪。再加上陛下宠爱、她为陛下坚贞苦守——” 尚书大人翻翻册子,抬了抬眼皮:“正四品的贵嫔不能再高了。” 冷枭言气的想打人,偏说不出哪里不对。 礼部尚书还在火上浇油,转头问一旁的宗正:“大皇子上次验明正身不是被搅黄了么?你们后来可验过了?” 宗正捂脸,不想和他说话,免得被陛下的火力扫中。 皇帝陛下深呼吸好一阵子才控制住自己那点儿小暴脾气,两边太阳穴突突突的跳,差点儿又激出偏头痛来。可他也知道礼部尚书就是这样的性子,最是依礼而行且执拗,他若是敢一意孤行下旨,人就敢原封不动的给他驳回来。 况且礼部尚书背后还站着一群“以礼法治国”的世家贵族呢,皇帝陛下要是把他们都得罪光,那真是碧莲都没了——这群人都有一把好笔杆子,在士林中名声也高,需要洗白时十分好用,可要是有心报复抹黑,那他就算是皇帝也不好使,一样让他臭大街。 最后还是丞相张靖亭出面,引经据典为云浅杉争取来一个仅次于妃位的从二品昭仪。皇帝陛下也知道这大概是朝臣的底线了,不敢要求太过,着依旧愤愤不平的礼部尚书趁早拟旨,让钦天监测算吉日,趁早把两人的封晋大典给操办起来。 礼部尚书都告退走到店门口了,又慢悠悠转回来扎心:“从二品昭仪并非后宫主位,无需封晋大典授宝策金印,陛下可不好逾矩,御史台是要弹劾您的。” 冷枭言终于没忍住脾气,一把摔了手里的奏折,摁着脑袋直喊头疼。 议事的偏殿里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好在有小太监周平挺身而出,以摁穴之痛的手法替陛下排忧解难,也免了一众大臣被扫到台风尾。钦天监监丞与负责拟旨的中书舍人可怜巴巴的等着皇帝示下,冷枭言有气无力的摆手:“听孔尚书的,昭仪不必行封晋大礼,你们操办贵妃的封妃大典就是。” 他这一头定下,敬砚姝也没拿乔,假假表示自己就茹素念佛七日,肯定赶得上安素仙封贵妃。至于云浅杉封昭仪的日子就在三日后,那就实在没办法,让她在坤和宫外磕个头行个礼,就算全了请安的礼仪吧。 冷枭言心知敬砚姝是一点儿都不想见到云浅杉,能给出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圆了面子就算不错了。他一心只想这事快点过去,更不会再兴是非,一句“后宫之事全听皇后安排”,算是同意了她的说辞。 三日后,云浅杉在听音阁接了圣旨,获封云昭仪,赐居琦玉宫偏殿。大皇子冷墨清迁到皇子所,赐住雅文殿,跟着御书房的师傅们日日早起贪黑的读书习武。 第25页 云浅杉走过宫中长长的甬道,穿过红墙碧瓦来到坤和宫门前,恭恭敬敬的叩首行礼请安。敬砚姝与她隔着重重宫墙,抱着猫儿凝视远方天空。 “其实讲道理,从云浅杉自己的立场,她想要高位也没有错。”三个多月过去,小白猫还是小小的一团,粉嫩的小舌头舔了舔山竹爪爪:“在她的认知里,她本就是冷枭言的正妻,就算她不替自己考虑,她还有个儿子呢,嫡子突然变成庶子,是个人都不可能坦然接受的。” “我也没觉得她有错啊,”敬砚姝将脸贴在圆圆柔软的皮毛上蹭蹭:“如果一定要有一个反派,那个人其实就是冷枭言,全是因为他的欺瞒哄骗,才会将我与云浅杉放在彻底对立的场面上,必须胜负没有共赢。” 她抬起头,看远处厚厚云层中露出一摸阳光的痕迹,忽而叫笑了:“但是你知道我与她的差别在哪里吗?如果说小白花是捏的无辜可怜却情不自禁为爱痴狂的人设,卑微的放弃一切追求爱情,那白莲花就是既要好处也要名分,还要站在道德制高点,一边享受着胜利的果实一边还真诚的祝福对手能获得幸福。人家的不幸就是她带来的,你说她哪来的碧莲让人家想开让人家去追求幸福?” “我知道你的意思,陈蕴玉是小白花,云浅杉是白莲花。”小白猫的软肉垫轻轻搭在她手背上:“那你呢?” “我呀……”敬砚姝露出一个有些帅气的明朗微笑:“我当然是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和我为敌的人,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只要她想对我下手,就要有被我彻底铲除的觉悟。” 第16章 邀宠 腊月二十二是钦天监选定的大吉之日,安素仙的封妃大典就在这一日举行。贵妃礼服乃是与正红接近的赤红色,随着她一步步走上高台,仿佛一团火在摇曳流动。 哪怕她容貌确实不算极美,然在这庄严场合万人跪拜的情形下,依旧走出了高高在上万种风情。当然,这也得益于敬砚姝及时派了礼教姑姑去给她集训,不求改头换面只要临时抱佛脚,这几步路的姿态表情做到完美就行。 甚至连她今日的妆容,也是皇后亲自上手给化上的。舍弃的常用的敷白抹腮,敬砚姝一点点为她修饰出眉目如画,朱唇微翘,配上些许胭脂让脸色红润健康,眼波流转便是好一个精致的美人儿。 辅之环佩金钗,八宝如意,加上小半个月的特训成果,安素仙出场就惊艳了众人。赵氏站在一侧看着女儿步步生莲的走上高台,由陛下亲授宝策金印,眼泪终是止不住的落下来。 她的女儿,今后就是皇家的贵妃了!再无人会因她年长未嫁而暗中嘲笑,连那些高门妃子也得在她面前低头行礼。 出身微寒又如何?十年苦难亦是值得的。赵氏一手捂着胸口,仿佛一颗心就要跳出来。可她心里却是极高兴——若是能再有幸,看着女儿与陛下生儿育女,她便是折寿十年也愿意。 封妃大典之后,贵妃按例应往坤和宫去给皇后请安。等安素仙坐着全副銮驾到得皇后宫中,自有大宫女一脸堆笑的将她迎进去。方走近二门,便听到里头欢声笑语,是赵氏与陛下早在里头等着她的了。 敬砚姝从主位下来,快走几步拉着安素仙进殿,一边与她道:“按说咱们姐妹不分高低彼此,请安一事没必要当真。只是你也知道,礼部那老头儿忒可恨,若是不做完这全套,他能逮着陛下唠叨半年去!” 冷枭言在一旁无奈的点头。孔老大人别看年纪不小,功力那是真不凡,他今日敢纵着贵妃不给皇后请安,明天说他宠妾灭妻不合规矩的奏折就能堆满他的龙案。 赵氏对这位老大人的行事作风也有所耳闻,看冷枭言一脸倒霉的模样,忍不住就笑了:“老大人说的规矩有错么?偏是你们不愿按规矩办事,被说了那是活该。” 又对安素仙道:“你今日就算是昭告天下的陛下贵妃了,为娘的最后教你一回。从今往后你切不可再把自己当陛下的妹妹看,你是陛下后妃,就该遵守后妃的规矩,行后妃的职责。以往是我把你娇养的过了,让你很有些任性脾气,日后你须得好好收敛好好学规矩,不可丢了陛下和皇后的脸面!” 别看安素仙咋咋呼呼,若是赵氏板起脸来认真训话,她必会老老实实的听着。敬砚姝与冷枭言对视一眼,皆是对赵姨妈的感激赞叹。赵姨妈虽出身不高,分寸道理却比谁都明白,也难怪这帝后二人对她亲近尊重,请她长居宫中做个镇山之宝。 赵氏又请皇后上座,安素仙恭恭敬敬的叩首行了大礼。再由皇后赐下一套头面,这封贵妃的礼仪才算全部完成。 和云昭仪封晋后就失宠不同,安素仙很得了陛下一阵子独宠。她挑的宫殿是明纯宫,位居东六宫首排最东侧,与赵氏住的延福宫只隔了个夹道,平时母女往来也是方便。 又有敬砚姝与陛下尚未“和好”,除了日常打理分内宫务和偶尔关照陈妃,对其余妃嫔完全是放养。安贵妃品级高又有荣宠在身,如陈妃和薛妃尚且淡定观望,柳贵人和云浅杉却是早就贴了上去。两人日日陪着她到延福宫晨昏定省,哄的这对母女不知多开心。 其实她们倒不完全是为了讨好,实在是除了在延福宫,她们也没法在别处见着陛下。既是陛下将赵夫人当长辈供养着,她们自然投其所好,偶尔碰上陛下心情好,还能与陛下说上两句话。 第26页 其中云浅杉的心思更比柳如兰重一些——柳贵人单纯是为了陛下的宠爱临幸,云浅杉则还想打听打听大皇子的情况。前朝后宫虽不是完全隔断,但也容不下她一天三顿的遣人问候。 大皇子如今八丨九的年纪,偶尔进后宫请安没什么,要是日日待上许久,便是陛下不说,御书房的师傅们也得皱眉劝诫。且他课业又紧,便是得空来一趟也说不了几句话就要回去,云浅杉与儿子相依为命惯了,这大半个月的分隔,简直是要了她的命! 然宫中的规矩就是这样,皇子到了六岁就得挪到皇子所,就得读书习武不得怠惰。云浅杉一个小小的昭仪,在这后宫中几乎垫底的位份,难不成还能让陛下为她破例么? 且她是个明白人,知道玉不琢不成器。以往她是没这个条件才让儿子的起步晚了些,如今再不上进,等到后宫女子纷纷诞下麟儿,一个个按照皇家的教养脱颖而出,她的墨清总不能被下头的弟弟们比下去。 都说为母则强,她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儿子考虑。否则光是安素仙踩着她上位这一件,她就绝不可能对安素仙卑躬屈膝,更别说这样日日陪笑讨好,只为借着安素仙的东风,换来陛下的偶尔注意。 可惜陛下到底是让她失望了。年底封笔这阵子是皇帝最忙的时候,冷枭言有时候忙的干脆就在明光殿里睡了,哪里顾得上她这个殷殷期盼的昭仪娘娘。对冷墨清这个大儿子倒是记得关怀一二,也不过招来伺候的人问一问起居饮食,或是考校考校他的功课罢了。 可怜冷墨清一个九岁的孩子,之前也没怎么认真读过书,最多能写大字,能背下三百千和论语罢了。突然被塞到一群学富五车的老头儿里头,听他们之乎者也的说些听不懂的话,还要被一点儿都不温柔慈和的亲爹考校学问,问的都是他答不上来的问题。小孩儿多少次抖抖嗖嗖的进了明光殿,又含着一包眼泪退出来,明明身份高贵锦衣玉食,生生活成了凄凉风中一朵可怜的苦菜花。 冷枭言忙的晕头转向,并不知道大儿子苦逼的晚上哭湿了枕头;敬砚姝倒是知晓一二——毕竟派去照顾冷墨清的嬷嬷姑姑大宫女都是她的眼线,只她一没想要笼络这孩子,二也没想过用下作手段废了他。只要知道这一对母子都过的不怎么好,她就能挺幸灾乐祸的开心一阵子了。 一直到腊月二十九,皇帝陛下终于封笔大吉。想想还在生闷气的敬砚姝,皇帝陛下从私库里翻出一支上好的羊脂白玉的步摇,锦盒包好往坤和宫里献殷勤去。 才到宫门口,就见坤和宫人来人往,显然正忙着。大宫女松明脚步匆匆的往外走,差点儿撞到皇帝身上。 “这慌慌张张的去哪儿呢。”冷枭言往一旁退了半步,身后跟着的小太监周平眼明手快的扶了松明一把,才没让大宫女一个趔趄摔在地上。 跟着敬砚姝的几个大宫女对皇帝陛下也没太大的敬畏之心,行礼告罪后便笑了:“正要去找陛下呢。我们主子拟了条陈,明日请国夫人与后宫娘娘们一块儿到坤和宫守岁,问您可有空一块儿来。” 冷枭言一挑眉,接过她手里的一叠册子,果然详细列了何时献礼何时开宴菜色如何歌舞几许。又有每人的座次,按位份该上几碟几盏的菜肴,并特别标注陈妃有孕,切不可上酒水冷盘,而多给了一份甜点和一份热汤。 这样一来,倒真可以“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守岁。冷枭言点点头赞道:“还是你家主子想的周到。” 松明抿了抿嘴,放低了点儿声调问道:“娘娘还让我问您呐,大皇子的位子可放到哪里去?总不能一块儿吃饭不带小孩儿吧?只是到底另开一桌,还是让云昭仪带着他好?” 见松明脸色有些许不忿,冷枭言用脚指头想,都能想到敬砚姝提起这对母子时有多无奈。可这也是她最好的地方——再怎样不喜,也不会因自己的喜恶而惩罚别人,始终保持一颗公允之心。 松明见冷枭言愣住,并不敢催促询问。皇帝陛下感慨了一会儿皇后贤惠,才将那叠册子又重新交到松明手里:“大皇子年纪还小,跟着云昭仪就好。皇后的条陈列的很不错,就按她安排的办吧。” 松明眨了眨眼,乖巧的蹲身应诺,引着陛下往内殿里走。心里想的却是:可见陛下也没有太在乎大皇子,毕竟云昭仪的位份也就比柳贵人高一点儿,到时候肯定是坐在最后排的,与陛下根本没多少亲近的机会。 她就没想过,从敬砚姝提出纳妃的第一天起,布局到今日,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若是这后宫唯有一妻一妾和一根独苗苗,冷墨清必定被陛下看的如同眼珠子一般。然今时今日早已不同,后宫妃妾很有四五位,陈妃还有孕在身,与天资不高感情不深还让他十分失望的云浅杉母子比,冷枭言当然会看重未来由他一手培养起来的子嗣,更不会非得把冷墨清捧上天。 第17章 挑拨算计 冷枭言打发了松明去忙,自个儿带着人进了内殿。掀帘子进到偏殿书房,便看见敬砚姝斜倚在窗户边的榻上,听一个脸生的宫女说些什么。 “……我们娘娘让奴婢替她给您磕头,多谢主子娘娘关怀。她这阵子情况不错,太医看过也说无需太担心。”那宫女露出点儿邀功讨好的神色,小声禀告道:“太医院的院正大人把过脉,给我们娘娘透了话,说十之八丨九该是个小皇子。” 第27页 冷枭言听到一半就想起来这是陈妃身边的医女,至于太医院院正的话,实则前两日也已经报到他案前。想想半年前还在因后继无人而忧心,这小半年时间就有了两个皇嗣,皇帝陛下心中自是喜悦,看向皇后的表情亦更柔和感激。 圆滚滚的小白猫从他脚边溜过去,冲着敬砚姝喵喵叫了两声,皇后娘娘循声看过来,见冷枭言就站在门帘处,赶忙起身让他在主位坐下,一边问道:“你来多久了,也不吭个声。” 那长乐宫的宫女急忙行礼,冷枭言随意挥手让她起身,仍旧笑着将手中的锦盒递给敬砚姝:“刚刚在库房里看到,觉得挺衬你的——你最近不是喜欢穿浅色的衣裳么?这羊脂玉色泽柔和,想来比金翠之物更好搭配。” 恰好敬砚姝今日穿的便是一件芽黄色的袄裙,冷枭言不假他手,亲自取下皇后发间金钗,换成手里的羊脂玉步摇;又熟稔的从抽屉里摸出一面铜镜给她:“看看,是不是更漂亮了?” 敬砚姝撇他一眼,脸上总算露出点儿笑影子:“多谢你,我很喜欢。” 一旁的医女被塞了一嘴狗粮,更惊讶于在长乐宫里高贵冷漠不苟言笑的皇帝陛下竟有这样温柔的时候。她突然就明悟了陈妃为何尽心尽力的讨好皇后——要说枕边风,哪个女人能比得过皇后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旁人只知陈妃有孕后陛下赏赐不断,可说不得,正是因为皇后关照陈妃,陛下因给皇后面子,爱屋及乌才时常恩赐罢了。再细想,云昭仪得罪了皇后娘娘,非但自己无宠,连皇长子也并不见陛下多看重;反而安贵妃母子与皇后交好,哪怕她容貌气质皆不如云昭仪,却能得陛下近七八日的独宠,不可谓不风光。 偏这一切都是陛下心甘情愿做的,皇后稳坐中宫不偏不倚,更不会强逼着陛下宠谁厌谁。医女缩在偏殿角落里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听着陛下绞尽脑汁的讲笑话将皇后娘娘逗笑,暗自庆幸自己跟对了人,陈妃一定是早看明白了这局势,才会不顾薛妃的冷嘲热讽,哪怕背上“谄媚”之名,也要抱住皇后大腿不动摇。 …… 冷枭言好不容易哄好了敬砚姝,正准备在坤和宫里继续蹭个晚饭增进感情,却听外头闹哄哄的说话声,也不知哪个不知轻重的宫女在坤和宫里吵嘴。敬砚姝皱眉让佳楠出去问问情况,便见蕙草噘着嘴打帘子进来,没甚好气的禀告:“明纯宫的绣竹姑娘说安贵妃在延福宫做了陛下爱吃的八宝鸭汤,请陛下移步延福宫用晚膳。” 她家主子娘娘与陛下闹别扭都快一个月了!哪怕知道自家主子的心思,可娘娘也说,并非一股脑儿的就把陛下推出去,恰恰相反,还得吊着陛下的感情。今日主子有意给陛下松松弦,谁知道半路杀出个安贵妃,也难怪蕙草姑娘满脸的不开心。 敬砚姝沉下了脸,冷枭言亦是“哼”了一声,显然对这说辞十分不满。正要张口让绣竹滚蛋,皇后娘娘却伸手拉他一把,阻了他简单粗暴的赶人,反让蕙草将绣竹带进来,她且有话要问。 冷枭言身为男子,对后宫手段自不会太在意,可敬砚姝没吃过猪肉好歹看过猪跑,上辈子“旁听”十年,哪里会看不出这里头有问题。只说这种“截胡”的手段,除了在非常时期用一用,一般都是被主位娘娘们不齿的。尤其是截皇后的胡——陛下若是不去,皇后与安贵妃母子好容易处出来的好感度怕是分分钟就要掉;可若是去了,皇后的脸面往哪里放?安贵妃嚣张太过,陛下难道心里就能开心? 敬砚姝眯着眼,看着趾高气昂进来,却因她气势压制,渐渐变得战战兢兢冷汗直冒的宫女绣竹。直到她噗通一声跪下连连求饶,皇后娘娘才曼声问道:“你先边忙给自己揽罪,本宫问你,你家贵主是与谁说了闲话,才想着要从坤和宫里把陛下请过去的。” 她说的笃定,绣竹却是一愣,满脸写着“你怎么知道的”。冷枭言忍不住捂眼,这从主子到奴才,怎么就没一个精明人? 绣竹不明所以,然在帝后二人的逼视下根本不敢说谎,竹筒倒豆子般一五一十的说了:“是我们宫里一个叫翠芯的二等宫女,因口齿伶俐说话有趣儿,很得我们娘娘的看重。今日她与贵妃娘娘闲聊各地菜色,说着说着就说到陛下喜爱的八宝鸭汤。翠芯说陛下最近公务繁忙一定累坏了,很需要补一补,我们贵主一时兴起,便往延福宫去请国夫人帮忙准备,又让奴婢来请陛下去延福宫用膳。” “可是那个丫头说,等贵妃的鸭汤做好,陛下指不定都在坤和宫里用了,怕是白瞎了贵妃的一番苦心。不如早一步过来请,也省了本宫还得备下陛下的饭食,两边都少麻烦。” 敬砚姝说一句,绣竹就点一次头。冷枭言虽是对表妹的智商一直没什么期待,听的也是好气又好笑,忍不住问道:“皇后派给你家主子的姑姑呢?不知道拦着你家主子别发蠢吗?” 绣竹低下头小声嘟囔:“我们主子不喜欢两位姑姑,不允她们在跟前伺候的。” 她正说话,外头又进来一人,却是延福宫的首领太监刘安。刘大太监恭恭敬敬的对着帝后二人行了大礼,复又深揖告罪:“今日小厨房烧火的丫头手脚不利索,竟是将贵妃准备的八宝鸭给撒了。国夫人让老奴来给陛下请罪,今日这八宝鸭汤是没法喝了,等开年得闲了她亲自下厨,做好了再请陛下与皇后娘娘品尝。” 第28页 赵姨妈果然是明白人!敬砚姝与冷枭言对视一眼,一同露出点儿笑意。皇帝陛下顺坡下驴的让刘安带着绣竹一块儿回去,还特意提醒:“贵妃地位崇高,乃是世间女子表率,你让姨妈好好劝劝表妹,该学的规矩还是学起来。” 敬砚姝掐她一把,说的更委婉些:“贵妃单纯可爱,喜欢和年纪小些的丫头唠嗑是正常的,只是到底身居高位,很该稳重一些,不好这样想一出是一出。” 刘安连连点头,一副受教的模样,再三应承定会好好与国夫人传达陛下与皇后娘娘的关怀。绣竹还是懵懵懂懂,直到被刘安拽出了坤和宫,仍不知道今日自己这一来一回到底是为了啥。 冷枭言对上朝堂上的老狐狸尚且不若下风,后宫手段在他眼中更不够看。虽是一开始没想明白其中算计,等敬砚姝问了绣竹几句话,就明白过来这是有人故意挑拨离间。他不免有些愤慨,敬砚姝却是淡定劝他:“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何况后宫里僧多粥少,谁不想自个儿当宠妃将旁人踩到脚下?贵妃性子单纯的很,偏你最近独宠她,那些久旱却无甘霖滋润的妃嫔,可不得想办法把她拉下马?” 冷枭言皱眉:“陈妃自有孕起就老实的很,不是在你跟前讨好,就是在长乐宫里养胎。且她挑拨了也没法承宠,不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敬砚姝眨眨眼,挑眉看他。 冷枭言修长手指点点桌面:“后宫就这么几个人,会做这种事且有利可图的不是云氏就是薛妃。云氏初来乍到,身上没多少资本钱财,想来没这么快收买长乐宫的人手。只是薛妃——” 他皱眉想了想,仍是摇头:“薛妃平和温顺,又是世家出身,应该不会用这么粗糙的算计。” “所以呢?你要去审一审那个翠芯丫头?”敬砚姝调侃问道。 冷枭言也笑了:“后宫不就是这么争宠的么?表妹是蠢,姨妈又不是蠢人,肯定不会放过这个心怀不轨的翠芯的。” 至于最后查出来是谁,查出来的是不是就是真相,对帝后二人来说根本不重要。冷枭言转头就将这事抛在脑后,舔着脸要敬砚姝管饭,皇后娘娘无可奈何,只得让御膳房送了陛下爱吃的菜色来,两人如许多年前一样对坐着边吃边聊。 延福宫里,赵氏好说歹说才让安素仙明白了其中陷阱,看女儿一脸愤怒的要找来翠芯严刑拷打,忍不住捂着心口,只觉得十分心累。 安素仙还在不忿,赵氏不得不打断她的话:“明日就是除夕了,你非要在这时候闹出事端来么?万一那翠芯硬气一头撞死呢?这晦气还不是落在你头上,白让你表哥厌了你,才是真如了旁人的意!” 正说着,一名小宫女慌慌张张的跑进来,跪在赵氏座下哆哆嗦嗦禀告:“夫人不好了,翠芯姐姐她——她悬梁自尽了!” 第18章 畏罪自杀 宫里出了人命官司绝非小事,安素仙还想着隐瞒一二,赵氏直接拘着她在延福宫里坐着,一壁让人去明纯宫封锁消息,一壁让人去坤和宫请罪,并请皇后娘娘前来主持公道。 陛下才在抱怨:“你就是太守规矩!明纯宫和长乐宫都开了小厨房,你坤和宫难道就开不得?” 敬砚姝无所谓的笑笑:“御膳房做的菜难道还不如小厨房里自己召的厨娘么?也别说什么冬天菜冷的快,当保温的食盒是摆设吗?陈妃那是情况特殊,怀了胎想吃什么都说不好,我为了省麻烦才让她自个儿折腾去。至于安贵妃——” 她挺得意的挑眉:“她想要点子殊荣,我不在乎她多点子殊荣,她心思顺了姨妈也高兴,岂不是一拍即合一举三得?” 冷枭言无奈的揉她的额头:“表妹蠢嘛,咱们哄着她呗,权当是为了姨妈。” 敬砚姝恶趣味的点头:“那可不,陛下都肯献身哄她,我更不会克扣一个小厨房了。” 冷枭言听的一囧,献身二字用的实在是让他无话可说。不过话又说回来,安素仙虽然长相不算明艳动人,身材却是挺好,婀娜多姿丰腴有致,熄了烛火在红帐中一滚,其中销丨魂倒也不算委屈了皇帝陛下。 只是面对敬砚姝的调侃,他却不好说什么——总不能大咧咧说安素仙实则不错,他挺愿意去睡一睡的吧?冷枭言正要想个旁的话题敷衍过去,却见松明掀了门帘进来,绷紧了脸色急急行礼道:“主子娘娘,明纯宫出事了。有个叫翠芯的二等宫女在后殿耳房上吊自杀,国夫人把贵妃留在延福宫,使人封了明纯宫,请您与陛下去决断。” 敬砚姝站起来,脸色十分难看道:“翠芯?就是方才绣竹说的那个饶舌的宫女?” 她问的并不是松明,而是同样脸色铁青的冷枭言。皇帝陛下点了点头,给身边伺候的大太监使了个眼色:“你去查清楚。” 总管太监也是嘴里发苦,临近年关碰上这样的事儿实在不吉,尤其明日就是除夕,他非得在今晚之内就查出真相。查好了没赏,查不好还得受罚,心里忍不住咒骂安贵妃太蠢,连带着他得背上这个倒霉差事。 敬砚姝揉了揉太阳穴,小声抱怨道:“我就说了,后宫女人一多,什么牛鬼蛇神都得出来。我且看看这次到底是谁在搞鬼,要是被我揪出来,非得好好立规矩不可。” 冷枭言看着桌上的佳肴美味也没了胃口,让松明找了两人的斗篷来穿上,拉着敬砚姝往明纯宫去。昏昏暮色下,明纯宫外站着几人身影,仔细一看,却是赵夫人带着安贵妃在宫门口候着。 第29页 见帝后二人走近,赵氏拉着安贵妃就要跪下请罪。冷枭言脸色稍霁,伸手扶了一把:“姨妈别着急,现在不是咱们自己乱了阵脚的时候,先查清楚是否另有内情,再说要怎么处置。” 赵姨妈连连点,抹了把脸上的泪痕,拉着冷枭言的手泣道:“素素蠢归蠢,却不是个坏心眼儿的姑娘。她受人挑拨管束不利,你该罚她就她她,可别让旁人欺负她陷害她啊。” 敬砚姝站在冷枭言身后撇了撇嘴,心想还好赵姨妈年纪大,不是她下场宫斗,不然这满宫的心眼儿搓在一块恐怕也不够她玩儿的。就这么两句话,安素仙的罪名就定在了管束不利——且是因为有人挑拨,等一会儿查出些蛛丝马迹,冷枭言别说罚她,说不定还要好好安慰她。 冷枭言看着姨母泪水涟涟的模样,心里早就软了一片,哪可能想到这么多弯弯绕绕。只是眼神扫过依旧愤愤不平不明所以的安素仙,到底是有些膈应,生硬了两分语气吩咐道:“贵妃可知这宫女为何自戕?或是她平日里有什么怪异之举?” 安素仙没想到皇帝张口就冲着她来,愣了一会儿才涨红了脸嚷道:“表哥你什么意思啊,我还在气这个宫女不怀好意呢,她今日故意给我使坏,要不是她死的快,我非得让人狠狠抽她一顿不可!” 冷枭言听的直喘粗气,看赵氏一脸焦急的要打圆场,干脆摆摆手:“贵妃既然什么都不知道,那就奉国夫人回延福宫去吧,这里自有朕和皇后做主。” 赵氏还想补救一二,冷枭言已是牵着敬砚姝进了明纯宫,显然是不愿再听安素仙的蠢话。敬砚姝手指在他掌心挠了挠,见他转过头来,摇摇头温柔劝道:“也是我疏忽了,明知道有人针对算计贵妃,却没及时清理,你可别生我的气才是。” 冷枭言一叹:“后宫不就是这样的么?争宠,陷害,勾心斗角各凭本事。你是皇后娘娘又不是她亲娘,要是她像陈妃那么听话乖顺,你自会罩着她保护她;可她一无自知之明自以为是,二不知好坏亲疏,你派给她的明白人被她放的远远的。她自己这般自己作死,难道还能怪到你头上?” 敬砚姝便笑着点头:“这不是想的挺明白么?那还生什么气?” 冷枭言一愣,脾气倒是降下去了一些。既然安素仙蠢是不可改变的事实,他为个蠢货生气,岂不是自己气自己? “我知道你的想法,就是替姨妈不平,觉得表妹太辜负她的教养栽培了。”敬砚姝轻声道:“可你知道吗,我其实很羡慕贵妃的,若是有个亲娘能将我养的这样不谙世事,那是多大的幸福啊。” 冷枭言无话可说,敬砚姝十四岁时就能带着三千兵勇家将维护一方和平,难道那是天生的么?还不是被命运硬生生逼出来的。 “表妹虽然是单纯了些,可乱世之中,这种单纯才更难能可贵,让人愿意包容吧。”敬砚姝抬头远望,不知透过沉沉夜幕看到了谁:“既是我自己不能拥有,看到别人有了,也希望她能一直平安喜乐,仿佛圆了自己的奢望一样。” “好了好了,我不生气了。”冷枭言握住她微凉的手指与她对视:“你也不用羡慕她,不是还有我么,我肯定好好护着你,让你再不用因世事艰难而坚强。” 敬砚姝脸上微红,轻轻“呸”了一声别过脸去,却也没甩开冷枭言的手。眼看皇帝陛下平复了心情,在一旁装了好一阵子死的大太监赶紧上前,手里托了个大托盘,里头是不少金银饰品。 冷枭言捻起一根银钗看了看,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总管太监忙躬身禀告:“启禀陛下,这都是在宫女翠芯的房里找到的。老奴之前已经打探过,翠芯是内务府从民间采买的孤女丫头,在宫外并无亲眷,不可能拥有这许多值钱的首饰。与翠芯同屋的宫女也说从未见翠芯佩戴过这些饰品,老奴觉得这些东西来路不对,正在核实出自何处。” 冷枭言点点头:“什么时候能查出来?” 总管太监赔笑道:“还请陛下宽恕则个,后宫人多口杂的,老奴也不敢行事太张扬,怕是还得一阵子才能知道答案。” 唯有敬砚姝看出些端倪,这些金银饰品重量不轻,做工却粗糙,一看就是民间带进来的。陈妃薛妃库房的嫁妆都是有据可查,且就算查不到,两家也不可能带这种粗陋东西进宫。柳贵人本是陛下侍女,除了几样陛下赏赐的头面饰物,身边并无多少钱财。所以能拿出这些东西的,要么是安贵妃母女,要么就是琦玉宫的云昭仪。 至于到底是谁的,那就要看幕后黑手的打算了——是给翠芯一个“偷窃贵主畏罪自杀”的罪名好结案,还是一盆污水泼到云浅杉头上。 她这边心思流转,负责暗中查探的内监也查到了线索:“贵妃娘娘的大宫女绣云姑娘认出其中一对赤金鸳鸯镯是安贵妃的首饰,因贵妃嫌弃太重,直接被收进了库房,方才绣云姑娘开了库房看,果然是失窃了。” 与他一并而来的正是这位大宫女绣云。她这会儿也是惊魂未定,战战兢兢禀告:“今儿贵妃才说让我开年了查一遍库房,把不常用的都收起来,或是拿来赏下人用。那时翠芯好像就在旁边,说不定是她偷了东西却没法脱手,这才上吊畏罪自杀的。” 听起来似乎有理有据,冷枭言沉吟了一会儿,终究是点头:“那就这样吧。” 第30页 明日就是除夕,要是真查个水落石出,怕是满宫上下都都没法好好过这个年。且冷枭言看的分明,那一托盘东西里,有两根钗子分明是云浅杉的。他一味查下去,无论是不是云氏主谋,她都得得个没脸。看在大皇子的面上,冷枭言情愿将这事儿敷衍过去——总归死的就是个无依无靠的宫女,一卷席子丢到乱葬岗,这事儿就算了解了。 敬砚姝更不是圣母,既然冷枭言做了决定,她自不会反驳。只是回头仍是交代冷枭言详查:“有这么个人在宫里收买人心布局谋划就太可怕了,还是得把人揪出来才行。” 第19章 宫宴 宫女偷盗贵主的首饰,怕被发现而畏罪自杀,虽时间没赶好晦气了些,倒也引不来什么波澜,只明纯宫的库房值守被打了板子,另绣云绣竹两个大宫女罚了三个月月例。 安素仙约是被赵氏训斥过,乖乖认了这判罚,并不敢为自己争辩。因事情处理的快,其余宫妃得到消息已是尘埃落定之后,也不过夜里偷偷嚼过一回,第二日晨起又是一副天下太平的模样。 第二日便是大年三十,敬砚姝早早儿给各宫送了消息,定下酉时初刻到坤和宫饮宴。又言明为陛下献礼不过是凑个趣,无论歌舞诗词还是针线绣品都可,并不需耗钱费力的安排。 她一句话布置的简单,几位妃妾应对的也算轻松,唯有大皇子冷墨清快要挠秃了头。针线绣品歌舞显然与他全不相干,至于诗词书画——他才在御书房学了半个月的课业,恕他做不到啊! 偏这任务来的急,辰时才派人来说,酉时前就得到坤和宫,中间只有不到五个时辰做准备,可不让冷墨清急的团团转。 关键时刻还是负责照顾他的姑姑出了个主意:“陛下如今只有殿下一子,无论殿下送什么,陛下定是开心的。依奴婢说,不如殿下抄一本孝经奉给陛下,一来是殿下的拳拳孝心,二来也是殿下这些日子苦读不辍,予陛下检查殿下的课业,不负陛下日日关怀。” 冷墨清仍有些犹豫:“我的字写的不好……” 陈姑姑以手抚他头顶,轻笑道:“殿下年幼,字写的不好没关系,贵在心诚则灵。您一张一张认真写,只需横平竖直工工整整,陛下看着定是欢喜的。” 冷墨清半信半疑,在陈姑姑鼓励的目光中懵懵懂懂的点头,摊开宣纸一字一句的抄写。陈姑姑在桌角给他放了杯清水供他口渴了喝,自己坐在外殿,眯着眼给冷墨清纳鞋底。 雅文殿气氛正好,暖暖阳光隔着窗户纸照的冷墨清心头澄亮,他难得静心书写,一个个小楷落在纸上,比他往日被师傅们压着练字时好看了不少。 直到小太监从御膳房送了饭食来,冷墨清才如梦初醒般看着自己抄写完的厚厚一沓书稿,心中惊喜无以言表。陈姑姑更是喜不自胜,连连点头道:“就是这样,殿下写的可真好。” 冷墨清备受鼓舞,草草用过午膳便准备再接再厉,只是毛笔尚未提起,云昭仪身边的大宫女明音姑娘却是来了。 她颇有些急切,随意将冷墨清书桌上的纸张划拉到一边,又从怀中锦囊里掏出一叠纸来,低声解释道:“这是陛下早年作的几首诗,殿下快趁下午还有时间背下来,等晚上坤宁宫献礼,殿下背给陛下听,陛下肯定会高兴的!” 冷墨清皱眉,看着手边被墨汁溅到的书稿,心情突然有些烦躁。 明音见他不情不愿的样子,只得耐心劝道:“昭仪娘娘在后宫过的不如意,唯有靠殿下您了。您可千万争气,不要让昭仪娘娘失望。您能得陛下欢喜,才能让陛下看重娘娘,唯有娘娘得宠,才能反过来庇护你啊。” 车轱辘话一样的道理,冷墨清已经听的许多次。他是个孝顺孩子,尤其知道母亲拉扯大他不容易,眨眨眼看看明音焦急的神色,终究是叹了口气,将抄到一半的孝敬推开,认命的拿过诗文开始背诵。 明音松了口气,又嘱咐了几句“好好背认真记”,便忙不迭的往外走。云昭仪跟前尚有许多琐事要忙,她身为心腹大宫女,能跑这一趟已是好容易抽出的空闲。 冷墨清背着背着,一点点委屈莫名泛了上来,两颗泪珠子洇湿了纸上的文字。陈姑姑拿了帕子给他擦擦,轻声劝道:“好孩子,就当是为了昭仪娘娘吧,可开心些,过年见不得掉眼泪的。” …… 前朝后宫都在为这次宫宴做准备,唯有敬砚姝无聊得很,很有闲心的让人将榻搬到院子里,靠着一棵三人围抱的香樟树晒太阳。 圆圆在她怀里喵喵:“你不用给冷枭言准备礼物吗?” 敬砚姝捏捏她的耳朵,无所谓的摇头:“我日常闲着不是绣了挺多香囊的么,随便扯一个给他就是。” 说罢干脆吩咐松明:“你去我寝殿的柜子里寻那个宝蓝色绣玉兰花枝的香囊,我记得我妆奁小抽屉里还有我秋日合的香,装好了给我带着,等宫宴上正可以充作献礼。” 松明点点头,赶紧去办了。皇后娘娘轻易不动针线,一个荷包看着轻飘飘,但出自皇后亲手,陛下收到定是欣喜的。她一边翻找东西一边回忆,似乎是从九月时娘娘决定为陛下纳妃起,就越发喜欢闲着没事绣两针,这三个来月她做的针线活,怕是比前头二十来年的还要多。 敬砚姝自不会解释,这是她上辈子独守坤和宫,为了打发寂寞时间养成的习惯。前事多说无益,荷包做了就做了,这不就给排上用场了么。 第31页 她懒洋洋的揉着猫,一边以神念问她:“你可知道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总觉得那个翠芯一会儿挑拨一会儿自杀有些奇怪,想不通幕后到底是谁,这么做又是为何目的。” 后宫中一个眼线卧底可金贵着,翠芯说死就死,除了让陛下再一次认识到贵妃是个蠢货外,根本没给任何人上着眼药带来损失,在敬砚姝看来是完全无法理解的。 圆圆舔着抓抓也是不解:“难道是翠芯坐地起价想反水,后头的人干脆杀人灭口?” 敬砚姝摇摇头,鬼知道是怎么回事。只她好奇心不算太重,冷枭言也已经嘱咐人暗中查访,她便干脆坐等消息,懒得再刨根问底。 圆圆还在分析:“既然把安贵妃和云浅杉都绕进来,那基本可以排除是她们俩干的,后宫就这么几个人,你又并未插手,那不是薛妃就是柳贵人了。” 她倒是没怀疑陈妃,毕竟长乐宫有皇后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关照,想来没那么长的手伸到明纯宫中。且她有孕在身,就算所有人都失宠,陛下也不可能去幸她,她这么做能有什么好处? 敬砚姝却是想到另一件事:“我前两天看她的脉案,似乎有些胎相不稳的样子。太医说是天冷的缘故,医女每次回禀也只说好,可我看着她的神色,总觉得她有事瞒着我。” 她戳戳圆圆的肚皮:“你知不知道她到底怎么回事?肚子里的孩子还好么?” 圆圆叼着她的手指头磨牙:“我是猫又不是CT,我怎么知道她什么情况。” 敬砚姝“啧啧”两声:“隔壁瑞秋小姐姐就什么都知道,医学诊断加全景扫描,同为系统为什么你就啥都不会?” 圆圆一爪子挠破了她的衣袖:“瑞秋小姐姐是谁?!你是不是背着我有了别的猫?!” “哎呀什么瑞秋小姐姐什么别的猫,你一定是听错了!”敬砚姝笑眯眯的拎着她后颈皮晃晃,在她彻底暴走前一个香囊塞给她:“喏,你喜欢的猫薄荷香囊,也是我亲手绣的哦,和皇帝一个待遇哦。” 被猫薄荷夺了心神的圆圆只能愤愤不平的把玩怀里的香囊,没一会儿咬出好几个压印。好容易忙过一场歇口气的松明无奈的看着院子里一人一猫笑闹,总觉得圆圆这孩子摊上她家主子,可真是太难了。 …… 金乌西沉,时间不知不觉已到了酉时。坤和宫中灯火通明红烛摇曳,一众妃嫔随着宫女们的指点各自落座,等待皇后娘娘与陛下的到来。 首位上座是两张桌案并排放置,显然是留给皇帝和皇后的。左侧皇帝身边一张斜案,赵夫人已然在座。 右侧与赵夫人相对的是贵妃的位置,再往下是左右各两排条案。陈妃薛妃在前,云昭仪与柳贵人在后,大皇子冷墨清也到了,正与云昭仪说着什么。 敬砚姝与冷枭言这会儿其实就在后头。皇后娘娘无奈的看向耍赖不走的陛下:“你准备让她们就这么干等着啊?” 冷枭言笑的得意:“你不先把送我的东西给我看,我就让她们等着。”他欺身上前,不怀好意的打望:“迟早都是要给的,先让我看看怎么了?” 敬砚姝看他一张大脸凑在眼前,强忍住一拳揍过去的冲动,从怀中掏出香囊塞在他手里,没好气道:“我才懒得为你准备礼物呢,当然是随便敷衍你得了。” 冷枭言却没说话,只细细看这只香囊。熏香是他熟悉的安神香,曾经战场厮杀染血归来,唯有这香味能让他安睡。而那一丛玉兰花,与他做给她的玉兰花簪几乎一模一样,让他忍不住轻笑:“这也算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吧? 皇后娘娘将香囊抢回来,翻了个白眼道:“都说了是随便找个荷包敷衍你了,谁跟你木桃琼瑶的啊,你酸不酸啊!” 皇帝陛下没再说话,只拉起敬砚姝的手,与她一同迈过门槛。金击子在玲珑编钟上敲出清脆的声响,所有人下意识的抬头,正看到帝后二人华服锦绣携手而来,同款的玄色礼服与交握的双手相辉映,美的摄人心魄。 第20章 醉酒 宫宴的流程其实乏善可陈,不过是众人先与陛下拍一通彩虹屁,再一块儿吃吃喝喝相互敬酒闲聊罢了。 冷枭言的后宫人口满打满算凑不足两手之数,又有皇后娘娘镇压当场,妃嫔并不敢太过张扬。所送的节礼都是自己做的锦囊福袋络子之类,倒是让连背了皇帝陛下三首大作的大皇子显得格外出众。 冷枭言连道:“有心了”,随手摘下压袍子的玉佩赏给了他。敬砚姝随意瞟了一眼,却并不是他惯常戴的那一枚蓝田白玉的盘龙佩,而是一块普通的如意祥云的青玉佩。 她一时也说不好是碰巧了还是冷枭言有意为之,总归小孩子拿了奖赏兴高采烈的给娘亲显摆,云昭仪摸一摸他的小脑袋,露出一个包容的微笑。 这母慈子孝的画面不免刺了某些人的眼,安素仙到底没忍住,轻轻“哼”了一声。幸而冷墨清献礼排在宫妃之后,乐师舞女在他下场时就开始奏乐歌舞暖场子,才没让皇帝陛下发现贵妃的不忿。 赵氏与贵妃对坐,将她的表现看在眼里,忍不住又捂了捂心口。敬砚姝总觉得赵姨妈这倒霉催的,迟早要被安素仙给气死。只是有朝一日她要是真走了,怕是安素仙也没法在后宫存活了吧。 “怎么心不在焉的,今日的菜色不合胃口?”冷枭言好笑的偏头看她桌上的菜,又回头看看自己的桌案,挑了一道樱桃咕噜肉放到敬砚姝桌上:“这个还不错,你尝尝?” 第32页 敬砚姝赶紧回神,夹了一筷子尝过,点点头抱怨道:“御膳房这是看人下菜碟么?竟没给我这道菜,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他们。” 冷枭言哪里不知道她这是玩笑话,实则按照品级不同,每个人的菜品数量逐级递减。樱桃咕噜肉不是什么大菜,御膳房削减这样开胃小菜才是常规操作。不过皇后娘娘不开心,陛下肯定得哄,忙又挑了两个她没有的菜端给她,十分讨好的让皇后先尝。 他历来肃然冷漠的眉眼中全是温柔,不知说了句什么,让敬砚姝眉开眼笑与他举杯共饮。这一波狗粮明晃晃的往外撒,正在喝汤的陈妃都忍不住胃里翻涌了两下,云浅杉更是脸色煞白,桌案底下的手紧紧握成了拳。 心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呐喊:这都是皇后窃取的!她云浅杉才是冷枭言的发妻!可是她只能坐在最末的灯火阑珊处,咬紧了牙不让心中愤慨脱口而出,以至于连表情都扭曲了两分。 冷墨清淡定的低下头,他母亲总会有这样突然暴怒而压抑的时候。年幼时的他也曾被吓的哇哇大哭,可看的多了,反倒是习惯了。 敬砚姝吃了一杯酒,脸上染出绯红色,迷离双眼看向冷枭言,带着几分肆意生长的勾魂摄魄。 冷枭言放任自己赞叹沉醉,八年前因与她一面之缘而一见钟情,八年时间的精心打磨,她比那时更娇艳。女人和女孩的韵味是不同的,同样的容颜绝丽,如今的敬砚姝少了疏离淡漠的纯粹与冷艳,却沉淀出自信与高贵,以及被他滋养灌溉出来的妩媚柔情,让他恨不得不管不顾的将人拥入怀中。 幸亏记得这是宫宴当中,皇帝陛下只能如个情场初哥一样狠狠给自己灌酒,亦想尽借口请敬砚姝同饮。皇后娘娘笑的如玫瑰绽放,爽快的将樽中美酒一饮而尽,斜倾酒杯眉梢微挑,是说不出的魅惑动人。 底下的宫妃已经绝望了,仿佛她们只是那两人深情爱恋中的看客。安素仙好几次要举杯打断座上两人的对饮,被赵氏用眼神死死压住——昨日一场闹剧被压下已经算是皇帝偏袒,真闹将起来惹来冷枭言的厌弃,她这贵妃就算当到头了。 敬砚姝本是有意放纵,两腮酡红形容妖媚的美艳不可方物。眼神扫过下头或不忿或乖巧的宫妃,忽而就笑起来:“陛下别光顾着我呀,下头的妹妹们还等着您垂怜宠爱呢。” 几个字说的酸气冲天,眼神一横似笑非笑,冷枭言脑子一热便脱口而出:“有你在这儿,我岂敢去看旁人,她们可有你万分之一的好么?” 敬砚姝大笑:“你可是给我拉了满宫的仇恨了,往后她们要是为难我,我可找谁做主去?” 说的仿佛委屈,表现出来的却是全然碾压那些个宫妃女子的骄傲。安素仙终于是坐不住,举着杯子站起来:“皇后端庄贤淑,我等自愧不如,妾敬皇后一杯,以后定好好向您学习。” 皇后娘娘偏不接茬儿,只斜倚着案几看冷枭言,眨一眨眼不知多无辜与困惑:“贵妃说要与我学习呢,我有什么能给她学的?学怎么当皇后?” 冷枭言随意拿了酒杯对贵妃比划一下,一口饮尽算是替了皇后一回。见敬砚姝仍眼巴巴的看着他,不禁宠溺一笑:“大概想学你这般让我移不开眼?” “哦,所以她是嫉妒我。”敬砚姝一本正经的点头,举杯冲安素仙遥敬:“贵妃你努力,化嫉妒为动力,我相信你可以的!” 所有人面面相觑,也不知这是皇后真喝高了,还是她故意嘲讽打脸来的。唯有冷枭言无奈的扶额:“皇后醉了,朕送她去后头歇着,你们自便吧。” 敬砚姝乖乖被他牵着走,冷枭言越发明白这是喝太急醉的厉害——皇后娘娘酒品好的很,喝高了不哭不闹任他摆布,唯有说话不怎么过脑子,每每让他哭笑不得,却又越发爱她赤诚之心。 可敬砚姝真的醉了么?喝高确实是喝高了,却并没有冷枭言想的那样彻底,只是千杯酒下肚,愁肠百结漫上心头。 她慧剑断情又不是失忆,看着冷枭言后宫佳丽围绕,她心中总是不得劲。偏这渣男一副深情爱她的模样——实则也确实是深情,除了并不觉得男子深情就得从一而终,亦并非真正辜负欺骗了她。 但这算什么事儿呢?从时代的角度来说,若是这会儿有键盘侠,一定得喷她矫情的很。男人三妻四妾是常态,皇帝陛下更是职业需要。冷枭言原意为她从一而终是情分,尊重嫡妻宠幸妃子是本分,只看他今日表现,谁不说他对敬砚姝一往情深? 可敬砚姝就是不!想!接!受!她甚至觉得这样的冷枭言恶心的很,恨不得吐他一脸秽物。她肆意放纵,想遵从本心,却发现一颗心扉早就凉透死绝,内里空无一物。 冷枭言却什么都看不出,满心满眼只愿与她长相厮守共度良宵。他已经太久没有与敬砚姝亲近了,抓骨挠心的骚动已经灭了他全部神志,唯有一个念头,是——想要她。 “砚儿,你醉了,咱们安歇吧。”他将人扶到床上,语气温柔的能滴出水来。 敬砚姝尚自迷糊挣扎:“大年三十要守夜的,是规矩。还有前头那些妃子呢,我打发她们回去算了。” 冷枭言哪里还管得了什么妃子,冲身边的大太监一甩手,示意他出去替皇后送客。松明和佳楠端着醒酒汤与热毛巾过来,皇帝陛下亲自给皇后娘娘净面,动作轻柔的像拂拭一尊金贵无比的玉器,边问她可有哪里不舒服的,呵护爱怜溢于言表。 第33页 敬砚姝脑子里乱哄哄的,似乎从她与冷枭言相识起,这个男人就极少在她面前端着架子,反而总是温柔以待,甚至不惜伏低做小逗她开怀。而那些疏离冷落却像隔着几万里,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以至于她都忍不住怀疑,或许那只是自己的臆想幻觉。 从少年夫妻惺惺相惜,到如今老夫老妻携手与共,真的就什么都没了,只剩下算计和谋夺吗?敬砚姝顺着冷枭言的动作半推半就,安静乖巧的让皇帝陛下心生窃喜。连佳楠与松明都极有眼色的带着宫女下人们准备退下,却不料下一刻,总管太监慌慌张张的跑过来,噗通一声给冷枭言跪了: “启禀陛下,陛下不好了,陈妃娘娘在坤和宫外被云昭仪拌了一跤摔倒在地,这会儿正直喊肚子疼。” 仿佛一盆雪水兜头淋下,冷枭言猛地站起来,什么绮思都被灭了个干净。敬砚姝也瞬间清醒,扶着冷枭言的手站起来急切道:“是在哪里出的事?你可叫太医了没?” 总管太监唯唯诺诺:“就在出坤和宫大门不远,已经让人叫太医了。” 敬砚姝当机立断:“佳楠你叫几个小太监做个担架把陈妃抬到偏殿去,生起火炉烧上热水以备不时之需。” 冷枭言还有些犹豫:“大年三十的见血太晦气了,还是往长乐宫送吧。” 敬砚姝都要被他气笑了:“人命关天啊我的陛下,何况这是两条命!什么见血晦气能有你的孩子重要,你脑子给我清醒一点!” 皇帝陛下挠挠头,被撅了也不生气;佳楠看敬砚姝的神色不似作伪,赶紧带着人快步去了。一阵兵荒马乱之后,陈妃被安顿在坤和宫的偏殿里,太医也在小太监的拉拽下一路小跑的冲进来。 第21章 小产 压抑的忍痛呻丨吟断断续续,云浅杉跪在内院冰凉的空地上,心里也跟着一块儿冰封。 良久,太医脸色沉重的从内殿出来,跪在陛下面前小声禀告:“陈妃娘娘摔的太重,肚子正好撞在台阶上,微臣实在是无能为力,请陛下节哀。” 冷枭言看着从宫门口蔓延到屋里的刺目血迹,实则早有了心理准备。挥手让太医去开药,他一步步往外走,一直走到云浅杉面前。 “啪——” 云浅杉捂着脸,不可思议的看向冷枭言。 冷枭言胸中一股憋闷无处宣泄,目光如利刃一般刺向她:“你为什么要害陈妃?” 云浅杉哆哆嗦嗦的摇头:“不……我没有……” “啪——” 又是一个耳光,皇帝面无表情的俯视她:“所有人都看到你将陈妃绊倒,你说你没有?你当朕是傻子吗?” 云浅杉愣住,那一刻的景象仿佛慢动作一样一遍遍在脑子里浮现。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看到她不小心踩了陈妃的斗篷一角,陈妃一个没站稳才摔倒在地。她又要如何辩解,其实她根本没看到陈妃靠近,也没想会踩到斗篷,更不知道陈妃是怎么倒地的。 只有陈妃惊慌失措的失了平衡,挥手的瞬间擦过她的脸庞,还顺手扯下了她一根发钗,撤散了她精心梳好的发髻。 她形容狼狈的跪在冰冷地上,披头散发的比往来的宫娥更低微到泥土里。而冷枭言的眼神是世间最寒冷的冰,生生冻的她全身血液都凝固了。 敬砚姝不知何时走到了冷枭言身后,同样的姿态俯视云浅杉,声音亦与坤和宫里的空气一样冷冽:“云昭仪,你最好和陛下说清楚,到底是你不小心伤了陈妃,还是你有意为之?” 云浅杉的泪汹涌而出,抽泣着摇头:“妾不知道,妾绝对没有要害陈妃……” 她的解释苍白无力,本以为皇后会伺机刁难,没想到敬砚姝沉吟一会儿,轻轻点了点头,以她能听到的声音对冷枭言道:“我问过值守的侍卫了,当时是陈妃一个趔趄,袍角甩到了云昭仪脚边。因她动作突然,两边的宫女没来得及跟上,虽不知是怎么就拌的绊了跤,应不是云昭仪故意的。” 或者说,就算有人故意,也不应该是云浅杉,而是那个让陈妃突然往前扑了一步的人。 云浅杉征楞的抬头,没想到敬砚姝竟然会为她说话。冷枭言亦是愣住,低头看自己宽大的手掌——适才他正在气头上,不管不顾就甩了云浅杉两个耳光,根本没想到其中还有内情。 他只是本能的觉得,陈妃肚子里的孩子掉了,最有利的便是育有皇长子的云浅杉。心中已经定下罪名,她辩解成了期满哄骗,沉默成了无话可说。 敬砚姝轻轻握住冷枭言的的手掌,缓了语气淡淡道:“无论云昭仪是否无心之失,陈妃摔倒的主要原因还是云昭仪误踩了她的斗篷,让她一时立不住脚,在台阶上失了平衡。只是事情尚未查明,她跪在这里总不成体统,陛下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云昭仪的面子,好歹看大皇子面上,让她先起来吧。” 冷枭言被她一提醒,顺理成章的打散了脑子里那点儿愧疚,冷然的看一眼云浅杉,低声说了句“起吧”。 云昭仪并未听出敬砚姝话中深意,第一次由衷感激的对皇后娘娘行了一礼,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冷枭言却是听懂了敬砚姝的意思——陈妃肚子里的孩子没了,大皇子成了陛下唯一的子嗣,虽然陛下正当壮年,可凡事有个万一,若是让大皇子因此与陛下之间起了隔阂,总不会是一桩好事。 第34页 敬砚姝皱眉看她微微屈膝不敢站直,心知这天寒地冻的跪了小半个时辰,云浅杉的膝盖绝对是受不住了。不免再看冷枭言一眼,试探着问道:“到底是何原因,咱们还要问过陈妃再做判断。今日已晚,不如让云昭仪先回琦玉宫思过吧。” 冷枭言自不会折了皇后的面子,只是等云浅杉一瘸一拐的出去,才小声问敬砚姝:“你竟然为她求情?我以为你很讨厌她。” 敬砚姝抬脚往偏殿走,一边嗤道:“我讨厌她是当然的,不仅讨厌她,你后宫这些女人,我就没一个看着顺眼的。” 她在台阶上站定转身,夜风吹过廊上挂着的灯笼,晃的她的影子明明灭灭。皇后娘娘语气淡漠:“喜恶归喜恶,职责是职责,既然你把她们交到我手里,我总不能草菅人命,倒让真凶逍遥法外。” 冷枭言心中一紧,总觉得这一刻的敬砚姝分外陌生。他却不知皇后娘娘喝下的那些迷魂酒终于是彻底醒了——她竟然还会有一丝妄想,因他丁点儿深情而替他辩解。难道她忘了上一世是如何度过十年凄凉,甚至今日这一出悲剧,不都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么? 纤细身影消失在烛火通明的大门后,冷枭言慢一步跟上去,屋里是陈妃几近崩溃的呜咽。敬砚姝小声安抚,总算让她略微平静下来,断断续续说那时的情形:“是有什么人在背后推了我一把,我一下没站住,往前扑了一步。云昭仪踩到我衣角应当不是故意的,不过……” “不过什么?”冷枭言跨步进来,闻着空气中的血腥味,忍不住皱了眉问道。 “妾那时实在稳不住,是有私心抓云昭仪一把借个力的。谁知道那么巧,云昭仪一侧身,正好绊了我的脚。”陈妃又忍不住哭起来:“若不是这一下,我也不至于摔的那么重,一下子就……就……” 她泣不成声,敬砚姝与冷枭言对视一眼,对云浅杉的怀疑再次升起。一旁的红珠犹豫了一下,跪在地上小声道:“奴婢当时在妃主后一步,与贵妃的宫女并排走,也不知旁边的是绣竹还是绣云姐姐,仿佛真的伸手动了一动。” 帝后二人皱眉,各自派人去外头打听。不过小半刻钟后,青艾与周平联袂而来,所说与红珠基本一致。 “值守的侍卫有记得的,还有薛妃娘娘与柳贵人作证,当时确实是云昭仪急着送大皇子回去,快走了一步在最前头。贵妃本是和国夫人一块儿的,慢慢就和陈妃娘娘并排走了。因贵妃带的人多,红珠和绿璧两个宫女被挤到一边,正巧在两个人身后的应是贵妃的大宫女绣云姑娘。” “不过没人看见绣云动手了。”青艾不偏不倚的补充道:“路上虽有灯火,可人挤人的哪里看的分明,也不见得就是绣云在背后推的陈妃娘娘。” 青艾向来面瘫脸,连冷枭言都习惯了,陈妃却是突然放声大哭,声嘶力竭的求皇后娘娘做主。 “真的是有人害妾,不想让妾生下陛下的孩儿!”她哭的肝肠寸断,姣好容颜苍白而狰狞:“妾做错了什么啊,皇后娘娘,陛下!求求你们,为妾的孩子报仇啊!” 冷枭言看不下去,站起来凝视烛台上的摇曳烛火。敬砚姝坐在她身边,摸一摸她的脸颊安抚道:“你放心,本宫一定查明真相,给你的孩子一个公道。你也好好养身子,等你好了再尽心尽力的服侍陛下,为陛下开枝散叶可好?” 陈妃向来是听她的话的,被她温言劝说着,慢慢收敛了崩溃难过。敬砚姝叹了口气,给她掖了掖被角,哄孩子一般柔声道:“一会儿你喝了药好好睡一觉,这个坎迈过去,往后还有好日子要过呢。” 陈蕴玉抽噎着点头,好容易平复了气息,拉着敬砚姝的衣角小声道歉:“扰了娘娘的清净了,我这里晦气呢,要不然还是挪回长乐宫吧。” 敬砚姝直道无妨,陈蕴玉对她似乎十分依赖,蹭了蹭她的袖子,又请她和陛下外头去,别沾染一身怪味儿。她这般懂事乖巧,冷枭言听的更难过,转过头来安慰道:“你别想太多,听皇后的话,朕自会为你做主。” 陈妃大悲之下本就十分疲倦,有了帝后二人的保证,喝过药后真就沉沉睡了。敬砚姝来到外间,先逮着太医问清楚:“陈妃这次小产,于她的身子可有碍?日后可还能怀上子嗣?” 太医连连点头:“皇后娘娘放心,陈妃底子很好,这次虽然小产,但也没伤着根基,只要好好调养,日后肯定于子嗣无碍。” 敬砚姝松了口气,与冷枭言一块儿出了偏殿,在对方眼中都看到了深深的疑惑。今日陈妃遭难显然不是一场意外,可到底是不是安贵妃所为?云昭仪是否无辜?以及——还有没有旁的幕后黑手? “过个年都不消停,昨天死宫女,今天折了我的儿子。”冷枭言说不出是愤怒多一些还是无奈多一些,抬头看墨蓝色的天空:“砚儿你说,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上天故意给我的惩罚?” 敬砚姝以温暖微笑回他,缓缓却笃定的摇头。远处传来梆子声,文熙元年的时间已经走到尽头。皇后娘娘轻声道:“听,已经是新的一年了,咱们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第22章 真相 从正月初一直到元宵佳节,后宫之中始终阴霾笼罩。帝后二人发了狠要查出真相,当日在场的所有宫女太监侍卫全被带到慎刑司问话。可惜隐私勾当查出不少,却并无一人说出陈妃被害的实情,让冷枭言很是发了两场脾气,又惹来偏头痛折磨了几日方好。 第35页 陈妃失了孩子,虽是面上强颜欢笑,心里怎可能不难过。冷枭言与敬砚姝好几次去长乐宫里探望,都见她征楞的坐着,泪珠儿一串串的顺着脸颊掉下来。一个鲜活热闹的女孩儿仿佛一点点被抽离了生机,哪怕皇帝陛下生性凉薄,也忍不住多爱怜几分,珍贵药材与珠宝首饰隔三差五的往她宫里送。 有人得宠自然有人失意。年前两桩案子都与安贵妃脱不开干系,虽并未查出证据是她所为,可就看她蠢成这样还不知收敛,皇帝也得冷一冷她。大半个月时间里,冷枭言就没踏进过明纯宫一步,连延福宫请他用膳也婉言推了。安素仙气的跳脚,却一点儿辙都没有。 另一个被冷落的人自然就是云浅杉了。只她从入宫起就没被陛下宠过,倒也能接受的心平气和。又有敬砚姝以祈福超度之名,在坤和宫供了小佛堂茹素念经,皇帝陛下夜里翻牌子,竟只剩下薛妃与柳贵人两个选择。 敬砚姝难得的体贴,主动问他可有看得上的宫女,封几个□□品的更衣采女充作后宫总热闹些。冷枭言却意兴阑珊:“当初你说,人多了就有算计,倒霉的一定是无辜弱小,无论朝堂天下还是后宫宅院皆是如此。我先前不以为然,这会儿却真信了。四五妃嫔尚且闹出这样的事端,我何必再给你添麻烦?” 敬砚姝哭笑不得:“你这叫因噎废食。制度总是在不断失误中才能不断完善的,再说千百年来后宫不就是这么斗的么?且还有一个说法——若是当娘的没本事护着自己的孩子,那孩子生下来也是遭罪,所谓物竞天择,当谁是天生就该一帆风顺的么?” 冷枭言被她说的一愣。 敬砚姝笑着摇头:“以前是我想不开钻牛角尖,如今可换成你了。我又不是劝着你贪欢女色,实在是你膝下血脉不丰,就算咱俩不着急,你那些朝臣还得着急上火呢。” 她眨眨眼,有些淘气道:“与其等他们上书请你纳妃,显得我多不贤惠一样,还不如让我赚了这个好名声呢。若不是采选良家女的动静太大,我都想和你商量开选秀了。” 冷枭言一手点在她鼻尖:“你真这么想的?” 敬砚姝不自在的转头,将眸色藏在一片阴影中,淡淡说道:“我瞒不过你,也不想瞒你。道理我都懂,可很多事不是道理说通了就能想通的。我心里别扭着不愿与你同寝,你肯这样包容我不揭穿,我实则是感激的。可我更害怕,若是有一日,我连你宠幸旁的女子都真不在乎了,那时我对你,又是否还有刻骨铭心的感情在呢?” 冷枭言低头沉默,思绪乱糟糟的理不出个头来。他希望敬砚姝对他全无芥蒂,可就如敬砚姝说的那样,若是真有一天没了芥蒂,他苦心经营来的感情又能剩下多少? “我宁愿这根刺还在,每日往我心头扎一下,让我知道我还没死心。”敬砚姝转头回来,眼中有星星点点的笑意:“反正肯为你陪床的女人多的是,你也不吃亏,又何必那么多纠结呢?” 冷枭言叹气:“你就是这样倔强……” 就算倔强,也是与众不同的坚强与可爱。 敬砚姝无所谓的摊手:“你就想,我不能生孩子,而你就缺孩子,等你有了一群小崽子在跟前晃悠,不必受朝臣的唠叨,再远了那些女人与我一块儿过简单的日子不是挺好?便是民间大户人家,当家主母与夫婿再恩爱,也断没有叫男人绝嗣的说法,你身为帝王,少说也得七八个十来个儿子保底,才能算是江山稳固传承不绝吧。” 冷枭言仍是未开颜,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道:“你平日就是这样劝自己的?” 敬砚姝点头:“可不是么。” 她笑的不怀好意:“我说句你不爱听的,男人三妻四妾从来都不是因为女人的意愿,而是男人自己守不住罢了。你要是真心只想与我白头偕老,我也能当她们就是个生孩子的工具,谁去跟个工具生气呢?” “我懂我懂,你气的还是我。”冷枭言终是笑出来:“那我也当她们是个工具,等孩子生够了,就把她们都放到冷宫去,就咱们俩守着孩子们过好不好?” 敬砚姝听的心底凉彻骨,脸上却笑的释怀:“那我可等着你了,你要加油播种呀!” 因皇后娘娘耐心开导而解开心结的皇帝陛下开开心心的挑选后宫女官封作妃妾去了。敬砚姝抱过一直乖乖趴在窗台上晒太阳的小白猫,手指捋了捋她柔软的毛,十分嘲讽的与她交流:“有没有发现我挺坏的?这一下怕是得把许多好女子都推进火坑了。” 小白猫舔舔爪,打了个哈欠心不在焉的回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觉得是火坑,说不定人家就觉得是天堂呢?” 敬砚姝不满的晃一晃她:“你最近做贼去了啊,晚上不着急白天睡大觉,我找你玩都找不着的。” 圆圆一口叼住她的手指轻轻磨牙:“还不是你心里有了别的猫,嫌弃我了么,我当然走开些,免得讨你的嫌。” 敬砚姝都要撞天屈了:“我哪里来的别的猫!从头到尾都只爱你只养你好吗?你这样怀疑我,不怕让我心碎吗?” 圆圆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溢出些许笑意看她:“真的?只爱我一个?” 皇后娘娘郑重点头:“绝对只爱你一个,这辈子除了你再没有别的猫了。” 小白猫终于是来了精神,在桌上翻滚一圈,端庄的蹲坐好:“看在你诚心诚意向我表白的份上,我给你一点儿提示,你们一直在找那个害陈妃摔跤的人,就没想过其实一开始就是陈妃自导自演的吗?” 第36页 敬砚姝也坐直了身子,有些迟疑道:“我当然想过,但是她用龙胎换贵妃失宠,是不是太不划算了?” 圆圆嗤笑:“若是龙胎健康,她当然不会这么做。可要是那个孩子本来就怀不住了呢?” 敬砚姝这回是真惊了:“怎么可能?太医院的脉案明明写的——” “太医院院正与陈家是故交,早些时候就看出她脉象不对了。因她苦苦哀求,又有陈太尉再三托付,院正才对医女用药勉强保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难怪有段时间看她胎位略有不稳,却又查不出原因,太医只当做是天凉了不适应。”敬砚姝后知后觉的回神:“她这招可好,一石三鸟之计,瞒下了保护龙胎不利的罪责,还顺带把贵妃和云浅杉给拖下水了。” 圆圆抖了抖耳朵,继续与她说道:“非但这一件事,之前明纯宫里死的那个小宫女翠芯,其实也是陈妃安排的人。” “那她又是想干什么?”敬砚姝虚心求教。 小猫咪似模似样的叹了口气:“她之所以会胎像不稳,正是因为陛下独宠贵妃,心里不平衡夜不能寐损了心神的缘故。可是孕妇的情绪哪里是自己能控制的嘛,哪怕身边的宫女姑姑再三劝说,还是没让她缓和下来,到底是伤了肚子里的胎儿。” “事情因贵妃而起,她当然要怪到贵妃头上。”敬砚姝点头:“可是怎么仓促就把人弄死了?” 圆圆解释道:“陈妃本意是让翠芯暗中挑拨贵妃犯蠢,让人都觉得贵妃独占陛下,也就有理由嫉妒她怀胎而对她下手。她还早使人想法子偷出了一些云浅杉的旧首饰用来嫁祸,便是有人怀疑到翠芯头上,也可让翠芯以死泼云氏一身污水。谁知道翠芯手脚不干净,竟然打上了贵妃私库的主意,还摸出了两样东西。恰巧贵妃隔日就准备重新盘点库房,翠芯一时慌了手脚,求陈妃帮忙遮掩。陈妃看翠芯如此不得用,索性将错就错的安排她畏罪自杀,既没留下什么痕迹,也就没人会怀疑到她头上。” “难怪这一桩案子做的十分违和,竟是布局未完就勉强终止了。”敬砚姝还是有些不解:“翠芯又是怎么和陈妃搭上线的?” “世家大族在宫廷之中总有些手段的。”小白猫淡定道:“翠芯说是孤女,其实是在战乱中与家人离散,而陈太尉手下管着户部,正好寻到了她的亲人,可不就抓住她的命了么?” 总算是把所有的谜题解开,敬砚姝摸一摸圆圆的小脑袋:“你这是连着半个月在长乐宫偷听么?就因为我说了一句你不如旁的系统,你就非得这样冒险发奋?” 她将脸埋在圆圆的肚皮里蹭蹭,一边笑道:“以后可不许啦,这后宫斗来斗去的咱们当个看客就好,你要是把自己折进去,我可找谁哭去?” 小白猫“哼”了一声,山竹爪拍在她头顶,十分骄傲道:“就凭这些凡人也能抓得到我?我可是堂堂位面观察员,什么场面没见过。” 第23章 抢风头 才给铲屎官上了一课的堂堂位面观察员帅不过三秒,在一枚装了猫薄荷的香囊被拿出来晃了晃之后,又进入了逗比二货神经病的贤者时间。 佳楠无奈的抱起上蹿下跳到筋疲力尽的小白猫,忍不住对敬砚姝抱怨几句:“您也真是的,看不到她的时候想念的紧,看到了又这样欺负她。” 敬砚姝忍笑看天,任由佳楠把小猫咪带走洗个温水澡。圆圆趴在佳楠怀里闭着眼装死,她到底是多想不通才为这个没良心的女人打探情况,早知道就该让她想破脑袋去。 脚步声渐远,偏殿中一时安静的过分。敬砚姝随手翻开一本书册,却并未看进去一个字。圆圆戳穿事情真相后,她回头想想,确实有蛛丝马迹隐约隐约牵出陈妃的手笔,只因她将胎儿不稳的秘密藏的好,才无人往她身上联想。 便是被她陷害的安贵妃与云昭仪也料不到主谋正是陈蕴玉自己。敬砚姝想起长乐宫里哀怨悲泣的女人,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她自以为重生一回,无论演技还是心计都比后宫诸人强一手,连冷枭言都被她忽悠的团团转。陈蕴玉自导自演的陷害流产戏码却及时给了她敲响了警钟——后宫女人远比她想象的更可怕,而她的位置,正是这些人虎视眈眈的一块香饽饽,由不得她有丁点儿疏忽大意。 一杯滚烫的红茶慢慢啜尽,略带苦涩的暖热融化了心间一抹冰封寒意。忽而又想,其实冷枭言与陈蕴玉倒是挺好凑作对,一个虚伪一个毒辣,偏要伪装成无辜且情深的模样,也不知两人斗在一处,又是谁能胜过谁。 “罢了罢了,且与我无关,我只作壁上观就好。”敬砚姝扶额苦笑,幸而她这一世对冷枭言早已没了丝毫期待,早早儿站在了冷眼相看。否则真下场湿了鞋,怕是一辈子都上不了岸,结局要比上辈子更凄惨几分。 她劝自己良久,总算平复心情。只是想到长乐宫那位娇柔伤悲的女子,仍是有些不寒而栗。连冷枭言都察觉出她恹恹的没甚精神,特意让曾院判给把了脉,老太医说是思虑过度,又给她开了好些苦汁子,喝的她越发日日皱眉头。 主位中宫病着,妃嫔们理当侍疾,好在冷枭言还算懂事,让她们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别在皇后跟前找不痛快。安贵妃勉强在赵氏的说服下同意“曲线救国”,去敬砚姝跟前卖好来求得陛下的原谅,谁知心理建设还没做完就被陛下一句话堵了路子,气的她在明纯宫里摔了一堆东西。 第37页 同样想法的还有云昭仪。除夕一场变故让她彻底从自艾自怜中脱身,更明白这皇宫里不仅有锦衣玉食,还有杀人不见血。冷枭言早已不是十年前与她相敬如宾恩爱两不疑的那个人。他是生杀予夺的帝王,更重要的是,他心里早被当今皇后填满。而她自己——除了皇长子生母的身份外,在陛下心里或许根本没有任何地位。 都说为母则强,况云浅杉不仅为了儿子,还为了自己能够好好的活下去。她必要争宠,然她看似位份不低,在这后宫却比陛下新纳的两个更衣小主更尴尬。年纪比鲜嫩娇花长了近十岁,再美的容颜也敌不过岁月的侵蚀。论出身论教养远不如薛妃陈妃这样的贵女,甚至放低了姿态伏低做小的讨好,柳贵人也比她做的更自然。 她茫然无助,对着冷清清的红砖碧瓦一看就是一整天。华丽的宫闱仿佛一座牢笼,将她骗了进来,却毁了她全部的幸福和梦想。 有贵妃和云氏这样希望借着机会挣一把的,自然也有淡定接受的。薛妃自持身份,且这大半个月里有一半日子是她伴驾侍寝,倒是乐得免了去坤和宫卖乖。至于坐小月子的陈妃和毫无存在感的柳贵人更没什么意见,让在自己宫中呆着,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乖乖关禁闭——美其名曰供了佛堂,为皇后娘娘祈福。 连冷枭言都少了翻牌子宠幸后宫,得空就往坤和宫里陪着敬砚姝。一众宫妃更不敢放纵,鹌鹑般老老实实关门闭户的过日子。 一直到二月初,敬砚姝宣布“病愈”,后宫上下才渐渐缓过来。冷枭言怕她这阵子闷的厉害,索性在御花园办了个小小的花宴,主旨便是一条——所有人一块儿哄皇后娘娘开心。 早春的玉兰花与迎春花开的正好,依托着假山亭台,倒也是不错的风景。暖阁里摆开两张圆桌,冷枭言与敬砚姝单坐一桌,余下七位妃嫔并赵氏凑在一桌。 一个来月未见,赵氏的脸色似乎苍白了不少,敬砚姝看过太医院的脉案,说是她大约有些心疾,须得好好保养着。偏贵妃不省事,得她跟着担惊受怕,只得这样慢慢熬着,也不知何时才能痊愈。 安素仙蠢归蠢,对亲妈还是十分孝顺,看一道鲈鱼烧的十分鲜美,忙让宫女给赵氏夹一份过来。只是菜端过来,她又先皱了眉,捂着鼻子挥手道:“拿开拿开,好大的腥味,是御膳房没做好么?” 赵氏听的一愣,接过碗来闻了闻,没好气的嗔道:“你又闹的什么脾气!不想吃就别吃,非得怪到御膳房上去。” 可安素仙是真受不住,一转身捂着嘴就干呕起来。敬砚姝反应最快,站起来连声道:“看这样子莫不是有孕了?鲈鱼撤下去,快快找个太医来。” 赵氏在她开口时也想到了这一茬,胸腔中一颗心狂跳起来。强忍着一股子突如其来的闷痛,忙招了安素仙身边的大宫女来问:“你家主子的小日子可来了?太医什么时候诊的平安脉?可有说过什么?” 安素仙这会儿已经缓过来了,一边喝水便答道:“平安脉五日一次,上回正好是五天前。我半个月前来过小日子,只行经不太正常,太医把脉后也没给我开药,让我好吃好睡放松心情,说是等过几天看看。” 说话间,曾院判也带着两个小药童来了。请安问礼后,老大人隔着帕子给安素仙把了好一阵子脉,才捋着胡须慢条斯理道:“贵妃娘娘本有些不调之症,如今孕相尚浅,老臣也只有六成把握。最好是再过三五天的看看,应当就能诊出是有孕还是身子不适需要调理了。” 赵氏心想安素仙这一个月都没被翻牌子,若是有孕也是年前怀上的,忙多问一句道:“贵妃说她之前来了小日子,若是真有身孕,会不会是什么不好的征兆?” 曾院判老神在在的摇头:“国夫人不必担心,便是有了身孕,前一两个月来小月子也是有的。贵妃脉象并无滑胎不稳之兆,只是还得过几日才好确诊罢了。” 赵氏总算放下心来,又是欣喜又是激动。冷枭言更是心头阴霾一扫而空,恨不得仰天大笑三声——他又要有儿子啦! 安素仙兀自征楞,满脸都是不真实的表情。一手轻轻抚着小腹,一边轻声问道:“你们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我想的那样?我怀孕了?有陛下的孩子了?” “傻孩子,你好好养几天,等院判大人再来复诊,就能把好消息落到实处了。”赵氏笑逐颜开的将她拉到陛下身边,慈爱的看着两人感慨道:“陛下当年到我家来,还是个十二岁的孩子。我就盼着你长大了,娶了素素,挑起咱们两家的门楣。后来咱们失散,素素执意要等你,我也未尝不是仍存着这个念头。如今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你们连孩子都要有了,我就算是立时下去,也对得起你娘亲的托付了。” “姨母……”冷枭言动容,一手拉着赵氏,一手拉着安素仙:“姨母您放心,您对我的好,我始终记着呢。以后我会好好照顾表妹,好好照顾我们的孩子,您也千万保重身体,还得看着我和表妹儿孙满堂呢。” 三人执手相对,敬砚姝看的牙酸,轻咳一声道:“要不然陛下陪贵妃回明纯宫去吧,本宫带着妹妹们再热闹一会儿?” 无论怎么说,今日这花宴是专为皇后开的,贵妃抢风头已经是大忌了,还这么明目张胆的秀恩爱,当她是死的么? 第38页 冷枭言被她古井无波的一眼看过来,心中莫名一滞,再看时她依旧言笑晏晏,不过带着几分自嘲。 赵氏向来圆滑,先前是一时激动,被敬砚姝一句话拉回来,也明白她们母女做的不妥。忙拉着安素仙就要行礼请罪,被敬砚姝一手扶住了。 “贵妃有孕,那可是宫中一等一的尊贵,这些虚礼咱们就免了吧。”她说的贵妃,看的却是冷枭言:“只陛下也知道,我最近精力不济,怕是没法全心全意的照顾她了,不若您请国夫人搭一把手,无论中公库房、御膳房还是采买,皆听夫人的吩咐如何?” 见赵氏面色又白了一分,敬砚姝更笑:“您知道我是个实心眼儿的,可不是打什么坏主意。当初陈妃有孕,我也是请了陈夫人时常来往。您老人家行事有分寸,比我这个没生养过的强多了,就算看在陛下皇嗣的面上,还请您千万不要推辞。” 第24章 三章合一 赵氏纠结许久, 到底是护着女儿的心思占了上风,不尴不尬的答应了下来。 只是包括冷枭言在内,都看出敬砚姝是给这对母女甩脸子了。实则她就算不说, 赵氏也肯定会看护贵妃, 可这样大咧咧摊开来甩锅, 倒显得赵氏母女鸠占鹊巢,明明一个妃妾一个外人, 生生把正宫皇后国母给挤开去。 冷枭言听她这般顶撞, 心里也有些不痛快。只顾及敬砚姝的面子, 并未当场发作, 而是亲自送了贵妃回到明纯宫, 才往坤和宫“兴师问罪”。 谁知等他到坤和宫时,敬砚姝竟还在御花园与妃嫔饮乐。冷枭言黑着一张脸等着敬砚姝回宫, 一直等到过了晌午,才见皇后娘娘微醺浅笑的走进来。 “你——”冷枭言气不打一处来,刚要出声责问,谁想敬砚姝先甩手转身:“陛下不与国夫人母子情深去, 来我这孤家寡人的宫中作何贵干?” 冷枭言闻言一愣。 他也是父母双亡,也曾看不得别人父慈子孝。姨母与表妹当着敬砚姝的面母女情深,虽是情理之中,可到底是伤人伤心了。 正要劝一句, 敬砚姝却继续冷笑:“我本以为你是明白我的,可如今才知道,咱们到底不一样, 命苦的唯有我一个罢了。您可是有姨母照顾的人,如今功成名就,合该将国夫人如亲娘一般供着。太后住的延福宫给了她不够,连这后宫宫权也该交到她手里才是孝顺。” 冷枭言好不容易下去一些的火又上来了,皱眉道:“今日虽是贵妃抢了个风头,然子嗣是大事,你何必无理取闹?姨母好歹是长辈,照顾表妹是母女天性,你又看的哪里不顺眼,非得当面让她下不来台?” 敬砚姝斜眼一挑,似笑非笑:“是我让她下不来台?分明是她让我下不来台吧!听听她的话说的,仿佛只有你和贵妃生儿育女,才是圆了您生母的心意一样。她怎么不索性把你栓在明纯宫与贵妃朝夕相处去!我以往还当她是个明事理的大气人,今日才知道人有远近亲疏,不过是我剃头挑子一头热。” 她话里的坑太多,冷枭言一句句思索,竟连发脾气也忘了。 敬砚姝默默的松了口气,瞅他一眼,再接再厉道:“你先想想清楚,我是个会因为妃妾有孕就气她抢风头的人么?要是因这个生气,贵妃才露出点子不适,我就该将人骂出去。” 冷枭言想起敬砚姝一叠声叫太医的架势,先心虚了两分。 “可贵妃再和你有情分,我眼中也就是个妃!好端端的非要往我那已故的婆母大人身上扯,生怕人不知道她与你有过婚约,是她贤惠大度的将这皇后之位让给我么?”敬砚姝无所不用其极的扭曲事实:“陈妃有孕时怎么不见姨母关怀备至?你那位原配嫡妻的儿子怎么没见她过问一二?她只是把你当女婿,心里系着的仍是她闺女,自是只有从贵妃肚子里出来的才能得她的意。” “那也是正常的么,贵妃是姨母的亲女儿,你别想太多。”冷枭言气短的解释:“你也说了人有亲疏——” “是啊,人有亲疏,”敬砚姝哼道:“陈夫人也是超品夫人,她照顾陈妃的时候敢与我挑三拣四?明明知道后妃归我管,敢直接越过我来和你称一家人?” 见冷枭言又皱眉,敬砚姝偏头道:“我敬国夫人是长辈,尊她是你的亲人,留她在延福宫颐养天年,可没想过真让她替了太后的。只是你执意要与她们一家人亲亲热热,那我又何必碍眼,大不了满后宫都丢给她们管着,我顾全了自个儿也就够了。” 这话说的太严重了,冷枭言总觉得今日的敬砚姝很有些强词夺理不可理喻。周妈妈赶紧出来打圆场,一边照顾佳楠和松明拉皇后下去换衣裳,一边请冷枭言到花厅坐下喝茶。 冷枭言对敬砚姝总算有几分耐心包容的,看周妈妈这架势就知道她有话要说。 周妈妈看看里间,叹了口气摇头:“前头的事儿我听说了。陛下您是男子,自然想不明白,可我是女人,却猜得出小主子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不就是觉得姨母对她不够尊重么……”冷枭言别过脸去。 “是觉得您姨母与贵妃抢了您走啊。”周妈妈轻笑道:“我们小主子十四岁起就只剩一个人了,她看着有多坚强,心里就有多寂寞。您是她唯一的亲人,可今日却成了别人的一家人,您说她心里急不急气不气的?” 她轻描淡写一句话,冷枭言心中却恍然一恸。周妈妈仍继续道:“我们家小主子,您怕是比我还清楚,是多么理智冷静的一个人。唯一一点儿感情都放在您身上了,偏您让她觉得不安稳,觉得害怕,又怎么要求她和您讲道理呢?” 第39页 “我……”冷枭言一句话说不下去,总觉得今日笨拙的厉害,每每张了口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周妈妈点点头安慰道:“我知道,知道您想说什么。您没想过要逼着小主子给别人低头,只是国夫人到底是您的亲姨母。可我们小主子说的话,您可听明白了?若是延福宫那位是您生母,或是把您当亲儿子一样,一心一意为您考量,我们小主子同样会敬重爱戴她,把她当亲娘。” 冷枭言默默的低头。 “我们小主子气的,不是国夫人与贵妃伤了她的脸面,而是她们有私心,您却看不到。”周妈妈说出最后的总结:“国夫人作为母亲,将自己的女儿看的最重要当然不错,然人有远近亲疏,对我们小主子来说,您才是她的亲。国夫人拿已故太后说项,给贵妃加筹码,我们小主子自然气不过。” 冷枭言沉默不语。现在想来,赵氏那几句话说的确实太刻意了些,分明是故意提起忘母,刻意将她们三个划作一国的,把敬砚姝排除在外。 “如若太后娘娘真的在,就算抬举外甥女,也不会不把儿媳当一家人看吧。”周妈妈点到为止:“老奴丑话说在前头,您也只管往后看去——贵妃绝不是肯安分的性子,只是国夫人可否还会继续压着她不许她闹将起来,或是拿情分子嗣做缘由请您多包容妥协,就是这心思内外的差别了。” 见冷枭言总算沉下来细思,周妈妈满意的笑道:“您自个儿想一想,小主子那里我也去劝劝。我曾听小主子唱的戏,说什么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你们夫妻缘分不容易,可不就得相互体谅相互保容么?” 这话说的极有道理,冷枭言亦笑着点头应了。谁知周妈妈转身走出两步,又回头行了个礼,脸上表情平白多了几分淡薄:“还有一句话,本不该我来说,可我家小主子也没旁的长辈亲人了,我是看着她长大的,怕是这话也只有我能说。” 冷枭言不明所以的抬头,就听周妈妈淡淡道:“我们小主子不是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高门贵女,她是有能耐自立门户的巾帼英雄。当初她能慧眼识您,将身家性命托付,您就该知道不能用常理来看待她。若是您非要给她按照贤妻贤后的标准画个条条框框让她遵守,还不如真把这后宫托付给国夫人。只是日后您也不用再来了,大不了是我们这些人陪着小主子吃斋念经青灯古佛,在坤和宫里了残生就是。” 一番话说的冷枭言又惊又怒,周妈妈蹲了个福礼,道了声“奴婢告退”,身影消失在门帘之后。皇帝陛下手里抓这个茶盏就要往地上贯,可深吸一口气,到底是轻轻放回了桌上。 他动怒,他惊惧,不是因为周妈妈大胆,而是因为她说的就是事实。 其实早在半年前他说出云氏母子之事,他就做好了敬砚姝会与他决裂的心理准备。实在是这半年里,敬砚姝担着皇后的身份职责,一退再退不说,还处处维护他。可这没有换来他的愧疚和补偿,只让他觉得这是敬砚姝该做的!可什么才是敬砚姝该做的呢?那个骄傲明艳的姑娘,就算一纸和离书拍给他,从此与他一别两宽再不见面都不算怪事。 那不是别人,那是敬砚姝,将一切给了他,连同唯一弱点都交付在他手里的女子。这是信任,是依赖,却不是他步步为营算计她伤害她的理由。而他更明白,周妈妈将话挑明那一刻自己的恐慌——被伤透了心的敬砚姝,不再把他当做亲人的敬砚姝,只需将他从心里挑去,就还是当年那个无所畏惧无所不能的敬大小姐。 那个他只能仰望的身影,哪怕他成为帝王,也无法将她征服。冷枭言好一阵才回过神来,手脚冰凉四肢麻木的让他终于明白自己的心意——比起什么姨母,什么表妹,甚至皇嗣,他最放不开舍不掉的,始终是他最爱的人——他的妻子,敬砚姝。 后宫妃妾算什么呢?前几日才与敬砚姝说,只是把她们当做生育的工具罢了。就算是姨母——血缘至亲没错,养了他两年也没错,可他对赵氏的回报难道还不够吗?非得闹到他夫妻离心,才算是孝顺吗? 周妈妈回到里间的时候,果然看见自家小主子一脸懊恼纠结。敬砚姝抬头看她,两眼亮晶晶的,见她笑着点头,才松了口气道:“多谢妈妈替我圆过来,不然今儿真下不来台了。” 她与冷枭言争执也好,周妈妈的解释也罢,实则不过是临时想来的诡辩罢了。她就是一时看不得那场面,胸中郁气非得当场发出来,唯有让旁人跟着不痛快了,她反倒能舒坦些。 不是重生一回便可以转职为影后,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装就装的,她就算再活个十回八回,也依旧是一样的脾性。做好了心理建设按照剧本演是一回事,碰上今日这样,在那一刻就是不肯忍,便依旧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那个她。 只是究其原因,并非因冷枭言而拈酸吃醋,单纯是不爽罢了。她对冷枭言无情,可早已把冷枭言的天下江山视若私有,突然来了这么一对儿母女,恨不得将冷枭言笼络去,可不像是被人抢了最好一个洋娃娃的小姑娘,非得哭闹一番将东西要回来,心里才能平和些? 一时说的痛快,回来又后悔了。原是想好了依着冷枭言的性子坐稳了中宫之位,也没少告诫自己先苦后甜,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可真到了气头上,反而觉得去特么的忍着,重活一回倒比上辈子来的憋屈,不如找块豆腐撞死罢了! 第40页 可惜豆腐没找着,只能苟且偷生尽人事安天命。还好这坤和宫的一大家子都对冷枭言的性子想法熟悉的很,尤其是周妈妈能说会道,到底是把锅给甩出去了。 正要郑重检讨两句,便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是被周妈妈的黄钟大吕敲的振聋发聩,彻底明白敬砚姝的不安委屈的皇帝陛下走了进来。敬砚姝在两个大宫女的眼神示意下心领神会的揉了揉眼睛,在冷枭言进门前一秒,揉出一个泫然欲泣的脆弱模样。冷枭言看的更是心痛,忙上来拉她的手:“好砚儿,都是我的错,你原谅我这一回可好?” 敬砚姝闷闷的转过头,假意凶狠道:“你不是要和旁人相亲相爱去么,你是皇帝,天下都是你的,你能有什么错?我不过是你后宫一女子,不听你的话,发落冷宫都是轻的,何德何能担你一句原谅?” “不,不是的,都怪我忽略了你的感受,是我错了。”冷枭言一手抚她的脸,擦去眼角一丝水光,语无伦次的解释道:“在我心里没有谁能越过你去。砚儿,你若是不想管,咱们就不管她们了,我只守着你过日子好不好?” 这算情深么?还是算巧言令色冷漠无情?敬砚姝偏头看他,在他眼中却是些许期待和动摇。冷枭言再接再厉:“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后宫该是你说了算,谁给你耍心眼儿,你只管按着脾气发落去。要不然我回头把姨母送到宫外颐养?总归她留在宫里也是不合规矩……” 他虽这么说,眼睛却看着敬砚姝。皇后娘娘心中一嗤,面上倒不动声色的浮起些动容,将手从他掌中抽出,反塞进去桌上放着的一沓册子。 冷枭言不明所以的翻阅,敬砚姝转过身小声道:“这是之前陈妃有孕,太医院和御膳房的备注单子。说是让姨母管着贵妃,可她一时半会哪里知道宫中这些弯弯绕绕,万一有不长眼的相互推诿,她怕是连人都找不着。” 冷枭言惊喜又感动的看她。 敬砚姝依旧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国夫人是你的长辈,我也把她当长辈看,不过要我伏低做小却是不可能的。还有安贵妃,我说过以皇贵妃乃至皇后的待遇给她,自不会食言而肥,只是你给我记住了,无论什么亲缘兄妹的,反正她入了后宫,就只是后宫一个妃,是你一个妾,你可给我拎得清一点!” “拎得清拎得清。”冷枭言忍笑去拥她的肩:“就表妹那个脑子,若不是看在姨母的面上,我哪里可能宠爱她,至多给个高位,许她锦衣华服高床软枕一世好命也就够了。” 敬砚姝略微挣扎了一下,到底是没有晃开他,只一句句交代各处哪些人可用,又有库房里什么东西可以赏给贵妃的。冷枭言听的心中愈暖,正看着她柔美侧颜想要轻薄一番,却不料外头有人闯进来,咋咋呼呼跪地嚷道:“陛下,贵妃娘娘忽然吐的厉害,您去看看她吧。” 帝后二人同时转头,果然是安素仙身边那个铁憨憨大宫女绣竹。记吃不记打的绣竹姑娘完全不记得一个多月前差点在坤和宫被吓尿,仗着贵妃有孕尊贵无比,自以为隐晦实则十分挑衅的瞟了身边青艾一眼——适才就是这皇后身边的狗腿子想要拦着她,没想到被她突破防线,到底还是看到陛下当面了。 敬砚姝倒是挺高兴她出现的——至少不用考虑怎么不伤渣男面子的拒绝渣男的调丨戏。好容易憋住一腔欣喜,勉强调动脸上肌肉挤出一个不屑的表情,推一把冷枭言道:“陛下听到了?贵妃喊您呐。” 冷枭言的脸色立刻就不好看了。眼神冰冷的扫一眼绣竹,语气淡漠道:“吐了找太医,朕又不会治病。” “可是……可是我们贵主特别难受,连国夫人安慰都没用,唯有陛下龙气才能护着吧。”绣竹姑娘转着眼睛胡说八道,冷枭言却听出了其中关键:“所以你家国夫人也纵着你来找朕?” 仿佛终于感受到危机,绣竹姑娘点头点到一般才迟疑着摇头:“国夫人忙着照顾我们贵主,大约是没听到贵主让奴婢来请您的吧……” 皇帝陛下的脸色越来越沉,绣竹被他气势压的喘不过气,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不可闻。要不说姜还是老的辣呢?若是没有周妈妈先前几句话,冷枭言不会疑心到国夫人的“私心内外”上。可有了周妈妈的肺腑之言,赵氏先前都那么明事理,为何现在突然就放纵贵妃骄纵起来? 还不是因为他是“女婿”,而那才是亲生的,赵氏对他再真心,总敌不过对自己亲闺女。尤其是安贵妃有孕,她可不盼着陛下冷落正妻,一心一意的捧着安素仙么? 是远近亲疏人之常情,他能想得通,心里却越发难过。忽就明白了敬砚姝为什么突然发脾气——这样真心真意把自己当做一家人,尽心尽力为她们打算,却突然发现被人隔了一层的真相落差,就算他一个心智坚毅的男人都受不了,凭什么要那个被他捧着敬着呵护着的姑娘毫无芥蒂的去承受? 敬砚姝拉一拉他的手,默默的摇了摇头。看他情绪渐渐平复,才低声劝道:“你还是去一趟吧,贵妃就是小孩子脾气,你嘱咐国夫人好生哄着些。” 冷枭言深呼吸,勉强扯出一抹笑意,安抚的拍拍她的胳膊:“你放心,我再大的脾气也不会拿我的孩子开玩笑。” 只是抓在手里的那叠单子,却被他单独交给周平,让周平放到乾元宫他的书桌上。他本还打算给两边说和,现在想来倒不如让皇后远着那边。毕竟敬砚姝责任心强又为他着想,真有什么争执,一定是她为了子嗣计,压着性子委曲求全被欺负。 第41页 皇帝陛下脸色不虞的出了坤和宫,转头就往明纯宫照看贵妃了,没过多久,便是许多下人管事前来报道,又开了库房抬出各色摆件金银布帛,显然是对贵妃极尽宠爱——当然,后宫妃妾们更愿意相信是陛下仍是看不上贵妃的,只对贵妃肚子里那个孩子看重罢了。 有敬砚姝在暗中推波助澜,不过半日功夫,后宫中便流传起皇后不敬国夫人与陛下闹翻的说法。赵氏与安素仙自然也有耳闻,安贵妃捂着肚子说不出的洋洋得意,一边抿着燕窝粥一边道:“我早就看不惯皇后那个虚伪模样了。这下可好,装不下去被表哥揭穿了吧?” 唯有赵氏仍有些不安,招过那串话的小丫头来细问:“陛下真与皇后闹起来了?” 小丫头说的似模似样:“奴婢有个结义金兰的姐妹正好在坤和宫内殿当差,她亲眼看到的呢,皇后都被陛下说哭了。” “可是……不至于吧。”赵氏还是不解:“陛下与皇后一直伉俪情深的,怎么就能吵起来?” “当然是因为皇后善妒啊!”小丫头大力点头:“您是陛下的亲人长辈,贵主怀了陛下的子嗣,皇后娘娘若是贤淑大度,就该好好照顾贵主,怎么可以与您呛起来,还对贵主不管不顾呢?” 这话说的实在太有理有据了,赵氏听不得不信。且她更相信,任何一个男人都是希望女子乖巧听话的。皇后在陛下面前在自在太骄傲,全然没有做到以夫为天,冷枭言爱她是真,可心里肯定有不满也是真。 或许陛下也是希望趁机拗一拗皇后的脾气吧。赵氏自觉找到了帝后二人“冷战”的缘由,在冷枭言又一次被“贵妃不适”的借口叫到明纯宫时,终于忍不住开口劝了几句。 却不料她才说了个开头,冷枭言心中怒火就砰地一声被点着了。 什么叫“人前教子枕边教妻”?什么叫“皇后虽有错,可也别伤了夫妻和气”?一句句话说的像是劝和,却恨不得把莫须有的罪名都扣在皇后头上。想到书案上那一叠册子,敬砚姝每日几趟的派人提点他交代贵妃的注意事项,皇帝陛下就止不住的心冷——他的砚儿贵为皇后国母,难道连发个脾气的权利都没有?日常得看一个妾室的脸色行事? 说什么子嗣重要,敬砚姝不知道子嗣重要吗?且看她照顾陈妃如何,这些日又是怎样在背地里操劳,就知她比谁都在乎皇嗣。光是他过手的贵妃宫中的药材食材摆件用度,就已经比坤和宫超出好几倍了,到底还要怎样才算重视——把皇后之位让给安素仙,还是让他的砚儿来明纯宫立规矩赔笑脸? 赵氏说的慈和温婉,冷枭言却只觉得后怕。若不是月初时敬砚姝没忍住脾气当面发作,若不是周妈妈把她们的算计抽丝剥茧,只怕他真要被这所谓血亲迷惑,任由这对母女巧言令色的逼着他的妻子伏低做小,让敬砚姝受尽委屈还没处说理去。 他脸色越沉,勉强附和赵氏的“劝慰”。赵氏却是心中一喜,只当自己真戳中的冷枭言的心思。 她想了想,小心翼翼的试探道:“要不然,回头我去跟皇后好好谈谈?她是个能耐人不假,可到底没有婆母调丨教,相夫教子便有些欠妥当了。我也是为了她着想,厚颜充个长辈——” “姨母您刚刚说啥?”冷枭言突然打断,眼中是赵氏从未见过的冰冷,语气看似轻松,说出的话却宛如诛心:“您要去跟皇后谈什么?谈她不该和朕闹别扭,还是不该给贵妃没脸?” “朕虽然不知哪里来的胡话,可朕与皇后真没闹什么,两人感情挺好的,不用您费心了。”冷枭言剑眉一挑,慢悠悠道:“至于说贵妃——这宫里的规矩您不明白,民间大户人家的规矩总是懂的吧?贵妃再贵,也还是个妾,了不起是个贵妾。当家主母让妾室打帘子伺候吃饭穿衣那叫规矩,若是妾室惹了主母厌烦,提脚卖了也合情合法。难不成贵妾有了身孕,就能比主母更尊贵了?” 赵氏心中狂跳,忍不住一手攥紧了胸口的衣衫。冷枭言还在笑着继续说道:“所谓男主外女主内,后宫是皇后说了算,就算朕也得听她的。且她那么贤惠,不吝于给朕纳妾——后宫听话的妾室多了,能生孩子的也不止贵妃一个,若是有朝一日贵妃真惹烦了我家这位当家主母,被她提脚给发落了,怕是我也不过与她闹两天别扭就算完吧。” 赵氏听的已是脸色煞白,勉强颤抖着声音道:“你……你怎么可以这样说素素,那是你表妹啊!她还怀着你的孩子呢!” 冷枭言收敛了笑意摇头道:“早在她进宫时我就说过,她要是安生当我的妹妹,我封她当公主,让她风光大嫁。可要是她非得进后宫,就必须按照后宫的规矩来,只是宫妃不论血缘。那时您是怎么答应的?今时今日可做到了?” 赵氏闻言一滞,她当然知道自安素仙查出身孕后,这小半个月的时间里骄纵了许多。只是陛下每次都依着她,赏赐流水一般送进来,生生将她们的心都养大了,反而贪念起更多。 “她要不是我表妹,要不是有姨母您,这贵妃之位和远超坤和宫的待遇怎么可能落到她头上。”冷枭言淡淡道:“可您也得明白,情分这种东西是越用越少的,您觉得这些时日,贵妃消耗的情分还不够多么?” 赵氏已是摇摇欲坠,内心一片死灰。冷枭言重情亦绝情,一旦将人弃若敝履,就再也不会放在心上。 第42页 “你别这样啊,”她流着泪摇头:“咱们才是一家人,是亲人!你表妹苦守你十年,你不可以负她。” “是啊,咱们才是亲人,要是我对你们不好,是不是我娘在九泉之下都要难过?”冷枭言突然爆发了:“你说了多少次了!拿着我娘当措辞说了多少次了!可要不是我冷家人丁稀薄,没有宗亲近友可以托付,我娘又何须变卖家产,带着万贯家财将我送到你身边?满打满算我在你安家住了也不过两年多,带去的银两却够你们母女好吃好喝大半辈子,我和我娘还欠你们什么?” 他定定的看赵氏,说着最绝情的话:“我在十二岁之前,并不知道有这门亲眷;十四岁过了没多久,我就往外头闯荡去。那两年多的日子,我是真心感激你,能将你们寻回来,我也十分高兴。可我想要的是真心诚意对我的亲人,而不是与给予求的算计。” 赵氏耳中已经嗡嗡作响,冷枭言扔在继续说话:“我妻子与我相濡以沫,在重重艰险中杀出一条生路,多次救我于危难之中,这情谊难道比不过贵妃的十年苦守?” 他忽而笑了:“且看表妹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模样,当真是你说的苦守吗?大家小姐的安稳日子谁不想过?真要说吃苦,反而是皇后与我一块儿在战场拼杀时吃的苦头最多,你怎么就不提呢?” “也不要觉得有孕了就如何如何。陈妃有孕时是怎么对皇后的?陈夫人陈太尉在后宫前朝是怎样尽忠的?您和贵妃怎么就不能学一学人家的好榜样,反而要求皇后按照你们的心意行事呢?更别拿我娘亲说事——我娘亲再慈爱明事理不过的人,绝不会教着我宠妾灭妻的。” 最后一句话仿佛重锤敲在赵氏心间,老太太一时连喘气儿的力气都没有,扶着桌案缓了好一阵才挺过来,一屁股跌坐在桌边的榻上。而这时冷枭言早就转身离开,全不愿再看她们的惺惺作态。 走出明纯宫的大门时,他突然想起来敬砚姝曾经说过的一句话,虽是说的旁人,用在这里比照贵妃却是极好的:“别总觉得普天之下皆你丨妈,谁都得惯着你的脾气,且这臭脾气也就你丨妈惯得,惯的无法无天了,终归是她自食恶果。” 安素仙不就是被惯坏了么?赵氏不仅不知调丨教劝诫,反而恨不能帝后至尊都与她一块儿惯着。说是拳拳慈母之心,可还有一句话,叫做溺子如杀子,贵妃今日的骄傲自大,不正是赵氏积年累月养出来的吗? 前殿传来安素仙不满的嗔怒:“……陛下怎么就走了呢?我可怀着他的孩子,他都不好好陪我,一定又是被哪个狐媚子给勾了魂了吧!” 赵氏老泪纵横,可到底不敢让女儿看出什么,唯有擦干了眼泪,再往前头去好生安抚她。 …… 冷枭言一路走出明纯宫,只觉得心中酸酸涩涩,又是说不出的轻松。他对安素仙无甚好感,可对赵氏一直是亲近的,然越是亲近的人,伤起人来伤的越深。到最后索性决然,就当自己真如当年某个大和尚批命说的那样,是个亲缘太浅的孤家寡人,唯有八字与他一样硬的女人才能与他白头一生。 想到敬砚姝,冷枭言脸色稍霁,又有一些心疼。他适才与赵氏说的并非妄言,敬砚姝陪着他打天下,虽大部分时候负责后方,可万一碰上多线作战,也没少充作将领带兵杀敌。刀剑无眼,他的皇后身上很有些抹不去的伤痕,光凭这一点,什么云氏什么表妹什么十年苦等,轻松的就仿佛只是一个玩笑。 “你说,她们哪来的脸觉得皇后是窃居了她们的高位?为什么她们就不想想,若是当年我娶的是她们,说不定这会儿就只是个平民百姓,或是干脆在战火中殒身呢?” 身后的太监宫女垂头肃目,没人敢答回答他的问题。却听一个女声袅袅应道:“不过是因为嫉妒罢了。唯有没能耐的人才会对旁人嫉妒,总以为自己差的不过是些许运气。全不知她们既无德也无能,这运气放在她们都上都是浪费,上天选了您为天命之子,自然不会做这样的亏本买卖。” 冷枭言一转头,正见陈妃娇柔俯身,口称“陛下万福”。皇帝陛下眼中渗出些许笑意,偏板着脸训斥道:“你大胆!” 陈妃反不怕他,仰起头小鹿般的眸子盯着他看,纯情无辜又认真的解释:“妾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世间总没有因为说实话就获罪的道理,您是明君,肯定不会因此责怪妾。” 冷枭言逗她:“若是朕非要怪罪呢?” 陈妃苦恼的蹙眉,慢慢答道:“要是您非要怪——妾只得去求皇后娘娘庇护啦。不管怎么说,后宫是归娘娘管的,您要不讲道理,就让娘娘说您来!” 说到后一半,她已是神采飞扬,一脸得意,仿佛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决定。冷枭言失笑摇头:“你这女子,果然是跟着你主子娘娘久了,说话都伶俐许多,朕可真舍不得罚你了。” 第25章 流言蜚语 长乐宫就在明纯宫东侧, 冷枭言既是遇上了陈蕴玉,索性转去她宫中坐坐。 世家女自有世家女的有趣之处,光是端坐沏茶, 手臂舒展起伏就很有一番风韵。陈蕴玉本是开朗爱笑的性子, 因前头滑胎小产, 眉宇间沾染一丝清愁,平白多出一抹柔弱妩媚, 让冷枭言见之犹怜。 一杯香茗捧到手中, 脑子里却开始心猿意马。偏陈蕴玉并不知自己勾人, 反倒搬出棋盘要与冷枭言对弈。 第43页 皇帝陛下无奈:“我棋力不佳, 你家主子娘娘向来不屑于和我下棋的, 说要给我面子让我赢一盘忒难。你这又算是几个意思?我可知道陈太尉号称当世第一国手,你定是得了你父真传, 想来看我笑话吧?” 陈蕴玉捂嘴直笑,显出一分得意的妥协:“那好那好,咱们不下围棋。双陆六博总可以吧?再不济——五子棋总可以吧?” 五子棋的玩法还是从敬砚姝那里传出来的。因门槛低规则简单,便是没有棋盘棋子, 在地上划出格子捡了石头也可,没几年功夫倒是成了民间一种主流玩法。 冷枭言自然也是会的,且下的着实不错,既是美人相请, 他自不会拒绝。两人也算是棋逢对手,就着棋盘一玩就是小半日,等意犹未尽的缓过神时, 已经到了晚膳时分。 陈蕴玉长如蝶翼的睫毛闪了闪,假作惊讶的叹道:“竟是这样晚了?可耽误了陛下公务?” 冷枭言笑着看她,不点头也不摇头。 陈妃被他看的面色羞红,强撑着假作不经意道:“索性都这样晚了,不如陛下就在长乐宫用膳?今日小厨房做了两个清淡的汤,应是合您的口味的。” “你呀,小心思就是多。”冷枭言捏一把她的粉脸,干脆吩咐一旁的总管太监:“你去给敬事房说一声,今日就翻陈妃的牌子,朕直接在长乐宫里歇了。” 陈蕴玉脸上欣喜毫不遮掩,若非还有一分矜持,只怕能直接扑到陛下身上献上一个香吻。冷枭言乐得看她围着自己忙的小蜜蜂一样团团转,心里想的却是:当妾就该有当妾的样子,所谓娶妻娶贤纳妾纳色,真正说起来,这后宫中唯有陈妃和柳贵人最懂得如何当个合格的妃嫔。 只是无论出身容貌还是气质格调,陈妃都比柳贵人上了不止一个台阶,自然能得到冷枭言的盛宠不断。而她更乖觉的一点乃是知分寸,便是再得宠,也绝不敢和皇后叫板,在坤和宫永远是恭恭敬敬的顺从模样。 “说起来,朕怎么觉得你对皇后倒比对朕还听话些?”吃饱喝足的皇帝陛下一手揽着美人腰肢,一边随手翻一本棋谱。正在收拾棋子的陈蕴玉闻言一愣,露出几分调皮的笑意。 “您得这么想,妾和您的关系,那叫闺房之乐甚于画眉,画眉已经很不讲究以夫为天举案齐眉了,咱们既然甚于画眉,妾非得做的一板一眼战战兢兢么?您看着也不舒坦呀。” 这话有道理。冷枭言忍笑点头,继续追问道:“那和皇后呢?又怎么说?” 陈妃的小脸儿又红了,却仍是大着胆子做比方:“那和皇后娘娘比,就好似当家主母给陪嫁丫头开了脸,允了丫头服侍家里爷们。您说是得了两天宠就得意忘形的丫头能得主母欢心,还是忠心听话的丫头能讨主母的喜欢?唯有越谦卑才不叫忘本,才能叫主母放心用呐。” 冷枭言终是忍俊不禁,拍着陈蕴玉的胳膊哈哈大笑起来。只是笑过一回,又觉得这道理如此简单,为何偏就有人看不懂?反倒是这姑娘看着傻傻的,纯真之中更有一种透彻,却比那自作聪明的人讨喜多了。 自这一日起,冷枭言对陈妃又多了些不一样的喜爱,陈蕴玉被翻牌子的次数更是直线上升,远远儿甩开了同样妃位的薛雅娴。至于柳贵人和新封的两位更衣,一个月勉强能捡上一两日的侍寝,好歹还有无宠的云昭仪垫底,倒也可以聊以安慰。 敬砚姝对此不置可否,反正睡谁不是个睡,冷枭言能不来烦她她就心满意足了。陈妃这朵小白花虽然蛇蝎,在她面前倒是真的挺乖,彩虹屁拍的也好,皇后娘娘乐得看她与冷枭言两人虚情假意的甜蜜着。 中宫主母吃瓜看戏,后宫嫔妃明争暗斗,唯有贵妃侍不了寝又争不到宠,气的日日在明纯宫里摔锅砸碗,碎瓷片都能扫出一座小山包来。赵氏好言哄着她,为冷枭言的冷落找尽借口,唯独不敢告诉她,她心心念念的表哥本就对她无意,如今连最后一点儿情分都不愿看了。 可怜赵氏一把年纪,又有心疾缠身,却是连卧病都不敢,只能咬牙强撑。她也知道,如果她病倒了,自会引来陛下的些许愧疚,可她更知道,一旦她病倒了,无人指点的安素仙能闯出更多的祸患,不说陛下如何嫌弃,便是肚子里的孩子都不见得能安稳保下来。 这个孩子将会是贵妃后半辈子的依靠,亦是她的保命符!哪怕她往后无宠,犯下差错,看在她贵妃之尊又是皇子生母的份上,陛下怎么也不可能要了她的命,无非是继续冷落着罢了。赵氏听着前殿摔东西的声音,捂着心口为女儿细细打算。安素仙是她唯一的女儿,就是她的命。便是单纯了些也好,脾气急躁了些也罢,总是她的好孩子。 可惜安素仙全然不知赵氏的用心良苦,只觉得哪哪儿都不顺心。她捧着肚子哭哭啼啼的与前来探望的云昭仪诉苦:“你说陛下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怀着他的儿子,他却小半个月了都没踏进我长乐宫里半步。我想去明光殿寻他,我娘又拦着我。我……我就是想见见表哥,想他安慰安慰我啊。” 云昭仪低声安慰她几句,也不过是寻常车轱辘话罢了。安素仙兀自愤愤:“都怪那个狐媚子的陈妃,见天儿勾丨引了表哥往长乐宫去。一会儿要下棋一会儿要画画一会儿要插花,她怎么那么多破事儿啊!这些事儿有陛下的子嗣重要吗?还有皇后,分明就是故意针对我。陈妃有孕时她照顾的多精细,恨不得一日十二个时辰的围着她转。可到了我呢?她就没往长乐宫来看望过我一回!” 第44页 云浅杉完全不知道要如何接话,这贵妃也太敢说了,真不怕把帝后和宠妃一块儿得罪了啊。偏安素仙自己越想越觉得不对:“云昭仪你说,是不是皇后和陈妃联手害我?皇后年老色衰不能生,就把陈妃推到陛下面前。陈妃那就是她的狗腿子,得宠也好有孕也好,还不都是给皇后带来好处么?” 刚吃过药休息了一会儿的赵氏从延福宫过来,兜头就被陈妃这话吓的一哆嗦,恨不得直接去捂她嘴。当着云昭仪的面,她倒不好直接训斥女儿,只得无奈的点点她的额头:“我的祖宗诶,你给我少说两句,有这闲的时间不如去院子里走走,太医可说了怀胎之后得适当运动,免得将来不好生。” 云浅杉实则听的尴尬的很,见赵氏进来,急忙起身推说琦玉宫中还有事,转身就告辞走人了。赵氏忙把伺候的人都拉到一边狠狠敲打一番,主旨就一句话——今日贵妃说的这些胡话,一句都不许往外传,谁敢传出去半句,慎刑司就是她们的去处。 长乐宫自出了翠芯一事后,能近前伺候的都是赵氏反复挑选调丨教过的。听得国夫人严词警告,自是跪地再三发誓,适才她们什么都没听见,更不可能往外漏了半个字。赵氏这才松一口气,又拉着安素仙好一通分说,安贵妃听的直撇嘴,小声抱怨道:“她们做得初一,我还说不得十五吗?我是陛下的表妹,还怀着陛下的龙嗣,您到底怕她们什么呀!” 赵氏听的胸口一滞,差点儿一口气没喘上来。安素仙看她憋的脸都青了,吓的赶紧替她抚胸,一叠声的叫宣太医。 赵氏缓过气来,重重的叹道:“但凡你愿意多听我一句,都比什么太医要强。你不明白就不明白,可记着我的话,你在宫中得乖,只有乖乖的,你表哥才会喜欢你,才会宠着你。” 安素仙听不进旁人的话,可亲妈言之切切的教诲,她到底能听进去三分。赵氏本以为能松一口气,却全没想到不知哪边出了纰漏,不过半日时光,贵妃与云昭仪的一番说辞便已传遍了后宫。 要说运气寸起来,那真是喝水都能噎着。赵氏还没想好如何应对,这流言已经被冷枭言给听了个正着。 在前朝批折子批累了,往小花园里散散步的皇帝陛下听着假山后的两个小宫女的闲话,脸色早已黑如锅底。偏拿两人并不知情,还在继续道:“……怪道陈妃一劲儿讨好皇后,皇后对她也比对贵妃好。你说贵妃娘娘多可怜,明明这正妻之位都该是她的,如今这么艰难的怀着胎还被陛下冷落。” 另一人嗤笑道:“肯定是皇后怕贵妃生下孩子抢了中宫之位,这才故意挑拨陛下厌弃她的吧?谁不知道国夫人是陛下的大恩人,要不是她细心抚养,陛下能不能长大还两说。能让陛下忘恩负义的,除了皇后娘娘还能有谁?” 第26章 闹鬼 皇帝陛下的脸色黑到极致, 突然就变得正常了。唯有跟在他身后的大太监知道这是皇帝陛下气到极致的表现,吓的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却连一句“陛下息怒”都喊不出来。 大太监跪了, 身后的小太监小宫女哪有敢站着的, 一时间动静不小, 倒是终于将假山后两个不要命的小丫头给惊醒,转过身一看, 几乎双双吓晕了过去。 冷枭言看她们战战兢兢的模样只觉得可笑, 抬了抬下巴淡声道:“两个非议主子的奴才, 不立刻送到慎刑司去, 难道还等着朕亲自动手么?” 总管太监忙使眼色, 自有得力的太监侍卫一并将人堵了嘴拖走。冷枭言却是依旧盯着他:“你这老货还在给我装傻不成?” 言下之意,皇帝陛下知道大太监在前朝后宫眼线众多, 能把事儿闹到明光殿的小花园来,说不得就有他私底下推波助澜。大太监听得懂他未尽之意,可就是听得懂,才真心觉得冤枉, 连连磕头告罪:“都是老奴失职,老奴真不知道宫中有这样的流言,求陛下开恩,容老奴立刻查探。” 冷枭言这会儿正气头上, 哪里听得进他的“狡辩”之词。正要发作,却见不远处一人颠颠儿跑来,乃是坤和宫的首领太监周福。 周福与陛下跟前精通按穴止痛之法的大红人周平是坤和宫周妈妈认下的一对儿双胞胎干儿子, 自周平跟了冷枭言后水涨船高,敬砚姝便把坤和宫首领太监之位给了周福。有冷枭言与敬砚姝默许,两人偶尔互通有无两边儿走动,是以陛下对他不算陌生,好歹给他个面子,让他喘匀了气再说话。 “启禀陛下,皇后娘娘发了中宫笺表,说要整肃后宫,请您应允。”周福双手将一封明黄色的奏章捧到冷枭言面前,一边小声解释道:“我们主子娘娘听到些许流言,总觉得不太对劲,像是有人在暗中故意推手。” 他看看左右,冷枭言意会的让身后下人都散了,只剩下总管太监和周平二人,周福才接着道:“主子娘娘说,后宫流言倾辄本是常态,打杀几个串话的奴才杀鸡儆猴也就罢了。可今日这回并非针对后宫哪位主儿,绕来绕去反倒钉在您身上,请您千万防备些。” 冷枭言了然,不免与几个月前皇后苛待贵妃的传言对比。这一次看着仍是将罪名戳在皇后头上,其中深意却是直指他这皇帝“忘恩负义”。一时间各种阴谋论转过两轮,他脑子里怒意稍减,倒是越发冷静起来,再翻一遍手中笺表问道:“你家主子娘娘可有章程了?” 第45页 周福“嗨”了一声,无奈的摊手:“我们主子娘娘这会儿也头疼呢,走一步算一步呗。总归抓人打杀一批肯定是要的,便是查不出背后是何人,这事态也得先阻了。” 他意味不明的看一眼总管太监,有些迟疑的张了张口,却又什么都没说,只躬身告退。冷枭言看出些不对劲,眯着眼道:“有话就说,做什么鬼呢?” 周福实则也不太怕他,仍是有些犹豫,索性嬉皮笑脸的告饶:“那不是奴才后头的话太僭越了些,说出来怕给我们主子拉仇恨么。” 冷枭言都被他气笑了,抬脚轻踹他:“快说!” 周福直接跪下了,声音却更低了两分:“奴才琢磨着吧,不管是不是有人推手有人利用,可源头都在贵主和国夫人头上。若是能请她们露个面说个话,正主儿都没怨气,旁人还能怎么起哄呢?您对贵妃和国夫人难道不好么?我们主子娘娘难道不好么?这话头还不是她们给抱怨出来的——” “你大胆!” 一声断喝吓的周福直接闭嘴,却是周平脸都憋红了,往他身边一块儿并排跪着给冷枭言磕头:“周福妄议主位实属大罪,请陛下责罚以儆效尤!” 冷枭言也被吓了一跳,见一对儿双生子老老实实跪着,心里倒没什么怒意,反摆摆手示意周平不必紧张:“你兄弟说的是实话么,朕又不怪他。” 周平是个犟的,竟是摇摇头道:“他今儿敢在您跟前搬弄是非,比那些嚼舌串话的宫人更可恶,您这次不治他之罪,他怕是下回还能这么来。或许今日他说的是实话,可谁知往后他尝到甜头,说出来的又是些什么?” 周福冷汗哗的就下来了,连连磕头却根本不敢为自己辩解。 周平恨铁不成钢:“你是主子娘娘跟前的首领太监!你做错了事挨罚不要紧,人家只会当你是得了娘娘的指使故意这样说!你可知主子娘娘给你信任,绝不是让你肆意妄为的!干娘教的咱们第一条就是谨言慎行,你是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这一番疾言厉色,周福哆哆嗦嗦的磕头请罪。冷枭言看着这对儿兄弟,心情却无端得了些慰藉——这世上糊涂自私的人不少,可也总有忠心有分寸的人的。 他沉吟了一会儿,点点头道:“周福妄议主位,去慎刑司领二十板子长长记性吧。” 周平与周福一同谢恩。 冷枭言让周平先在坤和宫替周福当几日差,自己则捏着中宫笺表往回走,心里想着周福的话,忽而转头看跟在后头的总管太监,冷了语气道:“你今日可听到什么了?” 总管太监一愣,忙不迭的摇头:“皇后娘娘请了中宫笺表要整肃后宫,旁的就再没了。” 冷枭言依旧不放过他,直看的他冷汗淋漓才轻轻点了点头:“虽是皇后做主,你该查的也去查着,所谓无风不起浪,这闲话总有个源头。” 总管太监强忍着惊惧应诺退下,心中的苦涩一直范到喉咙。当近侍的最忌讳守不住秘密,然今日周福那一眼,却让冷枭言都开始疑心他,敲打他。这回他安安稳稳查出真相也就罢,若是节外生枝的再传出些什么皇后与贵妃相互抱怨的话,只怕陛下真要厌弃他了。 他只当这是周平和周福早已算计好的配合,并不知这会儿周平正逮着周福狠骂。周福无所谓的笑道:“那老货万般排挤你,你总不能一辈子被他压着吧?我不过挨顿打,却能为主子娘娘说句公道话,还能让陛下对那老货生出不满来,我可是赚到了!” 周平气的直让慎刑司的行刑手狠狠的揍这倒霉催的弟弟,不用给他们面子! 慎刑司的人都快成精了,哪里不知道这两位在前朝后宫多得脸。陛下真要收拾个人,能让他们这么悠闲自在的来领罚吗?再者说,别看周平宣陛下口谕时义愤填膺的模样,可他哪里是不心疼弟弟的,哪怕知道行刑手定会手下留情,仍是悄悄塞了好几个荷包过来。 行刑手心领神会,打的周平哭爹喊娘皮开肉绽,其实真就是皮外伤,上好的金疮药抹一遍,夜里就能结痂,过两日活蹦乱跳屁事儿没有。 敬砚姝见这两兄弟一个竖着一个横着的进了坤和宫也是吓了一跳,等听完周平一通讲述,皇后娘娘哭笑不得:“二十板子哪里够!一个个的胆大包天!” 周平周福一起闷头装死。 好歹不算坏事,敬砚姝指了两个小太监照顾周福,转头把周平支使的团团转——事儿其实不多,就是琐碎些,他们得把各处搜集来的不记名告发信进行整理,查出这次事件到底是从哪里传出的谣言。 当然,厚厚的书信堆了一桌子,能查出来信息绝不止这一点,甚至后宫下人之间的脉络关系也能窥得一斑。敬砚姝自己不耐烦做这个,只让周平带着人对比查验,给她一个最后结果便是。 她一出手,后宫里已是人人自危,流言蜚语顿时便给刹住了。及琦玉宫与明纯宫里拖出几个传谣传的厉害的丫环被当众八十大板打到断气,再无人敢挑衅皇后的威严。 另一边,总管太监也查出来,最先说闲话的是琦玉宫里云昭仪身边一个二等丫环,也是被皇后娘娘拖来打死的几个丫环其中之一。她倒并非刻意传谣,不过是随云昭仪拜访明纯宫时听了一耳朵,无意间说与人听罢了。只是不知为何后头越传越广,越穿越离谱,竟生生把贵妃不讲道理的抱怨之词变成了后宫倾辄与陛下的冷漠。 第46页 这结果在冷枭言预料之内——能推动这一切发展,说明对方是个布局精细之人,不太可能轻易暴露自己。而真正让他失望的,是至始至终,安素仙与赵氏都没站出来说一句话,一副逆来顺受被欺负的模样让他心头窝着一团火。 敬砚姝并不在乎贵妃如何表态,这会儿正与冷枭言商量:“对方能埋的这样深,可见是来来回回转手了好几道的。我想着既然是要人手,倒不如咱们干脆以祈福为由放一批人出宫,只需打断了旁人的布局,便是查不出后续来,至少咱们身边是安宁的。” 冷枭言叹气:“是个稳妥主意,也只能这样了。” 敬砚姝看他愁眉苦脸的样子便觉得好笑,正要打趣几句,不想倒霉催的总管太监小跑进来,一脸无奈的躬身禀告:“贵妃娘娘和国夫人受了惊吓,据说不太好的样子,您是不是——” “好端端的怎么就受了惊吓?”敬砚姝不满的打断他的话。 总管太监更无奈了:“听传话的人说,是明纯宫里闹鬼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上午有事请假,更新时间临时改为明天晚上的11点,比心~ 第27章 下不为例 敬砚姝对鬼神之事向来是不怎么信的, 冷枭言更是一眯眼,连连冷笑道:“好好儿的皇宫里闹气鬼来了?是不是朕还得请些和尚道士来驱鬼?” 皇后娘娘忍笑掐他一把:“去看看吧,你老人家一身龙气往那儿一站, 什么妖魔鬼怪不都镇住了?” 冷枭言一张肃冷的脸立时绷不住了, 哭笑不得的捏敬砚姝的耳朵:“你当我是门神呢?” 话虽这么说, 帝后二人仍是一块儿往明纯宫去,旁的且不说, 贵妃肚子里的孩子可金贵着, 总不好出什么事的。 “贵妃这一胎挺多灾多难的。”敬砚姝边走边抱怨:“去岁年底刚怀胎还没诊出来就碰上宫里死丫环和陈妃小产;原以为后头能安心养胎, 又遇上各种流言蜚语, 连姨母的身体都被拖累了。这回竟是扯到鬼怪上头——你说她怎么就这么折腾的慌呢?” 冷枭言听的心有戚戚。前头陈妃肚子里的孩子虽是没能活下来, 可人家怀个孕多安稳。安素仙吃穿用度比皇后还好,有亲妈在跟前陪着照顾着, 偏事儿一桩接一桩,也不知是什么毛病。 “要么回头真找个得道的高僧给她除除晦气?”敬砚姝半开玩笑的眨眼:“她们母女不嫌烦,我还担惊受怕呢,每次有点儿什么都得我背锅。” 冷枭言想了想, 竟是点头:“不是正要放宫女出宫么?这倒是个现成的理由。” “你还真准备这么干啊!”敬砚姝睁大了眼睛哭笑不得:“我就开个玩笑!你家贵妃不要名声啦!” “闹鬼的事儿都能张扬出来,她还有什么名声。”冷枭言哼道,越发觉得这是个歪打正着的好主意。心知敬砚姝下不去手,索性大包大揽道:“你别管了, 回头我让钦天监弄去。” 敬砚姝乐得清静,只嘱咐道:“可别把事情闹大,就算不顾着贵妃, 好歹还有孩子呢。” 两人边说着,已经到了明纯宫门口。一众宫女神色恍惚的跪了半个大殿,战战兢兢的不敢说话。 屋里太医背着药箱出来,看到帝后二人连忙行礼。皇帝陛下冷着脸问:“贵妃和国夫人如何了?” 两位太医对视一眼,年轻些的那位先拱手道:“贵妃娘娘受了些惊吓,略有些动了胎气,这会儿喝了安胎药已经睡了。” 冷枭言点点头,又看另外一位,竟是太医院的胡院判。作为太医院三巨头之一,胡院判的医术毋庸置疑,他这会儿面露难色,皇帝陛下的一颗心也不免提了起来。 胡院判其实也是挺无奈的:“国夫人本有心疾,应尽量心平气和保养才是,然依照微臣诊脉的结果,国夫人怕是一直都忧思过度,勉强用药维持罢了。今日这番惊吓过度,国夫人心血不畅,差点儿就厥过去,虽是微臣用针灸之法为国夫人散淤调理,可要是再来一次……” 后面的话不言而喻,救得了一次救不了第二次。赵氏的病症脉案冷枭言心中有数,沉默的点了点头,带着敬砚姝往内殿去。 因两位太医到的及时,这会儿安贵妃与国夫人都喝过药睡下了。冷枭言没有打扰她们,只将伺候的宫女太监提到偏殿,问他们到底怎么回事。 “就是有鬼影儿!还有鬼哭狼嚎的声音。”明纯宫的大宫女绣云这会儿还哆嗦着:“这几日雨水多风又大,国夫人怕贵妃娘娘被风吹着,便一直让人关着窗户。酉时贵妃娘娘突然大喊大叫,指着窗外说有鬼影,奴婢等跟着看过去,便见许多骷髅头一样的影子映在窗户上,还听到凄厉可怖的哭喊声……” 她说着说着已是怕的发不出声来。敬砚姝顺着她的手指看向窗户,依稀能听见外面寒风呼号。如今四月底快五月,本应是日渐温暖的梅雨时节,偏巧碰上今年倒春寒,这会儿仍是乍暖还寒,阴雨绵绵更让人焦躁不安。 冷枭言没这么多幽思,只皱着眉让人往外头去查看。 敬砚姝则接着问绣云:“国夫人是当时就在么?跟着一块儿被吓着了?” 绣云摇了摇头:“国夫人本在里间歇着,被贵妃娘娘一喊才受了惊吓,一直揉着心口喊疼。” 皇后娘娘一囧,赵氏生这么个闺女绝对是上辈子造孽了这辈子受罪吧。 第47页 冷枭言也是无语,安素仙坑她娘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说不得真是这母女八字相克,才让赵氏好好的日子没发过,天天提心吊胆的不得安宁。 说话这会儿功夫,侍卫们也把外头查看过一圈,并未发现什么可以的痕迹,亦没有谁在院子里乱走过。冷枭言气的扶额:“难不成这宫里真有鬼不成?” 他话音未落,便听到绣云一声急促的惊叫,手指着窗户颤抖不已。敬砚姝与冷枭言再看过去,果然是几个骷髅头一样的形状印在窗户纸上。 “谁在外面?!”敬砚姝率先一步跨过去推开窗户。 门外一丛半人高的月季花下,打着灯笼找线索的侍卫忙低头行礼,暖黄色的烛光透过斑驳的树叶,在窗棂上形成扭曲的图案。 敬砚姝沉默半晌,将窗户合拢,那些“鬼影”重新出现在窗户纸上。 “……所以说,你家主子就是被这个给吓傻了?”冷枭言不知该笑还是该气:“自己吓到动了胎气,还把国夫人给吓坏了?” 绣云呆呆跪在地上,本能的挣扎辩解:“还……还有鬼叫声……” “约莫是风声吧。”敬砚姝闲闲的坐下,也是一脸的啼笑皆非:“这院子里高高矮矮的树木,狂风刮过必然会有回声。再加上还下着雨,贵妃心中害怕,觉得是鬼哭狼嚎也正常。” 绣云说不出话了,连她自己都开始怀疑,是不是真的看错了听错了,只人吓人吓死人,大家都被贵妃娘娘给带歪了。 “要不然把外头的花木都移出去吧。”冷枭言盖棺定论:“这阴雨天还长着呢,谁知道贵妃一惊一乍的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还是等贵妃和国夫人醒了,让她们看一眼再做定夺。”敬砚姝皱眉劝道:“她们亲眼看到鬼影不过是树影,心里才能踏实了不是?” 冷枭言从善如流,留了两个小太监负责传话,自己则回去琢磨怎么把“闹鬼”这事和放宫女出宫联系在一起,尽量面子上好看些。敬砚姝本跟着他一块儿往回走,到了长乐宫门口却是站住:“我挺久没去看陈妃了,干脆串个门,你可要与我一块儿?” 冷枭言敬谢不敏:“你们两个每回聊起来就把我忘在一边,还都是些花儿粉儿听不懂的东西,我才不去坐冷板凳。” 皇后娘娘笑着赶他走:“那你回乾元宫翻牌子去,免得看我和小美人儿玩得好,你还得吃个醋闹别扭。” 冷枭言摸摸鼻子小声哼哼:“回头就翻陈妃的牌子,小美人儿要陪也陪我。” 被敬砚姝瞪一眼,皇帝陛下秒怂:“得了,今儿不翻牌子,多少事儿要忙的。” …… 在乾元宫中忙活的皇帝陛下只当皇后娘娘要与乖巧听话的小妃嫔谈谈心聊聊天,全然猜不到娇俏可人的陈蕴玉这会儿正跪在冰冷的地面上,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陈妃,这已经不是你第一次对贵妃动手了吧。”皇后娘娘神色淡薄,说出的每个字却深深扎进陈蕴玉心里:“翠芯是第一次,小产诬陷第二次,今日让人将灯笼挑到月季花丛下头吓唬贵妃是第三次了。所谓事不过三,若是再有下次被我发现……” 陈蕴玉张嘴想要反驳,想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然抬头看见皇后的侧脸,不知为何就沉默下来——算是默认了皇后的说法。 “你要么手段高明些,别让我发现痕迹,要么就收手,乖乖在陛下跟前争宠。”敬砚姝一手挑着她的下巴,将她精致的小脸儿抬起来:“本宫挺喜欢你这机灵劲儿的,别做那些多余的事,好好当个宠妃,给陛下生几个儿子才是正经。” “娘娘……”陈妃顺着敬砚姝的手抬头,眼神直直看向敬砚姝的眼睛:“那皇后娘娘呢,抬举妾又是为了什么?” “啧啧。”敬砚姝看她星光般明亮的眸子,突然来了些兴趣:“本宫以为你这时候应该求饶或者装傻。” 陈蕴玉突然笑了,仍旧是那样无辜纯粹的孩子气的笑容,带着乖觉的讨好:“娘娘把话说的这样笃定,肯定是已经抓到妾的把柄了,妾再狡辩有什么意思?总归日后妾都是您的人,你说往东妾不敢往西,不如您告诉妾,您到底想要什么,妾为您当个马前卒可好?” “本宫想要的当然是国泰明安,陛下子嗣绵延。”敬砚姝掐着她尖尖的下巴轻轻晃了晃:“陈妃愿意为本宫当马前卒,就赶紧好好儿的给陛下生个儿子吧。” 她直起身来,最后看了陈妃一眼:“今日的事情你自己处理好收尾,还有,下不为例。” 敬砚姝转身离去,内殿传来陈妃恭敬的声音:“妾谨遵娘娘懿旨,恭送皇后娘娘。” 第28章 贵妃难产 其实敬砚姝并无确凿证据证明今日之事就是陈蕴玉所为, 只是在走到长乐宫门前突然想起,陈妃有孕时闻不得蜡烛的烟气,陈家特意供上不少鲛鱼油所炼制的白烛给她用。 这种白烛看着小小一根, 其实十分耐烧, 光亮比一般的蜡烛还明一些。最神奇的是白烛烧过后没有融化的蜡滴下, 几乎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明纯宫发现“鬼影”是在酉时,彼时天色并未转黑, 不说“办事”的宫女拿着灯笼有多显眼别扭, 便是用了灯笼, 也不见得能照的出一片清晰的光影, 将安素仙吓个正着。 偏巧长乐宫就在明纯宫左近, 在阁楼上能将贵妃后窗的小花园看的一清二楚;偏巧宫中唯独陈妃有这种白烛,可以在昏暗的阴雨天实施这个小把戏。 第48页 敬砚姝想通这些后, 便决定吓唬吓唬陈妃,无论是不是她干的,总归让她最近安分些。这小半年里闹出多少事儿,虽然她乐见其成, 也不想让外人觉得她管束不利,索性先把刺儿头给摁住,其他人的小动作更翻不起浪来。 怎料陈妃竟是一点儿辩解挣扎也无,干脆的就默认的是自己所为, 顺势表现出投靠归顺之意。敬砚姝有些拿不准这小白花又打的什么主意,心里想着若是她还敢闹起来,索性将一切抖给冷枭言, 让皇帝陛下处置去。 皇帝陛下这会儿正和钦天监串话,借着真真假假的“闹鬼”由头,将宫中一批年长的宫女姑姑给发放银两遣散出去。也不知是不是这“祈福”真起了作用,至此后两三个月,宫中再无糟心的事儿发生,乐得冷枭言翻牌子都勤快了不少,将后宫美人儿浇灌的一个个人比花娇。 唯有安素仙得知鬼影真相后生了好一阵气,非让人把小花园里的花木都砍了个干净。帝后二人看在她有孕在身的份上由着她闹,只让太医给她安了个“胎相不稳”的病症,让她日日在明纯宫里养胎,不得出宫门半步。 这几乎就是变相禁足了。安贵妃看不明白形势,赵氏听过一耳朵就悲从中来。可她如今更经不起大悲大喜,心口一阵阵疼的厉害,不得不在延福宫里安生调养。 一直到七月流火,天气忽的热了起来。安素仙怀着孩子更经不住酷热,便是太医三令五申不得贪凉,仍是日日往寝殿里放上好几个冰盏才肯罢休。 敬砚姝倒是拦过两回,可一转头,贵妃娘娘就能哭哭啼啼的说皇后苛待,闹的整个明纯宫不得安宁。皇后哪里肯受她这个气,索性将贵妃的吃穿用度都丢给冷枭言亲自管着,只要皇帝陛下首肯,随意她怎么支用都行。 冷枭言更不耐烦,可看着敬砚姝清冷的表情,只能自己种下的苦果自己咽。安素仙没了赵氏的指点,根本看不出冷枭言的厌弃,还当自己的“计策”成功,越发在冷枭言面前骄纵起来。 冷枭言也是心累,第一次知道这不讲道理的女子在怀孕后还能更不讲道理好几倍。与她说怀孕了不好用铅粉,她便哭表哥嫌弃她丑;与她说冰盏需拿远一些,她便哭皇帝不看重她的孩子。冷枭言来来回回被她哭的头发一把一把的掉,最后终于佛系了——安素仙爱怎样就怎样,要什么给什么,了不起就当他与这个孩子无缘,结果一切看天命。 安素仙总算是过的舒坦了,皇帝陛下除了给给给不用再听她哭哭啼啼唠叨,也算是舒坦了不少。可谁知七月十四夜里,长乐宫突然乱成一锅粥——本该在下个月月末生产的安贵妃突然喊着肚子疼,医女近前一看,身下的裙子已是被鲜血染红了一片。 贵妃娘娘早产了。临时煮来催生药灌下去,两个丫环架着她在屋里来来回回走。安素仙疼的哭天抹泪,可就算赵氏强忍着心口疼从延福宫赶过来,也只能劝她多走一走,尽快让产道开到四指以上才能躺下生。 敬砚姝和冷枭言前后脚的赶来,与皇帝陛下一道的还有今夜侍寝的陈妃娘娘。太医顾不得避嫌的赶紧给贵妃把脉,出来便忍不住摇头:“实在是贵妃贪凉,连夜里都在床前放着冰盏,可不就受不了——” “不是,不是我。”安素仙在里间哭嚎:“是你们害我!是你们嫉妒我怀了孩子就故意害我!” 她来来回回语无伦次的说胡话,冷枭言听的忍无可忍:“让她给朕闭嘴,有力气留着生孩子用!要是朕的皇儿有什么差错,朕唯她是问!” 皇帝陛下的声音不小,安素仙听了个明明白白。在安静一秒之后,屋里爆发了更大的哭闹声,只这一回把冷枭言也骂了进去,一句句的“狠心人”“负心汉”听的冷枭言连摔了两个茶碗。 敬砚姝莫名想笑,第一次敬安素仙是个汉子,居然敢这样当着人的面儿骂皇帝。眼看着冷枭言的表情越来越冷,皇后娘娘勉强克制自己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想法,轻声打圆场道:“女人家生孩子没这么快的,要不然陛下和妹妹们往前殿歇歇脚,本宫在这里照应着就是。” “也用不着你照应。”冷枭言一手拉过敬砚姝,率先往前头去——耳不听为净,反正太医医女和赵氏都在后头,也用不着他们一群人跟着干着急。 要不是屋里生的是他登基后的第一个孩子,他都懒得在这里等着。眼看敬砚姝眼底有淡淡的青黑,冷枭言心中微动,拉着她一块儿坐在软塌上,让她靠着自己的肩膀养养神。 一屋子嫔妃好端端就被塞了一口的狗粮,脸上表情五颜六色说不出的精彩。却不知是谁突然轻声道:“今儿可是七月十四——再过一个时辰就十五了。” 七月半,鬼门开,这可不是什么好日子。冷枭言眯着眼盯着说话的李更衣,眼中寒意让后知后觉自己说错话的小妃妾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皇家瑞气百无禁忌么。”敬砚姝闭着眼,无所谓的嘟囔一句:“生辰八字好不好的,只要是陛下的孩子,那都是好命!你管她哪天生呢,你想生还生不出来呢,哪儿来的脸还想挑个好日子不成?” 她极少这样不讲道理,妃嫔们有听明白她说什么的,总觉得面对的大概是个假的皇后。冷枭言积郁的闷气却是突然一松,笑着点头:“可不是,能生下来就是龙嗣,还需要挑个好日子么?” 第49页 说罢又揉揉敬砚姝鸦黑的长发,将她揽在怀里让她睡的更舒服些。皇后娘娘随意他摆弄,当真靠在他怀里浅浅睡着。 一时间,屋里或坐或站的妃嫔也好,内殿隐约传来的痛呼哭泣也罢,似乎都变得十分遥远,只有那相依偎的两人,温暖的再容不下任何人前来打扰。 从沉沉黑夜等到天光大亮,敬砚姝从软塌上爬起来,有些茫然的揉揉眼睛,含糊问道:“什么时辰了,贵妃生了没?” 一直候在她身边的陈妃忙招呼宫女去打水来给皇后净面,一边快语应道:“已是卯时过半了,刚刚医女来报,说贵妃才开到五指。陛下已经上朝去了,因看您睡的沉,便没把您吵醒。” 敬砚姝一眼瞄到一群女人羡慕嫉妒恨的表情,十分受用的点点头:“既然贵妃还没这么快,大家就先散了吧,各自回宫梳洗休息吃点儿东西,巳时之前再过来就是。” 妃嫔们熬了一夜,这会儿脑子都是木的,听皇后娘娘发话,少不得行了礼各自作鸟兽散。陈蕴玉看敬砚姝仍是好整以暇的洗脸,忍不住多问一句:“皇后娘娘不走么?” “总得有个主事的留着吧。”敬砚姝不以为意,随口吩咐松明:“一会儿让御膳房给本宫送些糕点来,旁的就别弄了,反正在这儿也吃不安稳。” 陈蕴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到底是什么都没问的退下了——实则她就不明白,皇后明明对贵妃十分厌恶,甚至纵容她对贵妃按下黑手,这会儿又为什么非得这般尽心尽力呢? 若说是为了演给陛下看,陈蕴玉自觉没有必要。昨夜但凡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陛下心中把皇后娘娘看的多重。别说皇后只是回坤和宫休憩,就算她从头到尾不在明纯宫露面,皇帝也绝不会有丝毫责怪。 敬砚姝并不知道自己下意识的决定让陈妃困惑了许久,其实对她来说,这就是把“皇后”变成一项职业后的职业道德罢了。听着内殿里传来的呼喊,敬砚姝轻啜一杯茶水,捻起一块莲子糕放进嘴里,再次觉得自己的想法无比正确——在这个凶险的古代,她可没有勇气给一个大猪蹄子生孩子,这件光宗耀祖的好事还是留给这些勇敢的女孩儿们吧。 从日出一直到日落,安素仙艰难的生着,一次次力竭,又一次次被强行灌药给救回来。 太医再一次一脸为难的跑出来,跪在皇帝陛下跟前禀告:“贵妃娘娘的情形不太好,且拖的时间太久了,孩子再生不下来,怕是会有生命危险。” 这就是传说中“保大人还是保孩子”的桥段了?敬砚姝微微睁大了眼睛,等着冷枭言的决断。 第29章 截胡 事实证明, 渣男之所以是渣男,就是他在渣的时候从来都不让人失望。 冷枭言几乎一点儿犹豫都没有,甚至不用太医将话说明白, 当即就简短的下了决定:“无论如何, 保住朕的皇儿要紧。” 实则太医心里也早有准备, 转头便有一碗药从耳房里端出来,灌进了有气无力哀嚎的安素仙嘴里。 贵妃娘娘这一日已经被灌了太多次药了, 全然没有反抗的咽下一口又一口苦汁子。没过多久, 身下突然开始剧烈疼痛, 可她再无力气咒骂哭泣, 只用尽本能的力量, 努力将那个迟迟不肯降生的孩子从狭窄的产道中挤了出来。 婴儿的啼哭声终于响起,恭贺的话瞬间淹没了那句带着惊惧的“贵妃血崩了”。敬砚姝接过襁褓里柔弱的小姑娘, 透过一层层门帘窗棂试图看向内殿生死未卜的安贵妃——这样拼了性命换来另一条小生命,真的值得吗? 冷枭言自是希望安素仙能给他生个儿子的,哪怕他对安素仙全无感情,可对子嗣的渴望是镌刻在骨子里的。未曾想期盼中的儿子变成了女儿, 还是个生在七月半,先天不足的女儿,皇帝陛下一腔父爱瞬间被浇了个七七八八,看上去还不如敬砚姝这嫡母来的有爱心。 “先开花后结果嘛。”敬砚姝倒是挺喜欢这小东西的, “也不知贵妃现在怎么样了?还有国夫人,她身子不好,得找个太医看顾着。” 国夫人这会儿是真的不太好。惊惧悲喜接连不断, 如今安素仙躺在床上气若游丝,她甚至连去外头看一看外孙女的闲暇都没有。胸腔内积压的痛楚越来越深,眼前一片片的发黑,可她不敢倒下,她怕自己一旦倒下,就再也见不到女儿了。 要么怎么说产房外是最能看明白人间真情世间百态的呢,要么怎么说婆母和亲娘是不一样的呢。赵氏一直等到太医宣布贵妃脱离危险,才双腿一软倒在地上,至始至终没来得及看一眼安素仙拼命生下来的小公主。 也因此,她并未听到太医的后半句话:“……虽是保住了性命,不过贵妃的身子是彻底伤了,日后再无怀孕的可能。” 非但是无法怀孕,只怕连正常过日子都难。太医心有余悸的看向满是血腥味的内殿——往后的贵妃就是个药罐子,哪怕再怎样调养,也绝对没法恢复到以前的健康模样。 失去健康,失去容颜与身段,失去生育能力。这样的贵妃娘娘,还能得到陛下的宠爱吗? …… 安素仙浑浑噩噩的躺了三日三夜才彻底转醒,得知自己生的是个女孩儿,少不得有些遗憾和失落。然毕竟血浓于水,当软软的小姑娘抱到枕边,她立刻将方才的一丝不快忘在脑后,一脸慈爱的轻拍熟睡的小公主,随口问道:“我娘呢?还有陛下,可喜欢咱们小公主?” 第50页 “国夫人病着呢,太医说是心疾复发,需要静养才好。”端着热水进来的绣云一脚踩住准备回话的绣竹,生怕这位心直口快的主儿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避重就轻的笑道:“国夫人的老毛病您也知道,您生孩子在鬼门关走一遭,她可不被您吓的够呛么?” 安素仙听她说的轻松,亦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继续追问道:“那陛下呢?咱们小公主这么可爱,他一定也是喜欢的吧。” “当然喜欢啦,日日都要来看看的。”绣云装模作样的瞧一眼沙漏:“要不您先宣太医来把脉,奴婢给你稍稍梳洗?不然一会儿陛下来看——” “要的要的!”安素仙忙点头,精气神儿都提起来不少,一边笑道:“我记得陛下说过,宫妃生下皇嗣是要晋位份的。虽说小公主不是小皇子,但这可是陛下登基后的第一个孩子,陛下肯定是要给我晋封的吧?” 绣云心中苦涩,面上还要强作欢笑的附和——太医有言在先,贵妃虽然脱离生命危险,身体却太过虚弱,一定要保持心情开朗积极向上的心态。否则悲痛失望焦躁之下,很有可能出现崩漏之症,到时候就十分棘手了。 只是纸里包不住火,眼见天色一点点暗下去,仍旧没听到皇帝驾临明纯宫的消息。百般猜忌涌上安素仙的心头,无论绣云和绣竹如何描补,她只越发不安起来。 “一定是陛下忙着呢。”绣云急的脸都白了:“您歇一会儿睡一觉可好?” 贵妃娘娘只是摇头,哄着眼圈儿兀自倔强。她受了多大的罪才为陛下生下这个孩子,陛下怎么能这样对她们母女不闻不问呢? “怕不是被云昭仪截胡了吧?”被绣云嫌弃的站在角落的绣竹姑娘嘟囔道:“这几日她总往明纯宫跑,说是宫里只有她生过孩子,可以给您搭把手,其实不就是想偶遇陛下,拿这借口勾搭陛下么?” 云浅杉确实日日往明纯宫来,不过“截胡”一说却是绣竹的恶意揣测。冷枭言除了贵妃生产当日守着小公主出生,这几天根本没有踏入明纯宫半步,只每日叫总管太监徐公公亲自跑一趟,看看小公主是否安好罢了。 若不是有皇后压着,跟红顶白的宫女太监能分分钟让贵妃娘娘认清自己失宠的事实。然就算有皇后罩着,后宫妃嫔除了云昭仪,也再无第二人看失宠的好安贵妃,日日关怀探望——陛下都无视了明纯宫,她们又做戏给谁看? 可不知是绣竹愚者千虑必有一得,还是云浅杉早有算计,皇帝陛下虽不看重初生的小公主,却乐得旁人将他的子嗣看的比什么都重要。难得闲暇考校大皇子功课的冷枭言听着眼前小孩儿小声抱怨“母妃最近只知道上心小妹妹,都不怎么关心我了”,心中莫名一暖,至敬事房大太监端着托盘来时,顺手就翻了云昭仪的绿头牌子。 冷枭言的动向在后宫不是秘密,安素仙也有人手惯常打探着。听小太监战战兢兢一说,贵妃娘娘只当被绣竹言中,心中又是愤恨又是委屈,抓过床头的药碗摔在地上,一句“贱人”未说出口,眼泪已是哗的落了下来。 “月子里可不能哭!”绣云忙叫医女进来,又是安抚又是哄着:“您哭坏了身子,可不就便宜了别人!您得振作起来,把自己养好了,把小公主也养的白白胖胖的,回头再收拾了她们去。” 绣云这两句话虽然僭越,可说到安素仙心里去了!贵妃娘娘强忍着心中酸意点头,脑子里早已闪过十八般酷刑,非得让云浅杉知道得罪了她的下场不可! …… 且不提安贵妃如何赌咒发誓,只说云昭仪在得到陛下临幸的口谕时喜极而泣,连带琦玉宫的宫女太监都难得的振奋起来。宫中谁人不知皇后娘娘对所有妃妾都挺好,唯独看不惯云昭仪,陛下碍于皇后的面子,自云昭仪入宫后一次宠幸都未施舍,以至于最末等的更衣都敢对着她这身居高位育有皇嗣的娘娘冷嘲热讽。 如今总算是时来运转了!琦玉宫上上下下开心的仿佛过年,就差张灯结彩鸣锣敲鼓。得亏云浅杉留住了最后的理智,并未让宫女们喧闹太过,否则怕是又要被皇后记上一笔,回头还不知怎么被收拾。 其实冷枭言在翻牌子没多久就有些后悔了——虽然皇后没明着说不许他临幸琦玉宫,可他心里不是不明白敬砚姝对云浅杉的不喜。正因这种默契,或者说,默许了以云浅杉的失宠作为这对母子入宫正名的代价,他才一直无视云昭仪的存在。谁知今日脑子一热,随手就打破了这份平静,冷枭言不禁头疼,还不知道敬砚姝要如何生气。 可要说找由头不去琦玉宫,他却是又不愿意的——没的好像他怕了敬砚姝一样。皇帝陛下莫名升起一丝赌气般的想法,他只是敬着皇后,可不是怕了皇后,后妃入宫就是给他宠幸的,就算今日睡了云浅杉——那又有什么错? 皇帝陛下终是雄赳赳气昂昂的去了。后宫中一时喧嚣尘上,都在猜测云昭仪是否会一朝得宠,皇后娘娘又得如何应对。殊不知皇后娘娘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很有些期待—— “你说,云浅杉要怎么讨好冷枭言呢。”敬砚姝摸着怀里的小白猫,笑的很有些恶趣味:“后宫女子数她年纪最大保养最差,咱们皇帝陛下吃惯了山珍海味,真会突然转□□上这清粥小菜么?” “大概可以聊养孩子?”圆圆打了个哈欠,山竹爪爪轻轻拍在敬砚姝的手背:“说起孩子,你有没有发现最近大皇子的存在感略高啊?” 第51页 敬砚姝自然是知道的,闻言忍不住摇头笑笑:“都是徐公公和咱们陈妃娘娘的功劳,冷墨清身边那位陈妈妈可不是一般人。” “陈妈妈?”小白猫翻了个身,长长的尾巴随意勾着敬砚姝的胳膊,一边努力回忆道:“那不是你安排的人么?” “也没说我安排的就是我的人啊。”皇后娘娘摊手:“世家经营日久,哪里是草根可以撼动的。” 只是陈妃可不是个纯良善类,更不会平白无故的让冷墨清得到陛下的欢心。她不惜暴露和陈妈妈之间的联系也要教大皇子讨好陛下,甚至帮云昭仪争宠,就不知是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了。 第30章 云氏得宠 夜幕四垂, 被烈日炙烤的宫墙之间终于有一丝凉风掀起长裙衣角,显出两分飘逸来。 云浅杉一袭浅蓝色齐胸襦裙,外头套着薄纱裁剪的半臂, 带着两个大宫女静静站在琦玉宫的大门内, 等着那一声期待已久的净鞭声响。 她看似镇定, 实则心中另有一番惶恐。如今的皇帝陛下早已不是她曾经熟悉的冷枭言,而等待十年之后的她, 也早已不复当年二八年华的鲜嫩貌美。 再精致的妆容也抵不过时光的冲刷, 哪怕她自负天生丽质, 在后宫娇花们面前仍是有些怯懦的。唯一庆幸, 是渐黑的夜色能遮掩一二瑕疵, 朦胧烛火中总不至于大白天一样将岁月的痕迹暴露的一览无遗。 胡思乱想了好一阵,直到耳边突然一声霹雳, 被大丫环明音推了推,才后知后觉陛下已经快要迈进琦玉宫的大门。云浅杉深吸一口气,婷婷袅袅上前行礼,口称“陛下万福”, 一截雪白脖颈在细纱半臂的衣领中若隐若现。 却不知冷枭言这小一年里见多识广,尤其陈蕴玉更是各种翘首,一颦一笑皆可入画;与之相比,云浅杉这些许风韵宛如故作姿态, 让皇帝陛下不免微微皱眉。 淡淡叫了起,自顾自率先进了二门花厅,云浅杉在他身后脸色苍白, 又不得不调整好表情,恍若不知的微笑迎上。 冷枭言在主位坐定,看眼前形容忐忑的女子,心中不由一软——她这般手足无措,想要讨好却不敢开口,又何尝不惹人怜? 有这一份怜惜,他难得体贴的主动开口:“你在宫中过的可还习惯?” 云浅杉忙点头,笑的更明朗些:“宫中自然是一切都好,皇后娘娘对妃嫔们十分慈和,妾吃的用的都是从未有过什么差池。” 瞅着冷枭言的神色,她试探着执壶倒茶,一边挤出笑容小声解释:“妾听墨清说您最近有些上火不适,特意煮了一壶花茶,不知您可愿意尝一尝?” 茶盏之中,一朵黄色花朵慢慢舒展。冷枭言看着那层层叠叠的花瓣,不免想到幽州云家的庄园里曾种过的许多□□花,他和云浅杉每年都能收得不少干花,或用来冲茶水,或用来做药膳。 那时的日子虽不是大富大贵,却也算小富即安的松快。容颜俏丽的女子在花丛中翩跹起舞的模样由遥远模糊渐渐变得清晰,冷枭言忍不住轻叹:“这些年——辛苦你了。” 猝不及防,云浅杉的泪珠儿突然就掉下。手中的帕子揉成一团在脸上胡乱的擦拭,她却真心笑了:“不辛苦——不辛苦的,能得你这句话,我这辈子就值了。” 冷枭言一时愣住。他能看得出来云浅杉并非做戏,可越是这样,他反而越觉得有些许愧疚和一点点不知从何而来的满足。 他曾觉得云浅杉的到来是个错误,也曾想象过她的抱怨和不甘,却从未猜测过她这样坦然而明朗的接受,甚至带着些感激与小意讨好。记忆中的云姑娘虽然温婉乖顺,到底是家中独女掌上明珠,嫁与他后举案齐眉,然心中该有的小骄纵并非缺少分毫。 到底是什么抹平了她的棱角,让她在衣食无忧之间变得谨小慎微?是独自生养孩子的七八年,还是战火纷飞中的日日不安稳? “你可怨朕?”冷枭言听到自己的声音问出这个问题:“你心中对朕,对皇后,可有怨言?” 云浅杉征楞住,迟疑了许久才轻声喟叹:“当初——肯定是有过的。可命该如此,难不成还能不认么?” 迎着冷枭言的目光,她大胆的与他对视:“妾虽没有皇后娘娘的学识,可也知道什么是大局,与妾这些小心思相比,陛下前朝安稳后宫舒适才是更重要的。如今妾唯有些许私心,便是希望墨清能够好好上进,能得您看重,妾便再无所求了。” 想到那个日渐开朗的孩子眼中孺慕,冷枭言也轻笑了:“墨清是个好孩子,连御书房的师傅们都说他进步极快,你很不必替他担忧。” 有孩子作为共同话题,这夫妻俩慢慢和平常小两口一样聊了起来。云浅杉始终软软的笑,说着冷墨清儿时的趣事,或满面信服与憧憬的听冷枭言评价大皇子的功课。融融烛火中,那张温柔笑靥看的冷枭言心头发软,终是卸去全部芥蒂,将她揽在怀里,被翻红浪。 …… 按照规矩,嫔妃初承帝宠的次日是该往坤和宫给皇后娘娘磕头的。冷枭言一边由着她挣扎起身给自己系衣扣,一边无奈的宽慰:“你尽管多睡一会儿,皇后没这么早醒,何必去那儿站着扰她休息?且她规矩又不大,走个过场就罢了,非得这样紧张,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后多厉害,让你怕的很呢。” 云浅杉垂头,心中十足的无力。无论夜里如何缱绻,可在这个男人心中,皇后始终是那个完美的皇后,与她们这些妃嫔有如云泥之别。 第52页 她不能有抱怨,这是她身为妃嫔的本分。半年无宠足够她认清现实,更教会她乖觉的笑着应诺。 皇帝陛下满意的上朝去,云昭仪却不敢如他所说,真等到一个时辰后再去请安。然她匆匆赶到坤和宫,在二门站了整整一个时辰,才被守在宫里的大宫女告知,赵氏国夫人突然不好,皇后娘娘早一步去了延福宫,特意交代今日的请安礼只需从简,在宫门口磕个头就算过了。 云浅杉只觉得满心郁气不知该如何发泄,脸上火辣辣的一片疼。封昭仪时皇后茹素念佛,碰上今日依旧是避而不见,仿佛大户人家的正室大妇偏不肯喝小妾敬茶,这小妾纳的名不正言不顺,一辈子受旁人看不起。 可明明她才是冷枭言明媒正娶的发妻。云浅杉努力撑着没让眼中泪光泛滥,咬牙在坤和宫门口磕了三个响头。四周若有若无的注视在她感知中全是恶意嘲讽,嘲笑她被皇后踩在脚下肆意□□。 她努力挺直了腰杆儿站起来,在旁人眼里却是一脚深一脚浅的仿佛踩在棉花上。坤和宫的大宫女蕙草姑娘还不忘出声提醒:“陈妃薛妃几位娘娘都往延福宫里去了呢,昭仪娘娘可也要去?奴婢听说您日日探望贵妃,与贵妃娘娘十分要好,肯定也很担心国夫人的身子吧?” 可怜昭仪娘娘被皇帝陛下折腾了一夜,早起连口点心都没垫一垫就往坤和宫来。她本是为了放低姿态,故意步行而未坐肩舆,这会儿脚步虚浮浑身乏力,却根本不敢拒绝蕙草的“好意”,只得勉强打起精神往延福宫的方向慢慢挪。 等她到延福宫时,已是皇帝陛下下了早朝,与皇后一块儿在里头守着。敬砚姝看她一副“娇儿扶起软无力”的模样就没好气,挥挥手赶苍蝇一般:“站不住就别来,来这里演给谁看?” 屋里赵氏生死未卜,皇后娘娘脾气差一些情有可原;连皇帝陛下都好似全然忘了昨夜温存,忍不住皱眉斥道:“皇后不是派人去你宫里传话,让你今日不必请安,只管好好歇着么?你折腾个什么劲儿,是嫌这里不够乱吗?” 顶着一众妃嫔幸灾乐祸的眼神,云浅杉除了跪下请罪,已是什么话都说不出——这显然是皇后故意设计的,就是要绝了她好不容易得来的一丝圣眷,要她永无出头之日。 敬砚姝是故意的么?确实是故意的。自贵妃生产那一日后,赵氏的情形就一直时好时坏,并非每次都要她亲自去一趟。可为了打脸云浅杉,她乐得早起去延福宫守着,算计着时间当着冷枭言的面派人传话,只要想到云浅杉如何不甘心,她就觉得分外畅快。 一直到太医宣布赵氏暂时脱离危险,皇帝陛下与皇后娘娘同时松了口气,才“恍然”发现云昭仪还跪在花厅外。 敬砚姝依旧是爱答不理的模样,从不掩饰她对云浅杉的厌恶:“云昭仪若是爱跪着,大可以回琦玉宫里去跪,在这儿倔强个什么?你觉得本宫和陛下冤枉你了?还是说你比国夫人的身子要紧,本宫没在坤和宫里等着你行礼,你心里不舒坦?” 随口而出便是诛心之言,摇摇欲坠的云昭仪在她的攻击下显得如此单薄无助。冷枭言一边觉得云浅杉太倔,一边又觉得敬砚姝说的太过。只到底不想再因云浅杉的话题刺激了敬砚姝脆弱的神经,唯有选择袖手旁观。 不过有了一次宠幸,他对云昭仪也算开了戒。尤其有大皇子作为纽带,接下来的几日里,冷枭言或是出于补偿,或是尝到了旁的滋味,竟然接二连三的翻了云昭仪的牌子,大有将她捧成宠妃的架势。一时之间,云昭仪成为后宫炙手可热的红人,帝宠几乎盖过一直风头无两的陈妃去。 云浅杉又是忐忑又是欣喜,这种被所有人小心翼翼奉承着的感觉让她着迷。她忽然明白,历朝历代那些后宫妃子为什么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人脑子打成狗脑子的争宠——只因那一人的宠爱,就能让一个女子的命运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能让她从一无所有变为无所不能。 第31章 劝说 “宠妃”是一种让后宫女子上瘾的滋味。 云昭仪一朝得宠, 虽是仍记得谨小慎微,然琦玉宫上上下下扬眉吐气的自豪感到底感染了她。不说低位的柳贵人李更衣之流对昭仪娘娘一改当初的敷衍态度,十足十的小意讨好;便是陈妃与薛妃, 对她也多了几分客气。 唯独例外的, 是皇后娘娘依旧看她不顺眼, 丝毫不因为陛下的态度而有所改变,可谓是坚定的不忘初心始终如一的表率了。 冷枭言一开始也觉得没什么, 毕竟敬砚姝从知道有云浅杉这个人起就在心里扎了一根刺, 以她的个性, 云浅杉越是受宠, 怕是她心里越不开心。只是到底经不住小孩儿偶尔流露的无奈委屈, 少不得往坤和宫与敬砚姝说和说和。 皇后娘娘听着就冷笑了:“你的意思是,冷墨清觉得他娘受了我的磋磨?所以找你告状?你还觉得他说得对?” 皇帝陛下本能的瑟缩了一下, 好歹是记住自己身为帝王的尊严,扛住了皇后娘娘的怒火正色道:“我没说你磋磨了云昭仪,只是你讨厌云昭仪可以,但别让孩子发现嘛。小孩子听多了后宫的流言蜚语心里不安, 我不是想着让他踏实些么?” 他自以为说的已经十分偏向皇后了,又没让敬砚姝改什么,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却不料敬砚姝愈发冷笑连连:“你让我迁就他?我就问你凭什么!” 第53页 不待冷枭言横眉,敬砚姝已是一股脑儿的不满发泄出来:“先不说我对云氏的态度如何, 我只问你,我坐这皇后之位,可算是大皇子的嫡母?他读了一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可称过我一句母后, 可给我请过一次安?!” 冷枭言愣住。 敬砚姝深吸一口气:“哪怕是去年除夕家宴,他叫的也是皇后娘娘!他心里没把我当嫡母,我不说他不忠不孝,只无视了他已算是我的仁慈了,凭什么还要我对他掏心掏肺管他作何感想!” “他是个孩子。”冷枭言试着辩解:“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何必与他一般见识?” “按你的说法,他给我扣黑锅,我就该背着,还要给他赔礼道歉?”敬砚姝嗤笑:“你什么时候有了这种错觉,觉得我是个如此软弱可欺的人?” “你是皇后,是主母。”冷枭言也沉了脸色:“砚儿,你该大气些。” 敬砚姝直接被气笑了:“那真是对不住,我还真做不到对云氏大气些。你若是能找到旁人能做的,尽管废了我的后位,让那人来当个温良恭俭的大气皇后。” 冷枭言被她气的仰倒,甩手而去出了坤和宫。帝后二人不欢而散,流言一时传遍了后宫中。 敬砚姝却一点儿不慌,一边揉着圆圆的软毛,一边让人传信长乐宫:“告诉陈妃,她要的局面我给她做好了,能不能翻盘,就看她能耐了。” 不起眼的小宫女低声应诺,转头已经不见踪影。敬砚姝早收拾好了脸上的悲愤不甘,笑着与圆圆打趣:“你说咱们要不要开盘下注?我堵陈妃这局能赢。” 小白猫蹭蹭敬砚姝的手指,有些不解的问:“你为什么要帮陈妃?今日这样挺冒险的,要是冷枭言执拗些,说不定你好不容易维系的关系就这样没有了。” “为什么帮她啊……”敬砚姝揪一揪她的小耳朵:“我和陈妃是共赢啊。” 想想陈妃毫无保留的与她说出的话,敬砚姝不免升起一丝期待,后宫两位宠妃的隔空对决,实在是很想当面听一听看一看吃个瓜来。 …… 冷枭言虽知道敬砚姝性子冷硬,却没料到她如此不讲理。闷头狠走了一阵,不知不觉已是走到了御花园的荷花池边。 悠扬琴声从不远处的凉亭上飘落,冷枭言下意识的抬头看去,正对上陈妃白皙娇媚的侧脸。陈蕴玉也发现皇帝的到来,忙带着一众宫女太监下了凉亭行礼问安。 “你倒是好雅兴。”美人在侧,冷枭言的郁气也消了一分。 陈妃笑的开心:“可见是与陛下有缘呢,妾刚学了一首新曲子,您可要听妾弹琴?” 皇帝陛下一挑眉,他虽不算盛怒之下,可也不算心情好,这小姑娘倒是有胆识,非但不害怕,还敢邀他听曲儿? 陈妃自有她的手段,一首古曲悠远平和,渐渐抚慰了冷枭言暴怒的脾气。看着陛下的表情柔和下来,陈妃才止住琴音,却也不问他到底为什么生气,反而得寸进尺的请他到长乐宫里坐一坐。 冷枭言乐得美人相邀,跟着进了长乐宫。一壶花茶熨帖了肠胃,陈蕴玉才试探着问道:“方才看陛下不甚开心的模样,不若与妾说一说?” 冷枭言斜眼看她:“你可什么都敢问!” 陈妃笑着摇摇头:“如若是陛下朝中大事,妾当然不敢问的。可陛下也知道,后宫里的消息飞的快,妾听说是皇后娘娘惹您生气,才十分想问个究竟。” 这话说的僭越,只是对上她纯粹黝黑的眸子,冷枭言便如受了蛊惑一般,将敬砚姝的推辞不愿一五一十的倒个干净。末了忍不住“威胁”道:“你和皇后关系好,可不许偏帮了她!” 陈妃却是有些苦恼的挠头:“非是妾偏帮不偏帮的,实在是您偏了云昭仪太过。” 冷枭言“哼”了一声,显然是不满。 陈妃胆大妄为,非要掰扯个究竟:“先说云昭仪的委屈,皇后娘娘对云昭仪从未苛待,既没有短了她的吃穿用度,也少了她的月例人手。云昭仪无宠时她是这样,受宠后仍是这样,难道这就是苛待了?” 正喝茶的冷枭言被噎的差点儿呛着。 陈妃并不管他脸色难看,仍继续道:“再说了,云昭仪在坤和宫受了委屈能传到前朝大皇子耳边,怎么大皇子不敬嫡母倒是捂的严严实实的?到底是谁让您产生这样的感觉,让您觉得娘娘委屈了昭仪和皇子,让他们不得不找您主持公道?” “是……” 是谁呢?不经意表现出无措失落的自然是冷墨清,可又是谁每每勾起他顾怜大皇子,引着他往这上头越想越深? 陈妃却像只是随口一言,并不在这个话题上多逗留,接着道:“您不开心,是因为您觉得皇后娘娘应该以夫为天,该爱屋及乌,您喜欢云氏,她就该善待云氏。”陈蕴玉不服气的蹙眉:“可谁都明白,皇后娘娘对后宫妃嫔已经够爱屋及乌了,唯独云昭仪——” 唯独云氏是一个绕不开的黑洞,只会吞噬了她的理智与柔软。 冷枭言听的懂她的未尽之意,因此更不知该如何苛责。 陈妃忍不住叹道:“明明是大皇子受人挑拨,是云昭仪心思大了,为什么要怪皇后娘娘不给他们面子?这面子若是给了,皇后娘娘的体面又有谁能给?” “照你这么说,倒是朕的错了?”冷枭言忍不住道。 第54页 “当然是您的错。”陈氏不闪不避:“您放任云昭仪与大皇子起心思与皇后抗衡,可这是皇后娘娘的错吗?分明是您自己对不住他们想要补偿,又不能动摇前朝稳固,才觉得皇后娘娘就该为了您而委屈自己。可您有没有想过,就算皇后娘娘真退了,难道他们就能满足吗?” “你大胆!” “不是妾大胆,妾说的是事实。”陈氏恳切道:“大皇子觉得她母亲受了委屈,然除非她母亲当了皇后,完全不受宫规管辖,否则大皇子就一定会觉得云昭仪还是受委屈。因为在孩子心中,只有您和云昭仪才是他的亲人,是他的父母,本就不应该有皇后插丨进来。” “所以很明显不是吗?”她轻笑:“您是怎么想的呢?您若是真觉得云昭仪没有当上皇后之位是受委屈,您大可以告诉皇后娘娘,娘娘肯定愿意退位让贤。然要是您并不觉得云昭仪受了委屈,您就该教会他们,什么才是他们的本分,而不是随随便便的就抱怨出口。” 冷枭言依旧黑着脸,并不想承认这小女人说的有道理。 陈蕴玉双手端起茶杯敬给他,自己却笑了:“您可知道,当宠妃真的很开心,妾也算是这宫中的宠妃了吧?妾有时候都有一种错觉,仿佛宫中所有人都比不上妾,谁都该给妾低头,都该对妾羡慕嫉妒。” “所以呢?”冷枭言喝了口茶,瓮声瓮气的问道。 “妾有爹娘教导,就算有些妄想,也不过捂在被窝里想想罢了,待天亮了仍记得自己就是个妾。”陈蕴玉持壶为他添茶,一边笑道:“云昭仪和大皇子可没人教,一时被您的圣宠冲昏了头脑,之前的谦逊谨慎都忘在脑后也是有的。” “所以还是怪朕。” “本来就是嘛。”陈蕴玉娇嗔道:“其实以妾的私心,云昭仪能得这高位一点儿都不委屈,她若是有怨怼,也很该自己想通才是。大皇子——妾说句不敬的话,如今大皇子能为云昭仪说项,若是日后再有妃妾生下孩子,难不成都有样学样觉得自家生母委屈么?那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第32章 失宠 陈蕴玉的一番话说完, 冷枭言又沉默了。 “您要宠的人您自己宠,给赏赐给脸面都好,皇后娘娘又不说您。”陈妃说到最后都开始甩脸子了:“可明明皇后什么都没做错, 您就要下她的脸子。也就她和云昭仪不对付, 要是换成我们, 您当我们会谢谢您?您这是给我们拆台,非要皇后娘娘恶了我们呐。” 后宫是归皇后管的, 除非他废后, 否则与皇后关系弄僵了, 苦的肯定还是妃嫔自己。冷枭言不是想不明白, 正因为想明白了, 才更觉得此事蹊跷,到底是谁给云氏与大皇子的底气, 让他们将闲话捅到他这皇帝跟前来呢? 所有阴谋论都找不到合理的解释,排除一切不可能的原因,只剩下最后的真相,便是云浅杉当真在觊觎与敬砚姝平起平坐, 期待陛下为了她打压皇后。冷枭言的心情一时间复杂无比,还带着些许被利用的愤怒——仿佛一片真心喂了狗,说不出的膈应。 他兀自嘴硬:“那皇后也不该气朕。” 陈妃哭笑不得:“您气的皇后娘娘怕是都肝疼了,她怎么跟你细细分说?再说了, 就算她说明白,您难道就会信?” 自然是不会的,只会觉得她在不停找借口。多少有些自知之明的皇帝陛下一时语塞, 还没想好如何反驳,已经被陈妃推着往外走:“您和皇后娘娘才是夫妻,我娘说过,夫妻没有隔夜仇的,您赶紧去说明白。” 他无奈的顺着她的力道挪出两步,终是担心敬砚姝难过,借坡下驴的回到坤和宫。阻了下人通传,挑开内殿门帘,不出意料的听到敬砚姝略带哽咽的抱怨:“……你们说他是不是个负心汉,曾经那些甜言蜜语都是骗人的。我为了他忍了多少,他怎么敢还不知足?” 冷枭言心头一梗,知道她其实从未真正大度放下,却并无半分不满,反而满是怜惜。 余光看到皇帝陛下明黄的一角,皇后娘娘攥住手帕,却是没好气的硬生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那不是来给你赔不是么。”冷枭言嬉皮笑脸的凑过去:“之前是我想错了,你别生气了行不行?” 敬砚姝被他笑的没脾气,索性背过身道:“你若是还想为云氏说话,不如干脆回吧。我默许冷墨清不认我为嫡母,我以为与之相对的,是你默许我与他们母子各自安好。我不想云氏给我请安,因我知道她心里也是不愿。这事儿说来说去是谁的错?是我还是她?正是我们都不服气,我才希望她与我隔的远远儿的,不必非要凑到跟前相互折磨。” 冷枭言不自觉的点头,更添些许愧疚。敬砚姝难得这样敞开了与他说话,她的明理却不该是他放肆的理由。 “我知道的。”他伸手去拉她,却被她侧身避开。 “你今日能因为冷墨清的‘觉得’来兴师问罪,我实在不知日后云氏入了你的心,你又会因为她的‘觉得’而与我说些什么。”敬砚姝无力的靠在软塌上,露出一分疲惫和脆弱:“冷枭言,皇上,我们公事公办好不好?你就当我是你的朝臣下属,按照宫规管理后宫,你觉得我做的不对可以乾纲独断自行废立,也允许我有些清高自傲,不为五斗米折腰好不好?” 一颗泪珠从通红的眼眶滚落,顺着妍丽的脸庞滑到下巴尖上,摇摇欲坠的掉进柔软的绒被中,再也找不到痕迹。冷枭言上前一步,用力拥她入怀,几乎颤抖的连连摇头:“砚儿,是我错了,你别这样想,我们不会走到这一步的。” 第55页 “你没错,是我错了。”敬砚姝轻悠悠的声音透过他的胸腔传进他的耳中:“我以为就算你登基了,就算你为了稳固皇位纳妃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仍是不变的。可是我想错了,你是皇帝,就容不下我的任性。” “我不肯与你同寝,不愿与那些女人争宠,我自以为是的觉得就算这样,你也会敬我爱我。可我高估了我自己,对你来说,我也不过是后宫中的一员,很该按照你的喜乐意愿讨好你,才能在你心中得到一席之位。” 她声音越宁静,冷枭言心里越发慌乱,最重要的东西从心间一点点剥落的感觉实在太痛,他张着嘴,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敬砚姝轻轻推开他,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我会接受这个现实的,只唯有一件,那个让你置我于不顾的人,可不可以,不是云昭仪?” 她怎么可能认输,就算真的输了,也不该用这样最狼狈的方式。冷枭言仿佛能看见她平静之下的汹涌,束手无策的找不到怎样抚平她的伤痛。 “砚儿,我发誓,我从未想过有人能替代你。”他颠三倒四的急切道:“我们不要什么公事公办,我们好好儿的。” 有皇帝陛下赌咒发誓,敬砚姝总算是原谅了他的“无心之失”,两人在和好如初。只是敬砚姝仍是劝他:“大皇子都十岁了,你很该让他历练历练,别折在了后宫的勾心斗角里。反倒是小公主——我前两日才去看过,长开了不少挺可爱了,怎么都不见你去探望?” 冷枭言的脸色有些不好。徐公公每次从明纯宫回来,都极少说小公主的好话,反倒时不时隐晦提及陛下子嗣艰难,唯有大皇子健康又伶俐,引着他越发关注冷墨清。 是心大了,还是另有所图?冷枭言眯眼,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敬砚姝并不知他心中所想,还在继续说道:“……闵院正才和我说呢,小公主只要精心养过两岁,再往后就与正常小姑娘无异,并不会因先天不足造成什么影响。你就算不看贵妃的面子,好歹看在姨母的面上,对明纯宫厚待几分,也省的日后留下遗憾。” 她说着就忍不住叹息,赵氏的身体每况愈下,胡院判明言是熬不过今年冬天了。冷枭言也知她的意思,点点头应下:“一会儿我就去看看小公主,再去延福宫,让姨母安安心。” 血脉亲缘割不断,哪怕之前有再多的分歧争执,在生死面前依旧不值一提。连敬砚姝这曾经的“受害者”都原谅了咄咄逼人的贵妃与国夫人,冷枭言又怎会非要与姨母表妹老死不相往来? 皇帝陛下言而有信,从坤和宫出来便往明纯宫去。安素仙殷殷期盼总算等来陛下眷顾,一时哭的不能自已,更让冷枭言多了几分怜惜。 再看过襁褓里红扑扑可爱柔软的女儿,看过延福宫中卧床不起,仿佛十几日里老了十年一般的赵氏,他心中不免更加五味杂陈。忽而觉得之前为云氏而起的波澜实在太可笑,偏他就这样被愚弄,差点儿与所有真心所向之人都生出嫌隙来。 不过是一夜之间,圣眷正隆的云昭仪就被打回原形。冷枭言好像突然就将她忘在了脑后,后宫宠妃依旧只是陈蕴玉一人独领风骚。 连带着想要为母亲说项的大皇子也被陡然翻倍的课业压的喘不过气,完全没精力往陛下跟前搬弄口舌是非,让些许暗中观测伺机而动的人扼腕不已。 几日后,首领太监徐公公被陛下发作一通,虽然没贬他的官职,可到底是日渐疏远了。皇帝身边第一红人的位置落到周平头上,年轻的内侍首领越发低调谦逊,无论前朝后宫都绝不肯多说一句话,因此深得陛下器重。 连番变故让后宫人人自危,至于前朝的细微调整蛛丝马迹更让人越琢磨越惶恐。丞相张靖亭看着手里的名单忍不住松了口气——这些草根出身不服世家压制,又并非陛下与皇后嫡系的部将大臣是朝中最容易出现的动荡。能借着这次后宫争宠的缘由就让陛下对他们心生警惕,不得不说皇后所谋甚大,从未被囿于红墙朱瓦的勾心斗角之中。 其实要说是非对错,那些大臣想提前押宝大皇子并没有错,毕竟皇上子嗣艰难是个事实,大皇子孤儿寡母容易受控也是事实。若是等到陈妃薛妃诞下麟儿,又有皇后的真心相助,往后朝堂定是世家的天下,他们的子孙后代如何能保有如今这般好日子。 可错就错在他们选错了时机,要扼制世家非得天下太平之后。如今天下初定,正要靠着世家的力量平定江山,他们却挑唆着陛下与世家站在对立面。那些危言耸听之言也全没有错,错的是一旦陛下与世家真的产生隔阂,会带来怎样危险的后果。 张靖亭知道皇帝听进去了,毕竟没有哪个皇帝会愿意自己的皇权受到世家的制约。眼见已经出现些许分歧打压的苗头,谁能想皇后与陈妃靠着枕边风逆风翻盘,打压了一个云昭仪,就让陛下幡然醒悟? 大臣暗中扶持大皇子,给大皇子和云昭仪支招,以此压制世家出身的妃嫔和“投靠”世家的皇后,这比世家权利压制皇权更让冷枭言不能接受。这是多么短视且枉顾天下太平,他们说出的那些挑拨之言,又有多少是为了自己的私心? 冷枭言不傻,看清楚了利弊关系后,他自然会慢慢疏远这些朝臣,转而扶持自己新的班底。而与这些朝臣“狼狈为奸”的云昭仪与大皇子,无论是被骗了还是当真觊觎什么,都必然遭到他的怀疑和冷漠。 第56页 第33章 表明心迹 皇后与陈妃的暗中联手, 真真正正给前朝后宫上了一课,让他们明白什么叫“后宫是前朝缩影”。并不是要宫妃讨好陛下,靠媚主给父兄加官进爵, 实则宫妃与皇子们也在站队, 代表不同阶层合纵连横。 云浅杉费尽心思的“争宠”没有溅起多大的水花就消弭于无形, 暗中靠拢大皇子的几位大人被陆续明升暗降放在了权利中心之外。冷枭言身在局中,尚未看明白这是皇后嫡系与世家集团的联手, 皇后娘娘却突然提出要在中秋佳节为小公主做满月, 不仅请了宫中妃妾参加, 另有不少世家命妇也收到帖子, 于八月十五进宫赴宴。 私底下, 敬砚姝对冷枭言则是另一番说辞:“几位院判院正的诊断你也看过,我说句不那么吉利的话, 只望姨母能在最后这段时日过个安心。她最担心的就是贵妃与小公主,你权当陪她演一出戏,好好抬举抬举贵妃母女俩吧。” 冷枭言几乎日日去延福宫探望,眼见着赵氏的生命一点点流逝, 对敬砚姝所说之言也是心有戚戚。皇后娘娘瞅着他的脸色再接再厉:“且前头半个月你对小公主也太不上心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对这个女儿有多不满呢。” 冷枭言看她揶揄的表情忍不住摸摸鼻子:“哪有不满了,不是前头忙么。” 这话说的他自己都心虚。敬砚姝捏他一把,轻叹一声道:“之前太医说小公主先天不足, 你怕日后徒增伤悲才刻意疏远也就罢了。可现在小公主日渐健康,你再这般就说不过去了。你可知世间最不缺的就是跟红顶白?你再不放在心上,那也是你亲生的闺女, 是咱们大庆的第一个公主,你难道愿意让她活成软弱被欺负的可怜模样?” 世间不乏锦上添花,更少不了落井下石的,贵妃虽然身居高位,然而以她那拎不清的脑子,能让小公主子凭母贵显然是没什么希望的。敬砚姝管着后宫,不会少了她们母女的吃穿用度,可下人的脸色态度,却不可能靠敬砚姝一手包办。 “你是孩子的亲爹,她亲娘没那本事,你总不能不闻不问吧。”敬砚姝再捏他一把:“好好做个满月,给咱们小公主起个漂亮名字,日后她长大了才能有底气,成亲嫁人也不至于受委屈。” 或许这就是皇后嫡母与妃妾的差距。冷枭言莫名走了神,想到的是人人皆知云浅杉在得宠之前上赶着往明纯宫讨好,可他驾临琦玉宫,云昭仪话里话外唯有大皇子,从未提起过弱小无助的小公主。与之相对的,哪怕敬砚姝再看不惯贵妃讨厌云氏,也依旧谨记维护皇家威严,不忘提醒他好生教导大皇子,对小公主多加关照。 不过是因为云氏之流做尽姿态,本质上只是想从他手中攫取好处;敬砚姝一直默默付出,除了真心底线不愿折辱,再无别的私念。冷枭言强忍着心中百味杂陈的感动,攥住她的手腕点头嬉笑:“有贤妻如此夫复何求。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定是与你相遇相合。夫人想的向来比我周到,满月礼还请夫人操劳,为夫不才,只能尽快给女儿想个名字了。” “净说废话。”皇后娘娘面色微红,转过头去不理他。前些时日因云氏引起的间隙被温柔抹平,仿佛又是当初爱慕相知的模样。 帝后二人和好如初,最不甘心的莫过于才尝过圣宠滋味欲罢不能的云昭仪。云浅杉到底沉得住气,哪怕背地里气的咬牙切齿,人前依旧是温婉恭顺的模样。只是大皇子一个十岁的孩子却并无这样的心计,少不得抱怨几句,运气不好就顺着御书房夫子们的口,传到了陛下的耳朵里。 冷枭言正因这母子二人起了野心而恼怒,愈发觉得这孩子被后宫算计给带歪了,很需要师傅们严加管束,学习圣人之言改过自新。有陈妃从旁挑拨一二,云昭仪与大皇子之间的联络被彻底切断,可怜冷墨清彷徨无助之中,不知不觉将身边的陈妈妈当做了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陈妈妈可不害他,反而教他心平气和诚恳认错,教他踏实读书谨小慎微。冷墨清耐着性子照做,惊喜的发现竟然能换来夫子们的赞许,少不得更加相信陈妈妈是一心对他好,亦对陈妈妈更加言听计从。 这些小变化并不在敬砚姝的算计之中,陈蕴玉却坦率的一一道来,对她从无丝毫隐瞒。彼时皇后娘娘正邀陈妃一块儿整理小公主满月宴的花笺请帖,忍不住抬头问道:“本宫从未想过要控制你,你很不必什么都告诉我。” 陈蕴玉柔柔一笑,说出的话却藏着锋芒:“或许旁人看不出,只当您是与云氏交锋,妾私心揣摩,倒觉得您一直是在与陛下交锋。非是妾自贬,实则我们这些后宫妃嫔,并无一人能成为这盘棋的棋手。陛下看似占据上风,却舍得为您弃子;您步步为营不动声色,在妾看来赢面更大的多。” 她小脸儿微扬,表情依旧是惯有的纯粹真诚:“总归都是要站队,妾率先站了您这边,当个听话好用的棋子,等您将来定下大局,才能捞到更大的好处呀。” 敬砚姝不置可否,轻哂问道:“那不如你先说说,你想要什么好处?” 陈蕴玉正神色,起身端正福礼:“妾为家族入宫,所求无外乎家族世卿世禄。” 两人目光相对,又瞬间移开,却是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陈家希望作为未来的外戚,对帝王施以影响,而这一切的代价,是陈氏对敬砚姝的言听计从,甚至必要时可以牺牲性命,只为得到她全部的扶持。 第57页 “……你们这些世家女啊,真够可怕的。”敬砚姝拍拍心口苦笑,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有余悸:“你就不怕本宫因此心生忌惮,干脆转为扶持旁的蠢一些的姑娘?” “后宫女子少有不聪明的,唯有一种蠢,便是聪明却不自知,从此成为讨人厌的小聪明。”陈妃并不在意敬砚姝的威胁,温润的娓娓道来:“妾可比旁人有自知之明的多,绝不会生出不该有的野心,娘娘尽管放心好了。” 是个人物,可惜操之过急了。天下虽然初定,然除了她敬砚姝,还有谁知道日后能生出多少变故? 想想自己的底牌,想想被派往云州筹谋的穆柏,敬砚姝在陈妃期盼的目光中轻轻摇头:“你的心意本宫知道了,只是你们忘了一件事——本宫就算愿意与世家联手,也绝不可能是你们所想的倚仗服从。” 这一次云浅杉突然得宠,虽然在敬砚姝意料之外,可要打压一个小小的昭仪,对皇后而言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根本无需拖这么长的时间来解决,更无需与冷枭言争执,再由陈蕴玉来接盅。只是关乎前朝局势,陈蕴玉提出的建议——或者说,是陈妃身后世家提出的建议比单纯压制一个云昭仪更对敬砚姝的胃口,她才选择放任云氏做大,再与陈氏联手,牵扯出朝中那一串的高官。 否则那些勋贵哪里来的渠道与云氏母子勾搭?还不都是世家挖好的坑,就等着他们跳进去了再填土埋了么。敬砚姝乐得看隔空交手,只正因如此,她才更警惕世家无孔不入的手段。 因此对于陈蕴玉今日所言,敬砚姝敬谢不敏。和世家偶尔联手就罢了,可要她完全倒向世家,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皇后娘娘拒绝的干脆,陈蕴玉的脸色淡了两分,透出浅浅的苍白。似要仍有不甘的继续劝说,敬砚姝却翻开了账册,漫不经心的提醒道:“你有你的职责,本宫也有身为后宫之主的责任。不要觉得我们在一条船上,你自己也说了,你只是一枚棋子,若是跳脱太过,本宫也可以随时换一枚蠢一些的用一用。” 陈蕴玉咬着唇,似乎想要反驳,却被敬砚姝一句话堵了回去:“吏部尚书苏大人是来自通州苏家吧?据说苏家嫡长女容颜俏丽文采不俗,是平京第一才女?” 她脸上有淡淡笑意,眸子里的温度却让陈蕴玉忍不住发冷:“我恍惚听谁说过,苏家姑娘八字极好,是娇鸾随凤的命格,有辅佐兴旺之相。也不知陛下信不信命,不如这次请苏夫人将苏姑娘一并带到宫里来见见面?” 通州苏家与惠州陈家向来不和,陈蕴玉是陈家嫡女,生平第一使命就是将苏瑾薇踩在脚下。皇后说出这番话来,便是在提醒她不必自以为不可替代,平京不仅有一个苏瑾薇,只要皇后娘娘愿意,有的是世家的姑娘前仆后继进宫给陛下生孩子。 “你啊,就是心思太重了。”深谙打一棒子给个枣儿的皇后娘娘轻轻摇头,将凝重的氛围驱散:“后宫女子最大的能耐就是生下皇子,不若你先生下陛下的麟儿,咱们再说这些有的没的?” 陈妃默然。闵院正也曾说她思虑过重,对孕育子嗣十分不利,可她冷眼旁观男人的虚情假意,更不肯当个傻白甜,非要谋取足够的筹码,才能安心在后宫立足。 第34章 敲打 陈蕴玉选择依附皇后, 原就是觉得皇后对自己是不同的。哪怕皇后发现她谋害贵妃的证据,也不过提醒一回,并未揭穿她的手段。可今日这一番话如同一盆凉水兜头泼下, 她从未有和皇后并肩而战的资本。 这种失落简直比失宠更甚。陈蕴玉强撑着行礼告退, 在秋日阳光下默默思考:若是皇后不愿意接受她的投诚, 她到底是该安静蛰伏,还是干脆把平静之下的波澜通通掀出来, 将这一潭死水搅浑? 敬砚姝看着陈蕴玉离开坤和宫的背影, 忍不住捞过圆圆来薅毛:“你说她到底是什么意思?不就是投诚被我拒绝了么, 至于像失恋了一样?” “说不定人家就是暗恋你呢?”圆圆舔了舔爪爪, 十分不负责任的恶意揣测。 “啧啧, 在后宫搞百合……”敬砚姝想了想,竟然觉得也挺不错的:“我倒是没意见啊, 反正也不想碰那根黄瓜,有个软妹子——完全可以接受哒。” 陈妃当然没有暗恋皇后娘娘,不过和所有惨遭拒绝的小姑娘一样,在被人无情抛弃后, 总忍不住小小报复一番,也算彰显自己的价值——约莫便是“你不给我面子,我便要你好看,总有一天让你追悔莫及。” …… “……所以你家主子特意与陛下说起本宫在民间的名声, 就是为了让陛下觉得本宫功高盖主,继而对本宫疏远提防?”正在检查明日宴席流程的皇后娘娘放下手中册子,似笑非笑的俯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医女:“那陛下呢, 可有被她说动了?” “奴婢……奴婢不知。”医女以额触地扎扎实实磕了个头:“奴婢只求娘娘开恩,放了我家父母兄弟吧!” 敬砚姝随意揉搓着窝在她膝头打瞌睡的圆圆,直到把小白猫揉的惬意到翻出柔软的肚皮求挠挠,才不急不缓道:“就算我把人放出来,你当陈家会放过你吗?人在本宫手里,本宫不过让你偶尔过来说说话,可要是被陈家人找到,可真的就性命不保了哦。” 名叫瑞荷的医女沉默了。她从未想过自家世代服侍的主家为了保住陈妃小产的秘密,狠心要将她杀人灭口不说,为了安全计,连自己的家人都不肯放过。若非皇后娘娘庄子上的下人出手相救,她的父兄姐妹早已丧命乱刀之下。 第58页 她是陈家走内务府的路子送进宫的,算是登记在册的正规女官,陈家的势力还没有大到能在宫中轻易杀害她。在与兄长见过一面、了解陈家的手段狠辣之后,瑞荷果断的投靠了皇后,成为坤和宫安插在陈妃身边的一枚棋子。 其实敬砚姝做这样的安排不过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毕竟手里握着别人的把柄总是一件让人心情愉悦的事。可陈妃突然冒出来那一出表白合作,让皇后娘娘生出些许不安,索性招了瑞荷过来问个清楚,倒将陈妃的如意算盘都捅了个干净。 男人都是大猪蹄子,尤其是古代的男人,丫还是个皇帝,就算天生没有大男子主义,后头也得给他惯出来。敬砚姝自信对冷枭言□□有方,皇帝陛下暂时还没有生出“皇后影响力太大应该被压制”的想法,可也经不住陈妃的再三挑拨,万一真让他起了苗头心思,以后再要镇压就麻烦了。 “陈妃月信不调,让闵院正再去看看。”皇后娘娘点了松明与瑞荷同行:“这可是关乎子嗣大计的事儿,容不得她任性不管。实在不行就好好调养个三五个月的,别急着争这一时宠爱。岂不知等日后怀胎生下皇子,那才是长长久久的帝宠圣眷呢。” 松明先是一愣,立刻明白了皇后的意思——不就是拿闵院正替陈妃圆谎包庇她小产真相作威胁,逼着闵院正给陈妃判个三五个月的调养期,变相给陈妃禁足么! 闵院正再怎么与陈家故交,也不会拿自己的前程和身家性命开玩笑。不出所料的,陈妃报病撤了绿头牌子,按照闵院正的说法,至少需要服药静养三个月以观后效,陛下千万不要去打扰,否则就得功亏一篑了。 冷枭言也没料到好好儿的宠妃说病就病了,少不得赶紧去长乐宫里探望。只人还没进内室,就被一众宫女给挡了驾,陈妃隔着帘子请罪:“女子调理之事埋汰,陛下就别来羞妾了。” 闻着里头古怪的药味儿,冷枭言主动在脑海中代入女人来月事或者生孩子时见血不详的道理,从善如流的停下脚步,只在外头好言安慰:“闵院正的医术了得,他且说了你是调理,并非重疾,你只管乖乖养着,三个月后也就好了。” 陈妃在轻纱幔帐后哽咽谢恩,唯有手中的丝帕已经揉成一团糟。她从未想过皇后会用这样简单粗暴又釜底抽薪的法子作为惩戒,她一日见不到陛下当面,便是有千般智慧也都枉然。 可她更不敢与皇后硬抗——她知道自己有把柄落在皇后手中,得了这次敲打后乖乖听话也就罢了,若是敢有丝毫动作,那些把柄掀出来,她能不能留住性命且不说,怕整个陈氏都要被拖累。 甚至于——她打了个寒战——陈家不缺姑娘,缺的是皇后的扶持。无论她母亲多么爱她,父亲多么看重她,若是有必要,他们不会介意一个女儿“病逝”宫中——只需再送一个更听话的进来就好了。 “权势!”陈蕴玉咬着牙,从牙缝里将这两个字挤出来。敬砚姝的后位稳固当真是因为与陛下同甘共苦?以那男人的薄情寡义,什么感情都比不过现实——现实就是皇后占着礼法大义,还有前朝一众文臣武将的支撑,才能在后宫稳坐钓鱼台。 她不需要用任何手段争宠,也不需要陷害任何人,自然沾染不上任何污点,更不会给陛下找茬儿的机会。哪怕陛下当真厌弃和忌惮了皇后,也无非是相敬如冰作为了断,根本动摇不了她的中宫之位分毫。 反而是她,多么可笑,竟然妄图以爱宠撼动权势。陈蕴玉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将心思沉了又沉。这一局输的够难看了,不如收起无谓的挣扎,老老实实低头认错,或许还能在日后得到些许翻盘的机会。 敬砚姝一手摁下陈蕴玉,转头就把柳贵人给拎出来了:“要说小意温柔的解语花,唯有柳如兰能与陈妃相较一二,陛下若是想的慌,不如将就将就,让柳贵人陪伴几日呗。” 彼时冷枭言才从长乐宫到坤和宫来,一则蹭饭,二则也是说说陈妃的情况。敬砚姝说的半开玩笑,皇帝陛下也不恼,反而打趣起她来:“我尚且有人解闷,倒是你要闲得无聊了。” 皇后娘娘在后宫只与陈妃聊得来,如今陈妃需要静养,怕是敬砚姝比他更找不到合心意的人来陪。 敬砚姝闻言便忍不住啐他:“我事儿多着呢,后宫份例发放,各处脉案要看,还有外朝夫人太夫人们的节礼。明儿你闺女的满月宴,可知花了多少精力才布置妥当,在你看来倒成了我整日里闲的发慌咯?” “夫人明鉴,我可绝无此想法。”冷枭忙笑着摆手辩解:“只是希望你少劳累些罢了。” “我倒是想不劳累呢,后宫的事儿谁来管?”敬砚姝翻了白眼没好气道:“你是会帮我看座次还是看菜品啊,你就是个嘴上把式!”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冷枭言求生欲极强,深谙在媳妇儿的愤怒前如何生存:“现在还有什么要做的?我今晚哪儿都不去,通宵在这儿给你做活儿可好?” 在一旁伺候的松明都听的笑了,忍不住应道:“娘娘早就弄完了,陛下您可别来添乱吧,没得我们整理好了的单子都混了,明儿才要出乱子呢。” “啧,就你嘴快。”敬砚姝一副不爽的模样小声嘀咕:“我还想让他看一夜账本的,免得他空口白牙说轻快话。” 冷枭言听的大笑,指着敬砚姝连连摇头:“你这促狭货,偏喜欢整我,还好你家丫环拎得清,没让我平白熬一个通宵。” 第59页 “是啊是啊,你是皇帝么。”敬砚姝愤愤不平:“老李老周在前朝,把我忘在脑后只认你一个人当主子也就算了,连我宫里的丫环都胳膊肘儿往外拐,我这日子没发过啦~” 她假哭几声,越发逗的冷枭言笑个不停。松明到底胆子大,索性凑趣儿道:“您与陛下夫妻一体,认陛下不就是认您么?” 敬砚姝斜眼:“你倒是有本事反过来说?” 松明嬉皮笑脸:“男主外女主内嘛,在咱们屋里说话,可不是连陛下都听您的么?您还有什么不满的啊!” 冷枭言忍笑点头:“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别说在坤和宫了,只要踏进后宫一步,那不都得听皇后娘娘的话,看皇后娘娘的脸色办事儿么?” “你们一个个的,我说不过你们!”敬砚姝气的甩手,“走走走,都给我出去,让我消停消停!” 第35章 报应 皇后娘娘开口赶人, 就算是陛下也不敢不从。只心中到底记着了敬砚姝的建议,转头就翻了柳如兰的绿头牌子,出了坤和宫便径自往景瑜宫去。 松明将人一路送到宫门口, 看着灯笼的烛火彻底消失在转角处, 才回到内殿小心翼翼的问自家主子:“您今日让陈妃娘娘禁足, 那往后……?” 敬砚姝以手撑额,秀美的脸庞上有些犹豫:“我原本觉得陈妃是个聪明人, 有心等她生子后与世家合作, 可现在看来, 这主意还是有些靠谱啊。” 陈妃是她的第一人选, 然这个看似乖巧识时务的姑娘突然反水, 让敬砚姝平白生出些纠结来。除非去母留子,否则哪个女人会心甘情愿做个生育工具呢?何况为母则强, 就算她选中的宫妃是个明白人,真有了孩子之后,势必还是要与自己分庭抗礼。 “算了,后宫有的是女人愿意为陛下生孩子, 咱们慢慢等机会捡漏便是。”敬砚姝笑着摊手:“走一步看一步,这世道变化快,谁知道日后要如何呢。” 无论日后如何,第二日小公主的满月宴才是敬砚姝的当务之急。辰时三刻宫门大开, 一众夫人踏过长长的甬道,来到花团锦簇的御花园中。微凉的秋风扫过一丛丛盛开的娇艳菊花,消失在两排桂树步道里, 只余沁人心脾的花香飘散,让赴宴的夫人们忍不住驻足。 整一个月蓬头垢面闭关的安贵妃在今儿早上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满头青丝浅浅抹上茉莉馨香的发油,盘成一个慵懒而不失妩媚的坠马髻。 银红色的正装礼袍外罩浅灰色薄纱褙子,遮掩了略有些臃肿的身材,倒是显出几分威仪来。脚底一双刺绣云履在裙摆下忽隐忽现,有眼尖的夫人看到上头镶的一排紫色珍珠,颗颗都有黄豆大小,均匀正圆,拿来串成手钏都是不失礼的。 初生的小公主被乳娘抱在怀中,跟在安贵妃身后接受夫人们的礼拜和祝福。大红色的夹棉襁褓是上好的绸缎面料,外层用柔软的丝线绣上百花争春的图景,映着小公主红扑扑的脸蛋,让一众女子的心都软了。 唯有一人发觉不对:“怎么不见陈妃娘娘?” 昨日陈蕴玉被敬砚姝敲打禁足的事儿尚未传到宫外,陈夫人一眼扫过暖亭中的宫妃,没见着自家女儿的面,心中颇有些不安,少不得悄悄问一遍一旁伺候的女官。 那女官也不隐瞒,微微一笑屈膝告知:“说是昨日陈妃身上不爽利,遣了身边医女禀告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不敢耽搁,随即请闵院正为陈妃诊脉。闵院正的意思,陈妃娘娘很该调养三个月,是以从昨日起,皇后娘娘就免了陈妃娘娘请安礼和一切宫宴活动,让她在长乐宫安心修养。” 陈夫人直觉不对,可这当口容不得她多打探。待众人与贵妃见礼毕,一身明黄色长裙的皇后娘娘亦在宫女内侍的簇拥下也到了御花园,与夫人们寒暄几句,又不免问道:“陈妃养病没来就算了,怎么云昭仪也没到?公主满月是大事,可不好如此怠慢。” 云浅杉的位份不算高,也没有个亲娘惦念,若非皇后提起,夫人们都没发现少了这位大皇子生母。敬砚姝微微皱眉,遣身边的小宫女到琦玉宫问问情况,转头继续关怀安贵妃,问些“小公主乖不乖”,“赵夫人可有好转些”的场面话。 贵妃生过孩子,人倒是成熟不少,一脸诚恳的应了皇后的询问,言语间颇为得体,还不忘小捧皇后仁慈,十分感恩乖觉的模样。 问答之间,众人在宫女的指引下落座。敬砚姝当仁不让的坐了主位,率先举杯邀饮:“今日中秋佳节,更是咱们小公主的满月,各位请满饮此杯,祝咱们小公主健康快乐。” 所有人举杯响应,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陛下派来的传旨太监亦到的刚刚好,当着一众夫人们的面给小公主颁下旨意,为小公主赐名“祉福”,封为安阳公主。 夫人们都是饱读诗书的贵女,脑子里随意转一转,就知道坊间传言厌恶小公主根本是屁话。“祉福”二字用于皇家子嗣,一是对孩子的祝福,更有国之福祉的意思。小公主在陛下心中,绝非“八字不祥”,反而个个应运而生,颇有福运的好姑娘。 至于小公主才满月便封了公主,更是陛下给的殊荣。安阳是幽州大郡,亦是陛下起家的地方,将此处封给小公主做封地,可见陛下对小公主的看重和喜爱。 一时间,众人看向贵妃的眼神都热切了不少。安素仙端着架子安坐次席,应对一轮一轮上来敬酒的豪门贵妇,听着她们花样百出的真诚夸赞,心中止不住的得意又爽快——之前那些人有多轻视自己,到头来都得乖乖给她补回来! 第60页 敬砚姝并不在意宴会的主角变成贵妃母女,径自啜一口酸甜的果酒。后宫嘛,可不得这样才热闹?你方唱罢我登台,前仆后继的翻腾起来,总好过一潭死水的平静。 贵妃得宠与否,其实她并不是很关心,然她需要这样一个脑子不太聪明却又颇喜欢拉仇恨的高位妃嫔立在前头,正好将后宫女人的嫉妒心与手段花样都暴露无遗。 薛雅娴将手里的帕子揉成一团,再抬头时又是无懈可击的笑靥,端着酒杯对安素仙屈膝行礼。 柳贵人脸上的讨好谄媚就直白的多,总归一个小小的贵人讨好贵妃也没什么丢人的。她本是宫女出身,自有一套服侍人的本事,安素仙对此十分受用,给她的脸色可比对着薛妃好多了。 两位更衣哆哆嗦嗦的跟在最后,尤其是李更衣,一张脸煞白的仿佛随时会晕过去。敬砚姝想起来安素仙生孩子当日,就是她喝破小公主生日恰在七月十五,无论她是真没脑子还是别有想法,以安素仙的小心眼儿程度,往后找她麻烦的可能性十分之大,也难怪她这会儿吓的魂不附体的模样。 贵妃娘娘再如何记仇,也不会蠢到在自己女儿的满月宴上发难。皮笑肉不笑的打发了两位更衣,一轮敬贺也就到此落幕。敬砚姝不禁有些遗憾,后宫的人还是太少,早知道就晚一日再关陈蕴玉了。 不过以小白花的功力,估计也没有热闹给她看。实话来说,敬砚姝对陈蕴玉的能耐还是挺满意的,毕竟这演技这心机,以及审时度势的判断,陈蕴玉绝对有成为最后大赢家的资质。 可惜后宫战场就是这么残酷,敬砚姝绝不会有欣赏一个人便把她培养成自己心腹大患的爱好。若是这次之后,陈妃能够改过自新乖乖听话也就罢了,若是还暗戳戳的做动作—— 皇后娘娘也不介意给陛下再换两个妃子进来。 她这边魂游天外,却有一名小宫女悄悄跑到她身边,在松明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松明的表情颇有些古怪,到底是拉了拉敬砚姝的衣袖:“娘娘,邹太医在外求见,您看……?” “邹太医?”敬砚姝回过神来,有些不解的问:“怎么了?有谁病了?” 她声音不小,宴会上顿时安静下来。松明见状索性也不遮掩了,大大方方禀告道:“今日一早,邹太医往琦玉宫例行请平安脉,正好诊出云昭仪有喜了。” 她略一停顿,见敬砚姝微微点头,才继续道:“邹太医的意思,云昭仪胎相略有些不稳,最好是卧床静养,哪里都不要去。云昭仪却坚持要往御花园来给贵妃和小公主道贺,相持之下,邹太医只好先来请您示下,若是您允了云昭仪过来,他才好给云昭仪开安胎药,以免发生什么意外。” 邹太医是冷枭言尚未登基前就跟随着的老人,论医术在太医院或许算不得数一数二,脾气却是少有的执拗。敬砚姝听松明说完,便知道这太医的意思——是药三分毒,能静养的当然静养,非要吃了安胎药出来折腾,这云昭仪简直是不把陛下的子嗣放在心上。 敬砚姝正要说话,却见松明眉梢眼角的一阵乱动,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乃是安贵妃气红了脸,又不知怎么刷的一下白了。至于薛妃和柳贵人之流,亦是表情诡异的很。皇后娘娘后知后觉——爆怀孕抢风头什么的,上一轮不就是安素仙才干过么?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敬砚姝忍笑,偏要逗一逗安素仙,一本正经的问她道:“今日是贵妃主场,咱们听贵妃的意思吧。本宫也知云昭仪与你关系不错,不知你是想她今日来一趟,还是让她安生呆在琦玉宫?” 安素仙只觉得所有人都在看她的笑话,白着一张脸好容易控制住自己的脾气,却是丝毫笑意都挤不出来。狠狠咬了咬牙,才硬生答道:“陛下子嗣重要,云昭仪切不可任性,还是好好在琦玉宫里养胎吧。” “贵妃心善,云昭仪若是再闹,反而显得不美了。”敬砚姝看够了热闹,总算愿意出头收场:“松明,你和贵妃身边的绣云一块儿去琦玉宫走一趟,务必交代云昭仪安心养胎,不可辜负了贵妃对她的心意。” 第36章 再敲打 好好的满月宴被云昭仪有孕的消息打的了个措手不及, 哪怕夫人们依旧勉力哄着捧着贵妃和小公主,可是个人都看得出,这位贵主儿的好心情已经彻底败了个干净, 还不知在心中如何恨上了琦玉宫那位昭仪娘娘。 自然有人暗中猜测, 云昭仪非得在这一日爆出孕事, 到底是怎么个打算,又是否故意与安贵妃结仇。却不知云浅杉也无奈的很——皇后定下三天一请平安脉的规矩, 来请脉的太医都是轮班倒换的, 偏今日诊出喜脉, 偏就是最不好求情讲理的邹太医, 根本容不得她隐瞒些许时日, 直接就给她捅到了皇后跟前。 想想自己是靠着贵妃月子里往明纯宫示好才得来的宠爱怀上孩子,已经是暗踩了安素仙一脚上位;如今又在小公主的满月宴上来这一回, 安贵妃怕是已经气的暴跳如雷,恨不得将她扒皮抽筋了。 云浅杉忍不住再叹一口气,能怀上孩子当然是好事,可也得有命将孩子生下来。她如今年纪不小, 万一一个一尸两命—— “昭仪娘娘,坤和宫的松明姐姐与明纯宫的绣云姐姐来了,是领了皇后与贵妃的旨意,请您安心养胎的, 您看……?” 明音柔声细气的询问声将云浅杉惊醒,才发觉手心已经被指甲抠破,一点鲜红的血渍印在粉蓝绣鸳鸯蝴蝶的锦被上。来不及给自己上药, 胡乱的将帕子团在手心,云昭仪强自露出些笑容来:“怠慢两位姑娘了,快扶我出去见她们。” 第61页 绣云可不是绣竹那样的二货,松明姑娘更是大方得体又和气。两人说过贵妃与皇后的交代,再三请云昭仪放宽心,直到云浅杉几乎感激涕零要掉下泪来,才算演完这一场假惺惺的探望大戏。 直到目送二人离开琦玉宫,云浅杉总算松了口气,脚步不稳的差点儿撞到一旁的矮几。明音明悦忙扶着她到里间躺下,又张罗着喊太医来诊脉。 “快别去。”云浅杉撑着力气阻拦:“别再节外生枝了,让我躺一会儿就好。” 明音胆子大些,终是忍不住问道:“娘娘您怎么怕成这样?不就是没去公主的满月宴吗?您是有孕在身,又不是故意怠慢,难不成贵妃还敢怪罪您不成?” 云浅杉苦笑摇头:“她为什么不敢?她是贵妃,位份在我之上,若是真要寻我短处拿捏我,难道我还能反抗么?” 明音兀自不平:“位份高有什么用,您生了大皇子,肚子里怀着二皇子,只要陛下的子嗣都是您所出,贵妃还能靠着个公主与您争高下吗?” “你噤声!”明悦忙掐她一把,心里却有些了悟。贵妃本不是个聪明人,越是蠢人占了高位,反而越容易造成威胁。要是换了旁人,至少还有皇后娘娘护着,可她们主子—— 别说护着了,皇后娘娘不推波助澜的给她们主子找麻烦,已经算是佛主保佑了。 明悦能想明白的,云浅杉更是门儿清。且她心里还梗着之前在想的事:万一皇后或者贵妃暗中使坏,让她来个一尸两命,她的墨清成了没娘的孩子,以后可怎么办才好? “要是没有这个孩子就好了,至少我和墨清都是安全的。”云浅杉这个念头才起,立刻后知后觉的打了个寒战。她怎么可以这么想,肚子里这个可也是她的亲生骨肉,为母则强,她唯有好好护着孩子也护着自个儿,再不可生出这样不祥的念头了。 …… 琦玉宫中云昭仪如何纠结且不提,挨到小公主的满月宴结束,各家夫人得了皇后娘娘送的月饼大礼盒,各自心满意足的回家八卦今日所见所闻。唯独陈夫人磨磨蹭蹭的犹豫驻足到最后,终是忍不住找上了皇后娘娘,小心翼翼的询问道:“不知陈妃是得了什么病症,臣妇可能往长乐宫去探望?” 敬砚姝似笑非笑:“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小姑娘思虑太多,反而忽视了自己的身体。本宫也是没法子,只得压着她好生休养一阵。毕竟陛下纳妃,本意是为皇家开枝散叶,若是把精神都放在旁的事上,那可就本末倒置了。” 这几句话说的似是而非,陈夫人脑海里已经闪过十七八个想法,每一个都让她心惊胆战。皇后娘娘倒是没为难她,略敲打两句,便允了她去长乐宫看望陈妃。 向来温馨又热闹的长乐宫里弥散着浓浓的药味,连空气都平白凄冷了几分。为陈夫人引路的小太监将她送到内殿的门口,刻意多提醒一句:“闵院正有言,陈妃娘娘需静养,您可别在里头待的太久,免得小人不好做,闹将起来更扰了娘娘的清净。” 陈夫人何曾被一个小内侍这样阴阳怪气的对待过,可越是如此,她越明白事情不对,唯有问清楚前因后果最重要。强忍着心中郁气应了小内侍的话,陈夫人不敢耽搁的进了内殿,果然见自家女儿披头散发素面朝天,只穿一袭白色里衣半躺在床上,目光呆呆的看向窗外。 陈夫人的眼泪都快出来了:“为娘的乖玉儿,你这是怎么了?” 陈蕴玉实则听到陈夫人进来的动静,只是实在不愿动弹。眼见陈夫人泪流满面的模样,她却是不敢再躺尸了,赶忙爬起来搀着亲娘做到一旁的矮榻上安慰:“娘您别担心,我没事儿。” “你这还是没事儿么?”陈夫人泪喷。 “谁让女儿做错了事儿,被抓到把柄了还不知收敛呢。”陈妃无奈的笑笑,并不隐瞒的将前因后果说与陈夫人听——她昨夜已经审问过瑞荷,医女破罐子破摔的将一切都招了。总归她现在是皇后放在陈妃处的探子,无论陈妃如何膈应,只要不与皇后翻脸,就不能把她怎么样。 “好一个吃里扒外的丫头!”陈夫人愤愤:“若是早知道她有这样的反骨——” “若是父亲不赶尽杀绝,也不至于让皇后拿捏住她。”陈蕴玉截口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女儿这一局输的不冤,自是愿赌服输,该禁足养病就禁足养病吧。” 陈夫人也不过是一时气愤,转头倒是想的明白,反过来劝陈蕴玉:“你可千万别和皇后杠上,她拿你养身做由头让你禁足,可见只是有意敲打你,并不是想废了你。为娘仍是你当初入宫时那句话,除非皇后与陛下离心,否则你就得抱着皇后娘娘的大腿,千万别有不服气要较劲的想法。” “女儿知道了。”陈妃乖觉的点头。之前是陛下的宠爱让她变得骄傲自大,与皇后的一次联手让她误以为自己可以左右这个棋局。而皇后这次敲打,让她彻底明白皇后说的话并没有错——对于一个妃妾而言,动这些脑筋远没有一个子嗣来的有价值。 陈氏女和陛下宠妃的身份看起来如烈火烹油,但无论对世家还是对皇后而言,都可以随意替换掉的一枚棋子。想要插手这盘棋,成为与皇后一样的棋手,唯有成为皇子生母,才能少有可能得到入场的资格。 便如云氏在上一回虽然落败,但是她至少是参与其中无可替代的。陈蕴玉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又轻笑起来:“皇后娘娘对我是爱之深责之切,我感激且来不及,又怎会记恨与她?” 第62页 知女莫若母,陈夫人听得出她这是真心话,到底是松了口气。再三叮嘱她好好休养,陈夫人依依不舍的离了长乐宫,抹了抹眼角的泪痕,再往坤和宫去磕头谢恩。 敬砚姝对陈夫人依旧客气,赐座奉茶之后才笑道:“陈妃好福气,有你这样一位好娘亲记挂着。” 陈夫人赶紧起身再拜:“陈妃入宫之后全靠娘娘照拂,只是这孩子脾气拗,还得娘娘好生调教才是。” “陈妃是个好的,就是小孩儿心性贪玩了些。”敬砚姝啜一口碧螺春,笑的仿佛心无芥蒂:“这次说是养病,实则是让她调养身体好给陛下生儿育女。你大可不必忧心,只管与陈太尉在家里等着她的好消息吧。” 陈夫人摸不透皇后这话到底是真是假,只得唯唯诺诺的应着,生怕自己说错什么。敬砚姝心中暗笑,状似无意的提起瑞荷:“那医女对陈妃倒是负责,还知道找本宫来管,没让陈妃继续闹下去。你说,本宫可该好好赏一赏她?” 陈夫人心中猛地一跳,突然福至心灵下拜道:“瑞荷对娘娘忠心耿耿,只陈妃脾气不好,怕是要与她生出芥蒂来,若是娘娘肯收留,不若将瑞荷收到身边,也算给那丫头平步青云的好处了。” 她说完这话,后背冷汗已是浸湿了衣衫。这般既是投诚——一个把柄干脆送到皇后手里,也是免了这麻烦继续留在长乐宫中探听消息。可万一皇后本意就是将瑞荷放在陈妃身边…… 陈夫人维持着躬身姿势大气儿不敢出,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皇后笑吟吟的回应:“若是陈妃舍得割爱,本宫就却之不恭了。” 第37章 孕吐 一直出了坤和宫的宫门, 陈夫人才觉得自己彻底活过来了。细细品味皇后透露出来的意愿,与陈家的合作关系并未因陈妃“作死”而终止。只是瑞荷被皇后收进坤和宫,便如同给陈妃甚至陈家上了一道枷锁, 从今往后在这后宫之中, 绝不可能是皇后配合陈家行事, 而是陈家需要竭尽所能的配合皇后的想法。 好在陈家也从未想过让陈妃凌驾在皇后之上,这样一份投名状且出的起。陈夫人总算放下心中不安, 回家与陈太尉商议不提, 皇后娘娘好整以暇的安置好了感激涕零的瑞荷姑娘, 才带着一溜儿宫女太监的大阵仗, 并邹太医与曾院判, 浩浩荡荡一行人往云昭仪的琦玉宫去“探望”。 皇后对陛下的子嗣向来看重,哪怕是面对最不对付的云昭仪, 她也肯纡尊降贵亲自前来。云浅杉更不敢怠慢,早早儿在宫门口跪迎,自然又少不得被皇后娘娘嗔怪责备:“可别讲究这些虚礼了,你肚子里的孩子重要, 赶紧回屋躺着去吧。” 云昭仪哪里敢让皇后站着她躺着,到底是把皇后娘娘应到正殿里坐下,她才在一旁的墩子上挨着坐了。敬砚姝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忽而就失了逗弄的兴趣, 干脆利落的点了邹太医和曾院判太医上前:“两位的医术都是靠得住的,往后就劳烦二位在琦玉宫常驻,确保昭仪腹中胎儿的安全。” 两位太医躬身应诺, 云浅杉也起身谢恩。敬砚姝看的心累,让她坐着不必多礼,又让松明将剩下的东西送上来。 之前为陈妃整理出来的“孕期宝典”同样交给云氏一份,另有不少药材布帛赐下。吃食份例翻了一倍不止,小厨房也允她开起来。 不是敬砚姝圣母,实在是云浅杉已经树敌太多,她不如顺水推舟做个好人,一身干干净净没有丝毫污点把柄。偶尔瞟见云浅杉眼中的惊疑不定,敬砚姝便觉得这些东西已经得了回票——孕期最忌心思不宁,以云氏的猜忌之心,就不信她真敢敞开了用自己赐下的东西。 只是不好逗弄太过,毕竟来日方长。敬砚姝看够了云浅杉紧张的模样,才站起身径自往殿外走去,随口半开玩笑的叹道:“你这般怕我,倒像是本宫欺负了你一样。那本宫就不在这里讨嫌了,你有不懂的只管问太医,需要什么让人来坤和宫找本宫,且记着陛下的子嗣重要。” 云浅杉本能的要跪地请罪,幸而身边两个大宫女眼明手快的扶住了,才让她回过神来,福礼恭送皇后离开。 一直到皇后的仪仗消失在拐角,云浅杉仍觉得回不过神。皇后真的这样就放过了她,甚至好心好意的给了她太医和赏赐,要她养好肚子里的孩子? 越是想越是紧张,云昭仪只觉得自己从头到脚一片冰凉,胃里却翻腾的厉害。终是一个没忍住,“哇”的一声吐出一口污秽,惊的一众下人手忙脚乱,竟没发现皇帝陛下已经走到了二门来。 实则冷枭言早就得了后宫的奏报,只那会儿他正与朝臣们过节饮宴,自不好为了昭仪有孕这种“小事”就将气氛正酣的宴席就地解散。尤其礼部尚书这群老古板还在虎视眈眈,他今日敢为了小老婆怀孕“抛弃”朝臣,明儿弹劾他的折子就能堆满了他的御案。 毕竟有孕的只是个昭仪——何况云昭仪在朝臣心中的印象本就不佳,位份也不算高,能让她的人将消息禀告到御前已经算是给面子了。众位大人们听着小内侍报喜的说辞,齐齐举杯道贺,反倒更灌了皇帝好几杯酒,将宴席的氛围再推上一个小高丨潮。 好容易挨到宴会结束,冷枭言总算得以脱身,只是冷静了这一会儿,他也想起来正宫娘娘怕是得恼。正打算先到坤和宫安抚一趟,在宫门口恰巧碰上从琦玉宫转回来的敬砚姝,才知道皇后娘娘为了他的子嗣计,已经替他好好安置过云昭仪了。 第63页 冷枭言看着敬砚姝一张冷脸,心中却是莫名感动,哪怕被敬砚姝冷嘲热讽了几句也不以为忤,反好好哄了她一阵。直到她笑开怀,皇帝陛下才继续往琦玉宫去,可谁想到好死不死,正好兜头被这腐臭味道一冲,只觉得腹中的酒劲儿翻涌而起,竟是“哇”的一下跟着也吐了。 隔着一道宫门,两位主子背对背吐个痛快,却让琦玉宫里顿时忙的乱了套。云浅杉吐的眼泪止不住的掉下来,想要召唤下人看顾陛下,却根本没法停住自己的本能动作,只恨不得把胃都给翻了出来。 冷枭言吐过一阵本舒坦了些,扭头看到地上的秽物,又是一阵接一阵的恶心。他在宴席上本就没吃上多少,光顾着被朝臣们灌酒了。满肚子的酒水如今一点儿都不剩的留在了琦玉宫的院子里,终是耐不住,捂着嘴快步冲了出去。 云浅杉好容易止住了一会儿,抬头就见陛下决绝离去的背影,心里是说不出的荒凉。幸而两位太医来的及时,几处扎针摁穴让她总算能安稳躺下来,却是再也没法入口任何食物。 这等消息在宫中传的快——满宫都等着看贵妃如何收拾云昭仪,可不都派人在外头守着么。明纯宫的宫人绘声绘色的为安素仙描绘云浅杉的狼狈与陛下的嫌恶,总算让安贵妃笑开了怀,宛如给自己出了口恶气。 “这就叫丑人多作怪。”绣竹姑娘大咧咧的嘲讽道:“她一个昭仪,凭什么敢以下犯上的扰了主子和小主子的好日子,合该她孕期不宁,被陛下厌恶,回头肯定也生不出儿子来。” “咳咳。”绣云忙使眼色提醒,可惜到底是晚了。安素仙拍拍怀中抱着的小祉福,没好气的让绣竹退下:“谁还能控制的住哪天被查出有孕么?本宫大度的很,可没因这事恼过谁!” 绣竹这夯货总算是想起来她家贵主就在皇后的宴会上来过一回,不过她胆子大,立时给自己找补:“要奴婢说啊,这宫中也就您最是贵重,与陛下有婚约在身,又是陛下的亲表妹。全是因为阴差阳错,您才屈居于贵妃之位,想来陛下心里也明白的很,不然怎么连皇后娘娘的待遇份例都比不过您呢。” 见贵妃脸色稍霁,绣竹再接再厉道:“可那云昭仪是个什么身份,拿着个假婚书妄想冒充陛下妻子的贱丨人罢了。她生的子嗣能有您和咱们小公主一根汗毛贵重么?凭什么敢闹到您跟前来!” 这话在安素仙耳中着实动听,她一直自负的就是陛下表妹的身份,依仗的就是曾经的婚约。哪怕心中或许有一丝疑虑恐惧,可这七八日里陛下的探望照拂,到底又让她升起了希望和骄纵。 绣竹最是会讨好拍马,搔着了主子的痒处,哪有不继续说下去的:“皇后娘娘对您什么态度,对云昭仪什么态度,那肯定得有陛下示意才敢这么做啊。后宫妃嫔以您位份最高,您的子嗣不是嫡子胜似嫡子。反倒是云昭仪,总归长子都没什么出息,便是侥幸再生一个,也仍是被陛下扔到一边的命吧。” “你且少在这里胡说八道,敢非议宫妃,信不信本宫撕了你的嘴。”安素仙说的严厉,语气中却带着一丝笑意:“毕竟是桩喜事呢,开了库房收拾收拾,给咱们昭仪娘娘赐几样礼物以表祝贺去。” 绣竹心领神会,不就是挑拣笨重不值钱的东西去打脸么,贵妃的库房里有的是从民间带来的粗糙玩应儿。绣云看她离去的模样仍是有些忧心,忍不住小声提醒:“要不娘娘还是亲自去一趟吧,连皇后都去了,您就当贤惠给陛下看呗。” 这个理由倒是挺好,安素仙从善如流的应了。可怜云浅杉才缓过一口气,就听得外头通禀,说是贵妃娘娘带着贺礼前来探视,请云昭仪出来一见。 安贵妃纡尊降贵来琦玉宫,肯定不会再委屈自己去后殿的偏殿探望。云浅杉只得强撑精神换了衣裳,扶着两个宫女的手出来拜见。实则她对安素仙比对敬砚姝还恐惧的多——皇后娘娘虽是讨厌自己,却并不会刻意为难。然贵妃这小性子,全然不知道会当场就能做出什么事来。 心中一时忐忑,恶心呕吐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可云浅杉更不敢让安素仙久等,只得随手找了块梅子干压一压味儿,紧赶慢赶的到前殿给安贵妃见礼。 安素仙看她一副娇弱的样子就来气儿,好歹记着一路上绣云的提点,倒没发生罚跪小产的经典戏码。只是说出来的话到底生硬了:“昭仪今儿好威风,一个有孕的消息搅的前朝后宫都不得安宁,也不知你这身子骨,到底受得了受不了这么大的福分。” 云浅杉心里就是一个咯噔,面上却不敢有丝毫变化,只当自己听不懂她说的什么。贵妃娘娘看她乖觉谢恩的模样越发觉得无趣,又不能真做点儿解气的事,索性甩甩手丢下几件“赏赐”,带着人回去罢了。 第38章 薛氏 云昭仪逃过一劫, 劲儿一松,眼前一黑便倒在了明悦明音身上。琦玉宫里又是一片兵荒马乱,等彻底安静下来, 已是月上树梢头的时候了。 敬砚姝虽是没在琦玉宫里守着, 可有的是耳报神给她报信。彼时冷枭言正好在坤和宫蹭晚饭顺便求安慰, 听得小内侍的说辞,瞬时想起午间在琦玉宫里经历的一场灾难, 好容易被新菜色挑起的食欲立刻灭了个干净。 敬砚姝倒是不介意, 听的仿佛十分下饭的模样, 还额外多喝了一碗汤。皇帝陛下气的要拧她:“你就是故意的吧!” 第64页 “谁故意的啊, 我怎么故意了?!”皇后娘娘表示这个锅她不背:“我能让云浅杉不孕吐吗?我能让贵妃不去探视吗?” “那也不用在吃饭的时候听这个!”冷枭言愤愤的推开碗筷:“你说她怎么就这么不消停呢!” “啧啧, 你这话。”敬砚姝斜眼看她:“贵妃去探视是依礼而行,毕竟今日是扰了她闺女的满月宴, 她若是不安抚,难保云昭仪心里不安稳,思虑过度反倒不美呢。” “我哪里是说贵妃不安分。”冷枭言无奈的:“我是说云昭仪——好歹是生过一个孩子的人了,怎么能这样慌乱不得体。” 敬砚姝一愣。冷枭言想到的不是云浅杉怀孕不易, 不是她一个人在幽州带大孩子的艰辛,而是她孕吐不得体!仿佛是后世男人抱怨“女人都要生孩子,就你最矫情”。只放在后世,当老婆的大可以大嘴巴子摔在男人脸上, 而这位生杀予夺的陛下,却得女人们咽下苦痛小意讨好。 冷枭言还在继续:“……你以后也少往她那儿去吧,实在是埋汰了。有太医医女在里头呆着, 咱们不懂医术,去了也没什么用。她身子弱,来来回回的见人也麻烦,不如让她自己好好歇着,等孩子生下来再去热闹不迟。” “可女人有孕,最怕的是无人照料心中不安呐。”敬砚姝忍不住替云浅杉分辨一句。 “她宫里的太监宫女又不是死的,哪里就无人照料了。”冷枭言哭笑不得的安抚道:“你啊,就是太心善,可要是都由你来操劳,回头脾气上来找人泻火,倒霉的可是我啊。” 他把话说到这份上,敬砚姝自不会再为云氏争辩什么。皇后娘娘从善如流又贤惠大度的应下:“也不能真一点儿不管,不如你找两个得用的姑姑,放在琦玉宫里供她使唤。用度吃穿上我依着陈妃当初有孕的份例给她——干脆琦玉宫的正殿也让她先挪进去。反正等孩子生下来也是要晋位份的,这会儿她宫里人多,提前搬了也好。” “都听你的。”冷枭言无所谓的甩手,显见并不怎么上心,反而转过话题说起陈妃:“她养病养的如何了?你与她关系好,得闲便多看看她。” 喜新厌旧的大猪蹄子。敬砚姝在心中暗嘲,嘴上却说的温婉:“女子调理身体是大事,正是我与她关系好,才格外对她严厉些。我知道你喜欢她,既是喜欢,就该为她考虑长远些,若是因一时贪欢让她白费了这番功夫,我可要与你没完的!” 冷枭言只得连连点头:“你所言极是,我也没说不让她调理,只是你也说么,小姑娘家家的,万一思虑过重,那不是事倍功半了么。” “陈妃可通透了,哪里会想不清楚。”敬砚姝翻了个白眼无奈道:“总归是你放不下的心尖尖,我明儿就去看看她去。” 冷枭言嬉皮笑脸的强辩道:“分明是你的心尖尖,我宠她还不是因为她听你的话么。” “好吧好吧,就算是为了我吧。”敬砚姝无奈的敷衍摆手,复又正色道:“如今后宫妃嫔不多,你还是得给薛妃几分颜面才是。我昨儿看过彤册,薛妃侍寝的日子只与柳贵人平齐,是不是有些……” 她话未完,冷枭言却是明白她的意思。皇帝陛下恹恹的摇头:“她在宫中快一年,脾气却越发正经了,一板一眼的仿佛宫中的礼教姑姑,我看着她就头疼。” “这便是世家的教导啊。”敬砚姝小声道,又看看左右,示意宫人退下,才接着劝道:“薛家手握重兵,西北边儿还得靠薛将军镇着。你也知那边的夷族隔一两年就要到中原打秋风,这会儿正是百姓丰收的时候,万一有个动静,总得让薛家人去的踏实不是?” 当皇家的亲戚可不是坐等收钱,既有成为外戚的可能,就得先为未来外孙的地位打拼。冷枭言想想最近从边关递上来的奏报,沉思了一阵子到底是点头了:“左不过今年明年的,薛家肯定得出征一回,朕就当是给他们个定心丸吧。” 连“朕”都说出来了,可见这差事是多么的公事公办。只他毕竟是个能屈能伸的大丈夫,等到了长禧宫,对薛妃又是一番怜惜疼爱,全然看不出在坤和宫的不耐烦。 薛雅娴面对突如其来的帝宠自是欣喜的,且她并不傻,看出陛下不喜世家庄严风度,慢慢儿的也就软化了不少。冷枭言看她乖巧讨好的贴心模样,倒也渐渐放下心中芥蒂,一连翻了她小半个月的绿头牌子,连带着薛家都得了不少赏赐。 或许是陛下言语间说了什么,薛妃倒也知恩图报的殷勤捧了皇后几回,隔三差五的便到坤和宫来请安示好。殊不知敬砚姝抬举她也是无奈之举——这会儿后宫缺员的厉害,贵妃身材走形,冷枭言根本懒得搭理,能隔日去看看小公主已是给足了面子;陈妃被迫禁足,云昭仪又孕吐养病,后宫除了薛雅娴,就只剩下柳贵人与两个不入流的更衣可用。 敬砚姝心知要得到前朝的首肯和支持,她挑选的“儿子”必须有个不错的出身——这也是她之前认定陈妃的缘由。与其让柳贵人之流再多折腾出几个庶子,还真不如让薛妃承宠,一来拉拢了薛家,二来也可以压一压云昭仪和贵妃的风头。 好在错有错着,再一个月后,边关果然传来夷族犯边的消息。薛大将军当然不让的请旨前去镇压剿灭。他带兵向来稳健有分寸,冷枭言颁下圣旨备好辎重,待大军雄赳赳气昂昂的出征,心中对边境的担忧也放下了大半。 第65页 实则薛大将军也确实没有辜负陛下的信任。一个月后,边关便传来捷报,薛将军率领众将连破敌军大营,一路将夷人赶到雪山脚下。夷族首领被薛大将军一剑枭首,另俘获夷族贵族无数,大军且等年前班师回朝,为陛下献俘。 冷枭言龙颜大悦,激动之下允诺薛将军班师回朝之日,就升薛妃为四妃之首的容妃。只是等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才想到此事不妥,很该先与皇后商量商量再议。 他讪讪的去坤和宫,敬砚姝关心的却不是这个。皇后娘娘从书房暗柜中拿出舆图翻阅,一边问道:“可知薛将军是抓了哪些人,又放走了哪些?征战夷族所耗巨大,若是能将他们分化挑拨,让他们自己乱起来,那才是一劳永逸的法子。” 夷族虽叫夷族,其实是好几个游牧民族的统称,其中又分为十七八个大大小小的部落。冷枭言听她念叨一回,只觉得自己脑子都是晕的,索性拉她道:“明儿你去前朝,咱们一块儿与朝臣商量商量。” 敬砚姝翻了个白眼:“我去前朝?也不怕礼部尚书跟你闹!” 冷枭言望天:“那不然呢,鸿胪寺且没有你说得明白,我还得等他们学会了再来么?” 敬砚姝仍是觉得不靠谱:“我就怕有人说我牝鸡司晨,我可不想担这名声。” 事实证明,能在冷枭言的朝堂上站得住脚的,少有死抱着规矩宗法掉书袋的傻子。朝中大臣谁不知战局优势转瞬即逝,若是想要挑拨离间,这会儿就得安排了。以丞相张靖亭为首的一众实干派大员并陈太尉等世家大人一力赞同,便是最重礼法的礼部尚书也不得不选择默许,皇后娘娘到底是站到了小朝会上。 敬砚姝对朝廷局势确实是研究过的,又有后世的史书为鉴,说出的计策确实可行。朝臣们心悦诚服,算是明白陛下为何非得力排众议请皇后前来——许多细节若非烂熟于心,便是由陛下转告,也不见得能说的这样分明。 至于早年就追随夫妻二人争夺天下,甚至干脆就是从敬砚姝的家底儿里出来的将领朝臣,更是觉得这一幕熟悉无比。敬砚姝一直都是冷枭言的智囊,直到张靖亭被招揽之前,冷枭言最倚重的“军师”便是他这位聪慧绝伦的夫人。 哪怕在后宫“磋磨”了一年,皇后娘娘依旧是当年那上马可率兵杀敌,入帐可谋算天下的敬大小姐。至她一席话说完,张丞相抚掌大笑:“有此良计,西北三十年太平可其矣。” 敬砚姝点头答礼,并不多逗留,刷完这一波存在感便带着一众宫人毫不留恋的回到后宫。一直默默观望的礼部尚书在心中暗暗点头,这般聪慧知进退的国母,当真是一国之幸,是大庆之幸。 冷枭言看着敬砚姝挺拔背影渐渐远去,心中更是说不出的骄傲。这是他敬重喜爱的女人,绝非世间任何庸脂俗粉可以媲美。 第39章 贞娘 都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敬砚姝才在朝堂上斩获一批好感,转头就被云昭仪给摆了一道。 实则云浅杉也是无奈至极,自她诊出有孕, 一连两个多月, 皇帝竟是一次也没往琦玉宫来过。眼见着陈妃解禁的日子就要到了, 若真等她调理好了身子怀上陛下的骨肉,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岂不是更没有丁点儿活路? 一个不尴不尬的大皇子已经是云浅杉心头的一根刺, 无论如何也要勾着陛下看顾她的孩儿。云氏想了整整两夜, 终于将自己手中握着的一张撒手锏丢了出去, 只盼着那人能入了陛下的眼, 将男人的心留在琦玉宫中。 …… 几日后, 天时正好。冷枭言忙里偷闲拉着敬砚姝逛御花园,冬日暖阳洒在身上, 无端透出几分慵懒和自在来。 两人随意说着话儿,忽闻亭台中琴音袅袅。悠扬婉转之声娓娓而来,自带着三分高远些许淡泊,又有一丝期许安宁, 使人不禁驻足细听,直到余韵散去,才恍若一场大梦初醒。 “宫中竟有这样厉害的琴师?”敬砚姝好奇的垫脚观望。却见亭台中幔帐被风轻轻撩起,正坐中央的是许久不见的云昭仪。 敬砚姝一下子失了兴致, 冷枭言亦皱眉:“不是让她在琦玉宫安胎的么?大冬天的往外跑!” 云浅杉也发觉帝后二人的仪仗,忙带着一众宫女下人前来请安。她身后一名高挑女子怀抱古琴,从容跟随屈膝道福, 虽是一样芽黄色的宫女装束,只因身姿挺拔优雅,倒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及叫了平身,冷枭言随意往那女子脸上一瞟,脚步就给顿住了。 要说他身为帝王,假假也算阅尽天下美人,后宫女子春兰秋菊,无一不是难得的佳丽。再加上他的身份阅历,就算被容颜惊艳,也绝不可能失了神志。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他却仿佛心脏被重重一击,眼前所见皆虚幻,唯有那一张脸如此动他心魄。 连敬砚姝都不得不承认,如果世间有绝色,光靠容貌就能引来天下兴衰,那大约除了海伦和褒姒,剩下就是眼前这人了。 吹弹可破的雪白肌肤,眉目如画一点绛唇,五官精致的无一处不是最妥帖,说是神仙妃子也不为过。 原本宽松的宫女服饰显然经过了精心的裁剪,将她傲人的身材裹的玲珑有致。发间不过一支极简单的珠钗,将鸦黑青丝挽成髻,低头抱琴站在道旁。 她神色肃冷,并不因帝后在场而惊惧怯懦,也不因冷枭言直白的目光而羞涩。殊不知越是这般高岭之花的模样,越会让人想要征服——至少在冷枭言的眼中,这绝美女子此刻便如同在发着光,引得他恨不得立时剥开那一层层迷雾,探究这姑娘的傲然冷漠与绝美容颜之下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 第66页 “看来适才弹琴的是这位宫人咯?”敬砚姝似笑非笑的打破了沉默。云浅杉带人来这里装模作样,明眼人都看得出是为了送这位姑娘来争宠,总归看冷枭言的表现,想拦是根本拦不住的,她索性做个顺水人情,看看到底能闹出什么花来。 云浅杉下意识的握紧手中丝帕,缓缓露出一个浮夸的微笑。眼见皇帝对旁人露出从未在她面前出现过的神采与光芒,云浅杉心中怎可能一点儿不酸楚?可是既然走了这一步,她也只能继续走下去。 一手下意识的扶着肚子,云昭仪乖觉屈膝应道:“皇后娘娘所言极是,这丫头是妾宫中才提上来的一等宫女,唤作明心。这两日妾身上好些,在琦玉宫里呆的发闷,便趁着天色好,带着她出来转一转。” 她回的是皇后的话,眼睛看向的却是皇帝陛下。可惜冷枭言才被敬砚姝给出声惊醒,正懊恼自己是不是在美人面前失了仪态,压根儿没注意到云浅杉含羞带怯的小眼神和手扶孕肚的小动作。 敬砚姝自不会在冷枭言跟前为难一个孕妇,却也用不着学云浅杉这样上赶着拉皮条。冷枭言当着一妻一妾的面,不好肆意妄为的调戏小姑娘,四人这般站着,气氛却一时僵持起来。 云浅杉有些心急,暗中给明心眼神示意,让她想法子勾着陛下往琦玉宫去。明心却恍若未见,依旧淡着神色目不斜视,冷冷清清的模样看在冷枭言眼中,反倒更多了几分韵味。 所谓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有了兴趣,那这场“勾引”大戏也算成功一半了。及两边分开,冷枭言仍不自觉的回眸,那摇曳生姿的背影仿佛带着小勾子,让他流连忘返,心神摇摆不得安宁。 这一夜,不出敬砚姝的意料,冷枭言翻了琦玉宫的牌子。云浅杉亦是心照不宣,强按捺住满心嫉妒与苦涩,将偏殿收拾出来,令人直接引了陛下前去。 …… 红烛摇曳,芙蓉帐暖,屋外是十一月初的寒冬,屋内却是热浪翻腾。 女子婉转的歌喉一阵停一阵歇,来来回回听的守在门外的敬事房彤使女官面红耳赤。冷枭言只觉得三魂七魄透着后脑壳飘在半空中,仿佛战场杀伐红了眼,全凭本能在软玉温香中威武冲杀。 偶尔一时理智回笼,更觉得这女子异样迷人——非但是情之所至的甜腻馨香迷了他心智,更是她明明看着冰山一般的冰清玉洁,采摘之下玉臂盘桓,又比最放浪的青楼女子更痴缠不休,让他沉溺之下一次次放纵。 又一次毕,明心姑娘的体力终究见底,伏在皇帝坚实的胸膛上喘着气。冷枭言仍久久不能从那道闪白的光芒中抽身,流连于炽热温柔中的汹涌澎湃。一团火被燃的前所未有的热烈,哪怕身躯已是疲惫慵懒,满心却像是突然年轻了十岁的雀跃欢欣。 他顺着女子柔软的青丝,满足的喟叹:“你这般好,可想要朕给你封个什么位份?” 明心姑娘微微一顿,再抬起头时,眸色又是之前那般平静无波。她对冷枭言似乎并无惧意,亦无意讨好,只淡淡的摇头:“奴婢虽只是个宫女,也知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陛下封晋妃妾自有宫规条陈,并非奴婢可以肖想妄议的。” 并非是薛雅娴那般大义凛然的说教,而是坦然的如同说一件全然不在意的事情。冷枭言是真信她了,越是这样,忍不住越是好奇追问:“那你想要什么呢?” 珠宝赏赐,绫罗绸缎,他坐拥天下,总能满足一个小女人的期盼。可让他无奈又欣喜的,是明心姑娘依旧摇头,轻声却不乏坚定的答道:“奴婢服侍陛下是昭仪娘娘之命,您若是要赏,尽管赏昭仪便是。” “云氏推你出来,只是为了给她自己固宠。”冷枭言“好心好意”的劝解:“朕对她自有赏赐,你却不必因此感激她。” 明心轻轻一抿嘴,惊鸿一现的微笑又让冷枭言失神片刻。却听她娓娓道来:“奴婢感激昭仪,并非她允我承宠。奴婢又何尝不知昭仪是为了固宠才将我推出来?然奴婢依旧感激她——只因她将我从险恶污秽中拉出来,给了我这一片清净罢了。” 她半藏半露,少不得让意乱情迷的皇帝陛下刨根问底。明心倒也坦率,一点儿不隐瞒的将自己的身世道来。 她本姓沈,百年前平京第一世家的沈家出身。只子孙不肖,沈家日渐衰颓,及前几年乱世之中,本想奋力一搏,谁站错了队,一家子被连根拔起。 沈家男丁流放三千里,女眷发卖为奴。彼时沈家小贞娘——也就是今日的明心姑娘——不过十来岁岁年纪,眼看一群匪盗般的军官冲入家中,数百年的积累烟消云散。她从噎金咽玉一步走八脚迈的大小姐变为阶下囚,流转于各处牙行之手,最后阴差阳错,竟是进了教坊司,被好生调丨教三五年,就等着含苞待放之日,能给坊中卖上个好价钱。 所谓时也命也,偏巧半年前,宫中传来“闹鬼”的流言,皇后娘娘一气放了不少宫女归家。因缺少服侍的人手,又不好劳民伤财的大肆搜罗宫女,内务府灵机一动,把主意打在了教坊司头上。 哪怕教坊司万般不愿,仍是不得不把所有“干净”的姑娘交出来。贞娘便是这一批入宫成了宫女,只是出身到底低贱,直接被派在了浣衣局当个苦力。 “然后就被昭仪给捡回来了?”冷枭言歇了一阵,又开始不安分的上下其手。怪道这小贞娘明明处子之身,身姿妩媚成熟却半点不输被他灌溉良久的柳贵人;至于通身气质沉明凝练,与陈妃薛妃亦是可以比肩,千般矛盾养出的万种风情,后宫中竟全无一人能比得上她。 第67页 “浣衣局可是个吃人的地方啊。”明心目光有一分悠远,语调却依旧不急不缓:“我本想着,若是活不下去,便保着清白之身干干净净去了。幸而被昭仪娘娘遇上,将我要到琦玉宫来养着——” 她直勾勾看向冷枭言,冷清中透着他看不懂的情绪,用淡漠的语气轻声问道:“我能活到今日,全因昭仪的活命之恩,如今她需我为她争宠,我又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呢?” 第40章 薛妃有孕 皇帝陛下连宠琦玉宫半个月, 将一个小小的采女捧上天,甚至特旨赞她“有风骨”,赐下封号“贞”, 让她成了后宫中唯一一个特赐封号的妃嫔。 后宫之中没有秘密可言, 沈采女的身世来历很快被扒拉出来。这一下前朝后宫可都坐不住了:一个教坊司出来的丫头, 凭什么用“贞”这个封号!她算哪门子的贞! 后宫女子多是羡慕嫉妒恨,前朝更有一番顾虑——当初沈家倒台, 如今屹立朝堂的这些世家可没少出力, 万一沈氏心存报复, 万一陛下被枕边风煽动, 他们可得多出多少麻烦。 可陛下给封号属于个人自由, 又不是越级给位份,便是最难缠的礼部尚书都说不出哪里有错。是以少不得, 只能写诗作赋借古讽今,拐弯抹角的请陛下“雨露均沾”,千万别被个狐媚子给勾搭了去。 偏不知陛下是“老夫聊发少年狂”,朝臣越是进谏, 他越是稀罕这贞采女——实则让敬砚姝说来,不过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沈采女是个妙人儿,说好了是为昭仪争宠, 就当真一门心思为云浅杉说话。 她在陛下跟前常常爱理不理,多说两句话便把他往正殿赶。满宫都是温柔乖巧的解语花,唯独贞采女不冷不热的钓这他, 可不就让他欲罢不能么? 或许这就是男人的劣根性。贞采女长得好看身段也好,天然吸引着男人去征服她。冷枭言正在兴头上,胜负欲远大于爱意,无论是赏赐还是宠爱都只是他的筹码,而这时候非要逼着他放弃付出的筹码放下这“猎物”,他心里能痛快才有鬼。 敬砚姝看得分明,且对她而言,是真不在乎他宠谁睡谁——一个播种机而已,能造出小人儿来就行。别说他这会儿对沈氏不过是“女人你引起了我的兴趣”,就算他真的被沈氏迷个五迷三道,只要不乱了朝纲,敬砚姝也绝不会干涉他丝毫。 这般人间真实不足为外人道也,总归皇后一心佛系,旁人却佛系不得。如李更衣柳贵人这般小透明还好,最多心里醋一醋,背后说几句酸话;可才被冷枭言很宠过一阵子的薛妃是真心急了:眼看着陈妃就要“出关”,到时候两位宠妃夹击之下,她占着高位却无宠,岂不是说不出的尴尬。 贵妃好歹有个闺女,云昭仪更是怀着身孕!之前薛妃没被盛宠过也就罢了,可尝过帝宠的甜头,她怎么肯轻易让人顶了去? 她想请皇后出手教训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小采女,谁知皇后如此“怯懦”,根本不愿对沈氏出手。她亦不是没有试过放下身段争宠,然沈氏琴棋书画并不输于她,至于床笫之间,大家闺秀的手段是真比不过教坊司调丨教出来的女子。 她越是争强,皇帝越觉得索然无味,反倒将沈氏衬托的纤尘不染,宛若枝头一朵凌寒傲雪的梅花,越发显出“风骨”来了。 …… 薛妃邀宠不成,反倒被满后宫看了个笑话,心里越发急躁。连着灌了好几碗清火的药茶,仍是觉得心绪不宁心气不畅,终是一口浊气上不来,整个人就这么厥了过去。 长禧宫里鸡飞狗跳好一阵,不得不请来皇后娘娘坐镇。敬砚姝干脆利落,直接把太医院三巨头一块儿拖过来,会诊! 闵院正曾院判胡院判一个个上前把脉,回过头各自挤眉弄眼,若非都是一把年纪的糟老头子,说不得要让人以为他们眉目传情,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敬砚姝看的无趣,敲一敲桌子问道:“到底什么情况,要不要紧,赶紧的给本宫说来!” 她的脾气可算不上好,发起火来连陛下都是怕的。闵院正被身后两位推了推,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答话:“若是微臣等没诊错,薛妃应是有了身孕了。只是这时日尚浅,微臣尚无十足把握,最好是将养个十天半个月的再复诊才好。” 躺在床上悠悠转醒的薛雅娴正好听得这话,只当自己还在梦中。眨了眨眼,用力掐自己一把,终是“嘤咛”一声,幸福的又晕了过去。 “……不过娘娘底子弱,最是经不得这般大喜大悲,定要情绪平静才行。”闵院正看一眼幔帐中的锦被,马后炮的补充道:“另外饮食也许注意些,微臣记得娘娘曾整理过一份单子,倒是可以交给宫人照着办。” “得了,本宫知道了。”敬砚姝无奈的挥挥手,一边派人去前朝给皇帝陛下报喜,一边熟门熟路的安排起孕妇照料流程。 冷枭言最近虽是沉迷于琦玉宫中那朵高岭之花,可对子嗣之事到底看重。听闻后宫喜讯,几乎是一路小跑的直奔长禧宫中。等进了内殿,里头已是温暖如春,敬砚姝着人在外间烧了上好的银丝碳给薛妃取暖用,她自己则在后头看人把小厨房给架起来。 “……等会陛下来了可记得提醒我,我得央他允了薛家送两个合心意的厨子进来。”皇后娘娘一边走一边爽利的交代身边的大宫女松明:“若是薛家有医女也一样可以送过来,薛将军才为朝廷立了大功,总不好厚此薄彼的。” 第68页 冷枭言站在她身后,心中是说不出的温暖。他亲眼所见他的妻子为他步步后退,从与他并肩的战场退到这后宫方寸之地,却始终是他最坚韧可信的倚靠。 缓步上前握住她微凉的手,将身上的大氅披在她肩上,冷枭言环着她的肩膀柔声道:“多谢你,这般为我操劳。” 敬砚姝没料到他突然出现,倒是被他吓了一跳,颇有些嗔怪的拍他一巴掌:“这又是干啥呢?!” 冷枭言摸摸鼻子:“最近玩儿的过了些,怕是冷落了你,你可别生气才好。” 这便是说的那位冰清玉洁风骨无双的沈氏贞采女了。冷枭言也知道前朝对此颇有微词,至于后宫几位——诸如屋里躺着的薛雅娴,或是贵妃安素仙,怕是没少找敬砚姝说小话,央着她把自个儿从琦玉宫里拽出来。 可他又不是傻的,女人在床笫间再有趣,也决计影响不了他对是非对错的判断。冷枭言自信不会被吹了枕边风,亦不想被人拿着大道理管到这般私事上来。敬砚姝对他的不闻不问在他眼中成了对他的信任与成全,自是换来他心满意足,报之以好生安抚道歉。 “我是那样小心眼儿吃醋的人么?”敬砚姝似笑非笑:“要是连个采女都容不下,你这后宫妃嫔可还有命活?” 她自是不会说软话的,却也不会说假话。只看她重视照料薛雅娴,就知道她是真没在意。冷枭言心里有一瞬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尚未琢磨出滋味,又飞快的消失不见。敬砚姝则将话题重新转到薛妃头上:“她年纪还小没个成算,我想着让薛夫人得空进宫来看看她,至少能开解开解,免得这一惊一乍的,可别伤了肚子里的孩子。” 冷枭言连连点头,一推二五六的把小老婆全盘托付给大老婆:“后宫的事儿你做主,有什么要我做的知会一声就是。” 旁人都是千方百计防着正宫害小妾,如冷枭言这般心大的也是没谁了。敬砚姝高高兴兴应下这差事,盘算着怎么透过薛夫人交好薛家。以前将赌注全部放在陈蕴玉身上,平白将她的心给养大了,所谓吃一堑长一智,最好还是多留几个备胎。 想到陈蕴玉,敬砚姝也不忘再提醒冷枭言一句:“闵院正适才与我说,陈妃再有两日就算大好了,你可别将她忘在脑后,没得人家小姑娘一伤心,这三个月的药可就白吃了。” 一家独大不是好现象,尤其这独大的还是对头家的人。薛雅娴有孕,显然一时半会的是不顶用了,陈蕴玉这小白花的战斗力比薛妃可强了好几倍,这三个月的沉淀之下若是能更进一步,和沈采女分庭抗礼也不是没可能。 冷枭言并不知她心中算计,只当她与陈妃关系好,恨不得把陈妃当亲妹子看待,替陈妃邀宠也是无可厚非。且他一向喜欢陈氏的乖巧可人,更不会拂了敬砚姝的面子,索性爽快点头:“等她的绿头牌子上来,我肯定宠她几日。” “最好是闵院正这药有用,陈妃能在年前给你怀上个孩子。”敬砚姝真心一点儿芥蒂都无的掰着指头算:“宫里三个孕妇,加上前头的大皇子大公主,等明年这时候可得比现在热闹多了。” 谁不希望子嗣绵延?尤其在皇家,尤其是冷枭言这样的开国帝皇,恨不得来他十个八个的儿子分封各处,才能保证江山在自家的掌控之中。看着敬砚姝眼中的憧憬与欣喜,冷枭言亦是心潮涌动,用力握了握她的肩道:“你放心吧,都会有的。” “是啊,都会有的。”敬砚姝轻轻倚在他怀里,眸色一片漆黑—— 无论当吕雉还是当武曌,总得有个皇帝的亲儿子当挡箭牌才好上位的,冷枭言,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第41章 陈妃出关 两日后, 陈妃被闵院正宣告病愈,绿头牌子送进敬事房,她则将自己收拾妥当, 往坤和宫给皇后娘娘问安。 一身水绿色的袄裙, 发间的珠钗并不华贵却恰到好处, 通身小清新打扮娇嫩欲滴,看的敬砚姝十分满意, 连带着脸上都露出几分笑容来:“气色看着不错, 比以前红润多了。歇了这三个月, 如今可有什么想法?” 陈妃笑的乖觉单纯, 说出的话柔柔的让人心生愉悦:“妾是看您和陛下的心意过日子, 除了好生服侍您和陛下,还能有什么旁的想法么?只是听说最近陛下有了新欢, 免不了心中惶恐几分,倒也不是想要争宠,而是后悔当初心思繁杂,想了恁多没用的, 偏没为您和陛下生个孩子。” “可见是当真想通了。”敬砚姝满意的点头,将抱在怀里当个手炉的小白猫放在桌上一团红狐毛皮做的猫窝里,对陈妃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近前。 陈妃乐得与她亲近, 不假他人手的搬了绣墩挨在脚踏边坐下,仰着头听她教诲的模样。 敬砚姝忍俊不禁,索性拔了头上一根白玉凤钗插在她发间, 轻轻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髻,小声与她宽心:“本宫与陛下都说好了,你既然能承宠,他总要给你些脸面的。不过能不能将人留下,最好是一举怀个孩儿,那就得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陈妃提着的心落了大半下来——可见皇后敲打过她,还是愿意扶持她的。实则她说是惶恐陛下有了新宠,然一个教坊司出来的小小采女,就算再惊才绝艳,她也并不放在眼里。真正让她忧心的,是薛妃有孕在身,皇后同样细心照料,那是不是说,她就已经被排除出局了? 第69页 今日皇后话里话外依旧是提醒她早日生养个皇子,她的价值并未因之前的叛逆而被剥夺,她自然是一颗心放回肚子里,越发奉承的皇后娘娘喜笑颜开。不知不觉聊到饭点,遇上皇帝陛下前来蹭饭,索性三人一块儿用了午膳,陛下自然也就顺理成章翻了陈妃的牌子让她侍寝。 陈妃顺利“复出”,后宫诸妃也不知该喜该忧,喜是沈采女终于不再一家独大,忧是两位宠妃相争,她们怕是连半点残渣都分不到。其中最纠结的大约是云昭仪——按说沈氏得宠,她跟着得了陛下的关怀,甚至连大皇子在前朝的日子都好过了不少;可日日看着心之所爱的男子与别的女人在她眼皮子底下欢好,她又觉得心慌气闷膈应至极,还不如陛下不闻不问,好歹能落个清净。 幸而薛妃才诊出有孕,这会儿正安心养胎,而贵妃有心争宠,却耐不住赵氏的身体时好时坏,不得不带着四个月大的女儿在延寿宫侍疾。少了这两位高位妃嫔插手,余下贵人更衣又全是白给,后宫才没有变得心浮气躁,无非大家暗地里开盘赌斗,看陈妃与贞采女谁能更深一筹。 其实若说容貌绝艳,陈妃是比不过贞采女的。可今日这小家碧玉的温婉姑娘突然壮起了胆子,红着脸吹熄烛火,玉臂主动缠上良人的脖颈,又让皇帝陛下品尝到决然不同的滋味。 她仍是羞涩的,不似贞采女放浪形骸的直白冲击,半推半就躲躲闪闪的游戏似乎更助长了他心中一团火苗。她在他耳旁娇笑,咬着他的耳垂小声道:“陛下可知,其实避火图也是世家底蕴呢,您不如替我们评一评,是她沈家的有趣些,还是我陈家的更让您喜欢?” 滑腻如灵蛇的身躯肆意折叠成意想不到的形状,柔弱无骨的在锦被之中滑行游动。冷枭言根本来不及多想,只剩下最坚实本能的动作,撬开她紧咬香唇的牙齿,让她将细碎的歌声唱与他听。 惊涛骇浪的风暴肆虐中,一叶扁舟随着水波跌宕起伏,紧紧缠住一根救命的桅栏,脑子里一片空白,全不知今夕何夕。等到风雨停歇时,娇弱女子已是彻底昏睡过去,眼角的泪花滑落在发丝之间,惹来良人疼惜的轻抚。 “还是个小姑娘呢。”冷枭言轻声喟叹,并未发现自己的表情有多么柔软,“偏这般要强,也不管自己受的住受不住。” 窝在被中的女子“嘤咛”一声,蹭了蹭他宽大的手掌,继续睡的香甜。冷枭言无端就觉得心中安宁而疲惫,倒头挨着她睡下,两人不知不觉紧贴在一起,相互成为彼此的温暖。 及第二日晨起,陈妃看着满床满地的狼狈,羞的难得对着陛下动了粗,狠狠拧了他一把,又把自己的脑袋埋进被子里装死。 冷枭言好笑又怜惜,将她从被子里挖出来:“还困就睡一会儿,别蒙着头,你主子娘娘说的,这样对身体不好。” 一说到皇后,陈妃倒是乖乖松手任由他把被子扒下来。却并未回去再睡,而是跟着一块儿起床更衣:“现在什么时辰了?我得给娘娘请安去,快些怕是还能赶上坤和宫的早膳。” 冷枭言一边让周平给他系腰带,一边扭头打趣陈妃:“皇后又不喜欢看你们请安,你去的殷勤也不怕被她嫌弃。” “不喜欢见着我,我在外头给她磕个头也行啊。”陈妃理所当然道:“娘娘仁慈愿意对我好,我倒是多大脸才能生受了,连个感恩都不懂的?” “你这么说,可得把满后宫都得罪了。”冷枭言摇头道:“不患寡而患不均,贵妃薛妃她们才不会想你是去谢恩,只当你去衬的她们不懂规矩。” “非也非也。”陈妃调皮的晃晃手指头,又被红珠和绿璧拉回来继续穿褙子,嘴里仍是辩解道:“我去给娘娘请安是听话,她们不去也是听话,该去的不去和不该去的偏要去,那才是惹娘娘不开心。” 两三句话说的绕口令一般,冷枭言想了一会儿才听明白了,伸手一拧她的脸:“说来说去,还不是皇后偏疼你。” 陈妃“哼”了一声,皱皱鼻子默认,过了一会儿才小声嘀咕道:“当妾的再有上进心也该用在正道上,她们想的是当主母,我想的是生孩子,那能一样儿么?” 冷枭言一口茶水含在嘴里,喷也不是咽也不是,指着她实在是说不出话来。不过仔细想想,却是话糙理不糙——贵妃骄纵薛妃自傲,当然不如陈妃这样的讨喜,皇后看不惯她们却偏疼陈氏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又忍不住想到沈采女,那位冰清玉洁的高岭之花似乎从未有过去坤和宫给皇后请安的想法。冷枭言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微沉——云昭仪将这么一位忠心“认主”的女子推上来争宠,当真就只是为了争宠么? 还是想在后宫与皇后分庭抗礼,一边靠着子嗣,一边算计圣心,最后谋夺什么她本不该肖想的东西? 这些日子冷墨清异常活跃,总央着陛下允他出宫玩儿去——说的是了解民生,可每回不是偶遇丞相就是偶遇大将军。他不想还好,一想就觉得漏洞百出,怎么看怎么刻意。 当皇帝的一旦起了疑心,那真是看谁谁都像要造反。云氏和大皇子才在三个月前被皇后陈妃和世家牵着用来涮了一回朝中勋贵,如今便是冷墨清与朝中大臣正常的交流都能被冷枭言解读出许多个猜测来。偏大皇子被陈妈妈“鼓励”着多看多问,要学会为陛下分忧。小少年头脑一热,恨不得一头扎进政务里,在陛下看来,更像是野心毕露的表现。 第70页 冷枭言越想心越冷,越想越惊疑不定。等陈妃上完了眼药高高兴兴往坤和宫蹭饭去,皇帝陛下亦下定决心冷一冷琦玉宫,看看她们表现如何再做打算。 他对沈氏的宠爱还没到迷了心智的地步,且就算是真迷了心智,面对权力斗争也总会分外清醒。接下来的五六日,皇帝陛下独宠陈妃,仿佛先前对贞采女的万般赞美抬举只是所有人的幻觉。 非但琦玉宫一时失宠,连御书房的几位先生也得到陛下口谕,让他们给大皇子“收收心”。几位夫子多少都有着世家的背景,心领神会的将大皇子的课业翻了不止一倍。冷墨清苦不堪言,如霜打过的茄子一般蔫了下去,别说出宫偶遇大臣,便是去明光殿刷存在感的时间都没有。 前朝大臣们如何掂量陛下的态度转变且不提,只后宫诸妃看来,这一场陈妃与沈采女的隔空交锋,是陈妃光光彩彩的大获全胜。云氏再一次绞尽脑汁“争宠”却失败,成为后宫所有人的笑柄。只是她们细细揣度,又说不出云氏到底是如何输的这样惨——养大陛下长子,苦守陛下十年,还假假算是陛下的元配发妻,这样一手好牌被她打的稀烂,除了说时也命也,真不知该如何评价。 连用宫女固宠这种“下策”都使上了,依旧敌不过陈妃在陛下耳边几句闲来挑拨。云昭仪呆呆坐在琦玉宫的主殿高位上,看着红墙朱瓦,心里一片迷茫凄凉——难道这真的就是命?她这辈子做的再多,也只是无谓的挣扎么? 第42章 再传喜讯 眼看从冬月进了腊月, 后宫中的暗潮汹涌总算平息了片刻——倒不是大家都记着要过年了得平和些,而是陛下封笔之前少不得忙个天昏地暗,根本没空搭理后宫妃嫔。大家都在皇后娘娘手底下讨生活过日子, 这个时候再起波澜, 怕不是年终奖都不想要了。 敬砚姝乐得清静, 一面允了薛家夫人时不时的进宫与薛妃叙话,一面着手安排除夕夜的宫宴。这一回她也是长了记性, 严令两位大肚婆不必到场赴宴, 只需准备礼物讨好皇帝陛下, 自个儿好好儿在自己宫里养胎是正经。 有去年陈妃血的教训, 薛妃与云昭仪从善如流, 发自内心的谢过皇后恩典。别说去陛下面前刷存在感很重要,再重要能有几个月后母子平安升职加薪重要吗? 哪怕是迫切需要得到陛下关注的云昭仪也想的明白, 她怀着身孕又不能勾搭皇上,与其琢磨自己如何邀宠,不如继续把贞采女往外推一把。陛下虽然冷落琦玉宫,可贞采女的相貌手段摆在那里, 只要再引起陛下的兴趣,少不得能轻而易举的复宠。 沈氏听着云昭仪苦口婆心的劝告,面上看似波澜不惊,心中实则也有几分慌了。她这般高洁做派有一半儿是自小养成的冷清脾性, 可更多的还不是教坊司的妈妈们潜心教导修炼出来的。在她看来,男子总是这样贱的,越是得不到的越是捧在手心当宝。之前陛下的荣宠让她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成功拿下这位人间帝王, 哪想到一个陈妃杀出,陛下竟然转头就将她忘在脑后。 她当真是为了报恩么?沈氏看着喋喋不休的云氏,强忍住心中的厌烦,装出一副受教的表情。这个村妇出身的女子哪里明白什么是权势,又怎会明白以柔克刚。世家奉承帝王,为的永远是家族的繁衍兴旺。沈家没落,但仍有男丁尚存,她所做的是为那些族兄弟们争取一条捷径,才能早日恢复沈氏的荣耀。 直接要官是行不通的,上赶着不是买卖,且不说她如今的位份有没有这样的能耐,便是真吹枕头风要来好处,也会让沈氏抬不起头来。她必须高冷,必须无欲无求,唯有这样的态度,才能让男人上赶着将一切捧到她眼前。她不认为自己是褒姒,她并不需要皇帝昏庸,沈家男儿都是聪慧又能干的,陛下若是肯以国士待之,他们也必以国士报之。 这是双赢的局面,她借着云昭仪给的梯子,一步步接近这个目标。可谁能想到会有一个陈妃出来搅局,让那几乎触手可及的权势化作幻影泡沫,消散的让她措手不及。 云浅杉还在继续劝说,沈贞娘敷衍的点点头,示意自己一定会趁着宫宴想办法争宠。至少在这一条上,她和云氏的想法是一致的:一定要将皇帝的宠爱拉过来,没有圣宠,一切都是空谈。 时间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七,忙了许久的皇帝陛下终于是封笔大吉了。溜达着来到坤和宫蹭饭,尚未进后殿二门,就听里头热热闹闹的喧哗,往来进出的宫女们脸上喜气洋洋,也不知是有什么好事儿。 冷枭言不见外,拦住行礼请安的佳楠问道:“这是闹腾什么呢?” 佳楠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笑的眯成两条缝儿,爽利的再行一礼与他道贺:“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陈妃娘娘适才诊出了身孕,我家娘娘正让我去前头给您报喜呢。” “当真?!”冷枭言也愣住了,脸上的惊喜笑意挡都挡不住。 佳楠一边引着他往里走,一边点头补充道:“胡院判说陈妃娘娘的脉象看着不错,胎相稳的很,就是陈妃自个儿还弱了些,最好能酌情进补。我家娘娘已经让人去请闵院正再来复诊,蕙草也拿了宫牌去请陈夫人进宫了。” “你家娘娘最是细心又仁慈的。”冷枭言真心实意的赞道,脚步已经跨进里间的门槛。皇后与陈妃正对坐着说话,看他进来忙起身行礼。 第71页 “都别多礼了,都坐都坐。”皇帝陛下极好脾气,一个是他爱重的妻子,一个是他最宠的妃妾,光看着这一幕就已经让他心生喜悦了。更何况小妃子肚子里还怀着他的儿子——他的目光毫不掩饰的落在陈妃肚子上,灼热的让陈妃不自在的扭过身,就差缩到皇后身后去躲一躲了。 敬砚姝忍俊不禁,拿手里的册子摔他:“你正经些,别吓着人家。” “我哪里不正经了,那是我儿子。”冷枭言在坤和宫没脸没皮惯了,胡说八道张口就来:“便是你与她亲近护着她,也断没有翘了我的位置,不让我看自己儿子的吧?” “说什么浑话呢。”敬砚姝没好气的翻白眼,转身安抚陈妃道:“他就是高兴坏了,你担待些,只当他没在这儿吧。” 又耐心嘱咐:“能在年节怀上龙胎,这孩子是个有福气的。只是年节事儿多人也闹,本宫腾不出手来看护你,你可自己把自己照顾好。” “多派两个太医守着,你自己不要乱跑,也别胡思乱想。”冷枭言努力搜刮自己脑子里为数不多的孕期科普知识,硬生生插丨进两个女人的话题中:“走路要小心,让下人扶着走稳了,别和上回似——嘶!” 后头的话被一声抽冷气的嘶声堵了回去,冷枭言揉着胳膊,用控诉的眼神看向敬砚姝。 皇后娘娘白他一眼,继续与陈妃交代些细节。皇帝陛下听了几句才后知后觉——自己平白戳陈妃的痛处,难怪皇后得拧他。 他是不敢再插嘴,坐在一旁看一妻一妾越聊越热和,直到外头通报闵院正到了,才收起一副无聊又敢怒不敢言的表情,恢复正儿八经不怒自威的模样。 敬砚姝与陈妃相视而笑,并不戳穿他之前的“人设崩塌”。闵院正把过脉后与胡院判的结论一样:“陈妃娘娘身子骨儿还是弱了些,如今正值冬天,吃些药膳补一补正好。切记不可着凉,若是外头起了冰霜也尽量不要走动,以免发生什么意外。” 这般交代可谓是很务实了,皇后娘娘向来看重怀孕的宫妃,索性出了一副肩舆,让妥帖的宫人护送陈妃回长乐宫,一应赏赐用度随后就到。陈蕴玉自不会矫情,乖巧的谢恩领赏,这般妻妾和睦的表现更让皇帝陛下龙颜大悦,又开了私库赏下不少好东西。 敬砚姝看着陈妃走远,才撇撇嘴提醒:“既是要赏,别忘了薛妃和云氏,好歹都是怀着你的孩子,你这般厚此薄彼岂不是专给我找麻烦?” 冷枭言摸摸鼻子,却是让周平亲自去宣口谕:“你大声些,当着下人的面替朕说明白,朕赏的是陈氏侍奉皇后有功,免得旁人想太多,总当朕欠了她们的。” 周平板着脸接旨,带着两个小太监去了。敬砚姝无奈的揉揉额角:“如今可好,陈妃也得养胎,我这宫宴得冷清成什么样儿啊!” “那就干脆咱俩一块儿过呗。”冷枭言深情款款的表白:“以前多少年都是咱俩一块儿守岁的,平白来一群人添乱,你不嫌烦我还嫌碍眼。” 这馊主意敬砚姝是决计不肯应下的。旁的不说,万一狗男人灌醉了自己来个酒驾,她被迫啃一回二手黄瓜还不得恶心死? 然拒绝的话肯定不能说的如此直白,敬砚姝眼珠子都不待眨一下的,有理有据的将冷枭言给驳了:“旁的妃子倒罢了,姨母和大皇子与大公主呢?长辈晚辈都在呢,过年守岁哪有咱们俩自个儿一边玩的?” 这是正理,冷枭言也只能点头:“委屈你了,这般为我辛苦操劳,我却什么都不能补偿你。” 皇后娘娘笑的温柔:“我们夫妻一体,何来辛苦之说?我只愿你在朝堂上顺遂,回到后宫也不必为这些女子而烦忧罢了。” 她说的如此真诚,冷枭言越发感动。两人腻乎了好一阵,直到长禧宫的大宫女染杏跑来“求救”,才算救了敬砚姝一命,没让她被这男人给恶心死。 “好端端的怎么动了胎气?”敬砚姝看着眼神躲闪的染杏,心里忍不住一嗤,却是没再追问,只让人请了胡院判闵院正一块儿去长禧宫。 有两位圣手坐镇施术,薛妃肚子痛过一阵,倒并没有什么大碍。敬砚姝与冷枭言黑着脸在外殿听审讯结果:“……薛妃娘娘的大宫女润桃交代,今日陈妃有孕的消息传来,薛妃娘娘梗了好半天才缓过来,及陛下恩赏陈妃娘娘的口谕在宫中传开了,薛妃娘娘心气不顺,这才动了胎气。” “陈妃有孕得赏,她就能气到动胎气?!”冷枭言简直觉得匪夷所思:“她有孕时也没少了她的赏赐,她这是较什么劲儿呢?!” 敬砚姝亦忍不住在心里摇头。她曾有过扶持薛妃与陈妃打擂台的想法,毕竟两人家世相当,又前后脚的有孕在身,生下皇子无论哪个都是适合的。可薛妃的表现实在是让她太失望了。 第43章 异常 实则自薛妃诊出有孕, 她便颇仗着肚子里的孩子骄纵傲慢。敬砚姝不需要她请安讨好,可到底是她顶头上司,底下员工怠慢的厉害, 皇后娘娘总不至于上赶着去贴她的冷脸。 其实若是换成陈夫人这样当娘的, 女儿如此拎不清, 只怕她能亲自打到闺女想明白。可薛夫人只觉得薛将军才立下大功,无论陛下还是皇后都很该给薛氏脸面, 不说把薛妃高高捧起, 至少也不能弱于陈妃和贵妃吧? 皇后——皇后才懒得搭理她们。照比陈妃怀胎时的待遇给足了份例, 敬砚姝潇潇洒洒的把薛妃扔在了脑后。而在薛妃与薛夫人眼中, 却是皇后区别对待, 只愿意照顾陈氏,对薛氏不闻不问甚至刁难苛责。 第72页 敬砚姝听过底下的传闻就气笑了, 打定主意宁愿再开选秀扶持新人,也绝不和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蠢人合作。确定薛妃今日纯属自己作出来的毛病,皇后娘娘没好气道:“都说世家女大气稳重,第一回 见着小心眼儿到拿肚子里的孩子撒气的。你们等她醒了告诉她, 本宫不管她作何想法,不能护着陛下的皇嗣,本宫拿她是问!” 她极少这样疾言厉色,冷枭言却颇为赞同, 连连点头道:“争风吃醋有损妇德,看在她有孕在身,朕先给她记下。若是平安生下皇嗣也就罢了, 若是再有下次——” 威胁之语未尽,但是个人都听得懂:数罪并罚下,薛妃就真的翻身无望了。底下宫人跪了一片,尤其几位年长的姑姑心中了然,打定主意再不敢让自家妃主任性,等薛妃醒来后定要好生劝劝她。 陛下对薛妃的宠爱本就不隆,之前纯粹是看在薛将军的面子上才捧了一阵。如今边关战事已经平定,薛将军班师回朝,陛下再无必要独宠薛妃,更不会容忍她这样不知轻重。 若是薛妃好好儿养胎,平平安安生下皇子,母凭子贵,她在后宫自能安稳占据一席之地。可要是她非得作死—— 云昭仪已经给陛下生过一个儿子,如今肚子里还怀着一个;陈妃也诊出有孕,陛下和皇后都十分看重。陛下缺男嗣不假,后宫却不缺能生孩子的妃嫔,薛妃要是一劲儿作死,帝后真能让她去死一死。 薛雅娴自命出身不凡,可并不是真的没智商。被姑姑们连哄带吓的劝过,无论是否心有不甘,到底是消停按照太医的指示乖乖养胎了。 敬砚姝松了口气,回头仍是找冷枭言抱怨一回:“你别怨我对陈妃比对薛妃好,只看看她们这样儿,我着实没法一碗水端平。” 彼时已是次日中午,皇帝陛下照例到坤和宫蹭午膳。小两口边吃边聊,敬砚姝也不在他面前遮掩,向来是直白的有一说一。 且冷枭言也知道她这话是从何说起——昨日陈夫人应召入宫,先往坤和宫奉承了皇后好一阵子才去长乐宫看望陈妃,出宫前仍是真心诚意的在皇后宫门口磕了头才走的。据周平打探的消息,陈夫人没少嘱咐陈妃安分守己听话顺从,绝无半分骄纵自大之意。 反观今日薛夫人入宫探望,在坤和宫呆了不到一盏茶功夫就往长禧宫去了,可见这请安当真只是请了个安就罢。及到了薛妃宫里,还是两位懂事的姑姑好好与薛夫人分说,才让薛夫人放弃了让薛将军为女儿出头的想法。 薛夫人心气儿高,虽是被说服,对皇后仍是不满,方才出宫前到坤和宫谢恩,话里话外没少提及薛家的功劳,务必请皇后娘娘对薛妃多照拂。 冷枭言在后头听着便冷笑了,薛将军有军功是不假,难不成还管得到后宫来?照薛夫人的道理,说不得日后薛妃生下儿子,这薛家还敢拿边关战事来为外孙谋取利益! 陛下愿意联姻不代表愿意受制于外戚,何况薛妃不过是个妃,薛将军更算不得什么正经的外戚。薛夫人绝想不到自己一时气话已经绝了陛下对薛妃肚子里的孩子的期待,便是日后唯有这孩子天赋异禀,冷枭言也绝对会灭了薛家再考虑让他继位。 薛家猜不到帝王心思,敬砚姝瞅着冷枭言的神色,三两句话便将他的想法摸清了七八分。好在她本没在薛妃身上压筹码,乐得薛家自乱阵脚,以后少了她许多麻烦。 “来年还是得开选秀。”她一本正经的掰着指头与冷枭言谈正事:“薛妃这样子,让她生孩子都怕被她教坏了。陈妃身子骨儿一直不好,生完这一胎至少得歇两年。”贵妃早已被太医判了“死刑”,日后再不可能有孕,余下唯有云昭仪与几位地位嫔妃,显然都不得皇后娘娘的心意。 冷枭言反不如她心急:“若是这一回她们三人都能平安诞下儿子,选秀之事还是延后吧。如今国库空虚,有这笔钱挑女人,还不如花在边关建设上。” 敬砚姝捂着嘴笑:“怪道前朝有称皇帝为圣人的,你这还真挺圣人啊。” “圣人”无奈摊手:“你当我想么?不都是被户部给逼出来的。” 这话并不假,大庆立朝不过两年,战乱带来的创伤尚未平复,外敌又在虎视眈眈。前阵子打那一仗,虽是朝廷大获全胜,泼出去的真金白银同样不少。要是这时候来个选秀,百姓朝臣如何想法且不说,忧国忧民的士子文人少不得写诗作赋的喷他一脸。 “那便等等再说吧。”皇后娘娘从善如流,略过这个话题,继续说后宫几位孕妇的事儿:“胡院判诊过脉,云氏这一胎八成是个儿子,要不然你还是多关怀关怀她,毕竟是你的亲骨肉么。” 说的是正道理,可皇后的语调冷的能凝出冰碴儿,皇帝陛下可不会真点头应了。冷枭言轻描淡写的含糊过去:“她脉案看着挺好,就算有事儿也找太医,我去添什么乱啊。” 说罢瞅瞅敬砚姝的脸色,仍是止不住吐槽一句:“一边盼着我去,一边又看不得我宠贞采女,偏拦着沈氏不肯让人移宫,我每回见她一张脸上表情扭来扭去的就别扭的慌。” 敬砚姝喷笑,可见冷枭言面对美色当前,观察力依旧是挺不错的。她并无心替云浅杉说话,干脆聊起这位冰清玉洁的贞采女:“我怎么听说她身子不好,于子嗣不利的样子?太医院写的脉案总结你可看过?” 第73页 冷枭言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捏了捏鼻子点头:“教坊司调丨教的姑娘本就不是为了生儿育女的,为了身姿完美,用的秘方秘药可多了。总归我就是玩玩,又不会多抬举她,你放心就是。” 他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敬砚姝便不再提起茬儿,只将话头扯到赵氏这两日身子还好,小公主又可爱了些。冷枭言这才恢复轻松愉悦的表情,与她闲聊了好一阵,才被周平催着去前头试过年的新衣。 及皇帝陛下走出老远,敬砚姝才窝回软塌上,抱着小白猫轻声吩咐松明:“你们找找人,去查一查这个贞采女。” 松明虽是不解,仍是领命去了。皇后娘娘在后宫有绝对的控制力,贞采女身边有的是松明的眼线和耳报神。鸳鸯眼的白色小奶猫喵了一声,跳进敬砚姝的怀中舔她的手指,实则通过神识问道:“你觉得贞采女不对劲?” “肯定不对劲。”敬砚姝笃定道:“冷枭言不像是被女色迷昏了头的样子,他越是清醒,对贞采女的态度就会越清晰。要么感兴趣,在不耽搁正事的范围内使尽手段驯服这女人;要么失了兴趣,我提起她也不会有丝毫情绪波动。” “可刚刚你也看到了,冷枭言那副遮遮掩掩的欲盖弥彰,显然是惦记着,却又并不是那么心甘情愿的惦记。”敬砚姝冷笑道:“要么是他发现贞采女才是他真爱,不过为了江山社稷和我的地位不敢明说,这才压抑自己。要么就是这贞采女有鬼,让皇帝明知道其中有诈,依旧是欲罢不能。” 且她私心以为,后一种的可能性更高。教坊司和世家的积累不容小觑,更别说她当年也没少看宫斗宅斗的小说,什么迷丨魂香迷丨魂散的,鬼知道贞采女有没有给陛下用来“助助兴”。 “那你准备怎么办?”圆圆从她身上跳到矮桌上,鸳鸯眼认真的看她。 “如果是真爱,就想办法弄死。”皇后娘娘早有成算:“如果是用了什么手段,那就尽管吃瓜看戏,反正倒霉的也不会是我。” 能让陛下念念不忘的助兴药,十有八九是致丨幻上丨瘾增强神经刺激的,一时半会危及不到生命安全。冷枭言目前看着脑子还正常,说不得心里已经对贞采女起疑了,更用不着她这会儿就冒险出手。 “要不我去替你看看吧。”有过在长乐宫里打探消息的经验,圆圆自告奋勇主动请缨。 敬砚姝心中一暖,将她重新抱进怀里揉毛:“没事儿,先让松明她们探探,若是实在得不出个确切的消息,再劳驾您替我跑一趟。” 圆圆十分受用的抬起小脑袋,将下巴连同雪白的肚皮露出来给她挠。冬日暖阳透过白色窗纸氤在她们身上,一时阳光明媚,岁月静好。 第44章 麝香 文熙二年的除夕夜过的乏善可陈。陈妃薛妃云氏养胎并未到场, 因赵氏突然病重,贵妃亦在延寿宫侍疾。唯一的亮点大约是高傲冷清的贞采女换下玉色斗篷,一袭红衣在青石板上赤足飞舞, 宛如仙妃的容颜与舞姿彻底勾了陛下的魂。 敬砚姝闻着空气中淡淡的香味, 忍不住轻轻摇头。世家果然是有出奇之处, 她虽想过“助兴”的药物,却到底没猜透, 竟然是要两种合香才能造成这般效果。 一种用在寝房之中, 或点燃或悬挂, 助陛下龙精虎猛飘飘欲仙;一种却是贞采女自己服的药丸, 透出的清冷体香正是前者的药引, 亦让尝试过的人万般着迷。 这些并不是松明在两天内能查清楚的,多亏圆圆见多识广, 夜里偷窥时撞见贞采女服用香丸,又被透过窗户散出来的残余熏香气味冲的连打了一夜喷嚏,才想起来曾在别的空间见过这般秘闻。 香丸并不可多服,否则对身体损伤极大。约莫是陛下先前的冷淡让贞采女急了, 这才一口气服下两枚,借着舞蹈的驱动,将这香味淋漓尽致的散了出来。 未曾闻过她寝房中熏香的人并不会对这香味有太大反应,唯有皇帝陛下全身僵直, 眼底隐约透出一抹不同寻常的红光。敬砚姝只做未见,随意陛下将贞采女连升三级擢为贞常在。不出意外的,接下来整个正月, 陛下都宿在了琦玉宫中。 其实去岁冬月陛下就曾独宠贞采女半个月之久,前朝后宫不是没反对过,可被陛下一力压制,论理来说,就不该再旧事重提。 然今时不同往日,陛下非专宠贞常在,还突然提起要大赦沈氏族人,不仅将他们从流放处接回,还要恢复他们士族的称号,允他们入朝为官。 别说朝中的世家士族不愿意,便是和世家打的难分难解的勋贵也不肯应召。冷枭言被当众驳了圣旨,心不甘情不愿的摔袖出了明光殿,剩下一群人面面相觑,又不由自主的望向陛下心腹张丞相。 张靖亭亦是无奈:“陛下并未与本相商议。”否则他第一时间就劝了,怎么可能让皇帝这般闹起来。 礼部尚书摸着胡子愤愤顿首:“朝廷简拔人才自有章程,此例绝不可开!” “然陛下起了心思,便是今日不成,日后还是要提的。”陈太尉意有所指:“总得找出根节所在,让陛下歇了这心思才行。” 陛下为何会突然提起沈家?一屋子老狐狸用脚指头想都能猜到,一定是那个不安分的贞常在吹的枕边风。在座的几位世家大佬不免懊悔,早知会有今日,当年就该给沈家判个斩立决,一家子送到菜市口,免得现在生出祸患来。 第74页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事已至此,只有想办法补救。然前朝后宫不可勾连——至少不能明面上的勾连,想要断了这祸害,非得请皇后娘娘出手才行。 问题就在于皇后并不想管陛下睡了哪个女人,她的职责范围也不在于劝诫陛下按照规矩下圣旨——这是朝臣的差事,她只要管好了后宫不乱,陛下子嗣繁衍就行。 除非贞常在犯错,而且是大错,才能逼得皇后出马。脑子灵醒的大臣已经将目光扫向薛将军和陈太尉:还有什么是比贞常在戕害陛下龙嗣更好的罪名么? 薛将军和陈太尉脸色难看至极,到底是轻轻点头,应下这一场无声的交流算计。 …… 二月二龙抬头,难得是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恰逢陈妃与皇后撒娇,说是许久未见宫中姐妹,心里念的慌。敬砚姝向来惯她,索性邀了后宫妃嫔去御花园的暖阁小聚,一块儿赏迎春花吃龙鳞饼。 对于有孕在身的云氏与薛氏,她仍是着人特意交代,请她们量力而行,若是不愿出门,自有御膳房的宫人将龙须面龙鳞饼送去,大可不必走一趟。安贵妃一直带着小公主在延寿宫侍疾,敬砚姝也不让人打扰。至于柳贵人贞常在等却是躲不掉,无论情愿与否,都得到暖阁来陪吃陪聊陪取乐——谁让她们位份低呢? 实则云氏确实没来,毕竟她已经八个月身孕,万一出点儿差错,那可是一尸两命的危险。所谓小心使得万年船,总归前朝后宫都知道皇后看她不顺眼,她有孕在身就是最好的依仗,又何必自找无趣去皇后跟前装孙子赔笑脸? 却不想同样有孕的薛妃竟然扶着两个大宫女的手,慢悠悠晃悠到了御花园。她如今怀胎四月,胎相已经稳了,肚子也略显出一些来。与皇后娘娘见礼后,她便靠着个软枕小口喝茶,一边看陈妃喜笑颜开的与皇后逗趣。 陈妃刚满三个月身孕,身子不重精神头亦好的很,围着皇后娘娘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动听的彩虹屁变着花样儿的一套接一套。柳贵人竖起耳朵听的一脸神往,约莫是想好好学一学这本事,毕竟大家都在后宫讨生活,得不到陛下的欢心,能哄得皇后娘娘开心也是一桩稳赚不赔的本事。 贞常在虽是位份不及柳贵人,脾气清高却不知高出几筹来。且她当真相貌绝丽气质非常,柳贵人坐在她对侧,偶尔被她瞟上一眼,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仿佛是被人无声的鄙视了一般。 殊不知贞常在平日里虽然高冷,却还没冷到这般厌弃脸,实在是她不知道今日唱的是哪一出,心中总有莫名的不安。两位更衣小主在最下首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触了上头哪尊大神的霉头,今日这花宴起的莫名,让她们俩颇有山雨欲来的紧张感。 敬砚姝自陈妃不明不白的求她开个小聚会时就知道今日是有计划的,及薛妃到场,她已经将整个计划猜到了七八分。有周平这个耳报神在,前朝的动静瞒不过她,用子嗣做筏子对付贞常在确实是最好的办法。便是陛下不愿,她这个当皇后的也得出面“忠言逆耳拨乱反正”,可谓是实实在在的阳谋。 陈妃被皇后通透的目光看的心中一凛,手心洇出薄薄的一层汗水。敬砚姝看她突然呆愣的模样却是笑了,一手指轻轻戳她额头:“快当娘的人了,还是这般孩子气。” 拧着她的耳尖转向薛妃,口里仍是教训道:“好歹学着薛妃这般稳重些,就算不为你自己着想,也得护着你肚子里那个的安全。” 实则昨日薛妃听到薛夫人转达的栽赃计划,心里是十分不愿的。可架不住前朝已经达成一致,她不得不冒一回险。正盘算着什么时候好对贞常在下手,莫名被皇后点名躺枪,薛雅娴本能的给了小伙伴一个懵逼的表情,反倒将陈妃与敬砚姝一块儿逗笑了。 陈妃毕竟是皇后钦点的聪明人,有这一瞬间的功夫,已经想明白了皇后话里的意思。对于她这般关怀——无论是真心,还是只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陈蕴玉都是感激的。小妃子扬起略圆润了一圈的小脸笑的乖巧:“您就放心吧,吃一堑长一智呢,妾可不会拿肚子里的孩子开玩笑。” 敬砚姝点点头,她有把握就好。贞常在迟早是要被踩下去的,如今这时机虽是比她预料的提前了些,也不过是浪费了某个不知真假的效果,显得有些可惜罢了。 她这边胡思乱想的走神,小宴上的酒菜已是陆续上满。因这次准备的匆忙,御膳房并未做什么大菜,多是些凉拌小炒,并一大碗热腾腾的龙须面,一叠脆酥酥的龙鳞饼。 顾忌着花厅里两位孕妇,皇后娘娘并未让人上酒,只以温好的果汁代替。虽是如此,相互走动敬酒仍是少不了的。敬砚姝率先举杯饮过一杯,放下酒盏看她们自由活动。 薛妃与陈妃品级相当,分不出高低来,两人对饮一杯,便将目光看向下首的小妃妾。柳贵人战战兢兢带头起来给上首三位大佬敬酒,及贞常在板着一张脸挪到薛妃跟前,薛雅娴突然一手捂着肚子喊疼,顺势往后一倒,被身后两个早有准备的宫女抱了个正着。 “这特么也太假了。”敬砚姝捂眼,实在是看不得这般“假摔”。松明和佳楠赶紧张罗着喊太医来,不过一会儿,闵院正就屁颠屁颠领着个小药童进了花厅。 稍稍一把脉,老院正便确诊:“薛妃娘娘是被麝香给冲撞了!” 第75页 “可要紧么?”陈妃上前一步急切问道:“可会伤着肚子里的孩子?” 闵院正忙安抚道:“并非服下麝香,只是被气味冲撞的难受些罢了。请各位小主都散开些,让薛妃娘娘跟前通通风,一会儿就没事了。” 围着的一群人赶紧后撤三步远离薛妃,连陈妃都自觉的扶着宫女的手往一边靠。敬砚姝努力让眼神凌厉起来,扫视在座的妃嫔们:“是谁身上带了麝香?自个儿站出来!” 自不会有人承认,花厅里一片寂静。 皇后娘娘伸手一指闵院正:“你去看看,到底是谁居心叵测,明知道今日有陈妃和薛妃在,还敢戴着麝香来赴宴!” 第45章 世家的考验 皇后娘娘有旨, 闵院正自是拱手应喏,低着头在花厅里转过一圈,不出意外的指向了贞常在:“这位小主身上有麝香味, 薛妃娘娘应是被她冲撞, 才导致一时动了胎气晕厥过去。” 多么完美的栽赃陷害一条龙服务, 要是再来个指证的就更好了。敬砚姝戏谑的想法尚未在脑子里转完半圈,便听“噗通”一声, 贞常在身边的小宫女脸色苍白瑟瑟发抖的跪在了地上。 嗯, 论演技, 这宫女可比薛雅娴与闵院正专业多了。 小宫女说的断断续续, 一字一顿却咬的分外清晰:“是、是小主的手串, 手串底下有个香囊。往日,往日小主都是用灵猫香的香丸, 今日却拿了,拿了麝香香丸来的。”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一片。薛妃身边的两个大宫女染杏润桃反应最快,一左一右摁住沈氏, 伸手就撸了她手上的串子。 上好的红水晶珠子串成一串,结绳之处果然挂了个银丝缠成的香囊,闵院正接过来闻了闻,点头认可道:“这味道确实是麝香合的。” 一番变故来的太快, 别说柳贵人等毫不知情的,就是前世看多了宫斗大戏的敬砚姝也叹为观止。想那影视剧中,给人栽赃的戏码定九曲十八弯的布局, 做的自己十分无辜才算成功。她们几个这样明目张胆的死咬贞常在,是把所有人当傻叉吗? 连沈氏自己都懵了,她算计颇多,可都是冲着皇帝去的,哪里想得到会被一群宫妃这样简单粗暴的对付了。 左右一看两位妃主脸上的势在必得,沈贞娘要紧牙关,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皇后身上。她背脊挺直,依旧是问心无愧的模样:“婢妾往日所用皆是灵猫香的香丸,从未用过麝香,今日冲撞了薛妃娘娘,显然是有人故意为之,借婢妾之手伤了陛下子嗣,好一箭双雕之计。婢妾恳请皇后娘娘彻查后宫,揪出幕后之人,还婢妾一个清白,亦是保证日后薛妃娘娘不再受其所害。” 陈妃杏眼微眯,颇有些嘲讽的质问:“那要是在你寝殿查出麝香香丸呢?难道也是旁人陷害?” 沈贞娘继续咬牙:“婢妾所用香料除了份例之外,都是云昭仪与陛下所赐,自有库房单子可以证明。既是婢妾从未合过麝香的香丸,多出来的自然是旁人陷害。” “好了,都别争了。”敬砚姝淡定的打圆场:“闵院正服侍薛妃回长禧宫去,看看该用药还是静养。松明,你去找陛下禀告此事,顺便让陛下带曾院判来,一块儿去搜一搜贞常在的寝宫,核对她屋里的香料用量。” 目光看向陈妃,见她脸上并无不满焦急,敬砚姝更满意了些:“你也回去歇着,招胡院判来给你看看。” 陈妃乖巧的谢恩,带着宫人袅袅而去。皇后扫一眼剩下的地位妃嫔,随意摆摆手:“其他人都散了吧,贞常在,你随我一块儿去琦玉宫。” 皇后没有上来就一把将她摁死,沈贞娘提着的心便松了一半——并不是说她笃定寝宫中没有蛛丝马迹,而是只要拖到陛下来,她就总有一线生机。 看着径直行在前面的皇后的背影,沈贞娘低头感慨,难怪后宫诸妃再怎么斗,都认定皇后是个公正的主母,亦少在她跟前挑拨是非。或许正是因为她这心胸,才能让陛下对她始终信任,哪怕无宠,也牢牢坐稳中宫之位。 若是让敬砚姝听到她心中所想,恐怕得哭笑不得的表示她到底太年轻。其实讲科学,麝香谋害孕妇这种事情它根本就是个玄学。如果是大量口服,那流产的概率确实高;一丁点儿加在香丸里也能害人掉胎——怕是宫斗小说看多了吧! 用后世的话说,这叫做“说药性不说剂量都是耍流氓”。哪怕是对麝香敏感的体质,也是在较长时间接触到麝香才会引起流产症状——比如某嬛嬛传里的女主;可薛妃这样在空旷地方嗅上一嗅就能动胎气,绝对是装出来的好吗? 且装的太不走心了。想到那几位的演技,敬砚姝都忍不住为他们鞠一把同情泪。虽然明白她们是为了保证肚子里孩子的安全才演的这样尴尬,然皇帝又不是傻的,她们一丁点儿危险都没挨着,光凭一个太医的指证就能置风光无两的宠妃于死地吗? 敬砚姝脚步一顿,嘴角慢慢勾勒出一摸讽刺的笑。皇帝是不傻,世家同样不傻,拿陈妃薛妃冒险,绝不会只做到这样粗糙的地步。 他们的局到这里是完结,却只是这次算计的开始,他们算计的不仅是贞常在,还有她——中宫皇后的立场。 后宫是皇后的地盘,有人当着自己的面“谋害”皇嗣,便是皇帝偏袒得,她也偏袒不得。 若是她只安居一隅,只经营后宫这一亩三分地,自然可以把锅甩给皇帝,一切以圣意为准。然若是她有心增加自己的在朝堂的话语权,首先就得向朝臣展示自己的能量——比如,当她与陛下的观点相左时,她能压住陛下的不满,将自己的决定推行下去。 第76页 这是前朝出给她的考题。沈氏是不是被冤枉的不重要,两面讨好找个替罪羊轻描淡写敷衍过去的法子亦不可取。她非得漂漂亮亮的把贞常在给摁死了,前朝那些老狐狸才能将她视为抗衡皇权的队友——与之相对的,若是她有需要,前朝也同样会给出支持。 “娘娘?”佳楠看她突然停住脚步,小心翼翼的上前询问。 敬砚姝脸上飞起一抹明丽的笑,再迈开脚时,步伐已是异常坚定。幸而有圆圆这个超级大外挂在,她对贞常在的底细一清二楚,自然也早就搜集了证据,随时都可以将她的画皮揭穿。 皇帝或许不会在意贞常在对皇嗣的“谋害未遂”,甚至相信贞常在就是被陷害。可要是被谋害的人是他自己,为的是谋夺他的权柄和江山呢? 人在做天在看,沈贞娘,本宫不会冤枉你,可本宫也绝不会包庇你啊。 …… 御花园距琦玉宫并不算太远,敬砚姝带着人在宫门口略等了一阵,才见冷枭言与曾院判匆匆而来。 之所以点名叫来曾院判,自然是因为太医院三巨头,闵院正与世家交好,胡院判精专妇科和儿科,唯有这位才是一心忠于陛下的帝王心腹。敬砚姝原是为了以示公正,如今也算是歪打正着——只要曾院判下的结论,冷枭言基本是不会怀疑的。 贞常在仍是淡然的,傲骨寒霜铮铮不屈之姿,唯有眼角一抹绯红是掩盖不住的委屈伤感。敬砚姝看着冷枭言怜惜的将沈氏揽进怀里,十分激动的模样,却是忍不住皱了眉——非是看不得他毫不遮掩的宠爱旁的女人,而是实在没想到,不过小一个月未见,他已经消瘦许多,连精神头看着都不太对劲了。 曾院判与皇后同样表情,还夹杂着一些困惑。陛下的平安脉向来是他负责,他能感觉到皇帝身体的变化,原本健康的脉搏仿佛一碗水被扎破了洞,一点点的缓缓流失。 他试过给皇帝进补,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反而催生出燥郁之气来,好容易才靠着凉血清热的汤药给压下去。他本能的怀疑是贞常在的缘由,却根本抓不到贞常在的把柄。今日能得宣召检查贞常在的寝宫,对他而言无疑是一个揭开谜底的大好机会。 完全不需要皇后多加嘱咐,曾院判几乎是一寸一寸的地毯式搜索。找出来的香丸香料有许多,虽是有些许助兴的成分,却并未见什么异常。至于她库房里的麝香,亦如她自己所说,全部登记在册从未使用。既未合过麝香的香丸,今日这一遭便纯属被人栽赃嫁祸。 冷枭言眼睛一立,张嘴就要打死那构陷小主的宫女。敬砚姝想了想,伸手拦了他的决定,在皇帝不满的眼神控诉中,半强迫的将人拉到了偏屋隔间,顺手挥退一众伺候的宫女和下人。 “你有什么话要说的?”冷枭言不耐烦的颠脚,眼睛一劲儿看向门帘,恨不得立时回到贞常在的身边。 “就是觉得你太奇怪了。”敬砚姝仿佛看不出他的不满,直言不讳道:“脸色苍白眼底青黑,眼中还有血丝可见——你可让曾院判给你请过脉?” “还不是那些朝臣给我气的。”冷枭言狠狠啐道:“我不过是要简拔人才,他们一个个推三阻四,拿什么规矩律法与我扯皮。依我看,根本是他们想架空前朝,让所有官员都出自他们麾下,他们好千秋万代,却不管江山社稷和百姓的死活!” 他骂骂咧咧,话语中全是不满,连张靖亭这样的忠臣都被恶意揣测了一番。敬砚姝并不与他扯这个,而是仔仔细细盯着他看了许久,在冷枭言要甩手转身走时才突然道:“你可知你现在这模样,像极了当初我们在洛州见到的,那几个吸了寒石散后语无伦次,还当自己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文士么?” 第46章 定罪 寒石散是个什么东西, 曾被敬砚姝重点科普过的冷枭言当然是知道的。 他张嘴就要反驳,却被敬砚姝一连串的提问堵了回去:“你这段时间可有急躁痴狂,情绪不定, 食欲不佳, 惊惧健忘之症?我适才听你说话, 已经明显看到你有手抖和眼神飘忽,你真觉得自己没事?” 她眼中有深深的担忧, 说出的话却平静而理智:“就算是沉迷女色伤了身, 就算是被枕头风迷了心智, 也不可能是这样的症状。你自己想想清楚再说话, 总归现在我眼前的你, 绝不是我所知的冷枭言。” 皇帝陛下沉默了。良久之后,他忽而抬手提了桌上的一壶凉水, 兜头给自己浇了满脸。 到底是能在乱世中杀出一条血路,当上皇帝的人——换句话说,和某点里的天选之子比起来也不差。敬砚姝从来不敢低估他。冷枭言的自制力和洞察力超乎常人,一旦打起精神来, 几乎不可能被任何人蒙骗。 看他呼吸渐渐稳定,敬砚姝神色轻松了一些,掏出手帕为他擦拭脸上的水滴。 冷枭言接过帕子胡乱在脸上揉了两把,看似平静下来, 眼神却更晦暗。目光看向门口的布帘,低声沙哑问她:“是沈氏干的?” 虽是问句,敬砚姝却能听出其中的肯定。实则去岁年末冷枭言就察觉到自己总是不由自主的想和沈氏厮混, 彼时只觉得分辨不出到底是沈氏真的让他如此着迷,还是她用了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那时曾院判便查过沈氏不止一次——非但曾院判,连闵院正和胡院判也查过。几人得出的结论完全相同:催情的香料也好,教坊司调养女子的香丸也好,虽是有些助兴的用处,但并无什么毒性。便是有些损伤,也是损了沈氏自己,陛下享受则罢,并不会因此糊了脑袋。 第77页 且那时候沈氏亦没有这样疯狂的迷惑他,让他慢慢放松了警惕。即便如此,他仍是冷了沈氏好一阵子。直到陈妃有孕,后宫女子皆比沈氏差的太多,才又给了沈氏宠爱。 回顾这段时日在朝堂的表现,冷枭言就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他不是昏君,恰恰相反,他知道一个人的地位再高,力量也是有限的。他深谙游戏规则,怎么可能在前朝犯下这样低级的错误,让人看了笑话。 所谓君则敬臣则忠,他的天下尚未稳固,他需要朝臣的扶持。这就是朝堂权利大于皇权的局面,他若是任性过头,谁能保证不会因一次次让朝臣失望,最终导致自己被三振出局? 他是想简拔人才——且不说为什么非得是沈氏,就算是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家族,也不可能由他一言堂决定。他是想控制朝堂,但方向始终是努力追求官场与皇权的平衡。为了一个女人的喜怒哀乐与朝臣翻脸,除非是他疯了,否则别说门,根本连窗户缝儿都不会有一条。 所以他是疯了,至少两天前他在朝堂上不管不顾的提出赦免沈氏遭到朝臣反对便拂袖而去时,他这几日对张靖亭心生怨怼时,一定是疯了的。而这疯病,不言而喻,除了贞常在,很难再找到其他的原因。 “让曾院判再认真搜一遍,实在不行,把那个女人压到慎刑司去问清楚。”他有些疲惫的揉了揉额角,拉着敬砚姝出了偏间。浑身湿透的狼狈形象自是吓了众人一跳,不少人忍不住余光瞥向皇后娘娘——莫不是这位彪悍的河东狮把陛下给家暴了? 河东狮一点儿都不在意众人诡异的眼神,只是叮嘱曾院判不可放过任何细节。曾院判对皇后娘娘驯夫的手段佩服的五体投地,自是不放过这次机会,再把沈氏的妆奁箱笼瓶瓶罐罐翻了又翻。 敬砚姝闲着没事,也掂起几个药盒挨个儿闻一遍,却是好奇的拿起其中一盒问贞常在:“这是什么药丸?看着仿佛是吃的,嗅着倒和你身上的熏香差不多。” 这问题曾院判就能回答:“常在小主身上的熏香本就是靠药丸养出来的,老臣曾去教坊司问过,确实有这么个方子。” 换句话说,就是女人为了取悦男人,故意给自己造出勾魂摄魄的体香。敬砚姝了然的点点头,将药盒丢在一边,转过身去继续打量屋子里的陈设。 冷枭言最是知她,轻轻拉她的手问:“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敬砚姝绣眉微蹙,迟疑的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在想——如果她这屋里真有问题,但每一样东西都没问题,会不会是不同的药丸合在一块儿的效果?” 曾院判身子一震,呆立在原地,敬砚姝只做不知,勉强组织语言解释:“就好像吃药都有十八反十九畏一样,大夫开药前还得问问病患最近吃了些什么,细说如何戒口。否则一个不注意,小病反倒吃成中毒了。” 她顿了顿,笑着摇头道:“不过贞常在这屋里人来人往的,若是真有什么,宫女下人的肯定也能看出来。只怕是我话本子看太多,少不得什么都想怀疑一下吧。” 冷枭言是真听她讲过宅斗的话本子的,什么训练猫儿扑襁褓,什么狐尾百合换成香饵,什么鸡母珠的手串冒充红豆珠子,什么夹竹桃的花瓣替了桃花瓣做成鲜花饼。他能坚持许多年不纳小,很难说是不是被这些故事给吓怕了。 话题扯远,总归皇后娘娘在宅斗方面有坚实的理论基础,也难怪看见这许多熏香药丸,能比旁人多想出一步来。冷枭言本想打趣皇后两句,眼光余角不经意扫过贞常在的位置,却见沈氏蓦的攥紧了手中丝帕,直到皇后自己否了自己的想法,才慢慢将手松开。 尚不及他多想,曾院判猛地弹跳起来——敬砚姝脑子里瞬间闪过“动若脱兔”四个大字——匆忙取下沈氏帐中挂着的香袋,又捻了一颗香丸,口中念念有词,脸上则全是懊恼。 “竟然是这样——竟是作为药引!”他反反复复的念叨许久,直到冷枭言不耐烦的喝道:“到底怎么回事!给朕说清楚!” 曾院判直接跪了,磕了个头并不说话,而是示意陛下屏退左右。 眼看冷枭言黑了脸犹豫,而曾院判大着胆子瞄向自己,敬砚姝极有眼色的带着一串儿宫人出了偏殿,静悄悄在院子里等着。不过一盏茶功夫,屋里“稀里哗啦”一串砸东西的声响,并模糊不清的低声咒骂。皇后娘娘琢磨了一会儿,估计圆圆猜的真没错,这熏香秘方不仅上瘾,对身体的损害还不小。 当时圆圆是怎么说的来着?“这种秘香并不影响男人的×能力,甚至会有提高;但长时间大剂量的使用极有可能造成生殖能力的永久性破坏,换句话说,冷枭言和沈氏都很可能成为不孕不育患者。” 沈氏不孕不育并未当做秘密来藏,太医院的脉案写的清清楚楚,冷枭言也知道的明明白白。可打死他也想不到,这慢性毒丨药戕害的非止是沈氏,同样作用在他身上。 至于为什么往来宫人并不受影响?实则要让两种合香真正发挥作用,须得是男女动情之时——以敬砚姝脑子里存留的为数不多的医学常识揣测,可能和某些激素的协调作用有关。只需沾染一次,中招的男人便会如吸食了寒石散一样慢慢成瘾,让人再也不能忘怀。 且说句实话,但凡这种致幻成瘾的东西,无论毒性强弱,都或多或少会影响人的心智,更有损人的健康。倒霉就倒霉在它并非哪种典型的中毒或病症,更偏向于持续亚健康,连太医也只能诊断出虚弱和燥郁,不从根源上切断,根本没法彻底根治。 第78页 曾院判好歹是太医院三巨头,四舍五入等于是全大庆医术排名前三的老中医,被皇后娘娘“无意”点拨,彻底明白了贞常在的算计。至于之后的结果,他并不敢隐瞒的一并道与皇帝听,自是让冷枭言气到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直接将寝殿砸了个稀烂。 可惜再怎样发脾气都是于事无补。冷枭言手脚冰凉,眼前一片金星。扶着桌子喘了好一阵子,才收拾了脸色对曾院判道:“今日之事,不可让任何人知晓,否则——你提头来见吧。” 他声音肃冷,曾院判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直到陛下的脚步声远去,老太医才抖着腿站起来,抹一把头上的冷汗,庆幸自己逃出生天。 院子里,冷枭言看着贞常在那张绝美的脸,心中寒意化作怨毒喷薄而出:“贞常在意图谋害皇嗣证据确凿,即时起贬为庶人,赐贴加官以儆效尤。” 贴加官——这三字一出,一直高冷的贞常在再也维持不住淡定的模样,跪下就要讨饶哀求。却被冷枭言一个眼神使来,自有大力的太监擒住她,往她口中塞了块厚帕子,让她什么话也说不出。 她眼中有惊恐的泪光滑落,昨夜才与她生死痴缠誓言相许的男人完全视而不见,只又看向院子里的宫人,继续判决道:“伺候贞常在的两个宫女打八十大板,让慎刑司的人过来,就在这儿行刑吧。” 作者有话要说:  贴加官……应该不用解释吧 就是拿纸糊脸糊到窒息(据说是明朝发明的酷刑,N多清宫剧里有),不明白的可以善用百度搜索功能 突然想起来有读者吐槽男主的名字是古早霸总虐恋风格,今天给你们八卦我们的 起(相)名(爱)规(相)律(杀) 比如本文男主冷某言,其实是姬友冷某言 萌喵圆圆来自我cp 我家圆的文里也有女主的名字是某某言 冷某言为了报仇,新文女主是某妙,我家cp圆则作为男主担当 所以什么霸总虐恋风啊,不过是互黑与秀恩爱呀~ (悄悄指路冷某言新文《我成了天帝的掌上明珠》,已经更新5万多字了,黑了N多姬友,每章的一句话简介连起来看就是真相) 据说咱们女主小姐姐也在她的抹黑之列……对的,女主小姐姐来自于我们共同的姬友殊殊 ……所以殊殊同学真的不会把我们都翻出来打死算完吗[狗头] 第47章 后续 寻常宫人犯错, 杖二十已是重则,八十杖打下去,陛下绝对是要她们的命!两个小宫女哑着嗓子哭喊磕头, 敬砚姝抿了抿嘴, 却并未说出劝阻的话来。 冷枭言转头撞见她疑惑的神色, 微叹了口气轻声道:“你先回吧,这里——交给我。” 他眼神安抚, 敬砚姝从善如流的带着人走了。穿过红墙朱瓦, 皇后娘娘心中是淡淡的自嘲—— 看啊, 这就是古代, 就是后宫, 草菅人命成王败寇。而她明知那两个宫女纯属无妄之灾,仍是为了顺从皇帝的意愿, 选择成为他的帮凶。 她不是正义感爆棚和同情心泛滥的人,亦知道这世上,她看到的看不到的角落,有太多无辜之人在死去。可这一刻, 她由衷的觉得悲哀,为自己,也为这个时代。 慎刑司的人来的很快,在琦玉宫门口与敬砚姝擦肩而过, 恭敬的等皇后娘娘的仪仗走远才挺直了腰板长驱直入。惨叫声求饶声哭泣哀鸣声一直传出老远,只是等行刑尚未过半,就剩下木板撞击躯体的声音, 机械的一下一下,仿佛打在琦玉宫所有人的心上。 两个宫女处决的快,慎刑司的总领太监在陛下的示意下,令人将庶人沈氏绑在特制的长椅上,珍而重之的掏出一个黑檀雕琢的木盒。 盒子里装的并非什么珠宝金银,而是贴加官用的刑器——一张一张,看似并不坚固,甚至显得单薄脆弱的泛黄桑皮纸。 高岭之花般的绝色女子早已失了她的淡然娇媚,闭着眼用力摇头,口中发出绝望的呜呜声。 润湿的桑皮纸阻隔了赖以生存的空气,沈贞娘惊慌失措的扭曲挣扎,换来的是越来越稀薄的呼吸。终于,她耗尽力气,安静而呆滞的不动。总管太监轻轻揭下那厚厚一叠纸张,露出一副窒息带来的青紫唇色,诡异而狰狞的让人心生惶恐。 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沈氏凄惨而痛苦的香消玉殒。 宫人在地上大气儿不敢出,有的胆小的已经被吓尿了。冷枭言依旧平静,直到行刑官探过鼻息确认沈氏死亡,才冷“呵”一声吩咐道:“弄一卷席子丢到乱葬岗——不,让人一把火烧了吧。” 仿佛只是拂落袖子上粘住的一枚枯叶,皇帝陛下掸掸手,自顾自提脚出了二门。及走到门口,才像想起来什么一样,吩咐身边的大太监周平:“去看看闵院正和胡院判哪个得闲,让他们过来一趟。云昭仪且怀着孩子,之前太吵闹,可别冲撞了。” 直到整座宫殿安静下来,云浅杉才瘫倒在明音和明悦身上,一只手死死捂住自己扑通乱跳的心口。她并不知道今日御花园里发生了什么,亦猜不到圣宠无边的沈贞娘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可她明白,冷枭言定是极端的愤怒的。作为沈氏的引路人,她能不被殃及池鱼是沾了肚子里这个孩儿的光,可要说再有其他遐想—— 罢了,能保住命,或许就已是侥幸。 …… 第79页 沈贞娘死了,死的干脆利落,也死的让前朝大臣们摸不着头脑。虽然传出的消息是戕害皇嗣、以麝香香丸暗害薛妃陈妃,但正因为自己就是布局之人,朝臣们更坚信其中另有内情。 他们心知肚明,皇帝陛下没蠢到这么明显的陷害都能蒙蔽。只不知沈氏到底是怎么惹怒了他,让他用手上如此严苛的手段置人于死地,甚至死后都要挫骨扬灰。 好奇心害死猫。冷枭言对宫中突然涌起的暗潮涌动假做不知,却在一个月后由周平领头,牵出一连串往宫外传话的探子。当着所有宫女太监的面,慎刑司的行刑手在宫门口举起了沉沉的杖木,鲜血染红了汉白玉的台阶,焚烧尸骨的炉火烧了整整半个月才熄灭。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何况宫人确实违反宫规,八十杖则挨的一点儿都不冤。被他这一连串举措吓坏的朝臣偃旗息鼓,只求这位主儿能正常的办了工务,再不敢轻举妄动插手后宫之中。 好在陛下虽然阴沉了许多,在国事上到底恢复了神志。世家勋贵与皇权之间默契的妥协试探节奏让朝臣松了口气,一条条政令顺畅的制定和实施。 至于半个月后,曾院正在太医院里心疾突发病逝,便完全掩盖在春耕的忙碌之中。除了闵院正有些怀疑,谁都没觉出这个意外有什么内情在里头。 …… 和朝堂上应接不暇的繁忙相比,敬砚姝在后宫的小日子就要轻松许多。自沈氏死后,皇帝陛下借机发落了敬事房的首领太监,其后一直宿在乾元宫或明光殿。几位高位妃嫔虽不明所以,也乐得陛下不翻牌子——反正她们都没法侍寝,自己得不到的,旁人也最好别得到。 敬砚姝是唯一的知情人,也只能假作什么都不知道。不怎么走心的劝过冷枭言几句,被他用调养身体为由敷衍过,便体贴的再不提这一茬儿,只提醒他多多关怀三位孕妇,毕竟子嗣才是最要紧的。 冷枭言当然是看重的。曾院判的医术摆在那里,既是被判下极刑,日后他再有子嗣的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幸好胡院判和闵院正都确诊三位妃嫔肚子里的孩子皆是男娃儿,否则唯有大皇子可以继承正统,于冷枭言来说着实是个太尴尬又太不甘的局面。 敬砚姝约莫能猜到他的想法,且她自己亦是同样想法。有上辈子的心理阴影埋在,她绝不肯让冷墨清继承皇位。哪怕是云浅杉肚子里这个生出来抱养——当然,对她而言最好的选择,仍是扶持陈妃或薛妃的孩子。 帝后二人难得的有志一同,将三个孕妇照顾的无微不至亦水泼不进,规避任何意外与危险。及四月初一晌午,云昭仪发动,冷枭言与敬砚姝一块儿坐镇琦玉宫,调集闵院正胡院判并大半个太医院的太医,务必要保证这个孩子平安降生。 或许是上天都感知到这份凝重与紧张,乌云密布了整个白天,至傍晚时一声霹雳雷响,瓢泼大雨哗啦啦落下。敬砚姝握住冷枭言的手,两人掌心全是冷汗一片,听着屋内压抑的痛呼声,数着时间一点一点煎熬着。 云浅杉到底是争气的,疼了一天一夜后,终于在次日子时诞下陛下的次子。大雨滂沱和雷光闪烁中,婴儿的啼哭声划破了所有人心头的压抑,喜悦和欢呼声一点点的泛上,终于充斥了整个琦玉宫。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是一个小皇子。”产婆将收拾好的婴孩捧到冷枭言面前,大着胆子笑嘻嘻讨赏。 沉闷了两个月的皇帝陛下难得的展露出柔和的笑意,小心翼翼的接过这个孩子,却不妨听到屋里一阵慌张失措的脚步,隐约听见有人喊“昭仪娘娘大出血了”。 “闵院正和胡院判呢?赶紧进去瞧瞧。”敬砚姝当机立断,也不管什么男女大妨——两位老太医年纪都够给云氏当太爷爷了,着实没什么好妨的。 便是冷枭言对云氏没了兴致,可看在两个儿子的面上,也希望她能好好活着。有帝后二人施压,两位杏林圣手联手,总算将人从鬼门关里抢了回来。 “还好有惊无险,这大起大落的可吓死我了。”敬砚姝有些虚脱的倚在桌上,与冷枭言凑一块儿看新生的小皇子。小家伙在云氏肚子里养得好,生下来胖乎乎足有八斤重,闭着眼砸吧嘴儿,也不知梦到了什么。 “若是云氏身子骨儿扛不住,这孩子就抱到坤和宫去养吧。”冷枭言手指轻蹭小娃儿的嫩脸,小声与敬砚姝商量:“我知道你不喜她,可孩子是无辜的。我也不知日后还能有几个子嗣,你向来福源深厚,能替我保住一个是一个。” “说什么晦气话呢。”敬砚姝拧他一把。看他认真的表情,到底是咽下了拒绝的话,只道:“还是等云氏醒了再说,毕竟为母则强,说不得她为了孩子,渐渐就挺过来了呢。” 冷枭言点点头,正要再劝两句,晃眼看见周平和松明神色难看的走进来,一头一身都是雨水。两人“噗通”一声跪在帝后二人跟前,哭丧着脸小声哀道:“国夫人——延寿宫的国夫人,驾鹤了。” 冷枭言手一抖,若不是敬砚姝托的快,差点儿将怀中的孩子颠出去。敬砚姝让乳母将小皇子抱走,拉起松明急急问道:“这么突然,怎么就、怎么就走了呢?” 松明早已哭的说不出话来,周平尚镇定些,小声禀告道:“昨夜亥时国夫人突然发病,然几位医术高明的太医都在琦玉宫里,守在延寿宫的根本应付不来。贵妃娘娘派人寻来,却被琦玉宫的首领太监挡了驾。适才贵妃娘娘亲至,才敲开琦玉宫的宫门,后头就有小太监来报,说是国夫人已经——” 第80页 “那还不赶紧请贵妃进来?!”敬砚姝顿足:“闵院正和胡院判呢?还有这里的太医,只要用得上的,都叫去延寿宫。万一、万一还能有转机——” “娘娘心善,妾心领了。”嘶哑的嗓音,满身污泥与雨水的女子惨白着脸色在门口叩首:“屋内是喜事,妾不好冲撞,只在外头恭喜陛下喜添麟儿。妾既有孝在身,之后皇子的洗三满月,怕是无法当面与云昭仪道贺,还望陛下与娘娘海涵。” 第48章 云氏封妃 安贵妃的脸上看不到悲伤和怨恨, 只有狼狈,平静,以及无尽的绝望。 她似乎也并不管皇帝是什么表情, 说完一席话, 转身没入雨帘中, 一会儿便不见了身影。 “她——姨母——”冷枭言心中抽痛,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敬砚姝已经在吩咐松明和周平:“琦玉宫的奶妈和姑姑们可信得过?你们俩也留下, 就在这儿守着小皇子, 有任何事情直接去延寿宫找我。”说罢一手拖着冷枭言往外走:“便是来不及, 也再去看姨母最后一面吧。” 冷枭言被她拉着, 在雨水的轰鸣中跌跌撞撞的走了一路, 身后跟着一串打伞的太监,并提着药箱的太医——只是如今看来, 这一切都来的太晚了。 明黄朱紫装点的延寿宫里弥漫的是死亡的冷寂,先一步回来的安素仙跪在赵氏的床前,眼泪却早已经流干。敬砚姝与冷枭言站在一步开外的地方,却仿佛与她们母女隔着整个世界——他们不敢想象, 在他们心怀喜悦的等待一个新生命降生的时候,安贵妃与赵氏在经历怎样的煎熬。 他们甚至说不出劝慰的话来。两人默默的在安素仙身后跪下,哪怕贵为帝后,也改变不了逝去的是冷枭言唯一血亲长辈的事实。 几位太医上前把脉扎针抢救, 最终也只能无奈的叹息,退回陛下身后一并跪着。安素仙眼神麻木的看他们折腾完一遍,才冷冷道:“陛下还是回琦玉宫吧, 新生儿娇贵的很,别被这里的晦气冲撞了。” 冷枭言皱眉,欲张口训斥她不知规矩,想到她丧母之痛,到底是忍了。敬砚姝膝行两步,挪到安素仙身边小声劝道:“国夫人的丧仪还得你操持,另有小公主可照料好了?切莫哀毁伤身,让国夫人在天之灵亦不得安宁。” 许是她声音够温柔,或是话语够诚恳,安素仙难得给了她一个好脸色,乖巧的回了她的话:“小公主放在明纯宫了,还请皇后娘娘垂怜,带到坤和宫去养一阵。母亲因陛下隆恩忝居宫中,却没有在宫里发丧的道理。既是要挪出去,不如今夜尽快,明日也免得有朝臣给陛下寻麻烦。” 这是赵氏在弥留之际,回光返照时反复交代她的话。无论安素仙心中积蓄了多少愤怒悲伤痛苦,恨不得将琦玉宫那对母子捅上十刀八刀,仍是强忍住了情绪,按照母亲的安排娓娓诉说。 冷枭言果然愧疚了,他令人收拾车马,亲自陪贵妃出宫。敬砚姝亦应下贵妃的请求,将睡熟的小公主安顿在坤和宫亲子照料。至于琦玉宫里心生的小皇子和尚未转醒的云昭仪,反而被帝后二人丢在了脑后。 …… 赵氏对陛下的意义,无论前朝后宫都是心里有数的。虽然不合礼数,朝臣仍是默许了陛下亲自在国夫人府守灵三日,皇后娘娘率领京中命妇一同哭灵。 只是对安贵妃来说,母亲身后殊荣越盛,越显得之前有多讽刺。这是被陛下奉作亲母一般孝敬的人,可她在生死边缘挣扎时,竟然连一个靠谱的太医都找不到——如今这样悲痛,又做给谁看呢? 她恨皇帝的无情,恨皇后的伪善,更恨琦玉宫那位云昭仪。若是那一夜她派去求助的人没有被琦玉宫的宫人挡下,陛下定不会枉顾母亲的安危。若是云昭仪早一日或是晚一日发动,都绝不会让她无助的看着母亲一点点绝了生机,从此阴阳两隔。 云浅杉。安贵妃在心中念着这个名字,恨意如汩汩黑水浸润着这个名字。这个女人实在是太可恶:踩着她上位得宠,在她月子里怀上龙胎,小公主满月宴时爆出有孕,而她生下的孽种——克死了母亲。 新仇旧恨在心头翻涌,安素仙恨不得一刀结果了这该死的女人,让她为母亲陪葬。可她也知道这绝无可能——哪怕是看在两个皇子的面上,皇帝也不会允她伤害云浅杉分毫。 指甲掐进掌心,牙齿咬的咯咯响,幸而是在灵堂之上,所有人只当她是伤心太过,并不知她在心里模拟了千遍万遍,都是将云浅杉千刀万剐的场面。冷枭言看着她冰冷惨的在穿堂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模样,想着坤和宫中强且年幼的小祉福,心头越发怜惜而柔软,终是将她用在怀中,一起哭的不能自已。 停灵七日,赵氏风光大葬。安素仙随陛下回宫,却特意请了旨,要为母亲守孝一年。 帝后念她孝心,非但没有阻止,还肯陪她守过百日热孝。安贵妃这一回倒是真心诚意叩拜谢过,在明纯宫的偏殿供了小佛堂,茹素念经为母亲消业请福。 私底下,冷枭言与敬砚姝感慨:“往常总觉得她刁蛮,这几日看来,心地还是纯良的。她没了娘亲教导,日后你便多照拂些,便是有失礼之处,你也莫要与她计较了。” 敬砚姝抱着小公主轻轻拍着哄她入睡,一边冲他翻了个白眼:“说的我怎么与她计较过一样!” “是我说错话,夫人最是大度了。”冷枭言被她逗笑,揉了揉小公主圆乎乎的脸蛋儿随口问道:“贵妃准备什么时候把祉福抱回去?总不能一直你替她养着吧?” 第81页 敬砚姝无奈的摇摇头:“她这段时间太伤神了,太医也说经不得孩子闹腾,需得慢慢调整一段时日才好把祉福送回去。总归我闲着也是闲着,有奶妈和姑姑们照应,带个孩子并不怎么为难,不如替她多看顾两日。” 冷枭言欲言又止。不是他不疼爱女儿,但私心更希望敬砚姝肯把精力多用一些在儿子身上。云氏生子伤了根基,养了这十来日仍是精神不济恹恹的模样,他不止一次说过让皇后抱养二皇子的提议,可非但敬砚姝推脱,更有云氏一提这话就流泪不止,仿佛他做了什么过分的决定一般。 皇后不愿,冷枭言觉得完全可以理解——敬砚姝对云氏本就没什么好感,虽是抱养,但二皇子有亲妈亲哥在,皇后养着也养不出什么感情来。说不得日后孩子大了,云氏身子也养好了,还得把辛苦带大的娃还回去,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敬砚姝没直接摔他一脸已经算是给他面子了。 他自觉是在难为皇后,好容易磨到皇后松口,谁知在琦玉宫里翻了跟头。敬砚姝一看云浅杉哭哭啼啼的模样就怒了,转身摔门而去,再不肯应下冷枭言的请求。 正室主母是所有庶子庶女的嫡母,皇后肯抱养二皇子,哪怕只是养几日,都是给他的恩典好吗?冷枭言看着伤心欲绝的云浅杉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撬开这女人的脑子看看里头到底塞了多少糟糠。 云氏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可一个当娘的,怎么可能开开心心看着自己十月怀胎辛苦生下来的孩儿送给了旁人?要说前程,尚有大皇子在前,并不需要皇后的抚养来给二皇子增加筹码。 且谁知道皇后养着养着,会不会把二皇子教的与大皇子离了心,从此兄弟阋墙呢?对冷枭言从来都是温柔恭顺的云昭仪死死扛住了皇帝的“好心”劝告,气的皇帝陛下一次次拂袖而去,抱养之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冷枭言虽然强势,却也拗不过孩子亲妈的决定。之事每次在坤和宫看到皇后悉心照料小公主,皇帝陛下心里便觉得遗憾。若非他知道自己子嗣不多,也不至于上赶着抬举二皇子。可这理由实在没法说给皇后听,只好听任皇后再不多提二皇子的事,除了给人给物外全权交给云氏自己管着。 好在宫中太医奶妈姑姑们都是专业的,看得见陛下对二皇子的重视,自是丝毫不敢怠慢,将二皇子照顾的极好。小孩儿一天天长大,虽因国夫人热孝而并未大办满月礼,陛下仍是早早儿赐下名字“景云”,意取《楚辞》的“虎啸而谷风窒息,龙举而景云往”,也算是极大气的赞誉了。 与二皇子的赐名同来的还有云氏封妃的圣旨。封妃大典得等到三个月后举行,然金印宝册已经到手,云氏便是名正言顺的云妃娘娘。不过她怀孕时皇后就已经将她的待遇提到妃位上,连琦玉宫的正殿都挪了,也不需增减摆件份例,只柳贵人等前来贺了一回,琦玉宫的宫人私下庆祝一番罢了。 至于贵妃薛妃陈妃——贵妃没上来给她一顿耳刮子就算是有涵养了,贺礼是根本想都不要想。陈妃薛妃推脱养胎,只让宫女送了四色平常的针线做为礼物,显见并不怎么把她这位同级别的妃子看在眼中。 不过也确实不需要看的太重。只需好好将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四妃之位就少不了陈氏和薛氏的。到时候她们依旧是压着云浅杉一头,自然用不着在这时候与她讨好。 云浅杉并不在意后宫诸妃的态度,反正自她入宫起,就一直是被排斥在外的。谨慎的交代过宫人不得放肆张扬,云浅杉回到寝殿,抱着小小的金印终于笑了——成为一宫之主,大约算是熬出头了吧。 第49章 京中流言 一宫之主, 不必时刻受制于人,不必惧怕琦玉宫什么时候来了个主位娘娘需要小心奉承。最重要的是,一宫之主有权抚养自己的孩子, 往后便再没有谁能与她抢夺二皇子了。 云浅杉这般迷迷糊糊的想着, 沉入甜美的梦乡, 却根本料想不到接下来要面对怎样的变故。 仿佛只是一夜之间,“大皇子不是陛下亲生”的流言便席卷了京城, 一路从民间蔓延到朝堂。连宫中的侍卫宫女都有所耳闻, 看向冷墨清的目光少不得带出些异样。 亦有“知情人”反驳:“大皇子被接回来时是做过滴血认亲的!怎么可能不是陛下亲生?” 自会有人信誓旦旦的解释:“滴血认亲虽有一定的道理, 可也不是没有侥幸相符的。你们可知平康坊老谁家那个小谁, 邻里都说父子长的完全不像。后来两人滴血认亲, 那老谁才肯认了这个儿子,结果那老谁死了后, 他媳妇可不是承认了,这孩子根本不是他亲生的。” “对对对对,这事儿我也听说过。”有好事的再插一脚,相同的例子真真假假罗列了一通, 越发显得这流言并非空穴来风,倒是像真的一样。 茶楼酒馆里都是这样嗡嗡嗡的闲聊八卦,饶是冷枭言知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会儿也忍不住满心怒火, 将传谣的人狠抓了一批。任谁都见不得自己头上变成绿色,哪怕只是误会,对皇家至高无上的权柄而言也是绝不可能容忍的。 他倒没有怀疑过冷墨清的血脉, 非是对云浅杉的信任,而是自他派人去幽州接回云氏就一直有他的心腹侍卫乔装打扮明察暗访,四周邻舍都可作证云氏谨守妇道,从未和外男有过拉扯。 第82页 一个人或许会说谎,三五个人或许可以买通,然一个镇子半条街的人都这样说,以云氏的财力人力物力,完全没有造假的可能。 让他坦然接受冷墨清的不是滴血认亲——那是给朝臣们看的;让他放心的是他自己调查的结果。如今有人拿冷墨清的血脉说事,他并未疑心到云氏和大皇子头上,直觉的是有人看不得云氏诞下男嗣,故意搞事废了他们母子。 皇帝陛下有心严查,京兆与金吾卫御林军抽丝剥茧层层盘问,很快找到了“幕后真凶”。只是等冷枭言看过结案的奏章,又着实不知说什么好——其中不乏有心之人推波助澜,可最开始的谣言,当真不是故意为之。 甚至说来,这大约算是冷墨清自己的锅。大皇子在御书房学的头昏脑涨,隔三差五便喜欢往外头走一走散散心,不免偶遇朝中大臣,也会得勋贵子弟相邀,在各家串个门吃个饭。 半个月前,冷墨清与兵部侍郎之子一见如故,之后很往人家里跑过两回。而侍郎家的大厨亦有来头,乃是宫中御厨的兄弟,两人少不得互通有无,其中便包括皇家用膳的些许八卦。 侍郎家的厨子还记得自家兄弟提起过,皇帝陛下喜吃辣,云昭仪亦喜欢甜辣小食。为了招待好大皇子,他故意做了好几道重口味的菜,可谁能料到冷墨清就是个丁点儿辣都吃不得的,宴席没尽兴,主家可不得找厨子的麻烦?! 大厨讨好不成,反而被主家打了一顿驱逐出府,郁闷之下喝了二斤黄汤,口无遮掩的与旁人闲说些坏话。实则无非是“大皇子与陛下胃口差这么多,哪里像是亲父子”之类;然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就这么一传十十传百,把个流言说的似模似样,传的满平京沸沸扬扬。 有去岁被放出来的宫女信誓旦旦的说大皇子的容貌与陛下全然不同的;有御书房博士家的下人传出家主抱怨说大皇子蠢笨不肖其父的;更有甚者,有人将当年送云氏回京的齐大虎提出来说项,言他“监守自盗”绿了皇帝陛下,才一直为云氏张目撑腰,不过是想让大皇子窃据嫡长子之位,往后假假也能当个太上皇。 皇家的八卦永远是百姓最爱的。而以讹传讹这种事经过众人之口,谁都想象不到能衍生出多少版本。流言止于智者,然平头百姓中又有几个智者?几乎是全民参与,大皇子的身份被所有人嚼了又嚼,终于成了今日这般局面。 冷枭言看奏报看的连摔了三个茶盏,最后干脆将奏章也摔了。实则最让他心塞的并不是这些流言,恰恰是流言里举证的都是事实,才让他愤愤不平又不知该如何泄愤。 大皇子确实不肖他,也确实平庸。他无奈的揉了揉眉心,让京兆尹将那些人按律严惩。至于他们身后世家勋贵的身影,他却实在没法发作,毕竟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是大皇子自己有短处在先,便怪不得被人以此攻击。 别说此举不道义,真正权谋战场上谁会与人说道义?所有细节差池都会被人拿来无限放大,大皇子不过是被百姓所疑,并未放到朝堂上来为难他,已经是世家高抬贵手的结果了。 周福静悄悄上前两步,伶俐的替冷枭言按压头部穴位。自二月初沈氏死后,陛下偏头痛的毛病就越发频发,偏曾院判一死,这按穴止痛的手艺就只剩下他与周平两人学会。皇后娘娘舍得割爱,将他也送到陛下身边与他哥轮班值守。今日恰逢周平被遣去办事,自是由他顶上,为陛下缓解痛苦。 冷枭言闭眼假寐,心里却在默默盘算:这一场闹剧过后,大皇子显然不适合再视为皇位继承人了。若是他本身才能卓越,便是身世存疑也能压的住阵脚,可看他这一两年的表现,哪怕占了长子的名头都无法服众,一旦世家打定主意扶持别的皇子,直接捏着“名不正则言不顺”六个字就能将他轰下台。 云氏教孩子果然还是不行。冷枭言打定主意,如果陈妃和薛妃没法给他生出健康伶俐的男嗣,就让皇后亲自抚养二皇子。若是有必要,让大皇子带着云氏提前就藩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免得他们再把二皇子也带坏了。 皇帝的心思如何,旁人自是不知的。敬砚姝将后宫里串闲话的宫人狠狠发作一番,转头对冷枭言忧虑道:“大皇子受了这样大的委屈还不知多惶恐。云氏忙着照顾二皇子,怕是得你亲自去安抚安抚那孩子了。” 冷枭言心知她是为了冷墨清好,然他心意已决,不过敷衍应下,将大皇子叫来说过两句就算完事。他习惯当严父,若是平时义正辞严也就罢了,如今冷墨清正惶惶不可终日,被冷枭言劈头盖脸一番训斥,回来便吓的高烧不退,闭着眼打摆子说胡话。 陈妈妈被他吓懵了,又是让请太医,又是让通报陛下和云妃。冷枭言虽是有些懊悔自己言语过重,可更多的是对冷墨清的失望。些许打击便要死要活,日后如何能承担大任! 云浅杉是真心为儿子担忧,只是她也说不清楚这担忧中,是对孩子的健康多一些,还是对自己的委屈恐惧多一些。虽然她行的端坐的正,可她同样明白积毁销骨,万一陛下真信了那些流言,她与两个孩子可有一丝活路? 小孩子都是敏感的,尤其病中的孩子,更能分辨出谁是真心谁是假意。大皇子朦胧看着泪眼婆娑的陈妈妈,将心中对父母的孺慕和信任一点点撕碎。既然他们并不在乎他,又何必给他高位,让他看到几乎触手可及的权柄? 第83页 反反复复的病了一个月,大皇子的身子才算好转。陛下默默的免了他许多课程,只拘着他不让他往宫外跑。 而在冷墨清看来,这便是父皇已经彻底放弃他,不想让他再往外丢人现眼。小孩儿的目光日渐阴沉,只出了陈妈妈,再没有人发现他的异常。 世人多是健忘的,一个多月的时间足够让平京的百姓渐渐淡忘对大皇子血脉的讨论。而在明纯宫的小佛堂中,安贵妃将食盒里带进来的最后一张小纸条在灯火上点燃,直到全部化作灰烬。 谁都不会想到这一场针对大皇子的阴谋竟是由她主导。御厨本和宫女出身的李更衣有旧,是李更衣为了洗清自己口无遮拦之罪交给安贵妃的一张投名状。在她偶然间听过李更衣提起御厨的抱怨,说大皇子的膳食不好伺候时,就渐渐产生了这个想法。 兵部侍郎是冷枭言的旧部,与她出自同一故乡,她借着怀念赵氏的由头常与侍郎夫人来往,引着他与大皇子交好并不是难事。放出去的宫女里亦有曾经伺候过她的人,她大可以威逼利诱让她们串几句闲话。 至于经学博士的抱怨和更多的流言,就完全是她意料之外的了。她本意不过让陛下对大皇子生出一丝疑窦,没想到愿意落井下石的人如此之多,能将大皇子折磨的生不如死。 没有人会将这一切与她联系在一起,哪怕敬砚姝和冷枭言捏在一块儿,也绝想不到是孝顺的在佛堂里念经的安素仙干了这一桩大事。安贵妃一袭白衣,素手将清水泼在灰烬上,搅出一团污泥——她对云浅杉的复仇,不过是刚刚开始而已。 第50章 薛妃早产 时间一晃而过, 转眼已是文熙三年的六月。御花园的莲池里,红白荷花竞相绽放,金红色锦鲤在柳树倒影中摇曳着觅食, 偶尔有青蛙趴在荷叶上, 冷不丁的呱呱叫上两句, 将鱼儿吓的四散而逃。 “……今年夏天热的够呛,这还没到三伏天呢, 本宫竟有些受不住了。”薛妃一手抚着高高隆起的肚子, 在薛夫人的陪同下慢悠悠散步, 口中不住抱怨:“太医总说我腹中胎儿过重了些, 非让我每日出来走两圈。好在荷花池这边儿绿树成荫, 走走歇歇的倒也不算太累。” 薛夫人苦口婆心的劝着:“太医说的是正理,你这会子辛苦些, 总好过生孩子时受罪。” 她声音略低两分,几乎是在薛妃耳边念叨:“生孩子是过鬼门关,你不仅要顺顺当当的把皇子诞下,自个儿也得好好的。否则岂不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平白耗了自己的性命!” 道理薛妃都懂,可心气儿就是不顺。薛妃娘娘愤愤不平道:“也不知是倒的什么霉,这半年的宫里就没消停过。陛下和皇后娘娘都还守着国夫人的热孝呢,也不知我孩儿生下来, 可能风风光光的做个满月酒。” 薛夫人左右看看,忙拉她的衣袖嗔道:“你可小声些,隔墙有耳。” 这话说的严重些是怨怼, 便是不往陛下身上拉仇恨,至少也连带得罪了安贵妃和云妃。尤其是云妃,这几个月着实尴尬又委屈,生二皇子克死了国夫人不说,大皇子的身份又被质疑。虽是占着宫中仅有的两位皇嗣,可上到皇帝下到宫女,没几个人肯真心诚意的敬重她。 薛雅娴对她更是不屑:“依本宫看,那云妃就是福薄,根本受不住这皇城内宫的气运。偏她一点儿自知之明都没有,带这个不知哪儿来的野孩子就想当嫡长,一把年纪了还踩着贵妃勾搭陛下。所谓人在做天在看,报应不在她身上,也得报在她孩子头上。” 饶是薛夫人知道薛妃有孕后就无师自通的激发了“毒舌”这一技能点,这会儿仍是被吓的连声念佛,要不是怕惊着薛妃肚子里的宝贝皇嗣,她能直接伸手去捂闺女的嘴。 薛雅娴被亲妈连掐带扯,反倒越发来劲了:“她做得我还说不得么?云氏当初被接到京城,可是打着陛下元配嫡妻的名号来的。结果倒好,被钦天监打了脸,只能灰溜溜的缩在琦玉宫里。您且看着吧,等我和陈妃诞下麟儿,这后宫就没他们母子几个的事儿了。” “哎呦我的祖宗,你给我少说两句!”薛夫人到底是忍不住动手了,一把捂住薛妃的嘴,就要将她拖回长禧宫去——总归那里经营日久,就算说出些什么惊世骇俗之言,心腹的宫女们也能谨守口舌。这御花园里人来人往的,万一哪个不长眼的撞上来听到两声,捅到陛下耳中总是不妙。 却不想不长眼的下人没有,在一旁的假山内侧,有一个小少年把薛妃的话一字不漏的听在耳中,气的眼角都红了。 冷墨清才病了一阵,身子将将大好,适逢云妃又微恙卧床,陛下一则为了让他能散散心,二来也成全他的孝心,并不拘着他往后宫走动。 总归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往来也传不出什么流言蜚语。只大皇子对着母妃日渐憔悴的面容却实在说不出宽慰的话,又并不愿回御书房读书。记起云妃宫中小宫女闲聊时提及御花园里不少隐蔽的犄角旮旯,干脆寻了这处消磨时间,蹭到午膳前后再回前朝。 他哪里想得到这犄角旮旯里非但没有耳根清净,反听了一耳朵污言秽语。十来岁的小少年忍不住怒气,随手抓了假山上的土块,看也没看便往薛妃行走的方向丢过去。 “暗器”并未打中薛妃,只从她眼前划过。全无防备的薛妃本能往后一侧,不想一个重心不稳脚底一滑,尚未反应明白,人已重重的压在了身后的宫女身上。 第84页 薛夫人还一手拉着女儿的胳膊,连着被带了个趔趄,幸好反应及时才没给薛妃来个叠罗汉。可就这一下已经够薛妃受的了,肚子里一波接一波的闷痛让她额头上冷汗淋漓,咬着唇不敢呻丨吟出声。 “快把娘娘抬回宫里,来人去请太医!”关键时刻,薛夫人总算稳住情绪,指挥宫人赶紧施救。冷墨清看着荷花池边乱成一团糟,虚心的低下头藏在假山之中,心里不知多忐忑。 他绝对没有要害薛妃的意思!不过是随手扔个石头,也没砸中人家,想来——应是与他无关吧! 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薛妃自己走路没走好滑倒了。小少年一边给自己打气,瞅准了没人的空当飞快的逃出御花园。薛妃肯定不会有事的,就算有事——那也是她心黑诋毁母妃的报应! 随从的两个小内侍全然被他忘在了脑后,大皇子一路跑回雅文殿中,衣服都没换便钻进帐中盖紧了被子,无论陈妈妈如何哄问都不肯开口说话。 …… 皇帝陛下正在前朝与大臣们议事,冷不丁就被薛妃早产的消息打了个蒙圈。 “什么叫要生了?!不是还有一个多月的么?!” 冷枭言不淡定了,顾不得大臣们异样的眼神,扯住传话小太监的衣领急切问道。 他对这几个孩子分外看重——说不得,他也只剩下这几个孩子了,当真是去了一个就少一个。 要不是顾忌着身为君王的形象,他恨不得亲自求神拜佛,请诸天神佛保佑薛妃陈妃平安生子。眼看着再有一个多月,薛妃就要瓜熟蒂落,这突然来的“要生了”,可不是把他魂儿都快吓飞了? 传话的小太监被他捏的说不出话来,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嘶嘶声。张靖亭实在看不过眼,上去拍拍皇帝的手示意他放开,只对上那一双猩红的眼,所有安慰的话又都被堵了回去。 这般景象落在朝臣们眼中,却是陛下对薛妃情深,对薛妃的孩子更是紧张,听不得他们有丝毫意外。薛将军虎目含泪,拱手劝道:“陛下莫要心急,薛妃吉人自有天相,定能好好给陛下诞下孩儿的。” 冷枭言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审问小太监的时候,他得赶紧坐镇长禧宫,或许靠着他一身龙气,保佑这个孩子平安降世。 群臣自不会在这样时刻拦着他去看望薛妃,冷枭言龙行虎步一路往长禧宫疾走。在宫门口碰上同样脚步匆匆的皇后娘娘,两人才进了后殿,就被一声接一声的痛呼吓的一哆嗦,心里咯噔一声——薛妃这样子,看起来可不太好啊。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自己没生过孩子,好歹也看过贵妃和云妃生孩子。按照正常流程,稳婆会教着产妇如何用力,绝不会让她这样大吼大叫的消耗力气。 “到底怎么回事?”敬砚姝眼尖,逮到缩在角落里抹眼泪的润桃。作为薛雅娴的心腹大宫女,她必是明白这局面的前因后果的。 润桃哭哭啼啼的跪地禀告:“方才我们娘娘在御花园散步,不知哪个杀千刀的突然往娘娘身上扔石头块儿。娘娘被吓的跌了一跤,抬回来时已经破了羊水。太医说娘娘宫口未开宫缩无力,已经熬了催产药服下了,娘娘疼得不行,实在是忍不住了才喊的。都是奴婢们没用,没有保护好娘娘,是奴婢们有罪……” 忽略她后头的碎碎念,帝后二人听的明白:薛妃不是无缘无故的早产,是被人给暗害了。冷枭言更关心的是他肚子里的孩子,趁着太医出来开药方的空档忙问道:“里头情形如何?胎儿可还好?” 今日在长禧宫当值的是胡院判,作为妇科圣手,薛妃这般情形危则危矣,目前看来还在可控范围之内。唯一需要担心的是孩子尚未足月便出世,心肺功能发育不全,往后几个月里可得好好养着,一点儿风吹草动都可能让孩子夭折。 好容易安抚了皇帝陛下,又煎出一碗催产药给薛妃灌下去。里头稳婆强硬的让宫女架着薛妃起来走动:“实在不行,便站姿或跪姿生吧,您这样躺着,怕是羊水流干了也生不出来。” 薛雅娴虽是将门虎女,可也是打小儿娇生惯养长大的,哪里遭过这样的罪。腹中疼痛的频率越来越急,一次次越来越难熬,唯有稳婆倒是松了口气:“好了好了,总算开到四指了,您用力生,尽快把小皇子给生下来。” 薛夫人转着手中的佛串,一颗心随着薛妃的呻丨吟声起起落落。民间常有“七活八不活”的说法,薛妃这胎正怀到八个月,万一—— 一盆盆热水端进产房,一盆盆血水被带出来。她不敢再往深处想,仿佛那是一个无底的深渊,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婴儿的啼哭声响起,已是夕阳西陲时分。稳婆抱着收拾好的小皇子喜滋滋的出来报喜,只是看着那小小的一团发出猫儿一般的哭声,皇帝陛下就忍不住心疼。 足月的孩子哪里会这般瘦弱,皱巴巴红通通的像个小猴子一样。冷枭言让奶妈将小皇子抱去里间,转身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周平:“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可查清楚了?” 第51章 真相 事发因由并不复杂, 嫌疑人也很快被锁定,唯一让冷枭言头痛的,是冷墨清到底是否有意为之。 若只是十来岁的小孩儿恶作剧也就罢了, 毕竟薛妃的话确实入不得耳;可要真是大皇子心胸狭窄到容不下手足兄弟, 故意借机发作, 那这皇宫怕是也就容不下他了。 第85页 满打满算,就算加上陈妃肚子里那个, 他或许也就这么四个儿子。冷枭言一时踌躇:适才闵院正已有暗示, 薛妃生的这个底子不好, 说不得一个不精心就夭折了;二皇子是大皇子的亲弟弟, 陈妃那个还得两三个月后才能出世——在这之前, 他竟重责不得冷墨清。 “传朕旨意,大皇子冲撞薛妃, 着罚跪两个时辰。皇子贪玩乃云妃疏忽了教养,令云妃督促大皇子上心学业。至于二皇子,先挪到坤和宫由皇后代为照顾,等什么时候大皇子改好了, 什么时候再让云妃把人接回去。” 敬砚姝被他一句话说懵了,她可真没想过要养冷景云。不说上辈子云浅杉与冷墨清给她留下了多少心理阴影,让她看见二皇子都免不了心生芥蒂;哪怕是去母留子,也难保以后旁人挑拨两句是非, 这孩子便能与她反目成仇,岂不是养了一条会反噬的白眼狼。 冷枭言却难得的强势坚持,并不给她推脱的机会, 只继续吩咐:“薛家忠良,薛妃孕育有功,朕拟擢薛妃为贵妃。让内务府尽快造办金印宝册,等薛妃出了月子便挑个良辰吉日,给她办晋位大典。” 这回敬砚姝听懂了——在子嗣有限、且至今唯有大皇子这一个年长男嗣的情况下,只要冷墨清不犯大错,冷枭言是不会轻易动他的。然小打小闹的惩戒又仿佛陛下有心包庇,没法安抚薛妃与她背后的薛氏。索性后宫事后宫了,让云妃代子受过,并以高位弥补薛妃,也算是一碗水端平了。 给了冷枭言一个了然的表情,敬砚姝点点头,算是应下了暂时照料二皇子的事宜。冷枭言松了口气,仍是对周平道:“无论你用何手段,尽快查明大皇子到底是怎么跑到假山上去偷听的——是机缘巧合,还是有人故意引导。” 周平应诺退下,继续明察暗访不提。冷枭言揉着额角无奈苦笑,或许真的是他子嗣缘太浅,每个孩子来的都这么不顺,唯一一个顺顺当当长到十来岁的,却又成了前朝后宫眼中的不肖子孙,根本当不得大任。 尤其是听周平说到冷墨清闯祸后吓的躲进被子里瑟瑟发抖,冷枭言连对他的愤怒都少了一半,只剩下失望和厌弃。事情已经挽回,无论敲打下人推脱罪责还是干脆主动认错自首避重就轻,都好过他这样不作为的逃避。 一个合格的皇子,三五岁时就该知道怎样面对这种局面了——最简单的便是拉个替罪羊出来,狠一点的亲自带着下人来宫门口跪着求饶。难道皇帝真能为了个前程未卜的小婴儿就废了他这个健康的长子么?就算心有芥蒂,也只能捏着鼻子小惩大诫罢了。 可冷墨清呢?已经十一岁了,竟然还这样没担当。别说天下江山的重任,便是当个藩王都怕他害了封地的百姓。他想着想着便又迁怒到云浅杉头上。总归皇帝的种子肯定是优良的,孩子不好,一定是当妈的没带好。 云浅杉全然不知道皇帝又给他记了一笔黑账,她这会儿已经被陛下的口谕给打懵了。好容易顶着失宠的危机才保住二皇子在身边抚养,怎么一转头,仍是逃不过要把亲生儿子拱手送人的结局? 早已打听清楚前因后果的大宫女明音只能劝道:“陛下心意已决,您就当是为了大皇子吧。” “难道我还能抗旨吗?”云浅杉泣道:“只是可怜我的景云,他才两个月大啊,怎么能离了我这娘亲?” 手心手背都是肉,云浅杉心中始终把相依为命十来年的长子看的更重。哪怕这小半年来,她多少也看明白了冷墨清并不符合皇帝的期待,然长幼有序,要是连墨清都没有出头之日,景云又能得什么好日子吗? 想到此处,她又忍不住咬牙:“墨清是个实诚孩子,怎么就这么凑巧碰上薛妃胡言乱语,又碰巧丢个石头都吓到她早产?你快着人去查一查,只怕我儿是被人利用了,一定是有人引着他这么做的。” 明音忙领命去了。实则有这种怀疑的非但陛下和云妃,几乎宫中所有人都觉得太过巧合。然而查来查去,当真也只是巧合罢了——大皇子天天换着地方消磨时光,薛妃散步的路径亦是每日随意择的,唯独这一日两边都寸的很,凑在一块儿才出了这桩意外。 云氏和皇帝被查到的结果说服了。等薛雅娴醒过来,看着柔弱的小儿子忍不住默默流泪。哪怕是晋位贵妃的旨意也没能让她开颜——位份本就是她该得的,可那个害了她孩儿的罪魁祸首呢?竟然只是罚跪就揭过去了? 陛下还把云氏的儿子给皇后养!这是生怕给云氏的脸面不够,还要给她增加筹码么?薛雅娴心中一股郁气无处宣泄,肺管子里憋的生疼,一阵猛咳,竟咳出一口鲜血来。 “娘娘您怎么了?”“娘娘您快躺下!”“太医,快叫太医!” 寝房里闹哄哄,宫女的呼喊声与小婴儿的哭声响成一片。闻讯而来的皇帝陛下看着薛妃的冷脸,按捺脾气哄了好一阵,却依旧不得她点头接受这个结果。 薛雅娴多少委屈在心中,哪里是冷枭言三两句敷衍能解开的。却不知皇帝对她本无多少耐心,愿意与她好生分说,也只是看在薛家与三皇子的面上。见她如此不通道理,冷枭言甩手而去,少不得又把薛雅娴气的大哭一场,差点儿哭晕过去。 “啧啧,真是造孽了。”敬砚姝一手拿着拨浪鼓逗着小公主,一边与陈妃分享蕙草听来的八卦。 第86页 陈妃此时也有了六七个月的身孕,撑着腰笑的柔软:“薛妹妹心气太高啦,既是进了宫,当然要为陛下的心思做打算,怎么还当在家中一般,谁都得让着她么?” 听这话,宛如被封建礼教荼毒坏了的贤妻良母,只敬砚姝却知道这是一朵黑了心小白花。一手指戳在她脑门,皇后娘娘没好气道:“别说这些有的没的风凉话了,我就问你,大皇子真是意外冲撞了薛妃的么?” “说是也是,说不是也不是。”陈妃笑吟吟的看她:“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打探出的消息,您可怎么赏我呀?” 敬砚姝被她逗笑了,招呼松明开了库房找东西:“我记得我有一串佛前七宝的十八子手钏?快快找出来给了你陈妃娘娘。得把这个小贪心鬼儿喂饱了才肯和我说实话呢。” 陈妃大大方方的谢恩领赏,这才正了脸色小声道:“娘娘怕是想不到吧,在背后引出这些事端的,其实是明纯宫里那位吃斋念佛的贵主儿呢!” 敬砚姝是真没想到:“怎么会是她?” 陈妃笑道:“若不是机缘巧合,怕是我也查不到呢。”幸而她早就在大皇子身边放了陈妈妈这么个人物,大皇子的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她的眼,这才顺藤摸瓜的找到了安素仙身上。 “近来大皇子喜欢去御花园躲着,而那些个隐秘的犄角旮旯,正是安贵妃的人说出来让他听到的。”陈妃解释道:“陛下或是并未注意,其实那些角落要么绿树成荫,要么临近水榭,正是薛妃散步时喜欢走的地方。” “大皇子从琦玉宫转出来的时间和薛妃每日散步的时间是差不多的。”敬砚姝秒懂了其中算计:“不过是一步闲棋,毕竟距离薛妃生产的正日子有两个来月呢。若是一直相安无事也就罢了,只要两边一碰上,就能有大皇子冲撞薛妃的变故。” “所以才说了,是意外,也不是意外。”陈妃摊手道:“不意外的是早有人引着他们相遇,意外的是偏巧那一日薛妃口无遮拦激怒了大皇子,又被大皇子吓个正着,可不就倒霉催的早产了么。” “你在其中可没插手吧。”敬砚姝认真看她:“记着我说的话,生下孩子前什么都别折腾,万一把自己给陷进去,那就真得不偿失了。” 陈妃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大皇子显见是废了,二皇子虽在坤和宫中,但并不被皇后喜爱;三皇子病恹恹的不知能活到多大;算下来最是前途光明的,正是她肚子里这个孩子。 所谓子凭母贵,母凭子贵。有她勾着陛下的宠爱,加上皇后娘娘的支持,这个孩子在皇权斗争中就天然占据着最大的优势。 除非后头再生下天赋异禀的小皇子,否则就目前的牌面来看,她的孩子已经立于不败之地。而这前提是孩子必须平平安安的生下来,健健康康的长大。 陈妃郑重点头:“妾听娘娘的话,除了养胎就是听听琴看看书,可什么多余的事都没做呢。” 作者有话要说:  我家cp说我书名取的不对 上一本贵妃娘娘在线吃瓜,实则贵妃娘娘全程在线宫斗 这本仿佛白月光要宫斗,实则皇后娘娘全程在线吃瓜 cp:我说的是大实话!要不然你改书名吧 我:QAQ 我就不改!嘤! 第52章 虎毒不食子 陈妃将安素仙的算计说与皇后听, 只是她们都没料到,安贵妃比她们想象的更疯狂。 安素仙本不是十分聪明的女子,侥幸赢过两手, 自然不肯见好就收, 而是妄图谋夺更多。 收买宫人, 栽赃嫁祸,言语诱导。仿佛将自己藏于幕后并不是难事。这一次, 她仍是剑指长禧宫, 收买了与琦玉宫的宫女交好的小太监, 让他趁着夜色偷偷将三皇子寝殿的窗户开了一条缝。 哪怕是炎炎夏日, 夜里的凉风依旧带着寒气。三皇子本就柔弱, 真要这样吹上一晚,后果不堪设想。 幸而照料皇子的奶妈是个细心的, 才从窗边经过,感觉到一丝清凉,立时察觉出异常。她并没有想到是被人故意为之,只狠狠训斥了屋里几个粗使宫女。然宫女们一口咬定早就关窗落锁, 两边僵持起来,到底惊动了薛贵妃。 一听宝贝儿子差点儿着凉,薛贵妃是真怒了。偏无论她怎样审问,几个小宫女异口同声, 绝不是她们的疏忽所致。 若不是疏忽,那就是人为了。一想到暗中有人要谋害小皇子,薛贵妃的一颗心便提起来。也管不了那么多, 干脆将宫中所有下人全部召集,一个一个问过他们的行踪如何,是否有人作证。 大半夜的闹出这番动静,后宫诸妃很快都听到了风声。冷枭言本歇在柳贵人处,得知三皇子被人暗害算计,也顾不上娇躯在怀,披上衣裳就往长禧宫赶来。 看到陛下亲至,薛贵妃的眼泪刷的就掉了下来。可惜她尚未出月子,身材臃肿脸色苍白,一身素色里衣外随意披了间罩衫,头发乱糟糟的丝毫不见柔弱娇美,在冷枭言眼中只剩下邋遢与慌张。 既不是让他心疼怜惜的小美人,皇帝陛下的脸色先臭了几分:“闹成这副模样,你是嫌名声太好了么?!” 薛贵妃被他怼的楞在当场,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嘶哑着嗓音抽泣道:“陛下,那是皇儿啊,是有人要害我的皇儿,你要替我们做主啊。” 皇帝陛下前来,肯定就是为了给他们做主的。与薛雅娴这样胡乱的问案方式不同,周平直接将慎刑司几位主官喊来,没过多久就揪出了那个开窗的小太监。 第87页 这小太监倒是个性情中人,因贵妃捏到他短处,唯有按照事先编排好的说辞,指证云妃与大皇子收买了他,为的就是找薛贵妃报仇。 冷枭言都气笑了:“她找薛妃报仇?她有什么立场找薛妃报仇!”薛贵妃不找云氏母子的麻烦已经是他全力压制的结果了。 小太监两眼乱瞄——旁人只当他在找借口——支支吾吾的应道:“云妃娘娘不忿二皇子被送去皇后娘娘手上,觉得都是薛妃娘娘的错。既是她失了一个儿子,总要薛妃娘娘也体会过一回这般痛苦才是。” 这番话冷枭言一个字都不信。只是还不待他继续盘问,小太监突然一个纵身,狠狠磕在墙根脚下,头上一个大窟窿鲜血淋漓。慎刑司的大太监忍不住跺脚:都是他们疏忽了,这小子是个死士啊! 周平过去摸了摸鼻息,低声禀告道:“还有一口气,要不然请太医看看,救回来再继续问?” 并不是要救他性命,不过是用激发生命力的狠药让人醒过来文明真相罢了。冷枭言点点头,自有人依言去办。薛雅娴咬着牙,看着皇帝一字一顿问道:“陛下莫非还要包庇云氏吗?” 冷枭言无力:“显然是有人栽赃云氏,你先回去看孩子,朕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薛雅娴还要再说,被一旁的姑姑眼疾手快的拉住了。显见陛下也烦着呢,真把这位主儿惹火了,他们长禧宫又有什么好果子吃么? 小太监的社交圈并不难查,且他还真与琦玉宫有交情——琦玉宫的三等宫女翠儿正是小太监的“相好”。只可惜翠儿已经不知所踪,直到三日后才在冷宫旁的一口水井里发现了翠儿的尸首。 冷枭言大发雷霆——翠儿死了,被拖下去抢救的小太监也没活回来,谋害三皇子之事变成一桩无头公案,薛贵妃认定是琦玉宫搞鬼,而云妃与大皇子抵死不承认。 皇帝陛下被吵的头疼。虽然他认定云氏无辜,可小太监当着所有人的面亲口认罪,又找不出幕后真凶,云浅杉与大皇子的嫌疑自然被无限放大。 这边尚未扯出个结果,三皇子又出了状况。不知是不是那夜里受了凉,小娃儿上吐下泻了七八天才好。薛贵妃心疼儿子,连坐月子的规矩都顾不上,等三皇子被宣告痊愈,她却是彻底病倒了。 看着嗓子都哭哑了的三皇子和沉沉昏迷的薛贵妃,冷枭言知道自己必须有所表示了。查不到真凶,这个锅就只能让云氏来背。于是云妃刚到手不过两个月的妃位就这么没了,重新被降为昭仪,连带着超出规格的待遇全部收回。 云浅杉被灰溜溜的赶到偏殿,简直是说不出的凄凉。大皇子虽未受罚,却被陛下降旨封为海临王,令内务府在平京尽快准备好王府。临海乃是南州一处小郡,以此作为大皇子的封地,可见他已经彻底失了圣心,只等大婚之后就要被陛下远远儿的扔出去了。 安素仙在小佛堂里笑的开心。虽然不知道是谁在最后关头帮她抹平了首尾,到底将这一团栽在了云浅杉头上,只要能看到云氏倒霉,她就觉得发自内心的畅快! 而那位做好事不留名的侠士,自然是乖乖在长乐宫里养胎的陈妃娘娘。虽然皇后早说过不许她插手,可这千载难得的机会,她可不能想看安素仙就这么暴露了,反倒让云浅杉与薛雅娴化干戈为玉帛。 最好是云昭仪与薛贵妃打个两败俱伤同归于尽,再将安贵妃供出去,从此宫里只落得她与皇后在。陈蕴玉美滋滋的吃完一碗燕窝粥,扶着肚子安心睡下。 与她的愉悦心情正好相反的,是琦玉宫里一时乌云密布。云浅杉长子被贬次子被夺,几乎要立时疯了过去,可她更知道自己绝不能倒下——若是她都放弃了,墨清和景云两个孩子可怎么办才好? 云浅杉仿佛困兽之斗,却根本使不出力气来。以色侍君的法子第一个被她否了——不说她已经年过三十容颜不再,生产后的臃肿苍老尚未恢复,只看贞常在的下场,就知道这条路根本走不通。 可要人要才要物,她同样什么都没有。没有父兄家族撑腰,没有眼界智谋得陛下信赖,连拉拢下人的银钱都不够,凭什么和薛贵妃斗? 她唯一的资本是两个儿子。当初只有墨清一人,无论陛下怎样忽视她,她仍是有底气的。可如今薛妃生了孩子,陈妃也即将生子,她的孩子遭陛下厌弃自身难保,根本无力再帮衬她一把。 难道这辈子只能无望的任人宰割蹉跎到死么?云浅杉苦思冥想,终于想到一个冒险的法子。在心中苦苦计较了几日,终于下定决心,暗中联系上照料二皇子的李奶妈。 …… 敬砚姝懒洋洋的斜卧在铺了玉石垫子的软塌上,不远处是小宫女站在冰盏后卖力的打着扇,将一阵阵凉风送到她身边。 她闭眼假寐,怀里抱着同样懒洋洋的小白猫。松明轻手轻脚的走过来,见她睁开眼,低身小声禀告:“李妈妈和云氏的人见过面了。” “所以云氏是个什么打算?”敬砚姝好奇的问:“想让李妈妈告我黑账吗?” 松明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摇了摇头解释道:“她想让二皇子着凉生病,再借机说您照顾不周,将二皇子要回去。” 敬砚姝啧啧道:“都说虎毒不食子,她倒是够狠的。二皇子才满三个月,真不怕有个万一,这孩子就这么去了么。” 第88页 话说出口,敬砚姝也想明白了。七月的天再怎么冷也不至于将孩子冻坏,二皇子体质又好,小小着凉并不致命。这个险云浅杉冒的起,而一旦成功,收益却是巨大的——非但云氏的待遇会重新翻番,依照陛下对子嗣的重视,一定会常往琦玉宫中探视。 只要能与皇帝见面,她就还有翻盘的可能。若是处理的好,或许连大皇子都能洗白许多。敬砚姝忍不住感慨云浅杉之坚韧,只可惜生不逢时,让她撞在了自己手上。 松明犹豫了一阵,到底没忍住好奇:“娘娘怎么知道云氏会与李妈妈联络的?”若非皇后提醒,她们或许根本不会发现李妈妈是云昭仪的人。 当然是有猫猫外挂告诉我的啊。敬砚姝笑而不语。只问松明道:“你觉得我该如何应对?是假作不知还是捅给陛下知晓?” 松明想了想道:“李妈妈只是被云昭仪收买,又不是真的愚忠于云昭仪,要奴婢说啊,不如让她先干着,等二皇子真出了差错,再由奴婢吓她一吓,让她自己在陛下跟前说出实话来。” 这是个好主意。敬砚姝撑着头苦笑:“可我是真的不想养着二皇子啊,倒不如真让她得逞,把孩子甩回去给她呢。” 第53章 亲自抚养 松明实在想不明白, 为什么皇后娘娘宁愿管着小公主,却始终不肯抚养二皇子。 若只是看不惯云昭仪,把仇人的儿子养成自己的亲儿子难道不是最好的报复手段吗?实在不行, 过几年把云昭仪摁死了也不是难事, 为什么总要一副置身事外分毫不染的模样呢? 其实敬砚姝不是独独针对二皇子, 便是大公主,她得空也是要还回去的。至于缘由却不好说——走一步算十步是本事, 可笃定的先知先觉, 却是要让人生疑的。 “罢了, 你还是现在就去恐吓李妈妈, 然后将人拎给陛下。告诉他谁爱养这孩子谁养, 反正我是不爱管了。” 皇后娘娘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以及安贵妃那里,你也让人去问一句, 告诉她有闲暇暗戳戳琢磨些手段,不如把她闺女领回去,母女俩好好过日子。” 安贵妃蹦跶的也太频繁了些,这次好悬露出马脚。敬砚姝与陈妃的想法一样, 乐得看云氏与薛贵妃斗法,至于安素仙这样破坏力不小、本又把柄一大堆的,倒不如留着日后当枪使。 便是不用她,也不能让她现在就拉了仇恨, 给云浅杉和薛雅娴喘息的功夫。松明心领神会的亲自跑了一趟明纯宫,交代了皇后的旨意。安贵妃到底是惜命的,立时应下皇后的要求, 只是还得先与陛下报备过才好将小公主接回来。 冷枭言见安贵妃身边的绣云与皇后身边的松明联袂而来,一时觉得有些奇怪。安贵妃将小公主挪回去本是正理,他一心想让敬砚姝全心全意抚养二皇子,自是满口子应下了。 等绣云退出偏殿,冷枭言才皱眉看松明:“可是皇后那里出了什么差错?”不然这向来知情识趣的大宫女不至于一副冷脸的对着他。 松明叹了口气:“奴婢口说无凭,还是请您得空走一趟坤和宫。我们娘娘已经够不容易了,偏有那么多人给她找事儿,真当她是个好脾气的么。” 皇后娘娘从来都不是好脾气的,是以冷枭言在青黑着脸听过李奶妈的供词后,一点儿不意外被敬砚姝摔了脸子。二皇子这待遇本就是他央着强加给皇后的,云氏非要搞鬼,敬砚姝才懒得伺候他们。 “亏得李奶妈想的明白,知道二皇子一旦出事,第一个倒霉的就是她,这才犹犹豫豫的先给我招了。”皇后娘娘一脸嘲讽:“也难怪你不肯把二皇子给云氏自己带,她这脑子里怕是装的都是豆腐吧!” 冷枭言苦笑:“你也说她蠢成这样了,我是没办法才求着你帮这个忙啊。” 敬砚姝却不愿松口:“若是她拎得清,我就算再看不惯她,少说也得看在你的面子上好好教养这个孩子。可她这般——都说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前日防贼的,若是哪天真出了岔子,我是有嘴都说不清了。” 见冷枭言不意外然,敬砚姝苦笑道:“这好歹是她亲生的,哪怕我将二皇子身边的人都换了,也难保没有傻的听了她的教唆给我生出事端来的。且我是真有许多事要忙,不可能专心只给她看孩子。要不然你还是再想想办法,找个稳妥的人替了我吧。” 冷枭言比她更无奈:“我若是有好的人选,就犯不着非得为难你了。” 敬砚姝想了想道:“其实还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那就是放在你跟前养着。” 见冷枭言皱眉,敬砚姝正色解释道:“云浅杉为什么要闹事儿,一则怕我不精心,二则是怕我把孩子教的与她离了心。若是将孩子放在你跟前,她必然不用再担心这两条。便是她要争宠,大可以打发大皇子常去看望弟弟,不也在你跟前晃荡了么?” 冷枭言仍是摇头:“你只为她考虑,那我怎么办?我可比你还忙着。” 敬砚姝笑道:“二皇子在我这儿都一个多月了,有宫女奶妈伺候着,真不需要多费什么心。你随意哪里收拾一件偏殿耳房的,得空亲自去看一眼,没空便让周平他们去看一眼,只要立好了规矩,根本不耽搁你的事儿。” 冷枭言斜眼看她,敬砚姝讨饶的笑道:“我也想替你分忧来着,那不是云浅杉闹的我这儿偏就立不下规矩么。” 第89页 “我没怪你。”冷枭言摸摸她散落在肩上的一缕发丝,叹了口气道:“将孩子接到我跟前当然是保险,可前朝大臣怎么看?” “有什么怎么看的?”敬砚姝嗤道:“你只管给贵妃薛妃陈妃下旨,若是他们舍得,大可以把孩子一块儿送过来。几个小家伙年岁相当,一块儿长大还省了将来闹矛盾呢。” 这倒是个好主意,绝对比孩子们在母妃身边待到六岁,听了许多有的没的闲话再挪到御书房和皇子所去勾心斗角有利。一直羡慕人家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的皇帝陛下连连点头:“索性把乾元宫后殿收拾出来,都给小皇子们住好了。” 至于小公主什么的还是老老实实跟着母妃长大,日后许个好人家嫁出去算完。冷枭言果断的忽略了安贵妃膝下的小公主,被脑海中构建的好几个孩子承欢膝下的场面感动的热血翻涌。 “还是得问过她们母妃啊。”敬砚姝无力道:“我是让你当个孩子王去吗?不过是给二皇子挪出来找个借口而已啊!” 冷枭言讪讪,只脸上还有几分不服气。敬砚姝只得细细与他掰扯:“不说三皇子体弱,好容易适应了长禧宫的环境,突然挪到乾元宫去合适不合适。你想想上回三皇子着凉,只有薛妃这当母亲的才会一点儿风吹草动都不放过,拼尽全力的护着自己的孩子。” “若不是你不肯,我连二皇子都想放回云氏身边。”敬砚姝摊手道:“当然,知道她蠢到不惜利用儿子来翻宠,我也息了这个念想。可你不能因此一杆子打死所有当娘的,至少两位贵妃做的就很不错。至于陈妃——若是她日后愿意把儿子放到乾元宫去,那也没什么不可的。” 冷枭言总算被说服了。敬砚姝最好的一点就是——如果她想拒绝一件事,并不会不讲道理的一味否定,而是会给出一个更好的替代选项。至于对外的借口也容易找:比如琦玉宫并无主位,云氏级别不够亲自养孩子的;皇后有恙,怕过了病气给二皇子。二皇子无人照料,可不得丢给这当爹的? 冷枭言私底下与张靖亭吐槽一回,话里话外全是自己太难,云氏太蠢皇后不乐意,他实属无奈才将二皇子接了过来。 借着丞相之口,这看似抬举的行为总算给它给洗白了。既然不是皇上意属二皇子,朝臣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二皇子被悄悄送进了乾元宫。 根据宫中传出的十分可靠的小道消息,二皇子身边伺候的人被全部换了一遍,云昭仪也被陛下狠狠敲打。若不是看在她育有两个皇子的份上,说不定她连这昭仪之位都保不住。 皇后娘娘闲闲的将二皇子挪到乾元宫的因果一点点散出去,朝臣们听完也是默了。难怪陛下不惜冒着被前朝误会了圣意所属的风险也要把二皇子带出来,这妻妾斗法,作为牺牲品的从来都是孩子啊! 自然也有人觉得是皇后不够尽心尽责,否则中宫之位哪里压制不住一个妃妾使坏。不过大部分人还是了解皇后娘娘的脾气的,她不是压不住,她就是懒得搭理。 想想陛下盛宠一个贞常在,还被皇后在大冬天里浇了一身冷水,最后不得不赐死了美人儿。皇后娘娘制霸后宫,她不肯受这闲气,陛下还真不敢硬把二皇子往她跟前塞。 再者说,虽然不用帝后二人亲自带孩子,可主位的态度如何,是完全可以决定孩子在宫中的待遇的。皇后娘娘对二皇子不喜,时常不闻不问,下头的宫人少不得会慢慢懈怠。陛下为了二皇子的安全计,也只有将人带到乾元宫这一条出路—— 朝臣们思来想去,最后非但没反对,还为陛下鞠了一把同情泪。家有胭脂虎,真不是常人能受得了的啊。 “被”怕老婆的皇帝陛下并不知道自己的臣子脑补了些什么。总之二皇子顺顺当当的被挪到了乾元宫,而薛贵妃思来想去,到底没肯将三皇子也送过来。 陛下亲自抚养不过是个噱头,孩子要养好,还是得亲妈来。薛雅娴一边亲力亲为的照顾儿子一边在心中暗嘲云浅杉,万般算计想要复宠,却不想被皇后娘娘来了一招釜底抽薪,看她以后还能怎么蹦跶。 七月十三,赵氏的百日热孝过,陛下与皇后换下素服,宫中的氛围也松快了不少。皇后娘娘提议为三皇子办一场盛大的满月礼,也算是喜气冲一冲宫中阴晦。陛下自无异议,由钦天监择日,在七月十九举行。 薛妃的晋位大典虽然还没办,但金印宝册早已到手,也是名正言顺的贵妃之位了。三皇子的满月办的比大公主的满月宴更热闹,外命妇围着小小婴孩好一顿夸,将个只知吃喝拉撒睡的小东西吹的仿佛星君下凡文曲转世,日后必定丰神俊朗前途不可限量。 薛雅娴听着一串串的彩虹屁,心中是说不出的愉悦——哪怕知道夫人们说的是客套话,哪怕知道这一切肤浅又苍白,可被人这么捧着哄着的感觉,那是真的好啊。 第54章 文熙四年 三皇子的满月礼并未像大公主满月一样被哪里来的“好消息”给抢了风头, 让薛贵妃痛痛快快的爽到了宴会结束。陛下为三皇子取名“青云”。 名字是好名字,只可惜和三皇子的身体状况差的有点远。当天夜里,狠闹了一个白天的三皇子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病倒了, 又是腹泻又是咳嗽, 可把薛雅娴急得够呛。 太医院被她一气儿拉过来一大半, 只求护着三皇子娇柔的小身子骨儿能缓过来。帝后二人亦亲自坐镇,直到闵院正宣布三皇子脱离危险, 两人才松了口气。 第90页 “这孩子体弱, 日后还是少些活动吧。”敬砚姝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 小声与皇帝商量。 薛贵妃在一旁听的正着, 却并无反驳的念头。什么风光都比不过孩子重要, 这一回是有惊无险,可谁知道下次会不会一个疏忽, 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往后这些宫宴游园,她只呆在长禧宫中陪伴孩子就好,再也不凑热闹了。 两位贵妃娘娘有志一同的当起了宅女,陈妃和云昭仪也不出来走动, 后宫平静的简直如同一潭死水。敬砚姝少不得与冷枭言重提选秀之事:“哪怕不大选呢,京中官员有的是肯把女儿嫁进来的,你随便挑几个,聘礼也出不来几个钱。” 冷枭言是不在乎多几个美人入宫, 可他烦的是当初被沈氏害的某方面能力受损,再多美人入宫也生不出孩子来。如今这几个还正好——生了孩子的没法宠,能睡的都是婢女出身。太医院盖章认定柳贵人几个皆有些宫寒之症, 没孩子也不会让人想到他头上去。 皇帝陛下不肯纳妃选秀,朝臣无论心中怎么想,明面上都得赞一句明君之举。毕竟又不是当初没个子嗣的时候,选妃是为了延续血脉。如今皇上膝下都有三个儿子,还有一个即将出生,人不愿意劳民伤财兴师动众的娶小妾,难道朝臣还能强摁着他选么? 这般到了九月,陈妃安然诞下陛下第四子。与前几位相比,她算是没受多大的罪,一个多时辰就把孩子生了下来。小娃儿虽也是红通通邹巴巴的,眉眼却依稀能看出与陛下有七八分相像。唯有豆点大的粉嫩小嘴儿,又像极了陈妃的模样。 这孩子长的讨巧,冷枭言抱着就不肯放下。敬砚姝却是进了里屋,看陈妃的情形可好。 陈妃才痛过一场,这会儿正虚弱的躺在床上,半睁着眼看向门帘外,显然是心系着孩子。敬砚姝替她掖了掖被角笑道:“那孩子生的好,健康又喜庆,陛下稀罕着呢。你容他抱抱,一会儿就还给你。” 陈妃脱力的说不出话,只轻轻点了点头。敬砚姝并不闹她,转头交代一旁的医女:“等会儿隔一个时辰就喊太医来看一次,别嫌麻烦,前三日是最要紧的。有什么事随时报与我——罢了,我把青艾留在这儿听差,要什么都让她找去。” 摸摸陈妃苍白的小脸,敬砚姝怜惜道:“等明儿起医女就得给你压肚子了,你别怕疼,好好恢复了身材要紧。该吃药该进补都听太医的话,月子里可不能任性。我已允了陈夫人进宫陪你小住几日,有她在你身边,你也能安心些。四皇子的奶妈都是我亲自挑的,应是靠谱的人,你好些了再敲打一遍,叫她们不得懈怠。” 她叮嘱了许多,陈妃听着听着,露出一丝浅笑来。仿佛不是当家主母盼着小妾给她生个儿子,而是亲妈担心女儿,才絮絮叨叨这样久,生怕有哪里疏漏。 哪怕陈妃心知两人不过是合作关系,这一刻仍是觉得唯有皇后是最真心关爱她的。旁人都只看着四皇子,想着前朝的格局变化,只有皇后惦记她是否安全稳妥,不仅教她护好儿子,还要她照顾好自己。 心中的些许不安突然就释怀了。在生下孩子前,她也曾暗自担忧过,若是皇后去母留子,她要如何才能保全性命。可今日看来,皇后从未有过舍弃她的想法,而她有了这样一个靠山,在后宫之中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敬砚姝守着陈妃睡去才悄悄出了寝殿。次间的暖阁里,皇帝仍是一脸傻爸爸表情的看着已经睡过去的四皇子,直到被看不过眼的皇后娘娘拍一掌才醒悟过来。 看他秒变出喜怒不形于色的嘴脸,假作之前幼稚傻笑的模样全是幻觉,敬砚姝努力憋笑打圆场:“这孩子真是个有福气的,让人见之忘忧,本宫看看她就觉得心情舒朗,不知陛下可有同感?” “正是正是。”冷枭言连忙找补:“四皇子纯澈明和,朕看来也是欢喜的。” 哪怕这不过是帝后二人随口玩笑的话,然经过宫女下人一传十十传百的往外撒,三两天功夫,倒成了陛下意属四皇子的证据了。陈妃急得不行,趁着皇帝来看小皇子时情真意切的表示:“妾只盼着这孩子能平安喜乐的长大,往后给陛下分忧,旁的念想却是一点儿都没有了。” 她慈母心肠,皇帝陛下听的亦是感动。等孩子满月,赐名便是“乐康”。虽不似二皇子和三皇子的大气,却寄托着父母最纯粹的祝愿。至于陈妃亦不例外的被陛下升了位份,成为四妃之首的容妃娘娘。 陈蕴玉则与皇后娘娘商量:“陛下肯在乾元宫养着小皇子,按说妾也该将乐康送过去的。可妾就是舍不得他,不知陛下可会因此恼了妾?” 敬砚姝觉得没关系:“去他那儿干什么,尚不会说话的奶娃娃,你指望他们争圣宠吗?何况二皇子在那里呆的久,大皇子也常去看望,虽说兄友弟恭,但下人的心思不好猜,万一联起手来给乐康找麻烦呢?” 她这话说的可谓十分浅白了,陈蕴玉一听就知道皇后是不赞成把皇子送到乾元宫去的。心里却是少不得多出一分疑惑,不知为何非得让二皇子住过去。 “有些事儿我若是说了,只怕你才要睡不安稳了。”敬砚姝轻笑道:“总归你信我,我只会帮你,绝不会害你的。” 陈蕴玉乖觉的点头,皇后无子无宠且能数年如一日的把持着陛下的信重,绝不会是无的放矢之人。殊不知敬砚姝说的笃定,实则心中并无十成把握——最关键的是,穆柏那个家伙,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第91页 在敬砚姝的记忆中,文熙四年是个兵荒马乱亦哀鸿遍野的不详之年。年初平京天花爆发,宫中都有几例病症发作。好的是被控制在前朝范围,并未波及后宫,但宫闱之外,却是宛如人间地狱。 为防止天花继续泛滥,京兆尹只能将病患全部赶到郊外的庄子里,数以百计的家庭就此分崩离析,而死者超过千人之数。至四月天花平息,半个月后又有疟疾来袭,虽不如天花凶险,却让尚未恢复生机的平京雪上加霜。 拖拖拉拉到初秋,总算是把能治好的病人都治好了——至于不能治好的则成了一抹飞灰,连尸首都少有保全。为了安抚百姓,皇帝下召减免赋税,不想西北夷族趁火打劫,一连攻克数十座城池。 仓皇之中,薛将军带兵出征,却因辎重补给无法及时到达,生生错过了最佳的战机。之后与夷族议和,冷枭言不得不开了内库和私库才补上缺口,却不妨江南道冰霜之灾,被大雪压垮了房屋的百姓死了好几百,剩下几千人干脆揭竿起义,差点儿一路打到平京来。 那一年的冷枭言焦头烂额,是他登基与自己闹翻后第一次露出虚弱的模样。可是敬砚姝已经不想再帮他了,坤和宫大门紧锁,将他隔绝在门外,誓死不再相见。 可隔着一道门,敬砚姝也是挣扎的——这些问题其实她是可以帮着解决的,哪怕这一次已经遭受灾难,也能躲过下一回。哪个穿越者还不知道牛痘与青蒿素来的?若是没有平京的接连状况,夷族绝不可能捞到这样大一笔好处,朝廷也就能空出资源赈灾,江南道根本不会反。 这是敬砚姝上辈子唯一的遗憾,是以重生一回,她布局的第一步就是把穆柏派回了云州老家。在她当年闺阁的书房暗格里有她十几年间闲来无事写下的各种金手指,虽不见得完全可用,但大方向总不会错的。 穆柏对她的忠诚与松明佳楠和周妈妈对她的忠诚是一样的。在离京不久后接到敬砚姝送出的密信,他果然按照信中提示找到了那些资料。一边惊叹于其中匪夷所思的内容,穆柏更明白为什么皇后让他隐姓埋名后改头换面——除非方外之人无欲无求,否则任何一个人掌握这样多可怕的知识,都会被陛下忌惮,被朝堂排挤,根本什么都做不得。 靠着敬砚姝留在云州老宅的财产,穆柏一路往南,在海州招募人手实验资料中记载的各种方子。只是这个过程比他想象的更艰难,以至于等他回到平京时,已经有些晚了。 作者有话要说:  青云:取自“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 乐康:取自“五音纷兮繁会,君欣欣兮乐康” 取名无能星人蠢作者表示楚辞真是个好东西! 穆柏小书童还有人记得不?姝姝重生回来后就布局了 所以为什么皇后不肯带娃,因为即将忙成狗啊,有空插手前朝去不好吗?万一哪个娃子染个病,你们说我们姝姝亏不亏! 第55章 天花 文熙四年刚过了元宵节, 一直养在乾元宫的二皇子突然发起热来。 太医跪了两三位,闵院正与胡院判还在屋里仔细诊治。小皇子沙哑的哭声断断续续传来,皇帝陛下焦急的甩手:“怎么好端端的就病了?” 八个月大的小家伙已经闹了整整一晚上, 据说昨夜子时不过有些微热, 及今晨已经变成了高烧。冷枭言早朝还没上完就被叫了回来, 不免心浮气躁,先把伺候的人打过二十大板, 回头逮着太医就是一顿狂喷。 跪着的太医不敢答话, 闵院正与胡院判黑着脸从里间出来, 一撩衣摆给他跪了:“陛下, 可知昨日有哪些人接触过二皇子?” 冷枭言被问的一愣, 本能的阴谋论了:“你是说……?”有人投毒陷害? 闵院正苦着脸摇头:“启禀陛下,二皇子情形不大好, 看着像是出花了。如今要做的首先是把乾元宫上上下下的人都隔离出来,还有昨日往来过的也一并找到隔离。否则天花一旦在宫中爆发,后果不堪设想。” “天花?!”冷枭言深吸一口凉气,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你说什么?二皇子得的是天花?!” 闵院正沉重的点头:“二皇子肌肤娇嫩, 适才哭了一阵,如今已经可以清晰的看到红疹了。若是成人感染天花,症状应比二皇子晚一二天出现,所以——” 所以现在包括皇帝陛下在内, 乾元宫所有人,以及和乾元宫走动的所有人,都已经陷入危险之中。 冷枭言沉默了。他当然知道天花是什么。那是使人谈之色变, 甚至轻易不敢提及名字的存在——等同于腐国魔法界的you know who。每一次天花的出现都是一场浩劫,多少人因此丧命,又有多少城池因此变得死寂。 偏屋里,孩子的嚎哭震耳欲聋,可冷枭言已经听不到他的声音了。他的脑子里飞快的转动:二皇子染上天花是偶然还是人为?如果天花爆发应该如何应对?若是他也不幸中招,能否安然挺过去?如若不能,谁能继承他的皇位? 闵院还在在地上跪着,冷枭言却利落的转身,一路疾行到书房,摊开纸笔挥毫写下三封圣旨。连同自己的两方印鉴一块儿交到周福手上,皇帝陛下郑重道:“你找个可靠且干净的人,一定要送到皇后手上。” 周福下意识的看了周平一眼,被哥哥一瞪,一路小跑的飞快往外去了。冷枭言打量着眼观鼻鼻观心肃立在侧的周平,心里反倒松快了些:“将二皇子挪到宫外的庄子里去,乾元宫关闭宫门,咱们尽人事安天命吧。” 第92页 …… 陛下莫名其妙关了宫门断绝往来,少不得后宫诸妃心中生疑。皇后娘娘拿了圣旨也不瞒着她们,直接将变故告知:“乾元宫疑似有天花之症的病人,虽已经挪出去了,但为安稳计,陛下还是决定锁宫几日,以免天花之毒外流。” 旁人听了无不是打个寒颤,赶紧将自己的门户看紧些。云浅杉却是差点儿哭晕过去——皇后娘娘说不瞒着,那是真一点儿都不瞒着,直接将那个被挪出去的人正是二皇子的消息透给了她,可不让她一颗慈母心给揪的生疼。 传话的蕙草一板一眼的复述皇后的原话:“别院里用度吃穿都是好的,也有宫人伺候,陛下指派了胡院判随行,定能给二皇子最好的诊治。若是您不放心,可以申请跟着一起去,我们娘娘一定不会为难您。” 皇后娘娘是不会为难,可云浅杉却踌躇了。她并没有生过天花,谁知道跟去照料二皇子,会不会把自己也搭进去?蕙草撇了撇嘴,行礼告退不忘提醒云昭仪:“若是昭仪有了决定,随时都可以给坤和宫里递消息。” 云昭仪如何纠结且不说,乾元宫中,才给自己做完心理建设的皇帝陛下是真的慌了。哪怕他自己染了天花都算意料之中,可没想到的是整个京城都开始出现天花之兆,显然这是一次大规模爆发的疫病! 张靖亭等重臣也知道二皇子染疾、陛下锁了乾元宫的消息。冷枭言深思熟虑,还是准备过几天再往前朝去。万一他也染了病,再一气儿过给了朝中大臣,岂不是自毁长城,更没法安抚这场灾难? 两边只能靠奏章和条子沟通,然一次次送进来的始终没有好消息。京中的病患越来越多,百姓惶恐不安,得用的药材供不应求。有黑心的商人用假药牟取暴利,京兆、金吾卫和五成兵马司一块儿焦头烂额,怕是天花没灭,他们就得先累趴下了。 在又一次收到京郊一整个村子的村民都染上天花的消息后,冷枭言终于忍无可忍的摔了御笔:“朕宵旰忧劳,抚定内外,从不敢有丝毫懈怠。为何京中却出此大难,难道是天要亡朕么?” 一众宫女太监跪了一地,冷枭言扶着桌沿站着,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却不妨一个小太监惊慌失措的跑进来,膝行上前哭道:“陛下,求陛下救救大皇子吧,大皇子高烧不退,看着像是……像是……” “像是什么?”冷枭言脸色铁青,咬着牙问道。 “大皇子脸上、脖子上有,有些红点,看着仿佛是——是天花。” 皇帝闭上眼睛,心中一片冰凉:“把大皇子送去别院,与二皇子一块儿救治。” 小太监还要嚎,周平用眼神示意两个宫人堵了他的嘴将他拖出去。其实二皇子病发第二日,闵院正排查过乾元宫的下人后就怀疑是大皇子出宫玩耍带来的。二皇子在乾元宫里被看的仔细,甚少接触外人,而那一日更是唯有大皇子从宫外进来。只要大皇子也出现天花之症,这推断基本就石锤了。 原本这三日过去,雅文殿里一直安宁,陛下都怀疑是不是闵院正冤枉了大皇子。谁知今日小太监前来,才明白是大皇子心中惧怕,摁住了不让人往外传消息,直到他自己熬不住烧晕过去,手足无措的下人才来报信。 自二皇子被挪到乾元宫,大皇子几乎日日要来看望弟弟。他本就喜欢往宫外跑,碰上宫外天花爆发,将毒素带进宫来简直再顺理成章不过。冷枭言以手扶额,许久以来积郁的想法终于在这一刻涌上心头:云氏和她的儿子实在不祥,每一件事都会给他前朝后宫带来不可挽回的伤害。 从云氏进宫,陈妃的第一个孩子没保住,到云氏抬举沈氏,让他身中奇毒;从二皇子出生克死赵氏,到大皇子冲撞薛贵妃早产;直到今日,终于是“兄弟相残”,说不得还要“同归于尽”。 “大皇子和二皇子都是云昭仪的亲生骨肉,让她即刻出宫,定要好好照顾两位皇子。”冷枭言将“好好照顾”四个字咬的极重:“若是皇子有什么三长两短,她也不用回来了。” 陛下的圣旨传到琦玉宫,云浅杉终是一个立不住,瘫倒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她也说不清心中是对儿子的担忧多一些,还是对死亡的恐惧多一些。几位太监姑姑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恭恭敬敬的拱手:“请昭仪娘娘赶紧收拾东西,两位皇子还等着照料呢,您越早启程越好。” 云浅杉不能抗旨,脸色灰败的坐上了驶向宫外的马车。乾元宫里却是突然乱了起来——一直安然无恙挺到现在的皇帝陛下突然晕厥,不过片刻就发起了高热。 闵院正眉头紧锁,一向镇定的周平也急的团团转。唯独周福胆子大,一挑眉道:“这时候只有找主子娘娘来了。” “你别添乱!”周平瞪他:“陛下已经病了,万一主子娘娘再——” 周福挤眉弄眼:“主子娘娘吉人自有天相,肯定没事的。再说了,陛下这么病着,肯定也想娘娘陪着他才是。” 冷枭言其实并未完全失去知觉,周平周福的话他能听得见。他想训斥周福不可胡闹,想说皇后拿着他写下的圣旨,是最后可以力挽狂澜稳定朝局培养新帝的人选。然最后,他却只听到周平沉默许久后的妥协:“实在没法——请皇后娘娘吧。” 周福给了周平一个得意的眼神,周平无奈的叹了口气,无人得见他们私底下眉眼官司的默契。实则这并非是他们的突发奇想,而是周福第一次给坤和宫传信后,敬砚姝给他们的指示:如果陛下染疾,大可以将她叫过来,因为她早就染过天花且痊愈,再碰一次也不会有任何危险。 第93页 他们并不知道的是敬砚姝说的染疾并不是真正染过天花,而是在七岁时就给自己和身边亲近之人都接种了牛痘。彼时她不过是一时兴起要实践一下穿越带来的金手指福利,未曾想能在今日作为一桩保命的底气。 天花虽然可怕,致死率也高,但对健康的成年人来说不过是百分之三十上下。敬砚姝算计的亦简单:陛下挂了,她大可以拿出圣旨扶持四皇子登基,自己垂帘听政;若是陛下不幸大好,她刷这一波好感度总不亏,还能趁机在乾元宫里“酌情”理政,当真是何乐而不为。 作者有话要说:  腐国魔法界的you know who ↓ 哈利波特里的伏地魔 第56章 病重 冷枭言感觉自己快死了。 仿佛是好几年前, 他行军时落入敌人的陷阱,虽勉强逃回来,身上却中了好几支毒箭。从肚痛呕吐到寒颤高热, 每一次清醒都睁不开眼, 随即又重新陷入昏迷。 偶尔缓过来, 四肢无力腰酸背痛,脑袋随时要爆裂开。睁开眼便是天旋地转, 微弱的烛火都能刺痛他脆弱的神经。 那一次是怎么活过来了?冷枭言努力回忆, 一袭红衣的敬砚姝在他脑海里渐渐清晰。他的妻子带着一队轻骑翻了三四个小镇, 找出了隐居的邹神医, 强行将人绑来替他医病。 她用一方百姓作位要挟, 邹神医不得不从。只他少不得多吃了许多黄连,苦的小半年都尝不出味道。 再后来, 邹神医成了他随军的军医,又成了太医院里脾气最大的邹太医。而敬砚姝一直陪在他身边,无论他遇到什么样的险境,都会为他奋不顾身的披荆斩棘。 “……外间开窗通风, 不要闷着!所有布料衣物用沸水煮一刻钟,在大太阳底下晾干使用。”女声威严而坚定:“闵院正呢?让他把研究出来的方子抄给丞相,如今不是敝帚自珍的时候,外头多少人等着救命呢!” 多么熟悉的味道。饶是冷枭言快被头痛折磨疯了, 仍是忍不住微微扯起了嘴角。 脚步声由近及远,冰凉的触感缓解了额头上的灼热。敬砚姝柔柔的掖了掖他的被角,小声问一旁伺候的周平:“陛下可有醒来过?” 周平摇了摇头:“并未听见陛下说话, 也未见陛下睁眼。” 其实是有的,只是真的太累了。皇后发间的馨香在帷帐里一点点渗透了空气,压住了刺鼻的药味。冷枭言放缓了呼吸,再次沉沉睡去。 …… 有皇后出马,原本慌乱的朝局立时稳住了。敬砚姝对丞相的指示只有一条:世家可以动,京城不能乱。 张靖亭心领神会,威逼利诱朝中高门“捐献”了丰厚的钱财粮食和帷帐布料,并许多怀揣秘方的“私家医生”。又征用了京郊一座道观与一座佛寺作为隔离区,给病人最好的照料。 五成兵马司、京兆衙门与金吾卫三班倒十二个时辰巡街,一旦发现滋事捣乱的立刻严惩不贷。虽是京中氛围依旧紧张,好歹是能有条不紊的将政令推行下去。 “天花从发病到痊愈大概需要四十天左右,而死亡高发期是第十五天到二十天。如今还没出现大规模的死亡,让丞相一定安抚好百姓的情绪,如若有人散布谣言挑拨生事,不管是什么背景的,允许先斩后奏。” 她一边说,周平已经写好了条子,只等一会儿送到前朝去。敬砚姝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转头又望向床幔中的阴影,莫名生出一种期待:若是冷枭言就这么死了,大约也是个不错的结果吧。 皇帝陛下并不知他心之所念的妻子已经生出了怎样可怕的心思,等他醒时,已是夜幕垂垂,烛光摇曳出昏黄的影子,整个屋里安静的仿佛死寂。 他并非是痊愈了醒来,而是脸上奇痒无比,逼着他动一动手,用力挠一挠。谁知手尚未拿起,已经被一双柔夷握住。敬砚姝双眼熬的通红,嘴角却是惊喜的笑意:“你终于醒了?!” 冷枭言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喉间哑的厉害,根本说不出话来。皇后娘娘亲自端了一杯药茶慢慢喂他,眼神却一刻不错,始终系在他身上。 苦涩的茶水让他皱眉,依旧用力咽下去。四肢酸软的根本无力动弹,皇帝陛下又升起焦躁——他已经太久没有这样狼狈过。 “脸上。”他嘶哑着声音提醒。 敬砚姝了然的点头,用素色帕子沾了药水一点点替他轻轻抹,一边解释道:“是出花了,可不能搓破,破了就得留疤。” 她笑的全无芥蒂,仿佛不知自己手下抚过的是多么可怕的病灶,反倒有心思逗他:“咱们陛下可是难得的美男子,万一因我照顾不周而变成个麻脸,我可罪过大了。” 冷枭言扯了扯嘴角,绷紧的神经松了一些。敬砚姝在床沿坐下,将最近朝堂的局势和她的应对之举慢慢说与他听。 皇帝陛下听她娓娓道来,然看着她妍丽的侧脸,脑子里却慢慢分了神。他一直自诩天授君权,是个功成名就的大男人,可似乎在敬砚姝面前,他始终无法得振夫纲。 从他与她相见的那一日起,敬砚姝始终是淡然而骄傲的。这种骄傲不似薛贵妃那般自傲,而是发自内心的疏离淡漠,不需要任何人的保全,亦不对任何人折腰。他这一辈子被敬砚姝帮了多少次,救了多少回,可他能给她的,不过是天下共主,母仪之名罢了。 第94页 偏偏,她最不屑的,就是地位和权势。 而她唯一的坚守,是那句一生一世一双人。及他擅自捅破了许多年前留下的晃眼,她竟然也就原谅了。 他突然慌了,不知是不是病中太脆弱,他突然有一种无助和绝望。佳人分明就在身侧,还握着他的手,可他却觉得两人已是河汉相隔,甚至越离越远。 “砚儿,你在这儿,别走。”他小声说,快的敬砚姝根本没有听清。 对上敬砚姝疑惑的眼神,冷枭言闭上眼,再睁开时已收起了茫然。只他并未过问朝政,而是严肃的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你当真出过花?我怎么从不知道?” 皇后娘娘一时语塞,转过头去憋了一口气,让眼眶染上浅浅的绯红。冷枭言无奈的摇头:“太任性了,怎么可以这样冒险。” “不然呢?”她凶巴巴的瞪他:“放你一个人在这儿,我在坤和宫里瞎担心么?还不如来这儿看着你呢。” “可是前朝——” “我是后宫女子,我管不着你的前朝!”皇后娘娘撇过头去,压低了声音吼他:“冷枭言,你别想把一切甩给我,你要管前朝,自己好起来去管着。几张圣旨就让我为你的江山社稷子孙后代当牛做马?你信不信我——” 她与他目光相对,一字一句说给他听:“你信不信我陪你一块儿下去,管它闹个天翻地覆!” 一滴泪终于承受不住重量,顺着眼角滑落在下巴尖,颤巍巍的掉落尘土消失不见。冷枭言心头大恸,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用力握住她的手,却是什么话都再说不出。 敬砚姝又笑了,笑容里多了几丝凄婉:“你应知道我不是吓唬你的,我这人说到做到,也不怎么怕死,就看你怕不怕好好活着了。” 冷枭言默然,千言万语只能化作一个坚定的眼神。皇后娘娘心满意足的揉揉他的额角:“我这三天功夫已经累的不行了。你好好养病,等病好了让我安心歇一阵。” 也不知是不是这一波求生欲爆发的结果,接下来的几天里,皇帝陛下的症状好了不少,除了总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往脸上挠,基本上高烧全部退清,还能自个儿起床和两口小米粥养养胃。 敬砚姝并不掉以轻心,亲力亲为的在乾元宫侍疾。冷枭言看她忙前忙后的模样,心里说不出的温暖。宛如回到七八年前新婚燕尔,两人携手闯出一片天地,哪怕境遇再糟糕,总有一人以微笑相迎,慰藉他心中的不安与焦虑。 可惜这一次,命运似乎并不准备放过冷枭言,让他如以往那样有惊无险的顺利过关。七日后,别院先传来噩耗,二皇子并未扛住天花的侵袭。哪怕胡院判与一众太医绞尽脑汁拼尽全力,小家伙仍是不幸夭折了。 冷枭言脸色黑沉,本就苍白铁青的神色更显阴郁。可他也知道天花本是如死神一般,年幼的孩童更是极少有能侥幸逃生的。二皇子的死在他意料之内,只是想到自己本就子嗣不丰,不免更不愿面对罢了。 敬砚姝比他更清醒些,着人传旨道:“本宫知道云昭仪定是悲痛万分,但请她千万记得,还有大皇子需要她的照拂。既是二皇子已经去了,定要保证大皇子好好儿的挺过来!” 她说一句,皇帝默默点一次头,圣旨以陛下的名义发往别院,然冷枭言却是无心沉浸在对幼子的哀痛中:京中病患进入集中爆发期,而京郊的道观与佛寺里开始有重症患者接连不断的死亡。 张靖亭虽在皇后的提醒下做足了准备,此时依旧焦头烂额:旁的银钱用度还好,最关键的是人手,但凡惜命的人都不肯帮着医士救助病人,甚至恨不得打了包袱卷离开京城,随意去哪里避难。 离开肯定是不行的,皇后娘娘早有交代,一定不允许病情扩散,必须禁止一切人员流动。京城早就戒严,只许进不许出,可越是这样,百姓的心思绷的越紧,任何一点点小小的拨弄都可能引发不可估量的后果。 就在这般紧张的局势中,皇帝陛下原本好转的病情突然加重。开始只是呕吐腹痛,很快变为急剧高烧,说了一阵胡话后,就这么晕厥过去。闵院正一连三服药灌下去全部用处,只能束手无策的跪地求饶,着实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57章 玄极真人 “现在是怎么个情况?”敬砚姝稳住心神, 让闵院正起来回话:“是不是先把陛下的体温降下来,其余再慢慢调理?” 闵院正连连点头,又苦着脸道:“可是陛下经不住猛药退热, 微臣实在是——” “用温水给陛下全身擦拭。”敬砚姝直截了当的下令:“若是温水不行, 则去取了烧刀子来, 总能让陛下先降降温。” 闵院正有些犹豫:“这春寒料峭的,怕是陛下当不得风寒……” 敬砚姝忍不住瞪他:“那不能呢, 你指望陛下自个儿退烧吗?还是你有更好的方子?” 自是因为没法子了才不得不找皇后娘娘问策。闵院正灰溜溜的下去准备, 周平和周福麻利的为陛下更衣, 两人配合着为陛下擦拭。 温水擦过两遍, 冷枭言的体温稍稍下降了些, 只没过多久,又重新变为灼手的炽热。敬砚姝并不意外, 坚持让下人取来烈酒,为陛下重新擦身。 闵院正不敢质疑,只能在旁边候着,若是陛下出现什么不测, 也好第一时间施救。 或许是冷枭言命不该绝,这般拉锯战一个晚上之后,居高不下的体温终于渐渐降了下来。闵院正一边为冷枭言把脉,一边叹为观止, 少不得职业病发作追问皇后娘娘:“从来只听说捂热发汗,未曾听说过用烈酒擦身的。若不是今日亲眼所见,微臣亦想不到这般方法。不知娘娘师承何处, 这秘方可否由微臣公开施用?” 第95页 敬砚姝无可无不可的点头:“虽是得用,但到底只是急救措施,退烧降温还是以汤药为主的好。这法子如你所见,一则容易使人风邪入体,将了高热却生出别的病症;二则并不适用于孩童,毕竟孩童皮肤娇嫩,被烈酒擦拭后说不得会长出红疹,又是一番折腾磨难。” 闵院正连连点头,在心里将皇后的形象拔高了无数丈。若是皇后娘娘本是个医道高手,日后就再不能仗着自己的官职能耐随意哄骗——突然想到当初容妃娘娘隐瞒流产真相,或是后来与薛家合谋坑害沈氏,皇后娘娘都是第一个看出端倪,无非并不戳破罢了。 一滴冷汗从他额角悄悄滑落。想想自己有多少把柄落在皇后娘娘手里,闵院正的腰弯的更低了。敬砚姝倒没有发现他的异常,只盯着冷枭言紧闭的双眼,一时间说不出自己是希望他能够醒过来,还是盼着他就此长眠。 还是醒过来好些。敬砚姝默默的想。主少国疑,虽然她拿着陛下的圣旨,大可以垂帘听政培养小皇帝,但一定会有大臣以此为借口,试图扶持年长的大皇子图个从龙之功。 甚至就是世家本身,说不定也会在三皇子和四皇子之间产生分歧。她虽有把握得到张靖亭的支持,基本上能镇压朝局,但是少不了要分出不少利益作为均衡,等到想收回时,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所以穆柏那个家伙,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呢。”敬砚姝忍不住扣了扣帕子,难得的烦躁起来:“这时候可是他进入朝局最好的时机!” …… 被她念叨的穆柏从海州一路紧赶慢赶,此时已经赶到了京城。他化名玄极真人,鹤发童颜玄冠紫帔,带着一众弟子在京城空旷的大街上招摇过市,引来足够围观的目光后,敲开了张丞相家的大门。 张靖亭已是两日两夜没合眼,才出得皇宫回府换身衣裳,听说有一道人求见,言自己有治疗天花的法子,第一反应便是被骗子偏上家门来了。 摆摆手让门房打出去,门房小厮却是不敢:“那道人看着不像是假的,连咱们府上的细节都算的极准,还知道小人自幼丧母,五年前丧父,幸而苦尽甘来,不日就要结婚生子呢。” 这倒是有些奇了。张靖亭暗自思付,骗子“无所不知”的把戏多是通过察言观色与信息搜集,可也不至于细致到他府上一个门房都了解的清清楚楚。要么这人是有真本事,要么就是有备而来,真对他存了什么算计。 无论是哪一种,张靖亭都不敢大意疏忽,只得让门房将这位玄极道人请进府里。却也不至于第一时间就去相见,而是批了好几份折子,很是晾了那人一阵,才施施然换衣服去看个究竟。 只到了花厅,他却是傻眼了。虽然来人换了身衣裳还染白了头发,可这不就是他当初的书童,被皇后娘娘送回老家学习的穆柏么? 玄极真人似模似样的打了个稽首,将自己的来历介绍一遍:“贫道乃是瀛洲岛的修士,一年前随师尊入世修习,师尊夜观天象,见蓬星入北斗,又有荧惑守心之厄,料定中原必将经受疫病与刀兵之害。” 张靖亭冷眼看他,静静听他胡说八道,脸色翻译过来便是六个大字:我信了你的邪! 穆柏脸皮厚的很,只当没看到恩师鄙视的眼神,继续往下忽悠道:“贫道的师尊是出世之人,不可再沾染凡世。然帝星不可动摇,否则将受天谴之灾。贫道所学不精,花了一年时间才找到应对天花的法子,已在海州沿路试过,并这些随我而来的弟子,已是不再惧怕天花之毒,可作为护工照料病人,为大人助一份绵薄之力。” 张靖亭截口:“你说你找到控制天花的办法?” 这法子大约并不是他找到,而是敬砚姝教给他的吧。张丞相用头发丝儿都能猜出真相,却也没必要戳穿,只问道:“那京郊的病人可是有救了?!” 玄极真人摇摇头:“若是已经发病,只能药物辅之,靠病人自身体魄扛过去。贫道的法子却是针对健康人的——大人可知天花之症,任何人一生只会得一次,若是让人沾染些许天花之毒,将毒控制在不危害健康的范围内,便可让人获得免疫力,再不用担忧天花的困扰。” 换句话说,眼下的问题解决不了,但慢慢推广实施,却可以将天花之患彻底扼杀。张靖亭想了想,终是点头:“如今陛下病重,尚不得处理朝政,等陛下清醒过来,本相带你前去面圣。” 至于皇后为何不直接将这些方法说出来,而是要靠穆柏转一道弯,张靖亭不愿多想,也无需多想。总归帝后一体,穆柏忠于皇后便是终于大庆江山,无论用什么名义,最后对百姓有利便是好事。 玄极真人起身行礼,让弟子们交上各种册子:“其中有我等搜集编撰的治疗天花的药方,也有海州百姓接种牛痘后的身体健康记录。今次天花爆发,非止京城有,周边州府同样有零星疫情,以贫道的统计数据看来,接种过牛痘的志愿者里确实没有再次复发的。” 直白的用数据说明问题,也是很敬砚姝的风格了。张靖亭忍不住出言提醒:“你既是个老道,就多说点儿玄之又玄的话作为伪装,好歹听起来是那么回事,免得被人当骗子。” 玄极真人羞涩一笑,不好意思的低头:“实则也是很背过几十本道经的,只在大人面前总觉得自己无所遁形,并不敢随意哄骗欺瞒。” 第96页 言外之意,去别人面前——哪怕是皇帝陛下——他还是懂得演戏演全套的。张丞相以手扶额:“你带着你的弟子们先去城郊的道观里帮忙,最好闯出些名声来,转回头我才好在陛下面前给你说话。” 这便是师徒之间的默契了。穆柏带着人去了道观,众弟子对照顾天花病人早就轻车驾熟,训练有素的连大夫医士且比不上。而他们坦率诚恳的态度又正好安慰了惶恐不可终日的病患,哪怕他们直言不讳天花患者死亡率达到三成,众人想的更多的却是——或许他们努力一把,就能挣来那七成的存活? 没有高高在上的不耐烦,也没有惶恐和避讳,他们告诉病患,天花之毒从爆发到痊愈需要多长时间,每一个阶段是怎样的症状,只要他们坚持,就能换来永不受天花的侵害。 “熬过了这一段,你基本上就能活下来了。”十七八岁的道袍少年笑嘻嘻的给一名中年男子擦洗换衣,顺便帮他把乱糟糟的头发扎成髻:“便是不吃药也有七成活命的可能,你年富力强还吃着太医开的药方,定是能治好的。” “姐姐你别怕,你这已经结痂了,等再过十几天痂皮脱落,这病就好了。”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替一名女子净面:“虽是可能会留些麻点,但姐姐长的美,肯定瑕不掩瑜。” 这般景象发生在道观的每一个角落。一群少年人叽叽喳喳的说话,将病患眼中的麻木和心里的焦虑一点点驱散,所有人都带着期望的等待明天——三十个明天之后,他们就可以回家与家人团聚了。 这些孩子都是玄极真人收养的弃童,多是各处流传的小乞丐被他收服,从中挑选了机灵又纯善的三十人作为弟子。穆柏得了敬砚姝的吩咐,将一行人的身份手续做的极完备,若非张靖亭这样本就与他相熟的人,无论旁人怎样查验,最后都只能查出他们就是在一年前突然出现在海州——正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 第58章 病危 张靖亭将穆柏给的资料看过数十遍, 终是觉得事不宜迟,在小朝会上分享给了朝中重臣知晓。 实则朝中重臣对这位玄极真人也并不陌生——这十几天里,这位突然出现在京城的玄极真人已经成为京中百姓最主要的谈资。有人说他医术通神, 也有人说他根本就是通阴阳断生死, 还有说他是上天降下为助陛下度过此难的星君;有人说亲眼见到张丞相对他以礼相待, 也有人说他出现在京郊时,阴郁的天气立刻放晴。 最玄乎其玄的是往来京城和京郊送药取药的跑腿小厮, 信誓旦旦的说原本有个孩子已经支撑不住绝了气, 被玄极真人拍了两掌真气入体, 竟然慢悠悠又活了过来。这会儿孩子脸上都开始结痂了, 说不得过一阵子就能痊愈。 总归是些安抚人心的流言, 百姓们看到盼头和希冀,连焦躁不安都少了几分。若非如此, 这些大人们早就把玄极真人抓来刨根问底的翻个究竟了,哪会容他好好儿的在道观里被人当做神明转世来敬仰。 听说玄极真人居然真有法子应对天花,众位大人心中亦是振奋。只是看完那厚厚的三大本观察日志,所有人又沉默了, 有志一同的看向啧啧称奇的邹太医,希望他能给个确切的说法。 作为太医院的代表,邹太医将一串体检报告翻的哗啦啦响:“种痘之说闻所未闻,哪有人故意惹上天花——哦, 牛痘的,这些真不是那个什么真人自己杜撰的么?” 张丞相肯定道:“本相在收到这份名册的第一时间就派人外出探访了,近处几个州府打听的消息确实无误。如涂郡也有天花爆发, 接种牛痘的十余人却无一染病。” 见邹太医不以为然的模样,张靖亭补充道:“涂郡爆发天花后,隔离区里就是这十余人负责照料病人,虽说也有防护措施,但十余人无论男女老少都安然无恙,也足以说明问题了。” 邹太医默了,一般照顾天花病人,多数会寻找曾经在天花中侥幸逃生的幸存者,只因这些人才是可以永久免疫天花的。却没想到牛痘也有同样的效果——而与感染天花相比,牛痘简直就是普通感冒发烧一样的小病症,太医院里这群人就没有会怕的。 “虽是有记录,但还是要经过验证才行。”邹太医将资料册还给张丞相,心里实则已经信了大半。只老太医向来严谨,仍是强调道:“或可从死刑犯中选出一些作为他们说的那个志愿者,扛过牛痘感染后就去隔离区照顾病患,大概就能试出牛痘法的效果了。” 张靖亭对此亦是赞同:“还需拜托太医院的诸位大人负责,并请刑部参与协调。” 被叫来开会的刑部尚书早就得了张丞相通气,这会儿自是痛快的答应下来。如陈太尉等世家高门想的则更多:“这位玄极真人直接将牛痘法献给朝廷,竟是什么条件也没提么?” 张靖亭淡定的摇头:“只说辅佐帝星,并未提出什么条件。” 陈太尉狠狠皱眉。若是有所求还罢了,至少能看出这人野心多深所谋多大;可一句进可攻退可守的辅佐帝星—— 去钦天监当个闲职是辅佐,民间当个有声望的老道也是辅佐,入朝为官超品国师,那同样是辅佐。前朝妖道不就是这样一副无欲无求的姿态得到皇帝们的信任,用丹药方术迷惑帝心,再一点点蚕食朝局,最终导致主君昏聩民不聊生的么? 他之所想,张靖亭自然想得到。而他也同样问过穆柏这个问题。穆柏的回答是:“我非但不会忽悠陛下修道炼丹,还得教他分辨丹道的危害,最好是从他开始绝了长生不老的念想。炼丹得花费多少金银和人力物力,有这个钱拿去搞建设做科研不好吗?” 第97页 正因知根知底,此时张丞相才有足够的底气为他做背书:“依本相看来,这位玄极真人是有几分本事的。且看他在京郊道观十几日就将病患安抚的极好,不说他是否为了收买人心,至少能做到这一步,便不是单纯揣测上意信口开河之人。” 这是大实话。一众老狐狸设身处地的想了想,如果是他们手握这牛痘法门,要以此获得权势和主君的倚重,定是在疫情刚爆发时觐见陛下,或等京中疫情平息陛下清醒过来再做打算。而玄极真人与他的弟子们却从海州开始踏踏实实的做验证,赶的风尘仆仆进京,说照料病患就去了京郊,看护的亦极有经验,怎么看都是真心为百姓和江山社稷而来的。 便是日后争权,大概也不会是为一己之私,而是为了天下百姓从世家手中撕掳权利吧。世家勋贵虽不喜欢这一类人,从心里却是敬佩的。只是今后各凭手段,毕竟进了朝堂,可就不能按照方外之人那一套的规则行事了。 退一步说,只要玄极真人进献的法子真的有用,这泼天功劳朝廷就不得不赏,倒不如先结个善缘。每一次天花爆发要掠夺多少人的性命,死神的镰刀无论平头百姓还是世家高门都无法避免。如陈太尉这般深谋远虑的,已经在想什么时候让四皇子种痘了——国赖长君,能不惧怕天花的皇子,在竞争皇位中亦是一项资本。 朝臣们心思千回百转,最后却是钦天监的李监正出言道:“微臣对道学也算小有钻研,若是丞相允许,不若由微臣先去拜访玄极真人,也看看他到底底细如何。” 必要的试探还是得有的。所有人一块儿点头,张靖亭也没法拦着。饶是心中还有些担心穆柏功力不够被李监正看出端倪,脸上却古井无波:“如此大善,只不知是你去云行观找他,还是将玄极真人招来钦天监?” 这又是个问题了。李监正是决计不想去云行观的,可京中亦有铁律,除了运送物资之人,京郊两处隔离区许进不许出。玄极真人在里头待了十几天,若是去钦天监一趟,说不得要给一众监官带来多少危险。 最后还是张丞相拍板:“既然时机尚不成熟,见面之事不如暂缓。按照京兆尹的说法,京中疫病爆发已经渐渐渐弱,还是等到京郊的病患全好了,咱们把他给的这些资料研究透彻,再来看他是何名目吧。” 且他心中还有另一重担忧:后宫传来消息,陛下虽然退了高烧,但五脏六腑所受损伤不小,能否康复还是未知之数。与穆柏相比,他更担心的是万一陛下出了点儿什么差错,他该如何站队,又要怎样平息朝局。 皇后娘娘已经透底给他,陛下意属四皇子继位,太后监国,陈太尉可为外戚,容妃却必须死。然天花横行,二皇子夭折,大皇子生死未卜,谁知道小小的四皇子又是否能坚持到最后? 最可怕的莫过于冷氏一门尽殁,天下重归乱局。张靖亭沉沉的叹了口气,真希望玄极真人说的是真话,当真是上天不愿绝了大庆的生路,派他下凡匡扶皇权的。 都说怕什么来什么,小朝会尚未散朝,后宫与皇庄别院各有小厮来报。诸位臣工立时把什么玄极真人丢在脑后,紧盯着小太监,生怕他说出什么无法承受的噩耗。 乾元宫的跑腿小太监颤抖开周平纸笔写下的皇后懿旨,尖着嗓音念到:“陛下病情反复,时而高热,几番晕厥,闵院正亦束手无策。闻京中有得道高人出入,请丞相即刻招高人在京郊开坛设法,为陛下及全城百姓祈福。” 张靖亭皱紧了眉头,陈太尉拉拉他的袖子示意他接旨。皇后娘娘病急乱投医,大伙儿给面子的予她一个心理安慰就是。若是这玄极道人真能通天彻地,让陛下转危为安,更不失为一件好事。 他哪里知道张靖亭担心的并不是皇后死马当活马医的操作,而是看敬砚姝如此急切的推穆柏进入朝堂,说不得是陛下的病情发生了什么不好的变化,皇后不得不提前在朝堂安插人手。 这一层担心不足为外人道也,丞相大人黑着脸点点头,在旁人眼中便是他不满皇后懿旨,心中已经有了芥蒂。张靖亭却是转头看向宫外来的小太监,冷声问道:“你又是有何事?” 小太监打了个哆嗦,结结巴巴的禀告:“是、是大皇子、怕是不太好。这几日云昭仪娘娘身上不适,疏忽之下让大皇子挠破了脸,胡院判说就算大皇子熬过这一次,日后容貌也是毁、毁了。” 这话说出来,除了真心只忠于冷枭言一人的几位孤臣不免为陛下子嗣稀薄而担忧,诸如陈太尉薛将军甚至张靖亭,都觉得其实是件好事。大皇子人品不堪身份尴尬,偏偏占据着长子的位置,若是真在这场大病中废了,对大庆而言绝对不是损失。 小太监小心翼翼的抬头,犹豫着问道:“云昭仪娘娘在别院快熬不住了,让小人进来回话,恳请皇后娘娘允她回宫,不知——” “哪有皇子还病着,当母妃的往宫里躲的。”陈太尉截口道:“必须等大皇子痊愈,才能迎昭仪和皇子回宫。” 作者有话要说:  内什么,我挂了个预收,宝宝们顺手点个收藏吧 鞠躬感谢~ 预收文《锦鲤娘娘营业中》 不出意外写完白月光就开这本了 文案: 唐莹小娘子,吏部尚书之女,芳龄十五岁选秀入宫,毕生理想是当一条咸鱼,在宫中吃穿不愁养老到死。 第98页 至于争宠? 何必呢,高风险后患无穷,咸鱼实在吃不消。 后来…… 唐莹:喵喵喵?我做错了什么?陛下怎么又给我升位份? 皇帝陛下:爱妃真好,朕还可以给你更多! 众妃嫔:恰柠檬,气成河豚 这是一个女主一心当咸鱼,却禁不住自己与生俱来的锦鲤命,莫名其妙就躺赢了宫斗的故事。 第59章 转好 朝臣中或许有几个是跟随冷枭言从微末而起, 也知他与云浅杉这一段姻缘感情的。只他们也犯不着为云浅杉说话——毕竟帮着云昭仪,约等于就是站在皇后对立面,这时候给皇后添堵, 无异于给自己找麻烦。 至于后来跟随敬砚姝打天下的、世家高门归附的、书香门第选拔入朝的, 对这位云昭仪更没什么好印象。既然陈太尉开口当了这个恶人, 他们自然不会出言反驳。 张靖亭亦是默许,挥手让小太监退下了。薛将军毕竟行伍之人, 比陈太尉更狠一些:“皇庄毕竟在郊外, 不若让五成兵马司的人出一队去加强护卫, 免得被人冲撞了。” 说是加强护卫, 不就是防着云昭仪摸空跑回来么。想到云氏与薛贵妃之间的仇怨, 朝臣们默契的选择了给薛家面子,在张丞相的许可下派出一队精兵“保护”皇庄以防万一。 云浅杉殷殷盼着陛下的回音, 但凡陛下对她还有一丝怜惜,大约都会允她回宫修养。哪里想得到这事儿根本没传到后宫,直接在前朝就被打了回来。看着小小的皇庄别院里多出来的百多侍卫,云昭仪欲哭无泪, 只能转头回到房中,继续守着时而昏迷时而清醒暴躁的大皇子。 冷墨清再怎么被挫折教育,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童,如冷枭言这样冷静自持的大人都快被逼疯, 他又怎么可能镇定自若的接受治疗。云浅杉才跨进房门,迎面而来一只药碗便摔在她脚边,黑褐色的药汁沾湿了她衣衫的下摆。冷墨清疯狂的撕扯手上脸上的绷带, 口中呜呜作响,三名医女一块儿使劲都没法将他摁住。 才流干了眼泪的云浅杉忍不住又哭了,奔过去推开医女抱住自己的孩子:“你们这是要干什么!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最年长的医女默默的翻了个白眼,用寡淡的嗓音敷衍解释:“大皇子这样随意撕扯,胡院判根本无法为他针灸治疗不说,还会触动身上伤口,造成更多的疤痕。还请昭仪娘娘不要为难奴婢等,去外头歇着吧。” 这般说辞云浅杉已经听过太多遍,从最开始的信任到最后的绝望,却根本无法改变任何局面。明音明悦将她扶到外间,亦说不出宽慰的话——实则早在二皇子夭折时,她们家主子就已经彻底崩溃了。 云浅杉爱孩子,可是个人都是惜命的。这二十几天已经死了三个感染天花的宫人,所有人对她和大皇子避之不及。至于总览负责的胡院判也早就失了耐心,不过是尽人事安天命,每天药汁子续着药汁子,给大皇子吊命罢了。 若是云浅杉能好好想想,大约也能理解皇庄下人对他们爱答不理的缘由——本是天高皇帝远,拿着月俸半死不活的过日子,结果来了这许多主子,半点好处捞不着,反而要承担这样大的风险,换成谁都不可能给他们好脸色。 换做往常,无论威逼还是利诱,凭着昭仪娘娘和两位皇子的名头,怎么也能镇住这些宫人,无论他们是否情愿,绝不敢偷奸耍滑,更不会蹬鼻子上脸。可云浅杉自到了皇庄起就心乱如麻,根本没想到个中缘由,反而落下个软弱可欺的形象。 跟红顶白是宫人最擅长之事,在这里尚不足一个月,云浅杉能使唤动的人手只剩下两个贴身大宫女。无论给大皇子熬粥煎药梳洗,还是云浅杉的饭食衣衫,全靠明音明悦操持着,便是这样,还得看行宫管事的脸色行事,时常缺东少西。 别说云浅杉熬不住了,明音明悦也盼着跟随主子赶紧回宫。可惜这样一个祈求也变成了奢望,庄子外的精兵把守让她们升不起任何冒险的想法。 罢了,活一天算一天吧。云浅杉听着屋里的声响,瘫倒在软塌上。陛下舍弃了他们母子,他们还能有什么盼头呐?只望墨清能挺过这一回,往后带着她去了封地,母子俩相依为命了却残生吧。 …… 云昭仪满怀哀怨,却并不知被她念叨的人刚刚从昏迷中醒来。冷枭言勉强睁开眼,视线模糊成一片斑驳,只有敬砚姝的声音在他耳边惊喜的喊:“陛下真的醒了,是真的醒了,快传信给前朝,告诉张丞相,陛下真的要大好了。” 他眨了眨眼,依旧看不清楚,脑子里痛成一团混沌,心脏每一下跳动都显得如此吃力。胸腔似乎被什么压住,呼吸变得困难,四肢也是麻木的,甚至他根本连自己的手指都感觉不到。 唯有那熟悉的声音让他找到一丝安慰。湿润的触感在唇上一点点的洇染,尝不出是水还是药,入口都是苦涩。敬砚姝戳了戳他的脸颊,在他耳边小声道:“你别急,之前的症状反应太剧烈,闵院正不得不给你用了些猛药。等好生调养两日就能说话了,到时候身上的浮肿消退,你就能好受些了。” 原来是浮肿,难怪压迫的很。冷枭言了然,虽然依旧难受,总好过未知的恐惧。他表情渐渐缓和,虽是不耐,也知道病去如抽丝,由不得他任性。只他看不到皇后与闵院正难看的脸色——这不过是敬砚姝的宽慰之词,按照闵院正的判断,皇帝陛下虽然挣回一条命,却是脑炎心肌炎喉炎各种并发症,之后能恢复到什么程度全看天意。 第99页 好歹是活过来了,还想啥恢复如初呢。闵院正擦着头上的汗,小心的抬头打量皇后娘娘。这三五天里,只有他最清楚皇后做了怎样的算计:一面允他用猛药,在确定陛下能活下来后,立刻要求前朝寻道开坛,为陛下祈福。 不过是一个时间差,在外朝看来,他的功劳就成了那道人的神迹。可他却并不敢戳穿——皇后一手捏着他许多把柄,一边应下他三代富贵,以此换取他的绝对忠诚。 当太医从来都是个高危职业啊。闵院正叹了口气,却仍是想不通:“按说之前陛下已经大好了,就算并发症爆发也不至于到这样的险境。除非陛下本受过什么暗伤,或是中了毒,五脏六腑早就有损,才会在这一次突然恶化。” “陛下戎马生涯,明枪暗箭受了不知凡几,暗伤中毒又不是稀罕事。”敬砚姝随口敷衍道:“可惜曾院判不在了,不然问问他,倒是能知道些端倪始末。” 闵院正一愣,没想到皇后会突然提到死了一年多的同僚。只是这一说,他倒是想起来,曾院判的死似乎有些违和,至少并不像是真的心急猝死,反倒更像是中丨毒…… 赶紧打住自己越陷越深的猜测,在宫中行事,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如曾院判这样的帝王心腹,说不得什么时候就得惨遭横死,且说句大实话,当皇后娘娘的人,是真的比给陛下卖命要安稳的多啊。 至少皇后只要求他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该闭嘴的时候闭嘴,却绝不会卖了他们,更不会要他们的小命。闵院正看了一眼龙床上的皇帝陛下,更坚定了投靠皇后娘娘之心。陛下这次痊愈后能有几年寿元且不提,只看陛下病重这一个月,皇后支撑前朝从无谬误,等日后陛下驾崩,这前朝后宫还不是皇后做主。 为臣子者是要忠心,可良禽还择木而栖。陛下好好活着,帝后一体,他算不得背主。万一陛下去了,他也不至于被清算,好歹能保住日后的家族基业富贵荣华。 闵院正从来都是个有野心的人,不是在自己的官职上,而是为子孙后代计。如他能为了陈太尉而包庇容妃,皇后给出的价码比陛下更高,他自然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敬砚姝并不知道这短短一瞬间,闵院正已经完成了自我说服,一心一意的跟着她混了。实则她对闵院正的忠诚也没那么看重——与之相比,她更关心的是穆柏能否扛住朝臣的刁难,扛到冷枭言好转,再借势取得朝堂上的话语权。 穆柏并没有辜负她的期待。哪怕是面对钦天监的李监正,他依旧靠着另辟蹊径的日心说将那位大佬忽悠瘸了。他还顺手改良了星图与测星仪,重新绘制黄道十二宫的变化规律,做了几场天气预测,成功将李监正变成了自己的头号迷弟。 这般能文——搞定李监正和整个钦天监;能武——安抚群众情绪,为陛下祈福成功——的得道高人,朝臣再也没办法拒绝。唯有日渐好转的冷枭言听着敬砚姝诵读的奏章,仍是有些不屑:“砚儿不是说了这些牛鬼蛇神都是骗人的么,怎么没让张卿家将他赶出京城。” 敬砚姝无奈的笑笑:“一则他献上天花的防治之术确实有效,总不好苛待功臣。二来虽说大概率是碰巧,可既然他祈福确实让你好转,我总要给他几分面子。” 她趴在冷枭言耳边,小声与他说道:“最关键的是,这牛鼻子信誓旦旦告诉张丞相,说京城疫病虽防住了,可疫星尚未移走,短则一个月长则三个月内,会有另一场疫病侵袭京城,定要做好防范才是。” 第60章 对弈 只“疫病”二字, 就足够让冷枭言化作惊弓之鸟,全身肌肉都绷紧了。 敬砚姝安慰的拍拍他,依旧小声的唠叨:“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我让张靖亭配合他搜集药材了。若是当真出现疫病, 他能救治了自然是好, 说明天佑大庆,亦是护佑你的。若是虚惊一场, 咱们再给他从严治罪, 也好说服那些被他迷惑了的朝臣和百姓。” 这确实是最妥当的办法了。冷枭言点点头, 仍是有些不服气:“那我先不见他, 等他真的灵验了再来吧。” 敬砚姝笑着点头, 将话题转到大皇子和云昭仪上:“别院传来好消息,说大皇子的病情已经稳定, 只等脱痂后稳定几日就能回来了。可惜了二皇子却没挺过去……” 她有些犹豫的看冷枭言一眼,有些别扭道:“你别觉得我是上眼药,我就看不惯云昭仪那样,两个儿子在呐, 居然一门心思想回宫,真不知道她这当娘的是怎么想的。” 早有耳报神在冷枭言跟前念叨过这事,皇帝陛下看过别院送来的简信,对云浅杉同样不满的很——庄子上的人肯定不会说他们如何怠慢云氏母子, 来回只把大皇子毁容的缘由都栽在云昭仪头上,说她不肯尽心尽责,弃陛下子嗣于不顾。 且冷墨清不止是毁容, 还瘫了一边的身子,并一只眼睛几近失明。按照胡院判的说法,大皇子若肯好生康复,约莫能训练到生活自理,可要痊愈却是绝无可能了。 巧就巧在胡院判甩锅的方向都与别院管事相同,一扣黑锅扣在了云昭仪头上,说是因为昭仪溺爱,多次阻挠他施针救治,才使得最后无力回天,让大皇子遭此大难。他伏低做小诚恳认错,越发显得委屈不甘的云浅杉无理取闹,便是今日敬砚姝不提,日后冷枭言也得发落了她。 第100页 “云昭仪照料皇子不利,致二皇子夭折,大皇子残疾,着降为贵嫔。”冷枭言语气淡淡道:“海州气候温润,等大皇子痊愈,就直接去海临郡就藩吧。” 他是缺少子嗣,可一个残疾的儿子放在跟前却比死了更打脸。之前一年里冷墨清的懦弱鲁莽无能早就磨灭了冷枭言对他的所有亲情眷顾,于这位陛下看来,给他一方之地作为供养,已经是对这孩子最好的结局。 长子被废,次子夭折,三子病弱,若是后宫不能再有新生儿降世,第四子冷乐康已经坐稳了储君之位。实则冷枭言也在考虑这个,索性与敬砚姝商量:“要不然等明年乐康满了周岁,就将他封为太子,你接到坤和宫里培养教导?” 敬砚姝皱眉:“封太子是关乎社稷的大事,好歹等孩子长大些立住了再说吧,谁知道往后他是个聪明的还是笨拙的,勤勉的还是昏聩的?你正是春秋鼎盛,很该多看几年再做决定。” 她半开玩笑道:“再者说,最迟明年,你前朝的大臣就该逼着你选秀了吧。与其这会儿立太子,还不如用太子之位吊着那些世家勋贵,让他们把好女儿与好资源都奉上,也算给他们个念想。” 中宫无子,拥立皇子便和后世炒股一样,不确定性越高,皇帝陛下操作的空间才越大。这道理冷枭言当然知道,可前提是他当真还能挺过十来年,以及当真可以再生出孩子来。 这段时间他渐渐好转,却也背着敬砚姝悄悄盘问过闵院正。老院正一边在心里狂赞皇后娘娘对陛下的了解之深,一边按照早就想好的答案给陛下交了底。皇帝看似一日好过一日,心肺和颅内的病灶却无法彻底治愈,往后不得轻易动气,不可劳累,受不得闷热也挨不得寒湿,否则一个不好,轻则四肢麻木偏瘫,重则脑梗心梗,分分钟猝死也不无可能。 他寒着脸问闵院正可否将此事告知皇后,老太医摆出一张忠臣脸连连摇头:“陛下的身体状况乃是机密所在,老臣只告诉娘娘,您痊愈后会比出花前虚弱些,具体却是说不得的。” 看着他一张正气俨然的老脸,冷枭言选择了相信,毕竟敬砚姝的日常反应也确实不像是知道他命不久矣的样子。且不知为何,他更不愿意将这些狼狈无奈说与她听,宁愿在她心中,他始终是可以撑起一片天地的人。 所以面对她这样的打趣,冷枭言也只能笑笑略过这个话题,却仍是道:“容妃年纪小,你多看顾四皇子些,最好还是让乐康搬到坤和宫来,反正容妃也常往你那里去,一样能照看儿子。” 敬砚姝难得的坚持:“没有谁能比亲妈对孩子更负责,容妃已经做的够好了,我可不忍心将他们母子拆散。” 这般分歧从云浅杉生下二皇子起就存在,冷枭言也不意外,只能日后慢慢劝导。实则他怕的不过是万一他走的太快,陈氏一门挟幼弟而掠夺权势,到时候敬砚姝与张靖亭投鼠忌器,怕是他打下的天下得为他人做嫁衣。 历朝历代对外戚都是重视又提防的。陈氏可以在朝堂上加砝码,但后宫一定不能被容妃把持。冷枭言暗中打算,等过几日干脆直接与陈太尉约谈,那个老狐狸一定能听明白他的意思,且以他的识趣和知进退,肯定会想办法劝容妃自己主动将皇子的抚养权让出来。 他定然想不到敬砚姝转头就给他拆台——皇后娘娘回到坤和宫就以对弈的借口召见了容妃,一边闲闲落子,一边将陛下的打算说与她听。 陈蕴玉再怎么心机小白花,对自己十月怀胎含辛茹苦养到半岁大的儿子肯定是不舍的。只这一回,敬砚姝却没法帮她:“陛下的考量你应想的明白,他要的是一个合格的继承人,是继承他的血脉与基业,而不是成为世家篡权的提线木偶。总归陈氏与你只能留一样给四皇子,你觉得你们家会怎么选择?” 容妃眼中有浅浅泪光,嘴角却是讽刺的扬起:“我爹爹——说不得能劝我称病静养,或干脆劝我去死呢。” 且这死都得死的心甘情愿,才能让皇后无后顾之忧的领养四皇子,将四皇子彻底定实在储君之位。敬砚姝忍不住揉了揉额角嗤笑道:“男人。呵。” 这些男人,说是为了家族繁茂,为了血脉繁衍,其实不就是本能的掠夺与自私么?将女人当做可有可无的玩物,或是为了延续后代的生育工具,无论曾经给与多少温情,在他们的所谓“大局”面前,全部都可以弃如敝履。 陈蕴玉心中再多不甘,对着皇后仍是真心诚意的感激的:“您能想着先提醒妾一句,已经是对妾的关照了。此事非是妾与您可以做的了主的,既是反抗不了,不如妾自己痛快点儿顺应,也好来日方长不是?” 最后几个字说的又轻又快,敬砚姝却是听懂了。若是陈蕴玉表现出抗拒,说不定陈家或是皇帝为了稳妥起见,暗中施展手段送她先走一步也是有的。不如她继续当个痴白无脑的皇后狗腿,让陛下与朝臣放心了,才好图谋往后的母子相逢。 敬砚姝仍有一丝担心,索性直言不讳的告知:“你也知我的个性,最是眼里揉不得沙子,你若是有什么想法大可以明白与我说,可要是有朝一日,你将这夺子之仇记在我头上——” 陈蕴玉直接跪下了:“自妾入宫时起,娘娘对妾的教诲,妾谨记于心时刻不敢忘怀。若无娘娘栽培庇佑,妾别说生下皇子,便是能否活到今时今日都是未知。妾若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恩将仇报,必将遭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 第101页 敬砚姝并未拦着她,直到她发完毒誓,才拉着她在一旁坐下。脸上却是无奈苦笑:“你只看看平民家中,尚且有儿子娶了媳妇儿,自觉儿子超出掌控就百般刁难的。我知你这会儿看得开,可一日两日不难,一年两年——难保有人挑拨之下,你对我生出不满来。” 她直视陈蕴玉的双眼,一手掐住她的下巴,不让她有丝毫躲闪,嘴里毫不留情的说着真相:“你这会儿对我臣服,一则我确实对你不错,二则我生杀予夺,你和四皇子命运如何全看我意愿罢了。可等到乐康地位稳固,甚至登基为帝之后呢?你真的还能保证自己乖乖对我低头,不生出一丝叛逆吗?” 陈蕴玉沉默许久,终是笑了。然并非往常那样暖洋洋纯粹乖觉的笑容,而是颇为气定神闲:“人心易变,妾的确无法作保,娘娘智慧非常,不如想个万无一失的主意,妾照您的意思办了就是。” 敬砚姝不为所动,依旧挑着她的下巴轻声道:“最稳妥的方法,不就是让你去死么?你死了,乐康就是我一个人的了,我自有把握能教他与我亲近,哪怕日后有人说你是被逼死,也大可以甩给陛下与陈家。” 她的笑颜比容妃更笃定:“到时候乐康深恨陈家,就须得彻底依附与我,你说我何乐而不为,非要再为你做打算呢?” 作者有话要说:  陈妃和皇后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就是纯粹的利益交换! 算了,反正说了你们也不信,你们……就当是百合吧(生活不易作者叹气) 被大姨妈攻击到蓝条血条一起见底,脸色惨白的在家做幽灵状晃悠然后被我娘实力嫌弃 (所以我是亲生的没错了) 实名惨,要小天使们亲亲抱抱举高高安慰才能好,嘤~ 第61章 离京 皇后所说能做到么?陈蕴玉是信的, 皇后确实有这个能耐。 她低头看向大龙被困的棋盘,却无声的勾起了嘴角,仰起头是纯粹明亮的笑靥:“妾不知该如何答您的问题, 只知道您对妾向来心善, 定是不忍妾就这么死了的。” 话语说的轻快, 似乎真的有恃无恐,敬砚姝仔仔细细看她, 并未看出任何破绽, 才笑着摇头道:“可比刚进宫时长进多了。” 陈蕴玉一时愣住。刚进宫时, 她是怎样的呢?第一次在坤和宫里见到皇后娘娘, 明明被吓的大气儿不敢出, 偏甩小聪明的接话卖好,又被皇后通透的眼神看的心慌意乱, 脑子里一片空白,差点儿就殿前失仪功亏一篑。 后来得了陛下的宠幸,也不免骄纵过。怀着孕思虑过重小产,出手陷害安贵妃, 还洋洋得意的以为自己瞒过了所有人。 哪怕是被皇后揭穿都不以为意,直到被狠狠摁下去禁足三个月,才知道后宫这一亩三分地,真的不是她靠心思机巧就能胜出的。 这里唯一的主宰就是皇后, 她的算计可以冲着陛下去,她的手段可以对着妃嫔们,唯独对皇后, 她只能选择听话臣服。 是以哪怕之后她依旧得宠,怀上龙胎生下皇子,却从未有过一丝叛逆之心。她对陛下时心思清明,偶尔还会暗中嘲讽,可唯有在皇后面前,从来都是真心实意的小心翼翼。 或者说,她已经被驯服了吧。陈蕴玉起身伏拜在地,听到自己的声音用最诚恳的语调说道:“妾对娘娘的忠心天地可鉴,娘娘但有吩咐,妾万死不辞。” 敬砚姝没有叫起,也不知是不是在心中衡量判断。良久之后,才听到她声音幽幽道:“既是叫你来下棋的,又何必说这么多有的没的?赶紧把这盘棋下完,你还得回去照看四皇子呐。” 大龙被困,看似死局却有生机,生机背后又是遍地陷阱。陈蕴玉看着面前的棋盘,也不知脑子里怎样想的,竟是将白字一枚枚拾起,全部装进棋罐中,又摆在了皇后面前。 敬砚姝看她,似乎在等她的解释。 陈蕴玉笑道:“陛下才与您说了四皇子的归属问题,您接着就招妾前来觐见,莫非还能有人信咱们真是只下了盘棋么?不若妾痛快些,回去哭上几场,过几日主动将四皇子送来,想来陛下还能更满意些,也不必劳动家母再绞尽脑汁如何安抚妾了。” “如此甚好。”敬砚姝满意的点头,随手将她放过来的白子棋罐放回去,自顾自将黑子一并拾起:“松明佳楠蕙草青艾,还不恭送你们陈妃娘娘?” 陈妃顺势揉红了眼圈,在四个大宫女的“护送”下招摇回到了长乐宫。这一幕自是被有心之人看在眼里,更有耳报神在第一时间告知皇帝陛下。 冷枭言斜卧在软塌上,任由周平替他按穴,许久才轻声叹道:“是我对不起砚儿。” 敬砚姝与容妃一直要好,宛如亲姐妹一般,可涉及子嗣,容妃怎能坦然接受?可就是为了他不明不白的意愿,敬砚姝便毅然决然的将这名声接了过来。往后便是有人说起,也不会觉得是陛下已经确定储君人选未雨绸缪,而是皇后看似慈和,不过利用陈氏借腹生子,当真心机又冷酷罢了。 或许这就是话事人的本事所在,同一件事由不同人说,可能听者的感官便不同。皇帝陛下觉得敬砚姝一心为他着想,自我感动了良久,而在薛贵妃看来,却是皇后提前投注,顺便逼着陈家站队。 陈家是大庆数一数二的世家,更兼朝中不少重臣是当年跟随帝后一起打天下的,哪怕薛家手握兵权,实则根本撼动不了这两方结盟。 第102页 薛雅娴从未指望过体弱多病的三皇子继承大统,心里却是别扭的很:她好容易在位份上压过陈蕴玉一头,若是四皇子成了储君,她与她的青云可该如何自处? 且她还有另一重小心思——三皇子体弱是大皇子和云氏造的孽,她是真可以为陛下平安诞下健康的皇嗣的。三皇子或许无缘大位,可往后呢?若是她能再生下皇子,未尝没有一较之力! 不能让皇后得逞。她狠狠撕扯手中的锦帕,思付良久后,终于招来心腹宫女吩咐道:“你们如此这般……定要让陛下听到风声……” …… 薛贵妃有何算计且不提,云浅杉在别院挨到解禁,终于盼到回宫的消息。只是与之同来的还有她降为贵嫔的圣旨与大皇子择日出京的圣旨,宛如两道晴天霹雳,彻底将她打入无底深渊。 “我苦命的墨清,我可怜的景云啊。”云浅杉哭的肝肠寸断,却打动不了“迎”她回宫的一行仪仗。反而是冷枭言面无表情的挣扎着磕头谢恩,在小太监的搀扶下进了马车,先往宫中拜别陛下,随后回到王府收拾东西,干脆利落的往海州去了。 除了顺应旨意,他又能怎样呢?十三岁的小少年在歇斯底里和绝望后终于悟了。他的母妃救不了他,他的父亲嫌恶他,至少他不能把血缘带给他的荣华富贵给丢弃,不如早日离开这些冷血绝情之人,寻一处温暖之所好好度过余生。 这些不是云浅杉交给他的,而是陈妈妈一点点说服了他,让他从暴躁和仇恨中解脱,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他出宫时唯一的请愿便是奉陈妈妈出宫,而这点小小的要求,陛下自然宽容,绝不会为难于他。 陈妈妈对他亦是感激,索性不再藏着掖着,教导他如何与世家大族周旋,不日便找齐了就藩开府的一应官员。冷墨清自知以自己的身体状况到了海临郡没法对政务亲力亲为,能有这许多得力的帮手,他大可以过上些舒坦日子,乐意读书便读书,想高枕安卧便睡个够本。 “奴婢说句僭越的话,之前便是贵嫔娘子对您期盼太高了。”陈妈妈一边给他梳头,一边怜惜的在他耳边说道:“贵嫔娘子出身微末身份不正,自己不敢掠世家女的锋芒,却非要您刻苦上进,去抢那劳什子的圣眷。所谓子凭母贵,您又没到入朝的年纪,合该是她为您打算才是。偏她好容易为您打算一回吧,又踩了陛下的忌讳,非把您这长子的优势作践完了才肯认输。” 冷墨清不置可否,陈妈妈依旧自顾自的唠叨:“一步错步步错,若是当初以不变应万变,就算陛下不考虑立长,您封一州之地,当个亲王也是铁板钉钉的。哪里会这般凄惨——” “妈妈别说了。”少年嘶哑着嗓音,是天花中喉炎带来的永久性创伤,“母亲生我养我不容易,全是我不孝,不能为她挣来脸面和福分,倒让她十分失望了。” 话是这么说,语气中却无分毫波澜。陈妈妈闭口不言,心里却明白了:她特意安排几个小宫女在后头半遮半掩的说云昭仪不肯留在别院照料大皇子、一门心思想回宫的八卦,这位主儿肯定是听到了。 能让他们母子离心,主家托付给她的目的就全部达到了。等大皇子到了海临郡,王府上下都是世家之人掌控,朝中更不用担心他生出什么波澜来。 她一手安抚的摸了摸大皇子的脑袋,心里默默的想:“只要你肯乖乖听话,不起不该有的心思,总能允你余生富足恣意,当个纵情享乐的闲王。” …… 大皇子出京并未在朝堂溅起任何水花,甚至不如云贵嫔回到琦玉宫里来的隆重。敬砚姝难得的通知大伙儿过几日一齐早起来坤和宫给她请安——实则就是给所有人一个嘲讽云浅杉的机会罢了。 吃斋念佛的安贵妃意动了,心绪不平的薛贵妃也难得的笑了,至于容妃这位皇后的忠实小伙伴,自然是愿意当一回落井下石的小人的。连柳贵人李更衣之流都摩拳擦掌——毕竟之前三个月太压抑,总算找到活跃气氛的事儿,大家还不热闹搞起来? 这大概是大庆后宫中最和谐的一次请安了。春寒料峭都挡不住宫妃们的热情高涨,所有人都有志一同的起了个大早,梳了最精致的发型,穿上最精致的战袍,佩戴最繁复的首饰,仿佛要去的不是皇后的坤和宫,而是往陛下跟前争奇斗艳。 以至于敬砚姝从内殿出来,都有一种被闪瞎眼的感觉——在这一片亮晶晶的反光中,唯有一身浅青的云浅杉,倒显得分外素净而显眼了。 “云贵嫔这是为子服孝么?”安贵妃第一个开火:“不说有没有这规矩,本宫为母守孝且得问过皇后娘娘首肯,不知你可告知皇后娘娘知晓,还是故意这般怠慢,在皇后娘娘面前失仪?” 云浅杉抿了抿嘴,脸色更苍白了些。敬砚姝笑着打圆场:“云贵嫔一子夭折一子伤残离京,伤心欲绝之下出些差错也是有的。大家一宫姐妹,相互包容些,规矩之类不出大错,倒不必如此认真。” 看似帮云浅杉说话,实则把安贵妃栽在她头上的罪名给坐实了。所有人心中一定,算是有了数——皇后娘娘这是纵着她们给云贵嫔找麻烦呢。 第62章 打入冷宫 云浅杉面如死灰, 却连低头装死的权利都没有。在座妃嫔有一半儿位份在她之上,随口便是一个藐视上位的罪名发落在她头上。 第103页 偏安素仙并不准备放过她,短促“嗤”了一声曼道:“也就是娘娘您心善才能容得下这种人在跟前。妾是个粗人, 有话就直说了——陛下病重一回, 大半责任都在她膝下那位任性贪玩的大皇子。您与陛下待她宽容, 待大皇子慈和,妾等以陛下为天的蠢笨女子却没这般心胸。往后云贵嫔可别怪本宫不给你好脸色, 换个旁人伤了陛下龙体, 拖出去千刀万剐都是轻的!” 她这话说的约莫在理, 更十分有情, 非是为一己之私, 而是为了夫君的健康,为了天下之太平。薛贵妃连连点头道:“安姐姐说的极是, 妾虽知迁怒不好,可看着云贵嫔这般模样,心里可还是堵得慌。” 她假模假式的擦了擦眼角:“你也知道本宫命不好,胆子还小, 随意一个石头块儿都能惊到早产,连累我家青云身子弱。本宫听闻二皇子夭折时,那可真吓坏了,万一我儿也染上那重疾, 本宫可真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疯了,做出什么失智的事儿来。” 拍了拍手,薛贵妃笑的满意:“还好陛下圣明, 把大皇子遣出京去。少了人在前朝后宫的跑,本宫这颗心啊,可算是彻底的落下了。” 两个儿子在她眼前一死一残,是云浅杉这辈子受的最大的痛苦折磨。而今被这些人反反复复的揭开伤疤,云贵嫔又气又恨,浑身止不住的颤抖。陈蕴玉捂着嘴轻笑:“主子娘娘可赶紧把人送回去,别让咱们云贵嫔一回宫就宣太医,倒像是大家欺负她似的。” 末座的李更衣大着胆子嘀咕:“还不如直接宣太医来呢,这样子别是染了病不舒服打摆子吧?一个大皇子可把前朝都搅翻了,好容易送走了瘟神,别来个瘟神他妈,咱们还要不要过日子了。” 她声音是不大,可架不住后宫妃嫔就这么猫猫狗狗七个人,左右两边一分座,云浅杉正坐在李更衣上手!端坐高位的皇后没听见,最前排的安贵妃没听分明,对边的薛贵妃容妃柳贵人和张更衣是啥都没明白,就见云贵嫔突然红了眼,疯了一般狠狠拽住李更衣的发髻将她拖倒在地,一个耳光重重甩在李更衣脸上。 “啊——”“云氏放肆!”“还不将她们分开?!”纷纷闹闹好一通喧嚣,云浅杉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两三个大宫女且撕掳不开她,更不知在何时拔下了一根发钗,将李更衣的脸彻底划花了才罢手。 “宣太医,送李更衣回去休息。”敬砚姝揉着额头气闷道:“派个人去告知陛下,云氏这是失心疯了,着关进冷宫去好好清醒清醒。” “冷宫?哈!”云浅杉笑的狰狞:“亏外头说你如何温润慈悲,若真是个好人,又怎会特意把这些人叫来看我的笑话,把我逼到这种境地?” 敬砚姝看着她,面无表情,亦不做解释。 可就是她这幅样子,却彻底将云浅杉点燃了。她用力挣脱宫女们的压制,十指张扬的往皇后御座上冲:“你凭什么坐在那上面!我才是陛下元配发妻,你不过是他隐婚再娶的外室罢了。我为他生下儿子,你这个不会下蛋的鸡凭什么在我头上作威作福!” “啧。”敬砚姝不屑的摇摇头,起身往一旁轻松避让,随手从吓呆了的宫女手中截了一把拂尘,倒提着以棍为剑往前一递,一招探刺敲在云浅杉膝盖弯处,气势汹汹的云贵嫔立时膝盖一软脚步不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这一跪实在是太凶残。目睹一切的宫女和嫔妃傻傻的看着上一秒还怒目圆睁,这会儿已经只能抱着膝盖流冷汗的云贵嫔,都下意识的跟着膝盖一软,差点儿也一起给皇后娘娘跪了。敬砚姝对自己的表现亦十分满意,轻轻松松的将拂尘丢在地上,冲着下头招招手:“还不快来人把她给本宫绑了?” 下人们这才清醒过来,一拥而上将云贵嫔捆了个结实。讲真,要是云氏只打了个小小更衣,说不得罚一罚认个错也就过去了;可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还冲撞了皇后娘娘,就算娘娘宽宏大度,陛下也绝对不可能放过她。 事实上,冷枭言在听过下人一五一十的说过坤和宫中发生的一切后,对云氏的怒意已经到达了极致。是,薛贵妃安贵妃的话是不好听,可哪一句是冤枉了她?皇后早与他报备过要安抚整个后宫的情绪,所有人担惊受怕了三个月,总得有个恰当的宣泄口。云浅杉自己作孽在前,如今怎么就受不住了? 按照皇后的想法——或者说他的期待,今日该是安素仙薛雅娴说几句酸话,云浅杉乖乖道歉认错,之后大家就算不是芥蒂全消也能相安无事的继续在后宫过下去。谁知云浅杉突然就疯癫了,居然敢朝皇后下手! 至于李更衣到底说了什么引起云氏震怒——实在抱歉,李更衣在得知自己毁容后就彻底自闭了,无论怎么问都只会哭啼哀嚎,甚至几次试图上吊了却残生。 是以大伙儿也歇了找她对峙的心思。总归在正常人的想法中,再怎么嘴贱也不至于被报复到这种地步。李更衣惨成这样,无论说过了什么风凉话都足够抵罪了,自然被划归受害者,再无人找她问责。 …… 云浅杉后悔了吗?蜷缩在阴冷潮湿灰暗的冷宫一角,云浅杉确实是后悔了。纵观这并不算长的一辈子,大概从遇上冷枭言起,她就已经陷入一个不可挽回的错误。若是早知短暂的幸福换来的是十年胆战心惊的孤独和三四年的委屈折磨,她真恨不得一开始就从未遇见过这个男人。 第104页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走到这一步,大概也算她咎由自取。云浅杉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她怎么会对这样一个无情无义的男人生出期待,甚至妄图他给自己带来幸福生活? 一行脚步声由远及近,周平带着四个小太监踏进荒草丛生的冷宫,用平静无波的声音宣读陛下的旨意:“云氏大逆不道,冲撞皇后等同谋逆,看在孕育有功的份上饶其死罪,剥夺一切封号贬为庶人,即日起打入冷宫——云氏,还不接旨谢恩?” 云浅杉瘫坐在地上,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周平身后的小太监不满的推她一把:“陛下没要你的命,还让你在冷宫里过好日子,你还不赶紧谢恩?” 难道真的该谢恩?谢陛下最后还肯看在子嗣的面上轻饶了她?云氏目光呆滞的抬起头,脑子里乱哄哄的。那小太监再推他一把,没好气道:“换做旁人,不是发落到浣衣局去就是干脆贬为奴籍了,你在冷宫衣食无忧,难道还有什么不服气的么!” 可她是陛下元配,是皇子生母啊!云浅杉在心中无声的呐喊,再一次红了眼眶。小太监吓的后退一步,躲在周平身后探头:“她她她、她不会又发疯病,不会咬人吧!” 周平瘫着一张脸将圣旨收起来放在一边,对外头拍拍手,云浅杉本能望去,却是明音搬着厚厚一堆素色的被褥衣料蹒跚进来。她这位大宫女显然是哭过,或许还挨了打,衣服上有斑驳血迹,脚步一瘸一拐,不时皱一皱眉头。 “你这宫女倒是忠心,宁愿挨过二十大板也要陪你一块儿进冷宫。”周平淡淡解释道:“至于另一位却是个聪明的,早就搭上了柳贵人的路子,如今已是琦月宫的二等宫女了。” 琦月宫并无主位,只有柳贵人和两位更衣住着,柳氏位份最高,自是以她为尊。明悦若是能得到柳贵人的信重赏识,在琦月宫过的不会比云浅杉身边差太多。至于一等二等——却不是她可以再计较的了。 周平的语气中并无褒贬,云浅杉脑子里则飞速转动:明悦什么时候投靠了柳贵人?之前可有出卖过她?她又有什么是值得明悦出卖的?而柳贵人身后是不是还有别人?大皇子一次次犯错,二皇子身死,和这一切到底有没有关系? 太多揣测仿佛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她死死缠住,越来越紧越来越窒息。周平看她纠结的模样满意的轻轻点头,带着一众宫人扬长而去。 打死云浅杉都想不到,明音没有特别忠心,明悦也并未背叛。两人的去留根本不由她们决定,不过是容妃提出的一点小小算计,而皇后娘娘采纳罢了。周平并不是很懂皇后为何对云氏总有一种莫名重视和敌意,但只要是主子娘娘的意愿,他们这些当下人的,自然就会做到最好。 却不知这深宫之中,皇后对云浅杉的在意与某些人的恨之入骨相比,根本就不值一提。两位贵妃娘娘在听过耳报神八卦陛下的处置后都露出了一丝微笑:云浅杉,既然你自绝活路,不如干脆去死一死吧。 第63章 杀人 相比薛贵妃的矜持, 安贵妃的动作可快的多,也狠厉的多。 云浅杉在冷宫中尚且浑浑噩噩,失势宫妃的悲惨遭遇便扑面而来。衣料首饰且不必做白日梦, 吃食也只有平日末等粗使宫女的份例。想要些炭火取暖, 明音求爷爷告奶奶的到处跑一圈, 得来的不过是御膳房都不要的粗碳。 亏得明音灵醒,早在被发配冷宫时就咬咬牙, 将平日攒下的体己全部拿出来打点押送的小太监, 才有这一叠被褥和大衣裳。可两个人这么熬着到哪里是个头?明音姑娘看着瘫在榻上半死不活的云庶人, 心里说不出的懊恼。 她当初怎么就那么傻, 被周公公问过来, 居然假惺惺提起旧主?不过是为了显得自己念旧情,在周公公面前搏一个好印象, 谁能想到周公公居然就当了真,赏了她二十大板,真把她发配到冷宫来伺候。 还不如明悦那个小贱蹄子,直接就把云庶人卖了, 转头靠上了柳贵人。明音恨恨的拍了拍自己冻僵的脸叹气,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不然就算是去服侍张更衣都比待在冷宫强百倍啊! “这不是明音姑娘吗?”明晃晃的嗤笑在她身后传来,转头一看, 竟是明纯宫的绣竹姑娘。明音本能的一缩身体——如今的她可没有和绣竹叫板的本钱,贵妃身边的一等大宫女要惩戒一个冷宫的粗使丫头,随意找个借口都能让她生不如死。 绣竹向来不怎么积口德, 尖酸刻薄的讽刺拍了明音一头一脸。只是见她逆来顺受的模样,又似乎失了兴趣。正恹恹的转身要走,忽而想起什么一般笑道:“不知明音姑娘可有别的打算?” 明音谨慎的摇头:“奴婢不敢。” “是不敢,而不是不想咯?”绣竹笑嘻嘻的围着她转了两圈,趴在她耳边轻声道:“有件事你可能还没弄明白——云庶人是庶人,你是宫女。她一辈子只能死在冷宫,可要是没了她,你却是不必一直在冷宫伺候的。” 明音哑然抬头,绣竹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们贵主儿想要个粗使宫女,想来就算皇后都不会为难的。只是不知道,明音姑娘可有这个觉悟,让我家贵主儿想起你来?” …… 明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冷宫的。直到面对冰冷阴湿的床榻和凉透了的饭菜,面对依旧不言不语半死不活的云庶人,她突然就清醒了:她要为了云氏在冷宫过这样的日子吗?不,她根本不愿意! 第105页 “云庶人。”她鼓起勇气蹭到云浅杉跟前,强迫自己直视云浅杉的脸:“你如今无品无级,只是个犯了错的庶人,奴婢、奴婢也没有伺候你的义务。往后咱们在冷宫,在冷宫互不干涉,各凭本事活吧。奴婢没本事给你找吃穿用度,平日里能帮你收拾的收拾一把,其他的,其他的你就不必指望我了。” 她越说越顺,越说越有底气。是啊,云氏当宫妃的时候也没给她们什么好处,还三番五次陷她们于险境,如今她陪着云氏住在冷宫已经是仁至义尽,凭什么要求她为云氏拼命? 云浅杉在冷宫里缓了三日,脑子里仍是嗡嗡嗡的。一会儿是新婚燕尔时冷枭言的温柔以待,一会儿是跟着大皇子就藩海临郡的自在温馨。明音说了一大堆话,她根本一句都没听进去,过了好一会儿才皱眉问道:“你刚刚说什么了?今日的午膳呢?” 明音深吸一口气,越发觉得云氏实在拎不清。多少委屈不甘终于化作怒吼:“我说,你现在不是云妃娘娘了,你就是个庶人!庶人你懂吗?连宫女都不如,你凭什么让我伺候你啊!” 云浅杉惊讶的抬头:“可不是你自己非要来冷宫伺候的吗?” 所以还是我的错咯?明音被她气笑了:“我没有想来冷宫伺候你,不过是被周公公误会了!但凡有一点儿机会,我肯定要从这个鬼地方离开!” “所以连你也背叛我了?”云浅杉觉得自己是愤怒的,语气却平静的仿佛只是说今天天气不错,“那你走吧,只要你有门路,现在走了也没关系。” 反正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尊位没有了,儿子没有了,夫君没有了,荣华富贵没有了。不过是等死之人,有没有一个宫女——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可在明音听来,这真真儿是有恃无恐。明音姑娘手指抖了好一阵,终于甩下狠话:“那好,咱们走着瞧!” …… 云浅杉以为自己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可她不知道,有时候现世是会让人清醒且理智的。比如——她在饿了三天之后,终于扛不住对明音低头了。 “好明音,求求你,求你给我一口吃的吧。”曾经的云妃娘娘虚弱的哀求:“这本来就是我们两个人的饭食啊,你留一口给我,就留一口好不好?” 明音其实也有些挣扎,可想到绣竹说过的话,她到底是硬着心肠将跌跌撞撞爬过来的云浅杉一脚踢开:“之前你是怎么说的?你忘了么?这饭食是我讨来的,凭什么分给你!” “下回,下回我去讨要。”云浅杉不死心的爬回来,拉着明音的衣角哀求:“下回我去要,你行行好,今天给我一口吃的吧!” 她一脸菜色说的可怜,一双手却紧紧钳住了明音的腿,用力一扯,将她推倒在地。趁着明音摔懵的片刻,云浅杉抓起碗里的饭菜努力往嘴里塞,心中除了吃一口、再吃一口,已经没有了任何想法。 明音好容易从晕眩中站起来,眼看饭菜已经被云氏吃掉大半,自是怒从心中起,抄起一旁的板凳对着云浅杉抡过去。亏得云氏够灵敏,凳子并未砸中她的背脊,只从她胳膊边擦过,可也够她痛的丢了碗抱着胳膊连连后退。 明音却是杀红了眼,举着板凳气势汹汹的冲过来。云浅杉避之不及,被她追的四处逃窜。冷寂的冷宫难得的显出几分滑稽的热闹,可惜除了枯枝老丫上落着的麻雀,也无人欣赏罢了。 两人从偏殿跑到后院,终于云浅杉眼尖,在后殿的角落里拾起一支粗重的落地烛台,重重横扫在明音的小腹上,将她撞飞出去。 明音扑倒在地,挣扎了两下便动弹不得。云浅杉气喘吁吁的小心靠近,用烛台戳了戳,见她依旧一动不动,心中一发狠,竟是举起烛台就要干脆了结了她的姓名。 不妨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夸张的惊呼:“云娘娘这是要杀人害命么?哎哟,奴才可什么都没看见!” 云浅杉眯了眯眼,警惕的看向慢慢走近的人。这个小太监她眼熟,是大皇子在雅文殿里住时近身伺候的下人,据说还是陈妈妈收的干儿子,在冷墨清跟前很有几分脸面。 不过此时,云浅杉已经不会再相信任何人。杜春对上她煞气十足的眼神,不得不讪笑着避开烛台正对的方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为最真诚:“云娘娘您先把东西放下,奴才是有要紧事禀告您呐。您可记得殿下是怎么无端失宠的?我和干娘伺候殿下两三年,绝不相信殿下会刻意伤着薛贵妃害她小产。只是一直以来,我们都没查到什么端倪,是以干娘跟随殿下离开时还特意交代奴才继续查下去,早日还殿下一个清白。” 云浅杉并未放下烛台,只周身敌意已经没那么重了。杜春赶紧再接再厉:“只怕您都想不到!这一切都是安贵妃在背后搞鬼!” “安……贵妃……?”云浅杉沙哑着嗓音说出这三个字,心中却不怎么信。安素仙对她有恨意不假,可那个蠢笨骄纵的女人哪里来的计谋和手段接二连三的害了墨清? “嗨!”杜春一拍大腿,将安素仙的引导谋划一一道来,虽其中机缘巧合不少,可指名道姓皆有证据,由不得云浅杉不信。 “其实要说吧,安贵妃也没想真置殿下于死地,耐不住落井下石的人太多了。”杜春叹气道:“要不是被这些人混淆视听,我们又怎么会忽略了那么多蛛丝马迹,让安贵妃逍遥至今呢。” 第106页 他忽然看向地上生死不知明音,后知后觉的击掌道:“我就说怎么看着眼熟!前几天安贵妃身边的绣竹与这宫女说了好一阵子话,我远远儿听着,似乎是要这宫女做什么事儿,回头安贵妃自会把她调到明纯宫去。” 做什么事?不就是饿死自己么。难怪那一日明音魂不守舍的回来,整个人都变了模样,原来是找到了安素仙这个靠山! “安素仙。”她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只觉得豁然开朗。和李更衣置什么气?对皇后又发什么火?冤有头债有主,一切都是从安素仙算计了冷墨清的出身开始,她就算拼着性命不要,也得安素仙为她的孩儿陪葬! 只是她如今身在冷宫,要接近安贵妃并不容易。云浅杉看着小太监杜春走远,果断拎起地上的烛台,重重敲在明音的头上。 一次,两次,无数次。直到红红白白的粘稠物落满了青石板,云浅杉才淡定的丢开烛台,转回前殿继续吃饭。 解决了这个贱丨人,好好的吃饱喝足活下去,她才能有资本算计安素仙,让罪魁祸首付出应有的代价! 作者有话要说:  杜春是陈妈妈的干儿子 陈妈妈是陈蕴玉的人 陈蕴玉查到过安素仙怎么算计大皇子 so,这次又是小白花的趴 顺便立个flag,下一本《锦鲤娘娘营业中》一定给发糖,一定写男女主HE,一定不给你们喊我死男主写百合的机会!哼唧! 第64章 坦白 自云氏被关进冷宫, 一晃已经十来天了。陛下并无要赦免她的迹象,冷漠的仿佛宫中从未出现过这人。 也是在这时,一条流言在后宫之中慢慢传开, 虽版本不同, 中心意思却一样:长乐宫里那位容妃, 在外头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其实回到宫中开心的不行。究其原因, 所谓皇后夺子不过是两边儿演的双簧, 一旦四皇子有了半个嫡子的名头, 说不得等陛下百年之后, 这宫中得供上两位太后娘娘了。 小道消息传得快, 皇帝陛下没多久就有了耳闻。冷枭言略惊讶了一会儿就想明白了:“你们去查一查,这次又是谁在背后扯些有的没的?” 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吗?就是他自己内定了四皇子的储君之位;皇后和陈家联手什么的, 也完全由他一手促成。 陈家对此欢欣鼓舞他相信,可容妃会开心?孩子一旦交到皇后手里,容妃这个“亲妈”就必须退避三舍,只要有一点出格, 无需陛下出面,陈家便要请她去死一死的。 他知道容妃是个单纯的女子,想不到那么多家族繁盛的大计。和陈家未来如何相比,她只愿好好儿养大自己的孩子。至于皇后就更不用说——要不是他坚持, 皇后根本不愿因为四皇子的抚养问题而与容妃闹掰。 他这几日可没少听皇后抱怨,亦硬起心肠不去看容妃垂泪,反倒亲自下了时间期限, 让容妃在四月十五之前定要把孩子送到坤和宫去。好容易才镇压了妻妾们的反对,要是被这流言一吹,给了皇后反驳的理由,他才是真的功亏一篑,万一哪一日去了,这江山基业可如何保全? 这番心思无人能知,周平领喏而去,在宫中密查不提。且他还没查出个结果,风声已经传到的前朝宫外。只是这一回又有不同,大概更偏重于皇后与陈家联手把持陛下子嗣,顺手把前朝后宫一块儿收入囊中。 当外戚的挟皇子令朝臣这事儿容易懂,可谁就规定皇后收养了四皇子,四皇子就坐稳了储君之位?只要将来陛下继续纳妃生儿子,最后鹿死谁手根本说不好! 然宫里宫外把话传的像模像样,大臣们也不敢全然抛之脑后置之不理。这般日思夜想,直到某一夜模糊中把这疑问说与家中老妻听,和妾室斗了几十年的夫人一拍手:“这还不简单?依我估摸着,宫中那几位低位娘子小主的本就没了生育能力,不然也不至于这几年都没个动静。谁敢动这个手?不就是皇后娘娘么?” 老大人一个机灵醒了,想想还是不对劲:“那贵妃和容妃——” “贵妃和容妃本就是皇后选进去的。”老夫人冷笑道:“云氏是意外,结果呢,生了两个废了两个。安贵妃也是意外,结果呢?生一个女儿去了半条命,再也生不出别的来了。” 似乎还真是这样。老大人依葫芦画瓢的继续推理:“薛家对皇后不甚臣服,三皇子便是病歪歪的模样。唯有陈家与皇后联手——嘶——” 这个算计可就有点危险了。 “至于说后头还能再纳妃,呵。”老夫人好整以暇的给老头子支招:“一则以陛下对皇后的看重,若是皇后不肯,不见得还有纳妃这事儿。便是陛下真开了选秀又如何?皇后能摁死这一批宫妃,怎么就摁不死下一轮来的妃子?” 熟读史书的老大人惊了。老大人的冷汗都下来了。妖妃祸国的典故他没少看,多少就是用各种手段戕害皇嗣的。后宫是皇后的地盘,要是皇后真认定了四皇子,以后陛下还能不能再生——那可真的不好说。 老夫人一看自己的论调把老头子给唬住了,心里更是得意,索性有的没的乱扯一通:“我倒觉得这说法挺有道理的,你只想,大皇子失德失位,就藩当郡王已经算是最好的结局;二皇子夭折三皇子病弱,由立长算来正好落在四皇子头上。要是皇后再一抱养,给四皇子加上半个嫡子的名头——不管陛下纳妃不纳妃,再生不再生,只要这孩子不长歪,日后就算陛下再有多少儿子也越不出他的殊荣去。” 第107页 老大人机械的点头,第一次觉得老妻如此有智慧。 老夫人欢欣鼓舞的继续推理:“所以说啊,关键得看这主意到底是皇后的还是陛下的。若是陛下心意已决提前给四皇子铺路,你们安心当忠臣也就罢了。可按照宫中的流言,却是皇后娘娘强令定下的四皇子——” 她意味深长的总结道:“四皇子不过是个不足月的奶娃儿,既看不出德行也看不出能耐,突然要给他这样大的抬举,一看就不是陛下挑选继承人的操作,而是皇后要养个贴心的‘亲’儿子,且是可以保障她日后尊荣的亲儿子啊。” 老大人虎躯一震,觉得自己真相了:皇后娘娘本就比陛下小了整整七岁,尤其上次天花爆发,陛下生死未卜,那皇后当然也要为自己的未来保障考虑了。 她与容妃一拍即合演了这场戏,将四皇子当成嫡子来养,陛下却未必能看穿她的算计。老大人越想越难过:陛下对皇后极好,皇后怎么能算计陛下,甚至算计陛下未来的子嗣呢? 一想到将来后宫再有孩子出生,一旦会威胁到四皇子的地位就要被皇后和容妃戕害,老大人便觉得心中有重担万钧。哪怕不能硬抗皇后,不能阻挠皇后抱养四皇子,也一定要给陛下足够的选择,不能被妇人把持了大庆的未来。 而要破局,其实也很简单。只要不断有新生儿出生,只要陛下再挺过十几二十年,四皇子的优势便会不断缩小。老大人深思熟虑了一整夜,次日顶着两个黑眼圈敲开了礼部尚书家的大门,又过了两日,礼部尚书顶着黑眼圈,敲开了御史中丞家的大门。 …… 冷枭言突然收获了一波前朝谏言请他选秀的折子,心里不免十分纳闷。天花疫病的首尾尚未完全收拾完,这群御史是有多闲才能想起给他找小老婆这件事来。 若只是御史说也就罢了,偏偏礼部尚书那个老夫子也默默表示赞同。皇帝陛下找来张丞相小心翼翼的试探:“前两日才听户部尚书哭诉国库空虚,怎么好端端的,礼部竟然就进言选秀了?莫不是那老头儿老糊涂,不怕被户部尚书套麻袋打一顿么?” 张丞相其实也挺纳闷:“这事儿吧,臣不太好说——总归是宫中还是哪儿出来的流言蜚语,说是皇后要收养四皇子在膝下。那不就,不就,有人急了么?” 皇后收养四皇子和开选秀有毛关系?冷枭言努力推理了一下,后知后觉的想明白:“他们觉得是皇后定下的四皇子?” 这话一说,张靖亭也明白了:“所以不是皇后定下的?” 定下什么,当然是定下抱养一事,亦是定下储君之位。之前他们所有的猜测都是把陛下排除在外,才有了这般“胡闹”的谏言。可要是这事儿本就是陛下定的—— 张靖亭弯腰拱手:“陛下三思,陛下千秋鼎盛,要是现在就定下,会不会太早了?” 冷枭言看着眼前四十出头,却已经早生华发的心腹重臣,心中猛地一动,长叹一声将大半真相说与他听:“不早了,朕只嫌时间太晚,没有早做安排。说不得过几年就要劳烦你扶持幼帝,只盼那时皇后仍肯用心教导乐康,也算是为我大庆留下一重保障。” 张靖亭两腿一曲,直接给跪了,眼眶已泛出了湿润:“陛下何出此言?陛下正值壮年,正是一展宏图之时,说这般丧气话、这般……” “可是朕是真的不行了。”冷枭言将他拉起来,自己坐回御座上,张靖亭才发现皇帝陛下瘦削了许多,挺直的背脊也有了些弯曲。 耳边听着陛下淡淡的说话:“上回染了天花,虽是侥幸救回一条命,可到底伤了根基,五脏六腑皆受创伤不说,连这里,”他指了指脑袋苦笑道:“按闵院正的说法,这里头有个血包,说不得什么时候人就没了。” 皇帝再无聊也不会拿这种事来开玩笑。张靖亭震惊之余,很快判断出事情的始末:“所以四皇子——” “是朕让皇后抱养四皇子的。”冷枭言陈恳解释道:“爱卿也看得明白,这后宫得用的皇子只有乐康了。若是有朝一日朕走的急,皇后自能镇住前朝后宫,乐康有她教导扶持,总比跟在容妃身边妥当的多。” 至于未尽之语,大概是容妃会一心向着陈氏,而皇后却是向着大庆的江山百姓的。有皇后居中协调,才更好扼制外戚陈氏,让朝局不至于被陈家把持。 “朕虽不知道前朝是如何想的,可这流言实则来自后宫,或者说,就是出自薛妃。”冷枭言笑道:“她的心思也简单,只看不得乐康越过了青云,希望朕否了皇后抱养四皇子的念想罢了。” 张靖亭默默点头。原本只是陛下为百年后计,没想到碰上后宫斗法,才把一桩简单的事复杂化。也不知道是谁脑洞开那么大,竟把一口黑锅栽在了皇后头上,平白惹出这么多麻烦。 作者有话要说:  谁还记得薛雅娴是要散播谣言阻止皇后养小四的? 薛雅娴的宫斗技能真的比小白花差远了 第65章 疟疾 开脑洞的老大人最后被人开了脑洞——大半夜不知哪里来的强人给他套了麻袋打一顿, 脑袋上磕破一个大口子。请假大半个月的假总算痊愈,却是到底破了相,头上秃了一块, 勉强将旁边的发丝扒拉过来扎起发髻才能遮掩一二。 而一切的始作俑者薛贵妃也没讨到好, 尚未从“阻止皇后抱养四皇子”变成“朝臣要请陛下选秀纳妃”的变故中醒过来, 便被陛下随意捏了个理由从贵妃之位降为四妃之末的敬妃,除去柳贵人等不算, 真成了“敬陪末席”之人了。 第108页 薛贵妃——哦, 该称为敬妃娘娘了——几乎当场吐出一口老血, 然而散播谣言的实证被陛下抓在手里, 她连喊冤的立场都无, 只能老老实实认罪认罚。 且陛下光棍的很,让周平直接宣口谕给她:“要是敬妃娘娘看不得皇后亲自抚养容妃的四皇子, 大可以把三皇子也送到乾元宫去。陛下亲自养育,总比皇后的面子更大吧?” 薛雅娴打了个寒战,彻底不再蹦跶了——上一个养在乾元宫的二皇子是什么下场?她哪里敢将三皇子交出去? 及四月十五日到,容妃万般不舍, 仍是不得不主动将四皇子送到了坤和宫。多少宫女太监亲眼目睹她容颜憔悴,而至始至终,皇后甚至没让她进坤和宫的大门,只让四个大宫女亲自将四皇子迎进了宫中。 这大约算是皇后与容妃的决裂吧。谁都想不到一直慈和呵护容妃的皇后会突然这样心狠手辣, 严令禁止容妃探望四皇子,便是例行请安也只在宫门口磕个头就撵回去。 容妃日日以泪洗面,然帝后心意已决, 连陈氏都不愿意替她说话,她也只能所有委屈自己咽下。只是伊人消瘦不可避免,形销骨立仿佛一阵风都能将她吹散了。 敬砚姝私底下不免与陛下感慨:“我是真没想过要和她走到这一步。这姑娘太轴了,往常多讲道理的,在这上头就是不肯妥协。我哪里又舍得他们母子分离,可要不将她给隔开,这个孩子被她潜移默化,谁知道将来大了会有什么想法?” 要说冷枭言对陈蕴玉一点儿心疼都没有也是不可能的。毕竟是后宫中最得他心意的女人,甚至可以说,后宫中除了皇后,唯有陈蕴玉在他心里占得分量最重。 但女人就是女人,女人可以再纳,适合培养的儿子却只有这一个。冷枭言硬着心肠劝道:“你只管好好的养乐康,陈氏那里自有我去劝。” 可他的劝与正常人理解的“劝”是真不一样,总结就是三句话:“朕的决定就是决定,谁都不能违逆。”“按朕说的做,朕给你金银珠宝。”“不听朕的话,日后便无圣宠,或者干脆去冷宫与云氏作伴吧。” 陈蕴玉:……好气哦但还是要保持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嘤嘤嘤。 总之在皇帝锲而不舍的努力下,陈蕴玉委委屈屈的称病,自陈身子骨儿太虚弱,无法承担起抚养皇子的重担,只能将四皇子托付给皇后,实在是劳烦皇后娘娘受累了。 前朝后宫众人:孩子都搬进坤和宫半个月了,再扯遮羞布有意思吗?! 不管有没有意思,名正言顺总是必要的。至于期间冷宫发生的事——云庶人突发疯病与大宫女明音打起来,最后跌倒在地摔破了头就此殒命,倒是随意便被冷枭言抛在了脑后。 一张破席子将“云庶人”的尸首一卷,随意丢弃在乱葬岗之上。而在撕打中毁容的“明音姑娘”则拿出贴身藏着的最后一点积蓄买通了分配粗使宫女的女官,想方设法的进了安贵妃的明纯宫。 人手调度报到绣云和绣竹两个大宫女跟前,绣竹笑嘻嘻的给自家贵主儿表功:“没想到明音还真下得去手。主子您说,咱们可要收留了她?” 绣云有些担忧:“她能为了过好日子杀了旧主,万一哪日再被人收买,于咱们岂不是十分危险?” 绣竹不以为意:“她容貌已毁,还能有什么大志向?约莫就是混日子到三十五岁被放出宫去罢了。咱们贵主儿心慈又和善,将她放在外殿当个洒扫,等她出宫时给她些银两,还愁她不会感恩戴德么?” 安素仙其实心里也是愿意收留的——她在后宫排第一位的大仇人便是云浅杉,既然不能亲自手刃,给这杀死云氏的执行者些许庇护又何乐而不为? 绣竹给了绣云一个得意的眼神,虽然她不如绣云聪明,可胜在能懂主子的心意,说出的话让主子听的开心啊——她就不知道这叫物以类聚,两人同样的蠢笨短视又骄纵且小心眼,可不是能同步想法了么? …… 云浅杉是个狠人。不惜亲自抓破了自己一张脸,顶着明音的身份进了明纯宫里当下人。她也不知道要怎样才能让安素仙生不如死,可至少进了这个门,她就已经成功了一大步。 不理会同屋宫女们嫌恶的眼神,换下馊臭的衣服,她痛快洗了个热水澡,将自己裹紧棉被中。以往二十多年,她从来没受过这种苦,可在冷宫待了小一个月,她才知道一碗热饭一口热水都那么值得珍惜。 而原本,她可以拥有的更多。都是安素仙的步步算计,让她的大儿被猜忌,二儿子被陛下抱走,才会在那场天花大难中罹难,最后母子分离阴阳相隔。 黑暗之中,云浅杉眼神锐利,盈满了近乎疯狂的仇恨。天道循环报应不爽,安素仙带给她的痛苦,她一定要十倍百倍的还回去。 无人知道新一轮波澜又要在后宫中掀起。文熙四年五月初,京中有疟疾之症快速爆发。疟疾虽比不上天花之可怕,但也是传染极快死伤极高的疫症。不过三日内,已有近百患者高热不退,冷枭言再不敢怀疑玄极真人的预言,赶紧招他到大明宫商量对策。 可派出去的小太监跑一趟,带回来的却是丞相张靖亭。张丞相无奈的向陛下解释:“玄极真人一直在云行观,要来面圣必定得先沐浴更衣,以免将病气过给了您。” 云行观在上次成为天花疫病的隔离区后,原本观中的道人走了大半,剩下一小半则投入玄极真人麾下,道观也就成了玄极真人的道场。这次疟疾爆发,玄极真人主动提出仍以云行观作为隔离区,他和弟子们也好就近观察和照顾患者。 第109页 这事儿冷枭言是知道的,可还是觉得不可思议:“那他和他的弟子们就不怕染疾?” “那不是早就准备好了草药么。”张丞相大咧咧摊手:“他们自己也吃药呢,要是这药有效,他们自不用害怕。要是这药没用——那他病死了也活该!” 冷枭言听他这么说,忍不住哈哈一笑:“你对这玄极真人倒是有信心,竟肯放松到与我说笑话。” 张靖亭正色道:“一则上回天花一事,臣等明察暗访,他所说的法子确实有用,可见不是个装神弄鬼说大话的骗子。二则他愿意亲自照拂百姓,可见心中有仁爱。这般一个仁德的老道,臣自是愿意信任他,亦想与他交好的。” 这倒是大实话,按照冷枭言来说,哪怕这道士的本事不济,光看他行事风格,皇帝陛下也肯在钦天监给他一个位置。两人随口闲聊几句,不妨一个疯疯张张的老头儿闯过侍卫的层层封锁冲进来,口里乱糟糟的喊道:“有用有用,那臭蒿果真有用!” 这老头儿是谁?正是之前作为太医院代表攻克天花难关的邹太医。此次疟疾爆发,依旧是他冲在最前线,先是跟着玄极真人遍地找臭蒿,如今亦一块儿研究怎么用臭蒿治病救人。 得到陛下面前,邹太医才算恢复些理智,只激荡之情依旧不减,草草行了个礼就将一叠白纸塞进冷枭言手里,一边解释道:“天佑大庆,天佑陛下,第一批疟疾患者在用过臭蒿浸液后病情基本上都有了不同程度的好转,甚至有几人已经退了高热,也无冷热交替的症状了。” 他递上的奏报实则是一份治疗登记册。冷枭言接过一看,书写格式与之前所见玄极真人提交的天花记录报告一模一样。上头姓名年纪病情所述翔实,应不是云行观的道人随意编造的结果。 “那道人说的草药是真的有用?!”冷枭言眯眼想了想:“臭蒿——我恍惚记得是一种极常见的野草,竟是这疟疾之症的克星么?” “当真有用!”邹太医打包票,又忍不住叹道:“玄极真人不愧是海外仙山来的高人,我等用药煎药,但凡口服必是要过一遍热碳滚水烹煮,哪里能想到臭蒿偏偏见不得热,只有用冷水浸了才有奇效。” 冷枭言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既是得道高人,难道不应炼丹治病么?他如何想到用野草入药。” 周太医越发感慨:“陛下啊,古有神农尝百草,真正为百姓为天下病患谋福就得这野草一般的药材才有用。至于丹药——不说其价值几何,寻常百姓能否用得起,万一这位真人得道飞升,往后的病人可还要不要再治病了?” 第66章 气运之说 邹太医一席大实话, 彻底打消了冷枭言对玄极真人的疑虑。 要真是招摇撞骗者,必是怎么玄乎怎么来,怎么显得自己厉害怎么演。可玄极真人就不同, 他明明白白告诉所有人, 只需一把草药, 可怕的疟疾就不再致命。 甚至令人闻风丧胆的天花之症,他的对应之法亦是匪夷所思又简单寻常。长了牛痘的奶牛并不难找, 如今由太医院牵头, 接种牛痘的计划已经在有条不紊的推行, 或许几年之后, 天花也将被丢弃在历史的车轮下碾压成渣, 再也不能危及人们的性命。 仅以这两件事就能看出玄极真人的作风。他并不需要独一无二的地位,不需要神神秘秘遮遮掩掩。反而给出的方法都是如此坦然——即使没有他在, 只要方子传下去,无论十年百年千年,无论在谁手里都有效。 而他势要进京,要面见陛下, 也仅仅是因为这些大计只有由上至下才能彻底推行。他或许有野心,但野心并非钱财与权势,而是天下百姓,是大庆江山的万古长青。 这样真正贤德之人, 哪怕冷枭言这样不信命运也不信鬼神的战场帝皇也愿意降阶相迎虚位以待。而玄极真人亦没有让他等太久,约莫半个时辰后,已缓步踏进了明光殿的大门。 玄极真人依旧是头戴墨冠一身紫袍的装扮, 华发披肩仙风道骨,面对陛下龙威只淡然稽首,口称:“真龙天子万福”。 冷枭言并不计较他未行跪礼,反倒真心诚意的拱手道:“多亏真人救京中百姓于水火,等此疫病过,朕必再计你一大功,你有什么想要的,尽管与朕说来。” 他表现的豪爽,玄极真人却越发淡定:“陛下是天选真龙,哪怕没有贫道前来,也一样可以度过此关。不过上天有好生之德,不愿百姓在气运相斗中平白损耗,才特意点醒贫道师尊,遣贫道走这一遭罢了。” “当真什么都不想要?”冷枭言笑道:“可你要辅佐朕,总该有个具体的官位名号吧?” 玄极真人无所谓的摇头:“陛下何处需要贫道,贫道便在何处辅佐,若是有朝一日陛下国运稳固,再无气运飘摇,贫道也算是凡尘一劫历练圆满,可早日回归瀛洲随师尊修行。” 他说的淡定,冷枭言却听出他的潜台词:“照真人这么说,你所学非但是医药一途,在别处也有建树?” 玄极真人淡淡点头:“或有涉猎,只请陛下吩咐便是。” 冷枭言仔细想了想,试探着问道:“去岁大庆才与夷族开战,今年又逢两次疫病,国库实在空虚的很。不知真人可有法子使国库充盈,也省了户部天天与朕哭穷。” 他不过是这么一说,不想玄极真人仔细想了想,竟然真点了头:“国库所需乃是金银,然百姓所需却并不只是银钱,还有衣食住行等等之物。贫道随师尊寻访海外诸国时见过不少奇趣之法,或有利于农田,或有利于水利,或有利于纺织。若是陛下需要,等忙过这一阵,贫道一一写给陛下就是。” 第110页 他随意举了几个例子,虽语焉不详,已经听的冷枭言两眼冒光,当真是大有可为之法。玄极真人却像是想起什么一般,掐指算算道:“原本师尊观测天象,今年除疫病之外,另有兵祸和寒冻之灾。如今疫情已减,有陛下励精图治,外敌不敢进犯,这兵祸便也解了。唯有寒冻之灾乃是天灾,非人力所能改变,想来陛下还真需要充实国库,以备年底时赈灾只用。” 他预言疫病,五月就真来了疟疾,如今再说有寒冻,冷枭言哪里敢不相信。只是距离年底还有时间,若是玄极真人先前说的那些法子都能加紧用上,便是有天灾降临也不方。 反而是玄极真人算了一阵,微微叹了口气道:“少不得,贫道得装神弄鬼一回——陛下可想看看道人的把戏,比如以丹道之法,把砂石变作玉石?” 才说他是个好道士,怎么转头就说起了炼丹?玄极真人看陛下皱眉,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其实与烧瓷是同样道理,无非水玉的窑更难造一些。不过如今贫道风头正建,陛下何不借此名头好好收一波红利?” 话说到这份上,冷枭言自是听懂了,张靖亭则指着他忍俊不禁:“你这老道的名头倒是不值钱,随意就让给陛去卖么?” 玄极真人煞有介事的摇头:“非也非也,丞相既是丞相,也当知道任何策略想要推行,最先投入一定不能从民间抽取,否则再好的策略也要被阻挠的面目全非。贫道不过是看时间紧迫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总归京中富贵人家多,既是信了贫道能保佑家宅安宁,想来真金白银的请回贫道亲手炼制亲自开光的玉石,那也必定是心甘情愿的。” 说白了,就是他老人家用烧窑的办法烧一波所谓“水玉”,拿了炼丹当噱头坑骗有钱人的家资给陛下花销。冷枭言对此十分满意,真心实意的再次拱手道:“道长实乃慷慨之人,有道长相助,朕得之矣。” 慷慨的道长云淡风轻的摆手:“陛下乃是真龙,贫道辅佐陛下亦能得到气运加持,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冷枭言听的好奇:“这气运又是什么?”他可听这老道提了好几次,却是他唯一像个道士的说辞了。 玄极真人便解释道:“人有气运,国亦有气运。如陛下这般人皇,则同时身具人之气运与国之气运。于国,陛下所负国运必是鸿运延绵经久不衰。然于个人之气运却折损颇多,是以陛下之龙气压不住国气,才让邪祟四起,略显风雨飘摇之相。” 见冷枭言脸色微冷,玄极真人叹道:“可惜可惜,原本陛下是龙凤相配圆满之相,却偏被野雉鸦雀乱了阴阳,否则怎会压不住些许血煞之气,更不至于——” 他话说一半,突然将后半截咽下。冷枭言心中微动,挥手示意张丞相等人退下,沉声问他:“不至于怎样?” 玄极真人躬身长揖:“若是百鸟随凤之局也就罢了,老鸹怎能与真龙相配,还乱了真龙之血?陛下可知父子气运亦是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贫道没看错,陛下的身体已然是——” 冷枭言深吸一口气,不甘心的步步紧逼,“已然?怎样?” 玄极真人低头:“陛下寿元不多,应在十年之内,且子嗣宫破,往后再难有皇子降生了。” 前一分钟还是暖意融融笑意嫣然,不过三五句话后,冷枭言已经恨的牙齿咬的咯咯响。几乎是从牙缝中吐出几个字:“除了你,还有谁能看出这气运来?” 玄极真人摇头:“观气法是本门秘传,于凡俗行走只有贫道一人。再者贫道一路走来,所见道观佛寺颇多,却没见着一个真正得道的,想来除了贫道,并无第二人能看出来了。” “那你可知道,保守一个秘密最好的办法,就是将知道秘密的人杀了灭口?” 玄极真人并不在乎的再次稽首:“一切由陛下决定就是。” 冷枭言能如何决定呢?他能杀了曾院判,乃是因为太医院少了曾院判,还有闵院正胡院判可以代替。可这有大用的玄极真人却是别无二家,除非将他所知所学掏空,否则就得留着他的姓名。 且冷枭言自己也在心里默默怀疑,就算自己真把玄极道人推去菜市口斩首,这老道也有办法逃脱,或者干脆死而复生。一个能见得气运,能预知未来的得道高人到底有什么手段实属未知,万一真的惹恼了他,谁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罢了,朕不过是开个玩笑,真人不必放在心上。”冷枭言收回周身杀意与冷气,拂袖在御座上重新坐下:“不如道长再与朕说一说,那半自动织机到底是个什么器械,竟能比如今所用的织机快上三十倍的速度?” …… 一个月后,京中的疟疾之疫已经彻底平息,而玄极真人以丹道之法所炼的十朵镇宅玉莲花被京中几大高门竞相争抢,最后卖出了天价。内务府大总管看着内库突然多出来的巨额进账后知后觉,正想找陛下问个明白,却被张丞相塞了一朵同款玉莲花——便算是封口费了。 大总管喜滋滋的抱着玉莲花回家去了,至于为什么那些高门大户请镇宅莲花的钱加起来与内库进账一毛一样——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又半个月,玄极真人在大朝会上提出“国运十法”,以张丞相和陈太尉并诸多将军一力支持,最后陛下一锤定音,作为大庆未来十年的奋斗方向。而玄极真人则被陛下封为国师,官居正一品,并赐鹤氅金冠以示尊荣。 第111页 皇帝陛下踌躇志满,正要撸起袖子大干一场,不妨后宫突发一桩骇人听闻的大事:安贵妃膝下的祉福公主被一名宫女挟持,为了解救公主,安贵妃竟将敬妃与三皇子骗到明纯宫,残忍的将三皇子扔进水盆,欲将三皇子淹死,以换取祉福公主的平安。 第67章 凶多吉少 敬砚姝赶到明纯宫时, 看到的就是这般对峙的景象。 脸颊遍布伤痕的宫女紧紧勒住小公主的脖子,祉福已经憋的满脸通红,连哭都哭不出声音来。那强人却依旧好整以暇的笑——只那张脸笑起来, 显得分外狰狞可怕, 嘴里慢悠悠的劝着贵妃:“你管束下人的能耐就这样?小主子性命不保, 大宫女还敢把那小孩儿从水里捞起来?” 另一边,薛雅娴已经哭的不行了, 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贵妃娘娘, 求求贵妃娘娘高抬贵手, 放过我的青云吧。青云体弱, 实在受不得这样的罪了。” 那毁容的宫女见状嗤笑一声, 从头上拔下一根钗子,在小公主脖子边比划:“贵妃娘娘你可想好了, 你救了三皇子,你的女儿叫要没命了。” 安素仙早就慌了,看一看呜咽的亲女儿,又看看绣云怀中被谁呛的连连咳嗽的三皇子, 终于下定决心咬牙道:“绣云,你这个背主的贱丨人,还不赶紧把三皇子扔进去!” “不行啊娘娘。”绣云抱着三皇子膝行后退连连摇头:“这是皇子啊,要是三皇子死在咱们明纯宫, 咱们大家都会没命的。” “话可不是这样说。”那宫女突然插嘴:“你们可能会死,但小公主是陛下亲女,又是无辜受害者, 肯定不会被苛责。说不得,还能被皇后亲自抚养,以后嫁个好人家,也算是一辈子平安喜乐。” 她粗糙的手指抚过小公主柔嫩的脸,啧啧叹息道:“多可爱多漂亮的孩子啊,安贵妃,你真舍得她为了旁人的儿子丢命么?” “不,你闭嘴!”薛雅娴挣扎着想往前冲,那宫女手中钗子重重扎在小公主肩膀上,小孩儿尖声惨叫镇醒了犹豫不决的安贵妃。安素仙急急挥手:“你们押住敬妃,别让她冲过来,我的小公主可不能有什么闪失!” 站在前殿的阁楼上,敬砚姝看的头都大了,索性转身问外头的侍卫:“可有带了弓箭的?直接射死那宫女不行么?” 年轻侍卫擦汗:“我等弓马一般,已经去请百步穿杨的魏统领了。” 等你们找来,黄花菜都凉了。敬砚姝无奈的伸手,见侍卫一脸茫然,忍不住恼道:“弓箭呢?给我!” 两石重的弓,对女子而言并不算轻,敬砚姝拉开却并不费力,只听“嗖”的一声响,那嚣张的毁容女子已经摔倒在地,一枚长箭没入她胸口,几乎瞬间就让她毙命。 所以说了,挟持人质也是要专业素养的,几大致命点都这么大咧咧暴露,是生怕没有狙击手来将她击毙么? 敬砚姝将弓箭一丢,镇定自若的指挥:“去将安贵妃压下去,敬妃请到一边歇息,公主和三皇子受了惊吓受了伤受了凉,赶紧带下去换衣服保暖,太医院的人只管多叫来几个——闵院正胡院判务必都叫过来。” …… 等她从阁楼上来,款步进了后院的内殿,敬妃仍是一副没缓过神来的模样,只追着儿子被抱入内殿换衣服的身影一声接一声的哭嚎。 敬砚姝:“……你差不多得了,青云再不把身上的湿衣服换了,那就真要着凉了。” 她声音不小,足够将众人惊醒。薛雅娴总算理智回笼,猛吸一口气扑到皇后脚边:“那人不是宫女,那是云氏,冷宫的云氏!” 敬砚姝皱眉:“你怎么知道的?” 敬妃眼睛都红了,全然不顾形象的以手抹泪抽泣道:“适才云氏拿着小公主要挟,安贵妃可什么都承认了。不仅大皇子被污了名声是贵妃所为,甚至后头妾被大皇子惊扰早产,那也全是贵妃娘娘的算计。” 向来要强的薛氏哭的不能自已:“皇后娘娘,这里的都是人证,您要替妾做主啊。” 敬砚姝微微抬头,眼神闪过一丝诧异,没想到云浅杉待在冷宫里还能把这里头的浑水摸清,只怕是有人暗中相助。而那人不言而喻——称了容妃,还有谁能把一切知晓的如此清晰,并神不知鬼不觉的透给云浅杉知道? “本宫知道了。”敬砚姝将敬妃扶起,示意她去内殿看看:“三皇子应当已经换好了衣服,太医也该到了,你是当娘的,去听听太医怎么说,可适合挪回长禧宫去。” 儿子当然还是要接回自己宫里才能安心方便。敬妃再怎么恼恨安素仙,恨不得立时将她千刀万剐,也明白这不是三言两语可以定下罪行的,当前自然是照顾儿子更重要。 胡太医令奶妈将三皇子裹足了棉被,小心翼翼的抱回长禧宫。敬妃亦在宫女们的搀扶下跟着去了,临走前仍不忘请皇后主持公道,一定要给自己一个说法。 敬砚姝点头:“若事情属实,本宫与陛下一定为你做主。” …… 话分两头,敬砚姝大概齐将明纯宫这一摊子理清楚,自己进了暖阁看望小公主,皇帝陛下也终于收到了后宫传来的消息。 “安贵妃?!她岂敢!”一听到唯二的皇子被这般虐待,冷枭言气急攻心,脑子里一片嗡嗡作响。却是一手推开上前搀扶的周平,急令下人准备步撵摆驾明纯宫。 第112页 他倒是没气糊涂,知道自己这么头晕脑胀胸闷的状态怕是没法径直走到明纯宫去。只能坐在步撵上不断默念玄极真人教授他的清心诀,让内心的怒火稍降下去一些,才好头脑清楚的审讯经过。 及到了明纯宫,尚未进得宫门,先撞见胡院判身边的药童。这药童亦是个机灵的,赶紧跪地将长禧宫里三皇子的情形说了。 三皇子虽然受了惊吓着了凉呛了几口水,目前倒没什么太大的问题,胡院判亦用了药,只需扛过两日不高热就算平安。 听他如此这般说辞,冷枭言一颗悬着的心落下了一半。至于后续“可能有些咳疾并反复低烧,需要好生养护”,在皇帝陛下听来就约等于没问题了,反正三皇子时不时的低烧咳疾,连薛雅娴这个当娘的都已经对此十分淡定了。 打发了小药童回去,已经在长禧宫转了一圈的周平出来回话:“安贵妃被皇后娘娘暂时关押在偏殿,因小公主亦受了伤,闵院正在后殿的暖阁里问诊。” 他抬头看一眼脸色青黑的皇帝陛下,小声补充道:“皇后娘娘一直在暖阁,尚未审讯过安贵妃。” 既然小公主有皇后看顾,皇帝陛下自是去问问安素仙到底为何这样丧心病狂。周平早和慎刑司的几位首领太监学了好几手,没一会儿就撬开了安素仙两位大宫女的口,将事实真相拼凑出个七七八八。 冷枭言越听越怒,只觉得好容易平复下来的气血又开始翻涌。安素仙绝望又苍白的辩解:“陛下,表哥你别听她们的,我什么都没有做,都是污蔑啊。” 她哭的梨花带雨,可怜巴巴的扯住冷枭言的衣角:“妾为母守孝,之后便一心照顾小公主,怎么可能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来。” 见冷枭言依旧只冷眼看她,安素仙急急解释:“云氏,是云氏那个贱丨人逼着我说的啊,我若是不承认,她就要杀了我的祉福啊。妾,妾也是没办法才胡说,表哥你要相信我呀。” 她跪在地上嘤嘤嘤,冷枭言冷眼看她:“那你宫女所说,也是污蔑你吗?” 安素仙恨恨剜一眼缩成一团的绣竹,亏她平日里百般信重这丫头,谁想到不过几板子打下来,居然就把什么都供出来了,让她连解释都无从说起。 冷枭言懒得看她的表演,一脚将她踢开:“你最好去佛堂跪着,祷告三皇子和小公主平安无事,否则——” 他未尽之语,在场所有人却听得明白。若是两位皇嗣无恙还罢了,若是真因她的算计与云氏的抱负伤了小皇子小公主,云氏已死陛下没辙,可活着的安贵妃还不得被扒皮抽筋? 安素仙是真的怕了,几乎连滚带爬的往小佛堂踉跄跑去。 只是天不遂人愿,虽是三皇子暂且平安,小公主却碰上了难题。 敬砚姝正听闵院正忧心的禀告:“公主原本就是早产,虽是这两年养好了不少,实则体质并不比三皇子强太多。今日一则受了惊吓,二则行凶那位的簪子上又淬了毒,目前看着有几分像是金汁……” 他犹豫了一会儿,看皇后没有表态的意思,只能老老实实的说下去:“有娘娘教的法子,这高热还算容易退下去,可金汁就……” “就什么?”敬砚姝轻声问他,实则心里明白,这年头没有抗生素,一旦感染极有可能会引发败血症。 闵院正低头:“怕是凶多吉少。” “……罢了,本宫会告诉陛下的。”敬砚姝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陛下是个讲道理的人,你尽力就是。” 闵院正松了口气。陛下对皇后当然是讲道理的,可谁知道盛怒之下会不会砍了他的头?皇后肯替他传达这个不怎么美好的消息,少说也是替他挡了一灾,他自是感激不尽。 第68章 盒饭一个 闵院正擦着头顶的汗滴继续开药方, 敬砚姝则转身出了暖阁,尚未走到偏殿,正好碰上审讯完安素仙、一身煞气的冷枭言。 看他气冲冲走出来的模样, 敬砚姝收拾的心情迎上去, 难得认认真真的请罪:“都是臣妾之错, 统管后宫却未发现安贵妃的阴谋,还被云氏改头换面钻了空子。臣妾失察, 请陛下责罚。” 事情闹成这样, 冷枭言对敬砚姝其实是有些抱怨的, 虽然本身不是她的错, 但纰漏出的这么大, 一个主官连带责任肯定跑不了。 可她正儿八经的请罪,冷枭言又心疼了。一手将她扶起来, 皇帝陛下无奈的叹息:“这前前后后蛛丝马迹,咱们从头到尾查过多少次都没查出来,哪里能怪在你头上?” 敬砚姝顺着他的力道站起身,脸上仍是自责:“我只当她长大了, 安分守己的养育公主过日子,还念着她对国夫人的孝心,总是劝你多去看看她们母女。谁知道——” 是啊,谁会想到安贵妃不是想明白了淡然了, 而是彻底黑化了呢?皇帝自负洞察都被麻痹的完全蒙在鼓里,以皇后向来爽朗大气的性格,更不可能会疑心到安素仙头上。 所以根本不是皇后的错, 而是安素仙太过蛇蝎心肠不知好歹。冷枭言瞬间在心里给罪魁祸首定罪,嘴里冷哼一声:“安氏谋害皇嗣,看在祉福公主的份上饶其死罪,着降为常在,即刻迁入长禧宫。” 正八品的常在,论位份并不算垫底,可迁入长禧宫就耐人寻味了。今日的受害者敬妃乃是长禧宫之主,陛下这般处置不言而喻,就是将人给了薛氏,随意她怎么报复泄愤。 第113页 敬砚姝对这个处置当然不会有异议,只是转头看向后殿,小声将闵院正的诊断说了。 冷枭言微微一愣:“那就让安常在先留在明纯宫看护祉福,等祉福痊愈后再迁宫。” 他顿了顿,到底是下定决心:“若是公主有什么不好,安氏也不必去长禧宫当常在了,直接去浣衣局吧。” 他为安素仙保留一个位份,就是看在小公主尚在,不能有个罪人生母的缘由上。若是小公主挺不过来,这脸面也就不用留了。 浣衣局是接收罪婢的地方,生存环境十分恶劣,以安素仙这样娇生惯养长大的脾气,怕是在那里活不过三集。 不过在敬砚姝看来,这纯属安素仙自作自受,她更犯不着去求情。只提醒冷枭言:“既是这里问清楚了,你不如去看看敬妃。一则给她一个交代,二则有你安抚庇佑,三皇子吉人天相,也能尽快脱险。” 哪怕冷枭言对薛氏的宠爱只是平平,但今日之事闹的大,且敬妃与三皇子当真是受的无妄之灾,彻头彻尾的受害者,他肯定要为敬妃主持公道。 想想自己对安氏的处置,冷枭言也不怂,抄手上了步撵往长禧宫去了。 敬砚姝听着佛堂里传来的嚎哭声忍不住摇了摇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安素仙对云氏动手,还不惜连累薛妃,就要有被戳破后满盘皆输的觉悟。 可惜大多数人都是只看贼吃肉不看贼挨打,总觉得一时阴谋一时爽,不知道最后都得火葬场。想想背后推动一切的陈蕴玉,敬砚姝有些失神的想,不知她这会儿是高兴,还是也有一丝恐惧? …… 容妃听得明纯宫传出来的消息自是满意的。她在里头虽然推波助澜,可到底没留下什么痕迹,唯一一个杜春也只是受陈妈妈所托,至于陈妈妈为何能得到这么多信息——海临郡与京城相隔千里,难不成还能立时将人拿下审问么? 至于皇后娘娘是否会怀疑到她头上,容妃叹了口气。她当然知道皇后不喜她频繁施展手段,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大好局面,真要她什么都不做,那该多无聊啊。 尤其是四皇子被抱入坤和宫后,她更是寂寞空虚的很。哪怕陛下渐渐恢复对她的宠爱,为了补偿没少给她赏赐,她仍是提不起兴来——或许等过几年养好了身体,再怀上一胎生个孩子,才能彻底从这种无所事事的状态中解脱吧。 与尚不知道陛下已经不孕不育、这会儿正踌躇志满想着怀孩子的容妃相比,敬妃听完陛下的判决后气的秀美的五官都扭曲了,几乎是声音凄厉的责问:“陛下!那安氏害臣妾早产,害青云自小体弱,今日还差点儿将青云溺死!这皆是她亲口承认证据确凿,便是要她抵命都不为过,陛下竟还给她常在位份?让她依旧当个妃嫔?” 至于将安常在迁入长禧宫,或许在陛下看来是给她泄愤,可在薛雅娴看来,这根本就是打脸。就算她是主位宫妃也不能私设刑堂,见天儿看着自己的仇人在眼皮子底下好好活着,她心里能不膈应吗? 她不想哭闹,不想惹陛下厌弃,但陛下着实是欺人太甚了!薛雅娴冷着脸看向冷枭言,大有他不给个合理的解释,今日这事儿就没完的架势。 她表现的这般强势,冷枭言便是有些亏心也变作不耐。只是想到她今日受的委屈够多情绪不稳,皇帝陛下勉强解释道:“虽是这般,可青云不是也没事吗?安氏是公主生母,总要给祉福一个体面。” 薛雅娴今日红着的眼圈就没消下去:“什么叫青云没事?青云受了多大的罪!他本就体弱,被惊吓被溺水,陛下竟说他没事?!您摸着您的良心,这能叫没事吗?” 早就没了良心的皇帝陛下皱眉:“你不要无理取闹,青云是朕的儿子,祉福也是朕的女儿,你身为宫妃,怎可以置皇家的体面于不顾?” 敬妃几乎被他气笑了:“公主要体面能有皇子的安危重要吗?陛下只知心疼祉福,怎么就不肯心疼心疼青云,为他报仇雪恨呢!” “可是胡院判明明说了青云问题不大,甚至不如小公主危险。”冷枭言虽然重男轻女,可也没有为了儿子就作贱女儿的想法:“朕说的已经很明白了,公主日后还要嫁人,总不能有个被贬为奴甚至被赐死的母妃,这才给安氏一个位份。你是世家出身,难道连这点儿道理都不懂么?” 薛雅娴的嘲讽几乎脱口而出:“若是世家有这种谋害子嗣的妾室,怕是早就被打死了!” 冷枭言:“……胡闹!” 后宫妃嫔是普通的妾室吗?是可以随便打死的吗?他都承诺一旦小公主有什么不测就将安素仙贬为奴籍,为什么薛雅娴仍是揪着不放,非要薛氏抵命? 安氏是做了错事,可要说后果有多严重——无非是三皇子体弱些,再病一场。可安氏到底是赵氏的女儿,是皇帝陛下所剩的唯一血亲,哪怕看在血脉亲缘的份上,冷枭言也并不想将安氏处死。 这些私心用不着与薛氏说明白。眼看薛雅娴说不通,冷枭言也失了耐心,丢下一句:“朕意已决”,摔袖出了长禧宫,独留敬妃一口气堵在喉间,差点儿喷出血来。 …… 要不是这狗男人是亲儿子的亲爹,以后儿子过的好不好得看狗男人的态度,敬妃真敢拼着一口气越过冷枭言将安素仙弄死——不是皇帝陛下亲口说的不能让皇嗣将来没脸么?只要不是抓到她亲手整死安常在,哪怕陛下心知肚明,难道能为了个死人给皇子生母没脸? 第114页 就算降位份,以她的家世和薛家的军功,了不得连降三级当个婕妤。薛雅娴掰手指算算,觉得还是划算——反正敬妃也好婕妤也好,上头都是皇后与容妃,不过是少些份例,她跟前养着皇子,皇后定不肯亏待了她。 她这边蠢蠢欲动的画着圈圈诅咒明纯宫,而明纯宫早已一片乌云盖顶。两位太医的判断并没有错,三皇子在退了热后只有些咳疾,服了几日的汤药后渐渐好转,只是人更瘦弱的一圈。祉福小公主却到底没扛住感染,在持续三天的高热后,夭折在了安贵妃的怀中。 “怎么会这样?”安素仙哆嗦着嘴唇不肯相信:“怎么会,我的祉福,怎么可能会死?” “安常在,节哀顺变吧。”太医无奈的躬身。无论是出于职业道德还是医者仁心,他们都希望将小公主救回来。可这病症实在是发展的太快了,连闵院正所教的降体温的法子都没用,小公主擦过两轮烈酒后非但没好,反而更虚弱了。 如此一来,只能重新用回汤药降温,小公主扑腾着将第一碗药打落在地,第二碗尚未煎好,人却就不行了。 他们亲眼看着小姑娘的脸色从赤红变为煞白,哭闹声变为虚弱的喘息,最后终于没了动静。尸身的温度一点点凉透,安素仙茫然的抱紧女儿,头脑中一片空白。 “啊——” 终于接受这结果,安素仙发狂般撕扯着太医。闵院正躲开安氏的九阴白骨抓,示意宫人去请陛下和皇后。 实则帝后早就对这结局有了心理准备,连灵柩都已经准备好了,只等入殓后送入别庄停灵。 第69章 盒饭第二个 因小公主年岁尚幼, 并不需要治丧,只停灵七日便送入皇陵。失去了女儿这个护身符,安素仙彻底绝望了, 不等皇帝将她贬入浣衣局, 索性一根白绫随女儿一块儿下去。 皇帝要谁死, 谁也没法苟且偷生。同理,皇帝不想谁死, 谁敢自行了断, 肯定也会让皇帝陛下暴跳如雷。 冷枭言这会儿便气的头疼:“她硬气!她竟然敢死!朕给她一条生路, 她非但不感激, 还敢与朕对着干!” 乾元宫的宫人跪了一地, 生怕在陛下暴怒之下殃及池鱼。唯有周平不怕死的躬身,将一封血书呈上:“这是安常在绝笔。” 冷枭言“哼”了一声, 一副不想过问的模样。周平却是头铁,始终保持躬身的模样,直到皇帝陛下气呼呼的将书信接过。 出乎皇帝的意料,安素仙的遗书中并无丝毫戾气, 只有情真意切的忏悔和对母亲与女儿的思念。她自陈罪孽深重无颜苟活,亦不忍沦为奴籍污了母亲与女儿的名声,才选择私自了断余生,恳求陛下的宽恕。 或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或许是她这一年多吃斋念佛,字迹里真多了几分佛性。一篇遗书细细读来,冷枭言心中的怒火已经被一点点消弭。 安氏已死, 死者为大,没了这怒气,想起来的多半就是好的了。 至少她对女儿的疼爱是真心的,对母亲的孝顺是真心的。无非是人太蠢了,母亲的死让她钻了牛角尖,把云氏当做仇人…… 所以都是云氏的错!冷枭言自觉想明白前因后果。安素仙虽然做下错事,可这些手段在后宫争斗中简直寻常的不能再寻常,实在是薛氏运气不好,才被波及到无妄之灾。 且说的直白些,要不是薛氏自己不安分口无遮拦,又怎么会被人算计?想想前几日敬妃出言顶撞的模样,冷枭言一点儿不纠结的下令:“安氏伤心过度不幸身死,看在她对小公主的一片慈母心上,着以昭仪之礼安葬——就葬在小公主身侧吧。” 这旨意一出,前朝并没什么反对之声。毕竟敬砚姝封口封的快,哪怕薛家得到的消息也只是安氏被歹人挟持不得不伤了三皇子,并无之前安氏算计云氏连累薛妃的供词流传出来。大伙儿一想,安氏也不过是受害者,亲女儿和别人生的儿子放一块儿,是个人都得选亲生的啊。 尤其是如今三皇子还好好活着,小公主与安氏却是死了,哪怕薛家略有不甘,也不至于和死人过不去。 皇后娘娘伺机放出风声,将黑锅栽在前朝余孽头上,再半真半假的与去岁被陛下处死的沈氏联系在一起。前朝的大人们谁还有功夫考虑一个嫔妃追封的位份是否得当?还不赶紧满地界儿的找幕后黑手啊。 朝臣的注意力被彻底带歪,身为当事人并知情人的敬妃却是快炸了。哪怕安素仙如她所愿的死了,可陛下以昭仪之礼葬她,不就是将安氏之前做下的那些勾当一笔勾销? 可是她能有什么办法呢?让薛家为她和三皇子撑腰?不说父亲肯不肯出头,只皇后明令禁止外传消息,她就没那个胆子顶风作案。 ——不得不说,在后宫的地界儿上,皇后的威严可比陛下强多了。 还是在宫里散布谣言?想想半年前为了阻止皇后抱养四皇子做下的手段,转头就被陛下识破,生生从贵妃打到敬妃,她再心有不甘也歇了这个念头。 思来想去却全无办法,敬妃一口心火憋的无处可去。旁的宫女姑姑看她气红了眼圈也不敢劝,唯有当初她生产时薛家送入宫里的医女不得不硬着头皮拦了:“妃主还是宽心些吧,您这么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对日后孕育可是有损的啊。” ——自家妃主本是阴虚阳燥的体质,再这么生闷气,还不得气出心病来。 第115页 她不过尽职尽责的闲劝一句,听在薛雅娴耳中却是豁然开朗:既然在陛下手里整治不了安氏,那要是万一有一日,她儿子得登大宝,难不成还不能给娘亲兄弟报仇吗? 她倒是没把主意打在三皇子头上——冷青云是太医院盖棺定论的体质差,日后做个闲散皇族还能多活几年,想要宵旰忧勤兢兢业业无异于自杀,除非冷枭言再没有别的儿孙,否则皇位怎么都轮不到他头上。 可冷青云不行,不代表她不能再生啊。没有了安素仙这个蛇蝎女人在,只要她能怀上孩子,就定能平安顺遂的生下来。 心中有了念想,薛雅娴总算是镇定下来。和陛下说不通是非对错,那就索性将是非扔出去,讨得那狗男人的欢心,尽快怀孩子才是正经。 掐指算来,陈妃因皇后抱养四皇子之事已经与帝后之间起了龃龉,正是她见缝插针的好机会。薛雅娴在梳妆镜前坐下,一点点擦净脸上晕开的妆痕,重新画上一个精致的妆容。 “娘娘,您这是——”润桃上前小声问道。 “去给皇后娘娘请安认错。”薛雅娴说的分外淡然:“以前是我不懂事,如今也是想明白了,谁都大不过规矩,皇后娘娘就是这宫里的规矩。” 这话说的是大实话,却也是废话。要是人人都肯按规矩办事,后宫能闹出这么多麻烦事儿来吗? 宫女们不敢多说话,总归主位娘娘想清楚了总是好事。敬砚姝听说薛氏来请安倒是愣了愣:“好端端的,她来干什么?” 总不能是来告状的吧。想到她那高傲的性子,皇后娘娘再怎么无语也只能先将人招进来。只是听她说完,倒是有些懵了。 原以为她就算不闹起来,至少也得诉诉苦要些好处,可谁想她话里话外,都是悔悟之前不懂规矩,将皇后的仁慈当做理所当然,全然不知自己已经坏了规矩。 “都是妾任性妄为,连陛下好言相劝都听不进,只想着自己要如何如何。”薛雅娴轻轻拭泪,说的情真意切:“直到今日才突然悟了,全是妾自己肆意妄为在先,陛下与娘娘耐心包容,岂敢再有不满?” 可有这样的觉悟总是好的。敬砚姝看她放低了姿态的肺腑之言,无论心里怎么懵逼怀疑她是不是被穿越了,面上都只能慈爱的安抚:“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自己能想明白,本宫便十分欣慰了。” “那……陛下呢?”敬妃可怜兮兮的抬眼看她,无助的模样在敬砚姝眼里颇为熟悉——乃是陈蕴玉惯用的弱小可怜无助形象,“陛下会原谅妾么?” 好了,看来不是被穿越,而是懂得曲线救国了。总算明白了她唱哪一出的皇后娘娘从善如流的顺着她把话题往下接:“陛下哪里是小气的人,就算之前有些抱怨,你肯真心悔改,他总是肯听的。” 薛雅娴乖觉点头:“妾真的知错了,只是关心则乱——” 敬砚姝截口道:“你的心思本宫明白,都说为母则强,哪怕你自己吃得委屈,怎么肯让孩子受委屈?” 她顿了顿,迎着薛雅娴期盼的神情淡淡点头:“回头本宫会好好劝陛下的,这回委屈了你们母子,以后总得多补偿你们几分。” 要的不就是这句话么。薛雅娴真心实意的下拜:“多谢皇后娘娘提携,日后妾一定为您马首是瞻。” “敬妃无需多礼。”皇后娘娘亲自弯腰将她搀起来,给了她一个心领神会的微笑:“宫中妃嫔不多,你们安分伺候陛下,为皇家开枝散叶,本宫打心底里谢谢你们,定会请陛下多给你们体面的。” 薛雅娴不蠢,且皇后的暗示已经十分直白,宫里只她和陈蕴玉能生孩子,只要她们俩不给皇后找麻烦,皇后自然不会拦着她们生儿育女,母凭子贵。 甚至和陈妃相比,如今她的优势更大一些,毕竟陈妃与皇后之间还有“夺子之恨”,她大可以利用这一点,抢先夺得陛下的宠爱,等当真生下健壮麟儿,再牟图其他不晚。 想到这里,她对皇后的恭敬顺从再多了几分:“都是娘娘教导的好,妾谨记娘娘教诲,日后定不会再给娘娘添麻烦了。” “这样最好。”敬砚姝满意的点头,索性先给她点儿甜头:“你出来这样久,青云该找娘了吧?不若你先回去,等会儿陛下过来,本宫亲自与陛下分说。” 能有皇后做背书,陛下就算还有气性也肯定会去长禧宫里看望,到时候能不能将人留住就得看她自己的本事了。薛雅娴听明白皇后的暗示,脸上露出几分喜色:“如此多谢娘娘关心,妾便先行告退了。” 看着薛雅娴慢慢退出宫门,敬砚姝伸手抱起一旁凳子上小憩的小白猫圆圆,一边抚摸她柔软的皮毛,一边漫不经心的问:“你觉得我抬举薛妃,陈妃会不会不开心?” “你不就是想借机看看陈妃的反应么?”圆圆的耳朵在她手指上蹭蹭,惬意的眯起眼睛:“要是这次陈妃通过考验,你会把她收做自己人吗?” 敬砚姝嗤笑一声:“怎么可能?若是她安分守己,本宫就原谅她挑拨云氏揭穿安氏的罪过,若是她这点儿信任都不给本宫,本宫就干脆先请她出局——你觉得如何?” 陈蕴玉,最好你只是手痒,而不是心思又大了啊。 第70章 盒饭第三个 有皇后从中说和, 冷枭言到底是给了她面子,用过午膳后便往长禧宫看望依旧有些咳嗽的三皇子。 第116页 薛雅娴一袭浅青长衫,头发只挽了个髻, 并无多的装饰。看到陛下进来, 脸上先是一喜, 接着便有些慌张,忙忙下拜道:“陛下万福, 未曾迎接陛下, 请陛下恕罪。” 冷枭言看惯她盛装凌人的模样, 这会儿倒是觉得挺新鲜:“你这是……?” 薛雅娴不好意思的低头, 恰到好处的露出修长雪白的脖颈:“青云不肯喝药, 妾去哄了一会儿,因怕饰物尖锐伤着他, 便把钗环都卸了,却是在您面前失礼了。” 她颜色本是秀丽,去了浓妆修饰,更显出几分皎洁纯净来。冷枭言是个正常男人, 对美色总能多几分宽容,非但不会怪她失仪,反倒亲手将她扶起:“你慈母之心,是为了咱们的皇儿, 朕怎会怪罪于你呢?” 这大概是敬妃第一次被他这样温柔认可,小娘子眸中闪过一丝水光,却笑得温柔:“陛下可要去看看青云?这小子才与妾生了一场气, 妾且制不住他,怕是得您这当父皇的好好教训教训了。” 冷枭言被她温柔笑意晃了眼,牵着她的柔夷进了里间。冷青云才闹过脾气,对着亲娘没个好脸色看,反而对陛下伸出小手,含含糊糊的喊了句“父皇”。 小孩子学说话学走路常常是一两天里突然就无师自通的,前几日冷枭言过来探望,四皇子还只能咿咿呀呀,今日突然吐字清晰,可把皇帝陛下高兴坏了! 大皇子且不说,二皇子尚不会说话便夭折,四皇子又不满周岁,皇后虽在教着,却真不会叫人。这一句“父皇”他盼了多久,没想到今日在长禧宫里成真了。 也不讲究什么抱孙不抱子的规矩了,冷枭言一把将三皇子抱起来举高高:“朕的三皇儿可认得父皇?” 冷青云虽然身子弱些,可智商真心一点儿不低,胆子更是不小。薛雅娴看皇帝将宝贝儿子抱起来,手心已是捏了一把汗,小家伙却“咯咯”笑的开心,连喊了好几声父皇,倒让冷枭言更疯魔了。 “陛下,陛下且悠着些。”薛雅娴不得不出面阻止:“青云调皮的很,您可别顺着他闹。” 冷枭言护犊子:“他是皇子,自是想怎么闹就怎么闹,你何必拘着他。” 敬妃娘娘无奈,小声些在他耳边解释:“非是妾拘着他,实在是太医交代的,青云的心肺功能差些,大笑大闹过总容易咳嗽发热。” 总算想起来这孩子是个病秧子,冷枭言恋恋不舍的将小孩儿还给薛妃,看着小家伙一脸不满的表情还得硬起心肠给薛妃帮腔:“你娘说的没错,不好总这么闹,除非你乖乖吃饭喝药,朕便多陪你玩一会儿。” 三皇子口齿不清,听话却是听得懂的,裂开小嘴笑出一口缺牙,对着皇帝陛下又是讨好的连喊父皇,哄的皇帝陛下魂都快飞了,自是要什么给什么。 手上的扳指撸下来一枚,腰上的玉佩也给了一个,还是看不过眼的薛雅娴强势打断,将冷青云仍到奶妈手里,转头与陛下解释:“他到点儿要睡午觉了,不然戌时就得打瞌睡,到大半夜的又醒来折腾。” 小孩子的生物钟不能乱,这点儿道理冷枭言还是懂的。只是也舍不得就这么走了,总归最近没什么大事,索性拿了本闲书看着,等三皇子醒来再与他玩耍。 他不是没享受过天伦之乐,毕竟二皇子曾在乾元宫里住了几个月,如今也日日去坤和宫与四皇子“培养感情”,但总不如今日冷青云带给他的惊喜——这个总是病恹恹的三儿好起来,竟然是如此聪慧又体贴,更让老父亲心疼心爱是无语言表。 从下午玩到夜里,等冷青云去睡午觉,皇帝陛下自然也就宿在了长禧宫中。薛雅娴好歹是接受过系统的世家教育的,肯使出浑身解数竭力讨好,自有办法让冷枭言尽兴。 有三皇子作为纽带,敬妃的圣宠立刻超过了陈蕴玉,一跃而为后宫第一宠妃。陛下对三皇子的看重也成为前朝后宫津津乐道的最新消息,如容妃这样有成算的尚且坐得住,陈家却少不得患得患失,多出几分慌张。 长乐宫里,陈蕴玉听着母亲试探的询问,忍不住叹气道:“陛下要宠谁,皇后要抬举谁,哪里是本宫做得了准的?” “可是、可是不应该啊。”陈夫人小声抱怨:“皇后娘娘既然抱养了四皇子,难道就不为四皇子打算吗?” 按照她的想法,当家主母不能生育,抱养了哪个孩子,就该绝了男主人对其他孩子的期待。可皇后不仅不帮四皇子争宠,还劝着陛下宠幸薛氏母子,莫非是对陈家和容妃有什么不满吗? 有些事儿就不能深入想,想多了便免不了一路往阴谋上靠。陈夫人设身处地的想了半日,最后得出的结论便是:“你说,皇后是不是根本就没打算将四皇子当嫡子培养,只是纵着你们相争,她好渔翁得利?” 陈蕴玉大概是明白皇后的想法的,只是没法和亲妈解释清楚:她要怎么说呢?说自己和皇后本就唱的双簧,只是如她立的是小白花的人设,皇后立的就是贤惠大度无私心的人设才能得到陛下全心全意的信重吗? 三皇子根本不足为惧,以皇后的手段,薛雅娴听话乖巧也就罢了,有丝毫野心暴露,皇后分分钟就能把她镇压。而薛雅娴大概也是心知肚明,借着三皇子争宠,打的主意不过是借机早日再诞麟儿。 可生孩子这种事吧——陈蕴玉忍不住摸了摸小腹,她早就从闵院正那里套了话,无论是她还是敬妃,去岁生产多多少少都伤了根基,陛下亲自下令让太医院为她们调养,三年之内是别想怀上皇嗣的。 第117页 这自然是为了她们好,也是为了将来更顺利的生下健康的孩子,总归距离开怀的时间还有一年多,就算让薛妃先得宠一阵又怎样?后宫就这么猫猫狗狗三两只的,她自信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迎头赶上。 最好是等三年解禁期到,陛下也厌倦了薛氏,她再重获帝宠怀上皇嗣才好。容妃想了想,屏退左右将这些迷辛与母亲略说过,看着陈夫人惊讶的表情轻轻点头:“薛妹妹估计是不明白的,您回家可别说破了,我盼着她先张扬一阵,回头才好收拾了呢。” 陈夫人总算安心了些,但仍有一分犹豫:“那皇后娘娘……可是同你一样打算?” 一日不明白皇后怎么想,陈太尉的心一日不得安稳。他们想要的是皇后全心全意扶持四皇子,可不是看那位中宫之主把四皇子当个鱼竿稳坐钓鱼台。 容妃的耐心终于耗罄了,一甩帕子冷笑道:“父亲也知道皇后娘娘是个聪慧人,陛下正当盛年,您请父亲设身处地的想一想,换做是他,会现在就把全部身家押在一个不满周岁的孩子头上吗?” “可是——” “若是哪一日父亲请您入宫劝本宫重病甚至不治身亡,大概就是皇后下定决心之日了。”陈蕴玉撑着小脸儿微笑看向陈夫人:“您觉得父亲是盼着我死呢,还是盼着我好好儿活着?” “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陈夫人吓的连忙站起来捂她的嘴:“你父亲最是疼爱你,怎么会做这样的打算?” 对上母亲闪烁的目光,陈蕴玉轻笑道:“本宫不过随口玩笑罢了,母亲不必太过忧心。咱们能想明白的事情,皇后娘娘同样想的明白。除非宫中再有天赋异禀的孩子出生,不然立嫡立长,怎么都撇不过咱们乐康去。” 陈夫人叹了口气,又忍不住抱怨:“你也是个倔的,皇后养乐康是你的福分,你怎么就好和皇后闹翻了呢?如今可好,竟是连探望都不准,连宠爱都稀薄了。” 陈妃轻笑一声,却是没有解释。她当然可以高高兴兴将皇子送到坤和宫,可是哪个当妈的能高高兴兴与亲儿子分离的?以陛下日渐多疑的性格,这孩子去了坤和宫,她就必须与皇后翻脸,否则岂不是坐实皇后和陈家联手的说法? 陛下选定四皇子,要的是皇后与世家的制衡,她作为世家女,对四皇子必须没有任何影响力。这些话只需皇后轻轻点拨她便心领神会,自是反抗到底的与皇后娘娘彻底决裂。 陈夫人只能用寻常人家的后宅想法去思考,想不到这态度变化在陛下眼中的意义。冷枭言却是看得明白——正是因为看得明白,才越觉得愧对皇后。 若不是为了他的制衡,为了他的长远打算,皇后何必与后宫中唯一一个情同姐妹的姑娘翻脸,不惜背负了各种难听的恶意揣测?看着日益健壮的四皇子,再想想敬砚姝总是忍不住私底下默默叹息,冷枭言第一次犹豫了:或许他应该坦白一些,将自己的状况告诉皇后,也好让她彻底下定决心。 只是还没等他犹豫出个结果,海州便传来噩耗:海临王体染风寒不幸去世,海州刺史请旨,是否要将郡王遗体送回京城安葬。 第71章 动摇 哪怕陛下对这个长子早就没了期待, 突闻他的死讯,冷枭言仍是有些受不住,脑子里一抽一抽的剧痛起来。 周平急忙上手为他按穴止痛, 好一阵子才听陛下轻叹:“罢了, 先问正事吧。” 来传讯的侍卫口才不错, 很快将前因后果述说清楚。海临王的死因并无什么疑点,不过是冷墨清体质先就弱些, 南方又多瘴气, 他才到藩地就有了低烧咳嗽痢疾的症状, 拖拖拉拉的一直没好。 随行的太医只按水土不服治着, 不想上月突然降温, 冷墨清又染上风寒之症,低烧高烧的反复了七八日, 到底是磨尽了生机,就这么撒手人寰了。 按说藩王若是死了,照惯例该直接在藩地入葬,可海临王尚未成年, 亦未修建自己的王陵,是以海州刺史才有此一问,不知是将海临王的棺椁送回京城藏入皇陵,还是就在海临郡给他埋了。 且就算要葬在海临郡, 也得陛下派遣使臣去督建陵墓,一应规格当由礼部给个章程,绝不是海州刺史敢自作主张的。 冷枭言可没想让人将冷墨清的尸骨迁回京城。不知为何, 云氏这一脉在他印象里总是有些“不祥”的感觉。既是不祥,当然是离的越远越好,倒是安葬的规格可以略提高些——怎么说都是大庆的第一位藩王,亦是他的长子,冷墨清的丧仪大可以按照规矩往高了办。 礼部和宗人府自不会在这种小事上与陛下对着干,很快便派遣使团南下海临郡。冷枭言心里还是有些堵得慌,连向来得他欢心的三皇子都没法逗他开颜,最后还是皇后娘娘支招,让他招国师进宫来解惑。 玄极真人这阵子忙的很,先是在京中开了一家仙缘阁,专卖各种开光的水玉摆件法器。按说这位老道乃是方外之人,很该高高在上不沾染红尘,不曾想他还是个经商的老手,仅“奇货可居”四个字就被他玩出了许多花样,什么“广告”“营销”“促销”的手段,很是将京中富户狠薅了好几把羊毛,如今仍有外地客商源源不断的涌入京城,只为请一尊水玉道尊保家宅平安。 他掐着货源玩饥渴营销,旁人一无烧制水玉的秘方,二也不敢抢国师的生意,竟是连个山寨也无,只随意他开价多少。皇帝陛下看过报账后便不客气的抽了铺子四成红利收做商税,又有三成分红入了内库,另三成赐给玄极真人,作为他想出此法为国家创收的奖励。 第118页 户部和内务府得了这样大的好处,恨不得将玄极真人当财神爷给供起来。如户部两位侍郎更是跑来问了不少经商之法,结果一转头又被什么新式的记账符号给迷了眼,这会儿已经暗戳戳谋划户部的账目改革了。 玄极真人拿着三成分红也不藏着掖着,大手一挥都用了出来。一半用来下江南开分店,一半用投入云行观,开了个收徒炼丹的道场。前两日才说快要研制出什么水泥——便是把砂石点化为坚固石板石块的法门。 这事儿与工部和匠作监都有些关系,所以干脆拉了两部的人一块儿研究。今日得陛下召见,玄极真人还当是要询问水泥的炼制进展,没想到皇帝陛下“不问江山问鬼神”,单纯是找他来一回知心小姐姐。 想想自己头顶上的职位,沉迷物理化学无法自拔的国师大人装模作样的掐指算算,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开始胡扯:“陛下可知天数如此,自有拨乱反正之能?” “如何拨乱反正?” “一命二运三风水,人有命数,亦有气运。命数强而气运不足者,成虎头蛇尾之势,往往功败垂成。气运强而命数弱者,虽平步青云,却难得大智慧大气魄镇压四方。” 这个不难理解,冷枭言点头示意他继续。玄极道人一甩拂尘继续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陛下之命数与气运都是极致,然如大皇子这般,气运乃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之运,本身命数却是不足。” 说白了,本来只是个普通穷小子,因为爹是皇帝,便有了帝王的龙气。可这气运与命数差距太大,天道便会不断损耗其气运,直到气运与命数相当为止。 “陛下育有大皇子时尚无龙气加身,其生母又无大功德之体,加之大皇子在俗世凡尘中近十年,便是有些气运也磨灭了。是以一朝成了皇子,他也不过蛟蛇化龙,又如何能与真龙相较?” “蛟龙非真龙,所以一开始就……” “正是。”玄极真人打了个稽首道:“大皇子居皇长子之位,自有真龙气运相随,然以他的命数,化蛟已是极致。天数为拨乱反正,自是不断损其气运,如陛下看来,便是皇子在宫中处处不如意,做出种种有损身份之举了。” 他忍不住叹道:“若是早年,陛下并不与大皇子相认,只以金银馈赠,助他勤学上进,大皇子未尝不能入仕为官,脚踏实地辅佐陛下。这突如其来的拔苗助长,非止断了大皇子的根基,又因大皇子心性不定引入阴煞邪祟,最终顺着血脉反噬陛下,实在是得不偿失啊。” 他这话说的马后炮,冷枭言却是信了,忙追问道:“可有旁的办法弥补一二么?” 玄极真人微微笑道:“大皇子已死,此反噬便彻底断了,既是已经拨乱反正,陛下又有什么需要担心的呢?” 冷枭言还是有些犹豫:“可是宫中只有两位皇子——” 玄极真人轻轻摇头:“贫道知陛下所想,然逆天改命之法本不属于世间,与其生出妄念,倒不如陛下好好调养身体来的现实。” 多的是道士忽悠着皇帝改命炼丹的,如他这样直白拒绝、反而喊陛下早睡早起作息规律的实在少见。冷枭言单纯好奇,不免多问一句:“如你所说,并非不能改命,只是这法子咱们做不来么?” 玄极真人笑道:“虽说贫道也烦那些装神弄鬼的假修士,可修仙之人的手段却非虚妄,不然又怎来那许多神仙传说?” 冷枭言激动了:“也就是说,国师真知道改命的办法?” “办法是有,然玄之又玄,说出来却与那些招摇撞骗的无异了。” 也不隐瞒,脱口列出许多条件,什么冬至的梅枝雪清明的竹叶露,夏至初见阳光时的一蕊莲花,秋分榆树上的蝉蜕。总之怎么难凑齐怎么说,末了仿佛没看到冷枭言咋舌的表情淡淡道:“天时地利人和,此不过天时之中的四时,另有地利、人和,比这些更复杂,陛下当真要听贫道说完么?” 冷枭言已经自闭了。随便掰手指算一算,便是每个时令的天气都按照他的需求让他搜集东西,全部准备完也得三五年的时间。 玄极真人继续给他泼冷水:“便是所有灵物准备齐全,这改命之效能否实现也不过五五之数,一旦失败更损陛下寿元。以贫道之功力实在不敢轻易尝试,若是有个万一——贫道可就是这天下的罪人了。” 也难怪玄极真人话里话外让他知难而退,人家是来攒功德的,又不是来捞钱财的,一个不好便是天大的罪过,他且犯不着做这样得不偿失的事。 冷枭言意兴阑珊的摆手:“罢了罢了,朕就随口一问,国师不必再说了。”他勉强玩笑道:“朕还有两个儿子呢,有精力搜集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拿来培养皇儿们。” 国师大人满意的点头:“如贫道先前所说,既是大皇子了解了气运反噬,宫中两位小皇子亦能平安长大,延续陛下不世功勋,也算是错有错着了吧。” 冷枭言倒没想过还有这一说法,仔细想了想,忍不住抽了口气:“难怪这些天,三皇子的身子骨儿都好了不少,莫非是——” 玄极真人臭不要脸的点头:“自是皇家气运重新化归龙子之身,与皇子命数相得益彰,护佑皇子平安顺遂。” 与活泼可爱聪明伶俐的三皇子相比,冷枭言是彻底不为冷墨清的死而惆怅了。甚至于颇有些庆幸:“还好他死的是时候——咳咳,朕是说,还好一切自有天数拨乱反正,保佑朕的子嗣不受其害。” 第119页 只说到了三皇子,皇帝陛下犹豫了片刻,小声将自己的疑虑问出来:“朕这几日看着,总觉得青云虽然身子骨儿弱些,论机智却在乐康之上。不如国师替朕瞧一瞧,到底谁更适合作为太子培养,也好让朕彻底下定决心。” 不是他太容易动摇,而是三皇子当真聪慧。一个月前还只能含糊叫父皇母妃,如今已经可以背出好几首古诗来,由不得他不心动。 唯一担忧的是他的身体状况,可这段时间看着,小孩儿虽然时不时咳嗽发热,但反复几天也就好了。若是体弱的程度不过如此,他完全可以将青云也纳入继承人之列来考虑。 玄极真人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此事关乎国运,若是陛下信得过,不如请两位皇子前来,贫道以观运之法看过才能做出判断。” 第72章 慧极必伤 玄极真人在前朝是个醉心科研的清高老道人设, 虽然身居高位与丞相平齐,然而日常不结党无私交,除了公事公办外基本不和朝臣走动, 是以冷枭言才放心与他讨论这继位者的选择。 殊不知这位是个最忠心不过的皇后党!既然皇后养了四皇子, 那未来的太子之位就只能落在四皇子头上。皇帝派人去叫两位皇子这空当, 玄极真人已经开动脑筋想了十个八个的理由,一定要打消陛下看重三皇子的念头。 两位皇子被奶妈抱进明光殿, 四皇子先挣扎着下了地, 扶着桌椅板凳一路跌跌撞撞扑进皇帝怀中。三皇子却是又病了, 只恹恹的躺在奶妈怀里, 对陛下伸出小手喊“父皇”。 皇帝一手抱一个, 明明三皇子更大了两三个月,个头却比四皇子小了不止一圈。看着冷乐康小牛犊子一样这儿拱一拱那儿翻一翻, 冷枭言心中的天平又开始摇摆:对于帝位的继承者而言,或许健康比聪慧还是更重要一些的……吧? 一个皇帝可以平庸,只要心胸开阔是非分明,能善用能臣就能保江山稳固。可要是皇帝身体差, 三天两头让群臣陷入恐慌,甚至到最后连子嗣都难以留下,那才是大庆的不幸。 玄极真人看着皇帝的神色变化,心里先安定了一分。等陛下哄了两位皇子一阵, 各自赏了几件玩器送回后宫,国师大人不需陛下询问便先稽首道:“贫道请问,陛下所说三皇子之聪慧, 可是指三皇子教什么会什么,且勤恳好学的聪慧?” 皇帝陛下点头:“正是这般聪慧,朕才会起了培养他的心思。” 玄极真人摇头叹道:“陛下可知‘情深不寿,慧极必伤’的说法?孩童开蒙向来是在六岁左右,便是因天理之中,六岁之内的孩子该固本培元,按天性使然来养育。三皇子先天不足,体质根本本就带伤,如今再养其聪慧,实在是本末倒置,本末倒置了啊。” 冷枭言一惊:“怎么会?” 玄极真人却十分笃定:“陛下想一想,三皇子渐显聪慧以来,是不是病气侵染也有所增加?原本龙气回归护佑皇子,三皇子好生将养是该日渐健康的。若是非但没有更显健壮,反而时不时病着,可见就是耗损了精神,反倒有些伤着了。” 冷枭言一时惊疑不定,三皇子最近确实常常病着,太医说是秋燥肺火,虽不是大病,却反复的拖着不好,也让他跟着揪心了挺久。 玄极真人继续劝道:“不说孩童,只说成年男丁,也没有身子不好还被家里强逼着读书的。若三皇子是先天宿慧还罢,如今看来却是人为增加他的负担,妄图强行提升命数——陛下可别忘了,命数若是与气运不符,反倒会被天数削弱啊。” “你是说,三皇子的气运并不如四皇子?”冷枭言敏锐问道。 玄极真人淡定摇头:“非是不如,只四皇子的气运蕴养而越发壮大,三皇子的气运却被病气侵染,为飘摇不定之势。” 他顿了顿道:“这便是命数了,哪怕都是皇子,同样龙气加身,可命数不同,便有庸碌寻常亦有聪慧果决。或许陛下看来是三皇子早慧,可在贫道看来,却是一个璞玉未琢,一个已有损伤。” “璞玉可以雕琢,而损伤只能养着。”冷枭言听明白了:“所以三皇子更适合当个富贵闲人?” 玄极真人老实点头:“陛下不是早有决断吗?” 便如大户人家,如果有两个儿子,一个体弱一个健康,也会优先选择培养健康的娃儿。毕竟身体才是革丨命的本钱,鬼知道病秧子会不会半道上挂了,岂不是一切都白费? 冷枭言不过是一时间被三皇子的聪明伶俐冲昏了头,被国师这么一忽悠也转过弯来:“难怪皇后并不多教四皇子学东西,倒是敬妃时常与朕说三皇子又学了什么诗词要讲给朕听。” 明知道儿子身体不好还让人学东西,敬妃这当娘的是怎么想的!冷枭言果断把锅扣在薛雅娴头上:“却是敬妃误朕!” 玄极真人端着一张正气十足的老脸捧一个踩一个的落井下石:“妃嫔为侧,皇后为正,唯有皇后娘娘之气运可与陛下相得益彰。四皇子为皇后抚养,乃天命功德之人,日久相处之下,自然沾染了些功德平和之力,却是比三皇子更突出些的。” 冷枭言想了想,试探着问道:“那要是将三皇子也交给皇后抚养呢?是不是也会好起来?” 玄极真人……玄极真人想骂人。他家皇后主子才不喜欢带娃,一个四皇子就够了,他要是敢忽悠皇帝把三皇子也扔过去,皇后能把他抽开花! 第120页 可是话不能直说,玄极真人只能极力压制自己抽搐的嘴角平淡道:“不知陛下此番又是如何考虑的?” “……不是你说皇后有大功德吗?” “然三皇子的命数本该清静无为而居,总归他天生富贵,便当个富贵闲人以保寿数平安。陛下要他聪慧已是强求,再将他与四皇子放在一起,岂不是逼着他不得不去上进?” “这……?” “三皇子聪慧敏感,会讨您的欢心,自然也会讨皇后娘娘的欢心。可要一个本就体弱的孩子绞尽脑汁的讨大人欢心,陛下不觉得残忍么?为何不能让他在生母身边无忧无虑的长大呢?” 国师大人十分之恨铁不成钢,冷枭言觉得要不是自己是皇帝,只怕要被他喷一脸:“若是陛下唯有三皇子一子,贫道绝不拦着陛下勉强激励其早慧,可既然还有四皇子在,为何非得强行将三皇子的命数更改,要他为了聪慧二字而损耗心血呢?” 皇帝陛下无话可说。他与三皇子相处日久,哪里不知道小家伙的小心眼儿多的很。皇后对孩子们肯定是一碗水端平,四皇子一早在坤和宫也习惯了,他好端端把三皇子塞过去,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少矛盾来。 国师大人苦口婆心的再劝:“陛下爱子无可厚非,但还是不要对这般幼儿压榨过多,四皇子浑然天成的赤子之心在贫道看来便是最佳,三皇子虽雕琢过早,可也不是不能挽救,只切忌一错再错了。” 冷枭言虽然是个狗男人,但对儿子是真心不错的。盼着出个天才儿子不假,可和儿子的寿元健康相比,聪不聪明的还是其次。 得了国师一番命运的忽悠,他不止将三皇子作为继承人培养的念想打消了,还再三警告薛氏不得暗中逼着三皇子学背书认字。薛雅娴含泪应下,背地里忍不住暗自思付,却拿不准是皇后对她不满给她上的眼药,还是容妃看不得她受宠而出招。 却不知敬砚姝过后收到穆柏的传讯也是无语凝噎,还好皇帝没把那个病包一并丢给她,不然她非得疯了不可。 谁让皇后娘娘就是不怎么喜欢小孩子呢?四皇子带的随性,好听点叫浑然天成天真烂漫,说白了就是压根儿懒得教。只是经过这次警告,敬砚姝总算收拾起精神,一岁的小孩子已经会看人眼色也能做基本交流了,是该开始好好教导了。 当然,与薛妃教孩子读书不同,敬砚姝却是让人做了不少色彩鲜艳的玩具给四皇子玩。什么积木什么七巧板,随意小孩儿拼也好扔也罢,却是十分锻炼手指的灵活。 至于读书一事,敬砚姝则想到了另一个时空的三字经。不过这种可以全国推广的通用文学启蒙教材若是运作得好完全可以当做一项政治资本。她一点儿不私藏的丢给了冷枭言,顺便与他玩笑:“我这拿孩子当噱头的争宠手段如何?可比得过敬妃?” 冷枭言才从三字经这创意的震撼中醒过来——天知道这样一本书,非但是给孩子们讲故事,更是多少世家贤者流传千古的最好途径?让孩子们念着他们的光辉过往长大,这是所有读书人都不能抗拒的诱惑,他若是以此为诱饵,好几桩悬而未决的政令都可以得到世家的退让而借机通过。 他兀自想的心潮澎湃,被敬砚姝这么打趣也不恼,反而牵了她的手笑道:“你又何须争什么宠,不过都是为我好罢了。” 只是想到薛妃,皇帝陛下又不免有些为难:“她那脑子也是死蠢,朕都与她说了不许再教青云读书了,她却偏要与朕说是青云自个儿乐意,不教就哭闹来的。” 敬砚姝随手拨弄地上的积木,无所谓的嗤笑道:“那可就没办法了,咱们总不能强人所难吧?” 冷枭言看着地上散落的积木块儿却是忽而一拍脑袋:“哪里是小孩子不爱玩,分明是长禧宫中全无孩子的玩具,说不得敬妃还能哄着青云,唯有背书才能得到些许乐子,小孩子可不得真心诚意的多背几首诗?” 他大手一挥,从坤和宫薅走好几套没用过的玩具:“我这就去打薛氏的脸!看看她儿子到底是太爱学习,还是被她逼的不得不爱学习!” 第73章 养子 一岁半的小孩子, 怎么可能挡得住玩具的诱惑。冷枭言拿着积木三哄两哄,没两下就把真相给哄了出来。 “是你母妃让你背诗,背出一句便奖一块糖糕呀。”冷枭言笑的温柔, 心中却已怒火冲天:“你喜欢吃糖糕, 可以告诉父皇嘛。” 三皇子扁扁嘴:“父皇不, 每天来。” 冷枭言听得懂他的意思,父皇不会天天来, 母妃才是说了算的人, 且说不得, 一旦小孩儿背诗讨了皇帝的欢心, 敬妃还能多给几倍的奖励, 吊着冷青云不得不努力。 “你母妃倒是一点儿不疼惜你啊。”冷枭言揉着小孩儿的头顶,说着他听不懂的话:“难不成对她来说, 宠爱比儿子的健康还重要吗?” 皇帝想要知道的事,基本上就没人能藏着掖着。不过几日功夫,薛雅娴向皇后示好,以三皇子为纽带争宠, 只求早日怀上龙嗣甚至暗戳戳有夺嫡之心的隐秘皆被摊开在冷枭言眼前。 “她倒是做的好打算!”冷枭言脸色阴沉,不能在有孩子是他不可触碰的痛脚,薛雅娴将主意打在这上头,由不得他不怒火中烧。 “敬妃为母不慈, 着闭门思过三个月,三皇子交给容妃抚养。”皇帝一边揉着气到闷痛的胸口一边下口谕:“周平你亲自去传旨,好生劝着三皇子别闹起来。” 第121页 周平瞅着皇帝的脸色, 满脑袋懵逼的去宣旨了。敬妃被罚不难理解,可将一宫主位的儿子给另一个一宫主位养,这是什么骚操作?! 冷枭言的想法其实简单的很,三皇子交给皇后养不可行,敬妃自己又养不好,可不就剩下一个陈蕴玉?看先前容妃养着四皇子也养的挺好,可见是个好母亲,既然夺了她一个儿子,再还给她一个只当是补偿罢。 且阴谋论一点,容妃的亲儿子在皇后手里,她肯定得教着三皇子顺从听话,甚至索性将三皇子养的纨绔贪玩些。既然国师都说了三皇子的命数就是当个富贵闲人,他索性顺应天数,给三皇子换一个更有利于他闲着的环境。 玄极真人没想到自己话赶话的几句话能有这么大的杀伤力,而薛妃打死想不到是个老道士搬弄是非让她丢了儿子,等所有人反应过来时,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三皇子的一应奶妈宫女全套带走,哪怕去了长乐宫也没多少不适应,除了敬妃哭晕在厕所,容妃不知是喜是忧,其他人只能在心中默默揣测,可也不敢当面找皇帝陛下去问个为什么。 薛家人倒是想问问自家闺女,可敬妃禁足,根本不允许任何人探视。陈夫人进宫一趟,和容妃商量了许久也没得出个结论。最后还是敬砚姝旁敲侧击下弄明白了冷枭言的脑回路,哭笑不得的给陈蕴玉透了底。 “所以陛下是为了给三皇子保命么?”陈蕴玉打发了跟前长相普通的小宫女,无奈的揉了揉额头:“我这是供了个祖宗啊。” 心里有了章程,要怎么养孩子便有数了。敬砚姝表面上依旧与陈妃不睦,其实私底下把小孩子增强抵抗力的法子悄悄传过来不少。适当运动均衡营养,加上太医院教的按摩和药膳,陈蕴玉耐心坚持了三个月,等敬妃的禁足期过,三皇子的个头生生蹿了一大截,身上更是壮实了不少。 皇帝偶尔掂一回小孩儿,差点扭了胳膊。心里却是说不出的高兴,连连叹道:“朕只当乐康是生的比青云好,如今看来当娘的肯不肯全心全意照顾也是极重要的。只是青云到底底子弱,你不必对他要求太高,只要他平平安安的长大就极好了。” 陈蕴玉倚着皇帝陛下一起看小朋友搭积木,心想供个祖宗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陛下来长乐宫的机会显著增加。最开始是冷枭言生怕容妃怠慢了三皇子,不得不常来“监督”。等发现容妃十分合他心意的哄着三皇子多吃多睡多玩,不着凉不闹腾连生病都少了,皇帝陛下对陈蕴玉的满意度蹭蹭上涨,自然少不了另一种形式的交流感情。 虽然她对怀孕没什么追求,可习惯了受宠,突然被冷落了总不太适应。如今正好,借着三皇子为纽带,重新将陛下的心思笼络回来。哪怕是薛妃解禁,也一点儿没有分走她身上的宠爱。 陈蕴玉是个顺杆爬的,看着陛下心情正好,少不得多讨要些好处,至少得把三皇子彻底稳在长乐宫中。她对陛下也算了解,干脆的直白问道:“薛妹妹对三皇子到底是怎么个章程?她这禁足都解了,我却是不舍得把青云再给她还回去的。” 冷枭言哼了一声:“敬妃且看不上青云体弱,不肯对孩子用真心,朕的儿子便不给她糟蹋了,从今往后只交给你就是。” 陈妃眼珠子转了转,一副“奸妃”要上眼药的模样。冷枭言看的好笑,掰一把她的下巴:“又打什么鬼主意呢?” 陈妃娇嗔不肯,扭了一阵才道:“薛妹妹如今可能到处走动,少不得要来串门看孩子呢。她三天两头的过来也就罢了,万一她一副母子情深的模样当面挑拨,您就说我膈应不膈应?” 这还真是个问题,毕竟容妃也不能学皇后的,直接在大门口挡驾不准人进去。只薛氏到底是青云生母,真要将母子隔断,似乎又有些说不过去。 陈蕴玉也没想过要皇帝替她解决这个难题,不过是白告个状,给皇帝一个心理准备罢了。见皇帝已经用心考虑,她反倒一副大度模样:“妾心里有数呢,只要薛妹妹不做过分,妾总不会故意拦着她对三皇子好的。” 小娘子说的酸溜溜:“只薛妹妹的脾气您也知道,要是日后听到宫中传闻,说妾对三皇子不够好,您可千万多想一想再下决断。妾可不想做了事儿还被埋怨,那可要冤枉死了。” 薛雅娴在宫里串闲话的黑历史可没被冷枭言忘了呢,被陈蕴玉这么一提醒,皇帝陛下连连点头:“你只管放心,朕心知你比她好的多,若是有什么闲话,那定是她心有不甘闹起来,朕绝对信得过你!” 有了皇帝陛下这话,陈蕴玉对薛雅娴就完全不怵了,第二日敬妃来串门,容妃一扫自己惯常的小白花面容,挑着眼角笑吟吟的把陛下的承诺说给她听。 薛雅娴气个仰倒,陈蕴玉却是好整以暇的拿个小锉子磨着指甲,一边闲闲道:“薛妹妹是个好的,肯定不会为了要回皇子便让人散播本宫的坏话。可要是哪天有谁不开眼的替你鸣不平,你猜猜陛下会做什么想法?” 她叹了口气:“所以说啊,本宫实在是很为妹妹担心的,毕竟宫中心怀叵测的人多了去了,你可千万注意言行,别轻易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毕竟你也知道,陛下最近对你的意见大着呢。” 薛雅娴深深呼吸,好容易压制住自己撕烂眼前这贱丨人的冲动。陈蕴玉说这么多,不就是暗示她,如果她对容妃有任何不满的言行举止,容妃会干脆借她的名头在宫中散布流言,再将黑锅扣在她头上。到时候以陛下的偏颇成见,说不得她还得受到陛下的惩罚。 第122页 敬砚姝听过容妃如何挤兑敬妃,也忍不住笑了:“她这般促狭,也不怕哪天被敬妃套麻袋揍一顿。” 圆圆“喵”了一声,从四皇子的魔抓下逃脱,跳进她的怀里:“薛妃已经被陛下厌弃,陈妃当然不会怕她。” “小白花立人设立的好嘛。”敬砚姝揉揉圆圆蓬松的白毛,通过神念与她对话:“不过这次表现还是不错的,不仅没因薛妃得宠而焦躁,反而一直沉得住气,连薛妃失宠都没落井下石,不过是当面威胁警告了一下而已,算得上是越发大气了。” 圆圆对她的评价不置可否。陈蕴玉是个有野心的人,只是看来野心并非玩弄狗男人的感情或者得宠,甚至不是当上太后,反而像是不断挑战有趣的事,比如——得到皇后的认可。 虽然敬砚姝对陈妃一副听之任之的模样,仿佛无论她臣服还是另有心思都在意料之中,可圆圆作为坤和宫的情报头子,怎么可能放任这样一个强大的人不知敌友的在外头搞事?然就是她盯梢了这么久,依旧没发现陈妃对皇后有任何违逆,才让她越发觉得陈妃是个有趣的人。 哪怕陈妃是真心爱慕皇后,想和皇后搞百合呢?哪有这么听话乖巧,仿佛一只小豹子在任何人面前都端着情绪亮出爪牙,唯有在主人面前放心的翻出柔软的肚皮让人随意挠挠,真心彻底的臣服? 正在被翻过来挠肚皮的圆圆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陈妃是被皇后怎么蛊惑了心神,明明是奸妃的人设,很该一面顺从一面暗戳戳布置黑手,她怎么就能对皇后死心塌地了呢? 实则这个问题敬砚姝也不是很明白。容妃不是个安分的,但在她面前却是真心听话。要不是她心知自己来自某江而不是某点,只怕她都要以为自己有某点的传统主角光环,能让人对她纳头便拜,从此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第74章 选秀 无论陈蕴玉是怎么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 从此成为皇后的坚实拥趸,总归这样一个能耐人是站在自己同一边,就让敬砚姝省心了许多。 或是因为容妃的警告够狠, 薛妃一直老老实实没有搞事, 虽然隔三差五的去长乐宫看儿子, 不过大部分时间都是看着儿子与陈蕴玉开开心心亲亲热热,而她只能在暗地里扯坏了一条又一条绢帕。 冷枭言却无暇顾及后宫的官司, 从冬至起, 江南道便如玄极真人所说的降下寒霜, 冰封千里压倒无数土屋瓦舍。好在户部工部早就准备得当, 筹备了银钱和物资, 由国师亲自带队赈灾,很快将局面稳定下来。 重建家园需要时间, 但有了简易的帐篷栖身,有了粮食果腹,百姓就乱不起来。玄极真人趁机提出以劳役换取物资,带着百姓兴修水利, 或是见着有可造之材则直接收入麾下,等着带回京中悉心培养。 道士都是要收徒的,尤其玄极真人这样大大方方开道场炼丹,忙起来还得衙门的人过来充数。如今多收几个无家可归的孤儿完全是应有之意, 哪怕收个十几上百的徒弟也没人在意。 他们就完全没想过,国师自己就是有官职的,凭什么国师的徒弟就不能涉足官场, 他们是缺荐书啊还是缺功劳啊?如国子监和礼部这样清贵的衙门也就罢了,工部户部匠作和钦天监早就被他侵蚀了不少,以后有的是方便之门给他安插人手。 再没有他这样大大方方培养根底却不被忌惮的了。便是通透深远如冷枭言也被国师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操作晃花了眼,仿佛玄极真人只是应他所求,他要什么就给琢磨什么,完全没发现他对前朝的渐渐渗透。 这些扯远,只说当下江南道的百姓恨不得为玄极真人立起长生碑,国师大人却全不居功,只说陛下爱民如子。连一应赈灾的官员都被他一一照顾,不吝笔墨的在送回京城的奏章中详述功绩,可谓是狠狠刷了一波前朝的好感,更无人怀疑他别有用心。 因他统筹得当,敬砚姝记忆中的江南动乱并未发生,皇城之中也平平安安度过一个新年。唯一煞风景的是李更衣染了寒症缠绵病榻,未出正月便香消玉殒。 皇后派人手查过,确定不是后宫阴私所致,单纯只是李更衣没挺过病症,将一应丧葬事宜丢给内务府操办便不再过问。冷枭言更不会在乎一个不受宠的更衣没了,反倒是前朝借此机会再次上表,希望陛下重开选秀,挑选淑女为皇家开枝散叶。 毕竟宫中只有两个孩子,还是两个才过了周岁的小屁孩,在朝臣们看来绝对是不达标的。且世家更有些暗戳戳的心思——虽然后宫不得参政,但后宫是前朝缩影这话总不假,自陈妃进宫后,陈家在朝堂中可扬眉吐气了不少,靠的不就是个得宠的宫妃生下个得宠的皇子么? 哪怕是敬妃这样圣宠不及容妃的,日后也是妥妥的藩王太后,少不得为薛家子弟开拓一片根基。世家有好女,谁不愿效仿宫中二位,为家族更进一步寻一条捷径? 冷枭言对此烦不胜烦,可除了暗示丞相自己寿元无多,旁的机密却不敢再告诉任何人。张靖亭虽算得上知情人,却也寻不着什么理由拒绝同僚们的提议,最多不过是不赞同亦不反对,全听陛下乾纲独断这一句敷衍。 唯有才从江南道回来的国师大大方方反驳了一回:“如今南方雪灾才平缓,正是花费人力物力重整江南道的时候。贫道尚有一系列振兴举措有待实施,若是各位大人闲得慌,不如与贫道共襄盛举,总好过揪着陛下的私事不放。” 第123页 冷枭言大大松了口气,就坡下驴的问起国师有何良策。玄极真人还真不是随口胡说,厚厚一沓奏章觐上,从衣食住行各有突破之举。 “这棉花比之木棉,产量可高出数十至数百倍,织出的布料柔软舒适。虽不及丝绸,总比麻衣好的多。”丞相大人看过之后点头:“国师早在五月时便与本相提起过,多亏薛将军配合,派往南疆的兵士确实找到了不少植株,已经在皇庄里培养一季了。” 工部尚书亦出列:“国师所说的织机,臣等已经制作完成,一熟练工可日织布帛一匹,速度比民间常用的织机快了十倍不止。” 户部尚书跟着拱手:“此番本部官员随国师出巡江南,已经勘测了地方舆图,规划出适宜种植棉花的山区。只待天气再暖和些,便可派官吏前往鼓励农桑,不出十年便能让我大庆人人穿得起棉衣,再无人因天寒而悲苦。” 另有什么出海寻找新的粮食物种的,什么砖窑的改造方法,什么四轮马车和水泥马路,如国师所说,以他道场的成果为基础,只要钱财和人手到位,当真可以给大庆百姓的衣食住行都来一次重大的全面升级。 六部说的热火朝天,宗人府御史台的主官斜眼:你们这群拆台的,不是说好一起忽悠陛下纳妃吗?怎么转头都开始表功,倒显得我们都在吃白饭找茬儿一样! 这次廷议就这样被国师带歪了话题,关于纳妃的事也就不了了之。只是私底下,玄极真人亲自劝了陛下一回:“陛下可知堵不如疏?您越是在选秀一事上显得反常坚持,越容易引来朝臣的注视。以贫道看来,前几回只当您勤政爱民,若是再有人劝,不如就应下吧。” 冷枭言被他洞明淡漠的眸子看着,突然也想通了:他前前后后儿子女儿又不少,只要他不说,谁会觉得他不能生?妃子纳进后宫,他该宠幸就宠幸,至于为什么没有新生儿降世——那肯定是妃嫔的问题! 甚至于,如闵院正所说,他的寿元最多不过十年之数。也许过几年他突发不测就这么去了,这秘密也就永远的被带入地下,再也无人得知。 真男人,可以早死,但不能“不行”——这是冷枭言最后的坚持。 之前是他太过忌惮才钻了牛角尖,被玄极真人一句话点破,皇帝陛下倒是渐渐放下了:“也好,不过民间还是不要惊扰了吧。既是世家盛情,就让他们自己看着办,选几位淑女入宫陪伴皇后驾前也是好的。” 他们愿意把女儿送进宫中蹉跎岁月,只为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性,那他当然可以选择成全。至于结果如何——他从未承诺,也就不用承担任何结果。 只是还是得和皇后打个招呼。敬砚姝自不会反对他进新人,甚至颇为赞同的微笑点头道:“你吊着那些世家也够久了,也是该让他们尝点儿甜头,回去才好踏实给你办事呀。” 眼看冷枭言仍是有些神色别扭,皇后娘娘捂着嘴轻笑:“莫不是你还记着答应我的不纳二色?如今我且觉得宫中人少了不热闹呢,你就别纠结那么多了。” 她那些甜蜜的束缚早就被冷枭言忘在了脑后,今日突然听她提起,反而是冷枭言愣了愣,才掩饰般笑着打个哈哈敷衍过去。 他又怎敢说是他自己的原因,是他时日无多,还没了生育的能力,如今不过拖一天是一天。含糊应下皇后的说辞,却无颜面对皇后事事为他着想的心,冷枭言忍不住想,或许正是他将那些誓言承诺毁的一塌糊涂,正是他这份辜负,才让上天都看不过眼,降下这样的磨难惩罚他吧。 若是让敬砚姝知道他心中所想,一定会嗤之以鼻。哪个女子会看得惯自己男人接二连三的纳妾?她又哪里是出自真心好意?唯有心中已经无情,不过为了利益计想一条更好的出路,顺便问为自己博一个好名声罢了。 帝后的各自心思无需赘言,总归如四年前纳陈、薛二妃一样,并不需冷枭言自己暗示,皇后娘娘先往外头递了风声。又定下四月初三在宫中开赏花会,邀请家中有适龄未婚女儿的高门贵妇们带着小孩儿们进宫赴宴,算是变相的选秀相亲会了。 朝堂高门摩拳擦掌,一时间京中银楼的生意都好出不少。敬砚姝一边带着四皇子晒太阳遛弯儿一边听着宫人们传来的小道消息,忍不住摇头:“看来有青云之志的姑娘还是多啊。” 只是不知道她们在宫中待上几年,会不会后悔今日的选择? 与皇后娘娘一样陪着孩子晒太阳的容妃亦接到家中传信,她的毕生宿敌、来自通州苏家的嫡出女儿苏瑾薇亦在被邀之列。陈蕴玉笑嘻嘻的将扑进她怀里的三皇子抱起来,心中却再无波澜——宫中的日子可不是那么好过的,任凭苏氏命格好又如何?要说讨好男人,那样书卷气的女子可不见得能占到便宜呀。 两边的仪仗在御花园的石阶小路上相遇,敬砚姝目不斜视的拉着四皇子往前走,陈蕴玉则带着三皇子避开一旁低头行礼。容妃娘娘的嘴角溢出一抹笑容:皇后依旧是这样从容淡定,她心里就更踏实了。 第75章 赏花会 文熙五年四月初三, 上辈子是冷枭言第一次选秀的日子。而这一回,当年的秀女已经身居高位,淡定坐在暖阁中看各家贵女款款而来。 其中最出挑的莫过于与陈蕴玉齐名的苏瑾薇, 是个精巧秀致身姿窈窕的大美女。她比陈蕴玉小了两岁, 看上去却并不比生过孩子的容妃显得青涩, 反而更多一分超然物外的仙气。只站在路旁微笑,便让人发自内心的生出好感。 第124页 除她之外, 另有工部尚书的侄女洛楚诗, 旬阳冯氏主支嫡出女儿冯怜若, 恒威将军孙女儿杨卿初都在皇后的内定名单上, 至于剩下参选的贵女则看情况挑选一二, 这次选秀便算是成了。 敬砚姝并未把内幕消息分享给容妃和敬妃,反让她们随意去玩耍:“你们平日里在宫中闷着, 难得有年纪相近的小姊妹们来,可得好好尽尽地主之谊。要是有觉得好的小娘子也只管诉本宫,本宫厚着脸皮问她们家里要了,把人留下来给你们当个姐妹作伴可好?” 她说的半开玩笑, 在场的诸位夫人贵女却听的明白,真以为这次选秀的决定权竟是在两位宫妃手中。容妃一眼瞟过自家老对头苏瑾薇,苏家母女面上不动声色,实则掌心已经洇出了汗水——这几年陈家越发显赫, 没少明着按着给苏氏使绊子,难得陛下肯松口选秀,他们家是下定决心要苏瑾薇进宫争宠, 哪怕不能扳倒了陈蕴玉,至少也得和她来个平分秋色。 可要是容妃直接否了她,苏家的一应计划不就全然打了水漂?苏母心下着急,看着容颜绝色的女儿不免心中叹气,不知这会儿劝心高气傲的闺女与容妃服个软,能不能将往年的争执就此揭过? 苏瑾薇却想的更多。陛下后宫除了皇后,高位之上唯有互相不对付的容妃与敬妃。皇后娘娘显然一副中立不说话的模样,她与其讨好容妃,还不如与敬妃达成共识。总归苏氏的名声本就不差,只要她好好的不出差错,就不信容妃还能平白无故的发落了她。 她打定主意,与容妃见礼后便往敬妃跟前走去,迎着敬妃惊讶的目光屈膝行礼道:“臣女这二年常听父亲提起薛将军赫赫威名,今日得见敬妃娘娘,感怀薛家功绩,特来向您请安。” 她声音轻柔温顺,听在薛雅娴耳中是说不出的舒服。再想到苏家与陈家之争,敬妃心领神会的冲她伸手:“薛家是陛下之臣,为陛下征战乃是分内之事。本宫曾听陛下提起文熙三年家父远征夷族,有一时辎重配给不足,多亏苏氏慷慨解囊才度过难关,本宫该向你家好好致谢才对。” 两人这么一句接一句的互相吹捧,很快聊的热络起来。旁的贵女有样学样,或是悄悄站在苏瑾薇身后慢慢插丨入话题中,或是寻了别的借口,想从容妃这儿打开方便之门。 冯怜若是个聪明姑娘,亦是一等世家出身,比另几位更明白这天该怎么与容妃娘娘聊。小姑娘一脸天真无邪的发问:“臣女在外头听说陛下为了教导四皇子,特意集结世家大儒著了《三字经》一文,可惜全本至今未公布,不知娘娘可曾看到过?” 陈蕴玉还真看到过,盖因她跟前养着三皇子,陛下让她时不时的讲几个故事给小孩儿启蒙。而这书本是皇后为了培养她亲儿子向陛下求的,她心里自然感激。 眼角瞟见皇后微微点头,容妃娘娘露出一个笑脸,顺着冯氏的话就坡下驴的和贵女们聊了起来。总得完成皇后布置的任务不是?既是说了挑人,她就好好挑一挑,总要貌美如花人美心善,衬得上陛下九五之尊的地位才是。 两位妃主都打开了话匣子,贵女们或奉承或倾听或抖机灵,使出浑身解数展现自己的真善美。敬砚姝不以为意,拉着心神不宁的夫人们闲聊,看够了她们的强颜欢笑才道:“时候不早了,不如大家入席吧。御厨可琢磨了好几道应景的春日菜品,也检验检验他们的功力如何。” 说是检验御厨,不如说检验贵女们的用餐礼仪。菜品中有汤有面有鱼,偏皇后还时不时的点名说话。颇有几位贵女在紧张中翻车,不是打了果汁就是汤水溅了一身,战战兢兢脸色煞白的请罪。 敬砚姝直道无妨,喊宫女送她们去换衣裳,不过在座的都明白,这几位应是表现不合格,已经被皇后踢出局了。 接下来的活动,贵女们更加小心翼翼。无论是餐后吟诗弹琴还是行酒令做游戏,生怕哪里一个不好便失去了入宫的资格。因自顾不暇,倒是没出现相互坑害下黑手的戏码,反而让敬砚姝看的颇为无聊,索性给她们出了个大招。 “年轻小娘子们很该活泼些,身子骨儿才会强健。”皇后娘娘笑吟吟,说出的话亦仿佛十分有道理:“本宫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可爱玩呢,骑马打猎都是有的。不过宫中不好跑马,踢毽子却是可以的。不知哪位姑娘会这一道,可能与本宫一块玩耍玩耍?” 踢毽子,对民间姑娘来说绝不是难事,甚至可以随随便便踢出花来。可这些从小学习文静端庄的世家女却是生疏的很,一时间面面相觑,谁都不知该如何接上皇后娘娘的话。 幸而有杨姑娘将门出身,打小儿是个爱玩耍的,小时候没少偷偷跟着小丫头玩这些游戏,才不至于让皇后的话落在地上。杨夫人看着草地上与皇后有来有往玩的开心的女儿,却不知该庆幸多一些还是生气多一些,不过更多的夫人们想到的却是皇后的暗示—— 为什么非得强调身子骨儿好?可不就是为了给陛下生娃么? 皇后是真心给陛下纳妃,是真心希望姑娘们能为皇上生儿育女开枝散叶的! 仿佛一颗定心丸,哪怕自家姑娘在这一局中露了怯,夫人们心里却松了口气。最怕的便是皇后与两位妃主心有不甘,暗地里给这些女孩儿下绊子,如此不但让各家白高兴一场,便是女孩儿们选入宫中,也不知要面对如何情形。 第125页 就在这一片热闹欢腾中,偏有一人落寞的站在远处,却不知自己亦落在别人眼中。冷枭言站在假山另一侧的小凉亭里看着下方,伸手指一指那紫衣女孩问道:“她是哪家的,居然不给皇后捧场?” 周平早做足了功课,随意看一眼便退回来答道:“那是大理寺卿的嫡女蒋姑娘。” 蒋姑娘的容貌在今日参加赏花会的贵女中算得上拔尖,大约也就比苏瑾薇差上一线。可这会儿她容颜淡漠,疏离的模样却显得格外出挑。冷枭言摸摸下巴若有所思,不知这女孩儿是真不会讨好,还是故意反其道而行之好引来皇后的注意? 总不可能是本无进宫之意,故意躲闪到一边的。毕竟皇后早就与各家通过气,必是所选女儿无婚约,家中亦盼着她们进宫的人家才得了花会的帖子来参加今日的选秀。 总之这蒋家姑娘也算别树一帜,直接得了陛下的好奇心。自有周福机灵的喊人给皇后递口信,敬砚姝暗中多看了两眼,却也猜不透蒋姑娘到底是真木讷还是另有心思。 一日赏花会玩的尽兴,容妃与敬妃将名单送到坤和宫,自有皇后做最后的决断。一个月后,宫中连发五道圣旨,纳苏氏、洛氏、冯氏、杨氏和蒋氏五女入宫,位份皆是正五品的嫔位。其中苏氏加封号“温”,蒋氏加封号“宁”,算是比其她三位嫔主占据半步先机。 苏瑾薇早有京城第一美女和第一才女的说法,被陛下另眼相看并不意外。然蒋家无论家世还是名声皆不如苏氏,却不知怎么得的陛下看重,竟是能与苏瑾薇并肩。 这一回别说前朝和民间看不懂,便是敬砚姝也不是很明白。她倒是没什么忌讳,当面问了冷枭言。皇帝陛下的回答亦很直爽:“不过是觉得她没那么装模作样,不像旁的世家女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几年看容妃和敬妃都看够了,再多了就烦了。” 结论,或许有兴趣,但还够不着真爱。敬砚姝心知冷枭言之狗,实则不太怕他在感情问题上闹幺蛾子,如今也不过是以防万一才特意问一句罢了。 既然危险解除,皇后娘娘便把封号的事撂在一边,专心安排五位嫔妃进宫的事宜。应敬妃的要求,温嫔苏氏被分到了长禧宫。洛嫔冯嫔杨嫔一块儿塞进永安宫,唯有宁嫔独占了凌雪宫。 五位嫔妃入宫时间各有先后,相互至少隔开半个月,等所有事情忙完,已经到了流火八月。 天气开始渐渐转凉,而五人的圣宠也分出了高下——不出意外的,有封号的两位嫔娘子几乎分走了陛下大半宠幸;活泼讨喜的杨嫔次之,洛嫔和冯嫔每月只得一两回翻牌子的机会。 而出乎大家意料的,是冷淡清冽的宁嫔竟比秀美温柔的温嫔更胜一筹,虽侍寝的时间不过差了一两回,可论陛下给的赏赐之丰厚,温嫔怕是连宁嫔所得的一半儿都没有。 第76章 立太子 在与宁嫔接触过几回后, 敬砚姝也不得不认同,她确实是个不太一样的女孩儿。 明明不过十五岁的年纪,却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时间沉淀后的稳重和深邃。最让她惊讶的是她对孩子的态度, 看向三皇子与四皇子时总有异样的闪光藏在眼中。 “宁嫔?”再一次看到蒋韵玄将跌跌撞撞扑倒在地的四皇子抱起来, 细心的拍打孩子身上沾染的灰尘, 敬砚姝忍不住出言试探:“本宫看你对照顾小孩儿很有经验的样子,可是家中有差不多大的侄儿?” 蒋韵玄的动作一顿, 淡淡笑着支起身子, 一只手依旧稳稳的拉着四皇子, 生怕他再跌倒了。直到将人交到奶妈手里才屈膝答道:“嫔妾家中是有不少侄儿侄女, 看着两位小皇子活泼可爱不免意动, 让皇后娘娘见笑了。” “既是喜欢小孩儿,不如自己与陛下生一个。”敬砚姝半开玩笑道:“陛下纳你们进宫便是为了开枝散叶的, 你若是能怀上孩子可是大功一件,便是想自己养在跟前,本宫也能替你说和。” 嫔位并非一宫主位,理论上是不能自己养孩子的, 不过宫中妃位只有容妃和敬妃,在这方面放松一些也无不可。 蒋韵玄的表情有些许挣扎,并许多敬砚姝看不懂的情绪。只不待她细究,宁嫔已经恢复了淡然, 随意敷衍几句,便带着宫人告退辞行。 “真是个奇怪的人。”松明在敬砚姝身旁小声道:“可要奴婢去打听打听?” 敬砚姝点点头,宁嫔实在是反常了些, 最好不是如当初的沈氏那般带着目的进宫的,否则捅出篓子,还不是得她来收拾首尾。 …… 不出敬砚姝的意料,松明将宁嫔的来历翻了个彻底,甚至连蒋家也渗透了人手,也并未发现任何异样,仿佛她只是一个普通的闺秀,如所有人一样长大,被培养成端庄淑女,又被陛下相中送入宫中。 没有暗通款曲的公子,没有暗自倾慕的少年,唯一算得上认识的外男的是母家一位表哥,却也无任何私交,最多是家宴上见过两眼罢了。 “……也不像是被家族所累的样子。”松明看一眼手中的情报,这是宫外不知哪位大能传进来的,竟比她差的还细致些:“宁嫔是蒋家长房嫡长女,蒋家管家夫人是她亲娘,对她虽说比不上兄长,可也是慈爱有加。蒋家老夫人和几位夫人少夫人虽有些婆媳妯娌的龃龉,也扯不到她头上来,按说她这般环境中长大的小娘子,就算不是天真活泼争强好胜,怎么也不该这么死气沉沉。” 第126页 “实在是她看两位皇子的眼神太渗人了。”蕙草搓了搓胳膊告状道:“容妃娘娘也碰上过几回,直说不对劲的很,可又不好平白无故的责罚,都快不敢带三皇子去御花园散步了。” 敬砚姝皱眉:“蒋家可有和两位皇子年纪相仿的小公子,出过什么事故与宁嫔相关的么?” 松明无奈的摇头:“蒋家确实有两位三岁的小公子,可都是三房四房所出,平日与长房根本没什么来往,更没出过什么意外。” 那到底是什么原因呢?总不能是天生变态吧。敬砚姝无奈的叹气:“你们加派人手,给我盯住了宁嫔,有任何异动都赶紧告诉本宫。” 却不知是宁嫔确实没打什么坏主意,还是察觉到了皇后与容妃的提防,一连三个月过去,她除了依旧对陛下爱答不理而陛下对她依旧圣宠,宫中根本什么事都没发生。 眼看临近冬至祭祀,冷枭言旧事重提:“我想封乐康为太子,你觉得怎么样?” 这会儿两人正窝在敬砚姝整理出来的玩具房里陪四皇子搭积木,听到父皇喊自己的名字,四皇子咧着嘴一脚深一脚浅的扑进了冷枭言怀里,将手中一个木头橘子塞进父皇手中,咔咔咔笑的开心。 敬砚姝扑哧一笑:“我昨儿与他说了怀橘遗亲,他倒是能记住。” 又摆出一脸难过的表情看向小孩儿:“乐康只疼父皇却不疼母后,母后不开心了怎么办?” 四皇子一转身,拿屁股对着他母后。哪怕他才三岁,被母后捉弄的多了也知道她是逗自己玩儿的了。敬砚姝气的拿手指戳他屁股,小家伙往前一扑,倒在柔软的地毯上茫然的抬起头,懵逼的表情又逗得冷枭言哈哈大笑。 将小家伙哄到一边自己玩儿去,敬砚姝看向冷枭言的目光多了写探究:“这两年我总觉得你有些不对劲,按说才选了新人进宫,很不该现在提立太子这茬。你老实与我说,可是出什么事儿了?” 看冷枭言撇开眼,敬砚姝索性坐到他身边,伸手将他的脑袋掰过来与自己对视:“你知道我是个刨根问底的,你若是不肯说,我自有办法逼着旁人开口,只是那时候,伤的可就是咱们之间的情分了。” 她眼中有担忧,更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惧意,冷枭言无法隐瞒,只得将真相揭穿一半:“我这些年身子坏的太快,立个太子给你傍身,也算是未雨绸缪罢了。” “可是脉案——”敬砚姝话说一半便像是醒悟过来,抿着嘴看他:“闵院正改了你的脉案?” 三分气恼七分关切,冷枭言心中更柔软,拉着她的手点点头:“是我让闵院正不得泄露的,你大约也能猜到一些吧。” “是因为天花?还是两年前沈氏那事开始?”敬砚姝盯着他不放:“你给我个准话,若是用心调理,可能治得好么?” 她眼眶已是微红,冷枭言却不得不将残酷的事实一字一句说出来:“是从沈氏那次起,后来天花更是雪上加霜。照闵院正的说法,我至多还有八丨九年的命活,说不得什么时候一个气血上涌,当即就厥过去也是可能的——” 他一句话没说完,敬砚姝的眼泪已经洇成一片。正在玩儿的四皇子听见母后的抽泣声,茫然的转头看过来:“父皇欺负母后啦?” “小孩儿少管大人的事。”敬砚姝一手粗鲁的擦掉眼泪,勉强对他露出一个笑脸:“母后和父皇有事要说,你让奶妈抱你去吃蛋羹。” 玩具房不大,里头就两大一小三个主子,奶妈宫女都在外头候着。敬砚姝将四皇子哄出去,转头便埋进冷枭言怀里锤他:“你能耐你瞒着,你这会儿又要告诉我干什么?” 她极少这样撒泼,哪怕是五年前他说穿自己早有妾室儿子的时候都没这般失态。冷枭言心中大恸,只能紧紧抱住她,一遍遍的道歉:“砚儿我错了,我对不住你,我认打认罚,你别生气好吗?” 敬砚姝哭了一阵便慢慢“冷静”下来——实则她也不是影后,能哭这么一阵已经算是演技超神了。冷枭言的病情一直在他掌控之中,而等到四皇子立为太子,她也可以正式收网,慢慢站到前台上。 冷枭言并未发现她的心不在焉,便是察觉也只会觉得是她受打击太过没缓过来。他絮絮叨叨的交代自己的安排:“……等冬至祭祀,我先立乐康为太子,青云封个郡王,仍是在宫中养着。若是我能拖个十年八年的培养太子最好不过,便是有个万一——” “没有万一!”敬砚姝截口道:“我明儿便着人去遍访名医,还有那个什么玄极真人呢?他不是海外仙山来的么?难道就没有什么仙法救你?” 冷枭言哭笑不得:“你不是最不信方士的么,这会儿怎么病急乱投医。玄极真人的确没法子,与其纠结什么仙术,还不如好生把孩子培养成一个合格的储君。” 他小声而恳切道:“这几个月,我上朝批折子总有些力不从心,偶尔还有晕眩和失明的症状。闵院正说是脑子里有血块压住了经络,要是再继续下去,怕是没法继续理政,只能靠你撑起朝堂了。” 敬砚姝哽咽一声,点点头又摇摇头:“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一则怕吓着你,二则,也是我有私心吧。”冷枭言拥着她私语:“我怕你觉得我不行了,不肯要我了,怕你全付心神放在前朝,倒觉得我碍手碍脚了。” 第127页 更怕终有一天他们政见不合,他心生忌惮,而她亦不肯妥协,最终生出无法弥补的差错来。 不必他说,敬砚姝能懂。以往都是她退一步做他最信任的后盾,可要是有一天两人对调,她是否会为权利所迷,他又是否真的甘心? 他在她耳边念叨:“等明年开春,咱们也该去西北夷族晃一圈了,那边内乱了两年多,好几个部落吃不消准备对大庆称臣。到时候我给你殿后,一应国事由你带着太子做主,也让那些跟着咱们起家的重臣们再看看你的风采。” 敬砚姝抬起头看他:“你真的决定了?” 冷枭言轻笑:“不然呢,如你说的那些话本子里,实则试探你是否有野心,一旦你应下就打入冷宫吗?” 他不舍的轻抚她的脸庞:“天下本就是咱们一块儿打下来的,本就有你的一半,之前不过是你让着我罢了,今后却真的要拜托你了。” 第77章 对峙 敬砚姝反反复复问了他许多问题, 甚至包括宠幸妃嫔会不会有损寿元。冷枭言只能叫来闵院正回答她的十万个为什么,一边看着老太医被问的掉冷汗一边不厚道的偷笑。 皇后娘娘气的拍桌子:“你还笑!笑什么笑!不准笑!” 皇帝陛下从心:“好好好,朕不笑, 朕真的没笑。” 皇后又忍不住掉眼泪, 冷枭言只能哄了再哄, 四五年来两人之间紧张而别扭氛围第一次彻底消弭,仿佛又回到初识的心心相印。 冷枭言有意让敬砚姝渐渐参与到前朝的政务中, 大臣们在明光殿的议事厅里能见到皇后的机会便多了起来。礼部尚书这般老古板的老头儿背地里少不得又腹诽一回, 只是想起上次皇后抱养四皇子时闹出的笑话, 到底没敢摆在台面上反对。 好在皇后也不怎么对政务指手画脚, 仿佛就带着个耳朵来听一听。冷枭言给张靖亭的解释是为了培养太子的政治敏感度:“朕的情况你也知道, 四皇子须得早早儿就懂事的,而教养孩子得靠皇后, 若是皇后都对大庆的江山社稷一无所知,怎么让四皇子能尽快立起来?” 张靖亭嘴上应着,转回府上便约见了玄极真人,劈头盖脸问道:“皇后是不是已经有了异心?” 穆柏摊手:“皇后是陛下的皇后, 她能有什么异心?” 张靖亭可不是个傻的:“她若是没有别的打算,又何必暗中将你送进朝堂,还让你四处安插人手?且我要是猜的没错,陛下的病情她早就心知肚明, 偏装出无心权势的样子,好让陛下心甘情愿的将江山拱手相让吧?” 穆柏定定的看着自己的老师,忽而就摇头笑了:“不然呢, 您认识大小姐的时间也不短,她是个会受制于人的性子吗?” 张靖亭皱眉:“你莫要顾左右而言他,皇后性子如何是一回事,她对大庆到底是个什么打算才是关键。” “老师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陛下与您说他身子不好,可与您说过他早年被沈氏迷惑中了毒,以后再没法有子嗣了?” 张靖亭一愣。 “且所谓十年之数的寿数也是含糊,闵院正的说法乃是三五年之后便不能再费心费神,好生将养可养到十年。”穆柏摊手道:“这话是去年年初说的,这会儿可已经过了一年多了。” “所以呢?”张靖亭眸色阴沉。 “您非要寻根究底,学生也不怕与您说明白,我家小姐的打算就是万一哪日陛下有个什么,她也能稳住朝局不让大庆的江山被宵小之辈窃取。三五年之后四皇子才几岁?太后垂帘听政势在必行。与其那时候内忧外患还得先说服朝堂上的老狐狸,不如早早儿让学生站稳了脚跟,世家敢闹事就敢将他们都请出去消停消停。” 为什么要重用世家,还不是因为天下读书人少,有学识的多是世家子弟么?碰上草根的官员集体辞职,各个世家随便点人头都能把空缺顶上。可要是反过来,世家有志一同的非暴力不合作,当皇帝的非得妥协,不然政令不通,分分钟成个光杆皇帝。 穆柏深深鞠躬:“小姐早就想改变这一局面,从最底层的造纸、印刷、开设学科学院一直到科举制度都有详细的章程。只是此事不能一蹴而就,更不好一开始就被世家发现,而学生在朝中的目的之一,便是万一被戳穿,也能有个人将这些担下来。” 他是方外之人,是上天所赐,是神仙。神仙做事算的不是利益交换,而是天下万民。从大道理讲,普及文化和科举绝对不是错事,世家发难归发难,总要顾忌他的名声,不好一把将人铲除。 “世家不是铁板一块,有自持身份的,也有知道激流勇进的。”穆柏直视张靖亭的眼睛:“然陛下并不敢迈出这一步,因他并无小姐的心胸,他心之所念不过是冷家成为大庆的第一世家罢了。” “你大胆!” “不是大胆,而是实话。”穆柏轻笑道:“若是老师觉得我们是大逆不道,尽管去向陛下告发我等。若是您也觉得这是势在必行的举措,不如先观望一二,总有一日能证明到底孰是孰非。” 老狐狸如张靖亭,除了年轻时被敬砚姝给噎到没脾气,第一次被人说的张不开嘴来。他当然知道皇后的打算是最好的,可越是这样,她越需要集权,那么皇帝就越容易成为她面前的绊脚石。 仿佛看穿了他的忧虑,穆柏举双手作保:“陛下主政期间,皇后娘娘什么都不会做。便是对于四皇子,也一定是娘娘说服了他,而不是逼着他当个傀儡小皇帝。” 第128页 “你能保证?”张靖亭嗤笑:“你拿什么保证?” “当然是拿我家主子的人品啊。”穆柏有恃无恐:“难道相爷信不过我们大小姐么?” 信的过信不过……信不过也只能选择信了。张靖亭在心里权衡利弊,可这就是实打实的阳谋,他又能做什么打算? 陛下的身体状况摆在那里,这朝廷迟早是皇后的。且这几年来,皇后也从未伤害过陛下。甚至真要说,以陛下对皇后的信任,皇后真要做点儿什么,那还不是早都做过了,何必等着他来发难再仓促行事? “三年之内,皇后娘娘在朝中不会有任何动作,依旧是学生慢慢掺沙子,顺便培养自己的嫡系。”穆柏毫不遮掩的说着自己的计划:“若是三年之后陛下好转,这些人手就只是陛下的忠臣。可要是陛下挺不到三年后,那时您——应是还会为大庆尽忠的吧。” 张靖亭垂下眼帘,挥一挥手:“你去吧,本相要歇一会儿。” 穆柏看他片刻,恭恭敬敬的拱手退了。然他心里却明白,这位陛下心腹重臣已经被他说动,剩下就看陛下自己的命数了。 张靖亭撑开一只眼睛,看着云冠紫氅的道人转过了拐角,才露出一脸无奈的苦笑。五年前敬砚姝从他府里要走这小书童的时候,他何曾能想到会有今日这场景? 长江后浪推前浪,青出于蓝胜于蓝,如今的穆柏,已经在他之上了。 至于敬砚姝—— 他又想起十多年前,小姑娘斜眼看他,嘴里含着糖果,漫不经心的戳穿他淡泊明志之下的野心。他被激的面红耳赤口不择言,然一通辩论下来,仍是败在了小姑娘的口齿伶俐之下。 末了,她小大人一样踮起脚拍他的胳膊,说的话他至今记得:“你这么个坚韧隐忍又会哄人的家伙,亏得本心不坏,是个匡扶正义的。不然这世上除了我,只要你有心哄着,就再没有人不会把你引为知己纳为心腹,对你言听计从,被你卖了还替你数钱了。” 他愤愤不平的拍掉她的手,捏着她的辫子问:“那你怎么就不能被我哄了呢?” 小姑娘笑的得意洋洋:“因为咱们都是同路人啊,你的段数比之我还是差了点儿,以后要是碰到和我对家,可别做无谓的挣扎,麻溜儿的缴械投降,就算是全了今日我教导你的恩德吧。” 那一日的最终结果,是他寻了个错,狠狠打了小姑娘三戒尺的掌心,气的小姑娘往他茶水中丢黄连。张靖亭坐在长椅上闭眼,嘴角是一丝无奈的苦笑,当年的小娘子长大了越发厉害了,阳谋明晃晃的摆在他眼皮子底下,就问他如何决定——他除了缴械投降做她同伙,又还有什么出路可走呢? “老爷。”小厮轻轻敲了敲书房的门,捧着东西在外头候着。 “什么事?” “国师大人去而复返,让小的将这包裹给您,说里头的内容定是您会有兴趣的,算作今日对您不敬的赔礼。” 小厮一边说,一边还有些好奇,刚刚国师是和自家老爷起了争执么?他还当国师与老爷的关系不错呢。 张靖亭敲了敲桌子,小厮将包裹放在桌案上,又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却没想到这一日丞相再没走出书房,甚至让侍卫把守在书房四周,不许任何人接近。 书房的灯燃了一整个夜晚,直到天光大亮,张靖亭苍白着一张脸,眼中却熠熠生辉。穆柏留下来的资料已经变作火炉中的灰烬,可那一字一句深深印在他脑海里,让他忍不住惊讶,又忍不住兴奋。 “这是要绝了世家的根基啊。”他掬一捧凉水洗了把脸,回想起穆柏书中所言种种,仍是感到心惊胆战。难怪穆柏信誓旦旦说陛下的心胸不如皇后,也难怪他迫不及待的往六部里放自己人。皇后所图之大,又切实可行,真不是陛下能够企及的。 一直到他进了明光殿的大门,他神情还有些恍惚,却被皇帝一道惊雷给炸回了魂:“朕准备在冬至祭天时立四皇子为太子,众位爱卿以为如何?” 做重要决策之前肯定得和相关人员通气,今日与会的除了张靖亭与玄极真人,另有陈太尉薛将军并六部尚书和几位将军。陈老狐狸毫不掩饰面上欣喜率先拱手:“陛下英明,臣遵旨。” 第78章 决定 十几位大人一起拿鄙夷的目光斜睨陈太尉:封你外孙当太子, 你当然不会有异议,可也不用表现的吃相如此难看吧? 陈太尉无动于衷。高兴就是高兴了,还要推三阻四做什么?陛下早立太子不是好事吗?立了太子省得一群人想太多, 反而耽误了正事啊。 再说了, 要是太子已经有了七八岁, 正在尚书房念书,并七八个同龄的兄弟做对比, 或许还好假惺惺的说一句才德不显需要慎重。可现如今, 宫中就这么俩皇子, 一个还是个病秧子, 四皇子除了年纪小了点, 他真想不到还有什么可以被拿来说项的硬伤。 陈太尉老神在在,如薛将军这般就很难受了。陛下虽是个问句, 语气却是肯定的,他总不好说四皇子不合适,或是这时候立太子不合适——那请问谁更合适?什么时候才是合适? 有人将目光瞟向张靖亭,希望丞相大人出来主持公道, 可张丞相怕是昨儿没睡好,这会儿顶着两个黑眼圈打瞌睡,根本没有出言反驳陈太尉的意思。 冷枭言却是不放过他们,挨个儿点名问:“国师觉得如何?丞相又有什么想法?” 第129页 玄极真人一震袍袖, 垂下两缕银发随风轻扬,更显出几分仙风道骨。老道士稽首道:“皇子是陛下之子,陛下乾纲独断, 贫道无异议。” 张靖亭跟着拱手:“臣与国师一样,立太子虽是国事,也是陛下家事,陛下做主,臣无所不从。” 这两位大佬不反对,剩下的人就更不好开口了。冷枭言满意的点头:“既如此,各位大人准备准备,等冬至祭祀过后,在年前把立太子的大典也操办起来吧。” 礼部尚书是不反对立太子的,但是听陛下这么说,还是忍不住上前奏对:“冬至之后不过七日便是新年,时间是不是太紧了?礼部与鸿胪寺的人手本就不足,不若等明年开春再立太子——” 冷枭言摇头:“朕问过钦天监,明年的年岁不好,不宜立太子之大事。总不好今年下了旨意,却拖到后年再行典礼,那也太儿戏了些。” 这理由太恰当,礼部尚书默默将“那就后年再立太子啊您急个什么”的吐槽咽下去,无可奈何的拱手称是。反正立太子是固定流程,大冬天的一个小孩儿也不好搞出太多花样,回头他和鸿胪寺卿去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在维持体面的前提下一切从简…… 唯一一个提出意见的被皇帝陛下挡回去,立太子这事儿便算是定局。陈蕴玉早就接到了皇后透过来的消息,哭过一场又笑了一场,擦干眼泪依旧好好带着三皇子散步吃饭玩游戏,仿佛已经把四皇子才是自己亲儿子的事实给忘的干净。 偶尔陈夫人进宫探望,看着这一幕又是心痛又是难过。反而是容妃劝她道:“如今不是最好的结果么?父亲的亲外孙被陛下定做储君,本宫也有个孩儿在跟前热闹着。您还要怎样不甘心?难不成还肖想我去与皇后强孩子么?” 聪慧如陈夫人,当然知道四皇子要坐稳太子之位就只能是皇后的孩子。就算容妃有什么想法也是等到皇子大了之后再计较,或是哪日陛下去了,容妃背靠陈家的权势,才有底气与皇后相争。 陈蕴玉看自家亲妈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可她心里是真没有和皇后争的打算。争来又能怎样?还不是被家里哄着劝着逼着为陈氏卖命,她心疼自己的孩子,还不如让皇后把乐康教导的自立又聪慧,按照自己的心意做个明君。 或许除了皇后之外,谁都不知道看着最乖巧听话单纯可爱的陈妃其实是个颇为叛逆的女人。她自小审时度势,知道怎么做最能得到长辈家人的认可,可就是这样乖巧的模样做的多了,她也无时无刻不在嘲笑,嘲笑那些被自己哄了的人,也嘲笑自己卑微顺从的模样。 一颗心被分成两边儿,一边扮演那个只知讨好却失了自我的角色,一边冷漠的看着这一切,看着她的父亲,看着她的男人将她当做宠物一般,乖时便多给些抚摸和赏赐,不听话便想法子约束和驯服。 她摇尾乞怜,还嘲笑他们愚蠢容易骗,可一个人对着镜子呆呆坐着,忍不住又想,就算她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看得清,不还是得为了生活,就这么一辈子装下去么? 她要华服美食仆役成群,她要高高在上俾睨众生,她成为陛下宠妃,可以仗势不必再看家族的脸色,可她在陛下眼中,和她在家中又有什么区别?不过是从一个牢笼换进另一个牢笼罢了。 甚至后来,她才知道,哪怕是她以为已经摆脱了的家族,仍是有权利左右她的命运的。她始终是一枚棋子,而从无实力做下棋的那只大手。 她想过认命,劝自己这就是女人的宿命。她所想过的最大野心是当太后——直到她曾以为是对手的人,将她摁服气了,又将她拉起来,告诉她隐忍不是认命,哄人也是手段,哪怕是女子,也可以成为这棋盘上的操纵者。 她像是第一次从沉睡中睁开眼,顺着皇后的指引透过后宫看向前朝,而这迷茫的一生,终于找到了盼头。 “其实不是女子不女子的问题,是你的格局够不够。”闲聊时皇后笑着问过她:“你在进宫那一日,难道就不知道陛下也是个男人,而天下男人都是个什么德行么?无论你生儿育女也好,得宠也罢,对男人来说,终究是比不过利益的。” “成为他们的利益共谋,比靠着他们去获取利益更重要。而你的优势就是能生孩子——你要怎么把孩子变成你的资本呢?” 她想了很久,始终想不到答案,孩子总有长大的一天,长大了不还是个狗男人么。 “你是不是觉得,就算你当了太后,架空了幼帝,也总有一天要还政于他,依旧只能缩在后宫?”皇后轻笑着摇头,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向往之情,轻轻在她耳边蛊惑:“可要是你的能耐够大,朝臣都不得不承认你比皇帝更适合坐在那张龙椅上呢?” 她当时太过惊讶,以至于浑浑噩噩回到长乐宫,才忆起皇后眸子里的光彩,似乎并不止是说个笑话。 可惜,她是没这能耐的,但是不代表她不期待有一天,能够看到那个做得到这一切的人,挣开后宫的桎梏,坐上高位俾睨众生。 为了那种超脱,那个可能变成实现,她便是当一块垫脚石也是心甘情愿。 后宫中的女人没有哪个是真心爱皇帝的——或许有,曾经的云氏和安氏,并没有那么多欲丨望奢求,要的不过是皇帝的垂怜。只是也如皇后所说,自古真情留不住,反正那男人也不稀罕,她们又何必把自己当个蜡烛,平白熬干了自己照亮了别人? 第130页 冬日暖阳中,她静静想了许久,渐渐在嘴角也染上柔柔的笑意。三皇子手里抓着一只毛绒绒的小兔子玩具,咯咯咯笑着扑进她怀里,仰着头看她:“母妃母妃,晚上咱们吃什么?可有糖糕么?” 陈蕴玉将他抱起来颠了颠,笑着捏他的鼻尖:“你可又重了,再重下去母妃就抱不动你了。” 冷青云笑着躲开她的手,搂着她的脖子试图讲道理:“是陛下说儿臣要重些才好的,母妃您快告诉我,今儿夜里可有糖糕么?” 陈蕴玉拿他没办法,任由他树袋熊一样挂在自己身上,搂着他往内殿去,一边哄道:“要是没有糖糕,是不是今晚就不肯乖乖吃饭了?” “哪有,不过要是今晚我吃的乖乖,是不是明天就可以得双倍的糖糕?” 母子二人一说一话,谁又看得出这并非亲母子?长乐宫的下人们摆上晚膳,听着小孩儿欢笑:“母妃又逗我,今儿果然是有糖糕的。” 陈蕴玉摸摸他的头笑而不语。小孩儿忘性大,一年多时间过去,有她亲力亲为好生哄着照应着,长乐宫的下人引导者,并冷枭言的默许,冷青云早就不记得薛雅娴这个亲妈,只当母妃就是自己唯一的母妃。 陈蕴玉对冷青云也是真的好,嘘寒问暖不说,每次季节变化小家伙咳嗽感冒,都是她衣不解带的抱着守着。且她得了陛下的嘱咐,并不要求冷青云读书学习,高兴了跑跑跳跳玩玩游戏,或是在长乐宫的玩具房里一呆就是一整天也行。 除了品行约束,陈蕴玉算得上对三皇子与给予求。冷青云再怎么聪慧也还是个孩子,什么日子过的舒坦什么日子遭罪总是明白的,不知不觉就将长禧宫那段时光彻底封存。 “母妃对你好不好啊?”陈蕴玉在小家伙的额头亲一口,擦掉他嘴边的糕点渍:“以后青云长大了,是不是也要对母妃好啊?” 小家伙嘴里塞着一块糖糕,信誓旦旦的点头:“母妃对我最好了!您就放心吧,等儿子长大了去了封地,您就是王太后,到时候儿子一定好好孝敬您!” 第79章 巡边 腊月二十三, 冬至祭天日,皇帝陛下祷告天地,宣布立四皇子为太子。三日后, 立储大典在御阳宫大殿举行, 三岁大的四皇子冷乐康行三跪九叩大礼, 从陛下手中接过太子金印,再受朝臣二跪六肃之礼。 礼成, 四皇子便成为大庆的第一位太子殿下。鉴于太子年岁尚幼, 陛下特旨不必迁居东宫, 而是继续随皇后住在坤和宫, 至六岁开蒙时再挪出来。 这种小事在朝臣看来便是不足挂齿的细枝末节, 他们更想知道的是东宫属臣该如何配置。皇帝陛下也没卖关子,封国师玄极真人为太子太师, 丞相张靖亭为太子太傅,太尉陈大人为太子太保,另六部尚书与朝中大将为太子宾客,实现一套人马两套班子, 不偏不倚的没给任何人钻空子的机会。 这当然是敬砚姝的主意,张靖亭听过穆柏的八卦后只能无奈:“难不成在你看来我是个墙头草的角色么?用得着你这么一次次来提醒我皇后娘娘的本事?” 穆柏志得意满:“老师别误会,学生没旁的想法,就是单纯炫耀一下。” 炫耀什么?炫耀他选的主家比老师选的更可靠么?张靖亭十分没形象的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果断将京城中人人敬畏的国师大人赶出门去。 及年三十,宫中本该热闹热闹,不想冷枭言染了寒症, 不得不卧病在床。只寒症是对外的说法,实则是他头晕目眩视物不清,慌张愤怒下摔了殿中的大花瓶,却一个不小心被瓷片割破了手掌,鲜血淋漓好容易才止住。 周平周福的反应极快,先是叫了闵院正来医治,又第一时间稳住了乾元宫的下人,封口之后才派人去请了皇后,以至于皇后全无心理准备的看到这一幕,又差点儿大哭一场。 冷枭言摸索着揉她的发髻,心里却是冰凉一片,刚刚闵院正说的支支吾吾,却是根本没个准,并不知他这症状是会减轻还是加重,有没有恢复正常的一天。 敬砚姝哭过一场,情绪平静下来便开始前后布置。后宫的宫宴照办,皇帝不出席就是,距离开笔办公还有十来天,到时候看看情况,不行就把太子丢到明光殿去听政。 冷枭言一脸无语:“他才三岁,听什么政。” “他才三岁不识字,所以才叫听政。”敬砚姝捏着冷枭言的发丝笑道:“总不能是你亲自给他念,可不就得劳烦各位大人逐字逐句的说清楚禀告的是何意思,他们有什么处理意见,又各自是依照什么道理的。” 看似是太子的学习模式,其实最大程度上缓解了陛下眼疾带来的困扰,且以冷枭言的头脑敏锐,说不得短时间内根本没人看得出他的身子出了问题,能拖得一时是一时。 “那还不如我继续称病,你带乐康去听政,就当是你说什么岗前培训了。”冷枭言将她作乱的手拉过来,轻轻捏她的指腹:“还有,咱们可是计划好了,等开春了去塞外走一趟的。” “那就不去呗,多稀罕那些夷族似的。”敬砚姝趴在他床边与他八卦:“这都两年多了,夷族的日子不好过吧?咱们中原过去的奸商没把人家家底儿都掏空么?” 政治拉拢,军事挑拨,加上经济封锁,这是三年前小朝会上敬砚姝给出的针对夷族的原则方针。而朝中的老狐狸添砖加瓦,一系列举措让敬砚姝这个站在历史巨人肩膀上的后来者都不得不咋舌,顺便为夷族鞠一把同情泪,希望他们不要被轻易玩死。 第131页 说到这个,冷枭言的心情都好了不少,指着周平去架子上拿了沓奏章开敬砚姝看:“如今除了依附咱们大庆的百益部和清河部,其他几家的日子过的着实不好,我让张靖亭的人往那边传话,等开春了看两部的表现,选其中之一扶持做草原王。” 草原王意味着更多的资源,意味着强大的大庆作为靠山。百益部和清河部对这个名号都志在必得,哪怕没有大庆的挑拨,两边关系也紧张的随时要大打出手。 “话是这么说,可你真的准备在草原扶持一个王么?”敬砚姝皱眉:“好容易让他们乱起来,一旦统一了岂不是——” “那是你不知道国师有怎样经天纬地之才,又做出了什么神奇的成果。”冷枭言踌躇志满的让周平再取来一封奏折:“你可想过平地起惊雷?草原人仗着的就是骑兵强大,可再强的马也是马,天雷过后就不信它们还敢往前冲。” 敬砚姝翻看的津津有味——虽然都是她留下的底稿,但真没想到穆柏在两三年之内能做到这样的地步。 她倒不会说什么有有伤和之类的话,毕竟她自己也没少带兵打仗,知道武力值的重要性,有这种秘密武器对于一个国家来说绝对是幸事。且武器总是无辜,便是有罪,也是那些滥用武力的人。 她和冷枭言都知道如今的安稳和平来的不易,从未想过要大开杀戒,拥有这些不过是作为威慑罢了。 只这时候还是得装出不知情的模样,翻了两页问冷枭言道:“我看这天雷的造价不低,而草原骑兵的优势就在于行动如飞,咱们没法以静制动,会不会消耗太过?” “你往后翻,还有其他武器。”冷枭言一手捂着眼睛一边笑:“真是没想到啊,以前咱俩都是不信天命不信神,可如今我是信了,估计等你开始临朝,你也得信了他的邪。” 敬砚姝撇撇嘴:“他要是真是个神仙,就赶紧把你治好了。不然我最多信他是个人才,可不会对他盲目信服。” “你这就是强人所难了,闵院正还是大夫里的翘首呢,不也没法治好我么?”冷枭言给化身胡搅蛮缠小女人的皇后娘娘讲道理:“我看中的也不是他的玄术,而是他治国的本事。你日后用他也不必当他是个道长,只把他当个丞相一样用就是。” “再说再说了。”敬砚姝恹恹的将奏章丢给周平去放好,重新趴回冷枭言床边,挨着他戳他的眉心:“我才发现你这两年老的好快,白头发也有了,你才三十四呢就这么多白头发,要不我分一半儿头发给你?” “可别,分给我也不够我掉的。”冷枭言故作愁眉苦脸的摇头:“还不如你替我批折子分忧,我不用动脑子自然好保养了。” “那你等着吧。”敬砚姝笑着起身:“我去给你训练十个八个读奏章的小太监,就算你看不清楚也别想躲懒。” 两人言笑晏晏,只转过头去,又各自愁眉苦脸或垂泪。好在老天爷对冷枭言不薄,至正月十五后,他的病症一点点消除,虽是眼前仍时不时的出现些暗斑,对上朝和看奏章倒没什么太大的影响。 他却仍是采纳了敬砚姝玩笑般说的“太子听政”,哪怕冷乐康听的半懂不懂也没关系。小孩儿学东西总是潜移默化的,再说就算他不懂,回去不还有皇后帮着理清思路么? 苦逼的学龄前儿童突然掉入尔虞我诈的社会大学博士学位的授课课堂,每日有多懵逼可想而知。敬砚姝好气又好笑,捡着他能听懂的说了,顺便给他恶补大庆的地理和律法,至于小孩儿能听懂多少就只有天知道了。 到了阳春三月,冷枭言提出巡边草原,早就做好了准备的前朝并未提出反对意见,而后宫亦翘首以盼,不知陛下准备带谁随行。 皇后和太子是肯定要去的,敬砚姝拿着后宫名单找冷枭言确定剩下的人选。皇帝陛下随意看了一眼道:“让容妃代管宫务,敬妃宁嫔和杨嫔随行吧。” 敬妃是薛大将军之女,此次薛将军随行,让敬妃同去是给他面子。实则在去年选秀之后,冷枭言便不再宠幸宫中旧人,而宁嫔和杨嫔算是新人中宠爱最多的二人。 另有温嫔的圣宠也算不错,甚至还在杨嫔之上,不过容妃留在宫中,陛下便不准备把苏家女带走,毕竟太子是陈家的外孙,他怎么也得给陈家一个面子,不好太抬举陈家对头的女儿。 杨嫔对于选中伴驾显得十分惊喜,特意往坤和宫谢恩,很是给敬砚姝拍了一通彩虹屁。只是没想到一直淡然的宁嫔也有几分激动,至启程出宫那日,敬砚姝清清楚楚的看到她一双黑眼圈,脸上表情又是激动又是隐忍,以及—— 似乎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人。 只是很快,敬砚姝就没那个闲心关注什么宁嫔了,她那个第一次出远门的儿砸居然晕车!看着吐的眼泪汪汪的四皇子,皇后娘娘只得让人时不时抱着他下了撵车走一走吹吹风,不过三天功夫,小家伙的嫩皮儿就吹出一层萝卜丝,看着红通通的像个土气的乡下娃儿。 冷枭言难得得闲将儿子叫过来培养父子爱,摸着冷乐康的小脸蛋儿也是无语了,只能安慰儿子:“要不你还是回马车上晕着?没关系,坐马车都这样,吐着吐着就习惯了。” 摔!这可真是个亲爹! 第80章 震怒 陛下西巡是个大工程, 随行的后宫妃嫔只是极少一部分,另有许多侍卫与大臣,保证陛下就算出门在外也能畅通无阻的接收各地传来的消息, 并将自己的旨意在第一时间送回京中处理。 第132页 又因这次还带着教化异族的目的, 人员名单中还有一批翰林院的老学究小学究。其中之一便是宁嫔的表哥, 这辈子只见过一面,而上辈子却与她结为夫妻举案齐眉儿女双全的洛大人。 “可能是我的失误, 将你从异时空带回的时候不小心把蒋韵玄也一块儿带回来了。”小白猫窝成一团, 一副自闭的模样:“上一个时间线, 因你一直压着不给冷枭言纳妾选妃, 世家中除了陈家薛家, 其他大多都没有非要等选秀的想法。蒋韵玄十四岁与表哥定亲,在十六岁, 也就是今年六月遵从父母之命嫁给了洛翰林,两年后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算算时间,她和你一块儿穿回来的时候,她儿子正好三四岁。” 也难怪她看到三皇子和四皇子就挪不开眼。敬砚姝皱眉:“那这会儿呢?她还是喜欢她的表哥?” 小猫咪扒拉她的衣襟, 将头埋进她怀里:“可不是么,人一直以为自己虽然倒回来十年,以后还是要嫁给表哥的,根本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被送去选秀。” 敬砚姝揉她的猫, 脸上有淡淡的怜悯:“她也不能扑上去说非表哥不嫁,毕竟家里早就打定主意,她和表哥一共才见过几次面?就算是真的说一见钟情, 可世家女的婚事哪里是自己能做主的?好一点儿也不过被训一顿,依旧送进宫里来,碰上严苛的——” 抓去当尼姑或者干脆逼死也不是没有过。 圆圆点点头,毛绒绒的脑袋在她掌心蹭蹭:“我看她这几日都在找洛大人的身影,夜里还垂泪来着,反正是一副旧情难断的模样。你要不要多派人守着?别真闹出什么来——” “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敬砚姝无奈的揉头:“且洛大人又不傻,和宫妃通丨奸他怕不是全家都要完蛋,应该没这么胆大吧?” “话是这么说……” “最好是她找机会和洛大人见一面,洛大人给她把话说清楚,这样才嫩真断了她的念想。”敬砚姝摊手道:“咱们防着算几个意思?若是她真去和人相会,我是告诉陛下呢还是帮她私奔呢?”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敬砚姝真的低估了宁嫔的执着和洛大人的不要脸。趁着陛下忙于忽悠百益部和清河部的首领,而她忙着给吃羊肉牛肉吃多了导致积食的小太子消食的空当,宁嫔不但和洛大人勾搭上了,两人还在塞外的草场上滚了滚,虽然除了圆圆之外再无人看见,可也足够敬砚姝震怒了。 “来人,去将宁嫔给我叫过来。”敬砚姝将小太子交给奶妈,脸色铁青的让青艾去找人,无论她有什么理由,也不该给皇帝戴绿帽子。 宁嫔来的不慢,脸色上看不出什么端倪,敬砚姝却是将下人都赶出去,一个茶盏砸在她脚下。 “宁嫔,你大胆!” 皇后娘娘的话从牙缝里挤出,一字一句敲在她心上:“你可知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敢做这样的荒唐事,就不怕洛家和蒋家被你拖累,一块儿抄家问斩吗?” 蒋韵玄原本还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可听到“洛家和蒋家”五个字,脑子里嗡的一声便瘫倒在地。她当然知道此事后果,可那一刻鬼使神差,便是情不自禁的就…… “你是陛下的女人!”敬砚姝恼火的很:“若是你一开始便与洛大人有私,为何不在进宫前说清楚?陛下不是强人所难的,难道还会强抢臣妻吗?” “不,嫔妾与洛大人并无什么。” 她本能的为表哥开脱,表哥是无辜的,不像她知道那五年的夫妻恩爱,他本可以有大好前途,都是自己拖累了他…… 敬砚姝却忍不住摇头,当真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只说出来的话却比刀刃更锋利:“洛大人与你没什么?没什么怎会与做下这样不堪之事?难道他不知你是陛下妃嫔?若是不知,你为何故意勾引他?若是知道,那他又是怎样的色胆包天,简直其心可诛!” 宁嫔哑口无言。确实是她主动投怀送抱诉说相思之苦,可表哥虽然懵懂,竟然半推半就的也…… 她不敢继续往下想,更重要的是皇后知道这事儿,陛下也很快就会知道。那时候无论是蒋家还是洛家都必遭灭顶之灾,她一时错念到底要害死多少人! “你不蠢。”敬砚姝直视她双眼,一字一句道:“纸里包不住火,要怎么收场,你自己心里明白。” 蒋韵玄惊讶的抬头,没想到皇后竟然选择了包庇,而不是直接向陛下告发。 敬砚姝背过身,淡淡的声音传来:“这种丑事若是闹出来,陛下的面子往哪里放?本宫对你的家族网开一面,不代表认同你的所作所为。若是你在回京之前还不能有个决断,就别怪本宫心狠手辣!” 蒋韵玄听得懂,这是要她一条命,以她的死将丑闻彻底掩埋。她在宫中活的了无生趣,得偿所愿后又不知何去何从,便是真以身赴死—— 似乎也没什么舍不得的了。 …… 两日后,百益部汗王邀陛下和一众皇亲贵胄跑马狩猎,宁嫔不幸坠马身亡。皇帝陛下派人彻查,却并未发现任何人为的蛛丝马迹,应当只是突发意外。 冷枭言对宁嫔的淡然性格是有几分喜欢的,为此还情绪消沉了好几日,直到后一步抵达的清河部与东道主百益部明争暗斗起来,才让他的心思从死了小老婆的伤心中彻底转移到政务上。 此次跟来的老狐狸们也在细细观察两部汗王的人品,一边拉偏架让他们斗的更凶。等到陛下满载而归御驾回宫时,两边都少不得损失了大量的牛羊马匹,只是百益部的汗王依旧笑的开心——毕竟成了草原王,他大可以从其他部族的地盘中将损失找补回来,而首当其冲的自然是老对手清河部。 第133页 清河部能屹立成为草原唯二的大部落,自然也不是吃素的。虽然大庆皇帝的圣旨不能明着反抗,但中原人不是还有个词叫做“阳奉阴违”么? 哪怕有些目光长远的首领看出这是中原人的挑拨之计,是要让草原内耗,可各部之间积怨已久,又有大庆的商人不断渗透,就算是他们想要振臂高呼和根本没法让大家团结起来,反而是自己的部落遭到排挤和攻击,是以更无人能够阻挡冷枭言的计划。 皇帝陛下的好心情一直维持到回京之后。虽然这次长途跋涉斗智斗勇让他疲惫的很,有几次差点眼疾复发,可收获到底是大的。若是能按照他和张靖亭等朝中重臣的算计稳步推进,至少在三十年之内,草原夷族都不会对中原造成任何威胁,甚至会慢慢成为大庆的附庸,最后彻底被吞并。 至于香消玉殒的宁嫔则早就被他抛在脑后,甚至为了回程方便,连宁嫔的坟茔都没迁回来,只在大庆与草原的交接处的点了个穴将人埋葬。 和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相比,他有的是大事要做。却不知京城中悄悄流传出一则八卦,说的有鼻子有眼,甚至有人信誓旦旦,乃是正主醉酒后亲口所说。 那位酒后吐真言的正主正是翰林院的洛翰林。他随陛下回京后,少不得与同事聚个餐,说说塞外的风光,吟首诗作个赋,因美人在侧多喝了几口黄汤,便进了晕晕乎乎吹牛逼的境界。 也不知是哪个八卦公提起宁嫔不幸死在外头,还不知往后能不能找到尸骨,蒋家夫人为此差点哭瞎了眼睛。又有另一八卦公突然想起,这洛大人的娘亲洛夫人与蒋夫人不是亲姐妹么?算起来宁嫔竟是洛翰林的表妹呢。 他们是话赶话随口一说,却不想洛翰林突然嚎啕大哭,即兴作赋一首,虽平仄押韵只是一般般,可内容实在骇人听闻。几人揣摩了一回面面相觑:若是大家没理解错,这说的是洛翰林与宁嫔两情相悦,两人在草原上意外相逢忘乎所以,而宁嫔到底羞愧,这才找了个机会自我了断。 夭寿了!这可是给皇帝戴帽子啊!有两个果断的翰林抬手敲晕了洛大人,将人交给了洛家的小厮,其余各自约好封口,绝不能让消息散出去。 洛家小厮一直候在包间外,一脸懵逼的将人领回家,心里疑惑自家少爷前一秒还在里头鬼哭狼嚎,怎么说晕就给晕过去了。洛翰林醒酒后揉着头早忘了自己干了什么,依旧日日打卡上班,还奇怪同僚们忽然就开始排挤他,对他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洛翰林还没研究出个所以然,八卦消息终究传到了宫中。冷枭言听着假山后宫女的窃窃私语,一口气卡在胸前上不来,整个人重重摔倒在地,彻底失去了知觉。 第81章 绝望 冷枭言再次醒来, 已经是三天之后。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依旧是敬砚姝,他张了张嘴想喊人,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 敬砚姝拉着他的手, 一脸怜悯的看他:“你这次气急攻心, 脑子里淤存的血块也受了影响, 闵院正说是心梗与脑梗引起了中风,所以暂时动不得也没法说话, 不过过几天应会好转一些。” 冷枭言眨了眨眼, 胸腔又是一阵气闷。敬砚姝端了药碗给他喂药, 药汁子将他口腔中染上重重的苦涩。 他想问前朝如何, 想问洛翰林如何, 想问皇后到底知不知情。敬砚姝却没多说,替他擦过脸后反而劝道:“太医说了, 你该平心静气什么都别想才能好得快,政务上的事我拜托了张丞相与玄极真人统管,等你好了再招他们与你详谈。” 冷枭言直觉有些不对,却又说不上来——皇后的目光依旧那么温柔, 微红的眼眶与眼底的青黑仍是她对他悉心照料的证明。 可是为什么。冷枭言努力想了想,脑中便是一阵剧痛。他只能放弃思考,可仍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 一直到三天后,周平端着药碗跪在他身前时, 他才突然想明白。 敬砚姝是最懂他的人,既然懂他,应当明白只有把一切与他说清楚他才能安心养病, 而不是这样拦住一切消息往来,让他只能无法自控的凭空揣测。 每一次思索都让他头痛欲裂,让他喘不过气来。可敬砚姝的这一丝反常,才真正让他从心里凉到了脊梁骨。 周平察觉到皇帝突然抿嘴不肯喝药,好声好气的哄着:“陛下您得按时按量的用药才好得快,这儿就剩三口就喝完了。您给奴才一个面子,喝了这点子再睡,不然一会儿皇后娘娘回来,定是要给奴才好看的。” 皇后会让周平好看吗?冷枭言脑子里疼的让他忍不住皱紧了眉头,心里却在嗤笑。周平周福都是皇后的人,是皇后最信任的周妈妈的干儿子,可笑他一无所知的将人放在身边倚为心腹,活该今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或许。他在心中还有最后一点儿期盼。或许这只是他病糊涂了开始疑神疑鬼,或许敬砚姝从未生出这样的想法。所有的决定都是他自己做的,皇后一直安分守己的为他操劳,他怎么可以这样恶意揣测她。 他努力回忆与敬砚姝在一起的所有细节,从十几岁相遇相知,一路扶持成为天下之主,到坐拥江山后齐心协力,让江山稳固天下太平。 可是为什么,明明之前的敬砚姝都是那样鲜活,反而是这几年变得越发模糊,一颦一笑都像蒙着一层纱,细节更是一个一个散碎的片段,根本拼不出个完整的场景。 第134页 那些人,云氏,安氏,陈氏,薛氏……那些人挡住了他看敬砚姝的探究目光,而他至亲之人在他绝望之中缓缓转身,慢慢走远。 “啧。”周平站起身,揉了揉跪麻了的膝盖,冲屋外的闵院正道:“陛下不知是睡过去还是晕过去了,院正大人来看一眼吧。” …… 皇上突然病倒的消息让前朝有些慌乱,亦有人蠢蠢欲动起来。可看着皇后娘娘抱着小太子照例坐在议事厅中听政,丞相与国师脸上无一丝异状,所有人又莫名淡定了。 其实自从太子听政起,最后由陛下做决断的政务便少了不少,多数都是朝臣们在奏章中写明白,在廷议上辩清楚,再由丞相和国师拍板,最后陛下盖个章而已。 人形盖章机,太子和皇帝也没差。 至于陛下的病情,敬砚姝也并未全部瞒着。张靖亭和玄极真人算是早就知道真相的,这时候正好转头为皇后做背书,也没人生出旁的猜疑来。 毕竟一个心脏不好的人,突然听到自己被戴了帽子这样的大消息,不被气到当场去世算是命大。尤其是洛家反应够快,连夜把洛翰林病逝在家中,给陛下来个死无对证,就算陛下要秋后算账也大可以抵死不认。 只是讲真,这么一操作,更像是默认了女干情确实存在且已发生一样。 …… 敬砚姝带着冷乐康处理完前朝政务,照例回到乾元宫给皇帝侍疾。进来时发现容妃和敬妃也在,两个人都眼眶红红,难得的不显得剑拔弩张。 她放冷乐康先进去看皇帝,一边问外头候着的闵院正:“陛下今日如何了?” 闵院正眼观鼻鼻观心的垂手:“还是和昨日没什么两样,只能继续将养着。” 敬砚姝点点头,又看向容妃和敬妃:“如今这情形你们也知道了,本宫忙于前朝政务,准备将宫务和陛下的日常看顾交给你们俩。你们自己商量着,谁负责掌管宫印,谁在这边照料?” 敬妃和容妃对视一眼,抢先行礼答道:“妾不如容妃姐姐细致温柔,亦不如容妃姐姐得陛下喜爱,想来照料陛下这重任还得容妃姐姐担待着,妾便给娘娘打个下手,照料照料宫中份例调度吧。” 她们早在皇后回来之前就与闵院正打听清楚了,陛下能痊愈的可能性几乎是无,最好的结果也是落下个半身不遂行动不便。且前朝家中也透了消息来,陛下的寿元无多,不见得能撑到哪一日。薛雅娴可不想吃力不讨好,索性先一步将宫务揽在手里是正经。 且她还有一层想法,容妃忙着照顾病人,肯定没法顾全三皇子,而她手中握着宫务,想借机接近自己儿子也是方便。哪怕知道这些心思瞒不过皇后的眼,她仍是咬牙说了,梗着脖子不看容妃的表情。 陈蕴玉轻笑:“既然薛妃妹妹想好了,妾留在这里照顾陛下便是。不过三皇子不能无人照料,妾想着他与太子一般年纪,不知可否交给娘娘,平日里也给太子当个玩伴?” 薛雅娴睁大了眼,千算万算没算到容妃送了一个儿子还不够,把第二个儿子也送给了皇后。 敬砚姝却是点头,笑着捏了捏陈蕴玉的手,牵着她往里走。一边说道:“你办事我放心,陛下今后就交给你了。有什么不称手的只管告诉我,或是给其他妃嫔都排个班,你们轮着来照顾也是可以的。” 至于之前说的放权宫务,却是再也不提,仿佛根本没说过这茬一样。 敬妃面色铁青,哪里不知道是被这两人给涮了。皇后却懒怠理她,自顾自拉着陈蕴玉进了里间,轻声细语的交代她要如何照看陛下。 冷枭言睁开眼,努力透过床幔,想看清皇后的容颜。可敬砚姝显然不愿再给他任何说服自己的遐想,干脆利落的转身出门,将他完全交在一个陌生女人的手里。 ——说是陌生,可也是曾经的枕边人啊,是小意讨好得他欢心,为他生下太子的人。 哪怕隔了许久没见,容妃依旧纯明靓丽,像是只浸润了阳光与书香,从未经历过风雨的娇俏女孩儿。她向往日那样深情款款的看他,在他眼里却仿佛一条吐着蛇信的毒蟒—— 不止是她,不止是皇后,这些女人,所有女人,都在骗他,都该死! “陛下想什么呢?”小女子温柔的声音就贴着他耳边,细声细气的与他道:“您可是大伙儿的主心骨,得快点儿好起来,前朝后宫可不能没有您。” 冷枭言痛苦的闭上眼睛。他不傻,之前看不透只是因为从未怀疑。而这些时日,他一寸寸揣摩这五年多的时光,最后不得不惊悚的承认,大约从他提出接云氏进宫起,敬砚姝就已经对他绝情,冷眼看他一步步跌入这深渊中。 或许其中没有她的推手,她只是看他咎由自取。她用温良大度遮掩了漠视,让他以为她不过是顺从了,认命了,却还和以前一样爱他。 恍惚中又记起了他们成婚当日,敬大小姐一身火红嫁衣,却笑嘻嘻的从身后拿出一把剪刀来,恶狠狠在他耳边磨牙,笑着与他说,“若是你敢对不起我,我当然是会原谅你的——咱们不能当夫妻,当姐妹也很不错。” 那时他是如何答的?冷枭言以为自己早就忘了,却不料一切还历历在目的呈现在他脑中。彼时他早就忘了云氏,忘了他是个骗子,反而将那剪刀对准自己的胸腔,信誓旦旦的告诉她,如若哪一日自己负了她,她尽管一剪子扎下去。 第135页 呵,这一剪子,她终究是扎下来了。冷枭言默默的咽下苦涩的药汁子,本应愤怒,心中却只有一片冰凉。 眼角勉强能看见桌案边两个孩子并排坐着读书,给他喂完药的容妃站起来摸摸孩子们的头,笑容是他从未见过的淡然温柔。敬砚姝的声音在外间响起,容妃带着两个孩子小跑着出去迎接。 他们才是一家人吧。冷枭言闭上眼,怕自己自怜苦涩到掉眼泪。 他骗人,别人也在骗他,他以为他有了权势有了江山就拥有了一切,可如今才明白,骗来骗去到最后,他才是那个一无所有的人。 第82章 丧钟(正文完) 陛下的病情一直没有好转, 幸而性命无忧,苟延残喘的一日日过。 偶尔皇后会允了前朝的大臣进来探望,也不拦着他们请来各地名医会诊。她做的坦荡, 也绝了某些人借题发挥的想法, 且太子日渐显出聪慧来, 谁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来搞事情。 世家倒是想要趁机夺权,然一则陈氏一心拥护皇后, 便拦了不少人的路, 而丞相也不是吃素的, 大力提拔一批年轻官员, 很快稳住了阵脚。这时候朝臣才发现国师在一两年之内培养出如此多人才, 不显山不露水的安插各处,甚至还在民间开设学院, 源源不断的给大庆的朝堂提供新鲜血液。 碍于国师的贤明和神异,世家暂不敢对他出手,可他却不打算放过世家,一连祭出几种造纸造墨印刷的方法, 开了数十家平价书局,让普通富户百姓家的孩子也能读书习字。 这就捅了马蜂窝了,皇后和丞相坚定不移的支持国师的举措,认为其利国利民, 是教化百姓之根本。世家却不肯让出利益,不免四处阻挠,朝堂党争一时白热化起来。 而让世家措手不及的是, 半年后远航海外的船只带回来高产作物,国师的道场亦展出可以快速织布的半自动织机。文熙四年江南霜冻后种下的棉花已经收了好几茬,如今是同蔬菜麦子一样普及的作物。百姓有食果腹有衣保暖,自然希望更进一步,能让孩子读书习字,走出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 敬砚姝在背后支招,让世家真正见识到什么是人民的力量。而朝堂之上,丞相顶住压力推行扩隐,把世家手中并未登记在册的土地和人口一点点抠出来,将它们变为整个大庆的国力。 此消而彼长。 世家节节败退,如陈氏自然打起了宫中的主意。陈夫人暗中联络容妃,希望她能“挟太子以令不臣”,将皇后逼回后宫。只要没有皇后居中做主,以君权大义压制世家,他们只有办法将丞相和国师打出来的天地一点点分化蚕食。 容妃转头就把娘家给卖了,在乾元宫的龙床前当着陛下的面与皇后告状:“你说我爹蠢不蠢?还当我是十年前受他掌控的那个陈蕴玉么?既然知道太子是我亲生的,难道我会希望我儿子将来面对一群他这样自私自利的老东西?哎呀真的好气呀!” 皇后忍笑顺毛:“不气不气,我让国师给你出气。” 这样的场面见得次数多了,冷枭言竟也莫名淡定了。他虽然动不了说不了,甚至多想一想事儿都要头痛,可到底是个皇帝,就知道什么才是为了天下好。 发展民生,鼓励耕读,推广知识,这是真正的强国之道。甚至他曾担心敬砚姝太过谨慎患得患失,把太子也教的守成有余进取不住,可如今看来,应是皇后比他有胆气的多才对。 换做是他,真不敢这样无条件的信任丞相和国师,也不敢这样一步不退的和世家杠上。新的粮食物种,新的耕织模式,他一定要花费更多的时间慢慢实验,而这些时间足够让世家做好准备。 而不像现在,世家光是防守就疲于奔命了,更何况敬砚姝拿皇权吊着一群人,如挑拨草原部落内斗一样,让世家在狗咬狗中慢慢消耗。 最聪明的家族看出大势所趋,表面上消极抵抗,实则已经对皇后投诚。特权被削弱在所难免,可总比日后粉身碎骨要来的强。 张靖亭与穆柏乘胜追击,在两年后提出科举选才。当然,世家贵胄还是可以有举荐为官的名额,只是在人员使用上朝中亦会有所考量。 所谓考量,说白了就是给一批清闲清贵但没有什么卵用的职位用来给世家子养老。你说自己有本事是来报效国家不是来养老的?你有本事怎么不去科考? 世家子要被气哭了:“我等士族怎能与寒门同考!” 结果被家主抽:“你们身为世家子,日常锦衣玉食,读最好的课本请最好的老师,这样都没胆子和那群泥腿子比,你们的脸呢?!” 转过头家主也哭了,不是气的,而是悲哀,世家高高在上的日子终于是一去不复返了。 科举的推行比敬砚姝想象的更难,民间的底蕴比之世家差了太多,便是通过考试上来的,真正名列前茅的也几乎都是世家子。 而千年来为光耀门楣而读书的信条理念,宗族制的统辖,哪怕贫家子得了官身,心中期盼的也不过是将自家变成新的世家。她偶尔抬头看向天空,只觉得前路漫漫,还有不知多少艰难险阻。 这几年里张靖亭苍老了不少,连“青春永驻”的国师也显出疲惫,可每个人都不会后退,因为他们都知道,他们眼光所及有怎样明亮的未来。 陈蕴玉被敬砚姝一点点的教导,仍是不能理解他们的志向。不过她也想开了,自己这脑子在忽悠男人上或许还行,要真刀真枪的与朝堂的老狐狸拼大局观和政治素养,怕是都不用她爹那个级别,随便来个六部侍郎都能让她活不过三集。 第136页 敬砚姝笑着逗她:“那你到底想要什么呢?在后宫当个太妃?跟着三皇子去当个王太后?还是出宫当个有钱有势的地主婆,高兴了也可以养他十个八个的面首哄你开心?” 陈蕴玉捂嘴笑,小心偷看一眼帐中昏睡的皇帝陛下。早些年听皇后开这样的玩笑,她还少不得心惊胆战一番,如今却习惯了,只是碍于十几年的教养,依旧不肯开口答话。 可是心里还是有些期盼的吧,一个心心念念哄她爱她,哪怕只是虚情假意,只是为了钱财,可只要能取悦她,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冷枭言听着外头的嬉闹,心情早已从愤怒震惊变为静如止水。迷迷糊糊中,他仿佛掉入一个黝黑梦境,穿越了长长的时空,看到另一个自己。 那一次,他坐稳了皇权帝位,仍是将云浅杉的存在说给敬砚姝听。只是他的皇后没有选择原谅,而是与他彻底决裂。 她关了宫门,在坤和宫里呆了十年,直到一场风寒夺去她的性命。他明知道云氏的挑拨刁难,知道陈妃薛妃对她不敬,可仍是想着—— 逼一逼她,或许她就没那么高傲,她就肯低头了。 他等着敬砚姝低头,直到等到她的死讯。他以为自己拥有了这么多,早就已经不爱她,可那一瞬间痛彻心扉,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那可是敬砚姝啊,是能红衣怒马驰骋疆场的敬大小姐,怎么可能会低头?她宁愿选择以死解脱,也不肯忘记一生一世一双人,你既无心我便休。 他的后宫妃嫔们开始蠢蠢欲动,每日都有陷害和栽赃的戏码,数不尽的上眼药与挑拨。宫妃们怀了孩子又掉了胎,落水的中毒的不计其数。 他却没心思管了,将皇子们圈在身边教养,仿佛养蛊一样看谁能够从噬咬同类的困局中脱颖而出。他活到五十来岁,年长的皇子们已经对他座下龙椅虎视眈眈,带着恭谨孝顺的面具,伙同他的心腹太监给他下毒。 那个结局,似乎也没比如今这样好多少,他活成了最失败的丈夫和父亲,也成了敬砚姝讲过的话本子里最糟糕的皇帝。 莫过于手足相残,父子算计,所有人都成了权势的傀儡,全无一丝温情。 不知为何,他突然笑了。这个时空的敬砚姝仍是在那一刻就心死了,却做了不一样的选择,没有傻傻的折磨自己,而是在虚与委蛇中重新将丢去的盔甲捡起来,成为今日坚不可摧的模样。 那些虚假的面孔,仿佛隔着千层纱的一颦一笑,是她按照他的喜爱为他精心准备的表演。他愤慨于敬砚姝的无情,感叹自己的迟钝,可心底有一个声音反复告诉他—— 两辈子他失去一切,都不过是他咎由自取,天道好循环。 …… 窗外大雪纷飞,敬砚姝揉揉额角,小声问身边伺候的松明:“今儿是什么日子了?” “是腊月初八。”松明笑着取走了她手里的朱笔,将一个暖炉放在她手里:“您歇一歇,容妃娘娘说要亲自煮腊八粥,一会儿给您送来。” “腊月初八吗?”敬砚姝靠在隐囊上闭上眼,自有周福上前给她轻轻摁揉太阳穴。折子批的多了,竟然也染上了冷枭言偏头痛的老毛病。 “今年……是文熙十一年吧。”她突然感慨:“时间过的真快啊。” 十年前,她在那个文熙十一年的风雪中咽气,居然不知不觉,又到了她“死”的这一天。 “皇后娘娘来喝粥,这可是妾亲手煮的,扎扎实实熬了两个时辰,花生和红豆都熬化了。” 叽叽喳喳的声音将她惊醒,敬砚姝睁开眼,陈蕴玉的笑脸就在她面前。小娘子贤惠的给她布置碗筷,一边招呼太子和三皇子出来:“你们也别看功课了,赶紧趁热喝两口。” 真是热闹啊。冷枭言渴望的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隐约可见艳丽色彩的衣衫来回走动。他的意识越来越轻,仿佛飞上了天空,一切变成安稳的纯白,再没有一丝阴霾。 “铛——” 宫中,丧钟响起。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