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情策》 第1页 《夺情策》作者:陈敬荣【完结+番外】 文案: 顾情攻 詹星若受 慢热 腹黑奶狗有钱攻vs禁欲高冷军师受 一个是带兵打仗又富可敌国的大商人,一个是拿他没办法的对面军师。 · 军师:我想要天下。 攻:我给不了你天下,只能有普通有钱人的生活,还要吗? 军师:…… · 关于顾情: 情哥怕黑,非常怕黑,因为小时候被追杀留下了阴影。加上自己有点夜盲,所以天一黑就行动不了。 有些人表面上看着成熟稳健,风风光光 背地里大半夜搂着媳妇嘤嘤嘤 · 关于军师: 军师酒量非常差,基本一杯倒,而且有一个毛病就是:喝多以后,好哭。 比如很久很久以后的某一章里。顾老板逗他,问他,你让不让摸,不让摸我可走了?詹军师就气的站在原地掉眼泪。 边哭边更衣。 内容标签: 年下 情有独钟 甜文 经商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情顾成渊,詹离詹星若 ┃ 配角:无争,陆忘遥,飘摇,章继尧,顾怀风 ┃ 其它:甜he 一句话简介:一手遮天的大商人追妻记 立意:第一不负国,第二不忘卿 第1章 难入其眼,难收其心 顾府又招了几个打眼一看就机灵的半大小子,十三四岁正是上房揭瓦无所不能的时候。 按顾大老爷的要求,全都归陆忘遥一个人带,陆忘遥天天被几个孩子吱吱哇哇叫得脚下功夫都慢了,看着刚接过来的一堆宝贝,还有信纸上烫金的顾字,心里就一阵抱怨。 前阵子顾老爷风尘仆仆地从西域回来,带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自己在房里挑了好几个时辰,才敛出一些看起来毫无风沙气息的东西。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一些玻璃饰品,制作得精美,还多雕画的中原景象,顾老爷觉得这些东西还看得上眼,就把陆忘遥叫来,让他挨件擦干净,然后小心包起来送到皇宫里头,吩咐完便一语不发,认认真真地写起信来。 “这下人就能做的事情,情兄怎么这么喜欢使唤我?”陆忘遥一边擦一边问道。 也不怪陆忘遥有这样的想法,他与顾老爷关系匪浅,从小一起长大,算是顾府的二老爷,却干着比管家还杂碎的活。 顾老爷名情字成渊,老爷老爷的叫久了,让人难以想象他不过二十出头,刚及冠没多久。 顾情停下笔,眸中温柔,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意,顿了一下又提笔写起来,完全没理会陆忘遥,等到信写得差不多了,陆忘遥也擦得差不多了。 “有劳忘遥了。”顾情道。 陆忘遥摆摆手:“别介,给詹军师送东西,我哪敢叫麻烦。” 顾情看着他,忽的一笑,明明就是在嫌麻烦。 他轻声说道:“别人去我不放心。” 陆忘遥赶紧打住他“得得得,我去我去。” 其实送东西去皇宫里,不是第一次了,甚至记不清是第多少次,自打顾家发达起来,顾情往皇宫里头送东西就没停过。 这次出西域,本来派商队去就行了,顾情非要自己也跟着去一趟,亲自挑点外来的宝贝给皇宫里的人。 按陆忘遥的话说,皇宫里什么没有,最好就是送个骆驼进去,不想养还能杀了吃肉。 顾情朝他一笑,一股寒气爬上了陆忘遥的后背,陆忘遥知道自己被驳回了,知趣地不再乱说话了。 夜晚,陆忘遥召来一个叫冬至的孩子,这是新选的一批孩子里头最老实能干的。 “这些银票,一张一张往出给,一张不放你过去,就再给一张,一直不让,就一直给。 ”陆忘遥像攥着一把废纸一样攥着银票,“最后,找到王公公,托他把这些宝贝交给詹军师,一定要送到手了再回来,詹军师要是没收到,情兄知道了咱俩都得废,明白没有?”音落把银票往冬至手里一拍。 冬至第一次拿到这么多银票,吓得一哆嗦。 “不是,那,那万一……” “没有万一,有万一就你死我死,相约黄泉路。”陆忘遥话一出,差点给冬至吓出眼泪来。 冬至刚进顾府,对顾情是个什么样的人完全不了解,平时也基本见不到顾情的面,挺久之前碰见了一次,顾情面带微笑的同他点了个头,听闻顾情垄断了中原和江南的盐场和米市,最近又新开始了军火买卖,说他年纪轻轻坐拥金山银山,都毫不为过。可那一点头一微笑,哪里是个商人样子,明明就是一位翩翩公子,让冬至如沐春风。 “顾老爷,顾老爷怎么会那样……” “你才来多长时间,”陆忘遥本来想逗逗这新来的小子,没成想这小子还被顾情的外表欺骗得不浅,陆忘遥翘起个二郎腿,身体前倾,还有点当老家贼的刺激感。 “我可是从小跟他一块儿长大的,他是什么人我最清楚。你明儿一早就起程,把事儿办明白再回来,有赏。”陆忘遥道。 冬至紧着点头,心里慌得不舒服,应了两句就溜回屋了。 按陆忘遥的经验来说,不过是走个后门,送个礼。反正顾情有的是钱,他要是差钱,也不会带一堆半大小子回来。 新收的这些小子,正是能吃的时候,又废粮食又不好管,还干不了什么重活,顾府差不多等于养了一群吃白饭的。 第2页 这事还得从顾情去西域之前说起,顾老爷虽人在天关国,却心心念念着那月渚国的詹军师,三天两头跑过去一趟。有段时间天关的盐场受潮严重,顾情里里外外忙活了一段期间,大概有几个月没去月渚,再想起来去的时候,月渚都要入冬了。 月渚在天关以北,虽说四季分明,但大多时候都是刮着大风,下着大雪,最冷的几个月,风卷着雪,划在脸上出血了都不知道。 到了夏天,天气立刻回暖,雨季短,攒不住水,动不动就旱,只有一大片一大片的麦田,能种稻子的地方少之又少。 顾老爷到那里的时候,正逢上大旱,收成甚少,比“民不聊生”也就差那么一点点。 跟富得流油的天关比,月渚的确凄惨了点,顾情一身锦衣绸缎,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一堆皮包骨的灾民里头,确实有点扎眼睛。 他自己也觉得有些不自在,让陆忘遥到附近钱庄把金银都换成铜钱了,路过之处,但凡有人伸手,顾老爷就送一把铜钱。 后来遇上一个老妇人,领着三四个半大小子,老妇人接了铜钱,觉得顾老爷是个心地善良的主,就不自禁地拉着他哭诉起来。 具体说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感叹这些孩子的命运,“冬至这个名儿啊,还是是詹军师起的啊,那天正好冬至,遇见詹军师……” 后面顾老爷也没怎么听,耳朵自动把詹军师以外的话过滤掉了,当即就决定带孩子走,到江南过好日子去。 他问妇人“老夫人若不介意,可以让他们跟我一道去,我在江南做生意,府上正缺几个…” 缺个屁! 陆忘遥一想到顾情当时那副嘴脸,就气不打一处来,这几个孩子带回来他就没管过。放在这不用白不用,不就是给詹军师送东西,这几个孩子好歹在月渚十来年,道走的比自己熟那是肯定的,让他们去送不更好。 还有这个传说中军师亲自赐名的冬至,就怪他,必须让他跑一趟。 陆忘遥如意算盘打得响,思来想去没什么毛病,就美滋滋地睡着了。只是天有不测风云,他就万万没料到这孩子点子这么寸,也没料到偷这么一次懒竟然引出那么大的动静。 正值凛冬,冬至带着一队人马,拉着一箱子金贵的玻璃往月渚走,几天就到了月渚的都城,月渚都城靠着海,算是全月渚经济最好的地方了,但是天黑得早,一到晚上也没什么人气,不像南天关,整夜灯火通明。 要真说去西域,好像月渚更近一点,但是看月渚都城的样子,似乎也没有什么闲钱分出去跑商。 冬至赶到皇宫外的时候,正好是大白天,一路过来看见过不少大官的府邸,曾经觉得做官的都不是好东西,搜刮百姓,现在跟顾情的众多府邸一比,没准这些还都是清官?怎么这么简陋。 之前顾情带着冬至从南天关的顾府,迁到北天关的行府,说在这要暂留一段时间,方便西域的货物转交。让冬至他们把这里上下都收拾一下。 那房子落的灰飞起来好像能把冬至埋住,顾情一次路过,还叹了一句“四海为家,太久没来这里了。” 合着“四海为家”可以理解成“满天下都有我的家”,冬至从前穷,想象不到富人的生活,现在他跟了富人,都好几个月了还是持续地被顾情的富裕程度冲击着。 北天关的行府离月渚甚近,冬至初归故里心里还有点小激动,想办完事就去看看他娘,当初顾老爷给了他娘一笔可观的钱,让他娘带着小儿子,要么再嫁个好人家,要么找个营生。 想起自己那时走的时候,还颇有生死离别的悲壮,想着娘养不起自己,自己非走不可。 不过几个月,冬至竟然有种衣锦还乡的感觉。 想着想着心头就荡漾起来,于是就快马加鞭地奔到皇宫,按陆忘遥的吩咐,见人就给钱,给到放行为止。 但把门的侍卫哪里认得天关的银票,陆忘遥忘了嘱咐一声,要找领头当官的,而且得晚上夜深人静了偷偷地去,大白天往人怀里塞银票子,这是把脑子落在天关了,不然怎么想也干不出这种事情。 但是冬至不懂,官兵被骚扰得心烦,用力一推,冬至就倒在了地上。 “大哥,我求你让我进去吧。” 兵看了他一眼,无奈地一撇头。 “这岂是你想进就进的,赶紧走!你这车东西是不是不想要了?” “大哥!”冬至突然慌了起来。“大哥!我家二老爷说,要是东西进不去,我和他都得死。” “有病吧你!”被缠住的侍卫没了耐心,正想用武力把他清了。 宫门忽然缓缓地打开。 来人一袭白衣,祥云仙鹤翩然其上。 雪纷纷而下,那人微微低下头,冬至一下噤了声。 “军师。”几个侍卫见了他,立刻退下,那人点头应了一下,又将目光落在冬至身上。 “你是谁?” “草民,草民名冬至。” 那人没应,又问道“方才你说,东西进不去,你就会没命,是吗?” 冬至紧着点了点头,目光悄悄扫过那人的脸,肤如白玉凝脂,几片雪花落在他松束的黑发上,像一层弱弱的荧光。 若不是红色的宫门,这人简直要与满天的大雪融为一体了。 “你可有要送的人?” 第3页 “二老爷,二老爷要我交给詹,詹军师……” “谁派你来的?” “二老爷……”冬至应道,想想不太对,归根到底东西还是顾老爷让送的,便又改口道“顾老爷,顾老爷安排我们把东西送给詹军师。我从顾府来。” 冬至说完,呼出一口白色的哈气。以为自己做了完美的回答,却不料眼前人久久没应。 他又偷偷抬起头。 只见那人微微一皱眉,轻蔑道“黑心商人。”遂转身离去,后面跟长长的一队人马。 “给孩子煮一壶茶,东西收下,你们随意分了。让他暖暖身子就送他离开。”那人临走吩咐侍卫道。 冬至跪在地上,听那侍卫干脆地应了一声“是,军师。” 立刻身上一个哆嗦。 后面同期的兄弟悄悄问他“冬至哥,这个不能就是……” “闭嘴!”冬至感觉脑子嗡的一声。 第2章 黑心商价,千金一曲(上) 说是给煮一壶茶,但自那詹军师走后,侍卫再没给过冬至什么好脸色,东西扣下就把他赶走了。 侍卫甚至还扣了冬至一匹马。 “马不是老爷送的礼物,你不能拿我的马。”冬至拽着侍卫。 “我是看你这马不错,给詹军师留着用。” 冬至半信半疑的看着他“你不信啊?我在这站了少说三四年,眼瞅着军师从这么大到这么大。”侍卫说着还拿手比量了一下军师的个头。 “这两天忙的,太子送他那匹宝马都跑死了。” “你别骗我。” “我骗你?我跟你说过,你点子好,要不就这些东西还想送到他手里,面都见不着!” “为什么?他不是每天都要来…” “月渚大旱。”侍卫打断他,“听说他去查什么,什么税,我也不懂,几时回来的时候都有。跟不用睡觉一样。我奉劝你家老爷一句,别送了,没用。” 冬至的手慢慢松开。 被侍卫一通说,只牵了一匹马回来。 陆忘遥接到他,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陆忘遥:“呦,送过去了啊。” “嗯。”冬至点点头。 “这回花多少钱,回头给管家报个账。嘶…怎么的,相中咱这马啦?怎么我记得去的时候两个来着…”陆忘遥一路话不停,冬至则若有所思地低着头,一语不发。 “马呢?” 最后还得陆忘遥主动发问。 “马…” “你给整丢了?”陆忘遥儿时在月渚生活了十几年,着急的时候一张嘴一股月渚味。 听得冬至耳根子一动,本来不知道怎么开口,突然又有了勇气。 “马让人收走了。” “啊?让谁收走了?” 冬至想了一会,“侍卫,大门侍卫说,军师的马死了,那个就…” “就咋的?”陆忘遥声音拔高一个度。 “我的大少爷啊,那是汗血宝马啊你认不认识!我情兄的小心肝啊,我偷摸给你拽出来因为它跑得快,你这办得明白,把它搭出去了。知道这马叫啥不?” “不,不知道。”冬至缩着肩膀,一脸委屈。 “叫阿修罗!阿修罗!西域送的马!”冬至恍然间好像想起来,自己刚来的时候,顾老爷收了件大礼,听陆忘遥说是匹罕见的汗血宝马。 他曾见顾情骑过两次,平时看着就是普通白马,甚至比一般战马还瘦了点,结果一跑起来,身上就隐约地闪着金光,忽然跑到太阳底下,那马像像一道飞流在云间的金霞。 冬至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顾情基本没用过它,一直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喜欢得不得了。 “我,我想起来了。”冬至怯怯地说。 “等死吧咱俩。”陆忘遥哀叹一声。 话音未落,顾情忽然出现在两人面前。 仆人撑着伞,顾情拿着披肩,前来迎接两人。 见到顾情,两人都错愕了。 “情,情兄。” “老爷。” “不必多礼。”顾情道。 “阿修罗被留下了?”他轻轻问,眼眸中还含着温和的笑意。 “是…他们说军师的马跑死了,月渚大旱,所以…”冬至吓得语无伦次。 “也好。我本来也想训好了给军师送去。”他走上前两步,把披肩送到陆忘遥手里,又问“东西呢?送过去了吗?” 陆忘遥还没来得及问冬至,一看车空着回来,就应道“过去了!” 顾情抬头看看他,又看看冬至。 “唉…”他一叹气。 “信都没到他手里,怕是让别人收下了吧。” 陆忘遥转头看冬至,冬至不知道里面还有信,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 “不用害怕,小礼物。他不收就罢了。”顾情将另一件披肩给冬至盖上。 “边走边说吧,别冻坏了。” 冬至被披肩一裹,顿时一股暖意涌上心头。 “老爷,其实我,遇见詹军师了。” “遇见了?”顾情背对着他,冬至听不出顾情的情绪。 “他问我东西谁送的。” “你怎么说?” “我说顾老爷。” “他怎么答?” “他…”冬至一下想起那四个字。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怎么?他说什么了?” 第4页 “他说…” 冬至一皱眉。咬着牙就准备说出来,陆忘遥预感不好,要捂住他已经来不及了。 “他说‘哼,黑心商人。’” 那个“哼”实际上是冬至从詹军师讽刺的语气里头自己理解的。 顾情听完,好像把这几个字反复品尝一番,轻笑道“军师说得有理。”然后回过头看着陆忘遥“冬天气寒,天关又湿冷,你自幼伤寒,晚上来我这里,我给你做点吃的袪祛寒,这一路辛苦了。”又不忘了拽上冬至,道“你也辛苦了,一起来吧。” 天真的冬至还没反应过来什么,陆忘遥心里可早就明白了。 估计比起玻璃和马,顾情最在乎的是那封信,正因为有信在里头,才托他亲自跑一趟,他却直接甩给冬至了。 临分开,顾情特地问了冬至一句“可能吃辣?” “能啊!”冬至兴高采烈的点头“我可喜欢了!”顾情笑笑道“好,天冷,快回吧。”遂上了马车与他们分道而去了。 晚上那一餐,是顾情亲自下的厨,要说顾老爷这手艺,满天关估计都没人敢叫板。 想起曾经两人跟爷爷一起生活的日子,那时候可天天都是顾情生活做饭。顾情对他甚是照顾,想吃什么就做什么,陆忘遥不能吃辣,碰点辣的就眼泪不住地流。 顾情照顾他,家里厨房的菜篮子,从没出现过辣椒。 而这一顿,看着桌上一片红彤彤,陆忘遥就知道,自己这是吃鸿门宴来了,一旁还有个傻里傻气的冬至。 “这,这真的是老爷做的?”冬至眼睛里快要闪出星星了。 “喜欢吗?”顾情朝他笑,冬至把之前陆忘遥说的那些,什么你死我死相约黄泉,忘得一干二净,满脑子都是自己跟了个好老爷。 “喜欢喜欢!” “多吃点。”顾情声音轻柔。 “嚯,情兄好手艺。” “忘遥有何惊叹,是太久没吃了吗?快尝尝。”他抬眸,与陆忘遥相视着。 “情兄,我,我错了行不行?” “忘遥何错之有?是嫌为兄?” “哪敢。”陆忘遥拿起筷子,自知没得跑了,只能捏鼻子吃了。 一股辣气杀上来,陆忘遥舌头麻的顿时说不出话来。 缓了一会儿才又道“情兄,你怎么发现的?”俗话说死也要死个明白,陆忘遥现在就是这种心情,他就想知道,顾情怎么知道的东西没送到詹军师手的。 “我给军师写了封信,月渚大旱之事我早有耳闻。”顾情手下没停,盛满一碗汤给陆忘遥。 “他一心辅佐太子,振兴月渚,我有帮他渡过难关的办法,他没理由不与我谈。” 顾情看着陆忘遥“忘遥要是真的老老实实把信送到手,在你们回来之前,回信就该到我这里了。鸽子飞得可比你们快多了。” 陆忘遥用手拍拍脑门。 “真的对不起,情兄,那现在怎么办,我再去一趟吧。” 顾情摇摇头,又胸有成竹的一笑“不必了,他肯定要找我,早晚的事。” 那夜陆忘遥吃了一肚子辣椒,竟然还没原则地觉得顾情手里头的辣椒也挺好吃的。 回去的路上陆忘遥还不禁猜想,月渚大旱,顾情能有什么办法,莫不是要替官府开仓放粮,拨款赈灾? 临走顾情交代他明天一早就启程,切断与各个米商的贸易往来,顾家是江南对接中原的最大通道,从个体到集体,他都细细的排编在体制内,按时按量进行收购分成。 顾情一般会在供应当季的量达到后,继续收购下个份的储备米,多用在应急或不新鲜了低价出售偏远地区。 所以顾情一但停止对储备米的收购,江南一大批米商短时间内就会多出一大批大米无法处理,本地消化不了,外地又出口无门。 本来合作得甚是愉快,江南提督在顾情这捞了不少油水,突然来这么一下,怕不是要得罪了官府。 陆忘遥摇摇头,可是顾情究竟为何要这么做呢?他从小跟着顾情,可是知道,顾情精的很,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突然减少购米量,岂不是要跟方圆几百里的米商来个大决裂。要不是有盐场的巨额利润跟着,恐怕还真经不起顾情这么折腾一下。 但毕竟自己有错在先,陆忘遥也没多问,第二天准时启程,老老实实地去完成顾情交代的任务了。 曾经两人跟着爷爷一起生活的时候,顾情就是个偷鸟蛋之前能把大鸟什么时候回来算出来的人,之前陆忘遥觉得他可能是个神仙,后来才知道,顾情为了和陆忘遥一起偷鸟蛋,自己观察了好几天大鸟的作息习惯。 鸟蛋到手,陆忘遥正愁着不知道怎么办,那边顾情走之前就把火生好了,直接就给他煎了吃了。 顾情从小就喜欢做事之前把前前后后都计算好,所以陆忘遥对顾情一直很放心,他不会做没把握的事情,即便是很不可理解的举动,也一定有他的原因。 第3章 黑心商价,千金一曲(中) 月渚从春天旱到冬天,几场大雪下来,悄悄盖住了皲裂的土地,大雪看似是灾民的救星,能及时地化成几口水,但实际上,灾民们不过是在饮鸩止渴,死亡的人越来越多,青壮劳动力损失得严重,老弱病残更是难以挺过这个冬天。 照这样下去,来年开春,要是不巧起一场瘟疫,恐怕月渚就垮了。 第5页 詹星若肩头带雪,一双潭水般的眼眸胶着疲惫,不自觉地锁起了眉头。 “报军师,山北的灾民都处理完了。”副将报道。 “好。”詹星若轻声应道“一定要赶在春天之前把死去的都处理好,以免爆发瘟疫。 另外,”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改口道“算了,给我备马,回太子府。” “军师…您的马…怎么办?”副将道。 詹星若忽的想起来,太子送了他一匹好马,被他这几天日夜不休的跑废了。心里也有点愧疚,还是淡然地说道“无碍,随便牵一匹吧。” “军师,宫门的侍卫说,前两天天关的顾老爷来给你送东西了。” “我知道。” “他说他家祖传养马的,认得马好坏,顾老爷那有匹宝马让他给留下了…我昨夜路过,他硬要我给您带来…” 詹星若一听顾情的马,心生厌恶,“不必麻烦了。” “军师现在事务繁忙,没有一匹跑得住的好马…军师,那是汗血宝马啊,”副将一顿“日行千里,耐饥耐渴。” 詹星若看了他一眼。 “牵来。” 顾情这匹马,之所以叫阿修罗,是因为它通体洁白,皮毛光泽正好,又是个好斗好跑的姑娘,顾情小时候听他娘诵佛念经,偶尔讲一些佛教里的故事。 阿修罗的女人都很漂亮。 顾情看见这匹马的时候,立刻想起了母亲说的话。所以阿修罗就有了这么一个名字。 自从阿修罗到了顾情手里,从来没放开了奔跑过,这下可算是天性得到了解放,载着詹星若,一道虚影般飞奔而去。 詹星若要见的人,正是太子无争,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无争为人正直,虽未踏上帝位,但一直心系天下,暮雪纷纷,詹星若到达太子府时,天色刚暗。 “好马。”詹星若拍着阿修罗的脖子,对太子府的侍卫安排道“牵到马槽吧,有劳二位了。” 无争在詹星若还没进大门的时候就收到了他回来的消息,撑着伞亲自去接。 “阿离,今天怎么突然回来了?” 天地一白,太子身上还带着香炉的残香。詹星若听见无争的声音,也仿佛松了口气,一进到屋里,瞬间被温暖包裹住,疲惫扑面而来。 “回来汇报一下灾情。”詹星若道,“山北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不过死亡的人数还在上涨。” “嗯…”无争替詹星若温上茶,皱着眉听他说。 “还有余粮吗?” “恐怕不够。”无争应道,“这一年大旱,国库已经空了,粮食最多只够应急,大面积发放…行不通。” “皇上怎么说?最近可上朝了?” 无争无奈的一摇头。老皇帝自打上了岁数便开始贪恋长生不老之术,前几年因为突如其来的偏头痛,杀了好几个御医,后来章太尉替老皇帝找了一位可以炼制丹药的大师,皇帝就一门心思铺在修炼上,朝政甚少过问。 “这个章太尉。”詹星若的手微微攥紧,“自从他推行按人头收税,百姓的生活就越来越困难,大旱一出,不松反紧。”无争听出了詹星若的愤怒,一同成长了有二十年,詹星若罕见动怒。 “那几岁的孩童也要算上一份税,这么收下去…”他长呼一口气,“必须拔掉他。” “拔掉他,恐怕要费一点时间。”无争道,“章太尉在朝中的党羽众多,以你我现在之力…” “我明白,可是”詹星若摇摇头道,“无争,你可知道,山北现在人将相食,亡国不过江山易主,我们再这样下去,是要亡天下了。” 两人对视良久,热气从茶壶口腾腾而出。无争点了点头。 “当务之急先让月渚渡过难关,事后我会想办法强制他改革。” “也只有这样了,可是月渚现在,我们既不能开仓赈灾,也没有其他可行的办法。”詹星若道。 “也不是,我有一个新消息。”无争说着,挥手朝身边的贴身侍卫,侍卫立刻逞上一张地图。 无争将地图铺开,上面有一条长长的红线,如蛇般蜿蜒地从难天关连到月渚。 “这是?”詹星若问道。 “阿离今日忙着处理灾区,恐怕没听说吧。顾成渊突然减少了对江南大米的收购量。” “顾成渊?”詹星若听见熟悉的名字,有一点意外。 “又是他。” “认识?” “不算。”詹星若摇头,“接着说。” “顾成渊一直垄断着整个天关的大米往来,是南北天关粮食贸易的最大通道,他现在突然减少了对南天关的收购,南天关一下多出了那么多大米,没有地方卖。” “大米无处可卖,唯有降价。”詹星若念道。 “没错,南天关的米商开始以低价竞争,现在南天关的大米,比官府收民粮给的价钱还便宜。或许我们可以收购南天关的大米。” “但是没道理,顾成渊为何要这么做?他要帮我们?”詹星若道。 “当然不是。”无争指着地图上的线,“这是南天关到月渚的主要贸易线,我已派人打探过,顾成渊已经把这里堵死了,要是想派商队过去,换不到顾府抵押的银票,在天关什么都别想买到。” “一个商人,还妄想一手遮天?” “说不上,也差不多了。我们只能走商道,暗度陈仓,不经他这一关恐怕不行。”无争叹出一口气,“他这样做,也是引着我们上门,估计是想趁虚而入,宰我们一下。” 第6页 “手伸得这么长,迟早要碰壁。”詹星若凝视着地图,压抑着心中的不满。 “目前来看,也只有这样了。先稳定住灾情,再推行改革。”詹星若说道,“太子对此可有安排?” “嗯,”无争点头道,“阿离若也觉得可行,我就立刻派人去谈一谈,若他有意做我们这笔买卖,应该也不会太为难我们。” 詹星若又看了看地图,两个地方之间隔着崇山峻岭,盲目派人过去,这长长路途,折耗难以估量,也只有找顾成渊谈一谈了。 詹星若想了想,点了点头。 而千算万算,谁都没算到顾情的“醉翁之意不在酒”,陆忘遥把江南米商的事情安排完,又逍遥了几天才回顾府,进门的时候便看见一个官员模样的人匆匆离开。 “呦,谁呀?”他走进门,看见顾情还坐在那,茶还冒着热气。 顾情笑笑,替陆忘遥倒上一杯,“月渚的来使。” “厉害呀。”陆忘遥坐下来,来了兴趣“果然来找情兄了,他们动作挺快啊。” “当然,旱情严重,等着从我这买口吃的呢。” “那刚才的人是?” “来谈价钱,”顾情端起茶,茶香悠悠,顾情闻了闻。 “价钱?什么价钱?” “过关的价钱。商道我没有放手,想把南天关的大米运到月渚去,不经过我是不行的。”音罢,浅尝了一口。 “官道呢?他们可以走官道啊。” “哦?让领国知道自己现在贫弱无比,还要向外借大米?” “也对,跟找打一样,这么说,他们只能走商道了。”陆忘遥有点不懂,问道“情兄既然打算帮他们,又何必谈这笔价钱?” 顾情放下茶,笑盈盈道“帮?我是个商人,从来不做亏本的生意。更别说帮了。” “那?”陆忘遥不解。 “为了卖点东西出去。” “卖什么得费这么大周折?” “人情。”顾情答道,“刚刚的来使问我,多少钱才能把商道开通,我托他给我带封信给詹军师,估计这次很快就有回信了。” 顾情的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笑,胸有成竹,游刃有余。 陆忘遥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情兄是不是还在意上次的事,我将功折过行不行啊?怎么老提。” “你说的,”顾笑道,“行了,快去休息吧,别让你爷爷在天之灵觉得我待你不好。冬至呢?让他带人去收拾一间屋子出来。” “啊,是,收拾屋子?干什么?” “接待客人。”顾情道,“尽快吧,客人的马好着呢,很快就到了。” 陆忘遥点点头,还没太反应过来顾情的话是什么意思,几年前,爷爷在世的最后几年,经常把顾情叫出去,跟他单独谈,一说就是一两个时辰,陆忘遥问,顾情也不说。 成渊这个字,是爷爷临死的时候给顾情取的,那时候顾情才十来岁,并没有到及冠的年龄,爷爷嘱咐他积水成渊,方生蛟龙。 从那以后,顾情就一点一点地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爷爷尚在世的时候,顾情完完全全地扮演了一位温柔的兄长形象,自从爷爷去世,陆忘遥就慢慢发现,顾情就是条披着羊皮的狼,别说这个人他看不透,说的话都越来越不懂了。 不过对自己好这点算是没变,陆忘拍拍衣服,不再回忆,起身去安排冬至了。 第4章 黑心商价,千金一曲(下) 古话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派到天关的那位再晚回来点,无争真要以为他让顾老爷给斩了。 要怪只能怪顾府深在柳暗花明处,放眼望去皆是烟花灿漫之地,来使一时昏了头,被路上的姑娘拽走暖了一夜春宵,银杯斟酒,歌舞升平,第二日一早蓬头垢面地起来,看见那带着烫金顾字的信,才猛然想起来自己还有要务在身。 天关和月渚,真是天壤之别,繁华若是没法留住人身那具皮囊,至少也能扣下半颗心。 一踏入月渚境内,纷纷大雪就追逼了上来。 “结果怎么样?顾成渊可同意我们的条件?”待那人缓过劲来,无争便急切地问道。 “他……”使节一下不知道怎么总结,“顾老爷说,春后再议。”使节弱声地说。 “春后?”詹星若走过去“春后就来不及了,你没跟他开出我们的条件吗?” 为了渡过这次的难关,无争也是费了大力气争取,算是开了月渚最大放血的价钱,任他一个商人再怎么不缺钱,也不会对月渚开出的这个数字置之不理。 “我说了。” “他什么反应?”詹星若问。 “他,他说不够,要一千万两银子才给过一辆车,然后给让我给您带一封信。”使节说着从衣服里摸出那封信。 “一千万两?”无争皱起眉,“他这是何意?” 詹星摇摇头,从使节手里接过信,刚一拆开,顾情眉清目秀的行楷便露了出来。 詹星若从头读到尾,忽然一把将信攥起。 “阿离?”无争发觉不对,从他手里拿过信。 信写的很简单,语气也甚好,甚至短短两行就能溢出顾情那轻言细语的模样来,无争从头读到尾,忽然明白了詹星若为何要将它团成废纸了。“他这是?”无争禁不住念道。 少年时期,詹星若单名一个离字,沉默寡言,从不多语,一双如墨般的瞳孔,清澈地倒映着众生万象,出生于书香世家,从小就表露出高于常人的才华和见识。 第7页 其父在朝中做官,甚是耿直清廉,一次中秋灯会,老皇帝想詹星若的父亲带他来,让小神童题诗一首,无争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了詹星若。 詹星若十几岁科举夺魁,却不愿意步入仕途,只留在太子身边做了一位小军师,那几年诸侯割据天下大乱,战争连年,任迷阵变幻,不消半柱香的时间,詹星若便道一句“可破。” 天下阵法,在詹星若眼里全都不堪一击。 而小军师不喜功名利禄,非太子亲请而不出手。 一晃年月如梭,当年的小军师已是现在的翩翩公子了。 及冠当年,詹星若以少胜多平定蛮夷,皇上亲赐了他星若二字,源自曹将军“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当时天下诸国盛传“得星若者,得天下”,不料月渚忽生变故,鼎盛王朝短短几年便消失不见了,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想请我出去。”詹星若道,“我去便是。”他面无表情,声音中也毫无波澜,就像门外的飘雪,无声无息地飞起又落下。 “不可,区区一个商人。”无争攥着信,说着不可,心里却没有别的办法。 “月渚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没什么不可。”詹星若眉间舒展开,好似并不太在意。 “可是……”无争总有一股莫名的屈辱感涌上心头,“他是嫌我们派去的使节没有诚意吧,明日我亲自去一趟,阿离不必难为自己。” “何谈难为。”詹星若依旧淡然“月渚大难当头,我理应鞠躬尽瘁,出使一次天关,算不了什么。”他微微低下头。 无争心里还是有些抗拒,却不知如何开口,还是詹星若先说道“太子应该也看明白顾成渊的意思了,此行,非我不可了。” 无争也没有办法,把那封信紧紧地握在手里,那个烫金的顾字变得扭曲巴巴。 信上写道:军师若觉得一千万两太高,可亲自到我府上谈,军师若肯来,一切好商量。 后面附注一句:军师那匹马,还不认得回顾府的路,我已派人在驿站等候。 过了几日,顾府果然迎来贵客,为了迎接詹星若,陆忘遥已经领着冬至和其他几个小子,上上下下收拾了好几遍,地板擦得好像能照出人脸来,整个顾府几乎一尘不染。 顾情出来迎接,双眼落在詹星若身上便不舍得离开。 詹星若与顾情多年前所见别无两样,依旧一身素白,云纹仙鹤刺绣其上,长发松松地束在身后,一路奔波而来,落下的几缕头发垂在胸前。 阿修罗又回到熟悉的地方,晃了晃头,雪停了,冬日的阳光照在阿修罗身上,一片稍微有些刺眼的金灿灿。 与多年前,顾情所见詹星若第一面时一样,当日的詹星若还是充满英气的少年模样,不过记得的人恐怕只有顾情了。 詹星若居高临下的看着前来迎接的顾老爷,未露出一个笑脸,只是例行下马行礼。 “军师不必多礼,请进。”顾情伸出手,詹星若看了他一眼,便朝府中走去。 “顾老爷,”詹星若唤了顾情一声,又轻鞠一躬,“之前是我国疏忽,并非没有诚意,今日特来给您赔罪。” “军师哪里话。”顾情坐下来,双眼含笑,“能为贵国敞开通道,是顾某的荣幸。” 两人寒暄一过,四目相对中立刻出现一股诡异的气氛来,詹星若的眼中仿佛还带着从北方而来的冰雪气息,而顾情则是饶有兴致地与他对视,十分乐意地将寒气照单全收了。 “都退下吧。”片刻后,顾情侧过头,对管家吩咐道,一整个屋子里的人,陆陆续续走了个干净。 “只剩下你我两人,军师说话方便一些吧。”顾情为詹星若倒上茶,“听闻军师不喜饮酒,我特命人给军师找了最好的龙井。军师,尝一尝?” 他笑得灿烂,詹星若却没有回应他的意思,偶尔眨一下眼睛,冬日的阳光照进屋内,透过高高的玻璃窗,刚好撒在詹星若身上,睫毛在脸上留下了影子。 “顾老板真是费心,茶就不必了。”詹星若没有喝。 “哦,我以为人太多了军师放不开,看来是顾某的茶不够好。”说罢便将茶杯放下,兀自笑了笑。 顾情望望门外,忽然想起来,詹星若今天竟然真的骑着阿修罗回来了,他以为按詹星若的性格,很大可能换一匹马。 “军师觉得,阿修罗怎么样?”他转过头来,说道,“前阵子被宫门侍卫留下的那匹马。” 詹星若看看他,眼眸一抬起来,波光盈盈。 “好马,”詹星若答“顾老爷信上特地要求了,我怎么敢不骑过来。”他微微仰起头。 顾情不自觉的勾起了嘴角,看詹星若说话的样子,便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心里生出一股小孩子诡计得逞后的喜悦,又深知和詹星若说话要把握好度,所以强制自己收回了动作,想了想,终于切入了正题。 “想必军师来找我,是为了江南大米一事吧。” “正是。”詹星若点点头,“月渚正逢大旱之年,希望顾老板可以放开商道,若顾老板觉得月渚的价格还是太低,日后度过危机,月渚定将欠款悉数奉还。” “军师,”顾情微微歪着头,有些狡黠地笑了笑,“顾某只是区区一个商人,商人讲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从来不做延期的买卖。”他身体前倾,抬着眼眸,紧紧锁住詹星若的双眼。 第8页 詹星若不易察觉的吸了一口气,又道,“顾老爷要是能开出一个合理的价格,月渚也能跟顾老爷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顾情想了想,故作委屈地眨眨眼睛,“一千万两过一辆车,不合理吗?” 詹星若的目光顿时变得锋利起来,顾情没看见一样继续算着账,“一辆车载回来的大米,少说能养活五个成年人。五条人命啊军师,”他压低声音,似有还无地掠过詹星若耳边,“怎么,军师觉得一千万两买五条人命,太亏了?” “顾老爷真是精明。”詹星若道,“突然收手垄断,放出一个缺口,就是为了等月渚上钩吧。” “哪里。”顾情摆摆手,坐了回去,笑道“那军师意下如何?” “月渚并非天关,顾老爷开的价格,未免太高了。如果顾老爷愿意,月渚可以即日封侯顾老爷。” “封侯?不敢,草民一届商流,只认得金银,不认得将相。”顾情笑道。 詹星若望着他摇摇头,“顾老爷既有意这笔买卖,又何必为难月渚?如若顾老爷执意如此,詹某也不必再谈。”音落便站起身,准备要走。 “军师请留步,军师这一走,月渚的千万条人命,可如何是好?”顾情拿起茶杯,闻了闻,“军师若想再寻他家,我劝军师还是别白费力气了,顾某既然今天能叫军师来谈,一定是做足了准备的。” 詹星若停住脚步,回过头去。 “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顾情终究藏不住自己嘴角的得意,深邃的眼眸映出了詹星若的面容,他靠近,轻声说,“我不为难月渚,我只为难军师一人,听闻军师琴艺过人,顾某今天,愿意用这无数个一千万两,换军师一夜。” “你!”詹星若被顾情的言语激怒,手刚一抬起来便被顾情握住手腕。 “我只是想听听军师的琴,一曲能救月渚千万人,军师何乐而不为?” 第5章 待君十载,心绪难断 “顾成渊,不要太过分。”詹星若声音平静,像是警告,又像是好言相劝。 “顾某单名一个情字,”顾情并不打算收手,反倒握着詹星若的手与他谈起条件来,“军师不必和其他人一样,我想听你叫我一声顾情。”他一点一点,靠近詹星若,温热的气息游离在两人微小的距离间。 “让开!”詹星若用力一甩,顾情被迫放开手。 “顾老板,你的条件我可以答应。”詹星若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甚至有些不近人情的冰冷。 “但我也有条件。” “请讲。” “商人讲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也要先见到月渚的车队过去,才能与顾老爷弹奏一曲。” 顾情笑着点点头,看来詹星若终究不愿意唤他一声顾情,“当然没问题。”他答道,“我即刻派人去月渚,通知车队过关。” “你去?”詹星若问 “当然。” “不行。”詹星若道。 “为何?”顾情不解。 “我奉太子之命前来,无论什么结果,只能我亲自带回去。”詹星若一顿,看了看顾情,“我必须回月渚。” 顾情回应着他的目光,低头笑了笑,“军师,你不能这样对顾某。”边说边向后退了几步。 “顾某寻尽世间珍宝赠与军师,不过想军师多看我一眼,可军师就是不肯。今天顾某将商道打开,散尽千万金银,也不过就是想军师为我抚琴一次,军师这一去,顾某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说罢抬起头来看着詹星若。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詹星若道。 “我不信君子。”顾情笑笑,摇摇头,伸出手,问道“军师可能给顾情一个信得过的抵押。顾某是商人,只信得过能握得住的东西。” 詹星若一时语塞,之前说着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人是自己,现在又要顾情放自己回去。他仔细想了想,身上还真的没有什么能做抵押的东西。他一身素白而来,不知用什么和顾情交换。 顾情饶有兴致的看着他,知道他已经没了办法,便将手伸过去,轻轻握住詹星若的手。 “这样就行了,”说罢将嘴唇靠过去,停了一下,又抬头看了看错愕的詹星若,最终只低下头,用鼻尖轻碰了碰詹星若的手背,道“我等军师回来。” 詹星若从顾情猝不及防的手温中缓过神,触电般将自己抽离出去。 顾情依旧看着他,满眼的笑意,随即向屋外吩咐了一声“给军师备马!” 冬日的阳光融融,远远地送了詹星若一路。 顾情未叫下人收拾桌子,而是自己静静地看着那杯詹星若没喝的茶。又时不时握一握刚才牵过詹星若的手。 詹星若的手与他这个人不同,人看起来是冷冰冰的,手却是温热的,顾情又出神地望着茶杯,好像要一眼望穿十载的春秋。方才詹星若问他,愿不愿意在月渚封侯,看来是真的不记得他了。 十年前,顾情还生活在月渚,每天悠哉悠哉地当着自己的小侯爷,顾情的父亲,是当年名震四海的大将乘风侯,十几岁挂帅出征,所到之处皆为火海战场,那时候天下大乱,诸侯纷争,乘风侯自出征到死,从未打过一场败仗。 乘风侯总是问顾情“想不想跟爹去战场上玩儿玩儿?”顾情若摇头,乘风侯就拍拍他,“爹再比你大两岁,都领兵出去打仗了。” 第9页 小时候的顾情气不过,就跟着去了。 而战争对于乘风侯来说,也只是一次在鲜血中的快意杀伐而已,顾家军势如破竹,无坚不摧。 但仅仅有一次,也是乘风侯的最后一战,战争胜利了,却不见乘风侯。 那一次乘风侯没有把小顾情带去,临走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把小顾情高高地举起来亲亲他的脸,甚至没留下一句话。圣令一下,乘风侯就匆匆启程了,顾情最后只记得父亲一身银甲,在破晓时分骑着马头也不回地离开家,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而下一次听见乘风侯的消息,不是下人来报的,而是侯府外官兵嘈杂的声音。 乘风侯联合蛮夷造反,已经被击杀在塞外。乘风侯的所有家眷,全部抄斩。 那一夜,大火熊熊而起,将顾府吞了个干净,发出噼啪不断的咀嚼声,儿时关于乘风侯的记忆,他不再敢回想,每每想起乘风侯的脸,那大火都会追逼他而去,烧在心头,烧着还活着的人。四面八方传来的尖叫,哀嚎,混着尘土和鲜血,在顾情的记忆里凝作了一团。 当晚他被押送到一个并不知名的地方,很多很多人围着他,不断的议论声在他耳膜处狠狠地撞击着。 直到詹星若出现,那时候的詹星若,过不十六七岁,一身白衣,宛若一道月光照进漆黑的夜,他蹲在顾情面前,衣袖翩然一落,再轻轻一歪头,好像在仔细看着他的脸,长发没有束,而是顺势落在了肩膀上。用手掐着他的脸左右看了看。 顾情的眼睛被泪水冲得模糊,他睁大眼睛,看着眼前人,连喘气都不自觉地变得轻了起来。 而就在他出神的一刹那,顾情感到腰下一坠,詹星若以难以察觉的速度,借着衣服和头发的遮掩,将顾情腰上的玉佩扯了下来,藏进了衣服里,然后面不改色地站了起来,道“有几分像。” 顾情不敢多做反应,只惊恐地看着他。 “乘风侯的身上有半块玉佩吧,剩下的半块应该在他儿子身上。”詹星若用手帕轻轻擦了擦手上的灰。 “你们要抓的是乘风侯的种,为什么不搜一搜他身上有没有玉佩?如果抓错了,让真正的跑了,你们该当何罪!”詹星若不怒自威,几个官兵连忙跪下来认错,又派人仔细搜了搜顾情的身,上上下下什么都没有搜到。 “不过是个倒霉的替死鬼,放了他,接着搜,下一个,过来。”詹星若道。 “可,可是……章将军有吩咐,我们不能擅自放人啊……”官兵有些为难的说。 詹星若不言,伸出手,跟随他的副将立刻递上一块金灿灿的令牌。 “太子令。”詹星若道。 几个官兵互相看了看,只得点头将顾情放了出去。 顾府的无数家丁,和顾情年龄相仿的有很多,按照詹星若说的,真正的乘风侯之子,身上应该有半块令牌,而搜遍所有,竟没有一个人身上有。 “詹军师,你看,这……”负责的官兵有些怕,请问道,“莫非是让他跑了?”詹星若故作不解。于此同时,一个浑厚的男声在大门处响起。 “军师说,让谁跑了?” 那男人一动,身上的铁盔甲就哐哐作响,比詹星若足足高出两个头,詹星若抬头看了他一眼便转过头去。 “贺喜章将军,一举拔掉反贼。”詹星若道。 章将军咧开嘴,哈哈大笑几声,弯下腰来逼近詹星若,“也不算,我还没有斩草除根。”詹星若后面是一堵墙,向后再无退路,只得微微歪着头,想躲开章将军,不自觉地皱起了眉。 “小军师真是勤快,代我向太子问好。”男人说着,又嘿嘿地笑起来,缓缓地直起了身子,对官兵吩咐道,“听见军师说的了吗?你们让他跑了!”男人说着狠狠抽了一个官兵一巴掌。 “还不给我抓回来!”他大吼,几个官兵连忙点头,带着人追了出去。 这男人名章继尧,原是乘风侯手下的一名副将,后来被调任出去独自带了一支军队镇守边疆,甚是野心勃勃。 詹星若与无争正在调查边疆白银流失一事,因为每次流失的数量甚少,边疆又离都城很远,所以不易察觉,但这些白银日积月累起来,足够供养一支军队,乘风侯乃国之良将,以往出征,无往不胜,为人虽桀骜不驯,但对国家一片忠心耿耿,日月可鉴。 詹星若得见几次乘风侯,两人年龄虽差了不少,想法却基本是统一的,那便是只想安定山河,无意名利。 要说一点不同,那可能就是乘风侯更享受战争本身。 章继尧看着詹星若,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像在向一个孩子发出威胁或警告,而詹星若则是一如既往的淡然,“既然章将军已经来了,詹某就不多留了。受太子吩咐,詹某还有要事在身,告辞。”说罢便起身离开。 章继尧又大笑起来,声音却渐渐沉下来,甚至有一丝发狠,道“慢走,不送。” 顾情的记忆中,那一天的夜晚飘起了大雪,他躲在草堆里,身边倒着同伴的尸体,所有记忆唯一的光点,就是詹星若的惊鸿一瞥。当年在侯府的生活,顾情已经不愿意多想了,自逃出去那一日起,顾情便已决定,再不入仕,只认金银,不认将相。等了十年,终于再有机会这样近距离地看看詹星若。 过了半个时辰,人已经彻底走远了,顾情还看着杯里的茶。 第10页 陆忘遥见他一个人出神,怕他染上风寒,便找了件披肩替他盖上。 “情兄,他都回去半天了,你到底跟他要了什么啊?”陆忘遥好奇,拉了把椅子坐在顾情对面。 顾情回过神来,笑了笑,轻声道:“要人。” 第6章 忽染风寒,焉知非福(上) 漫天的大雪乱舞,詹星若攥着马缰,一刻不停地飞奔着,阿修罗果然没给顾情丢脸,把一队人马远远的甩在后面。 “无争,我回来了。”进了太子府,詹星若肩头的雪渐渐融化,湿了一大块。 “阿离。”无争迎出来,吩咐下人给詹星若拿了更换的衣服。 待詹星若换完,无争已经温上了酒,看了詹星若一眼,满眼温柔的笑意“阿离现在穿我的衣服已经很合身了。我记得以前你刚搬到我这里的时候,什么都不喜欢吃,瘦得像张纸,如今可算多了点肉了。”无争边说边为詹星若斟了点酒,“看来我这儿御膳房的东西做的还不错,但是你这样也不行,还应该再胖点,不然我都不舍得总让你出去办事了。” 詹星若听无争这么一说,张开手看了看自己,也不禁笑了笑,在无争旁边坐了下来。 “我知道星若不喜欢酒,但是天凉,就当祛祛寒了。你尝尝?” 詹星若看了看,点点头,拿起了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如何?” 詹星若抬起头,有些意外地说“不辣……有点甜。” 无争一笑。 “无争,”詹星若放下酒,问道“你为何不问问我江南大米一事谈的怎么样了?” “我相信你,不拿到满意的结果你是不会回来的。” “那万一失败了?”詹星若摇摇头,无争倒是淡然,“失败了你早就开口和我说了。” “可不要这么信任我,我终究会有失手的时候。” “当然,谁都会有失手的时候,放心吧,你犯了错误,我也会和你一起承担的。” 两人相视一笑,詹星若道“已经谈拢了。即刻启程吧。” “那,价钱方面,顾老板怎么说?”无争问。 “他没有要。” “没要?”无争有些难以置信。“没要是什么意思?帮我们?” “大概吧。”詹星若道,“是帮我们,不要钱,也不意味着没有条件。” “那顾老板开了什么条件?我现在就派人去办。” 詹星若看看无争,如古井一般的眼眸中荡起些许无奈的涟漪。 “顾老板的条件,是我。” 房间里忽然静了,大雪卷着风,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要你……干什么?” “……”詹星若感觉耳朵已经开始发烫,这句话实在难以在无争面前开口,却又不得不向无争坦白,“留在天关一天。” 他自幼就在无争身边,深深地知道,无争心里的天平,重的一头始终倾向于天下,儿女私情,太难启齿。 “你同意了?” “嗯。”詹星若点头。 “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一下?” “太子,我在天关和月渚之间来回两次,那就要二十日,二十日,多少条人命?” 他望着无争,没再将话说下去。 自那年灯谜会,詹星若见过一次小太子。小太子对他说,“你这么聪明,将来想不想来朝中做官?” 詹星若摇摇头,道“我父亲说,要我以天下为己任,读书,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小太子笑,“你懂的真多,但是平天下是只有皇帝才能做的事。” 詹星若眨着眼睛看着小太子,有点受挫。 小太子一笑,牵起詹星若的手,“这样吧,你好好读书,将来我当了皇帝,破例让你和我一起平天下。” 詹星若看了看他,高兴地一点头。 岁月在刀光剑影中将过往的回忆一点点抽丝剥茧,最后只留下最坚强的那一点,那一点是所有后来的开始,是所有感情的归宿。 “顾老板不过想与我探讨一下琴艺。”詹星若又道,“我们快些起程吧。”那双眼睛又变回了往常,古井无波。 “好。”无争点点头。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雪也比往年大。 顾情披着厚厚狐裘,让陆忘遥安排了一支车队,等詹星若进到天关的时候,顾情和车队已经等候了有一阵子,顾情的睫毛上挂了一层薄薄的霜,加上他本身肤色偏白,黑色的狐裘映衬下,整个人倒多了几分精致。詹星若的马车刚一到,顾情就下车迎接,在詹星若撩开车帘时伸出了手。 透过车帘的流苏,詹星若看到了那只为他伸出的手,几片雪花融化在他的掌心,那手骨节分明,舒展着。 “军师快去我府内休息,剩下的我来就行了。”顾情轻声道。 詹星若还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有搭在他的手上,却想起了数日之前,顾情握住他的那一刻。顾情说“我是商人,只相信握得住的东西。”詹星若不知为何忽然想起这句话,他的脸上再没流露出其他情绪,只是跟着顾府的家丁朝顾府走去。 顾情收回手,兀自握了握,摇头一笑。 这一天的奔波,是顾情自愿的,不过这自愿却遭到了陆忘遥的强烈反对,陆忘遥从小和顾情一起长大,顾情有个老毛病,就是肺不好,吹点风就犯病,有一次盐场出了问题,顾情赶去江北看盐场,吹了两天的海风,回来一病不起,陆忘遥喂顾情喝药的时候,看着顾情一喝就皱着眉半天不说话,他就自己尝了尝一口,苦得陆忘遥差点没把胃吐出来。 第11页 所以后来顾情一跑到有风的地方忙,顾府上上下下就手忙脚乱地把药都准备出来,他一生病,整个顾府的事就全堆在了陆忘遥一个人身上,平时虽说顾情给他的工作杂了点,不过好在不用动什么脑子。反倒是顾情自己的那份,又费体力又费心。 不过这也只是次要原因,主要原因还是陆忘遥曾无数次地看着顾情咳嗽严重得直接吐血。 多年的兄弟,陆忘遥也心疼啊。 但是这次怎么都拦不住,顾情说了,天关的路不好走,雪大容易迷路,再说军师对商道不熟悉,还是他来吧。陆忘遥实在是拗不过他,只得去备药了。顾情临出发的时候,陆忘遥还感叹,自己将来娶媳妇过门,就要娶一个顾情这样的,有一千个理由不讲理地对自己好的。 顾情这老病也是对得起陆忘遥熬的药。别说晚上回来的时候咳嗽个不停,其实早在外面办事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不行了,整个下午顾情基本都没有说话。 要说这个病,还得追溯到乘风侯在的时候,顾情几岁就跟着乘风侯上战场了,一去就是几个月,有一次在边塞,眼看着就要收兵回京了,边塞突然狂风大作,蛮夷借着风沙来偷袭,顾情不知怎么的,赶在那天突然咳嗽个不停,体温飙升,乘风侯被打得措手不及,没时间管他,顾情就自己在军帐里病了个痛快,回家之后一度变成了个哑巴,嗓子哑得像是被烟给烫了一样。 顾情的母亲和奶奶,因为这件事情把乘风侯好一顿收拾。顾情看着在外威风八面的乘风侯,因为没照顾好自己,被自己娘提着耳朵数落,心里竟然有点开心。 顾情关于父母的回忆不多,这件事不算什么好事,但却是顾情最愿意回想起来的。毕竟病痛是会过去的,幸福的余味更让人着迷一些。 回到顾府,一进门,顾情身上就带着风雪的凉气。 “军师,你,”一句完整的话还没说出来,顾情就咳嗽起来,而且一咳嗽不可收拾,左右的人刚想向前一步,顾情摆摆手,“不必,都休息吧,我想和军师聊聊天。”说完还向老管家轻轻一低头以示抱歉。 “军师,欢迎回来。”他在詹星若对面坐下,话音一落又咳嗽起来,两个太阳穴被震得发痛。肩头的雪融化了,但黑色的狐裘看不出湿没湿,顾情的脸色不太好。 “你……怎么了?”詹星若终究是听不下去了,问了问。 “老毛病。”顾情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其实今天你不用……”詹星若想说,顾情不必全程帮到底,只是一早下车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目的,真的把车队带过来就理所应当地交给顾情了,他本是潜意识里觉得顾情更熟悉一些,肯定会帮着安排一下,应该也没多少事情。 看来他对商业的具体事务真的不了解,本以为顾情中午之前就能处理完,没想到顾情竟然整整忙了一天,直到华灯初上才回府,还咳嗽得这么厉害。 “不用什么?”顾情还是笑盈盈地看着他,只是那微微泛白的嘴唇,任詹星若再怎么冷漠也有些忍不下心无视它。 “没什么。”詹星若撇过头。 “我来履行约定了,顾老爷可准备了琴?” 顾情只感觉两眼发昏,可还是强撑着看着詹星若,心里也暗叫今天应该稍微注意点,不应该忙得这么狠,身体真的快扛不住了,难得把心上人请到眼前,夜晚灯火阑珊,倘若自己没什么事,多想带着军师稍微走一走。 “抱歉。”顾情有些撑不住,低下头。 詹星若顿了顿,屋里沉寂了片刻。 “这病,最开始是怎么得的?”他忽然开口问道。 顾情抬起头,费力地一笑,肺里火烧一般的疼,眼前忽然一黑。 第7章 忽染风寒,焉知非福(下) 等顾情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人已经躺在床上了,旁边陆忘遥端着碗,一个劲地吹,熟悉的苦味让顾情皱了皱眉。 “唉,别起来。”陆忘遥忙伸出一只手按着顾情。 “又喝药……”顾情侧过头,不愿闻。顺带瞥了一眼窗外,天已经彻底黑了。顾情情叹了一口气。 “军师他…回去了吧?” “没有啊。”陆忘遥舀起一勺药汤,“军师说答应你的事儿没做呢,不能走。” 顾情一听,不知怎的竟然有点心跳加速,“他还在这?” “在啊,不在我跟冬至不白收拾屋子了。”说着一勺送进了顾情嘴里,顾情强压着胃里的翻江倒海。 “我想见他。”他一手撑着身体,费力地起来一点。 “你就这么见他?”陆忘遥吹吹药,“你看你喝药的样儿。” 顾情禁不住一笑,道“也是。”便又乖乖躺下了。看了看陆忘遥,又不禁感叹,“每次我倒下,都觉得你长大了。” 陆忘遥嫌弃的看了他一眼,“别跟我来这套,收拾我的时候你想什么了。” 顾情没力气跟他犟,闭上眼睛笑了笑。 “可惜了,本来想…”他没说完又咳嗽起来。“想什么都别想了,你这次啊,病来得急,要不是之前你喝了那么多药调理,这下就完了。” “哪那么夸张。”顾情轻声说,“机会难得,我想帮帮他。” 陆忘遥忽然闭嘴了,半晌,好像鼓足了勇气,突然问道“你是不是喜欢詹军师?” 第12页 顾情一愣。 陆忘遥又道“想跟他睡觉的那种喜欢?” “如果我说是呢?”顾情望着他,陆忘遥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没想到顾情这么坦然地承认了。 “啧,你,不是,”他好不容易把舌头捋直了,忙道“你怎么喜欢上他的?我看你成天给他送东西就觉得不对。以前见过?” 顾情点点头。 “真行。”陆忘遥把碗重重地一放。 顾情侧目看他,陆忘遥好像不太满意的样子,“这么算,你喜欢他好多年了吧。” 顾情又点点头。 “那这么大的事儿你不告诉我?”陆忘遥终于说出来了,“情兄你真是,你要告诉我我是不是…” 顾情紧绷的神经突然松开,笑了起来。 “没多大的事,可望不可即。他眼里不会有我的。”说着顾情轻叹了一下。 陆忘遥火气来得快消得也快,重新端起碗喂顾情。 “不能吧,你都帮了他这么大忙,平时还总给他送东西,我看詹军师不像那么冷漠的人。”陆忘遥听顾情这么说,还有点于心不忍,安慰道。 “你又不了解他。” “这不是了不了解,你刚晕过去的时候是詹军师把你扛出来的。你跟人家说话,把家丁都赶走了,自己倒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陆忘遥说。 “真是难为军师了…” “我看还行,没多难为,我刚见他的时候,看他那个着急的样,完事儿还问我你以前是不是也这样。” “你怎么说?”顾情问。 “我就如实说啊。你一吹风就犯病。” 顾情无奈一笑,“这也太丢人了。” 陆忘遥安慰也安慰了,正打算再强喂几口药,忽然听到轻轻的扣门声。 两人立刻瞪大眼睛,互相看着,陆忘遥反应快,立刻指指自己,手口并用地传递给顾情一个“我明白,交给我”的信息,转头去开了门。 詹星若背着琴,立在门口。 “詹军师。”陆忘遥行了个礼,“里面请。” 顾情一听见詹星若进来了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反应就是装睡,强行闭上了眼睛。 “老爷还没醒。”陆忘遥给詹星若拉了把椅子。 詹星若点了点头,“可用药了?”他用极轻的声音问,怕打扰顾情的睡眠。 陆忘遥露出一个极为难的表情“不喝”他摆摆手说,“好几个下人过来试了,就是不喝,你看,我二当家的都过来喂药了。” “为何?” 陆忘遥一笑,凑近了道“怕苦。” 詹星若微微一笑,陆忘遥心道成功,又装作腰酸背痛的样子,使劲眨了眨眼睛,“照顾他呀,累死我了,熬药熬得眼睛都睁不开,晚饭都没吃上。” 詹星若只是低下头,没有说话。 陆忘遥继续道“我今天都跟他说了,轻点忙活,他非要一天弄完,说月渚的百姓在挨饿呢,不能等。” 詹星若听完,抬眼看了看顾情。 这句话顾情也听见了,确实是他说的不假,但只是无意一说,没想到让陆忘遥这小子给记下了,说在当时当刻,倒别有一番感觉。 “我替你吧。”詹星若开口道。 “那成何体统,您是客人。” “无碍,顾老板也是为了帮我,詹某内心有愧。” “军师言重了,只是喂他喝药这种粗活,还是我来吧。” 詹星若差点忘了还有这么一回事,但是放出去的话又不能收回。 “没关系,我也,” “那有劳军师了。”还没等詹星若话说完,陆忘遥一下站起来握住他的手,“我真是饿坏了,您替我小顶一会儿,我吃两口就回来。” 詹星若被猝不及防地推到了风口浪尖,不知怎么回应,唯有点头,陆忘遥道了谢,关了门就跑。 屋内的安神香让人发困,顾情却完全无心睡去。詹星若看了看顾情的脸,嘴唇的血色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他端着药,坐在了顾情床边。 当日顾情对他说“商人不做亏本的买卖。” 但实际上,这一趟下来,顾情就是亏本的买卖。 还有顾情那所谓的,“只要握得住的东西”为什么会牵他的手呢? 詹星若曾设想过顾情或许对他有某一种隐秘的情感,但他找不到来头,也就认为是自己想多了。 “顾老板。”詹星若轻轻地唤了一声,顾情应声微微睁开眼睛。 “今天…多谢了。”詹星若轻轻道,不知是不是夜晚灯光的原因,詹星若看起来竟然比白天柔和了许多。 “军师不必…”话没说完又咳嗽起来。 陆忘遥之前放上去的降温袋被震掉了,詹星若伸手去拿,却被顾情握住了手腕,只是这次力道极轻。 “军师的手这么冰,着凉了?”他费力地说,声音带着略微的沙哑,像夏日里震动翅膀的昆虫。 詹星若把手抽回来道“我没事。” “天关湿冷,还请军师多注意才是。”顾情弱声弱气地说。 “顾成渊,你到底有什么目的?”詹星若看他虚弱的样子,实在想不出他为什么要为自己这么折腾。 “军师这样问,可太见外了。”顾情轻轻叹气。 “你我本就是外人。”詹星若道。 顾情听闻,垂下了眼帘。 第13页 “我什么目的都没有。”他无奈道“我是商,你是官,我在天关,你在月渚,你想要的是天下太平,我,”顾情又咳嗽了两声,也顺势把没说出来的话咽了下去。 我想要的只有你。 詹星若手里端着药,那刺鼻的苦味早就摸着他的神经跳动起来。詹星若皱皱眉。 “你没回答我。” 顾情摇摇头,“军师别为难我了,我没有答案。”说着看了看詹星若手中的药。 “军师为何拿着顾某的药?”他明知故问道。 詹星若被问的突然,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既然你醒了,那就吃药吧。” 顾情费力地将身体支起来,嘴角勾起一抹笑,问道“军师喂我?” 詹星若看看他,一双眼睛还是冷冰冰的,没给他回应,手上却老实地把药舀给他。 顾情像尝不到苦一般,詹星若慢慢地喂,他就慢慢地喝,目光盈盈地流转在詹星若的脸上,手上,然后笑了笑。 “你明知道自己不能吹风吧。”詹星若抬眼看了他一眼,问。 顾情也回望了他一眼,“老病,我习惯了。” “最初是怎么得的?” 顾情笑了笑“最初是因为我父亲没有照顾好我,我在生病,但是他出去打仗了。” 詹星若点点头,“这么多年都没见好?”边问边把药舀起来又倒下去,想让它快点凉。 顾情满眼柔光撒在詹星若身上,心上人随便问两句,顾情就想把十多年的身世,秘密,不堪回首的记忆,全部和盘托出。 他又向上靠了靠,让自己离詹星若近一点,笑道“因为我总是不喝,药太苦了,我怕苦。” “你这样严重下去,”詹星若欲言又止,顾情明白詹星若想说什么,再严重下去说不定会死,只是碍于两个人的关系,没多熟悉,这话也不方便说。 “我倒是不怎么怕死,我只有一个愿望,如果能完成,我就死而无憾了。” 詹星若看看他,微微一皱眉。 “轻言生死,幼稚。” 顾情还是笑,点了点头,詹星若觉得药差不多凉了,又递给顾情一勺,顾情支着身子去接。一股莫名的悲伤忽然涌上心头,假如每天一早起来,自己心心念念数载春秋的人,就这样坐在床头,看得见,摸得着,那样的话,他或许真的没法死而无憾。 顾情一生的愿望,无关江山,无关荣华,只想和心上人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如若真的可以实现,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舍得离开人间了。 但是詹星若不同,他的心不在儿女情长上,他心里是天下。 顾情撑着身体,头发落在詹星若的腿上,身体向前,微微侧着头,轻轻地吻了一下詹星若端着药的手,嘴唇似有还无的碰在他手上,良久才离开。 “谢谢你今天能留下来,军师。”他轻轻说。 第8章 不忘国忧,不负卿卿 詹星若只是惊讶的睁着眼睛,还没有从顾情的行为里品出他的意思,没有回应顾情,亦没来得及躲,再者手上拿着药,他也不方便一个机灵抽出手。 而且詹星若还不合时宜的意识到,顾情似乎对他的手格外感兴趣,无论是半个月以前牵着他,还是今天突然送上嘴唇。 顾情见詹星若愣愣的看着他,心里更是涟漪层层,平日里精明能干的军师,被吻了下手,竟然说不出话来。 顾情又平躺下来,笑道“军师的手很漂亮。” 詹星若好似才反应过来,怒道“胡闹!”然后把碗重重的撂在桌子上,瞪着眼睛看着顾情,顾情回应他的眼神却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柔情水,甚至有些委屈的样子,詹星若心头的火突然烧出了个疑惑的弧线,差点灭了,但是表情还是没变。 “对不起。”顾情说。 詹星若没有看他,而是拿起了琴,端坐在顾情面前,“这一曲弹完,我和你就两不相欠了。”那是他最后看顾情的一眼,看完就低下头来弹琴,安神香混着药味儿,顾情不舍的闭上眼睛,却在古琴浑厚的声音里面越来越困。 病人终归是病人,第二天顾情醒来的时候,大日头已经上来了,陆忘遥端了早饭进来,顾情爬起来,陆忘遥先开了口“军师一早就走了。” 顾情正喝着水,停了停,眨了下眼睛,表示他知道了。 “走的时候好像还挺不高兴的,还跟我说什么,咋说来着?”陆忘遥想了想“他那套话太正经了,我给你学一下大概意思,你别上火。” 顾情看了看他,点点头。 陆忘遥咽了口唾沫,道“他让你以后别给他送东西了,他很忙,没时间理你,也不会要。” 顾情忽的一下苦笑。 “你也太直接了。” 陆忘遥耸耸肩“长痛不如短痛,情兄,算了吧。” 顾情重新躺下,翻了个身,“我是干什么的?”他忽然问。 “商人呗。”陆忘遥答。 顾情侧过身看着陆忘遥,“所以我不会做亏本的买卖,我已经把注下出去了,现在收手就亏了。”说罢,顾情阖上了眼睛,没和陆忘遥说明白,只是自己暗暗下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或许要以某种形式再当一次侯爷了。他刚接受乘风侯已死,自己家破人亡的事实时,就决定过再也不踏入仕途半步,而如今却颤颤巍巍的想迈出半只脚。 第14页 当日大火烧了顾府,自己是叛将的儿子,乘风侯曾经告诉他,“铁骨铮铮,当为国为民。”可是他自己却在边塞举旗谋反,那好像一根刺扎在了小顾情的心里,被背叛的不只是国家,更是他最原始的信仰。 乘风侯是当年出了名的美男子,作战时也是著名的一身银甲,长发高高束起,生来就是一副纨绔子弟的面容,那脸庞与当今的顾情别无两样,如果顾情的娘在这里,一定会想起乘风侯当年的样子,唯一不同的是,乘风侯脸上的桀骜不驯在顾情的脸上消失的一干二净,偌大的商界,但凡与顾情有过交道的,都赞他是位礼数周到,温润如玉的贵公子。 乘风侯喜欢仰着头,放声的笑。 顾情却时常低着头,谦卑而收敛。 外人的目光不具备多么强劲的穿透力,众人所见的乘风侯和顾情,是完全两样的人。 尚未见过世界全貌的顾情,乘风侯是他与大千世界唯一的桥梁,乘风侯四处征战,铁骑当歌,走过漫天飞雪也走过烟花柳绿,给当时身在月渚侯府的小顾情,讲尽天下。 更远之前,小顾情问乘风侯“打仗与我和娘,你选一个。” 乘风侯摸摸他的脑袋,笑道“别跟个小姑娘一样,选什么选。”说着便穿戴好银甲,离开顾府,小顾情站在顾府的大门前,生气的朝他喊“你根本就不负责任!” 乘风侯听闻停下脚步,下马来,蹲在顾情面前,顾情看着他,气的眼泪打眼圈,这种回家住不上两天,甚至饭都没吃上,转头就去打仗的事数不胜数。 “小子,大丈夫顶天立地,我的责任,第一不负国家,第二不负你娘。我得让天下太平,才能保证你娘有银子花,有安稳日子过,懂不懂?”乘风侯背对着太阳,日光在他身上打出一圈耀眼的光,银甲耀眼,小顾情眯起了眼睛。 “至于你,你也是男人,谁对你负责啊!”乘风侯说完站起来哈哈大笑,好像嘲弄了小顾情一番很有成就感。 然后把又低下头问顾情,“十岁了吧。” 小顾情点点头。 乘风侯略带神秘的问他“怎么样,想不想跟爹上战场玩儿玩儿。” “娘说战场上都是血和死人,我不去。”顾情向后退。 “废物,潇潇英雄血,有何所畏?”乘风侯道“要么跟我走,爹带你去保家卫国,要么就跟你娘在家吃奶!” “谁吃奶!”小顾情被说的耳根子一红,跟着乘风侯,气冲冲的上了路。那是他第一次上战场,虽然一直远远的在军营里躲着,但是看见却胳膊断腿的残疾伤员回来的时候,还是受了平生最大的震撼,心里一直想着乘风侯对他说的“潇潇英雄血,有何所畏?”才强忍住胃里的不适。 顾情原以为乘风侯贪恋战场,直到那时他才发现,战场残酷,花前月下易,保家卫国难,而乘风侯的选择是第一不负国,第二不忘卿。 一战将息,夜晚,乘风侯随便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对没缓过劲的小顾情笑道“你怕不怕?” “不怕。”小顾情说。 “撒谎。”乘风侯在他后脑勺拍了一下,“跟你爹还嘴硬,战场弱肉强食,弱者就该怕。” 小顾情低下了头,良久,乘风侯又问他“想不想爹教你两招?” 往后几年的岁月里,乘风侯的银甲,一直都是小顾情注目的方向,直到他谋反被杀,自己的母亲也在那一次大火中与自己彻底失去了联系,顾情被詹星若救出来时,已经是截然一身了,曾经视为信仰的那副银甲,也随着乘风侯灰飞烟灭再没见过。 顾情恨,恨乘风侯骗他。 所以他不想流露出任何一丝与乘风侯相似的地方,但乘风侯曾交给他的东西,早就化成了他的骨头和肉,他不知道乘风侯哪一句是对的,那一句是错的,乘风侯把一切都辜负了,他什么都没做到。 那日顾情的玉佩被詹星若拿走,一个人迷茫的跑了出去。顾情十二岁生日的当天,正和乘风侯一起在战场上,晚上乘风侯回来,才想起来好像是小顾情的生日,没什么好送的,就把玉佩掰了两半,分给顾情,还找活着的兄弟过来,一起给顾情小小庆祝了一下。 “别嫌弃啊,我告诉你,这是当年皇上赐给我的,就你这怂样一辈子都拿不着。”乘风侯笑着,端起了酒。 而顾情也从没意识到,在众多同龄孩子中想找到他,玉佩就是最关键的点,詹星若把它拿走的那一刻,顾情好像和乘风侯彻底断了联系。 俗话说,哀大莫过于心死,顾情当时就是那个感觉。 顾情跑出去之后,遇见了当时恰好没在家的小仆人,小仆人甚至没有名字,因为在他们一家中排行老三,乘风侯就顺口叫他“三儿”,三儿的个头跟顾情差不多,岁数比顾情大一点,可能是因为营养跟不上,发育的不像他本来的年龄。 三儿出去买菜,一回来的时候顾府已经在一片大火里了,他跟着官兵的脚步找到了顾情被关着的地方,正苦于没有办法,就见到一脸惊恐的顾情被踢了出来,于是他就拽着顾情,顺着自己常抓野兔子的树林疯狂的逃跑。 当时已经入了夜色,身后的脚步声却越来越清晰,顾情知道,这些人一定还不想放过他,三儿也渐渐明白了,因为顾情的手越来越重。 “少爷,衣服给我!”三儿停下来,“我替您引开他们,你躲起来,等人走远了再跑!” 第15页 说着就身手解开顾情的衣服,“不行!我爹说过,”话到一半,顾情又想起了那让他战栗的事实。 于是顾情就在一个被大树掩盖的深沟中躲过了杀手的追击,但却亲眼看着跟自己一起长大的同伴,披着自己的衣服,当了替死鬼,血渗进了土地,顾情就那样,在什么都看不见的黑夜里一直挣扎到天亮。 第二天他流落街头,被一个老人看见,那人目光仿佛钉在他身上一般,“你从哪来?”那老人走过去,弯下腰低身问他,顾情再没力气逃跑了,只能睁大了眼睛等着命运的审判,老人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馒头递给顾情,顾情没接,只是看着他。 “跟我来吧,吃饱了我再把事情原委说给你听。”老人拄着手杖,十分慈祥的对顾情说。 “我,我不是……”顾情还没说完,老人突然笑了笑,“你与怀风小时候一样。”他摸摸顾情的头,叫出乘风侯的字。 “我乃当朝太傅,当今圣上和太子,都是老朽的学生,跟我来吧,没人会再伤害你了。” 第9章 商道遭停,风声初露 顾情怯生生地向太傅伸出手,一路无言地跟着他,直到一个私塾模样的地方才停下来,太傅轻轻扣了扣门,里面一个八九岁的小子,光着脚跑过来开门。 太傅一见他光脚,气得胡子都竖起来了,用拐杖点着地,试图抽在他脚上,但是这小子灵活得很,不但不知悔改,还发出清脆的一串笑声。 太傅气得一跺手杖,想起身后还跟着小顾情,捋了捋胡子,对顾情轻声说“往后你就和我们在这里生活,条件不算好,但也饿不到你。” 顾情面无表情的看着太傅的家,是平常百姓家的模样,桌子就是一块木板,没有顾府那样精致的雕刻,但也平整,窗户透着柔柔的光。 那孩子看见顾情之后愣了一下,眨着水灵的大眼睛一脸惊讶地注视着顾情,顾情看见他,也不自觉地将目光柔和了几分,与他对视。 “忘遥,先进里屋去。”太傅用手杖点了点地,陆忘遥少见太傅那么严肃,就不情愿地关上了门。 “太傅,我是乘风侯的儿子。”顾情低着头,轻声说。“朝廷在通缉我。” 太傅笑了笑,“为什么要告诉我,你怕连累好心人?” 顾情摇摇头:“我不知道。” “放心吧,朝廷以为你已经死了。”太傅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来。 “您为什么要救我?”顾情问。 “因为你是怀风的儿子。” 顾情听到自己父亲的名字,顿了顿,咬着牙道“他是反贼。”边说边忍着在眼眶中打转的眼泪。 太傅也顿了顿,只是看着他。 “你恨他?” 顾情说不出话,只是点了点头。 “事情远比你想的复杂,他身不由己,为官为将,皆不自由。”太傅道,“你有一身将军血,倘若没有发生此事,或许你也可以像怀风一样,一战封侯,大展拳脚,只可惜,” 太傅话还没有说完,忽然被顾情打断。 “我誓不为官。”顾情说,眼泪终于撑不住了,一颗接一颗地跳了出来。 顾情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带着浓浓的药味,陆忘遥坐在他床边,自言自语着,完全没发现顾情的心思早就飘出去了。 “昨儿军师是不是喂你药了?我今早来收拾的时候看你喝得挺干净啊,怎么的换个人喂就不苦了,我这手喂的不好喝是咋的?”说着舀了一勺,道“来,再来一口。” 顾情抬起头看看他,嘴角多了点笑意。 “长高了不少。” “废话吗不是。” “快及冠了吧。”顾情问,“来年夏天,回一次月渚吧。” 陆忘遥还是没心眼地笑着“这回要亲自送东西啊?还让我陪你去?” 顾情摇摇头。 “你快及冠了,我想给你取个字,这个事我想在太傅墓前做。” 陆忘遥忽的停了下来,笑容也没有了,只是轻轻道“我都忘了这码事儿了。” “我记得。”顾情一手支着身体坐起来,“都多久没回以前的地方看看了,该是回去的时候了。” “嗯……”陆忘遥点点头,“爷爷的墓还留在月渚,他不愿意跟我们来天关。我也,有点想他……” “那就这么定,回去看看。”顾情笑了笑,用手,摸了摸陆忘遥的脑袋,一提起关于太傅的事情,陆忘遥就变得安静了许多,十年前,顾情刚认识陆忘遥的时候,陆忘遥可是成天以气太傅为乐趣,要不是后来偷听了他和太傅的谈话,还执意不相信自己爷爷竟然是大名鼎鼎的太傅,太傅走的时候也属陆忘遥哭得最狠。 当初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跟着顾情离开月渚,漂泊到天关,一走五六年,除了帮顾情往月渚皇城里面送东西,基本没好好地回月渚看看,都是匆匆地去匆匆地回。 正在这时,冬至突然一个招呼不打地扑了进来,“老,老爷!不好了!”刚一进来又看见了被摸脑袋的陆忘遥,想起陆忘遥之前跟他说的,顾老爷非常的残暴,结结巴巴地又叫了一句“二 ,二老爷好。”边说边在心里为陆忘遥捏了一把汗。 “怎么了?”顾情不慌不忙地问。 冬至这才缓过劲来,“老爷,大米,给詹军师送的大米,被官府给拦下来了。” 第16页 顾情一听,微微皱眉,坐直了身体。 “官府为什么要管商道?”陆忘遥抢着问道,“商道运什么关他们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啊二老爷。”冬至跪在地上,低着头,声音打颤。 “先起来。”顾情说话有点费力,刚喝完苦得上头的药,颇有点气血两亏的无力感,还是镇定地让陆忘遥扶着他坐了起来。 顾情坐在床边,身上带着一股药味。 “官府什么时候去的?”顾情问。 “今天一大早。”冬至说,“我接到那边的消息就来报告您了。” 顾情点点头,“动作真快。”他低声地自言道。 “谁动作快?”陆忘遥坐得近,听了顾情的嘀咕,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谁少了油水就是谁。”顾情看了看陆忘遥,锋利的目光与他虚弱的身体形成了鲜明的反差,陆忘遥恍然大悟,“江南提督?” 顾情点了点头。 “我们减少了这个季的贮备大米收购,他就少了通关的税啊。”陆忘遥感叹道,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那,我们让月渚进来买,也没少给他好处啊。” “不一样。”顾情摇头,“月渚来买的是江南多出来的米,这些米我们突然收手不买,江南又多雨,放久了就糟了。” “所以?” “所以就贱卖。”顾情道,“月渚来买的米,可是相当便宜的米,他赚不到什么,我们给的好处,当然没有他平时克扣的多。” “情兄,那江南的米突然跌价,我们岂不是坑了那些……”陆忘遥说着觉得不太好,又话到嘴边,不得不说,便压低了声音,小心地说“不是坑了那些普通老百姓啊,米卖得这么贱,怎么过日子啊?” 顾情笑了笑,“没什么大影响。天关的税,主要还是征物,大米,正好交税,以前我们收的价格高,他们还觉得心疼,这回跌价了,用大米交税,求之不得的。亏的只有提督,出口的价太低,没法扣了。” “这样。”陆忘遥点点头,“情兄想得周全啊,那,你既然早料到江南提督能黑咱们这一下,你,有办法吗?”陆忘遥问道。 顾情的眉心又微微锁起来。 “有。”他稍稍迟疑了一下,才回答道。 “如果我没猜错,提督不是光为了这一点油水,真要是那样,就有点麻烦了。” “什么,什么意思?” “你想想,月渚现在是什么情况?” “灾荒,国库空虚,”陆忘遥说着,忽然像明白了什么,又表达不出来,只得不停的晃着手指头,张个大嘴。 顾情又点点头。 “抓住月渚走商道运粮的证据,就证实了月渚现在的窘状,任月渚怎么伪装,也躲不了,吕弦不会放过这次机会的。” 陆忘遥一拍大腿,“对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吕弦此人,是天关的新帝,年轻气盛,自称帝以来,虽没什么大作为,总算是把老吕王的基业稳定住了,不过朝中鱼龙混杂,他自己空有一颗野心,也不是什么能自己拿主意的主,老吕王留下来的老臣,大多不受吕弦的待见,吕弦嫌他们太能管闲事,老臣们到了吕弦这,都不怎么受重视。吕弦想提新人,朝里这几年乱得很。 陆忘遥一边拍腿,一边说“他想告诉吕弦,让吕弦升他的官?不是,我就不明白,江南提督的油水还不够啊,怎么的非要作这一下。” 顾情思索了片刻,摇摇头“我也不清楚,我们给他的好处虽说没有平时他克扣的多,但也不少了,倘若断了我们,他自己也捞不到东西。难说,这种情况不排除。” “那……老爷,”冬至听了半天,听得晕头撞向,好不容易等陆忘遥不插话了,才问了一句“那我们商道那边怎么办?人家拦着,咱……过不去啊。” “不用管他们,让车队只管走,先把粮食运过去,赈灾要紧。”顾情坐起来开始穿衣服,边穿边对冬至吩咐着“告诉管家,先把官府的人压住,最先赶来的不过想捞一笔,尽管给他们。抓紧。” 冬至紧着点头“是老爷。”赶紧转身跑了出去,心里不知为何突然对顾老爷肃然起敬,他知道顾老爷从前生活在月渚,都说商人无情,可顾老爷看起来倒是个有情有义的人,越想越觉得二老爷可能是骗他的。 “对,只要让米成功运过去就行。”陆忘遥道。 “不行,只是缓兵之计,早晚要来一波压不住的,要是被吕弦敲定了月渚现在的情况,月渚就危险了,以吕弦的性格,最喜欢趁虚而入。” “那?我们能做什么?” 顾情良久没有回答。 记忆穿梭会很久很久以前,顾情流着眼泪,咬着牙,在太傅面前,一字一顿的说“我誓不为官。”五个字,个个掷地有声,随之闪过的还有当日漆黑的牢房里,詹星若的缕缕长发。 “忘遥。”顾情停了良久,忽然开口唤道。 “在。” “替我,约见一下吕弦。”顾情缓缓道。 第10章 欲取反与,先发制人 “可是咱们……官商两家……”陆忘遥有点为难,“吕弦当真那么好见吗?” 顾情知道他在想什么,笑着点点头,道“你别忘了,还有官商勾结这一说。” “不是,他可是新帝,一天趾高气扬的,你怎么保证他就愿意见你。”陆忘遥还是不放心,又问起来。 第17页 顾情好像是一下说了太多的话,止不住地一阵咳嗽,陆忘遥赶紧身手过去拍拍他的后背。 “情兄,你这样……能行吗?” “没事。”顾摆摆手,另一只手握成拳头放在嘴边,边说边轻轻的咳嗽着,“吕弦,一定会见我,他不喜欢商,因为我们四处奔走,最不利于他的管理。但是他不会跟金银过不去。”顾情看着陆忘遥,“当今天下,见到我就等于见到了无尽的财富,懂了吗?” 陆忘遥不自觉地微微向后一仰,连连点头,“懂了,懂了。”说着把顾情的衣服拿了过来,“情兄,用不用我伺候你更衣?” 顾情忍不住一笑,“那倒不必了。” 陆忘遥点点头,“那我就出去办事了。”说罢就起身离开了。这么些年来,给顾情感受最深的,除了陆忘遥偶尔的不着调以外,多数还是他办事的麻利劲。 小时候两个人和太傅一起生活,陆忘遥计划起捉弄太傅,那可是一套接一套的,一有想法,说干就干,小时候的顾情也当了一阵子同谋,但是陆忘遥从来没把他供出去过,都是自己一个人挨太傅的骂,好在灵活,太傅打不着他。 大概是坐得太久,顾情觉得有些头昏脑涨,没办法又躺了下去,不知为何竟联想起了乘风侯,自己虽说人在天关,但终究是月渚的人,生他养他的土地是月渚,乘风侯带他看见的那些“潇潇英雄血”也全是为了保护月渚而流。 就连当年的乘风侯。 顾情闭上眼睛,强制自己不再去想,狠狠地踩灭有关乘风侯的记忆,一点火苗都不要有,一点温度都不要有。头晕是渐渐地褪去了,心口却觉得有点闷痛。顾情坐起来,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提笔给詹星若写了一封信。 “来。”他唤道,门前的侍女低下头应道,“老爷。” “把管家叫过来,辛苦了。”他不敢再大声说话,只是轻声吩咐,侍女进顾府多年,虽说见惯了老爷生病,但是生了病不能静养,反倒这么操劳,她心底也有些心疼,就连她们这些下人身体不适的时候,老爷都坚决不让她们工作,还亲自去看望。顾府的侍女也基本不用干什么太重的活,顾老爷曾经还说过,女孩子年纪轻轻的爱美很正常,所以允许她们带自己喜欢的发簪,偶尔出去跑商,回来还给侍女们带点漂亮的饰品,难免惹得小姑娘们春心萌动。 那侍女实在忍不住,便轻声嘀咕了一句“老爷,该多注意自己的身体才是,怎么能这样……” 顾情虽说嗓子不怎么好,但是耳朵还是很灵的,听见了侍女的话,就侧目对她笑笑,“让你担心了。” 侍女脸一红,赶紧退下去办事了。 顾情轻叹了一口气,好像不能这样和女孩子相处,早晚出问题,不过是普通的礼貌罢了,正在这时他不合时宜的想起了那日晚上在他府里的詹星若,要是有一天能看见詹星若因为这样普通的礼貌而脸红,那该多好。 他摇摇头,苦笑一下,提起笔继续写着。 不过片刻,管家就赶来了。 顾情赶紧起身迎过去,“王叔。”他看见老管家小跑着过来,心里很过意不去。 “唉,”管家,摆摆手,“老爷不必多礼。快坐下快坐下,你病还没好啊。” 老管家边说边把陆忘遥扔在顾情床上的衣服拿起来,给顾情盖上。 这位管家,是当年乘风侯的管家,偌大的顾府都由他一个人打点着。本来顾情被太傅收养后,这位管家就不见了踪影,顾情以为他也被大火给烧死了,没想到等顾情在天关重新建立起顾府时,老管家却找了过来。 老管家认得那三儿的样子,当日他和三儿一起出门买东西,回来的时候见顾府大火,便分头去找,到最后却只看见了三儿的尸体盖着顾情的衣服,他认得三儿,更认得顾情,一眼便看出死去的不是真正的小侯爷。 多年寻觅,却始终没见到顾情。 直到顾情远走天关,在商界掀起一片大风浪,顾老爷的名声瞬间远拨,老管家才冒险过来找一找,没想到真的是当年那个小顾情。 管家在顾情心里,是他和过去唯一一根纽带了。 到了新顾府,管家也是兢兢业业,事无巨细地帮顾情打点好。 “王叔,月渚现在情况很危险。” 管家点点头,“我知道,天关的兵应该快到了,我估计最晚正午。” “我们得拖住吕弦,我现在就给月渚去一封信,让他们做好准备。” “那,老爷想怎么办?” “不能从江南运米去月渚了,太明显了。” “老爷的意思是?” “顾府来做挡箭牌。”顾情坚定说,那目光,让老管家仿佛看见了多年以前年轻的乘风侯,一样不容置疑,不容反驳,气场极强,老管家当年便觉得,当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今日更是感叹,虎父无犬子,古人诚不我欺。 “车队要是想从江南到月渚,路程太远,人太多,目标太大容易被发现,而且时间紧迫,现在马上派人,从顾府运粮去月渚。”顾情说道,“我们的商队加上现在已经过了中原的商队,加紧时间赶到月渚,应该能替他们缓解一段时间。至于现在还在江南的大米,直接运到顾府,不给吕弦从中间拦截的机会。” “老爷,真的这样做,不是摆明了和吕弦作对。”老管家有些担心的问道。 第18页 “也不尽然,如果不出我所料,是那江南提督走漏的风声,他想到殿上做官。这么些年的江南提督,缺的不是钱,是权。这次月渚有难,正是他跃龙门的好时机。” “就算如此,”老管家还是不解,顾情便又解释道“正因如此,这个被吕弦重视的机会,我们和他,都可以争取一下。先破了提督的计,再跟吕弦谈个条件。” 老管家微微睁大眼睛,好像有些明白了顾情的意思,又好像没有完全听懂。 “江南提督抓住的是低价帮月渚运粮的事,如果我们佯装江南的低价大米,是先运进顾府,再由顾府高价卖出去,那事情的性质就变了。”顾情解释道,“就从月渚没钱购粮,到月渚有钱购粮,从我们帮忙赈灾,到我们从中赚取差价利润。提付报告给吕弦的东西就不成立了。” 老管家忽然明白了一些,点了点头,“可是,老爷,我们如何能争取被吕弦重视的机会,自古官商不两立,吕弦最厌恶商人啊。” “那是自然,”顾情点头道,“管不住我们他当然厌恶。” “月渚大旱这么久,吕弦肯定早有耳闻,他只是不知道月渚现在具体的情况怎么样,不敢轻易起兵,月渚伪装得还算到位,现在被他敲定了月渚需要向外买米,一战是迟早的。”顾情说道,“只是能不能打赢还得看月渚那边的银子能不能跟得上,想知道月渚现在的白银状况,最好的途径,不正是正在和月渚交易的我。” 管家恍然大悟,点了点头。 “我已经让忘遥去帮我约见吕弦了,他是一定会见我的,月渚和天关,终有一战,但关键是谁带兵去打。” 管家听出了一些端倪,轻声问“老爷意思……难道……” 顾情点了点头。 屋里忽然静了下来,顾情看着安神香直直的升起来,才开口,“我们断了江南提督的如意算盘,抢在他前面得到被吕弦重用的机会,吕弦现在朝中空荡,没有力挺他的人,他父亲留下的老臣多数都不怎么变通,对吕弦处处阻挠,要是我站在他这边,他就等于有了无限的军饷,无限的粮草,反之,我也会得到对这场战争一定的控制权。” 管家也轻轻叹出一口气。 “老爷,”管家不知如何表达心中的情绪,只是睁着已经浑浊了的双目,深深地注视着顾情,情不自禁地想起乘风侯的模样,顾情此刻,和当年杀伐果断的乘风侯,别无二致。 “麻烦您了。”顾情作揖。 老管家点了点头,“我明白了。马上去办。”音落便转身离开了。 顾情坐久了,又感到一股难忍的头晕恶心,方才的侍女见状,赶紧走上前,顾情摆摆手,“不用麻烦,我没事。”他说得很吃力,手下的笔却没有停,写完便将信装进了带有烫金顾字的信封里,想了一下,飞鸽也好,管家也好,都太明显了,这信万万不能被人劫去,为了以防万一,顾情把烫金的信封拆了,让侍女拿了一封她们写家书常用的信封,还在正文前面多加了一张纸,写道“多日不见,甚思。附家书。” 然后想到了一个人,马上跟侍女说,“麻烦跑一趟,找冬至过来。” 第11章 大战在即,又入顾府 月渚的冬天一向漫长,詹星若前脚刚回到月渚,后脚落满绒绒雪花的粮车就跟来了。 “阿离,”无争一如既往,早早地算好时间,接应他,阿修罗抖了抖身上的雪。 “顾成渊可有为难你?”他急切的问。 詹星若侧目看了看运来的粮食,又想起顾情为了这些粮食正卧床不起,便摇了摇头。 “我都说了,弹琴而已。”他淡淡道。 正在此时,太子府的侍卫忽然赶过来,跪下说道“报军师,门外有一个叫冬至的孩子,说给您带了封家书,可让他进来?” 詹星若和无争齐齐转过头看他。 “家书?”无争问道,“令尊不是经常能见你吗?” 詹星若微微皱眉,没有回答无争,“让他进来。” “是。”侍卫应道。 冬至跟着侍卫怯生生地走进了太子府,来的时候顾情特意嘱咐他,能穿多破穿多破,不要引起怀疑,冬至自打进了顾府,虽说是下人可是跟着顾情每天锦衣玉食,也没什么太破的衣服,顾情念他年龄小,怕他冬天在湿冷的天关冻出病,还特意嘱咐裁缝给冬至缝了两件厚实的衣服。 冬至突发奇想,想到了自己刚来的时候,从月渚带来的那套衣服,别的不说,就穷酸这一点,穿上那件衣服,就好像写在脸上了。 冬至一见到詹星若,就不知为何,莫名其妙地感到紧张,恰巧太子也在旁边,冬至不敢抬头,腿直打颤,一句话不敢说,只是把信交了过去。 詹星若在他进来的时候看了他一眼,对他的脸还有点印象,之前他来送过一车玻璃,但是那时候的冬至可是穿着一身打眼一看就是大户人家下人的衣服,今天一来,这衣服不但破,感觉还有点小了。 詹星若的第一反应就是,难道顾府出事了? 这念头转瞬就消散了,出不出事也不关他的事。 一想到是顾府来的人,不知道顾情又跟他玩什么把戏,便没有接信,还是无争对冬至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头,“去屋里暖暖吧。”他对冬至说。 “阿离,你怎么了?”无争抬起头才发现詹星若面无表情地看着冬至,甚至还有点冰冷。 第19页 “没事。”詹星若说,“不是什么家书,是顾成渊写的,这个孩子是顾府的。” 无争一听顾成渊的名字,不知为何,心里多少有点别扭。 “信写了什么?”詹星若问,本不想过问,但是看见冬至那狼狈的样子,还是忍不住问了。 无争将信拆开,边拆边问“阿离不自己看吗?” “无所谓,你念吧。”詹星若淡然道。 无争将信展开,顿了顿,没有出声。 “怎么了?”詹星若又问。 无争笑了笑,“阿离自己看吧。” 詹星若不耐烦的一皱眉,“念。”他说道。无争叹了口气,心中感慨着,自己可是当朝太子,怎么沦落到给人家念信,而且这第一句,怎么看都有点…… “多日不见,甚思。”无争念道。 詹星若一听,便耳根子一热,一股火气还没等发作,无争的语气便突然严肃了起来。 “等等。”无争拿出第二张纸。声音压低了,“阿离,这不是家书。” 詹星若当然知道不是家书,“怎么了?”他问道。 “顾成渊信上说,吕王已经知道了我们运粮的事情,正在准备进攻我们了。” “吕弦?不应该,我们走的商道。”一个吕王立刻引起了詹星若的注意。 “顾成渊信上说,吕王派官兵在中原拦下了我们运粮的车队,但是顾府已经派人解决了,而且之后来的商队不是我们的人,而是顾府的人。”无争把信里的内容复述了一遍。 “那我们的人呢?” “剩下的那些还在江南,顾成渊说会派人把他们引到顾府,在顾府暂避。” 詹星若皱了皱眉,“吕弦是怎么知道我们在商道运粮的?” “没说。”无争遥遥头。 之后的几个时辰,陆陆续续赶来的车队,果然都和月渚的车队不一样,车更宽敞一些,车夫也比月渚的车夫体面得多。 无争看着顾府的车队,嘴里念着,“顾成渊此举,不知虚实啊。” 赶来的车夫被请进别苑休息,詹星若看着他们,片刻后轻声道“探一探便知。”说罢便向一位顾府的车夫走去,车夫立刻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和他行了个礼。 “大哥不必多礼,”詹星若声音甚是柔和,好似不经意地问着“不知顾老爷现在身体如何?” 车夫摇摇头“詹军师有所不知,老爷一向身体不好,经不起风寒。” 詹星若点点头,“还卧床不起?” “那就不知道了,我们前两天一大早就让派出来了。”车夫说道。 “这些大米,是顾府的?” 车夫笑着点点头,“是啊,都是顾府的,哎呀军师,这都是好大米,顾府的大米都是上乘的,您放心。” 詹星若也回以微笑,“大哥多心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车夫又嘿嘿的笑起来,“出门的时候老爷特意告诉我们,大米挑好的装。” 詹星若点点头,朝车夫行了礼,“代我谢谢顾老爷。” 等詹星若走回无争身边,无争早已把信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 “顾成渊让一个小孩子,穿这么破来送信,还把信里三层外三层的装饰成这样,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吕弦此人阴险狡诈,趁人之危是他的性格,我们戒备一下,也有必要。阿离觉得呢?”无争问。 詹星若点了点头,“事发突然,我也没法下定论,不知道顾成渊那边出了什么变故。我刚才去问了顾府来的车夫,顾成渊好像还卧床不起。” 无争不知道个中细节,便问道“顾成渊生病了?” 詹星若忽然想起没跟无争细说过,便点点头,“当日我去顾府,车队一进天关商道,都是顾成渊一手操办的,染了风寒,听说是旧疾复发。” 无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看来具体情况只有顾成渊知道了。但是他信上什么都没写。” “应该是以防万一吧。”詹星若道,“如果真是如此,定当马上全城戒备。无争,你把粮食马上分发到百姓家,我再去一次顾府。” “还去?” “此事不是儿戏,若不明缘由地盲目戒备,我们的国库消耗不起。” 无争看着他,点点头道,“我明白了,分头行动吧。” 大雪纷飞,阿修罗载着詹星若,飞奔而去,长长的一串马蹄印,不消一个时辰,便被大雪轻轻地抹去了。 “情兄!情兄!”陆忘遥推门而入,调理了两天,顾情身体见强,已经能坐起来写字看书了。 一股寒气随着陆忘遥一起扑面而来。顾情身上微微一哆嗦。 “哎呀,罪过罪过。”陆忘遥发现自己太冒失了,立刻回身把门带上,拉了把椅子坐在,顾情对面。 “见到吕弦了?”顾情问。 陆忘遥嘴角忽的挂上一抹不明所以的笑,“情兄真是料事如神啊,我去请见吕弦,一说是顾府的人,直接就让我进去了,那个什么官儿,穿得人模狗样的,文绉绉地问我,有何来意啊?”陆忘遥边说边笑,还止不住的乐,“我就跟他说,我家顾老爷想约见吕弦。” “你猜怎么着?”陆忘遥问,“吕弦知道你想见他,直接就摆了一桌招待我。那个老头在那叨叨叨地说什么,商啊官啊,吕弦一把就给他推开了。” 陆忘遥手心碰手背,狠狠地拍了几下,“你看看,多大面子。” 第20页 顾情听后只是无奈地一笑,“不尊不敬,形势所迫,不然我也不想和这样的人有所交集。” 陆忘遥点点头,“那我明白,啊,吕弦说了,随时都可以见你,你想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我就替你定了,就大后天正午,你准备准备。”陆忘遥说,“那时候太阳足点,我怕你出去吹吹风又完蛋了。” 顾情笑也不是气也不是只得点点头。 “那明天穿什么去?”陆忘遥问,“我还挺期待的,你看你这么有钱,一天穿得太简单。” 陆忘遥有点嫌弃地说,“走大街上都看不出来你还是个老爷。” 顾情低头看了看自己,笑了笑。 “就穿身上这件。”自打上次顾情在月渚的灾民中,穿了一身绸缎,结结实实地扎了一回自己的眼睛,从此就再也不把自己打扮得那么抢眼了,感觉自己就好像一个不知民间疾苦的公子哥,回想一下跟太傅一起生活的日子,也是每天粗茶淡饭,棉麻裹身,一样活得挺好的。 “对了情兄,”陆忘遥把顾情练字的笔抽走,很严肃的问道,“你能不能好好跟我说说,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你怎么什么事都不愿意告诉我,都得我问你。我也是能帮你忙的,别总一个人扛。” 顾情的笔突然被抽了出去,愣了一下,看见陆忘遥那么认真,顾情也只好作答,“我是为了保护你。” “啧,快别扯了,你喜欢詹军师,不告诉我,也为了保护我啊?” 第12章 一个小剧场(1) 詹星若不喜欢喝酒? 不。 实际上他非常非常喜欢喝酒,反倒对茶没什么兴趣。 但是军师酒量非常差,基本一杯倒,而且有一个毛病就是:喝多以后,好哭。 比如很久很久以后的某一章里。 顾老板逗他,问他,你让不让摸,不让摸我可走了? 詹军师就气的站在原地掉眼泪。 边哭边脱衣服。 :) 第13章 心悦君兮,君可知否 顾情被陆忘遥忽的一呛,连着咳嗽了几声。 “我的计划,你当真要知道?”顾情问。 “当然啊。”陆忘遥点点头。 “你必须先答应我,等你知道以后,必须服从我的安排。”陆忘遥见顾情表情严肃,自己的心也跟着悬起来,他点头,道“好。” “你知道,乘风侯顾怀风是我父亲。”顾情忽然说,陆忘遥只得点头,他知道乘风侯在顾情心里是个禁忌的话题,一起十几年,顾情不提,陆忘遥从来不提,这次顾情却主动说起来。 “很多事情,是逼不得已了,我们才会迈开脚步走的。比如月渚的天灾,已经不能再拖了,我也想过直接用顾府的贮备给月渚,但是供应大半个国家,对我们来说有一点吃力。而且中原的人也需要吃饭,顾府的贮备粮不流动起来,后续的麻烦会更大。” 陆忘遥点头,“所以我们只能从江南运粮食。”他接道。 “对,但是这就牵扯到江南提督的问题,他一个人是小,他就像一条细丝线,他牵动的另一边才是大。” “吕弦?” 顾情点头,“诸国争霸,龙门碣石以南的小国都被天关吞并了,现在剩下月渚,天关,和西北边塞的蛮夷。天关历代君主,都有勇有谋,加上天关腹地江南,财米充足,吞并是大势所趋。前些年月渚国力强盛,也一路向南吞并,现在老皇帝成日迷恋丹药,妄图长生不老之术,月渚才落到今天这个下场。”顾情说道,“如今吕弦当权,坐拥万里河山却毫无作为,你以为他会甘心?就算月渚没有大旱,一战也是迟早之事,吕弦只是没有经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最好的时机,他不是不想打,只是在犹豫而已。” 陆忘遥似乎明白了一些,“情兄的意思是,现在月渚天灾就是他最好的时机了?” 顾情点头,“月渚何止天灾,重税之下积贫积弱,奸臣当道,早已不是当年能和天关抗衡的月渚了。” “等等,”陆忘遥皱起眉,忽然想到顾情刚才的话,问道“情兄说的逼不得已,到底是什么?” 顾情也停了下来,中原的风虽没有月渚的大,但也照样横冲直撞的吹着,被/干枯的树枝划出嘶嘶屡屡的哀嚎。 “我想和吕弦做笔交易。”顾情说,“我要买下一个将军令。” 陆忘遥轻轻的呼出一口气,说道,“我没明白。”他声音轻轻的,“情兄是要,带兵打……月渚吗?” 顾情点点头,“只有兵在我手里,我才能控制战争的输赢。”顾情说,目光决绝,屋外大风呼号,屋内的香炉却静静地燃着,细细的烟闯进了顾情的余光。 人无论做什么,在经历着多少大风大浪,心里总有一个地方是保护起来的世外桃源,一想到就会对生死心生畏惧,就会被千丝万缕的幻想缠住脚步,就会怕。 那烟让他想起了前些日子,詹星若坐在他床边,喂他吃药的场景。 想起小时候乘风侯教他如何用枪。 “一扫黄叶起,再扫叶别离。”乘风侯拖着长/枪,在顾府的院中,银甲未卸,秋意正浓,乘风侯一边在嘴里念着,一边转身,以枪点地,侧身而下,带着长/枪在院中一扫,满地的黄叶全部飞了起来。随即他双手握枪,向斜下用力一斩,枪头发出金属震动的鸣叫声,在日暮里留下一道银光,秋叶碎成两半,纷纷而落。 第21页 小顾情看得出神,秋叶落在他头上,乘风侯将枪向后一别,走过去,蹲下来摘掉他头上的叶子。 捏着叶子的柄给小顾情看。 “你看,这个没劈开。” 小顾情回过神,乘风侯笑了笑,“来呀,爹教你劈开它。” 小顾情咧开嘴笑,连着点了点头。 当年乘风侯教他的枪法,已经深深烙在他骨子里了,顾情曾四处向人求教一套新的枪法,也想过用剑用刀,但是这世上难寻比乘风侯更精深的枪法,顾情多年苦苦寻觅却一无所获。 直到今天还是总想起当年落在头上的那片叶子。 已经斩不断了。 “情兄,如果真是这样……太危险了。”陆忘遥想了想,毕竟从来不会拐着弯说话,便直接说了顾虑,顾情从回忆里缓过来,点了点头,“所以我说,我的安排,你一定要服从。” “当年我和太傅便承诺过,我只给你荣华,不会让你危险。所以这趟浑水,我自己来淌。” “你什么意思?”陆忘遥有些生气,他很少能和顾情生起气来,“我才不是要临阵脱逃的人!” 顾情摇摇头,“战争一旦打起来,远比你想得复杂。”他轻描淡写的说,“我们可能会死。” 陆忘遥的心像被泼了一盆冷水,火气一下灭了。 “为什么你非要参与不可。” “乱世求太平,是求不来的。”顾情话到一半,他真正想说的是,人不能忘本,无论身在何处,第一不可忘国忧。 但是他没有张口,那是曾经乘风侯教他的。 乘风侯对他说“第一不负国,第二不忘卿” 陆忘遥长长地叹了口气,勉强地笑着,“情兄你真是,怎么把气氛搞的这么差。” 顾情也稍微回过神,低头苦笑,“不是你非要问的。” 陆忘遥点点头,“情兄,我答应你,一定会保护好自己,但是现在还没打起来,就让我……再帮帮你吧。” 顾情抬眸看了看陆忘遥的脸,点了点头。 “那就帮我个忙,”顾情说,“我早些时候派人打听,中原有一位雕枪的老师傅,原不是我们族人,与我们语言不通,性格也孤僻,但是有一门好手艺,我想向他请一把枪和一个修罗面具。” 陆忘遥眨了眨眼睛,顾情又接着说道,“他有一个徒弟,听闻是位很厉害的毒师,但是跟老先生比,好沟通多了,你可以先找他,如果找不到,也不必强求。安全第一,知道吗?” 陆忘遥咽了口唾沫,点点头,硬着头皮说道,“小事儿。我马上起程。” 陆忘遥说罢便转身往出走,刚一打开门,就愣住了,顾情刚低下头准备写字,就觉得寒风久久不绝地吹进来,便打算抬头问问陆忘遥怎么了。 没想到一抬头,便看见陆忘遥慢慢地挪开了身子,然后一溜烟的走了。 门前站着的是日思夜想的詹星若。 “军,军师?”顾情停下笔,有点惊讶。后面的侍卫跟进来,忙着低头道歉,“刚才二老爷吩咐,说有事跟您说,什么都不能打扰,所以小的不敢通报,这位大人不听小的阻拦……” “好了。”顾情摆摆手,“詹军师是贵客,往后不用拦。” 侍卫忙着点点头,知趣地关了门退下了。 “军师莅临寒舍,不知有何贵干?” 不知哪里漏了一束风进来,本来直直上升的安神香忽然打了个弯。 “顾成渊,商道为什么被停了?”詹星若开门见山地问道。 “大米一石都没有少。军师不必担心。请坐。” “你知道不是向你问这个。”詹星若坐下来,身上带着风雪的寒气。 顾情轻轻呼了口气气,嗓子还是经不起多说话,有一些微微的沙哑。 “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天关的江南提督,向吕弦提供的线索。”顾情悠悠地说,“军师日夜兼程地赶来,就是为了向我确认一下?” 詹星若没有说话。 “商人讲究一个信字。”顾情说,表面上游刃有余,心里却有点抑制不住的难过,詹星若并不相信他,他马上要向月渚发兵,他怕詹星若认得他的枪法,把他和乘风侯联系起来,而朝中衮衮群公,总有一个认得乘风侯的枪法,不被发现,太难了。 可若是詹星若知道了他就是乘风侯的儿子,他就是那个叛变了国家的男人的儿子,会怎么对他呢?他写了一封让月渚小心天关的信,詹星若尚且不能相信,他若告诉詹星若,自己带兵打月渚,是为了保护月渚,詹星若又怎么会信呢? “顾老板,你身为天关的商人,为什么要写信给月渚,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詹星若道,“给我一个,相信你的理由。” “商人天下为家。”顾情说,“何来哪里人之说。”顾情笑笑,真正的原因,他哪里敢说呢。 “你撒谎。”詹星若的声音冰冷,一下掐断了顾情的思绪。 顾情索性站起身来,向詹星若走去,“那军师以为,我是什么原因?”他绕到詹星若身后,双手按在桌子上,将詹星若半锁着。 “顾老爷,自重。”詹星若道。 顾情轻声笑了笑,不但没起来,反倒低下头,唇尖轻轻划过詹星若耳朵,“我的原因,军师猜不到吗?”还没等詹星若抬手反抗,他就先站了起来。 第22页 一天说了太多话,也坐了太久,顾情的状态已经越来越差了。 他咳嗽了两声,突然感觉肺部剧烈地疼痛起来,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天旋地转,詹星若迅速反应过来,一把扶住他。 “顾成渊!”詹星若唤了他一声。 眼前的景色早就模糊了,顾情的意识游离,用尽全力地轻道一句“军师,顾某单名一个情字。” 第14章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都什么时候了!”詹星若看着顾情嘴角那抹费力的笑,一下顾不上生他的气,只感觉手臂上的重量突然加码,顾情的呼吸变得急促。 “你怎么了?”詹星若第一次看见这样的顾情,像一只睡着的狼,直接翻出了肚皮。其实他这一次来,除了想问清楚事情的原委,也想稍微问一下,顾情的病有没有好转,只是顾情的行为让他想来想去都没有开口。 “你坚持住,我去叫人。”詹星若想把顾情托到床上,可顾情突然失重的身体却不听呼唤。 “顾成渊!”詹星若叫他,顾情却毫无反应。 “顾成渊顾老板顾老爷!”詹星若用力晃了他一下,他没不但没出声,反倒更厉害的咳嗽了几声,詹星若的额头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从小到大,天下迷阵看尽,却很少遇到被肺病折磨的睁不开眼睛的人。 詹星若吸了口气。 顾情曾经思考过这个问题,就是父母为什么要给他取一个“情”字,这到底是乘风侯的主意,还是他母亲的呢? 是希望他有情有义吗?自己要是还有个弟弟,是不是叫顾义了,顾义,故意?顾情笑了笑,怪不得自己没有弟弟。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好像看见母亲在和他招手,前面有三儿,他觉得身体轻飘飘的,胸腔里也没什么感觉,整个人甚是轻快,于是就想往母亲那里去,却忽然看到母亲旁边又多了一个人,银甲闪闪。 顾情一闭眼睛,想起来了,那是乘风侯,是乘风侯的银甲,那是叛徒,他不能过去,他便在原地犹豫不决。 忽然之间,一道声响闯入了顾情的盲音区。 “顾情!”詹星若叫道。 “顾情,能听见我说话吗?” 顾情的梦境好像忽然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裂缝。温暖的氤氲不见了,太阳照进来,冬日寒风的猎猎声也挤了进来,连肺里火烧般的痛苦都清晰了起来,唯一不一样的是,他感到双脚是着在地面上的。 顾情费力的睁开眼睛,看见詹星若正扶着他,额头渗着细密的汗珠,扶着他向床的方向走去,因为离的近,他能闻到詹星若身上一点不易察觉的香,也能感觉到詹星若抓着他的那只手,手心是热的。 顾情想笑,但是没有力气,他想笑詹星若终于愿意叫他一声顾情,也想笑自己病倒的真不是时候。 费力的向床挪了几步,顾情的身体渐渐缓了过来,但是詹星若不知道,他紧贴着顾情,唯一的感觉就是顾情的身体异常的热,将顾情放下后又用手背贴了贴顾情的额头,甚至有点烫手。 顾情闭着眼睛,胸腔一起一伏,呼吸声很浑浊。 “本来想问问你病情如何,现在看来没必要了。”詹星若轻叹一口气,看着顾情还活着,便打算起身去找顾府的大夫来,顾情突然倒下,也着实吓了詹星若一跳,心里现在还砰砰的跳着。刚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还真以为他这一下要死了。 詹星若虽说不太喜欢顾情,但也不至于眼看着他死了都无动于衷。 回想一下,刚才自己情急之下喊了两声“顾情”,可算是让顾情得逞了。 詹星若摇摇头,耳朵微微发热,顾情那句几乎用气声说的“顾某单名一个情字。”还萦绕在他脑海里,他想不通,顾情为什么就那么执着的想他叫一个“情”字。 詹星若刚一起身,忽然感到袖子一坠,是顾情的手紧紧的抓住了他的袖子。 詹星若便回过身,弯下腰想把袖子抽出来,刚一低头,却被顾情另一只手搂住了脖子。 詹星若一惊,想要把身体抽出去,却感明显感到顾情的手在用力,那只抓着他袖子的手忽然抬起来推着他的肩膀,瞬间就把他按在了床上,顾情的头发零落下来,双手抓住詹星若的手,可能是突然用力过猛,肺里的气一下急躁的上下乱窜,顾情喘的更严重了,手却也更用力的抓着詹星若,好像怕他趁机逃跑一样,默默的发出不容反抗的力量。 被人俯视着当然不舒服,詹星若惊魂未定,甚至有些生气,用力的挣了两下,显然想从打小就练武的顾情手下挣脱出来,以他的力气是不太可能的。 “顾成渊!你干什么!”詹星若的手用力抓着,顾情却趁机与他五指相扣,紧紧的握着他,詹星若的手一下僵住,再这样抓下去,怕顾情是要误会了。 “顾成渊。”詹星若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又叫了他一声。顾情应声微微抬起头,他这才看清顾情的脸,顾情睁着眼睛,眼眶却微微发红。 顾情看着身下的詹星若,一丝一毫的感受着与詹星若紧握着的双手。他也不知道该怎样收场,他听见詹星若轻轻的嘀咕“本来想问问你病情如何。”听见詹星若急切的喊他的名字,听詹星若叫了一声又一声“顾情”把他从那个虚无缥缈的梦境里拉回来,拉到地面上。 记忆飞到更遥远的时候,詹星若白衣翩翩,不食人间烟火,将他从那个昏暗的牢房里救出去。 第23页 如果说刚才那一瞬间的决定是勇气,更不如说是一种冲动,因为他从未想过今天能见到詹星若,而今日之后他或许要与詹星若兵戎相见。 “第一不负国,第二不忘卿。” 乘风侯的那句话又在他耳边响起来,他更加用力的收紧了双手,眼睛不知为何格外的烫。 “军师。”顾情的声音已经彻底哑了,掩盖住他微微的颤抖。 詹星若没有应,只是不明所以的被按着,没法反抗,瞪大眼睛看着他。 “军师,我能吻你吗?”顾情轻轻的问。 詹星若一下被顾情的问题噎住,又挣扎了几下,可事实证明,挣扎的越狠只会让顾情握的更紧。 “我想吻你。”顾情又说了一遍,嗓子在某个音节不听使唤的抖动了一下。 詹星若一愣,从顾情的声音里听出了微微的哭腔。 “顾成渊,你冷静点。”詹星若道。 而顾情好像听不到一般,慢慢低下了头,一点点朝詹星若靠过去,詹星若拼命的别过头,顾情的嘴唇碰到了他已经通红的耳朵上,顾情笑了笑,又朝着他的耳朵,不远不近的说道“顾某单名一个情字,往后军师就这么称呼我吧,好不好,你答应我,我就松开。” 说罢,顾情的头微微抬起了一点。 詹星若心中又气又惊,赶紧转过头应他的话,却被顾情突然低下头堵住了嘴唇。 顾情闭上了眼睛,有一丝晶莹打湿了他的睫毛,握着詹星若的手微微的颤抖。 詹星若弓起腿,身体却被顾情牢牢的锁着。 良久,顾情才轻轻的抬起身体,嘴角带着一抹笑,轻声说,“骗你的。” 詹星若大口大口的呼着气,唇齿之间还是第一次体会到被人肆意掠夺的感觉,有些不知所措,顾情松开了他的手,他却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了。 商人有原则,讲究一个信字。 顾情在心里记得,可是他往后怕是不能做一个商人了。 信与不信,随风罢了。 “军师,我喜欢你。”他好像自言自语一般。 詹星若方才缓过神,一把推开顾情。 “你疯了!” 顾情靠着床,仰着头,苦笑了一下,舔了舔嘴唇,“大概吧。”他说。 人为何会冲动? 冲动之前和冲动之后,这个问题都远千万种原因,只有在冲动当时,这个无解的问题才成为问题。 “不可理喻!”詹星若生气的一甩袖子,转身便向门外走去。 顾情侧目看看他,心里像有一把越扎越深的锥子。只得低下头,长叹一口气,也不知道詹星若能不能听见,轻声说了一句“天关湿冷,军师当多注意身体。”音落便听见詹星若气愤的摔门声。 顾情用手托住额头,刚才紧紧握着詹星若的触感,还留在手心,詹星若的目光是冰冷的,耳朵却异常的容易暴露情绪,他也是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感受到詹星若的温度,一切来去匆匆,还没来得及回味。 倘若今日没有这一见,顾情恐怕会想把这段感情就此烂在心里,就此绝望。 可是绝望的人生是轻松的,绝望是不需要反抗的,而人一旦有了希望,就会想要在争取,就会想要更多的希望,也会畏手畏脚,害怕失望,一吻下去,又要在两人的人生中掀起层层巨浪。 詹星若夺门而出,扑面而来的寒气瞬间让他冷静下来,刚才被顾情紧紧握住的一瞬间,詹星若竟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紧张,他隐隐猜到了顾情想做什么,却又怕顾情真的这样做,二十几年来,从没有人含着眼泪,一字一字的对他说“我喜欢你。” 詹星若一直信奉着家国为大,儿女为后的原则,可是从顾府的大门冲出来之后,他拽着阿修罗的马缰,却不想马上飞奔回月渚,他长长的呼了口气,以平复内心的情绪,提醒自己月渚还等着他的消息,千万条人命还扛在他的肩上。 一股寒风吹过,裹着大雪,卷走了詹星若束着头发的绳子。 眨眼之间,青丝已乱。 第15章 药毒相化,风雪飘摇(上) 陆忘遥按照顾情搜罗的线索,一路走到一片打眼一看就人迹罕至的林子里。大风一吹,树和树相互碰撞着,风声格外尖锐。陆忘遥裹紧了衣服,来的时候顾情嘱咐了: “不能穿的太好,越朴素越好,不行就和冬至借两件。” “你要找的是枪王,态度一定要好。” “老人家不会说我们的语言,找他徒弟沟通,说话一定要慢,简明扼要。” “他喜欢隐士,所以尤其不喜欢我们,不要提钱。” “提乘风侯。” 陆忘遥边数着手指头边在嘴里念叨着,“态度好,少说话,不提钱,乘风侯。”陆忘遥又嘟囔了一遍,心里不住的打鼓,“嗬,不能提钱,那人家凭什么给做啊。”边嘟囔边朝着林子深处走去。 林子里除了风的呼号声,简直静得令人心慌,是不是有动物从陆忘遥后面嗖的一声窜过去,陆忘遥都吓得忍不住想骂人,但是跟顾情这么多年,一骂人就被收拾,陆忘遥还是忍住了。 跟无头苍蝇一样转了大约一个时辰,陆忘遥正以为自己要迷路在这鸟不拉屎的林子里时,忽然见到一间小木屋,烟囱还冒着烟。 陆忘遥悬着的一颗心可算放下了,长呼一口气,乐颠颠地朝那屋子走去,摸了摸衣服口袋,一大袋子白银沉甸甸的让人很有安全感。来的时候陆忘遥就想到了,这深山野岭的偏僻地方,估计没有跑商的来,没有跑商的,那带顾府的银票应该就没用,还是银子实在,到什么时候都好用,于是暗自在心底笑了笑,佩服自己怎么想得如此周到。 第24页 他走到门前,拍了拍身上的雪,像模像样地整理了仪容,便用手指的关节轻轻扣了扣门,良久,里面并没有回应。 陆忘遥皱了皱眉,又扣了两下,还把耳朵贴上去听了听,里面好像确实没什么动静。 “先进去啦?”他朝着屋里喊,想了想,万一主人正睡觉呢,多不好,或者主人根本就不在家。但是这门显然是虚掩着,主人应该在这里不远。 陆忘遥忧郁着,想进去却又觉得有失礼节,但是天已经快黑了,要是等个没完可怎么办,自己大雪天在林子里转了那么久,加上之前赶的路,早就没力气了,又冷又饿。 思索一番之后,陆忘遥决定再等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主人不会来,他就先进去,什么都不碰什么都不看,就暖和暖和。 下了让自己良心能接受的决定,陆忘遥心满意足地转过头,忽然之间心脏差点跳出来,他一个激灵,向后退了一步,倚在门上,一下跌进了屋里。 门外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一身黑衣,长发披肩,眼神却有点怯怯地看着他,见他摔倒了想扶又不敢伸手,自己纠结了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地朝陆忘遥伸出手。 陆忘遥光顾着看他,一时间望了起来,那男人身材甚好,腰间别着两把锏,长得还挺好看的,就是头发老挡着脸陆忘遥看不清。 陆忘遥皱皱眉,在心里念叨着“这一出跟情兄还有点像。” 想着他突然意识到,这应该就是这间屋子的主人啊,赶紧咧开嘴笑,伸出手握住了那个男人的手,男人把他拉起来,立刻松开了手,进了屋子,没再跟他说话。 “不好意思啊兄弟。”陆忘遥站起来拍拍屁股,跟在人家后面嬉皮笑脸地说,“我大老远到这儿来找人,找了一天也没找着,这不有点迷路,我就想,进来暖和暖和,但是你刚才出去了嘛。唉你看见了啊,我可没擅自进来,”陆忘遥还没说完,那男人就回身递给他一小包什么东西。 陆忘遥一愣,呆呆的双手接过来,离近了一闻,一股草药味。 “这个?” “你刚才,摔倒了。”那男人可算开口说话了,声音有些沙哑。 陆忘遥反应过来,赶紧道谢,“你看你,太客气了。”陆忘遥笑道,“小伤小伤,再摔十下我都没事儿,你不用自责,药我就收下了,当咱俩见面礼了,嘶,回头我让我哥给你盖个金房子。” 那男人看了陆忘遥一点,低下头微微地笑了一下。 “啧,”陆忘遥看见了他的表情,他知道顾情不让他乱花钱,非亲非故的金房子是有点扯,但是就顾府的家底,顺两个金条出来根本发现不了。陆忘遥看了看自己的行头,一身破破烂烂的,大概明白那男人在笑什么了。 “别笑了。”陆忘遥只有笑别人,很少被被人笑,脸上有点挂不住,走到男人跟前,想转移一下话题。 “你叫什么名字?”陆忘遥问。 男人被陆忘遥一问,抬起了头,屋内没有风,男人的头发也没有到处乱飞,可算给五官让出了地方,陆忘遥感觉心脏一瞬间加快了,这男人长得太好看了。 可是当男人彻底抬起眼睛看他的时候,陆忘遥的心脏差点停了,男人的左眼瞳孔,是红色的。 陆忘遥一下想起了以前太傅吓唬他吃药的时候,常讲的一堆魑魅魍魉。 男人看见了陆忘遥的表情,发现他有点被自己吓到了,有点不好意思的别过头,小声说道“飘摇。” 陆忘遥刚才还害怕这男人会不会是什么妖怪边的要吃了自己,现在一看哪有这么怂的妖怪,陆忘遥清了清嗓子,“那个……不好意思,我没别的意思,眼睛……挺好看的。”陆忘遥说,“你是我见过第一个比我哥好看的男的。”陆忘遥说的时候不知怎么的有点害羞,说完了又打心眼里觉得好笑。 不知道顾情要是听见了这话,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不过这话说的也不严谨,詹星若看起来也比顾情好看,可能是看的时间太长了,陆忘遥天天睁眼睛闭眼睛都是顾情那张脸,在所有的好看中,顾情永远排最后一个。 那男人好像也有点不好意思,但终归愿意好好抬头看他了,眼神还是有一点闪闪烁烁的。 “我叫陆忘遥。”他和男人说,“你……就叫飘摇,你……姓,姓什么?” 男人点点头,又摇摇头,陆忘遥眨了眨眼睛,了解了,这是,“我就叫飘摇,我没有姓。”的意思。 “那成吧,飘摇。”陆忘遥叫了一声飘摇的名字,飘摇看了看他。 陆忘遥在心里好一阵感叹,这天下还有没有姓的人,再说这什么鬼名字,飘摇,风雨飘摇?什么寓意,都不如那什么富贵啊,长生啊,显达啊什么的来的吉利。但是毕竟萍水相逢,陆忘遥也不好多过问。 “你看,咱俩名字里头,都有个遥是不是,不是一个遥,你就当是一个。”陆忘遥边说边比划,“我身负重任大老远跑过来,飘摇兄要是不介意,能不能留小生借宿一晚?” 他问完,飘摇竟然难为情地低下头。 “大哥,”陆忘遥改口,“天都黑了,你不是忍心让我就这么出去吧。我那马跑一天了,我不歇着马也得歇歇啊。” 飘摇又抬起头看了看他,点了点头,就像大姑娘要留野男人过夜一样,又害羞又别扭,还总忍不住抬头偷看野男人,陆忘遥咽了口唾沫,不知为何气氛变得奇奇怪怪的,他想了想,肯定是跟顾情一起时间长了,自己打心底肯定是喜欢小姑娘的。 第25页 两人正陷入尴尬的沉寂,陆忘遥的肚子敞亮地发出一声震天巨响。 陆忘遥虽说脸皮厚,但是当着陌生人的面来这么一下,也够喝一壶了,耳根子一下就热了。 “嘶……我跟马跑一天了,它还比我多吃了一捆草,我啥也没吃着……”陆忘遥说着,又强行笑了两声。 飘摇看着他,嘴角竟然也跟着挂起了柔柔的微笑。 “你喜欢,吃什么?”飘摇说话总是很简单,陆忘遥想起顾情的嘱托,感叹着,这才叫简明扼要,一个字不浪费。 “我喜欢吃肉。”陆忘遥说,说完又有点后悔,看他家这个小木屋,在看看这名字,飘摇,这能是吃得起肉的名字吗? 陆忘遥赶紧改口,“啊……最近调理身体,吃素。” 飘摇竟然又笑了笑。 “肉,我有。”飘摇说。 陆忘遥有点意外,更多的是不好意思,想了想,扭扭捏捏的说“我也不是非吃不可,不浪费你的肉了,你留着平时改善改善伙食吧,我回家了天天能吃,我哥有的是肉。” 飘摇一笑眼睛就会跟着生出一个小小的弧度,看起来好像眼睛里有小星星。 除了那只红色的。 “肉,我有。”飘摇看看陆忘遥,又说了一遍,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也很多。” 陆忘遥眨眨眼睛,怕伤害飘摇的自尊,便点了点头。 飘摇刚一转身,陆忘遥又叫住了他,“那个,我……”他不知道怎么开口,他怕飘摇吃生肉,怎么说那也是被顾情的一把好手艺娇生惯养了十年的胃,一口生肉下去,怕不是得跟肉一起被吐出来。 “我,我吃生的拉肚。”陆忘遥说。 飘摇点了点头,就转身朝里屋去了。 第16章 药毒相化,风雪飘摇(下) 陆忘遥索性就伸开胳膊腿,一点也不见外地坐在了飘摇家的地上,这屋子里总是弥漫着一股草药的味道,闻习惯了顾情的药汤,现在闻这屋子里的味道,倒不觉得多难闻,反倒还挺亲切的。 他想到,最初引着他过来的是烟囱上的烟,心里暗暗笑自己,把飘摇想成什么了。正想着就听见“刺啦”一声菜下锅的声音,从小到大没挨过饿的二老爷,现在什么都不挑,做什么就吃什么。 不一会飘摇就端着菜出来了,给炒了四个菜,还熬了汤。 “我去……”陆忘遥拍拍衣服站起来,看着飘摇一趟一趟把菜端齐,两只眼睛盯着桌子直冒光。 “你跟我哥太像了吧。”陆忘遥不小心念出了声,抬头看看飘摇,飘摇正好也一脸期待地看着他,两人眼神相撞,飘摇有些不好意思,陆忘遥好像被饭菜的香味给包起来了,心想着会做饭的男人真是让人讨厌不起来,改天应该把军师骗来,让顾情给他露两手。 为什么是骗来? 陆忘遥就是潜意识这么觉得,他摇摇头,问飘摇,“这个,能吃了吗?” 飘摇点点头。 陆忘遥走到桌子跟前,飘摇忙挪了把椅子过去。 这地方跟顾府是比不了了,能不漏风已经难为这些破木头了,桌子也是一块黑木头,边缘也没修过,椅子也够硬,不过转念一想,这天下能有谁家过得比顾府好,好像也不能要求那么多。 “飘摇兄怎么还站着,你也一起来啊。”陆忘遥刚打算动筷子,就发现飘摇在一旁站着,并没有坐下,他四下看了看,飘摇家该不会就一把椅子吧。 果然就一把椅子! 陆忘遥摇摇头,这过得都是什么日子。 “改天我从顾府给你顺两把。”陆忘遥说。 “顾府?”飘摇听见顾府,竟然有点反应,轻声问了一句。 “呦呵,你也知道顾府啊,这么出名啊。”陆忘遥心里有点骄傲,想一会儿把顾府吹起来,然后一拍大腿告诉飘摇,小爷儿就是顾府的二当家。 然而并没有如他所愿。 飘摇点点头,“知道一点,”飘摇声音很轻,好像在劝他,“侯府的东西,不能偷。” “啊?”陆忘遥一下没反应过来,不过下一刻就想起来了,飘摇说的顾府,可能是十年前,乘风侯的顾府。 “你这消息太闭塞了,不是乘风侯的顾府。” 飘摇听见乘风侯,又抬了抬头。 “乘风侯早死了。”陆忘遥轻声说,说起乘风侯他心里也不好受,总是想到顾情的脸。 “死了……”飘摇好像有点失落,把死了两个字含在嘴里小心翼翼地重复了一遍。 “现在的天下皆知的顾府,是顾成渊的顾府。”陆忘遥说,“你听过吗?” 飘摇晃晃头,“外面的事,知道的很少。” 陆忘遥点头,“看出来了,等我事情忙完了,送你两把好椅子,当还你这顿饭。” 飘摇有点为难,摇了摇头,“没有人来,用不上。” “就你自己在这儿?”陆忘遥问。 飘摇点头,“师父,偶尔来。” 陆忘遥一口肉片才刚递到嘴里,心里忽然扑通一下。 “你师父?” 飘摇点头。 陆忘遥看着汤里头的桂圆,枸杞,还有他不认识的看起来就是药的各种东西。一下想起来最初顾情和他说的,枪王有个徒弟是毒师。再加上刚一进门的时候给陆忘遥抓了包药,手法这么熟练,说不定…… 第26页 这口肉陆忘遥差点咽不下去。 “那个,光师父来,也得多一把啊,你俩坐着。” “师父来,我站着。”飘摇说。 “那不还有我来嘛。”陆忘遥本是随口一说,却见飘摇抬起头看他,虽说交谈的时间不长,但是他已经基本看懂了飘摇说话的特点,但凡他一抬头,就是有他感兴趣的东西了。 “你,还会来吗?”飘摇问。 “我,”陆忘遥心里当然不想来,谁想放着顾府的大好生活不过没事儿往深山老林里跑。但是一想到这可能就是他要找的主,又不得不咬着牙,点了点头,“我来呀,这儿就你自己,我来陪陪你,咱俩往后就是,好朋友,你有朋友吗?”陆忘遥笑着问。 问完又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说的太直白了,没想到飘摇竟然非常坦诚的摇摇头,“没有。” 陆忘遥欲哭无泪,这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那你看,这正好了,现在起咱俩就是朋友了啊。”陆忘遥赶紧拉着近乎,飘摇竟然也笑着点了点头,目光微微闪烁,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陆忘遥在心里感叹着,这是大姑娘吧,这要真是个姑娘,自己可真就要下手了,动不动就笑着害羞,也太要命了。 “你别老不好意思。”陆忘遥说,不说倒好,一说飘摇更无地自容了,陆忘遥赶紧抓住时机转移了话题。 “对了,你在这深山老林里,做什么啊?” “药。”飘摇回答。 “嘶……”陆忘遥倒吸一口气,“啊……药啊,能治病吗?” 飘摇不明所以,点了点头,“药能治病。” 陆忘遥也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师父,也是药师?” 飘摇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 “那老人家是?” “做生意。” “呦,生意人。”陆忘遥朝飘摇走过去,在他旁边,一抬屁股做到旁边的柜子上,才勉强比身边的飘摇高出半掌来。 飘摇不习惯和人离的那么近,有些不自在,说话的时候紧张的舌头直打结,陆忘遥觉得好玩儿,就死活装作察觉不到,非要贴在飘摇旁边。 “做什么生意的?”陆忘遥又问。 “卖,卖……”飘摇半天半天说不出来。 “枪?”陆忘遥替他答了,飘摇有点惊慌失措地看着陆忘遥。陆忘遥叹了口气,看来是叫自己猜对了,一个天关生意人的徒弟,竟然能没听过顾成渊的名字,另外,哪个生意人收个药师做徒弟。 飘摇一下有点不知所措,陆忘遥心里倒是激动得不得了,自己踏破铁鞋无觅处,想握住飘摇的肩膀,脑子却一下没反应过来,加上自己坐在柜子上比飘摇高,怕飘摇太紧张跑了,陆忘遥一个手快,双手捧住了飘摇的脸。 飘摇睁大眼睛。 陆忘遥也一下傻眼了,但是毕竟有任务在身,就强忍着尴尬,使劲地扯出一个僵硬的笑。 “朋友,我想见你师父。” 飘摇有点傻眼,这么多年来还没人用这么奇怪的姿势问他要师父。 陆忘遥也尴尬得不知道怎么办,大拇指还不听话地在飘摇脸上划了划了,飘摇的眼珠向下看了看陆忘遥的手指,又看看陆忘遥的脸,紧张到不住地颤抖。 “皮肤挺好啊。”陆忘遥说的时候自己差点要哭出来,这往后飘摇可得怎么想自己。 说罢便赶紧把手收起来,飘摇低下头,耳朵尖已经红了。 “那什么……你看成吗?”陆忘遥问,“我想见你师父。” 飘摇也大喘了口气,摇摇头,“师父不见人。” “我知道尊师是枪王,我……我有要事找他,这边儿,仗都快打起来了,”陆忘遥说着又一把抓住飘摇的胳膊,感觉飘摇明显的向后躲了一下,但是他没有放手。 “你不能让朋友就这么空手回去吧。” “我……”飘摇身上的劲一下松了,“对不起……”他说。 “对,对不起没用啊。”陆忘遥好像是和自己说的,倒没有埋怨飘摇的意思,但是飘摇却愧疚的不肯抬头看他。 “师父,谁也不见。我,说的,他不会听。” 陆忘遥呼了口气,感觉飘摇要愧疚哭了,便伸出手摸了摸飘摇的头,“没事啊,没事,我没怨你。” 飘摇抬起头,又是那双惊恐的眼睛,估计是第一次被人摸头,陆忘遥的手停在半空中,去也不是,留也不是。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不喜欢。”陆忘遥收回手,飘摇看看他,竟然摇了摇头。 陆忘遥有点意外,就又伸出手摸了摸他,飘摇竟然又害羞的笑了。 这也太要命了。 不过好在尴尬的气氛有所缓解。陆忘遥想起来,顾情嘱咐的,如果不行就提乘风侯,而且刚才说起顾府的时候,飘摇的第一反应也是乘风侯,莫非他们认识? 陆忘遥边摸着飘摇的头,边轻声说,“我是替别人来向尊师请把枪的。” 飘摇抬头看了看他,陆忘遥的手缓缓落下来,轻声道“这个人和乘风侯有关。”他说,“乘风侯的儿子,顾情顾成渊。” 飘摇的眼睛忽的放大。 陆忘遥觉得有点苗头,就朝着飘摇又靠得近了点。 “但是咱俩是朋友啊,先说好了,这个可是秘密,你不能跟其他人说。” 飘摇点点头,陆忘遥又道,“这个只能告诉你师父,要是其他人知道了,我就不回来找你了。”威胁一出口,好像真的有用,飘摇很虔诚地点点头。 第27页 “对了,你怎么独独认得乘风侯?”陆忘遥好奇地问。 “诛神,”飘摇小声说,“师父最引以为傲的一把枪……” 第17章 有兽出没,长夜难眠 “好厉害的名字,乘风侯的枪?”陆忘遥的眼睛一眨一眨,飘摇不好意思看他,微微别过头。 “嗯。”飘摇应道。 陆忘遥昂起头想了想,好像不记得乘风侯有这么一把枪。自己小时候乘风侯可是大街小巷孩子争相模仿的对象,那时候还有个卖木头玩具的老头,天天在街上喊,“买一把乘风侯的杏花酒,鬼见了大将军也发愁。” 陆忘遥拍了下腿,想起来了。 “乘风侯的枪,不叫这名,”他说,飘摇有点疑惑的看着他。 “叫杏花酒!”陆忘遥说,“可出名了,我们都知道。” 飘摇有点为难地想了想,“师父没起过这样的名字,师父在锻枪的时候,就已经把名字赋予枪了。”飘摇说,“师父说,名字是枪的宿命。” 陆忘遥皱皱眉,一脸明明听不懂却非要装作听懂了的表情。 先不管为什么诛神到了乘风侯手里会变成一个毫无深意的“杏花酒”,在陆忘遥记忆里,百战百胜的乘风侯,就是神一样的人物,倘若枪的宿命就写在名字里,那么如果枪王愿意给顾情一把枪,顾情的枪是什么名字呢? 陆忘遥想了想,心情变得稍稍有些沉重,乘风侯刚刚出事的时候,整个月渚都纷飞着乘风侯谋反被杀的消息,陆忘遥不相信,对着太傅又哭又闹,直到太傅把顾情带回来,告诉陆忘遥,“这是乘风侯的儿子,以后和我们一起生活。”陆忘遥差点开心得心脏骤停,天天围着顾情问他关于乘风侯的事情。 “乘风侯是不是杀人不见血?”“杏花酒沉不沉?”“你们大战真的骑马吗?”“我想看看乘风侯的银盔甲!”他像只知了,围着顾情不停地叫,平时无论多过分的要求,顾情都笑呵呵地满足他,唯独提到乘风侯,顾情总是抿着嘴,低着头,一言不发。 渐渐长大的陆忘遥明白了那是顾情的禁区,也就不再追问了。 陆忘遥一个和乘风侯非亲非故的人,尚为乘风侯的死而哭泣,不知道顾情的心里是怎么想的。 “怎么了?”见陆忘遥的脸色沉下去,飘摇有点担心,小心翼翼的问。 “没什么,我想到我哥哥,”陆忘遥还是对着飘摇笑了一下,飘摇见他笑了,脸上的表情才跟着放松下来。 “我哥哥在等我回去,我怕他着急,明天能带我去见尊师吗?”陆忘遥往飘摇身边靠了靠,飘摇低着头,陆忘遥就歪着脑袋,非要凑到人家跟前去。 “好不好?”他又问。 飘摇明显地在向一边躲,耳朵的红刚褪下去,一瞬间又起来了。 “嗯。”飘摇点头。 “成嘞。”陆忘遥身手拍拍他,“我看你不怎么擅长跟人交流啊,不用怕,我没别的本事,就是愿意说,”陆忘遥笑道,“等忙完了,我给你带椅子来,咱俩坐下来好好聊,我哥要是能来的话……让他也来见见你,我哥,人挺好的,唉但是我跟你讲,他那个人,唉就是看不透,我跟他这么多年,我就……”陆忘遥边说边比划,嘴手并用,说个不停。 飘摇只是微微侧过头看着他说,时不时配合地笑一下。 陆忘遥话说得差不多了,就开始打哈欠,一个接着一个,眼泪都打出来了。 “你,困了吗?”飘摇问。 “嗯,困啊。”陆忘遥说着还打了个哈欠。 “那,那就睡觉吧。”飘摇说,陆忘遥抓住他的胳膊,“说好了的啊,明天早上带我去见尊师,要是我一睁眼睛你没了,咱俩就完了,我就不跟你做朋友了,以后也不来了。”陆忘遥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椅子也没有了,明白了吗?” 飘摇点了点头。 “那……我睡哪啊?”陆忘遥问,如果他没猜错,飘摇这儿肯定没有供第二个人睡觉的地方了,但是自己这身子骨,金贵着呢,退一万步说,也不能睡地板啊。 “如果你不嫌弃,我睡外面。你就……” “成交!”陆忘遥说,“兄弟不嫌弃你!”边说边用手拍了一下飘摇的肩膀,“今晚我就在你床上睡。” 谁知最后一句一出口,飘摇猛地低下头,脖子都跟着红了。 陆忘遥一下察觉到自己话说的不对,赶紧摆摆手,“哎呀,你,你别这样。”他越说飘摇越害羞得不愿意抬头。 “你这样啊,”陆忘遥忽然笑起来,“我刚才就想说了,你要是个姑娘,我肯定以为你看上我了。”他拍拍飘摇的肩膀,“行啦,我过去了,明早起程,可千万不能放我鸽子。” 飘摇没应,点了点头。 陆忘遥在大雪地里折腾了一天,先不说飘摇的床怎么样,反正一进去就是一股药香,不是顾情那种昂贵的安神香,但是味道也不差,清冷清冷的香,淡淡的,也不知道是太累了,还是这香的作用,陆忘遥躺上去很快就睡着了。 刚闭上眼睛没多久,陆忘遥的意识就被脸上止不住的痒给拉回来了,总感觉有什么东西碰到他的脸,半梦半醒的陆忘遥用手挠了挠,那感觉就消失了,他刚刚放心的睡下那感觉就又上来了,而且明显的带着一股热气,陆忘遥困得不耐烦,使劲挥了一下手,突然摸到一团,毛茸茸湿乎乎的东西。 第28页 飘摇在前屋给自己简单铺了一下,把明天要带给师父的药方子都整理了一遍,刚打算把灯吹了,就听见陆忘遥“嗷”地一声惨叫,飘摇一个激灵站起来,就见陆忘遥连滚带爬地跑出来,而且还没穿上衣。 飘摇站在原地,脸腾地一下红了。 “快跑!!”惊慌失措的陆忘遥一把拽住飘摇,飘摇却没动地方,差点给陆忘遥带出个跟头。 “不要命了!你家进野狗了!” 飘摇不好意思看他,被他拽住的那只手,紧紧地攥着,怕掌心一张开会碰到陆忘遥。 “不是野狗。”飘摇说。 “啊?”陆忘遥气还没喘匀,便听飘摇若无其事地说道: “是狼。” 陆忘遥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晕过去,刚才他睡的迷迷糊糊,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压着自己,用手一挥,正好摸到了那狼的嘴里,他把床头的灯挑亮,还没来得及看清什么动物,反正他知道那动物正对他呲着牙,不是很友善,陆忘遥的第一反应就是先大叫一声,不说别的,先给这动物吓住,然后拔腿就跑。 说话功夫,那狼已经从屋里走出来来,身上深灰色的长毛立着,像密密麻麻的一身针。 狼弓着身体,看着想往门口跑的陆忘遥,目露凶光,喉咙中还发出连续不断的低吼。 “你,你认识它?” 陆忘遥快要吓哭了,结结巴巴地问道。 “嗯。”飘摇说。 “它怎么光盯着我啊?你跑不跑,不跑我跑了!” “你跑不过它。”飘摇轻声说,“那怎么办啊?我不想死啊。”陆忘遥的腿其实已经软了,身上出了一层薄汗。 “你,离我近点,就没事了。”飘摇又低下头,别过脸不看陆忘遥,“它认得我的味道。” “那你不早说!” 陆忘遥一个箭步跨到飘摇身边,于此同时,狼看见陆忘遥动了,也后腿一蹬地扑了过去。 陆忘遥下意识的往飘摇怀里一贴,能感觉到那狼的鼻子湿湿的,已经碰到他的后背了,陆忘遥一把搂住飘摇,“我去,这都不行啊,别吃我啊!” 飘摇愣在原地,被陆忘遥紧紧地抱着,两只手端在半空中不知何去何从,全身的血液都向头冲去,差点要晕过去,反应过来以后,一手环在陆忘遥腰上,却没有真的碰到他,另一只手伸出来摸了摸狼脑袋。 那狼竟然主动侧过头蹭了蹭飘摇的手。 陆忘遥难以置信地回过头,那狼立刻变了脸色,又露出了獠牙,陆忘遥一激灵,差点倒了,飘摇为了扶他一下,这回可是一只手结结实实地搂在了陆忘遥腰上。 狼闻闻他的手,竟然在旁边转了几圈,趴了下来。 “这,这他妈怎么办啊?”陆忘遥可不管飘摇什么心情,就跟攥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就是不肯放手。 “有办法了,今晚咱俩一起睡!”陆忘遥说。 “我,”飘摇想说话,却被陆忘遥打断了,“大哥我求求你,你看它是愿意放过我的样子吗?” 飘摇从来没和人这么亲密地接触过,陆忘遥微微出汗的皮肤在昏暗的油灯下,竟然蒙上一层迷幻的光彩。飘摇咽了口唾沫,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赶紧松开了手。 “不行不行,”还没离开,就被陆忘遥一把反擒住,“都是男的,今天这个便宜兄弟送你了,抱着我啊,千万别松手。”他一边说一边拧过头看那只狼,狼果然抬了头,陆忘遥欲哭无泪,“成精了你!”他对着狼骂了一句,手还在身后使劲地按着飘摇的手。 夜深了以后,狼始终睡在陆忘遥那一边,眼睛带着寒光,只要飘摇一松手,狼就凑过去,“来,双手搂着我,”陆忘遥催促着,“快点。”飘摇实在没受过这么大刺激,有点跟不上,还是听话地做了,陆忘遥一不做二不休,一把就把飘摇绑在腰上系衣服的带子抽了出来,双手拽了拽,“行,挺结实。”边说边把两个人的腰绑在了一起,“就这样啊,你离我近点。”陆忘遥说着,哈气都打在飘摇锁骨处了,他一抬头就能看见飘摇紧张得吞口水的喉结。 那狼又凑过来,陆忘遥已经困得说话都发黏了,迷迷糊糊地指挥着,“快快快,搂紧点。”说着还往飘摇怀里钻了钻,飘摇红着脸,默默地抱紧了。 第18章 己欲平静,以虚取实 一个晚上的时间匆匆而过,第二天陆忘遥睁开眼睛的时候,那狼已经不见了,他坐起来,捏了捏脸,确定自己还活着,一低头,发现两人身上的绳子已经解开了,飘摇也不见了。 陆忘遥一个激灵坐起来,脑子里嗡地一响,肯定是让飘摇给跑了,摸了摸飘摇躺着的地方早就凉透了,好不容易让他抓到一个能找到枪王的,却一个大觉睡到自然醒。 陆忘遥破罐子破摔地坐在垫子上,狠狠地喊了一声“飘摇!你个忘恩负义的!” 刚喊完,就听见厨房发出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飘摇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把手在身上抹了抹,赶紧跑出来见陆忘遥,一脸委屈和不知所措地在陆忘遥面前蹲下来。 “怎,怎么了?”他问。 陆忘遥无话可说,摇摇头,“没,没事儿。” “早上,吃肉吗?”飘摇又问,陆忘遥歪头看看他,“早上不吃肉,多腻啊。” 飘摇点点头,“那我,炒菜,吃……吃什么?” 第29页 “还能选啊,我吃什么都行。”陆忘遥笑了笑,身手摸了摸飘摇的头,飘摇就像昨那只狼一样主动迎上去蹭了蹭。 陆忘遥微微昂起头,深吸了一口气。 这要是个姑娘,他肯定就不客气了。 “那什么,吃完饭,能去见你师父吗?”陆忘遥还不忘正事,试探着问道。 “我今天,要去给师父送药,你可以,跟我一起。” “啧,像样。”陆忘遥拍拍他,麻利地站起来。 “不用四菜一汤了,速战速决,找你师父要紧。”陆忘遥说,飘摇有点委屈地低下头,“不好吃?”他小声问。 “不是不好吃,哎呀,”陆忘遥拿他没辙,只得又蹲下来,“我哥在家等我,很着急的,我得先回去跟他说一声,再过来,好不好?不然挨打,我哥下手可狠了。”他像是在哄飘摇,飘摇听见他要挨打,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吃完饭就匆匆上路了,一路上飘摇的话很少,陆忘遥不找话题两个人就相对无言,陆忘遥叼着根枯草走在前面,飘摇就在后面给陆忘遥牵着马,这马在顾府里娇生惯养,昨天可能是陆忘遥赶得太狠了,不知道腿划哪了出了点血,今天说什么都不让骑。 陆忘遥摇摇头,边走边和那马唠叨着,“同样是马,你看看詹军师的阿修罗,人家还小姑娘呢,跑三天一口水不用喝,你看看你,丢人。”说着又转过身自顾自地说着,“嘶,情兄也是的,怎么好东西老往外送呢。” 转念一想,这话也不一定,万一过几年就不是外人了呢? 陆忘遥赶紧摇摇头,无法想象。 月渚的大雪没有天关那么温柔,风卷起雪,就好像卷起了白色的沙子,詹星若和阿修罗的身影,时不时隐没在苍茫空洞的洁白当中。 詹星若离开月渚的时候,顾府刚把江南的大米运过来,等他再回来的时候,无争已经全部分发完毕,灾民都吃上了饭,江南的米成熟得快,口感自然不如月渚自己的大米,但好在能让百姓都填饱肚子。 “我记得,从前月渚强盛的时候,我不经意地从太傅那里知道,江南的米便宜,”无争背着手,说这话的时候詹星若已经人在太子府了,两人煮了壶茶,就坐在前院里,詹星若忙了太长时间,在天关和月渚之间不停地奔波,这次回来的时候脸色异常地不好,无争拽住他,不许他再出去了,必须得先休息一下。 詹星若本来觉得没什么,就像小玩具上了弦就自己动,突然这股劲没了,一下就要散架子了,他也难得的听话,无争拽住他,他也就顺从了。 “我后来啊,就问父皇,江南的米为什么那么便宜?”无争笑笑,道“父皇说,因为江南的米多啊,多了就便宜了,越少的东西,就越贵。我就问父皇,那我们为什么不吃江南的大米呢,又多又便宜。” 无争苦笑,“父皇说,因为不好吃。就仅此而已。” 风雪难得地停了,冬天的阳光洒下来,还有些难得的温暖,太子府很少接待客人,天地人皆是一白。 詹星若微微昂起头,轻叹了一声,哈气升起来,依依不舍地消散在空气中。 “现在谁还在乎好不好吃,活命要紧。”无争也叹了口气,“月渚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父皇他已经不是从前的他了。” 詹星若点点头,倒了一杯茶,端在手里却没有喝,问道,“如果天关真的在这个时候攻打我们,胜算有多少?” 无争看着他,不自觉地咬紧了牙关,没有回答。其实詹星若这个问题也不是问给无争的,而是问他自己,自古太子不将兵,无争手中的兵权最多只够自保,而老皇帝现在沉迷丹药,无心朝政,却握着大权不肯交让,排兵布阵的人是他,这个问题也只能问他。 “顾成渊,怎么说?事情落实了?”无争问道。 詹星若想起那天顾成渊的脸,发红的眼睛,和苍白的嘴唇。 还有他俯下身来的时候,环绕着他的苦涩的药味。 詹星若强行把自己拉出来,“从江南往月渚的第二批车队,被官府拦截了,顾成渊买通赶过去的官兵,让车队暂时通过了,然后从顾府直接运米给我们,而我们最后一批的车队,则把米送到顾府。” “而且我上次看了,顾府送来的米,是中原的米,中原的米和我们一样,也是一年熟一次,顾成渊用当初正常价买的中原米,代替了我们低价买的江南米,商人不做亏本的生意,但是无论怎么算,他这次都亏了。”詹星若说道,“而且我到天关的时候,顾成渊病得很严重,他也是猜测,但是我觉得有道理。” “他怎么说?”无争问。 “可能是天关的江南提督,给吕弦的线索,吕弦早就知道我们遇上天灾,也早就知道老皇帝的事,只是他从来没带兵打过仗,不敢轻举妄动,何况他的上一代,和月渚交好,与皇上称兄道弟,他也不便动手。” “的确。”无争说,“我记得小时候宴会常见天关使节。” “对,这是一点,另外,吕弦刚刚接手,和朝内掌大权的老臣不和,他为人轻狂,只知道打,却对近年来天关和月渚的贸易情况一无所知,白银流向哪里,他都不知道。” “这些也是顾成渊告诉你的?” 詹星若点点头,“因为天关和月渚最大的白银流通渠道就是他。” 第30页 “这样的话,也就是说,吕弦现在不打我们,是不知道我们的真实状况,不敢下手?” “对,吕弦截断商道的大米,就是想给自己吃个定心丸。当然这些只是我们的猜测,但是事已至此,我觉得吕弦一定会这么做,大好时机,他不会浪费。” 无争点头,“就算他没有打算,我们也要先打算起来,你有什么想法吗?” 詹星若皱了皱眉,“有一个,不能长久,只能做缓兵之计。” “说来听听。” “兵不厌诈,我们诈吕弦一下。”詹星若道,“既然吕弦的上一代与月渚相交甚好,现在的大权又不在他手里,想把大权从老臣手里收回来,可不是容易事,不管他内心多讨厌,多想打月渚,也得把表面的功夫做全了。” 无争点点头,“我明白,所以我们要从这里下手?” “对,”詹星若说,“很简单,派人送礼给吕弦。” “这?” “我们这样算是提醒吕弦,和做给那些当权的老臣看,吕弦不能公然违反先帝盟约。另外,也要给吕弦造成错觉,以为我们有所准备。” 无争睁大眼睛,“这不正是古时鲁僖公所为?”【注1】 詹星若的嘴角挂上微微笑意,“正是,古人诚不我欺。” 无争也忍不住笑了笑,没想到詹星若说的缓兵之计竟然如此简单,又赞叹詹星若的联想能力,当年鲁僖公和秦孝公的对峙,与今天的月渚和天关别无二致,都是一方天灾连连,一方伺机而动。 “只怕吕弦也知此事啊。” “知不知道都不要紧,真正约束他的是礼法,只要礼法还在,他就不能轻举妄动,就算知道,他也只能干生气,什么都做不了。”詹星若道,“如今我们的灾情刚有所缓解,拖住吕弦,对我们来说绝对有好处。” 无争如释重负般笑了笑,随即又紧紧闭上了嘴,目光向远方望去。 “你可记得儿时灯会上,我与你说的话?”无争问。 詹星若当然记得,但是被无争这样突然提起,他不知如何回答,便没有做声。 “你从小就不爱笑,给人一种很难接近的感觉,但是你又那么有才华,让人很想接近你,”无争说着转过头,望着詹星若,“包括我。” 詹星若一愣,躲开了无争的目光。 “我那时候总是缠着父皇,胆子很小,不敢主动去找你,但是父皇和我说,你是太子,你想认识的人,就能认识,整个灯会上,没有人敢拒绝你。”无争笑笑,“然后我就鼓起勇气去找你了,我跟你说,我想跟你做朋友,你说不行,”无争忍不住笑,詹星若也回想起了当时的情景,跟着微微笑了一下。 当时的詹星若回绝了无争,无争突然委屈地问他,“为什么不行?” 小詹星若竟然竟然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说,“我要拯救天下,应该没时间交朋友吧……”那声音低低弱弱的,无争把刚要哭的眼泪憋回去,对詹星若说,“我是太子,你跟我交朋友,以后我们一起拯救天下。” 无争侧目看了看詹星若,苦笑道,“果真是得星若者,得天下。可惜了,让你跟着这么没用的我。” 第19章 修罗之面,终焉之枪(上) 庭院里忽然起了风,詹星若忙把吹乱的头发别到耳朵后面,一抬手的瞬间才想到自己束着头发的绳子,早在天关的时候就被风雪带走了。他侧目看看太子,甚是懂得无争身为太子的处境,老皇帝一天不让位,他就一天没有实权。 “无争。”詹星若也站起来,有些担忧地看看他,无争叹了口气,回头笑了笑,“月渚现在这般样子,我们却什么都做不了,我想力挽狂澜,但是我……”无争伸出双手,又缓缓握住,没再说下去。 “无争,这么多年,你可有忤逆过皇上?”詹星若忽的一问,无争一愣,这是禁忌的话题,从前詹星若从未提过,无争大概知道詹星若要说什么,摇了摇头。 “从来没有。” “那你可知道自古帝王家的权术之争?”詹星若又问,话语里隐隐地透露出一些让无争难以置信的信息,“如果你愿意,我一定陪你走到底。”詹星若望着无争,并没有听他的答复,目光却很坚定。 “阿离,不会有那么一天。”无争转过头来。 “就算有,我也不会让你淌这趟浑水。”紧接着无争又说道。 “可是,”詹星若刚要反驳,被无争摆摆手制止了,“忙眼下。”无争说,“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什么问题?”詹星若应道。 “你有没有觉得,顾成渊对月渚的帮助,有些过头了?” 詹星若微微抬起头,只是看着无争,若有所思的样子,“你有什么想法?”他问道。 无争想了想,又转过头眺望山河,轻声的说,“我觉得顾成渊像一个人,我之前打听他,年纪轻轻,一个人带着弟弟去天关,世人皆知顾成渊,但是他的名什么?你知道吗?” 詹星若微微侧过头,想到顾情在他耳边带着气声,笑道,“顾某单名一个情字。” “不知。”詹星若还是摇了摇头。 “顾成渊对外从不提名,而且满天关到处都是顾府,只有总府的贴身下人知道顾成渊的名,一个个嘴严实得很,什么都打听不到。另外,他弟弟姓陆,两兄弟不同姓” 第31页 詹星若皱起眉,“你是说?” 无争点了点头,“你觉不觉得,他很像当年的乘风侯,顾怀风?” 詹星若皱起了眉。 “当年太傅告老还乡,他只有一个孙子,但是却和父皇要了三人份的田,那一份就是留给顾怀风的儿子的,当年是你给太傅写的信,应该更清楚。”无争见詹星若愣在原地,又道,“如果我记得没错,根据当时太傅和我们说的,顾成渊,应该单名一个情字,顾情顾成渊。” “但是太傅不姓陆。他带着的弟弟难道不是太傅当年的孙子?太傅可跟你提过他孙子?” “从来没有。”无争说,“让我迟疑的地方就在这里。弄清楚这个孩子的来历,就能确定顾成渊到底是不是乘风侯的儿子。” “想弄清楚也简单,去太傅故居问一问,一下就水落石出了。如果真是那样,顾成渊为什么帮我们,就有待推敲了。”无争说。 一阵风吹起来,茶水被带起了涟漪。 陆忘遥跟着飘摇也走了小半天,飘摇背着一箩筐的药,还得替陆忘遥牵着马,穿过那片树林,便到了一个偏僻的小村庄里,村子虽然偏僻,但是人却很多。 “枪王就在这儿啊?”陆忘遥不禁问。 “嗯。”飘摇点点头,自打进了村子以后,就变成飘摇牵着马在前面走,陆忘遥跟在最后面了,看着村子里的人,穿衣服的风格和汉人也不太一样,胸前带着两个大大的银环,衣服主要是红色黄色和黑色,尤其是小姑娘,看起来还别有一番风味,陆忘遥好奇之余,也越来越紧张,不知不觉地就走在飘摇后面了。 到了一座小木屋前面,同样是木屋,但是这一座显然比飘扬那座体面多了,门口挂着画满不明符号的旗。 飘摇栓好马,敲了敲门,里面应了一声,他就撩开帘子带着陆忘遥进去了。 一进屋,里面的陈设很简单,满墙挂的都是各种兵器,却独独没有枪,一扇小窗户把阳光透进来,屋里一点都不冷,灰尘在光束里面漂浮着,和角落里打铁的主人互不干扰。 陆忘遥一进去,自觉地跟着安静下来。 “师父,”还是飘摇先开了口,“有客人,想见您。” 陆忘遥缓过神来,用胳膊怼了怼飘摇,“跟你师父说,我很有诚意。” 飘摇忽然露出一个很无奈的表情,刚要说什么,就被枪王的笑声打断了。 那老人身材矮小,落地的长发编成辫子托在地上。 枪王转过身,看了看陆忘遥,问道,“有什么诚意?还要飘摇转达?” 陆忘遥脸一红,竟然被枪王给听懂了,来的时候顾情明明告诉他,枪王不会说汉人的话。飘摇也有点不好意思,笑了笑,“师父隐居在此多年,早些年为了拒绝那些求枪的人,才撒播了那样的谣言。”飘摇低下头,“是骗人的。” 陆忘遥点了点头,根本不在乎什么骗不骗人,目光快速地扫了一圈,看见了把干净的椅子,赶紧拿过去给枪王坐着。 “那个,枪王,我想,求您点事儿。” 枪王和飘摇的性格到是截然相反,欣然坐在陆忘遥给拿的椅子上。 “你是我徒弟领来的人,我听听你的意思。” 陆忘遥激动的一拍手,“对对对,我跟飘摇,过命的交情。”边说还边竖起大拇指。 飘摇别过脸,知道陆忘遥说的肯定是那天晚上的狼,脸微微发红。 枪王看了飘摇一眼,放声笑起来。 “如何,找我想求一把什么兵器?兵家百器,没有我做不了的。” 陆忘遥连着点头,“对对对,您是枪王,要么我也不能大老远过来,我专程就来找你您的。我想跟您求把枪。” 还没等枪王作答,陆忘遥拍了拍膝盖,麻利的跪下来,“我先给您磕三个。”刚一蹲下,老头忙给了飘摇一个手势,陆忘遥脑门还没碰到地,就被飘摇给拉住了。 “起来说话。”枪王一脸嫌弃的说。 陆忘遥看看他,马上一笑,应道“好嘞。”然后搬了张小凳子过来在枪王面前坐下来。 “你可知道,我已经十几年不再做枪。其他兵器,你可以随便选择,枪,免谈。” 枪王淡淡道。 “枪王,您,这,这是为何啊?”陆忘遥不明就里,枪王冷哼一声,“世上难有真君子。” 飘摇在后面弯下腰,轻声和陆忘遥说,“师父的枪,不卖只赠,只赠给他认为的真君子,打一把枪,师父三天不休不眠。” 陆忘遥睁大眼睛,飘摇又说道,“上一次,已经是十几年前了,送的人就是乘风侯,那把枪,就是诛神。” 陆忘遥吸了口气,合着“杏花酒”这么有来头。 “枪王,这次跟您求枪的人,其实不是我。”陆忘遥道,枪王依旧没有看他。 “是乘风侯之子,顾成渊。” 枪王这才转过头来看陆忘遥,皱起了眉,眼角的皱纹像两条勒进皮肤的纤绳。 “你说什么?” “是乘风侯的孩子。”陆忘遥又说了一遍。 “他的孩子还活着?” 陆忘遥收起笑脸点了点头,“被我爷爷,也就是当时的太傅所收养,逃过一劫。” 枪王长叹了一口气,问道,“为什么向我求枪?” “家兄生为月渚之人,虽然在天关经商多年,但是从来没有忘记过月渚的养育之恩。如今月渚大旱,天关想趁虚而入,家兄无奈两边周旋。”陆忘遥说着,又想起了顾情说的,还要一个面具,他也不太明白,为什么和枪王要要面具,便一起说了,“家兄还想向您请一个,修罗面具。” 第32页 “修罗?”枪王笑了笑,“哼,顾怀风啊顾怀风。” “终焉之枪,修罗之面,自己没请到,改让儿子来。” “枪王,家兄嘱托,这两件东西对我们非常重要,军情不等人,天关和月渚一旦交战。家兄怕……” “怕什么?你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枪王说,“他带月渚的兵,还是带天关的兵?” 陆忘遥一愣,不知道枪王葫芦里到底是什么药,便颤颤巍巍地实话实说了,心里像浸了凉水,顾情的决定总是不太好懂,真的告诉枪王,顾情是带天关的兵,只怕枪王不认这个“君子”啊。 “天,天关。”陆忘遥低下头。 枪王也沉默了。 良久,枪王缓缓开口,“飘摇,取来。” 陆忘遥和飘摇都猛地一抬头,不知原因。 “带上修罗之面,就代表愿意抛弃名利,不让世人记住自己的脸,甘愿承受误解和仇恨,甘愿在世人心里留下丑恶的形象。当年顾怀风来请,我就说他,根本不够格。”枪王继续说道,“当年顾怀风来跟我请一把终焉之枪,哼,我看他没有结束的意思。” “终焉比诛神还多费五十多道工序,天下万物,终焉皆可破。连恩怨,都能一起斩断。”老枪王悠悠地说,“修罗之面,终焉之枪。让他亲自来取,我想看看乘风侯的种,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第20章 修罗之面,终焉之枪(下) 陆忘遥想到顾情的风寒还没好,也不知道顾情能不能赶这么远的路,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答应了,“好,我马上就带他来。”说着便起身向门外走去,到门口的地方又停下来向枪王行了个礼。 “忘,忘遥,你要走了?”飘摇追出去,第一次叫陆忘遥的名字,陆忘遥刚踩上马,回头笑了笑,“当天去当天回,下午我就回来,还带我哥来。”陆忘遥说,“你俩挺像,做饭都好吃,你得再精进精进,照我哥还差那么一点。”陆忘遥两个手指掐在一起比划了一下,然后摸了摸飘摇的头。 “下午他就来。”说着双腿一夹马,转身而去了。 这匹马伤了腿,修养了一个大晚上,还是不愿意让陆忘遥骑着,身为顾府的马,它也难得地挨了几下打,这才不情愿地跑起来。 出了村庄,再穿个树林,陆忘遥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莫名地感觉天更阴了,风也更大了,不知道顾情这一趟出来挺不挺得住。 等陆忘遥颠簸了一路赶会顾府,已经是大中午了。 “来来来,八百里加急来了。”陆忘遥敲了几下顾情的门,“情兄,穿衣服了吗?我进去了啊?” 还没等里面应声,陆忘遥就推开了门。顾情靠坐在床上,脸色很苍白,扑面而来的药味熏得陆忘遥紧了紧鼻子。 “哎呀,你这,一天喝多少啊。” “希望快点好啊。辛苦了,坐下来说。”顾情淡淡道,似乎是习惯了。 “取来了?”他问道。 “差一点。”陆忘遥说,“枪王会说我们的话,而且……也认识乘风侯。”陆忘遥道。 顾情点了点头,并不惊讶,“我知道。” “原来杏花酒的原名,叫诛神啊。我小时候买的木头枪,上面还都刻的杏花酒呢,现在想想真是笑死人了。”陆忘遥说着笑了笑,“情兄,枪王说,让你亲自去一趟。” 顾情这才微微抬起头,看了看陆忘遥,“他愿意给我?” “那得你去了再说啊,咋样,能走吗?”陆忘遥问。 顾情微微吃力地坐起来,“能不能走,都得走,叫王叔备马吧。” “好嘞。”陆忘遥道。 很久很久以前,顾情每次过生日,都会缠着乘风侯送他点礼物,乘风侯也会特意在他生日的时候赶回来,一家人一起吃个饭。 顾情养过乘风侯送的金鱼,吃过乘风侯带回来的松子,还得到过一半皇上赏赐的玉佩,乘风侯也算是什么都愿意给他,什么都敢给他。 就唯独一样,小顾情老是想要,乘风侯老是一口回绝——那便是“杏花酒”。 “我想要这个。”小顾情坐在乘风侯怀里。 “哪个?”乘风侯笑着问。 小顾情使劲指了指杏花酒,“我要它。” “不行。”乘风侯握住顾情的手,让那小手指着一盒他大老远从江南带回来的蟹黄酥。 “要这个怎么样?” “不要!”顾情把手抽回来,有点赌气的问,“为什么不能给我杏花酒?” “小孩儿不大,要什么酒。”乘风侯明知道顾情说的不是喝的酒,却非要逗一逗他。 小顾情从乘风侯怀里跳下来,奔着立在门口的“杏花酒”去了,乘风侯脚一蹬,坐着椅子滑过去,一把握住门口的“杏花酒”。 “这个枪是你爹的,给你了我怎么打仗?” 小顾情一愣,霎时间变了脸色。 顾家有个小规矩,就是每逢顾情的生日,全家人都要顺着他一天,不能惹他不高兴。这里面最常犯规的就是乘风侯这个当爹的。 乘风侯也觉得不太好,就俯下身,神秘兮兮的对小顾情小声说,“爹跟你说实话,这个是我跟你娘的,”乘风侯故意看了看四周,又笑着对小顾情说,“是我跟你娘的定情信物。” 小顾情一下红了脸,赶紧别过头,“你们大人真是……” 第33页 乘风侯仰起头来哈哈笑,然后一只胳膊把小顾情夹起来放在腿上。 “当年呢,我刚刚打完仗回来,到你娘那去买酒。” 顾情抬头看了看乘风侯,大眼睛一眨一眨,满是兴趣,全然忘了刚才的不开心。 “你别看你娘,那话怎么说,书香门第出来的大家闺秀,呦,才不是呢,”乘风侯笑道,“你娘当年,不同意你外祖父安排的亲事,自己跑出来了,上酒馆卖酒,当自己卓文君呢,可给你外祖父气坏了。” 娘对顾情更严厉一些,小顾情很少听见关于他娘的事情,饶有兴致地点了点头,还跟着乘风侯一起咧开嘴笑,“然后呢?”小顾情问。 “然后我俩就遇见啦。那时候我刚打完胜仗啊,但是这边又没什么亲人,我就自己一人,拎着它,”乘风侯说着在“杏花酒”上一拍,“你娘那时候就站在酒馆前面卖杏花酒,我一看,这姑娘这么水灵,太合眼缘了。” “你干嘛了?”小顾情有点嫌弃地问。 “啧,能干嘛,花钱买酒呗。”乘风侯说。 “你娘啊,看谁都冷冰冰的,一看就不是专门做生意的,一点都不会热乎人。我就过去问她,好好的锦衣玉食不要,为什么要出来遭罪?” “你猜你娘怎么说?”乘风侯笑道。 小顾情摇摇头,“你娘说,蛮夷未定,天下未平,不图儿女情长。我也是第一次听见姑娘家这么说,我就告诉你娘,这些你不用操心,你请我喝一碗杏花酒,我就帮你平了蛮夷。” “她请了吗?” “请了啊,但是你娘说了,到时候蛮夷没退,酒钱还得要回来。我就反问她,如果退了呢?你娘说那就再请我喝一碗。我说那不行啊,古来征战几人回啊,我不能为了一碗酒去拼命吧。” “娘怎么说?”小顾情问。 “你娘说,那你想要什么?我说,如果我回来了,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那后来呢?”小顾情听得激动,把身体向上坐了坐。 乘风侯神秘压低声音道,“后来,一战封侯了。” “我回来就跟酒馆打听了你娘,人家说你娘让你外祖父给抓回去了,我就给你娘写了封信:我有一银枪,名为杏花酒,我有心上人,名为。” “名为什么?” “等你娘写啊。”乘风侯弹了小顾情脑袋一下,“这你都想不到,将来能不能娶到媳妇了?” 小顾情低下头,可怜巴巴地看着“杏花酒”,乘风侯颠了颠腿,招呼小顾情,“儿子,有一把枪,比爹这个还好。” 小顾情抬起头,“在一个老头儿呢,爹去请了,他没给。”乘风侯说,“将来你去试试。” “那,他怎么才能给我啊?”小顾情问。 “不是他怎么才能给你,是你怎么才能拿得起。” “很沉吗?”小顾情问,乘风侯没有深说,只是摇摇头,“它的沉不在重量,说了你也不懂,等哪天你长大了,非用不可的时候,就去请一个试试。”乘风侯说说着,摸了摸小顾情的脑袋。 沉不在重量。 终焉的沉,不在重量。 顾情下了马,额头已经出了微微的汗,他走到老枪王的门前,轻轻扣了扣门,便立在门前等待,良久,飘摇才开了门。 小铁锤打铁的声音一声一声撞在顾情的耳膜上,他嘴唇微微发白,枪王没回头看他,但是顾情还是给枪王行了个礼。 飘摇站在一边,看了看顾情,又看了看格外严肃的陆忘遥,一声不吭地背着药去里屋了。 枪王良久才回过头,上下打量了顾情,“抬头,我看看。”顾情抬起头,与枪王四目相交,枪王看了看他,转过了身。 “你可知道,带上这修罗面具,意味着什么?” “情知道。”顾情作揖低头。 “终焉,是没有主人的。”枪王站起来,把刚修整好的枪头安上,“顾情,如果你用不好它,我会派人取回来。枪会没有,你的命,也会没有。” 顾情没有抬头,声音里甚至听不出波澜,低着头,双手接过了终焉,然后紧紧地攥在手里。 “你心里有恨吗?”枪王背过手问。 “有。”顾情坦然而答。 “恨谁?” “恨战争。”顾情说。 倘若天下安宁,乘风侯便不用披星而去戴月而归,战乱一起,天下永无宁日,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天下兴亡,百姓皆苦。 久久。 “去吧。”枪王开口道。 顾情轻轻低头,然后退了出去。 刚一出枪王的门,陆忘遥就长呼了一口气,他可被里面的气氛憋坏了,刚要扶着顾情上马,就看见飘摇追了出来。 “你要回去了?”飘摇问。 “啊,回去了。”陆忘遥说,飘摇有些着急的样子,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得把手里的两大包东西递给陆忘遥。 “这是什么?”陆忘遥凑到鼻子前闻了闻,“还挺香。”他说道。 “这是川贝母,羚羊角,和麝香。” “药啊!” “是。”飘摇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我刚闻到令兄身上的药味儿,这个应该更适合他一点……一天,一天三次。” “这,哎呀,太谢谢你了。”陆忘遥把药放到旁边的箱子里,刚跨上去,手腕却被飘摇突然握住。 第34页 他愣愣地看了飘摇一眼,只见飘摇红着脸,别过头不看他,结结巴巴的问了一句: “你,你还会,回来吗?” 第21章 风云聚变,鬼面出世(上) “我……”陆忘遥迟疑了一下,飘摇见他久久没有回应,便抬起头看了看他,然后失望地松开了手。 陆忘遥心里本来的答案,当然是不会回来,枪已经拿到了,谁还愿意跑一整天的马来这个偏僻的小地方,何况见了飘摇,也不知道说什么。但是见他松开手的瞬间,陆忘遥的心里好像有什么被触动了一下,忽然回应道,“回来!”他说,“但是……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先做……所以在……” “我等你。”飘摇说,微微笑了一下,眼睛里面亮晶晶的。 这回换做陆忘遥不好意思了,他别过头,耳朵微微发热,总感觉自己好像一个负心汉一样,飘摇一脸无辜的样子看着他。 “我走了。”陆忘遥说。 飘摇没有回应他,就一直目送着他不舍地回屋里去。 “他回去了没有?”走了一段路程,陆忘遥问。 顾情回头看了看,咳嗽了两声,陆忘遥感觉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他跟来了?”陆忘遥问。 “什么跟来,我不舒服而已。”顾情无奈地摇摇头。 陆忘遥叹了口气,“啧,情兄,我怎么,有一种负罪感。” “你当然有负罪感,人家看了你这么久,你头都不回一下。”顾情淡淡道。 陆忘遥心里乱,挠了挠头,“我不好意思啊,”他说“飘摇怎么跟个小媳妇一样。”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渐渐走出了村庄,陆忘遥这才敢回头看了看,明知道身后什么都没有了,却总感觉有点空落落的。 几乎与此同时,无争和詹星若已经快马加鞭地赶去了太傅的故居。 太傅的儿子,是乘风侯手下的一名副将,在乘风侯谋反之前,太傅就已经告老还乡了,出了京城不远,就是太傅的故乡,那里有月渚为数不多的水稻田,太傅离朝,皇帝给了很多赏赐,但是他什么都没要,只求了点田,然后自己用积蓄在乡间建了私塾。 无争派下去的探子手脚麻利,很快问出了陆忘遥的身世,太傅虽然不姓陆,但的的确确有个姓陆的孙子,陆忘遥跟的母姓。 “我记得当年立储,我和你来过这儿。”无争望着一望无尽的白,感叹道,“那时候太傅还在,可惜□□有规矩,要是能来看看他就好了。” 詹星若没应。 无争微微摇头,“不知道太傅隐退后,过得怎么样。” “太傅深谙明哲保身之道,太子不必担心。”詹星若站在他身后,这么多年,无争已经习惯了被詹星若直呼大名,突然一改口叫太子,无争笑了笑。 “我知道。是我没有能力,才让太傅不得不离开京城,我们查到了章太尉和边疆的白银流失案有关,却找不到证据。” “太子何必妄自菲薄,当年没有你着手调查,太傅又或许受到更大的牵连。”詹星若道。 “除了太傅,我还觉得亏欠一个人,当初是我犹豫不决,才没保住他。” 詹星若应着无争的话微微抬起头。 无争接过詹星若的目光点了点头,“就是乘风侯。倘若顾成渊真的是乘风侯的孩子,那这里就是他儿时生活的地方。”无争蹲下来,抓了一把地上的雪,“我没见过他,小时候的他,长什么样子?” 詹星若微微昂起头,他的确见过顾情一次,但那时候的顾情还是个孩子模样,他自己也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当日牢房灯光昏暗,实在看不清什么,他那天故意披散着头发,为了遮掩扯走顾情玉佩的动作。一切行动得匆忙,那时的他也很紧张,完全想不起来顾情的脸了。 詹星若摇了摇头,脑海里只有顾情现在的样子,含情脉脉,又或不怀好意。 如果那是顾情第一见他,顾情又会不会记得他那天的样子呢? “当年侯府被人放了大火,我猜应该就是章太尉。”无争说道,“不然也不会无端起火,把侯府烧的一干二净,什么都没留下来,顾成渊最后都没有见过乘风侯一眼,章继尧下手真是彻底,连点念想都没给留。” “不用什么念想。”詹星若突然开口道,“当年乘风侯给我的回信中,特意嘱咐我,如果他死了,不要告诉他儿子真相。” 无争皱起眉,转向詹星若,“你的意思是,顾成渊一直以为乘风侯就是反贼?” 詹星若沉重地点了点头,“我把乘风侯的信,原封不动地转达给太傅了,如果太傅按照我说的做了,那顾成渊现在,应该是恨着他父亲的。”詹星若说着,脑海中不断地回想着,关于那天晚上牢房里的小顾情,他也并非什么都不记得,他掐着顾情的脸,装模作样地看时,倒真的记住了一点东西。 就是顾情的眼睛。 里面转满了眼泪,却憋着不肯哭出来,詹星若还在那莹莹剔透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十载春秋一晃而过,难得又见到了当年的少年郎。 “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詹星若道,那是他第一次救人,第一次身负使命,第一次以身犯险,确定顾情离开京城后,詹星若总是挂念着,却抽不开身,只是偶尔给太傅写几封信,问问顾情的情况,或者托人从京城给太傅送去些吃的,说是当给顾情补一补身体。后来战事多起来,詹星若的信就越来越少,到最后的某一天,太傅突然离开了。 第35页 “我那时候都没来得及问他的名字,后来给太傅写信,为了防止意外,都是用‘他’字代替的,也从来没提过名字。” “太傅是为了保护他。”无争说,“顾成渊现在不向外人透露其名,也是为了自保。满天关除了顾府的贴身佣人,没人知道他叫顾情。” 詹星若心里忽然抽动一下。 想起了他每次见到顾情,顾情都伏在他耳边,轻轻软软带着恳求地说“顾某单名一个情字。” 或许“顾情”两个字,太久没被人叫过了吧。 “无争,你觉得,乘风侯为什么不愿告诉他真相?” “为了保护他?乘风侯都无能为力,何况他呢?”无争道“对乘风侯的仇恨,他尚且承担的起,对章继尧的仇恨,他要怎么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仇恨会吞噬他的。” 詹星若没作声,只是轻轻叹了叹气,轻轻地攥住了当年从顾情身上扯下来的半块玉佩。出于某一种最原始的情怀,这块玉佩,詹星若一直戴在身上。 寒风乍起,中原的雪也同北方一样,凛冽而决绝,顾情将头发束好,当真只穿了当日和陆忘遥说话时的那件单衣,披着黑色的披肩,貂的毛皮与雪一起,发出盈盈的光。 顾情坐在顾府的阁楼上,一边看外面的风雪,一边小饮着温热的酒。耳边传来一响又一响的脚步声,顾情并没有回头,只管照旧喝酒,听风。 “顾老爷好兴致。”那脚步声停了,身后传来一个男人轻佻的声音。 “吕王的雅座我已经派人准备好了,吕王何必站着说话?”顾情没有回头,轻轻放下了酒杯。 那男人嘴角带着笑意,走到顾情跟前,双手抵在桌子上,俯身看着顾情。 顾情这才抬头看了看他,漫不经心道“吕王莅临寒舍,草民有失远迎。” “哼,”吕弦用气声轻笑了一下,才坐到座位上。 “我听闻顾老板一向稳如泰山,波澜不惊,看来此言不假。” “吕王过奖,”顾情微微低下头“草民不敢。” 吕弦的身体向后仰了仰,堂堂一国之主,却要偷偷摸摸的来会见一个商人,吕弦在心里暗道,如此傲慢之人,真是欲杀之而后快。但毕竟有求于顾情,只能让自己不表现出来。 当日顾情让陆忘遥去找他,吕弦想了很多地方,把顾情请过来见面,实在是不合适,自古官商不两立,如果让顾情登上大殿,实在不合礼数。另一方面,顾情是财富的的象征,而财富又是锁住权利的唯一钥匙,权术之争,有些话也不便公诸于世的。 “不知顾老板找我,寓意何为?”吕弦总算是平复了心情,好好的坐了下来。 “为了帮你。”顾情抬起眼眸看他,两只眼睛古井无波,看不到情绪。 吕弦顿了顿,笑道“好啊,不知道顾老板想怎么帮?” “我有一人借给你用。”顾情倒上酒,淡然道。 “借与我?”吕弦不禁好奇。 “此人不管政事,只管杀伐,不打败仗,只立军功。” “哈,”吕弦轻笑,身体却不自觉地靠前了一些,“当真有这样的人?顾老板可能让我见一见?” “吕王不必心急,草民还没有说完,”顾情不紧不慢地将酒咽下去,“吕王心气太急,怕是无心品我这西域的美酒了。”顾情佯做遗憾道。 吕弦被顾情话里话外奚落了一番,心中的怒火更是烧得难平,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哦?顾老板请讲。” “此人不懂人情世故,不认得军令虎符,”顾情缓缓道: “只认顾某一人调遣。” 第22章 风云聚变,鬼面出世(下) “只听你一人?我要他做什么?”吕弦一只手猛地握住酒杯,在桌子上砸出哐的一响。 顾情不惊反笑,从容不迫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顾某既在天关的土地上做买卖,自然也是天关的人,这武将到底是听我的,还是听您的,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吗?”顾情笑了笑,为吕弦斟满了酒。 “跟您实话实说,这武将是顾某仅有的亲人,自幼痴傻,只能听懂顾某一人的话,但骁勇善战,枪法惊人,吕王若愿意一试,顾某愿在其他方面倾囊相助。”顾情缓缓道,说道“其他方面”时,抬眸看了看吕弦。 两人彼此都甚是明白,这其他方面,指的是什么,吕弦手里握着权,而顾情背后靠着钱,自古钱权交融才会释放出势不可挡的破坏力,那莫名的快感让吕弦笑了笑。 “顾老板还有这样的亲人?” “吕王见笑。”顾情道。 “你的目的,没这么简单吧。”吕弦摇了摇酒杯,白酒来回摇晃却挂着杯子没有溢出去。 “顾老板不妨直说。” “吕王英明。”顾情一笑,紧接着说道,“顾某的确不只是为了安排一个痴傻的亲戚,顾某也,别有所图。” 吕弦听到这里,兴趣更是大起,“你有何所图?” “顾某所有的家业都在天关,倘若天关能够继续扩大疆土,顾某甚是乐意为大王效劳,”顾情依旧不紧不慢的说着,“但是,不知道大王可关注商业白银的流通?” 吕弦当然不关注,但也对此了解一二,便换了个姿势坐着,离顾情稍微远了点。 “一辆车官府要收五两银子的税,顾某一次千百只车队。商人理当精打细算,这样一来,大王可也是重税压着顾某啊。” 第36页 吕弦也不知道税务收得这么高,顾情说的是实话,只不过他讲的是走私官盐的税,而不是正常大米的税,吕弦只知道顾情卖过大米,对他了解甚少,听顾情这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说完,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所以呢?顾大老板想要什么?减税?”吕弦问。 顾情笑笑,“俗话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吕王既然能想到给顾某减税,为何不干脆赐顾某一个可以自己减税的能力。” 吕弦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立刻明白了顾情的话,自古权钱交易皆是如此,双方合作,各取所需,这倒让吕弦更加放心了,因为天上掉的不是馅饼,多半是陷阱,顾情这样开诚布公,倒让他心里踏实了许多。 吕弦在乎的根本不是那能打的武将,而是手握江南和中原甚至整个天关经济命脉的顾情。 “你给我提供足够白银,我就给你你想要的一切。” “吕王果然聪颖过人。”顾情微微作揖,“若我那亲戚能活着回来,希望大王能按军功授爵位,”顾情嘴角扬起满意的一笑,“顾某虽不便入朝,但他可以,他在,顾某便在了。” 吕弦不住大笑,“闻说商人不做亏本买卖,顾老爷实在精明。” 顾情低头,“吕王过奖。”音落,手手指的关节在桌角轻磕了两下。 吕弦立刻警惕起来。 “你要干什么!” “替吕王引荐我那痴傻的亲戚。”语毕,冬至端着一个盖着红色丝绸的东西走过来,在顾情旁边跪下,“老爷,来了。” 顾情点了点头,用手一点点掀开了红布,一块狰狞的修罗面具,就在那红布之下。 吕弦皱起眉,被面具惊了一下,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那傻亲戚不懂如何与人交流,也从来不和别人说话,而且脸上有疮,十分骇人,往后就让他带着这块面具。古有兰陵王极美而遮面,今天顾某惭愧,要效仿一番。” 吕弦只是盯着面具却没有说话。 良久,才开口问道: “他叫什么名字?” “无名。”顾情说“有鬼面将军一个称号足矣。”他笑着道。 城内大雪飘飘,城外的村庄却还阳光明媚。 飘摇蹲在地上,一下一下地扇着扇子,用手把药的味道向自己扇了扇,感觉还没有熬到时候,就又百无聊赖地扇起扇子。 “不知道,忘遥那头下雪了没有。”飘摇一个人自言自语,却被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的枪王听了个干净。 “第一个来的小伙子?”枪王问。 飘摇惊了一下,扇子差点扔到柴火堆里。 “师父。”飘摇语气里带着微微的埋怨,“下次过来,先招呼徒弟一声。” “哼,这都走了一天了,我看你心神不宁的,药没给我抓错吧?”枪王说着打开了壶盖子,“烫啊师父!”飘摇还没来得及上前制止,枪王就已经松了手,盖子落回壶上,上上下下转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飘摇又委屈地蹲下来,好像不太想和枪王说话,只是小声地嘀咕着,“抓错了我会闻出来的。” 枪王看他那样子,实在是看不过去,便在他前面坐下来。 “要不你去找他吧,顾成渊家里有的是地方放你。” “我,我去人家干嘛啊。”飘摇别过头,只盯着药。 “给人家当媳妇去。” “师父!”飘摇这才抬起头,走过去把扇子塞到枪王手里,“您自己扇吧。”然后就背着药筐出去了。 “这孩子。”枪王看看手上的扇子,摇摇头,飘摇的脸皮很薄,不熟的人说两句就不肯抬头,要是认识久了,他到是显出一些脾气来,枪王索性就过去自己扇了,坐在那才发现其实药已经熬好了,他也懒得再走,就干脆坐在那等着药凉。 刚刚把跟了他大半辈子的终焉送出去,老枪王也觉得心里发空,想起了他这一生最珍视的两把枪,竟然全送给了顾家。 “应该让怀风带带那臭小子,脸皮也太薄了。”枪王把扇子在手里把玩着,一举一落,向下一扇,柴上的火忽的灭了。 说起乘风侯顾怀风,应该是枪王这辈子见过的最不要脸的人,非要缠着他学手艺不说,还要把他的枪顺走。 枪王之所以叫做枪王,并不仅仅是能做得一手穿破万物的好枪,更重要的是能把枪用的出神入化,枪在他的手里,就好像有了自己的灵魂,乘风侯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知道老枪王用得一手好枪,却从不教学生,就提着一根木棍自己找上来了。 乘风侯不懂得程门立雪,倒是很明白怎么死皮赖脸。 当时飘摇还小,眼睛刚刚被治好,每次看见乘风侯来了,都哭着跑到屋里去。 枪王一身老骨头,教了乘风侯四五年的枪,却没听乘风侯叫过他一声师父。 “老头儿,”乘风侯那是不过十六七岁,眉宇间英气俊然,毫无礼数地双手把枪王按在墙上。 飘摇一出来,吓得手里的药碗都掉了。 “别想歪啊,小不点。”乘风侯回头对飘摇笑了笑,又转过身来看着枪王,“我想要您那把枪。”说着用眼睛瞟了一下立在所有兵器中间的“诛神”。 “就你?”老枪王不屑,身材虽矮小,但出手却快而有力,一拳向乘风侯的腹部打去,乘风侯反应甚快,双手别住枪王的手,却不料半式疏忽,枪王一掌如刃,带着风停在乘风侯喉结处。 第37页 乘风侯咽了口唾沫。 “别认真,别认真。”他赶紧笑道,退了半步,让老枪王自己走出去。 枪王坐下来,问他“你要它干什么?” “打仗啊,我要参军。” “哼,参军。干嘛呀?想当将军?” 乘风侯歪了歪脑袋,“当不当将军倒也无所谓了,能当最好,”他说,“我学了一身本领,理应保家卫国啊。” 枪王不屑,“一将功成万骨枯,就你,上去就是送死,死人不配用这么好的枪。”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就是送死去,万一我就是那一将呢。”乘风侯还是不肯放弃,“我没有爹娘,也没有妻子,什么念挂都没有,我这样的人最适合去打仗,就算真死了,也不影响谁。” 枪王侧目看了看他,心里忽然有一丝酸楚。 “就当借我的,我要是死了,你就上战场上给他捡回来,我要是回来了,就证明我有那两下子,你就送我,成不成?”还没等老枪王回答,乘风侯又道,“有朝一日我成了大将军,我给你换个大房子,让你跟那个见我就哭的小兔崽子一起,享天伦之乐。” 枪王没有回答,良久,才抬起手在乘风侯脑袋上敲了一下。 “臭小子。” 乘风侯放声一笑,便走过去把诛神拔起来,“这把枪的宿命,是什么?” “杀伐。”枪王说。 “正合我意。”乘风侯道,“我知道您还藏起来一个终焉,等我立了军功,回来跟您请。” “就你,差得远了,赶紧走!” 诛神被拿走,枪王有点生气的样子。 乘风侯哈哈大笑,三步并两步地跑了出去,走到门口突然停了下来。 他脸上的笑渐渐没了。 枪王的气也渐渐消了。 两个人隔着一个空旷的屋子,灰尘自由地漂浮着,仿佛时间都静止了。 乘风侯回过头,向枪王深深地鞠了一躬。 “徒儿走了,师父。” 第23章 惊鸿一瞥,一眼终生 越往南去,冬天来的越晚,走的越早,顾情人在中原,向北望去还有零星的飞雪,向南望去已经万物复苏了。 终焉没有被放进兵器库,而是立在了顾情卧室的门口,换做是冬至的房间,那个地方应该是放笤帚的。偶尔有下人进出顾情的房间,谁也没对终焉多看一眼,陆忘遥算是最常来的了,他对着那枪看了好久,不知为何总是能想起飘摇来,所幸也就不看了。 终焉孤零零的立在门口,陆忘遥觉得看不下去,就顺手带了把笤帚跟它放在一起了。 “情兄,咱费那么大力气给这大爷请来了,你怎么就这么招待它?”陆忘遥放下新熬的药,顾情正在练字,没有抬头,道“不是你拿的笤帚吗?” 陆忘遥歪头看了看终焉,“你看他现在挺干净的,到时候一杀人,啧。” 顾情摇摇头,“它只是兵器,杀人的并非它,而是我。”顾情停下笔缓缓说道。 “情兄,你为什么非要这么做呢?就按吕弦的样子,就算你不在中间做手脚,我看他也未必能打赢。”陆忘遥听了顾情的话,心里一凉,非常不是滋味,打心眼里还是不希望顾情去打仗,虽说将军常饮血,但是从前的顾情最怕的就是杀生,杀条鱼都得太傅亲自动手。 “也不能太小看吕弦了,先王十四个皇子,他非太子,能最终走上来,一定有他的过人之处。” 陆忘遥噘着嘴,也不知道怎么反驳顾情,只是想到小时候的事情,还是不禁叹了口气。 “你说你真的到战场上去杀人,那血肉横飞的,你受得了吗?以前咱家的鱼你都不敢杀。” 顾情轻轻一笑,“杀鱼和打仗,怎么能混为一谈呢,月渚的士兵,在保卫家园,天关的士兵,在为君尽忠,各有所衷,潇潇英雄血,有何所畏?” 顾情说完,忽然停住,心中有一丝钝痛,陆忘遥也没再说话,把药推了过去,“这是那天飘摇给我的药,我已经提前喝了两天了,没有毒,也没那么苦,以后喝这个吧。” 顾情回过神,把药端在嘴边,有微微的麝香味。 “让你担心了。”顾情轻轻说。 陆忘遥不知为何鼻子一酸,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还和顾情窝着股火,一想到天有不测风云,万一顾情和太傅一样离他而去了,在这世上他就再没有亲人了,他就是不想顾情出去打仗,但是又没法阻止他。于是什么都没答,在哭出来之前转身走了。 顾情一个人慢慢的把药喝完,经过多日的调理,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便将目光投向立在门口的终焉。 他之所以这样放枪,是因为在他印象里,贴身的宝贝就应该这样放着,就好像十几年前,乘风候总是把那惊世名枪“杏花酒”放在门口一样。 岁月的浪潮一遍一遍的覆上来,将顾情记忆里那些细枝末节的东西渐渐抹去了,时间往后一点,他对乘风候的记忆,就少一点,而总是留下的那些东西,就变得越来越深刻,越来越历历在目。 所谓常胜将军,终究是不存在的,从没打过败仗的乘风侯,最后还是死在了战场上,顾情想到,自己说不定也会死,心中忽然萌生出一个软弱的想法,他摇头笑了笑自己。 把心上人的手握在手里,与他耳鬓厮磨,亲吻他,说爱他,看他迷离的双眼,绯红的脸颊,体会他的体温和柔软的嘴唇,只要一次,就会让人食髓知味,渴望更多。顾情看着终焉,心里五味杂陈,于是便又坐下来,提笔给詹星若写了一封信。 第38页 童年时代的顾情,是个没机会当纨绔子弟的小侯爷,顾母对他的教导十分严格,又有乘风侯那个不着调的爹总是把他带到战场上去,因为这件事,顾母和乘风候吵了很多次,乘风候每次都认怂,但是下次打仗还是要鬼鬼祟祟的把顾情偷渡过去。 后来大火一烧,将他在侯府的生活印记抹了个干净,他一路奔逃,然后被太傅带走,开始了另一段生活。 太傅家里面并不富裕,但是好在有三人份的田地,本来规定着孩子成年了才能授田,但是皇帝见太傅给什么都不要,既然独独请三份田,那就一次都给了,太傅谢过隆恩,就带着陆忘遥离开了京城,后来出来找到顾情,又把顾情带了过去。 太傅用积蓄建了个私塾,也不向外人透露自己曾是太傅。 “太傅为何要这样呢?告知他人也无碍。”顾情不解道。 “为了安全。”太傅说,顾情隐约的感觉到可能是因为自己,便低下了头,“让您受连累了。” 太傅摸摸顾情的头,“好孩子。其中复杂,不是你的错。”他说。 太傅刚离开不久,躲在树后面的陆忘遥就蹑手蹑脚的走过去,在后面拍了顾情一下,吓了顾情一跳,他便咧着嘴,露出一排大白牙,神秘兮兮的笑。 “忘遥,怎么了吗?”顾情问。 “你刚才,又跟爷爷说什么呢?”陆忘遥问。 “没什么。” “你怎么什么都不跟我说,”陆忘遥不高兴的撅起嘴,还没等顾情解释,又笑起来,“但是我不跟你记仇,你跟我来,我有好东西。”陆忘遥说着牵起顾情的手,就带着他去了前屋。 前屋的桌子上放了两个大箱子,一个箱子里是做衣服的布料,另一个箱子里是宰好的肉。 陆忘遥过去用手碰了碰肉,又闻了闻,“这肉应该是附近买的吧,挺新鲜的,而且箱子都不一样。” 顾情轻轻叹了口气,又是这个人。 “从京城那么远送来,肉早坏了,当然是附近买的。” “对对对,哎呀,张军师真是好人啊。” “是詹。”顾情纠正道。 “情兄,你说这个詹军师,应该长什么样子?”陆忘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问道。 顾情摇摇头,“我也很想见见他。” 自从顾情被太傅找到以后,就总是收到这样的东西,送来的人不同,但雇主都是同一个人,就是远在京城的詹军师。 陆忘遥每次吃着肉,都感叹着,天底下还是好人多。 顾情曾经几次和太傅问起,太傅除了告诉顾情,詹军师的全名叫詹星若意外,再没说过其他的,刚刚开始和太傅学书法,顾情就情不自禁的在宣纸上写了很多詹星若,一边写一边想象着这位恩公的脸。 直到有一年太子立储,要全城□□。 陆忘遥激动的直跳,说想看看太子的样子,就非拽着老太傅和顾情一起过去。 陆忘遥兴奋的回过头去找他那腿脚不好的太傅,一眼望去全是人,没办法只好一咬牙又钻了回去,太傅果然拄着根削好的粗树枝,呼哧带喘的站在人群后面。 “一猜你就没跟上来。”陆忘遥悻悻道。 “还用猜。”太傅捋着胸口,一口一口的导着气。 “一会儿人更多,什么都看不见了。” “一把老骨头了,我挤不进去。”太傅挥挥手。 “来都来了,太子你不看。”陆忘遥总是搞不懂他这太傅,书读的太多,天天晃着脑袋背什么四书五经,自己晃不行,还凑一群小屁孩过来一起晃,不傻才怪呢。说傻不好听,毕竟太傅也是为了挣口饭吃,每次想到这,陆忘遥就刮尽肠子,吐出两个字:迂腐。 “有何可看。”太傅昂起头,双手一叠,朝天晃了晃,“我乃有幸得见龙颜之人。” “你可得了。”陆忘遥不屑的一撇嘴,“太子往后当了皇帝,这一条街都是得见龙颜之人。” “兔崽子。”太傅把那树枝往前一敲,叫陆忘遥灵巧的躲开了,这么些年来,陆忘遥始终改不了嘴皮的毛病,多亏了身体灵活的很,从没让太傅打着过。陆忘遥和太傅一起离开京城的时候还小,对太傅曾经真的是太傅这件事,并不是很相信,太傅觉得那些往事让他知道也没好处,所幸就没告诉过他。渐渐的就算太傅偶尔说起来,陆忘遥也不信了。 正当这会,顾情提着个葫芦赶过来,额头是微微的出了点汗。 太傅正在那大喊“我孙不孝”的时候,□□的车马已经走过来了,前面的人哗啦哗啦全跪了下来,三个人在墙根坐的正舒服,忙不迭地的跟着跪下,陆忘遥把葫芦碰倒了,撒了顾情一袖子,顾情缠袖子的空挡不小心抬了个头。 那太子坐在轿子里也是一个意气风发,但太子不算什么,让顾情忘了低头的是太子前面那个骑马的少年,长发松松的束在身后,风来既飘,风定既落,如丝如绸,那人一席白衣,轻纱披肩,身绣祥云仙鹤,微微仰着头,目光透着丝丝凉意,简直不食人间烟火。 记忆迅速的穿梭到那日黑暗的牢房,那少年扯走他的玉佩,长发落在肩上,一身素白,恍然若神人。 顾情张大双眼,忘了蹲下,目光一直随着那轿子而去,良久才听见陆忘遥在他耳边焦急的问着,“他们说白衣服的就是詹军师,情兄你看见了吗?” 第39页 第24章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顾情被陆忘遥一叫,这才稍微回过神来,恍恍的点点头道,“好像看见了。” 见车走远了,陆忘遥就拍拍身上的灰站了起来,“可惜呀,他肯定看不见咱们。你说他跟你非亲非故的怎么老给你送东西?” 顾情还是摇头,“不知道。”心里稍微有些落寂,太傅在后面拍了拍顾情,一手扶着腰,顾情立刻缓过神,扶住了太傅。 “怎么了?”太傅问顾情,顾情摇摇头没有说。 走了一段路,顾情又突然开口道“我很想感谢他。” 太傅侧目看看顾情,微微一笑,“那就等你将来有能力了,也送点礼物给他吧。让他知道你过得好就行了。” 顾情点头,一路都没有再没有说话。 过往的记忆总是让人悲伤又欲罢不能,顾情提起笔又放下,在纸上写写停停,十年来心里的那些话,半张信纸,怎么能述的尽呢? 很多年来,顾情一直思索着这样的问题,到底怎么做,才能让詹星若看见他,才能让詹星若的目光,像那天牢房中一样,只留在他一个人的身上,自从入天关以来,顾情就开始按照太傅的话,送礼物给詹星若,但是岁月那一头的詹星若,并不知道这个远在天关的顾老板究竟是谁,又为什么不认不识,就老是送贵重的礼物给他。 顾情只要礼物送过去,心就安下了,他无所谓詹星若会不会收下。 前一阵子陆忘遥告诉他,詹星若不想再要他的礼物了,他也不想违背詹星若的意思,思来想去,就落笔写了一封信。 正当这时,门口的侍卫忽然匆匆忙忙的跑进来。 “老爷,前面,前面,” 顾情侧过头,“不急,慢慢说。” 侍卫喘了口气,“门前面吕王派了好多人,说要接您去宫里。” “接我去宫里?” 侍卫点头,“我说老爷没有提前预约,不能说叫就叫,他们就非要闯进来,我拦不住了,就,就过来了。” 顾情轻轻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不怪你,告诉他们,我稍作更衣,请他们稍等。” 侍卫点点头出去了,顾情撂下笔,安稳的日子果然没过上几天,吕弦就已经按捺不住了,给詹星若的信还没写完,所幸就算了。顾情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襟便出门了。 顾情刚一踏出顾府的门,就被官兵请上了吕弦的车。 “别来无恙,顾老爷。”吕弦的笑容有一丝邪气,车窗外厚厚的流苏,在窗帘上留下摇晃的影子,顾情笑了笑,“您也是。” 吕王勾起嘴角,身体向前,因为是与顾情对坐着,车内的空间显得格外的狭小。 “不知道,寡人突然来访,有没有打搅到顾老爷?” 吕弦的身体逼过来,顾情却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还是面带微笑,彬彬有礼道,“大王哪里话,您能莅临寒舍,顾某不胜荣幸。” “哼,”吕弦轻声一笑,重新靠住那绵软的后垫。 “顾老爷不问问我,找你干什么?”吕弦又问道。 顾情微微低下头,“大王要顾某做什么,顾某就做什么,顾某既然不打算反抗,也无需过问。” 吕弦歪着头,仔细的打量着顾情。 “我请顾老爷来,是想好好感谢顾老爷,你愿意支持寡人,寡人感激不尽。” 顾情倒是从容,“大王言重,顾某也有求于大王。” 吕弦笑了笑,“当然了,我找顾老爷来,也不单单是吃顿饭这么简单,”吕弦压低声音,说道“前些日子,月渚派人给我送了一批贵重的礼物。” 顾情只是听着,并没做出什么反应。 “说是什么,先帝盟约,每年都进贡东西给天关,今年因为边陲混乱,所以就送的晚了。”吕弦说着,若有所思道“我也问了那些老臣,却有进贡一事,而且时间也基本就是这个月上下,所以,我就有个问题想问顾老板。” “大王请讲。”顾情道。 “我听闻月渚大旱,边陲混乱,若天灾人祸加于一身,它有怎么会有功夫送这些东西给我?” 顾情的眼眸微微流动,吕弦又继续说道“莫不是想告诉寡人,他们早有准备?” 顾情低下头“大王这样的问题,实在超出了顾某的能力范围。” 吕弦昂头一笑,“不见得不见得,顾老板只要回答寡人一个问题。”吕弦又凑近顾情,问道,“寡人想知道,月渚的白银流向,究竟往哪里?” 顾情微微一笑,“月渚的白银全都流向顾某这里,大王是想问这个吗?” “我听闻月渚曾向你购买江南的低价大米,顾老板,可有此事?” 顾情意外的一笑,语气里带着类似嘲讽的语调“大王是听谁说的,才会问顾某这样的问题?”顾情的眼眸像一汪潭水,深不见底,忽然开口散发出的攻击性,让吕弦不自觉地往后靠了靠。 “顾某只是一个商人,只认得钱。商人不做亏本的买卖,更何况是我。月渚的需求量如此巨大,顾某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顾情说道,“先让江南大米跌价,顾某再进行收购,最后再原价卖给月渚,顾某想卖月渚一个人情,又不想少吃这口肥肉,那就只能从江南下手了。” “如果当真如顾老板所说,那月渚,是原价从你手里购去那么多大米?” 第40页 “月渚大旱不假,但顾某觉得,按照月渚这一年从我这里买走的东西来看,他们并非国库空虚不已。顾某手里的名贵香料,基本都卖给月渚了,我不认为一个国库空虚的国家,能够有闲钱,买西域的香料。” 顾情说完,吕弦点了点头,“那依顾老爷的意思看,我现在该不该打这个仗?”吕弦悠悠的问。 “顾某认为还不是时候。”顾情道。 顾情从未真心想帮吕弦,说的话当然也是半真半假,月渚的经济疲软不已,怎么会有钱跟他买香料,那些名贵的香料多数还是卖到了江南,但是吕弦一向对这方面关心甚少,再加上顾情那镇定的样子,说话不急不慢,倒也没有引起吕弦太大的怀疑。 但吕弦毕竟不傻,就算顾情跟他说明了帮他的用意,他也还是防着顾情一手。 吕弦笑了笑,“那真是不巧啊,顾老爷。我已经出兵了。” 顾情侧目看了他一眼,眸中的惊讶转瞬即逝,“既然大王另有安排,又何必过问顾某。” 吕弦有些得意,道,“当然要问,我现在泱泱大军,群龙无首,就等着顾老爷家那位鬼面将军呢,若真如顾老爷所说,百战百胜,寡人定当重重有赏。” 顾情也微微笑道“那便一言为定。” 吕弦点点头“起轿。”他说道。 江南的已经草木复苏了,但是月渚的雪才开始融化,天地间有了一点零星的绿色,但是泥泞不已,詹星若一直伏在案前奋笔疾书,无争拿了件披肩替他盖上。 “这化雪的天,比下雪还冷,你要多注意一些。” 詹星若侧目看看他,微微一笑,“无碍。”他说道,“我接到消息,吕弦已经开始布兵了,但是这次战争,皇上已经全权交给章太尉了,带兵的将军都是他的党羽,这是能确定的。”詹星若停下笔,把手中写好的交给无争,微微咳嗽了两下,可能是连日的操劳,加上季节更替,冷热交错,詹星若的身体有点吃不消。 无争用手轻抚了几下詹星若的背,“阿离,还是歇歇吧。” 詹星若没有说话,只是摆摆手,示意无争看看那名册。 “这几个人,有些是原来就在京的,还有几个,是从西北边疆调回来的。”詹星若道。 “尤其是这两个人。”无争把纸放下,詹星若用手指了指,“孔覆一和陈江。” 无争皱了皱眉,“我知道这两个人,是我朝大将,继乘风侯之后难得的两员猛将。” “对,孔覆一一直跟着章继尧,章继尧在边疆的时候,他就是章继尧的副将,现在章继尧当了太尉,也封了他大将军,这次孔覆一主动和皇帝请命,要镇守月渚。” 无争点点头,“你的意思是?” “我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你看,陈江常年在外,很少回到京城,而且我派人去查了陈江,他既没有克扣白银,也没有和张继绕过多的联系,而且在军中很受爱戴,有自己一支陈家军,论战斗力,应该和禁军不相上下,乘风候死以后,边陲动乱了几年,幸亏有他,我们才得以有这些年的太平。”詹星若说道。 “我记得他跟我年龄相仿,我曾见过他几面,不过是很多年前了,这么多年他从不回朝。章继尧这是什么意思?” 詹星若摇摇头,“就是因为陈江远在边陲,对朝中事情所知甚少。他只认圣旨和虎符,既然是保卫月渚,他当然义不容辞。” “怕只怕一件事。”詹星若眉心紧锁,“如果章继尧本意并不想保护月渚,或者说,本意并不是保护皇上,那他把陈江调回来,事情就坏了。” 第25章 声东击西,调虎离山 无争不解,“你是说,他该不会是?” 詹星若点了点头,“如果陈江这次回来,以他的兵力,和天关对峙一段时间是没有问题的,但是这段时间里,边疆怎么办?” “边疆不止他一个人镇守。” “这就错了。”詹星若道,“陈江就是轴心,整个边疆军队都是围着他转的,他的主力部队一走,蛮夷凶猛,如果趁这个空挡来进犯,恐怕边疆这一次折损严重。” 无争坐下来,詹星若继续说道,“而且,陈江的军队过来应付天关,我们本来就粮草紧张,没有充沛的粮草物资,我们就算打赢了,也没法乘胜追击,只能打防守战。但是这个时候,防守战就是消耗战,不仅消耗粮草,更消耗陈江的兵力。” 无争忽然明白过来,“那这样的话,边疆一支大部队,一下就七零八散了?” “对。”詹星若道“如果我没猜错,在陈江对外的时候,章继尧肯定会安排孔覆一镇守皇城。” “如果陈江赢了,他们就一起有功,如果陈江兵败?”无争无法肯定自己的猜测,只是把目光抛给詹星若。 詹星若摇摇头,“我也不是很能确定。如果陈江兵败他会干什么。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詹星若看着无争的眼睛,目光严肃,“此时不反,别无他时。” 无争感觉被詹星若一句话说的从头凉到脚。 这还不算完,詹星若说道,“章继尧应该已经察觉到了我们一直在查他。” “这,这怎么说?” “这次的战争,我没有参与权。” “不用你坐镇?”最让无争惊讶的大概就是这点了,自从詹星若入朝,逢战必胜,诸国争霸之时,甚至“得星若者得天下”,而詹星若也的确带着月渚一路反杀其他国家的泱泱大军,从一个小国一路扩大成今天的月渚。 第41页 “陈江这一战,章继尧不想我帮忙。求胜之人尤可助,求败之人助不得。” “他想消耗陈江。”无争道。 “何止是消耗陈江,也可以反过来也消耗天关。”詹星若道,“到时候就只有孔覆一的军队还保存着完好的战斗力,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父皇真是糊涂。”无争一拳砸在案上,詹星若叹了口气,“当年边疆白银无端流失,如果这些钱都收到章继尧囊中了,那倒也好解释,可是……” “如何?”无争问。 詹星若又拿出几卷账本翻了起来,边找边说道,“当年乘风候还在的时候,章继尧只是他手下的一名副将。” “对。”无争点头。 “如果我没记错,章继尧在乘风候封侯之后,就一直跟着他了。” 无争想了想,点了点头,“对,此事我有印象,当时我还很惊讶,乘风候是整个军队里最年轻的将领。” 詹星若点了点头,“对,乘风候十几岁就从军打仗,及冠那年封的侯。如果这样算,章继尧要比乘风候大出将近二十岁。” “是啊。但是,这有什么问题?” 詹星若一边仔细的查着账本,一边道,“跟着乘风候之后呢?不长时间章继尧就被调走了。” “对,好像调的很远,去东北边境了。一般来说,东北边境气候恶劣,冬天漫长,基本大半年都在下雪,但是好就好在还算太平。”无争说道,“这对章继尧来说,应该是好事。” “不一定。”詹星若摇摇头,指着刚刚翻到的账本,“你看这一页,这是章继尧被调走之后的四个月,白银的流向非常明确,数量也很合理,与之对应的粮草的购买,兵器的补充,都是吻合的。”詹星若又向后翻了好几页,指给无争看“你看,四个月之后,白银又开始出现了波动,但是我们当时已经彻查了章继尧,这些白银并不在他手里。” “还有另外一个疑点。”詹星若合上了账本,问无争,“你还记不记得,章继尧当年是怎么从将军一路加官进爵,当上太尉的?” 无争皱起眉,“自古武将不加文官,章继尧是父皇给开出的特例,说他用兵如神。” “对,当初还封了章继尧神兵大将军。”詹星若道,“这全部是因为章继尧在边疆击杀了乘风候顾怀风。” “你从头到尾想一下,不觉得有点蹊跷吗?章继尧为人心术不正,但也算是一名猛将,乘风候年纪轻轻就封侯挂帅,正是需要人帮他的时候,章继尧就在那时候主动要求跟着乘风候。”詹星若顿了一下,又道,“但是后来乘风候是怎么做的?他把章继尧给调走了,让一名主动追随他的猛将,去东北边境,东北边境已经十几年没打过仗了。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无争皱了皱眉,“调去东北,就算是从副将变成了将军,那也是个闲职啊。” “对,再加上我刚才说的,他走以后,白银流动一下就恢复正常了。”詹星若皱起眉,又咳嗽了几下,声音稍微有些沙哑,又道,“你觉得乘风候会因为什么把章继尧调走?我与乘风候有过几次接触,包括后来我从军中收集来的,其他人对乘风候的评价。他虽然看起来恃才傲物,目中无人,但实际上非常体谅和关心士兵,而且为人也很有胸怀,但凡道理上说得过去,他都不会计较。” 无争点头,“乘风候非常受爱戴,这点我早有耳闻。” “对,正因如此,我才觉得可疑。一个新将军,把老将给调走,不可能是没有原因的。章继尧那个时候是最能帮他的人,但是他却不要。如果说章继尧不服从他的指挥,或者跟他不合,发生口角,这些原因我都考虑到了。”詹星若道,“我调查了当年跟过乘风候的兵,根据他们的反应,乘风候对章继尧一向尊敬有加,章继尧也从来没有倚老卖老,不服从过乘风候,甚至在迎击蛮夷的时候格外积极。” 无争思索片刻,“那如果这样的话,他还有什么理由把章继尧调走?” “我觉得问题就在于这里,从正常的角度推,乘风候确实没理由调走章继尧,但是章继尧一走,白银立刻停止波动了。我觉得乘风候应该是知道了什么,故意这样做的。但是他和我们一样,没有充足的证据。而且巧合的是,章继尧走之后,蛮夷也平静了。” 无争点了点头,“对,你这样说,我有一些印象,我记得当年章继尧被调走后,东北还是持续的太平,父皇觉得有些大材小用,也不太明白乘风候的用意,在章继尧回京述职的时候,还问过他,想不想再回西北。” “他怎么说?” “他拒绝了。我当时觉得有点惊讶。”无争道。 “他并非不想回去,而是知道不能回去。如果乘风候是知道了他居心不正,才把他调走,如果他回去还在乘风候麾下,他什么都做不了了。” “也就是说,章继尧先是主动去找乘风候,又被乘风候调到了东北。”无争道。 “没错,而且我们还忽略了一点。”詹星若在案上铺开地图。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乘风候要把章继尧调的那么远?”詹星若问道。 无争被突然一问,发现好像真的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 “月渚的国土,从西到东的条状,东北是距离西北最远的地方。另外东北常年大雪,再往北是荒原,没有水路,如果走陆陆,一定要路过京城。”詹星若道。 第42页 “乘风候想困死他?”无争问。 “差不多,我只是在想一个问题,章继尧走之后,平静的不仅仅是白银,就连一直骚动的蛮夷也平静了,乘风候把章继尧调去什么地方不好,偏偏让他去到一个没仗可打的东北。” “你是说,他和蛮夷有关系。” 詹星若点点头,“不过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测,当年的事情可疑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而且你想想,乘风候最后是被谁杀的,是章继尧杀了他。” 无争点了点头,“章继尧想杀人灭口?” 詹星若摇摇头,“我不能确定。我们当年一直跟踪边疆的白银,到章继尧那里就被截断,没有进章继尧的口袋,也没有进他军队的口袋,白银岂会不翼而飞?” 无争恍然大悟,问道“蛮夷?” 詹星若点头,“如果我猜测的不错,章继尧才是真正勾结蛮夷叛乱的反贼。如今想趁乱而入的可能并不只是天关。孔覆一和陈江,在乘风候死以后,立刻接管了边疆的镇守任务。但是两人性格却不是很合,另外,孔覆一多次回京,但是陈江一直镇守边关。” “对,这次也是孔覆一先回来了。”无争道。 “我去顾府商谈大米价格的时候,孔覆一就回来了。再之后也没走过,而且是带着大军回来。”詹星若道。 “对,这是为什么?难道孔覆一早就知道天关要打我们?”无争问道。 “怎么可能,当时我们还没有和顾府进行交易,当时顾成渊停止了对江南大米的收购,江南大米一跌价,孔覆一立刻就回来了。怕只怕章继尧不仅北通蛮夷,还南通天关啊。” 第26章 陈江归京,一触即发 无争的表情好像结上了一层霜,“南通天关?”他问道。 “我其实没有证据,如果说之前的推断,还有一些依据,这个真的只是我的猜测了。”詹星若说道。 “能具体说说吗?”无争道。 詹星若思索片刻才说道,“你还记不记得,上次我去天关,为了和顾成渊确定情况。” “我记得。” “顾成渊和我说的是,他怀疑是江南提督通报的吕弦。” “这是何人?” “无名小辈而已。”詹星若道,“吕弦现在朝中混乱,没有真正和他站在一起支持他的人,他很迫切地想提拔一批新的中流砥柱来代替老吕王留下的那些顽固老臣。” “这点我明白。”无争说。 “所以顾情猜测,江南提督是想利用这个机会,卖吕弦一个人情,或者说,讨好吕弦,以谋权势。” 无争点点头。 詹星若继续说道,“这样做并不是没有可能,我只是有点疑问。” “讲。”无争道。 “首先,顾成渊垄断了江南和中原的大米流通,给他的油水自然不会少,而且一合作就是好几年,顾成渊做生意向来大手笔,想必一定不会亏待他。而且这些年,商界中顾成渊的势头最大,满天关到处都是顾府,他没理由得罪顾府。” “确实,如果说顾成渊是月渚和江南的通道,他这么做,官府去拦截,确实是得罪了顾成渊。但是我们买降价的大米,江南提督得到的钱确实是少了。” “这一点顾成渊也考虑到了,他已经给过江南提督一笔补偿了。”詹星若不急不慢地说,“如果这个提督不傻,就不会这么做。向吕弦通报,能得到的好处是未知的,但是和顾成渊长久的合作,得到的金银是摸得到的。就算他当了丞相,一年的俸禄也未必有和顾成渊勾结一次来得多。” 听到这里无争不禁轻笑一下,“这个顾成渊,要不是他到了这个富可敌国的程度,我还真难以相信你的猜测,不过现在听来确实有道理。如果我是个提督,肯定选择跟顾成渊站在一条战线上,毕竟伴君如伴虎,还是金银交易最稳妥。” 詹星若点了点头。 “顾成渊猜测是这个提督,毕竟商道基本都是顾府的人把关,除了提督,也没损害到其他人的利益。” “这样说来的确,他的嫌疑是最大。”无争若有所思地应道。 正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响亮的一声“报!” 一个侍卫跑进来,面露喜色,无争和詹星若的谈话被中断,两个人齐齐看向侍卫。 “报,报太子,陈江将军回来了!” “陈江回来了?”无争站起来,詹星若在他身后微微皱眉。 “是啊,月渚有救了!”侍卫难掩心中的喜悦,脱口而出,詹星若紧闭双目,自语道“麻烦了。” 陈江自幼在外打仗,曾经跟过乘风侯一段时间,为人正直爽朗,在乘风侯叛乱被杀之前,他就离开了乘风侯的军队,乘风侯死之后,边疆一直是他在挑大梁,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将军,却能让蛮夷闻声变色,之前杀了乘风侯,老皇帝还病了一段时间,乘风侯一直为国尽忠尽力,他不相信乘风侯会做那种事情,但是章继尧手里却握着很多莫名巧妙的证据,铁证如山,老皇帝不得已而杀之。 后来蛮夷在边疆闹事,月渚一度向蛮夷求和,但是蛮夷还是不肯松口。老皇帝感叹,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结果紧接着就有一个人站出来,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不但挽回了月渚颜面,还将蛮夷原路打了回去,这个人就是陈江。 第43页 “皇上现在正高兴着呢,设宴要替陈江将军接风洗尘,让您过去一趟。”侍卫又说道。 “让我过去?”无争一皱眉,“不是昨天才通知陈江回来,怎么今天就?” 侍卫不明就里,但是看太子的反应不太对,就一直低着头没敢说话。 “你先回去吧,太子一会儿就到。”詹星若对侍卫说,侍卫赶紧点了点头退下了。 “你的名册是昨天拿到的吧?章继尧跟朝廷上报的,明明是昨天派人请的陈江。”侍卫一走,无争立刻压抑不住心中的疑问。 詹星若点点头,这边的战事没有那么紧张,毕竟天关的大军还没攻过来,用不着陈江大老远的提前回来,而且他一回来,边疆的泱泱大军可就失去了主心骨,看起来只是走了一支部队,人数上没什么太大变化,实际上战斗力已经大不如前了。 “他自己就是太尉,而且现在权倾朝野,还需要向谁上报,不过是走走形式,做给我们看的。”詹星若淡定道,“既然皇上要你去,你就快去吧。如果接风陈江,章继尧和孔覆一应该也会在。章继尧应该对我们有所察觉了,说话要小心一点。”他嘱咐道。 “我明白。”无争说,“阿离,你跟我一起去。” “不行,皇上没有点我的名,我不能擅自前去。”詹星若摇摇头。 “这有何不可?父皇一定是知道你就跟我在一起。” “未必,现在皇上只听得进去章继尧的话,既然章继尧能说服皇上不再给我兵权,肯定是说了些莫须有的东西给皇上。我这个时候不能擅作主张了。” “你什么都没做,不用怕他。”无争道。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章继尧为人阴险狡诈,我猜不到他会有什么计谋,一切小心为妙。” 无争轻轻叹了口气,只得点头。 “那我去去就回。”他对詹星若说,眼睛流连在詹星若脸上,“一直有你在我身边,我已经忘了怎么自己面对问题了。” 詹星若被无争突然起来的一句话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别过头。 “太子言重了,我只是做我应该做的。” “何来言重,我无争一生中最幸运的事情,就是遇见了你,最勇敢的事情,就是鼓起勇气去找你说话。”无争一旦说到这样的话题,表情就异常的认真,詹星若被他说得手足无措。 “快去吧。”詹星若道。 无争点点头,又道,“在我心里,除了天下和父皇,就是阿离,我不会让章继尧伤害你的,我一定保护你。” 詹星若看着无争转身出门,心里顿时复杂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除了天下,偌大的天下,芸芸众生,千古社稷,万里河山,他怎么能敌得过天下的分量,无争是难得的君材,他就是相信无争会是一个明君,才一直这样竭尽全力地辅佐无争,这么多年来,无争从没有一次刚愎自用不听觐见,在他心里,只要对江山社稷有好处,他都愿意听。 当年灯会相识,詹星若以为能跟着无争一辈子也不错,就一直辅佐他,辅佐他立储,辅佐他走上帝位,再辅佐他治理山河…… 但是皇上终究要传宗接代,詹星若每次想到这里心里就会有隐隐的刺痛,回头就会笑自己,为什么暗定终生。 “无争!”思绪被詹星若强行拉回来,他想起了什么,叫住无争。 无争转过头来看他,“怎么了阿离?”无争问道,自打灯会问了詹星若的名,这么多年无争就一直这么叫,除了詹星若的母亲,还没第三个人这么叫他。 詹星若走上前去,道“陈江是把好剑,如果能拿得下他,我们就更有把握拿得下江山。”詹星若道,无争微微张大双眼。 “好剑不但要拿得下,还要保护好,去探一探皇上的意思,争取一下,让孔覆一的军队先出兵。章继尧一定会阻拦,到时候听听他怎么说,顺着他问一定问不出什么,所以就看逆着他说的时候,他怎么反驳,我们知道了他真正的意思,才好下手。” 无争点点头。 “而且,陈江还年轻,能打仗的年头还很多,不能让他损在这里,”詹星若看着无争的眼睛,问道“你明白吗,太子。” 无争好像忽然被点了一下,他当然知道詹星若说的是什么。这么多年来,无争一直崇尚孝道,但老皇帝越来越昏庸,无争从未有意争夺江山,但是詹星若反复地在他耳边提醒他,不把皇权握在手里,就没办法真正自由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当初无争还不认同,如今面对章继尧,他渐渐懂得了詹星若的意思。 无争点点头,向大殿去了。 无争第一次见陈江,已经不知道是多少年前了,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再一见陈江,他已经完全褪去了当年仅剩的稚气,但眉宇间还有熠熠的英气。 “臣陈江,参见太子殿下。”陈江看见无争进来,立刻行礼,声音通透洪亮,意外的是还保留着几分少年的嗓音。 “快请起,快请起,陈将军远道而归,不必多礼。”无争上前去扶陈江,那一身盔甲冰凉,好像把边疆的温度带了回来。 “好久不见啊,太子殿下。” 另一边,一个声音带着笑声响起来,却带着异常的压抑,无争朝那里看去,孔覆一一脸胡子,手按在腿上,大碗喝着酒,他旁边坐着的,是衣着华丽,梳洗讲究的章继尧。 第44页 第27章 天关来犯,又见乘风 “章太尉。”无争看了他一眼,应了一声便不再看他。 老皇帝到是没察觉到什么,还让宫女给在座的每人发了一个小檀木盒子。 章继尧笑了笑,把小盒子里的药丸拿出来看了看,又放了回去,嘴角挂着不明意味的笑。 无争紧紧攥着那盒子,骨节发白,就是这种骗人的丹药害了他的父皇。 “谢皇上赏赐。此等上品仙丹,臣毕生难求啊。”章继尧彬彬有礼的样子向皇帝谢恩,老皇帝根本不在意,“爱卿不必多礼,平身平身。” 章继尧不紧不慢地把礼行完,才坐回去。无争回想起来,十年前,他和詹星若两个人刚接触章继尧的时候,他比无争高出了一个头,看起来五大三粗,脸上还有胡茬,跟现在的孔覆一一样,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粗糙,狂放。而今天的章继尧,不知是岁数大了,还是城府太深衬托得,倒感觉没那么高大了,胡子一留长,加上发灰的头发,让他看起来到是祥和了不少,盔甲一卸下来,穿上官服,真的很难想象这人曾经竟然是个武将。 “将军一路奔波,还是多休息为妙,将士们常年在西北,也需要适应一下水土。”无争对陈江说道,“不知陈将军怎么安排?” “战事紧张,我和将士们只要月渚需要,随时都能打。”陈江道。 章继尧满意地笑了笑,附和道“是啊,陈将军一心保家卫国,堂堂八尺男儿,岂能被水土给困住了。来,忠肝义胆,我敬陈将军一杯。”章继尧端起酒站起来,老皇帝也跟着笑。 陈江当然也应了章继尧敬的酒,无争也假笑着跟着一起叫好,眼睛扫过章继尧,那目光一闪而过,章继尧发觉过来,看了看无争,无争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这次月渚危难,多仰仗两位将军。”无争随后站起来,一杯敬陈江,一杯敬孔覆一。 “太子可是好酒量。”孔覆一一口干下,哈哈大笑道。 无争跟着笑,心里却在暗暗地打量着这两个人。孔覆一紧挨着章继尧,陈江却坐得远远的,看来陈江还没有被章继尧收买走。 “无争啊。”老皇帝开口唤道,“今天来叫你来,也是想你认识认识陈将军和孔将军,将来还得他们俩为你守着河山。”老皇帝话音未落,无争心道不好,还不等他反应,章继尧到是先站了起来,“皇上此言差矣,”章继尧道,“待您德道成仙,月渚还得仰仗皇上您的庇佑。” 无争一皱眉,转向章继尧,又看看他的父亲,老皇帝听着如此荒谬的话,竟然满意地点了点头。 “何况太子经验尚浅,对吧,太子殿下?”章继尧突然把矛头指向他。 无争点了点头,“正如章太尉所言。父皇想得太远了。” 陈江端起酒,一言不发地喝着。他虽然在边塞多年,但是也知道这世上没有长生不老之术,看老皇帝的面色更是大不如前,何来成仙之说。而且他当初被封将军的时候,老皇帝可不是如今这副模样。 章继尧给宴会安排了一场接一场的歌舞,这边仙乐一响,突然听人长喊一声“报!不好!” 无争心中一惊,这已经是他一天之内第二次听见拉出长音的“报”了。 “怎么了?”陈江放下碗,一手抓起枪,金属碰撞的在桌子上,发出顿响。 “天关,天关的大军攻过来了!” 无争倏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天关这个时候来了?”他问道,夜色已经降临,趁着夜色放把火,倒是真的很符合吕弦的性格。 老皇帝一下慌了阵脚,“这,这……” “皇上,臣去迎战。”陈江单膝跪地,一字一字铿锵有力。 无争小心翼翼的喘了口气,为了不让章继尧察觉出他微妙的变化。如果天关晚一点过来,他或许还可以争取一下,但是以他的能力,实在无法在短时间内说服皇上。 陈江没卸盔甲,索性就那么出去了,他一走出去,门前就立刻迎上了许多副将,替他挂上红色的披风。 无争追出去,之前那副将面容略带惊慌。 “将军,我们就这么出去迎战,是不是有些冒失啊?”那副将问道。 “迟早要打。我倒要看看天关多有种。”陈江转了转手腕上的盔甲,“你何时开始畏战了?”他问那副将。 “将军,不是末将畏战,只是这次情况不一样。”那副将解释道,说话很快,生怕陈江不肯听他说完。 “有何不一样?”陈江问。 “这次带兵来的,并非凡人。” “什么?”陈江听了副将的话,难以置信,又觉得好笑,“怎么说?” “他带着一个恶鬼的面具,不说话,只拿枪指挥部队,章太尉派人设下的埋伏,全被他给绕开了。” 陈江摇摇头,活动了几下手指,“没什么特别的,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还惧他一个鬼不成?”陈江道,“通知将士们,全面戒备,准备迎战!” “是!”那副将被陈江的气势一震,心生惭愧,大声应道。 无争站在陈江身后,深深觉得,这无所畏惧的架势,倒真是有几分像当年的乘风侯,不愧是乘风侯带过的兵,西北的大风雕出来的将军都是一样的铁骨铮铮。 “将军!”无争叫住陈江,陈江回过头,“太子殿下。”他应道,又要下跪,无争赶紧疾步过去扶住了他,“将军不必,将军不必。”无争道。 第45页 “将军,一定要有去有回。”无争嘱咐着,“万事小心。” “臣明白。”陈江道,对着无争点了下头,便转身而去了。 天关放了一道大火,火光把天都照的半亮,两人隔着一条狭窄的河道,火光坠落在河水里,又跳跃在对岸的鬼面上,鬼面一身玄甲,手持一把银枪,身下的黑马踱了两步最终停下。 陈江微微皱眉,看着那鬼面。 “我乃月渚陈江陈与德,还请将军报上名来!”陈江上前道。 那鬼面明显听到了,却只是微微侧了侧头,并没有回答陈江,而是点了点头,伸出手,旁边的将士马上地上来一把长矛,那鬼面握住长矛,毫无预兆的向河里一投,长矛立在了水面上,露出来大半截。 这里的河道本来就是分支,而且赶上月渚的大旱,水浅的已经没法拦住人了。陈江立刻明白了这鬼面的意思,他是想强渡这条河。 “弓箭手准备!”陈江令道。 鬼面也早有准备,把枪高高地举起来,又向地面一落,后面立刻上来数人,叠起了高高的盾墙,箭撞在那铁盾上甚是不堪一击。 电光火石间两个人的冷刃已经碰撞在了一起,鬼面枪法利落而从容,起初两三式陈江接得有些费力,后来竟然慢慢摸到了这鬼面的章法,鬼面的每一枪都力道十足,火光映在在他的面具上,一转身一抬头,光影流转,勾出面具狰狞的轮廓。 鬼面全程未发一声,只是手下的枪法越发凶猛,黑发高高地束起来,在刀光剑影中纷飞着。 鬼面向斜下一落,忽然低身一扫,陈江的眼前好像出现了叠影,恍惚间本能地把枪一横,才躲过了一下致命的攻击,陈江微微喘了口气,和鬼面拉开了一些距离。 那鬼面朝他点了一下头,好像是在肯定他的反应一般,随即又抡起枪,朝他而去。陈江赶紧提起枪,接住了鬼面的一击,却被鬼面反手一别,差点枪脱手。 陈江皱起眉,这枪法是如此的熟悉,以至于让他看着拿着枪骑着马立在他对面的鬼面,不禁想起了一个人。 他自从军以来就一直跟着那个人,跟着他打仗,跟着他练习枪法,虽然自己每次都输给那个人还被打的青一块紫一块,但是依旧很珍惜每次和那个人对练的机会。 “恕我直言,您的枪用的太没有章法了。”很多年前,陈江刚刚小有名气,被那人打倒在地,嘴角淤青了一块,口中还有浓重的血腥味,是那人刚才紧急时刻把枪一百八十度大旋转,用枪杆怼了他一下。 那人不气反笑,一手拉起陈江。 “那你不还是输了。”那人说。 陈江不好意思地笑笑,“是啊。不好意思,那么说您,能跟您切磋,我很受益。” 那人还是仰头笑,拍拍陈江,“客气客气。” “我想知道,您是怎么用枪的,为什么我没法防住您?”陈江问。 “我呀?”那人吸了口气,“我想想啊……”那人还真的认真的思索起来。 “是这样,”那人说道,“我也有个师父,他呢不但用枪,还会做枪,我这把,就是他老人家送我的,我师父就老把一句话挂嘴边,说枪是有灵魂的。所以他教我的枪法,就是没有法。” 陈江不懂,但还是很认真地听着,那人见他皱起了眉,就又说道,“差不多就是,你用枪,但是枪也在用你,每一次出枪,或是枪借你力,或是你借枪力,都是不一样的。”那人说着,一低身,枪一扫,卷起了塞北的黄沙。 陈江咳嗽了两声,却目光炯炯地看着那个人,听他一席话,好似醍醐灌顶。 大火熊熊地烧着,鬼面把枪在手里转了转,然后一挥,金属发出冰冷的嗡鸣。 陈江定睛看了看迎面而来的鬼面,握紧了自己的枪,在嘴里低声念着: “乘风侯……” 第28章 千里来寻,一期一会 从顾情被吕弦请走到现在,已经四天没回过家了。第二天的时候陆忘遥还在家里等着,心里有点生气顾情怎么走了也不跟他说一声,结果自己辗转反侧地在顾府睡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就被吵醒了,说月渚和天关的边界打起来了。 陆忘遥心一沉,不好的预感成真,顾情果然出去打仗了。 他去顾情的屋里转了一圈,立在门口的终焉不见了,放在柜子里的修罗面具也不见了。他连顾情什么时候回家拿的都不知道,突然泄了气,一个人坐在顾情房间里。听闻昨天晚上大火漫过边界,月渚从边疆调回来一名大将,就为了应付天关。 陆忘遥实际上是个生在月渚养在月渚的人,不过是这几年跟着顾情道天关来经商,他当然希望月渚能保住自己的土地,但是听人谈论,说远路而回的是大将军陈江。 陆忘遥一听陈江的名字,着实是激动了一下,他稍微大一点的时候,陈江就已经代替乘风侯出去打仗了,陆忘遥长了这么大,憧憬过两个人,一个是被判了谋反死在塞外的乘风侯,另一个就是陈江了。 但是转瞬间他有心中一凉,甚至有点紧张,因为跟陈江对战的可是自己的哥哥顾情。 冬至早上给陆忘遥送吃的,到陆忘遥的院子里喊了一阵却没见到人。除非顾情给他安排了什么事情,要不然陆忘遥是不会早起的,今日有点反常,冬至见不到顾老爷倒没觉得怎么样,反正跑商的时候他也是见不到顾情,但是这个二老爷,基本每天都在家里待着,怎么突然也跟着没了。 第46页 冬至把早饭放在陆忘遥桌上,就去院子里喊了。 结果刚一到别院,就听见树后面有阵阵的骚动,冬至眉头一皱,握紧腰间割草的小刀,快步走过去。 “什么人!”冬至问道。 没有回应。 他微微侧头,眯着眼睛看那棵树,心里念叨着,莫非是自己看错了,可是树却突然又动了一下。 冬至一下被下出了一身冷汗,只得更大声的喝到,“什么人!快出来!不然我叫人了!” 只见那树又动了几下,然后露出了一个脑袋,那人微微低着头,又不好意思的抬眼看了看冬至,这才把整个身体露出来。 冬至愣了一下,来人是一个男人,穿着一身黑衣服,长发披在肩上,手里还抱着一堆什么东西,冬至定睛看了看,好像是药。这么大个人,这么显眼的衣服,竟然大白天神不知鬼不觉的就混进顾府了,冬至有点后悔,不该叫他出来,这样的人自己肯定打不过,而且别院比较偏,又没有别人。 但无论怎么说,气势上不能输。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冬至大声问道。 那人低下头,轻声道,“我叫飘摇,我……”关于怎么进来的这个问题,步骤太多,要说的话也太多,飘摇很少一次说那么多话,嘴有点跟不上,脑子里的想法乱成了一团。 “你来干什么的!”那边又问。 “找陆忘遥。”飘摇说,“我是他的……朋友。”飘摇道。 冬至听到这里,才松了一口气,“二老爷的朋友啊,您早说啊。我也正找二老爷呢,要不您先到房间里歇息一会儿,找到了我告诉您。”冬至道。 飘摇被冬至立刻转换的态度吓了一跳,但是听说冬至也在找陆忘遥,他就有点着急了。 “他……不见了?”飘摇问。 “嗯,二老爷他一早就没了,可能是去哪溜达了,顾老爷这几天不在家,他一天心神不宁的。”冬至嘟囔着“可是二老爷没有早起的习惯啊……” “顾老爷,不在家?”飘摇又问。 冬至点点头,“前好几天,吕王派人接走了。” 飘摇没再应。 冬至想了想,自己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些,还是先把他带去客厅,让侍卫看着点,自己赶紧去找陆忘遥。 飘摇一路跟着冬至,四下看了看顾府。 早些日子,老枪王就说他,既然那么坐立不安,为什么不去找陆忘遥。 “我又没理由去见他。”飘摇对老枪王说。 “那可未必,就看你想不想。”老枪王道。 飘摇低下头耳朵微微发红,小声说着“我当然想见他……” “哼。”老枪王看着他的样子,笑了一声,然后闭上眼睛,掐指算起来。 “终焉出山,大战将至。就以顾成渊的身体,想把这场仗打完,那可真是困难。而且他想斩断的东西,远比他想的复杂。”老枪王说,“无论是药还是毒,他都用得到你。既然你想找人家的弟弟,你就带上你的东西,过去助他一臂之力吧。” 飘摇抬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一路打探着顾成渊,打探着顾府,才找到这里,但是顾府太大也太多了,飘摇这一路吃了不少苦。当日陆忘遥穿得破破烂烂,笑着跟他说要送他一间金屋子,现在看来没准是认真的。 冬至前脚刚离开,陆忘遥就从顾情的房间里出来了,百无聊赖地到处转了转,就走进了客厅。飘摇背对着他坐着,那个背影,一瞬间陆忘遥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飘,飘摇?”陆忘遥小心翼翼的走过去,试探着问道。 飘摇闻声转过头,眼睛里带着盈盈的光。 他回身,一把握住陆忘遥的手。 两人猝不及防地对视起来,飘摇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下去,他松开手,两只手不知所措的握在一起,低下了头。 “你怎么来了?”陆忘遥问道。 “我……我想见你。”飘摇道。 陆忘遥皱了皱眉,本来想着收拾收拾去找顾情,但是又不知道去哪里找他,正烦心呢,突然杀出来一个飘摇。 “想见我……我不是跟你说过,有空我就回去吗?你过来干什么?” 飘摇从陆忘遥的语气中听出一点有别于欣喜的情绪,便更加不好意思开口了。 “我……”飘摇不知道怎么说,他不过就是想见陆忘遥而已,“我……喜欢,喜欢和你在一起。”飘摇说,“比和师父在一起,还喜欢。”飘摇磕磕巴巴道。 陆忘遥被说的一愣,看见飘摇委屈巴巴地低着头,耳朵尖通红,眼睛里还亮盈盈的像是要哭的样子,良心一下受到了谴责,语气不自觉地软了下来。 “如果你不愿意,我就回去。”飘摇道,“那能不能……能不能把说好的东西给我……我带回去,如果以后还有人愿意和我,做朋友的话……”飘摇一说一顿,声音带着微微的哭腔。 陆忘遥闭上眼睛,吸了口气,他想得到,飘摇要说那两把椅子,他居然真的惦记着那两把椅子,大老远的来找自己,一口一个喜欢,看着架势好像还要哭。 要命。 他可真是把“惹人怜爱”诠释得淋漓尽致。 “没,没说不愿意。”陆忘遥伸出手,摸了摸飘摇的头,“你可千万别哭啊。”他陆忘遥道。 第47页 飘摇抬起头,靠着陆忘遥的掌心,夹着眼泪点了点头。 陆忘遥真想腾出一只手捂住心口窝,这个场面,就应该捧着脸亲一口,然后把人抱在怀里好好揉一揉才过瘾。 可惜对方也是个男的,陆忘遥叹了口气。 “我能留在着……陪你吗……” “行啊,你想待多久都行。” “我……”飘摇扭捏了半天才说出来,“我想一直跟你在一起。” 陆忘遥被逗得一乐,“一辈子啊?”他问。 飘摇竟然点了点头。 陆忘遥忍不住笑了出来,“那不行啊,能跟我一辈子的除了我哥再就是我媳妇了。你要给我当媳妇啊?” 陆忘遥刚一问完,飘摇的脸腾的一下红起来,“是不是去当媳妇”这个问题已经是第二次被人问了,难道自己真的很适合给人当媳妇吗?飘摇的瞳孔微微放大,也吸了口气。 然后点了点头。 他点了点头。 陆忘遥歪着脑袋,一下笑不出来了。 “不是,你,你知道媳妇是啥吗?”陆忘遥问道。 飘摇又点点头。 “你别点头,你肯定不知道。”陆忘遥道,语气中有一丝惊慌。 飘摇抿着嘴唇,低下头,好像自己做错了事的样子。 飘摇小时候是个小瞎子,世界就是一片黑暗,反正什么也看不见,他性格也内向,索性就不跟人说话,后来被一对夫妇收养了,男的是当时悬壶济世的著名药师徐景和,女的是江湖有名的毒师乔三娘。飘摇也不知道这两个人是怎么走在一起的,两个人谁也不服谁,一人一只眼睛,非要比谁用药材用的厉害,乔三娘用毒,徐景和用药。 没想到还真都起效果了,飘摇的两只眼睛都能看见了,不过是乔三娘经手的那只眼睛是红色的而已。 睁开眼睛的飘摇也没什么朋友,后来又经历了几次动荡,才跟了现在的师父,不过也算是从小跟着了。飘摇能说话的,基本就这三个人,像陆忘遥这样的人出现在他生命中,对于飘摇来说,简直如获至宝。 两人的谈话刚刚陷入僵局,陆忘遥也不知道说什么,飘摇也不知道说什么,却被门外侍卫的一嗓子打破了。 “顾老爷回来了!”那侍卫大声喊道 第29章 乘风之死,陈江之心 “情兄?”陆忘遥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出去,只见轿子一进门,顾府的大门立刻就关上了,顾情一只手握成拳头,放在嘴边,干咳了几声,不过陆忘遥看见的只有那狰狞的修罗面具,没有顾情的脸。 顾情不紧不慢地从轿子上下来,另一只手握着沾满血迹的终焉,金属枪头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锐响。他把面具推上去,面容尽是疲惫之色。 “情兄!”陆忘遥跑过去,一把抱住顾情,顾情被扑得咳嗽了几下,勉强挤出一个笑,摸了摸陆忘遥的脑袋。 “让我看看,受没受伤?”陆忘遥把头埋在顾情怀里的时候想起来了,顾情风寒还没好利索,前阵子拿了飘摇给的药,见他气色恢复得差不多了,这一仗回来,怕是又要出毛病。 他把顾情的手端起来,上下又摸又拍,顾情无奈地笑了一下。 “就你这个手劲,我要是真有伤口,都被你拍烂了。”顾情笑道,陆忘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顾情侧过头,看见一旁微微向前,想说话却迟迟不开口的飘摇。 “莅临寒舍,有失远迎。”顾情道,微微低了一下头,飘摇忙伸出手,摆了摆,支支吾吾地摇摇头。 “是枪王让你来的吗?”顾情问。 飘摇想了想,好像也算是枪王让他来的,就点了点头。顾情笑了笑,“他老人家真是对我不放心啊,我听闻老人家身边有一位很厉害的毒师,就是阁下吧。”顾情拍了拍陆忘遥,示意他松手,然后朝着飘摇走过去。 飘摇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自己也觉得乱了,就只好磕磕巴巴地跟顾情解释起来,飘摇不知道为何,看见顾情总有一种小时候看见乘风候的感觉,这时候的顾情,和当年的乘风候,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儿时见到乘风候就哭,长大了见了顾情多少也有点紧张。 “我……不是来看着你的。”飘摇低声道。 他的确是位毒师,但是却不是顾情听说的那个。 老枪王的终焉其实早十年送出去过很多次,有很多人来求枪的时候都是带着一腔热血真心的,但是到最后没有几个人能坚持下来,名利的力量有时能让人忘记仇恨,忘记亲情,忘记爱。 有些人尚存良知,知道自己违反了老枪王的规矩,就自己把终焉送回来了,但也有人仗着江湖悠远,明知道自己做错了也不按约定把枪送回来。 老枪王有个忘年交的好朋友,就是乔三娘,也就是之前收养飘摇的女人。乔三娘是江湖上用毒的一把好手,谁拿着枪不还,她就去谁那把枪夺回来,顺带放一手毒。 这天底下没有防不住的暗器,却有防不住的乔三娘。 后来终焉就出了名,没人再敢请这把“夺命枪”了。后来老枪王再来找乔三娘的时候,她已经不知去向了,只剩下饿得奄奄一息的飘摇,老枪王二话没说就把飘摇带走了。 飘摇明白,顾情一定以为他就是那个收枪夺命的毒师,把自己当成乔三娘了。 第48页 “师父说,我能帮到你,所以让我过来……我能治病……”飘摇轻声说。 顾情点了点头,“你不仅会用毒,也会用药?”顾情问道。 飘摇点点头,“是药三分毒。”他说,“能让我摸摸你的脉吗?”飘摇顿了顿,开口问道。 顾情眨了眨眼,点了下头。 一夜的激战,破晓时分,偌大的太阳带着冷冷的红光,从地平线上缓缓抬起头,大火已经熄了,天关的大军慢慢退了下去,陈江从马上下来,晃晃悠悠地走了几步,一下双膝贴地,朝着那条狭长的河跪了下来。 空气晃动着,世界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万物显出了本来的轮廓,河水染着太阳的光,微微摇颤着。 他认得那鬼面的枪法,就像认得自己的枪法。自从乘风候死了以后,再没人跟他练过枪,刚才的鬼面将军,明明很多次都能要他的命,却偏偏不去戳中要害,甚至为了及时收手,自己差点从马上掉下来。 陈江眯起眼睛,抬头看着太阳。 他希望那面具下面就是乘风候,又希望不是。 鬼面虽然骁勇善战,但是手底下的士兵却不如陈江的凶猛,然而天关的粮草和装备却供应的十分及时,只要鬼面愿意,他完全可以打一场漂亮的消耗战。 但是鬼面没有,他直接跳过河和陈江来了一个猛烈的碰撞,明明没有什么要输的趋势,却在太阳出来的一刻立马收了兵。 陈江自幼从军,经历战场无数,却从没打过这样的仗,他不明所以,心里有始终念着那和乘风候如出一辙的枪法,回到军营的时候整个人显得十分不精神。 陈江进去的时候,詹星若就早已等候在里面了。 见了陈江,立刻鞠了一躬。 “陈将军。” 陈江本来一愣,詹星若披着一件又大又长的黑色斗篷,几乎把整个人都盖住了,见了陈江才解下来,陈江看见那一身素白上翩然的仙鹤,立刻想了起来,马上回敬一礼,“久仰詹军师大名。” “可让军师久候了?”陈江问道。 詹星若摇摇头,“刚刚好。”詹星若道,“太子和我说,与你交战的人,是带着鬼面的?” 陈江点了点头。 “那不是普通鬼面。”詹星若道。 “什么意思?” “那个人带的是在江湖上失传了十年之久的修罗之面。你可听说过?”詹星若问道。 陈江坐下来,昂起头想了想,“有耳闻。” “与修罗之面一起的,就是他手上拿的枪,你一定要小心。” 陈江皱起眉,想起刚才鬼面的枪在他面前划出的一道道白光。 “那把枪的名字叫终焉。”詹星若道。 陈江轻轻吸了口气,终焉这把枪他很早就听说过了,听说是把夺人魂魄的魔枪。 “枪头的刃上有金刚石,对主人的枪法要求很高。”詹星若继续解释着,“那把枪失传很久了,我没想到它会再次现世。” 陈江点了点头,“枪法了得。”他低下头,叹了口气“我占不到上风。” “你觉得继续打下去,胜算有几分?”詹星若仿佛一点也不意外,接续问着。 陈江想了想,“如果一直耗下去,我只有四成把握。” 詹星若点点头,“我对这场战争,没有参与权。”詹星若道,“我来这里找你,是越权的。” “军师放心,有话不妨直说。” “我希望你守着点打。”詹星若道。 “本来也攻不进去啊。”陈江说道。 詹星若摇摇头,“我说的守,不是守月渚,是守你自己,守你的兵。” “我的兵?”陈江不解。 “如果鬼面逼着你打,你就退,尽量减少伤亡。” “可是,我的使命就是保卫月渚,我怎么能……” “边疆也需要你保卫。”詹星若打断他,“京城还有孔覆一,如果你愿意听我的安排,就先保存兵力。” 陈江皱起眉,说道,“章太尉给我的不是这样的安排。” “世上没有常胜将军,学会打败仗,才能赢到最后。”詹星若想了想,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 “我为什么要选择相信你?”陈江自然对这场战争心存怀疑,只是他常年人在边疆,对京城的情况一点也不了解,这次突然被调回来,看见老皇帝浑浑噩噩迷恋弹药,再看见用兵如神的詹军师竟然没有兵权,他也很意外。 詹星若叹了口气,声音很轻,然后从容道,“陈将军的枪法是学了乘风候的吧。” 陈江的瞳孔微微放大,詹星若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是章继尧杀了乘风候。” “他叛乱,那是他罪有应得。”陈江道。 “你真这么认为?”詹星若反问,语气十分漫不经心,就像在和陈江闲聊一般,而陈江的神经则绷得紧紧的。 “铁证如山。”语气明显有一点微微的急切。 “铁证吗……”詹星若低头轻声重复了一遍,随即穿上了斗篷,向陈江行了一礼。 “还请将军替詹某保密。” 陈江站起来,话还没有说完,詹星若却要离开了。 “如果将军执意不想知道,那詹某也不便强人所难。”詹星若道,刚一转身,却被陈江一把抓住。 詹星若回过头,看着陈江的眼睛,那眼睛里满是意外和动容。 第49页 陈江没有说话,詹星若先开口道,“若将军愿意,太子府随时恭候将军光临。”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临近春天的中原偶尔还会有飘雪,顾情卸了盔甲,面具放到顾府的密室里藏好,换上了平时的衣服,飘摇在他右手脉上掐了掐,提笔又写了一个方子。 “顾老爷三月伤寒,但是没什么大碍,稍微调理一下就行了。” 顾情点点头道谢。 陆忘遥拿起那张写着药方的纸“陈皮,生姜,青皮,紫苏叶……你这药,厨房里基本都有啊。”陆忘遥道。 飘摇点了点头,“药本来不一定就是越贵越好,顾老爷之前服用的药味太苦,容易刺激胃。这副药气香味甜,宣肺散寒,祛痰止咳,适合顾老爷。” 飘摇一字不停地解释完,才发现陆忘遥一直盯着他,还忍不住笑了一下。 “原来你能一次说这么多个字啊。”陆忘遥笑着道。 第30章 思君不已,终有重逢(上) “忘遥,不得无礼。”顾情制止道。 陆忘遥马上把笑憋了回去,然后凑到顾情床前,再次问道“和你打仗的是谁?是陈江吗?” “嗯。”顾情点头应道。 “我可听说过他,你俩到底碰没碰上啊?” “碰上了。”顾情回答。 “碰上了你还能不受伤?你这么厉害啊?”陆忘遥一脸不相信的表情,说着又伸手到顾情胸前拍了几下。 “陈江的枪法有点像…顾怀风。”顾情道。 陆忘遥和飘摇一齐抬了头,“不过不是很成熟,破绽百出。”顾情又道,“他的枪法没有那么好学,也没有那么好忘,练不好,忘不掉,就只能走火入魔了。”顾情淡淡道,念出乘风侯的名字,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那陈江呢?他怎么样?”陆忘遥还惦记着少年时期的憧憬,问了问。 “受点小伤,应该没什么大碍。”顾情回答。 “情兄,你真厉害啊,你居然能让陈江受伤。”陆忘遥不禁感叹道。 顾情笑了笑,他曾经听乘风侯提到过几次陈江这个人,当时陈江还是个小兵,但是乘风侯觉得陈江很有前途,不怕吃亏,不怕挨打,不怕挨累,也不怕死。他觉得陈江跟他自己有点像,又有一些地方高过他,就总是跟小顾情提起。 小顾情不知道一个小兵能有什么地方高过乘风侯,乘风想了想道,“他真的不怕死,我可能从前是,但现在不是了。”他说。 当日边界交战,顾情听闻对面是大西北赶回来的陈江,不知为何竟然有点下不去手。 他何止能让陈江受伤,甚至能取陈江的命,陈江当然知道,但是两人对战之时,他从未退缩半步。 顾情打心底觉得,这样一员良将,到底应该留给生他养他的月渚。 顾情摇摇头,握住陆忘遥的手,“忘遥,吕弦很快就会来找我兴师问罪,不久我还要出征。” “兴师问罪?为什么?你不是赢了吗?”陆忘遥有些紧张,不解的问。 “吕弦要的不是胜利而已,他想我追过去,他最终的目的是吞并月渚,我打赢了,却没乘胜追击。” “那,那怎么办?” “没关系,我自有办法说服吕弦。只是战场风云无常,如果我出了意外,我希望你能,” “我就去救你!”陆忘遥抢着说,也紧紧握住顾情的手。 “不懂事啊你。”顾情微微一笑,轻声说,明明在埋怨,声音却很温柔。 “回头再和你说吧,来客人了,你要好好招待人家。”顾情说着看了看飘摇。 “他就是这样,让你见笑了。”顾情道。 一旁看到发呆的飘摇立刻摇了摇头。 “我觉得……很可爱。”飘摇越说声音越小,低下了头,但是几个人离得近,彼此都听得一清二楚,这下是陆忘遥不好意思了,他还没被人这么说过,就一下站起来,推着飘摇走开了,“走走走我给你安排地方去。” 飘摇突然被推开还有些不明所以,边走边回头和顾情嘱咐着“顾老爷这段时间务必静养!” 陆忘遥把飘摇带出去老远,好在顾府的地方有的是,总是不缺他一个人住的地方。 “你先在这儿凑合一下,回头我和我哥说一下,他同意了你才能跟着我们。”陆忘遥对飘摇说道。 飘摇低下脑袋,点了点头,陆忘遥看了看他,正色道“我刚刚说的是认真的,如果我哥哥有危险,无论如何我都会去救他,你也看到我哥哥在干什么了,跟着我们很危险的,你还是回去吧。” 陆忘遥刚一转身,却被飘摇一把抓住,飘摇的眼睛总是亮晶晶的,他望着陆忘遥,目光异常地坚定。 “我不怕,我想保护你。” 三月的风亲吻着陆忘遥的眼睛,他一直看着飘摇,这次飘摇却没有害羞地松开手,而是一直紧紧地攥着他。 三月份的月渚还是很冷,无争没有权利管战争,但是又闲不住,看见詹星若一早就走了,他也不知道詹星若到底去忙什么了,就自己一身便衣出宫了。 太子出宫的次数,可能比往外走私的太监还多。 无争从十来岁开始,就总是出宫体察民情,起初他后面跟着一群人,抬轿子的抬轿子,牵马的牵马,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太子一样,每到一个地方,地方官员都会十分周全地安排一番。 第50页 渐渐地,无争就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这样出去是什么都别想查到的,等詹星若来到他身边,他就一身便衣,只和詹星若一个人出去。 旱情虽说吞噬了大半个月渚,但是京城看起来总还过得去,三月虽然还是冷,但是雪多多少少已经开始化了,相比起去年这个时候,已经算是上天开恩了。前一阵子从江南运来很多米,加上月渚储备的小麦,已经可以勉勉强强度过冬天了。 另外,冬天已经快过去了。 无争在京城的小巷上缓缓地走着,目光流转在周围叫卖的人身上,很多小贩开始重新出摊了,有卖胭脂的,有卖发钗的。 “公子!买盒胭脂给夫人吧!”一个姑娘叫住无争,无争回过头,笑了笑摇了摇头,“我还没有夫人。”无争说着走下马来,到姑娘跟前,问道“姑娘可是最近才出来卖胭脂?” 那姑娘倒没多想,就点点头,“是啊,前阵子饭都吃不饱啊,哪有力气做东西。” “那最近是?” “官府给我们拨粮了。”那姑娘也有点好奇,“咦?公子不是这里人吗?” 无争笑着摇摇头,“我途径此地。” 姑娘点了点头,突然袖子被一拽,原来她身后还有个胖娃娃,那娃娃探出头来,看了无争一眼。 无争本来还笑着,却被这一眼看的笑不出来了。 那孩子脸上带着一个恶鬼的面具,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木棍,无争微微皱起眉,不禁多看了一眼,那胖娃娃立刻躲到姑娘身后去。 姑娘把娃娃抱起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用手把娃娃的面具推了上去,那娃娃显然没怎么挨过饿,脸上的肉一颤一颤的,还挥着木棒,嘴里叫着“放我下来!我要大战陈江!” 姑娘抱着扑腾的胖娃娃,显然有点费力,只得放他下来,“不好意思公子,舍弟吓到你了吧?” 无争赶紧摇摇头,“无碍无碍。只是不知,令弟扮的是谁?我听闻陈江是月渚的一名大将军。” “啊,这个呀。”姑娘笑笑,“公子你有所不知,前两天陈江大将军从西北大老远地赶回来,就为了和天关一个带着鬼面具的人打仗。” 无争装作惊讶的点点头,“那后来呢?”他问道。 “我听人传,陈江居然一点都没伤到那个鬼面,而且鬼面明明能打赢,却突然退兵了。”姑娘笑了笑,“听那些晚上偷偷出来喝酒的男人说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现在都已经传开了。小孩儿都争抢着学呢。”姑娘道。 无正点了点头,作为回礼,还是买了一盒胭脂。 “公子既然没有心上人,买胭脂做什么呢?”姑娘打趣的问。 无争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总会有的。”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三月的京城已经渐渐地有了复苏的迹象,无争一路快马加鞭赶回太子府,刚一到门口却看见面色凝重的陈江从太子府里出来。 身为太子的他,竟然不知道陈江为什么会来太子府。 陈江倒是没什么大反应,见到他就行了个礼。 “末将参见太子殿下。” “不必不必。”无争扶着陈江,离近了就更看见他脸色的不自然,“将军可有受伤?” “小伤,无足挂齿。”无争点点头,轻声道,“那就好,那就好,将军务必保重身体。” 陈江没有说话,只是又向无争鞠了一躬,“末将告辞了。”陈江道。 无争点点头,目送着陈江离开。 “我已经把乘风候的事情都和他说了。” 无争正看着陈江走远,却被身后詹星若的声音拽回了思绪。 “阿离?”无争转过头,“你找他来的?”无争问道。 詹星若点了点头。 “我只是觉得那鬼面有点蹊跷,叫他守着点打。陈江一直把乘风候视作信仰、目标,乘风候谋反,是他解不开的心结。”詹星若道,“今天我帮他解开了。” “如果他告诉了章继尧,那,”无争有点担心,却被詹星若打断,“他不会告诉章继尧的,陈江不是那样的性格,另外,他就算会背叛你我,也不会背叛乘风候。过后我再和你细说。不过还有一件事情,可能需要我们跑一趟。”詹星若道。 “什么事?”无争问。 “刚才陈江和我说,他之所以被狠狠地压制住,是因为对面的鬼面,用的是乘风候的枪法。这些年来学乘风候枪法的人不尽其数,但无一成功,只有陈江算是比较精进的人,但是他却被压制住了。而且那人枪枪避开要害,不然他现在早就残废了。” 无争皱起眉,“你的意思是?” “陈江我已经嘱咐好了,这里反正不需要我们。我怀疑一个人,我想去一趟天关。”詹星若缓缓道。 第31章 思君不已,终有重逢(下) 三月份的中原,偶尔会飘点小雨,柳树的叶子也都抽芽了,自打飘摇在顾府留下,顾情一天三顿吃的药,就都是他去熬了,陆忘遥这回彻底变成了甩手掌柜,除了吃喝玩乐没有什么别的事可做,偶尔替管家王叔对对账本,但是近一个月来顾府也没什么大买卖,而且还输出了大量大米当军备粮草。 王叔拿着账本去顾情房间里找他。 “您看,这是咱们这个月的,农民收成不太好,大米这边流转得比较大。”顾情点了点头,管家又道,“盐场和以前一样,按流程走的,一切正常。您上次说想接手出口茶叶,丝绸和瓷器,我替您留意了。” 第51页 顾情又点点头,问道“那可有合适的?” “有几家是有几家,但是现在打起仗了,瓷器的价格比平常贵了不少。” “嗯,那就再等等。”顾情翻了翻账本,自语道,“最近的开支是有点大了,等第一个雨季来了,我去东瀛看看。” 老管家又问道,“那茶叶和西域这边,要先停下来吗?” 顾情想了想,摇了摇头,“不用停,只管把我的意思抛给他们,不用理会他们给的价钱,过段时间这些茶商瓷商自会上门找我。” 老管家虽然都记下了,但还是不太明白顾情的意思。 门口的侍卫跑进来,“报老爷!” “怎么了?”顾情问道,其实心里已经八九不离十地猜到了。 “吕王派人来接您了。” 顾情点点头,“让他们稍等片刻,我马上过去。”顾情轻叹了一口气,对管家说,“想让他们都上门找我,还得靠这个人。”顾情边说边整理了一下衣服。 “辛苦您了王叔。”顾情对管家说。 “老爷哪里话。”管家低头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顾情已经是第二次坐上吕弦的车了,只不过上一次吕弦是坐在车里等他的,这次却已经老远地等在宫里了。 “呦,可终于把您等来了。”吕弦在御花园的亭子里,温了壶酒,初春的御花园,冷气还没散尽。 “吕王哪里话。”顾情见了吕弦后,微微鞠了一躬,在吕弦对面坐下来。 “我这花园现在还没什么好看的,而且,也不如顾府的大。”吕弦笑着说。 顾情摇摇头,“大王此言差矣,能来御花园一游,是顾某的荣幸。” “顾老板,您那带着鬼面具的亲戚,当真是骁勇善战啊,不知道是顾老板的什么亲戚?” “是在下的侄子。”顾情答道。 “贤侄当真是个可塑之才,我听回来的将士说,贤侄能和那月渚的陈江大战数百回合,丝毫不落下风,厉害,厉害。”吕弦悠悠道。 “大王过奖了。”顾情的面容还是一样,没什么起伏变化。 “厉害确实厉害,只是贤侄当真是不愿与人交流啊。” “舍侄不是不愿意,是不会。和人交往对他来说实在是困难,还请大王见谅。” 吕弦笑了笑,看着顾情,“原谅,当然原谅,只是不知道,既然贤侄如此勇猛,顾老板,为何千里传书让贤侄退兵呢?我可是非常疑惑,顾老板是如何千里之外,预知战场的。” 顾情微微一笑,他就猜到吕弦会来找他兴师问罪,怕鬼面无端消失会引起吕弦的怀疑,特意在走之前就写好了一封署着自己名字的退兵信,交给了王叔,一打起来就放了一只飞鸽给王叔,让王叔把那只带着退兵信的鸽子放出来。 “让大王失望了,顾某并没有那样的能力,大王可愿意听顾某详说一二?” 吕弦轻轻皱眉,点了点头。 “欲闻其声,反默;欲张,反睑;欲高,反下,此乃欲擒故纵之术,我们的目标不是打一场胜仗而已,而是吞并他们。无论当时的战况如何,只要消耗下去,我们都能打赢第一仗,顾某并非有预知战场的能力,只是能看到全局罢了。”顾情说道,“如果我们一味地攻进去,目标就太明显了,让月渚看透了我们的兵力,他们自然可以有所防备,自古征战就讲究迂回之术,我想大王一定明白。” “继续。”吕弦道。 顾情点了点头,“遭则反兵,走则减势。如果我们把月渚追得太紧,小心他们举国之力反扑,相反,如果屡次放他们走,就会消减他们的士气。而且月渚正逢大旱之年,国库空虚,贮备的粮草不足以和天关对峙消耗。”顾情道,“所以我们要不紧不慢地打月渚,消耗他们的军粮,瓦解他们军队的斗志,散而后擒,方能兵不血刃。” 吕弦不禁一笑,“就依顾老板。” 顾情也回应他笑了笑,站起来又向吕弦鞠了一躬。 “等到我御花园的花都开了,再请顾老板做客。今天麻烦顾老板一趟,还请顾老板见谅。”吕弦笑道。 “哪里话。” “我已经为顾老板备好车马。”吕弦道。 无争和詹星若一不做二不休,反正在老皇帝那里拿不到一点兵权,除了试着拉拢陈江,他们什么都做不了,索性就一起来了天关,进了天关的京城,无争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这天关的都城,果真是更繁华一些。”无争感叹道。 “这才哪到哪,天关的江南夜不闭户,整夜都灯火通明。”詹星若道。 无争点了点头,“可当真是富饶之地。希望机会能去看一看。” 他微微一笑,“阿离是什么时候去的?” “我?”詹星若想了想,“挺久以前了,忘了是处理什么事情。” “跟着我真是让你受苦了。”无争想了想道。 詹星若微微一笑,“何来受苦之说,去一次江南,我也长见识不少。” “对了,”无争突然想起了什么,在随行时带的包裹里翻了半天,最后拿出一盒胭脂。 “送给你。”他递给詹星若。 詹星若收过各种礼物,还没有见过送他胭脂的。 “这是?”詹星若被无争送得手足无措,“送我这个……干什么?”詹星若问道。 第52页 “这是我去探查民情的时候买的,那姑娘说,是官府给拨了粮食,才有力气做东西,卖东西。这都是你的功劳,我就买了一个,想送给你,做个纪念。”无争道。 詹星若被无争逗得忍不住一笑,伸手接过了胭脂。 “那我收下了。”詹星若笑道。 无争已经很久没见到詹星若笑了,虽然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跟着笑了笑。 一旁卖钗的婆婆看见他们两个,便伸手招呼着,“小公子,这边看看?” 无争侧过头,那婆婆拿出几根钗。 “这都是我孙女亲手做的钗,可结实了,有没有喜欢的姑娘,买一个送她。” 詹星若低头看了看那些钗,笑了笑,“我买一个吧。”说着挑了一个木头钗,上面刻着很简单的花纹,基本没什么装饰。 无争侧目看了看詹星若,詹星若摇摇头,“我没有喜欢的姑娘,等我哪天有了,再送给她。” 老婆婆看了詹星若一眼,咧嘴笑起来,正当这时远远过来一台轿子,前前后后跟了十来个人。 那老婆子收了笑脸,从棚子后面站出来,伸出脖子看了看,“呦,那位大人过来了。” “哪位大人?”无争不明所以地问道。 “两位公子,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吧?”老婆婆问道。 无争点了点头,“我们经商途经此地。” “呦,那你可得认识这位大人啊。” 说话功夫,那轿子已经过来了,一看上面的花纹就知道是皇家的轿子,流苏一晃一晃,在街上留下大片的阴影,小贩和行人规规矩矩地站在两边,轿子过去的时候都低着头,也没什么人说话。 无争和詹星若被那老婆婆拽住,也站在了人群里。 等轿子走远了,无争才又问道,“那位大人是?” “你看看你们两个,来天关经商,竟然不认识他。”那老婆婆说道。 无争微微歪过头,“他是?” “顾成渊顾老板。”老婆子说。 一边的詹星若听见顾情的名字,不仅的微微一昂头。 “那他为何坐在皇家的轿子里?” “哎呀,这个你就不知道了,最近我们在打仗啊,出来一个带着鬼面的将军,听那些回来的男人说,相当的厉害,而且,不说话。”老婆婆边说边比划着,“大王相当看重啊,听说那鬼面将军连大王的话都不听,就听那顾成渊自己的。” “听他的?”詹星若皱起眉,问道。 “是啊,专听他的,大王都得请他去送他回呢。”那老婆子说道。 无争和詹星若对视了一眼,彼此点了点头。 顾情回到顾府,冬至已经泡好了茶,顾情轻轻咳嗽了几声,刚坐下来不一会儿,就听门外的侍卫跑过来,“老爷!” “何事?”顾情问道。 “老爷,有一个叫无争的人求见,他说他是月渚的太子。” 顾情放下茶杯,“太子?” 那侍卫紧接着又说道,“还有上次来过的那位詹军师,跟他一起来的,让,让他们进来吗?” “军师来了?”顾情突然感觉身上从头到脚凉了一下,站了起来,道,“快请进!” 第32章 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侍卫低头应下,就转身去请无争和詹星若了。 顾情迎过去,先看见了无争,他目光跳过去,詹星若却微微侧着头不愿意看他。 “久仰顾老板大名,这次月渚大旱,多亏顾老板鼎力相助。”无争道。 在来之前,无争一直在脑子里回忆着顾情做的种种让他不是很理解的事情,比如他什么都不要,单求詹星若抚琴一晚,这件事就很让无争怀疑,无争自然怀疑过顾成渊是不是别有居心,但是初见顾老板,就好像把君子两个字写在脸上,年轻有为,风度翩翩。 “能帮上月渚的忙,是顾某的荣幸。”顾情笑着道,“两位快请进。” 一踏进顾府,就像进了迷宫一样,整个顾府大得让人找不到北,从小住惯了皇宫的无争,都不免有几分震撼。 两人一路风尘仆仆地赶来,天色已经擦黑了。 “还请太子和军师稍等,我马上派人安排晚宴。”顾情道。 “不必麻烦了顾老板,我们此行来就是想和你道个谢。”无争道。 顾情还是笑着,点了点头,又看了下天,“无论太子来找我做什么,招待周全都是顾某的本分。”说着目光却落到詹星若眼睛里,詹星若猝不及防地和他对视了一下,立刻侧过头。 “军师的意思呢?”顾情问道。 “随意。”詹星若冷冷道。 “那就这样吧,还请二位先歇息。”顾情道,“冬至,给二位安排两个房间。”冬至刚才还杵在一旁看着詹星若发呆,听到顾情的命令后赶紧跑出去了。 “不劳烦顾老板,我和太子一间房足够。”詹星若道。 “军师哪里话,顾府从不缺地方,怎么能委屈你呢?”顾情靠过去,声音又轻又柔,颇有老朋友见面的感觉,好像和詹星若很熟的样子。 无争又想起了他之前不好的猜测,微微皱起眉看了看顾情。 顾情眉眼带笑,衣着得体,一靠近身上还带着让人放松的药香。 无争摇了摇头。 只见詹星若闭上了眼睛,无奈道,“那真是多谢顾老板了。” 第53页 “应该的。”顾情立刻道。 晚宴按时开始了,詹星若端起酒杯闻了闻,道“我不喝酒。” 顾情什么都没说,点了点头,立刻召唤下人,“给詹军师换一壶好茶。” 詹星若一直未曾露出一个笑脸给顾情,无争看了看顾情,似乎乐在其中,一点也不觉得生气,便微微低下头,对詹星若说道,“阿离怎么了?” “没事。”詹星若基本没有思索地答道。 “那还是笑一笑吧,我们一会儿还有事要问他。”无争小声说,微弱的声音被歌舞声掩盖住,舞女的水袖甩起来,颇有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之状,但顾情却无心欣赏,他只是微微侧着头,想看清楚詹星若的脸,奈何身份,又不便把动作做得太明显。 “不想笑。”詹星若冷冰冰地回答道。 无争很多年没被詹星若用这种语气说过话,可能除了十几年前灯会刚认识的那次,詹星若再没对无争掏出过这副面容。 无争皱起眉,那不好的猜测又在心中翻腾起来,他又靠近了詹星若一点,小声问道,“顾成渊那天,可对你做了什么?” 无争话音刚一落,詹星若就回过头去看他,目光像两把散着寒光的利刃。 “没有。”詹星若道。 无争立刻不再问了,抬头看了看顾情,觉得也差不多该做正事了,要问一问顾情关于鬼面将军的事情。 当日陈江说鬼面的枪法和乘风候如出一辙,最能学会乘风候枪法的人,就只有顾情了。再加上那卖钗的老婆婆说的,鬼面将军只听顾情一人摆布,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顾情的嫌疑就当真是谁最大的了。 但是进入顾府的大门以来,就总是时不时地听见顾情轻轻地咳嗽,顾情穿得要比顾府里其他人都厚,看起来面色也不是那么好,身上还总是萦绕着药味,就这样一个看起来病怏怏的人,真的能和陈江大战几百回合,还能枪枪让着陈江? 无争不禁在心里打鼓,还是按照原计划,向顾情发问了。 “其实我们此行来,还有一件事想请教顾老板。”无争道。 “太子请讲。”顾情道。 “近半个月来,天关已经和月渚交战了,我想顾老板一定知道。” 顾情想了想,点了点头,一脸关切的表情看着无争。 “顾老板可听闻一位鬼面将军?”无争问道。 顾情听后,忽的一笑,将目光移到詹星若身上,詹星若像不感兴趣一样,只是饮茶。 “知道。”顾情爽快地答道,并没有任何遮掩。 无争皱了皱眉,又问道,“那顾老板可认得这位将军?” “认得。”顾情又答,“是顾某的侄子。” 詹星若微微停了一下,又继续喝茶。 无争吸了口气,又问道,“那真是……”无争也不知道说什么。 顾情反倒先开了口,“舍侄痴傻,不擅与人交流,患有面疾,面相极丑,不便见人,所以顾某就叫他带上面具了。” 无争边听边点了点头。顾情这样一说,这位鬼面为什么会乘风候的枪法似乎也有点说得通了,另外,顾情已经说了不便见人,无争也不好意思硬把人家拽出来验一验,而且两人是打着道谢的旗号来了,也不便多问。 无争斜眼看了看詹星若。 詹星若借着吹茶,摇了摇头。 “真是没想到,与我们交战的,竟然是顾老板的侄子。”无争道。 “顾某人在天关,吕王要舍侄去带兵,顾某也不得不从,身不由己,还请太子别怪顾某才是。” 无争也没法再追问下去,只得举起酒杯,匆匆了结了谈话。 顾情给两人安排了晚上住的地方,只不过不是挨着的,而是还隔着一栋房子,回去的路上,无争低声说,“阿离,你看顾成渊是什么意思?” “一不想说,二不想帮。”詹星若道,“如果他就是鬼面,那他的目的,他自然不想对我们说,如果他侄子是鬼面,那他就是不想多管,也不包括不想帮我们。” “你觉得他说的话有几分可信?”无争问。 “没有证据,乱猜无益。”詹星若,依旧眸中深沉,无争总觉得今天的詹星若怪怪的。 “那今天就这么算了?”无争道。 詹星若低下头,想了想,好久才答道,“我再看看。” 无争没太明白詹星若的意思,看今天詹星若心情好像不算太好,也就没有多问下去,只是点点头,“就依阿离。”无争道。 三月的天如果不下雨,天关的月亮还是很大很圆的,詹星若回到房间了,不知道为什么,整个顾府好像都有一个麝香的味道,他抬头看了看,月亮格外的亮,给屋里的陈设都勾上了一条柔和的银线。 很久之前他曾见过顾情,詹星若坐下来,拿出当时为了救顾情,扯走的半块玉佩,握在手里摸了摸,当时把顾情放出去之后,就被赶来的章继尧缠住了,一时间没法脱身去确认顾情有没有逃出去,如果被抓住,或者被发现,都是死路一条,他以为责怪自己没有再想一个更周全的办法。 可顾情却意外地命大,躲过了一个又一个刺客的追袭,最后詹星若收到太傅报平安的信时,露出了久违的笑。 正当他回忆之时,却听有人轻轻扣门。 詹星若赶紧收起玉佩,前去开门。 第54页 刚一拉开,便看见顾情的脸,微风徐徐,吹的几缕头发时不时划过他的脸。 詹星若二话没说就关上了门,却被顾情一把握住了手,詹星若回过头,眼眸中带着愤怒,可那怒火却被顾情微微出汗又冰凉冰凉的手给熄下来了。 “你来干什么?”詹星若问道。 “军师难道不想我来吗?”顾情轻声问道,握着詹星若的手,借着詹星若的手缓缓推开门。 詹星若皱着眉,“我为什么想你来?”他问。 “太子今天问了我那么多问题,那就是军师前来的目的吧?”顾情嘴角带着轻笑,格外地从容,“军师今天能来,想必是已经猜到我是谁了?” 詹星若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根本就没想过瞒我吧。”詹星若道,第一次见顾情的时候,顾情就已经把“单名一个情字”挂在嘴边了,只要稍微查一查,就能知道乘风候的儿子就叫这个名。 顾情低下头,靠近詹星若,在他面前,微笑着,轻轻的“嗯”了一下,道“被军师抓住把柄,顾某心甘情愿。” 詹星若侧过头,“离我远点。”他道,伸手推开顾情,却被顾情一把抓住。 顾情的手凉凉的,轻轻地握住詹星若。 詹星若又用那并不友好的目光看着他。 顾情笑了笑,“上次的事情,是顾某太冲动了,军师可愿意给顾某一个将功赎过的机会?” 詹星若的表情稍稍缓和,“你想干什么?”他问道,脑海里却不断的想起当日顾情那缠绵的一吻。 “顾府的花园里有个凉亭,很适合看十五的月亮,军师既然赶上了,就让顾某带你看一看,好吗?”顾情握着詹星若的手轻轻舒缓开。 第33章 明月知意,换之一钗 詹星若好似只有把手抽回来,才能像平时一样思考,被顾情碰到的时候所有的思路就都集中在顾情身上了。 顾情看着詹星若,眼眸里除了柔柔的月光便只有他一人。 “我什么都不会做,就想和你走一走,军师可以吗?”顾情又问道,语气中还带着微微的恳求,詹星若别过头不看他,缓缓地舒了口气,当年他救下的孩子,一转眼已经比他还高了。 詹星若点了点头。 天关的春天醒来得更早一点,夜晚有微风,但是不冷,池子里的水把月亮整个托出来,坐在中间的凉亭里,无论是抬头还是低头,都能看见一样的一轮明月。 自月渚的旱情严重以来,一整个漫长的冬天,詹星若从没有这般安静的听听天地的声音,看看月亮的光,一时间开始抗拒问起那些权术相争的问题,心思开始贪恋起这样的宁静。而顾情看着詹星若一脸倦容,也不打扰他,陪他走到凉亭之后就一直站在他旁边。 几阵小风带着微微的凉,詹星若忽然感觉背后一阵暖意,回头一看是顾情把披肩解下来为他披上了。 “不用。”詹星若立刻道。 “这样的风我已经吹习惯了。”顾情轻声说,“算是我的私心,想把心上人保护得好一点。” 詹星若一听到这样的话,只能又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这些年……过得如何?”良久之后,詹星若忽然开口问道。 顾情一愣,应道“衣食无忧。” 詹星若听了点点头,风轻轻撩拨着水面,带起一圈又一圈微微的涟漪,月亮的影子流动着,詹星若垂下眼帘,又道,“原来我早就认识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顾情笑了笑,“我从没瞒过军师。” 詹星若点点头,的确没有瞒过他,顾情每次凑到他耳边,都带着笑意,轻声细语,“顾某单名一个情字。” “我之前和乘风候的交集不多,更不知道你叫什么。给太傅写信的时候,以防万一,也从来没提过你的名字。”詹星若道。 “那军师现在知道了。”顾情笑了笑。 “既然你那么不想让人知道你是谁,为什么偏偏要告诉我?”詹星若想起那次无争问遍天关,却都没有问出顾情的名,单单是他,早就把一个“情”字攥在手中了。 “我的理由不是早就告诉军师了吗。”顾情风轻云淡地带了一句,詹星若知道是自己给自己挖了坑,只得又低下头不说话。 “军师,你是自由的,我从没想过强迫你回应我,你也不用在乎我怎么想,为你做的一切都是顾某心甘情愿的。”顾情缓缓道。 “我不喜欢欠别人,不需要你心甘情愿。”詹星若道。 “军师明明很温柔,却偏偏要说这么伤人的话。”顾情苦笑了一下,“军师救下我那天,我就已经私定终身了。这是顾某自己下的决定,后果都由顾某一个人承担。何来亏欠?” 被顾情一说,詹星若也有点小小的愧疚,既然顾情已经这样说了,他终究是不忍心总反着顾情说,詹星若虽然觉得自己不可能喜欢顾情,但也没必要故意去伤害他,便轻轻道了一句,“你帮过月渚的,我会想办法还你。” 顾情笑了笑,“你要还我?那可一言为定了,月渚还的我可不要。”顾情道。 詹星若眉头一蹙,转过了头,若要真想一己之力还顾情那成千上万石的大米,恐怕要还上几辈子。 “顾情,”詹星若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了一下,他也察觉到,自己被顾情磨了太多次,不知不觉地竟然妥协了,詹星若只能尽量装作自然,面不改色道,“你和吕弦,到底是什么关系?” 第55页 “君与商。”顾情道。 “仅此而已?”詹星若悠悠问道,“这样的回答未免太简单了。”他道。 “那军师以为,应该是什么关系?”顾情问。 詹星若抬起头来,看着顾情,道“你不说,总有一天我也会知道的。” 顾情还是一如既往地笑,“那便要看军师的能力了。” 詹星若转过头,不看顾情,只是正色道“如果你的矛头对向月渚,我们就是敌人。” 顾情苦笑着点点头,发觉詹星若看不到,又补了一句,“好。” “还有,吕弦为人阴险,如果你在为了天关卖命,我奉劝你,尽早收手。”詹星若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一嘴。 顾情点点头,“军师到底是想问我,究竟和谁站在一边吧。” 詹星若没有否定,“鬼面的枪法和乘风候如出一辙。”他边说边看像顾情。 “军师怀疑我?” “我只是想知道,那鬼面究竟是谁,这天下还能使出乘风候枪法的,恐怕只有你了吧。” “顾某晚宴上已经回答过太子了,那是顾某的侄子。如果军师想再问顾某一遍,顾某可要另开价钱了。” 詹星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顾情的意思,他微微皱起眉。 “什么价钱?” “军师想问我的问题啊。军师既然这么想从顾某这里知道答案,就诚心诚意的和顾某做笔交易,顾某是商人,不做亏本买卖。” 詹星若无奈的摇摇头,“这么说,你愿意告诉我?” “嗯。”顾情点点头。 “那你想要什么?”詹星若问。 顾情绕到詹星若面前,单膝跪地,蹲下来,轻轻握住詹星若的双手,脸刚一凑近詹星若,詹星若就立刻别过头。 顾情笑了笑,“军师,顾某已经说了喜欢你了,还能要什么。” “不行,不行。”詹星若一连两个不行脱口而出,顾情这么久一来,第一次看见詹星若慌张的样子,心里一酥,眼睛温柔得快滴出水了,他忍不住笑出来。 “军师,不要躲。”顾情继续靠过去,压低了声音,“军师不想知道了吗?我是不是鬼面。”顾情轻声撩拨着,詹星若却死死的侧过头,全身都紧绷在了一起。 “我想吻你,就一下,好吗?”顾情柔声问。 詹星若紧着摇了摇头。 顾情却颇具耐心地笑起来,“军师这样子,会让我忍不住的。”他带着笑声说,手里轻轻摩擦这詹星若的手腕。那手腕要比看起来纤细,刚刚好够顾情握在手里。 詹星若有点惊慌地看了顾情一眼,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始用力地把手抽出来,然后推开顾情,“这样吧,我和你换。” “换?”顾情被推开,但还是饶有兴致地看着詹星若,“用什么换?” 詹星若想了想,以顾情这样动不动就一掷千金的性格,倒真的没什么好换的,詹星若也是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说出的这话,要真的是送顾情,自己全身上下能送的东西,除了那不坚决不能动的半块玉佩,就是白天和无争一起买的木头钗了。 詹星若手握着那钗,却不好意思拿出来。 顾情侧过头,“怎么了军师?” “……”詹星若半晌才拿出木头钗,道“先做抵押,等我回到月渚再给你换。” 顾情冷不防的从詹星若手里接过来一个做工粗糙,质地廉价的木头钗,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该不该笑。 顾情把那钗紧紧的握住,“军师这个,送我了?” 詹星若看了他一眼,又马上把眼神移开,“不是送你,是和你做交易。等我回了月渚,你想要什么,我派人给你送。” 顾情这才笑出来,道“足矣足矣。我就要这个,什么都别换了。” 詹星若很久没有过这种莫名其妙的羞耻感,他尽量端出严肃的表情,皱着眉,“那你现在能告诉我了吗?” “当然。”顾情点点头,朝詹星若凑过去,“但是就算是军师送我的东西,也不及军师你珍贵,答案要打折了。”顾情说着,伏到詹星若耳边,轻声说,“无论我是不是鬼面,我都只为你而战。” 詹星若侧过头看顾情,顾情的眼睛里有徘徊的月光,还有整个的他。一眨不眨,坚定地看着他,但那目光转瞬即逝。 顾情说完便站起身,笑盈盈的看着詹星若,然后把自己的钗拿下来,插上了从詹星若那骗来的木头钗,十分得意弯起眼睛。 “军师的钗,顾某收下了。” 詹星若长吸了口气,“你这算什么答案。” “黑心商人的答案。”顾情笑道。 詹星若生气的站起来,“无聊至极!”说完便转身要走,却被顾情一把拽住。 “军师,谢谢你。”顾情轻声道。 “谢我做什么。”詹星若甩开顾情,只听见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厉喝: “阿离!”无争拿着剑赶出来,跑到詹星若身边,一把将詹星若拽到身后,“顾老板,你这么晚了叫阿离出来什么事?” 顾情一愣,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无争,无争只穿着一件单衣,本来深夜人在他乡就无心睡觉,出来散步发现詹星若的门没关,进去一看也没找到詹星若的人,着急的没来及穿衣服,回房拿了剑就跑了出来,然后在池边看见了顾情拉着詹星若,詹星若还一脸不情愿的样子。 第56页 顾情看着无争的样子,忍不住笑出来,目光还是跳到了詹星若身上,“原来军师还有阿离这一称啊。” 第34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上) “不准你这么叫他!”无争厉声道,顾情才重新把目光落在无争身上。 “太子这么晚,出来散步吗?”顾情悠悠地问道,目光慢慢地扫过无争全身,无争自知穿得不得体,便正色道,“顾老板才是,听闻顾老板身体不好,万风凉,顾老板出来可要多穿些。”无争道。 顾情一听,忽的笑出来,用眼睛轻轻掠过詹星若,詹星若一手握着披肩的绒毛。 “顾某不要紧,主要不能凉到了军师。”顾情笑道,“对吗阿离?” 詹星若还是第一次听到无争以外的人叫他阿离,这么多年阿离都是只有无争一个人叫的,星若这个字是老皇帝当年赐的,意在赞美詹星若的才华,取自曹将军的“星汉灿烂,若出其里”,整个皇宫但凡知道詹星若的人,也都知道这件事。 这么多年,除了无争有这个权利叫阿离,其他人也不会冒个险这么叫詹星若,无争自认为和詹星若两小无猜,才直接叫名,顾情算个什么东西,无争一股气涌上来,平日里的无争脾气甚好,这一下却格外地忍不住。 这天底下无争最不怕的就是“忍辱负重”“卧薪尝胆”,但是不管怎么说,无争也是个铁骨铮铮有血有肉的男人,还是有自己想保护的东西的,詹星若就算一个。 “顾成渊!”无争拔出剑,刚上前一步,却被詹星若一把拽住了。 无争不甚惊讶的回过头,“阿离?”他问。 “算了。”詹星若别过头,道。 “他算什么人,屡次对你无礼!”无争道。 顾情叹了口气,“太子哪里话,我什么时候对军师无礼过?” 詹星若抬起头来,狠狠地剜了顾情一眼,无争被詹星若拉着,也不好说什么,便也随着詹星若的目光看过去,一不小心却看见了顾情头上的木头钗,再加上詹星若拉着他不让他去打顾情。 无争感觉头脑有些混乱,惊讶地看着顾情,又回头看詹星若,低声说,“阿离,你不是说那钗要留给心上人……” 无争还没有说完,被詹星若一把捂住嘴,“别说了,情况有变。”詹星若皱着眉,冷冷道。 晚风徐徐,再怎么小声也不耽误顾情听见,他笑了笑,凑近了几步,靠近无争,近乎要脸贴着脸了,无争也憋足一口气,把詹星若向身后一揽,也挺起了胸膛对着顾情。 顾情看着无争认真的表情,忍不住笑了一下。 “太子殿下,你听见了吗,我是阿离的心上人。”顾情悠悠道。 “你!”无争向前一耸,顾情便退开了。 “我早就觉得你帮月渚是别有居心,你,果然。”无争气得话都连不上。 顾情索性坐下来听他说,说到别有居心,顾情还赞同地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军师这钗,原来还有这个寓意。谢谢你告诉我。”顾情把钗拿下来,在手里把玩着,又抬起眼眸看了看无争。 “阿离我们走!”无争道,转身握着詹星若,上下捏了捏詹星若的胳膊。 “你干什么?”詹星若有点不耐烦地问。 “看看你受伤没有。”无争道。 “我能受什么伤。”詹星若道,“你冷静点。” 一边的顾情冷笑一声,“太子还怕我伤了军师不成?” 无争冷哼一声,“我当然不放心你。” ‘“你是不放心自己吧,如果你没能力保护军师,不如就交给我。”顾情道。 “我无争虽不如顾老板能挥金如土,但也是堂堂一国太子,顾老板只是个商人,还请你摆正好自己的位置。” “哦?”顾情笑了笑,风轻云淡道,“太子信不信我把月渚买下来?” “你!”无争自知再说下去也说不过顾情,一时语塞。 “顾成渊,”詹星若忽然走出来,把披肩解下来,放到顾情手里,顾情看着詹星若,脸上立刻没有了刚才嚣张跋扈的气息。 “军师,天凉,披着吧。”顾情的语气立刻柔和下来。 詹星若摇摇头,“顾情,我不可能回应你的感情,你还是别做这些事了。”詹星若道,“往后再见面,如果是敌人,你也无需对我手下留情。” “军,军师……”顾情接过那披肩,看着詹星若转头离开,心里忽然落空了。 “军师,我和你说的是认真的。”顾情道,可詹星若并没有回头。 “顾老板,告辞。”无争最后看了顾情一眼,道。 “告辞?”顾情轻轻地重复了一遍,“太子不如和我打个赌,看看到底能不能和顾某告辞。” “你想干什么?”无争皱起眉,问道。 “我想看看到底是太子那陈江大将军更能打,还是顾某的侄子。” 无争和顾情相识的时间不多,却在印象上来了个从头到尾的大转变。 “只要军师能看见顾某,做朋友还是做敌人,顾某无所谓。”顾情悠悠道。 “顾成渊你一会帮月渚,一会又要和我打,你究竟是敌是友,想做什么?” “我没义务回答你,太子殿下。”顾情道,“太子只要说,敢不敢和我赌。” 无争干脆走到顾情面前,和他对坐,詹星若已经走出去一段,回头看了看,不知道这两个人又在一起说什么,想想心烦,也就没走回去。 第57页 “赌什么?”无争问。 顾情笑了笑,“我刚才和太子说,如果你保护不好军师,不如交给我,这个忙,顾某愿意帮你。” 无争也冷笑一声,“我刚才也和顾老板说过了,我不需要你帮这个忙。” “是吗,那要看看太子有多大本事,月渚有多大本事了。”顾情道,“我和你赌月渚的一座城,堵上千条人命,如果鬼面把城打下来了,你就输了。我的要求很简单,”顾情身子凑向无争,几乎在无争耳边,带着胸有成竹的笑意,“我要风风光光地把军师娶到顾府,七天。” “你!无耻!”无争一听整个人差点弹起来。 “只要军师肯来,我就让鬼面退兵,顾某说到做到。” “你别太自信了,顾成渊,如果你输了呢?”无争问。 “那顾某,就任由太子处置。” 无争目光灼灼,瞪着顾情,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罢便站起身,拉着詹星若快步离开了。 顾情没有追上去,只是借着月光,远远地眺望着,无争拉着詹星若的手,詹星若却没有反抗,顾情眨了眨眼睛,把詹星若刚才披过的衣服拿起来,轻轻地摩擦着。 第二天一早,陆忘遥火急火燎地跑到顾情房间里,来不及敲门,一把推开了门。 “情兄!大事不好了!” 顾情正在擦终焉,侧过头看了看陆忘遥,“怎么了?”他淡淡问。 “军师和那个太子不见了!”陆忘遥说,“侍卫说他们俩昨天晚上就走了。” 顾情一点也不意外,只是点点头,“我知道。”他边擦枪边说道,“没关系,早晚还要回来。” “你怎么就知道能回来?”陆忘遥问。 顾情笑了笑,“因为我和太子打了个赌。” “打赌?” “嗯。”顾情笔了笔枪,终焉还是很直,“太子把军师当赌注押给我了。” “什么意思?”陆忘遥听得一头雾水。 “对了,去准备红毯。”顾情道。 “红毯?干什么?你要给我弄个嫂子进来啊?”陆忘遥问。 顾情看了他一眼,想了想,点了点头,“算是吧,你就一并把东西都准备了吧,我上次去西域带的还有什么值钱的,打点好,过阵子送到太子那,当彩礼。” “等会儿等会儿,你干什么了?”陆忘遥皱起眉,站起来,看见顾情头上还有个木头钗。 “这什么东西?”陆忘遥指着那钗,嫌弃的问。 “定情信物。”顾情笑着道。 “军师给你的?” “嗯。”顾情点点头。 “啧啧啧,”陆忘遥边摇头边说,“这月渚也忒寒酸了。” 顾情一笑,点了点头,“所以要给他们送点好的。红毯多备一点,最好是能从太子府,一直铺到这。”顾情道。 陆忘遥眯起眼睛,靠上前去,用手摸了摸顾情的额头,轻声问“情兄,你疯了?” “疯什么。”顾情没理会他。 “有钱也不能这么败坏吧。” “何来败坏,红毯用完了,一并送到月渚去。随他们用。” “你这也太绝了。我要是无争我都挂不住脸。”陆忘遥坐回去,念叨着。 “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顾情道。 “我还是想知道,你到底怎么跟他赌的?”陆忘遥像个摇着尾巴的小狗,又靠过去。 “我和无争赌月渚的一座城,如果我攻进去了,他就要把军师给我,如果不给,我就都杀了。” “那可不行!”陆忘遥拍案而起,“他万一反悔了,你真杀啊,那是作孽啊!” “怎么可能,我不会动他们一下的。”顾情淡淡道,“就算无争反悔,军师也会自己要求来的。”顾情把擦好的终焉立在一边,又问道,“对了忘遥,你还记不记得我以前都做什么菜好吃了?” 第35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下) 陆忘遥眯起眼睛想了想,自从离开太傅,顾情就很少亲自下厨了,上次吃顾情亲手做的饭,还是他偷懒没去给詹星若送东西,顾情给他做了一手要命的辣。 “你都多长时间没做饭了,要忘了。”陆忘遥埋怨道。 “属你吃的年头多,还能忘?”顾情笑了笑,“我想着过段时间军师来了,该做点什么给他吃,时间长不下厨了,想问问你。” “呦呵,贤妻良母。”陆忘遥撇着嘴道。 顾情一听,不但没反驳,反倒点点头,“我愿意。” “嚯,别别别,别酸我。”陆忘遥赶紧摆摆手,“对了情兄,你怎么那么有自信,就能打得过陈江?我记得陈江可是挺厉害,你上次赢了,那可能是人家刚从大西北回来,状态不好,这回不一定呢。” “能赢。”顾情并没有解释,而是淡然道,“无论是什么时候的陈江,都能赢。” “你这也……对了,如果你输了呢?你不是把把顾府给赌出去了吧,我看你跟太子这票玩的也太大了。” 顾情只是笑,没回答陆忘遥,吓得陆忘遥以为他真把顾府赌出去了。 “那可不行啊我跟你说,你不能因为自己那点心思连累一家子没地方住吧。”陆忘遥道。 顾情看了他一眼,“白眼狼。” 正当这时,飘摇端着刚熬好的药进来了。 第58页 “顾老板,该喝药了。”飘摇道,看了一眼旁边的陆忘遥,忽然略带害羞的问“今天,有什么想吃的吗……” 一下把陆忘遥问的二张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顾情看看他们俩,轻笑了一下没作声。 顾情不在这里倒还好,陆忘遥还能放得开,只是顾情还在这,他假正经还丢人,放开了哄哄飘摇还不好意思。 “你想干什么?”陆忘遥几乎结巴地问。 “给你做饭。”飘摇回答。 “做什么饭,来了顾府就是客人,还用你做饭。”陆忘遥拉着飘摇,“跟我过来,我跟你好好讲讲规矩。” 顾情摇了摇头,自己端起药喝了起来,什么都没说,随他们去了。 月渚的三月诚然不如天关温和,甚至还偶尔飘起雪花。但春天终究是来了,那条狭长的河也开始翻腾起来,一天不见就涨了不少。 陈江在河边坐着,仿佛感受不到三月的凉风,他握着自己的枪,和鬼面的几次正面交锋,枪已经伤痕累累,枪头到处是抹不去深深划痕。 陈江擦了又擦,天在下雪,没有光,枪也显得陈旧而黯淡。 前几天詹星若对他说,乘风候的死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简单,他义正言辞地反驳了詹星若,却还是忍不住想去了解詹星若口中的真相,鬼使神差地去了太子府。 当年章继尧拿出来的是证据,现在詹星若拍给他的也是证据,世间真真假假,到底应该如何去分辨。陈江把枪举起来,对着阴沉的天光,过了一会又无趣地放下来。 他从军起跟的第一个将军,就是乘风候,乘风候每带出一个他觉得不错的兵,都要把这个兵派出去。能出去独当一面,做个小将军,谁不愿意,可陈江就偏偏不愿意。 “哎呀,赶紧走,别婆婆妈妈的。”乘风候道,“快点,把咱们营的牌子给我。” 陈江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聋啦?”乘风候大声问。 营里的牌子,是进乘风候军营的通行证,每个将士都随身携带,牌子被拿走了,就不是乘风侯的人了。乘风候想着京城那边正好缺人,废了好大劲把陈江推荐过去,和老皇帝油嘴滑舌地没少说好话,老皇帝欣然答应了,乘风候乐颠颠地回来告诉陈江,陈江却一脸被背叛了的表情看着他。 乘风候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自顾自地恭喜陈江,和他说,“我可是跟皇上说了,我说你又聪明又能干,别看你岁数小还单薄,结实着呢,打都打不死,皇上可挺中意你,你过去了好好表现。嗷对了,咱们这大西北多少年回不去一次,你回去了,常给兄弟们带个信。” “就是的!”同营的将士道,“小陈江行啊,就你受宠啊,我们老了,将军看不上了。”那将士起哄,一帐子的人都跟着笑起来。乘风候最喜欢开玩笑了,“那当然,你看看陈江细皮嫩肉的,再看看你们一个个的。” 乘风候说着搂住陈江的肩膀,却一下没搂过来,陈江好像钉在地上了,一动不动,牙关紧紧咬着。 乘风这才发现有点不对。 “得了得了,散了散了,我跟小子单独说几句,出去出去!”乘风候道,下了逐客令。 “呦,怎么的还不能让兄弟看见了?”那将士调侃道。 “是啊,回头可别跟你嫂子告状啊!”乘风候笑道,送走那些将士,把营帐门一关,抬起屁股在陈江前面的桌子上一坐。 “怎么了你?” 陈江紧紧握着拳头,乘风反复地追问了几遍,陈江才抬起头来看他,眼睛里竟然有点红,两条剑眉锁向眉心。 “呦呵,你这么凶巴巴的,冲谁呢?他们说得你不乐意啦?”乘风候问道。 陈江没说话,只是吸了口气。 “怎么着跟我还亏到你了,我也是堂堂,” “为什么要我走!”乘风话还没说完,突然被陈江打断。一起打过不少仗,陈江虽然年龄最小,但是打仗一点也不比那些人差,受了不少伤,就算差点死了,也没见他哭过,这天却突然在乘风候面前憋都憋不住地哭起来。 “哎呀祖宗!”乘风候赶紧下来,急得在他旁边团团转,“你,哭什么啊,大老爷们的,人家不以为我给你怎么着了,憋回去憋回去。” “我不想离开这儿。”陈江哽咽着说。 “你想一辈子跟我在西北啊。过这村没这店了。”乘风道。 “那就一辈子在西北,我不想回去!”陈江喊道。 “傻了吧你小子,京城可什么都有,你在西北遭罪还遭上瘾了是不是?”乘风候拍了一下陈江的脑袋。 “到那边,给我好好带兵,你要是有能耐,再让皇上给你整回来。”乘风候道,“还哭,你看你那点出息。” 陈江没有说话,良久,才又轻轻地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嫌我碍事?” 乘风候还以为给这祖宗哄好了,没想到陈江又来这么一句。 “你怎么这么歪呢?”乘风走过去,握住陈江的肩膀,“听好了啊,我呢,就像一个老母鸡,带着你们一群小鸡仔儿,你们谁要是长大了,我就得让你们自己出去找食儿。月渚哪里需要你们,我就得把你们往哪一塞,咱打仗是为了什么啊?保家卫国啊,在哪保不是保。你已经能独当一面了,还跟着我这老母鸡干什么。”乘风候一如既往地说着他那不着调的比喻。 第59页 “而且,你是咱们这一整个营里头,唯一把我枪法学会了的人,你可得好好保持,等我回京了,过两招。” “你会回京城吗?”陈江问。 “那不废话吗,我老婆孩儿全在那边呢。” 陈江听了,点了点头,手在腰间紧紧攥着牌子。 半天,才开口,“这个能留给我吗?” 乘风候低头看了看,“怎么的小姑娘啊,还要个定情信物。” 陈江别过头没说话,打他入营,乘风就没少拿他开涮,他已经习惯了。 “不行吗?”陈江问。 “那肯定不行啊,犯军法。这么多年兵白当了?”乘风候道。 陈江低下了头,可还是不舍得松手,乘风看了看他,想到一个当年给顾情用过的办法。 掰两半。 “来,”乘风候说着,从陈江手里拿走牌子,还不等陈江反应,牌子啪的一声断成了两节。 “你!”陈江皱起眉。 “我什么我。”乘风候道,把半块塞给陈江,“这样就行了,你一半我一半,永远不会散,好不好?” 陈江握住那半块牌子,眼泪又涌了上来,强忍着点了点头。 第二天天不亮,陈江谁也没告诉,就起程离开了大西北。 结果从那以后却再也没见过乘风候,当初说好了要回京城再比试比试,结果那一别,再也没有人和陈江过过招。 没有几年,陈江就被调回去镇守大西北了,又回到了熟悉的地方,却不见当年的乘风候了。 三月的风不刺骨却一样凉,陈江摸了摸腰间,那半块牌子还在。当日遇到鬼面,那久违的枪法,让陈江几度恍惚。 “陈将军。”身后一个声音响起,陈江猛地回过头。 “章太尉?”陈江赶紧从地上站起来,“末将陈江参见章太尉。” “陈将军快请起。”章继尧上前去,扶起陈江。 陈江自是从詹星若那知道了章继尧的事,却也不敢轻易相信詹星若,之见章继尧身后跟着两个贴身的侍卫,两个侍卫手里端着一个用红布盖着的东西。 “陈将军可知,那鬼面用的枪,是江湖失传已久的终焉之枪,无坚不摧,你和鬼面交锋,难免被压制啊。” “末将无能。”陈江低头道。 “哎。”章继尧摆摆手,“不是你无能,是枪不行,陈将军,老朽今天要送你一份见面礼。” 陈江微微皱起眉,随着章继尧的动作看向那被红布盖着的见面礼,章继尧扯下红布。 天光阴暗,那“见面礼”却好像一下抓住了所有的光,闪闪的银色在它身上流动着。 陈江睁大眼睛,几乎说不出话。 “杏,杏花酒?” 第36章 太尉之计,十面埋伏 “原来陈将军认得此枪。”章继尧笑了笑,点点头,“的确,一代名枪杏花酒。”章继尧说着抓起杏花酒在空中抡了一圈,“好枪啊。今天老朽就把他它赠与陈将军。” 章继尧说着,将杏花酒递给陈江,陈江看着杏花酒出神,一时忘了接过来。 “这,这怎么好。”陈江道。 “有何不好?”章继尧问道。 “这是当年乘风候的枪,我怎么能……” 章继尧听到,低头笑了笑,“原来陈将军是忌讳这个。” “忌讳”二字一出,像一把匕首,猛地一下扎进陈江心里,他想的当然不是忌讳,怎么会忌讳,他是觉得自己配不上杏花酒。当年杏花酒在乘风候手里,宛如一道幻影,他拼尽全力连枪头都碰不到,如今却被章继尧就这样狠狠地握在手里。 “陈将军大可不必在意,乘风人虽居心不轨,但是枪是没有错的。只是神枪认错了主人,在老朽这里沉寂多年,今天老朽就把他交给真正合适的人,神枪配英雄,陈将军最合适不过。” 章继尧说着,将枪递给陈江。 詹星若给他讲的那些关于章继尧的“真相”,一个接一个地浮出陈江的脑海,他接过杏花酒,就算自己配不上杏花酒,也不能让杏花酒落到章继尧的手里,倘若真的如詹星若所说,章继尧是真正想要谋反的人,是害死乘风候的人,他一定要用杏花酒亲自血刃了章继尧,替乘风候报仇。 “谢太尉。”陈江向章继尧鞠了一躬,他紧紧地把杏花酒攥在手里,那是乘风侯曾经握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乘风候的手温。 不知不觉间,月渚又飘起了雪。 詹星若在天关时一路闷闷不乐,看见雪了面容才微微舒展开来,他伸出手,雪花落在掌心上,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终于回来了……”詹星若自言自语道,轻轻握住手中消融的雪花。 来的时候他身上有半块玉佩,一盒胭脂,一支钗。 现在送给了顾情,这半块玉佩,也算是替顾情保管的,全身上下,只有无争那盒胭脂和顾情没什么关系。 詹星若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还能想起来被顾情轻轻握着的感觉,顾情拇指轻轻的摩擦感,还若隐若现。如果时光飞回到十年前,詹星若一定想不到,他眼前那个被突如其来的大火吓得浑身颤抖的孩子,会如此高,如此沉稳地笑着,如此温柔地握着他,伸着头向他索吻。 詹星若想了想不住地吸了口气,摇了摇头,不知为何这次从顾府出来以后,顾情就一直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第60页 顾情显然已经长大了,前几次去天关,和顾情面对面站着说话的时候,詹星若还要微微地抬头看他,顾情的样子和以前一点也不一样了,唯一没变的可能就是那晶莹剔透的眼睛,詹星若想着,又伸手摸了摸那玉佩。 从前他自诩聪明过人,在战争中掌控大局,运筹帷幄,从未失手,独独去营救顾情那次,差点因为他的考虑不周葬送了顾情,如果当时章继尧派出去的杀手抓到了顾情,顾情恐怕只有死路一条了,那这玉佩,就再没有机会还给顾情了。 当年詹星若与太傅通信,想问问顾情的状况,连名字都不敢提,更别说把玉佩送去了。 “无争,我想跟你商量件事。”詹星若开口道。 无争好像正在想着什么,被詹星若一叫,才回过神,“怎么了阿离?”他问。 “无争,你觉得,我们应不应该告诉顾情,关于乘风候的死?”詹星若问道,雪停了,阿修罗放慢了速度。 “当年乘风候不是嘱咐了,不要告诉他。” “我觉得乘风候是怕他知道,又没办法反抗。是为了保护他。” “嗯。”无争点点头。 “但是现在的顾情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他应该有能力保护他自己了。” “你想告诉他?”无争问。 “嗯。”詹星若想了想,点了点头。 “为什么?”无争问。 “一定要说理由的话,可能是受陈江的触动吧。”詹星若叹了口气,“当日我见到陈江,跟他说了乘风候的事情,也给他看了那些账本。” “陈江什么反应?”无争问道。 “装成没反应。”詹星若道。 无争点了点头,他想起来,那天自己回府的时候,遇见了魂不守舍的陈江。 “但是能看出来他很在意。”无争道。 “何止是在意那么简单。陈江的第一个将军,就是乘风候。那天我和他说完,他嘴上说着不信我,实际上已经信了。” “这,这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无争不解。 “在我给他看完的时候,他小心翼翼的呼了一口气,才说不信。”詹星若道,“那可是如释重负的时候,才会做的行为。这么多年来,陈江可能都背负着我们想象不到的东西。” “比如?” “信仰吧。”詹星若道,“所以我想到了顾情,他应该是这世上,受乘风影响最深的人了,乘风的死,不知道给他留下了什么。” “我看顾成渊还挺好的。”无争一提起顾情来,气不打一处来。 “未必,我们看不见罢了。就好比鬼面一事,他说那是他的侄子,难道你相信?”詹星若问。 “那不然……” “我也不知道,等回了月渚,试试就知道了。” “阿离,你可知道那顾成渊,他,他对你居心不轨!”无争道。 詹星若转过头看了看无争,“一码是一码。” “你就别为他操心了。”无争道,把自己的披肩解下来,凑到詹星若身边给他披上。 “我看你一直缩着,你穿吧,我从小习武,不在乎这点凉。” 詹星若手牵着马缰,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无争说话的时候总是很正经,詹星若不知为何看见他这样不正经反倒觉得好笑。 “谢谢你。”詹星若用手拢了拢衣服。 “怎么突然客气起来了。”无争看着他,又道,“对了阿离,我要跟你说一件事情。” “嗯。”詹星若点点头,“说吧。” 无争想了想,良久才开口道“我和顾成渊打了个赌,如果他输了,就任我们处置,如果他赢了……” “如何?”詹星若问道。 无争突然张不开口,想了很久才道,“他不会赢的。”无争看着詹星若,目光坚定,“我一定保护好你。”他说。 詹星若听得莫名其妙,无争转过头,一路到月渚,再也没有提起过此事。 如果说这世上的府邸,顾府是最豪华的,那紧跟其后的,应该就是太尉府了。 章继尧甩了甩手,让下人把那金闪闪的水盆端下去。 他展开地图,用朱砂笔点了一下早上见陈江的那条河,孔覆一坐在他旁边,一言不发,等着章继尧开口。 “三月呀三月。”章继尧语气欢快,用朱砂笔反复圈着那条河的一段。 “太尉……叫末将来是?”孔覆一终于忍不住了,问了一句。 “叫你来就是有安排。”章继尧没有给孔覆一好脸色,瞬间的变脸吓得孔覆一立刻闭了嘴。 这孔覆一虽然是个野心勃勃的彪形大汉,却意外地好摆弄,与之相比,陈江就太难收买了,刚把收藏已久的杏花酒送出去,章继尧也有些心疼,硬要说,心情也不是完全的愉快,但是天公作美,三月的月渚已经开始渐渐暖起来了,河面的冰每天都在消融,河水一天比一天多。 “那鬼面将军,如果想和陈江打正面,必须绕过这条河。听闻那鬼面勇猛善战,就以他的习惯,肯定不喜欢设埋伏,再者,月渚以守为主,没人出去踩他的埋伏。所以,他肯定要强渡这条河。”章继尧用笔点了点。 “太尉的意思是?” “当然不是正面迎敌。”章继尧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以吕弦的作风,肯定会安排军队趁夜偷袭,如果他们想强渡这条河,就要在浅的地方放火做标记。你带着军队,在对岸埋伏好,断了他们的退路,再另外派人,在他们攻过去之后,立刻在对岸水深的地方点起大火。” 第61页 “太尉此计一定能将那鬼面一窝端了!”孔覆一笑道。 章继尧冷笑一声,“莽夫。” 孔覆一一下收了声。 “如果鬼面的军队被一锅端了,谁帮你消耗陈江?”章继尧问道,孔覆一这才恍然大悟,“陈江不死,早晚要和你打。你打得过他那大西北带来的铁骑吗?” 孔覆一被骂得狗血淋头,无言反驳,只得吞了口唾沫。 “那太尉的意思是?”他问道。 “我怕那鬼面太早把陈江吃了,跟陈江比起来,那鬼面更难对付。先帮帮陈江。”章继尧道。 “那我们这个埋伏,到底?”孔覆一不太明白,试探着问道。 “俗话说,擒贼先擒王,但是我们情况特殊,反着来。你带一千精兵过去,只杀兵,不斩将。一定要把鬼面好好地留住了。”章继尧道,“一根毫毛也别伤到,能遇见一个制住陈江的人,实属不易。” “属下明白了。”孔覆一道,“那属下,现在就去安排?” 章继尧点了下头,孔覆一便退下了。 第37章 又到月渚,无心插柳 在家里闲了几天,顾情把管家拿来的账本里里外外翻了一遍,发现顾府最近的开支确实是太大了,自从帮了月渚一次,顾府算是大放血了。 三月末的天关已经没那么凉了,顾情的伤寒也基本痊愈,就一早开了窗户,吹着微微的风,伏在案前,翻着账本,用笔做了些批注,圈圈画画,几个时辰一晃便过去了。 时光正安安静静地流淌着,就见窗前晃过一个人影,陆忘遥双手提着一个大箱子,用肩膀顶开顾情屋里的门,摇摇晃晃地走进来,把箱子放下。 “情兄,王叔说这些是没账的,怎么跟货混一起去了,他问你是不是你挑的。”陆忘遥直起腰喘了口气。 顾情放下笔低头看了看,忽然想起来了什么,点了点头。 “是我带回来的。就放着儿吧,辛苦王叔了。”顾情道。 “辛苦什么王叔,辛苦我了。”陆忘遥叉着腰,扭了扭,“你知不知道我从货库给你拎到这儿多远,可累死我了。” 顾情笑了笑,送走军师和无争之后他就抽空去了一趟东瀛,谈妥了一份茶叶的生意这才回来,在东瀛的时候满心都是詹星若,想见他又找不到借口,就在东瀛逛了两天,当散散心。 没想到一逛就停不下来手,买了一堆东西回来。 刚一到顾府就被吕弦火急火燎地给叫走了,因为派出去的探子看见月渚已经加紧练兵,加上开春凌汛,月渚的旱情所有缓解,吕弦怕错失了机会,已经坐不住了。 顾情好说歹说,才劝住吕弦,要他再等一等,结果里外一忙,就把带回来的东西给忘了,被家里的下人当货一起拉走了。 陆忘遥要是不拿来,他就真彻底忘了。 “这种事,以后叫下人做就行了。”顾情道。 “呦,那可不敢。”陆忘遥撇撇嘴,“也不知道是谁,我就偷了个懒,给我做了一锅辣椒水让我喝。” “哦?”顾情眼睛还盯着账本,只是微微侧过头,“我看冬至那天吃得挺开心的,那是你的问题。”顾情道。 “成,成,我的问题。我不是怕摔到你这些金贵的玩意吗,都什么啊,给我瞅瞅。” 顾情点了点头,“随意,你喜欢哪个拿走便是。” 陆忘遥提了提裤子,蹲下来,顾情每次出去,回来都要带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这东瀛拿回来的除了些字画,瓶子,还有一个用木箱子装着的,陆忘遥捧起来晃了晃,里头还有声音。 “情兄,这什么东西?”陆忘遥问。 顾情想了想,“好像是琴。一把三弦琴。” 陆忘遥点点头,费了点力气才拆开那盒子,“好家伙,还挺紧实。”陆忘遥说着,把那琴拿起来看了看,“怎么着,你还会弹着玩意?” “不会。”顾情答道。 “不会你买他干什么。”陆忘遥道,“有钱没地方花,看这样不便宜啊。” 顾情没看陆忘遥,继续圈着账本,“不会就不能买了,我买来送人。” 陆忘遥恍然大悟,点了点头,“懂了懂了,给军师是吧,用不用我给你跑一趟。” 顾情提到詹星若,这才撂下笔,转过来,从陆忘遥手里拿走那把琴看了看。 “我也不知道军师会不会弹,但是我觉得比起那些东西,他应该对琴更喜欢一点。这次我想自己去。” “出息了。”陆忘遥笑着道,“顾老爷总算愿意自己跑腿了,怎么了想人家了?” 顾情被陆忘遥说得忍不住一笑,点了点头,“是啊,顺便看看顾府到太子府到底多远,我好把红毯准备了。” 陆忘遥一笑点了点头,盘着腿坐下来,又发现了一个画着海浪的陶瓶子,一只手能托起来,陆忘遥闻了闻,“酒啊这是?”他问。 “对。”顾情点了点头,“对了,我想把这个也带着,这是我从大师那请来的佳酿。” “军师不喜欢喝酒吧?”陆忘遥看了看那瓶子。 “那就当给军师父母带点礼物。”顾情道。“都装起来,过两天又要打仗了,趁着安宁,快去一次。” “行行行,那咱们什么时候走啊顾老爷?”陆忘遥打趣地问。 “现在。”顾情不假思索地答道。 第62页 两个人一人提着酒,一人抱着琴,但是到最后莫名其妙地就全变成陆忘遥一个人拿着了,赶了三天的路,可算到了界河。 陆忘遥抻着脖子看了看,却没见到船夫。 “不对呀,这都快四月份了,能走船了,怎么没人呢?” “可能这边的水太急了,我们往上走走。”顾情道。 两人没走了几步,却看见了不远处黑压压的一群人。 陆忘遥吓得退了几步,拽了拽顾情的袖子,“这,这什么东西?干嘛呢?” 顾情也看不太清楚,眯起眼睛远远地眺望着,“过河?”顾情猜测,觉得不对。 “这么多人一起过河……”他思索着,忽然想到当日对战陈江的时候,因为他从小怕黑,所以点了大火,火光映在月渚士兵的玄甲上,他看见了自己带着鬼面的脸。 那一幕顾情印象深刻。 他轻轻道,“这是……月渚的士兵……” “月渚的?”陆忘遥听见了,默契地跟着顾情的脚步,在一粗壮的大树后面躲起来。 “大白天的这么多人过河干什么?”陆忘遥问。 顾情只是眨了眨眼睛,探出头,看着那些过河的士兵,要说多,也不是很多,但是个个都身手麻利,也不像什么乌合之众,以顾情小时候和乘风候见过的士兵来判断,这些应该都是精兵。 “这么多人过河,还是大白天的,这是要去打天关啊?”陆忘遥问道。 “不可能。”顾情摇摇头,“月渚现在的兵力,完全不够主动出战天关,天关后面有江南顶着,月渚有什么?” “那这是?” “我也不知道,小心为妙。”顾情道,“还是从下游走吧。” “好。”陆忘遥点点头,跟着顾情又原路返回了,在下游等了好长一段时间,把琴放地下又怕潮了,就一会抱起来,一会放下。 好不容易等来一条船,一上船陆忘遥感觉自己都要散架子了,“非让我跟着你,你是真能折腾人啊。”陆忘遥嘴上埋怨着,却还是搂着琴,两句话不到的功夫就睡着了。 等他再起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床上了。 陆忘遥坐起来,拍了拍床,以为自己是做梦,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在哪,记忆还停留在顾府,出了门就大喊了一声“情兄!” 结果喊完了才发现,这门口出来的风,和他顾府的可不是一个温度的风,而且外面一大堆官兵表情严肃的把守着,他这一嗓子,引得大家纷纷侧目,陆忘遥赶紧关上门,退回了屋里,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到月渚了。 他揉了揉头,怎么睡得跟晕过去了一样,下船了都没感觉到,不过他自小就这样,一累得睡着了,外面放鞭炮都听不见,估计顾情也习惯了。 而另一边,顾情则是终于见到了日思夜想的人。 只不过那人身边始终站着个碍眼的。 “多谢太子收留。”顾情行礼,语气温和。 “是你自己找上门的把。”无争道。 詹星若看了看他,“不必多礼了,去看看你弟弟现在好没好些吧。” “舍弟一坐船就这样,他刚睡着,顾某不打扰他了。”顾情装作没听见无争说话,只回了詹星若的话。 “怎么坐船会无缘无故晕倒?”詹星若问道。 “大概是奔波太多日了。”顾情道。 “晕倒了就叫御医去看看。”无争在一旁不耐烦道,“你无需和阿离多说,他又不是大夫。” 顾情抬起头,看了无争,眼神里满是委屈和无辜,詹星若终究是看不下去了,叹了口气,“无争,算了。” “怎么能算了,让他弟弟醒了就快走。还有那琴,阿离不会弹,白费顾老板苦心了,酒阿离也不喜欢喝,你一并都带走吧。” “太子!”詹星若道,无争这样是为了保护他,他固然开心,只是顾情大老远来给他送东西,他还是不忍心看无争这么说下去,而且顾情总是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微微皱着眉,明明腰缠万贯,头上却偏偏要插着那木头钗。 “阿离啊。”无争无奈道。 “怎么说都是客人。我自有分寸,不用担心我。”詹星若道,又转头看了看顾情,“一起去看看你弟弟吧。” 顾情点了点头,詹星若又转头看了看无争,趁詹星若转头的功夫,顾情勾起嘴角,冲着无争笑了一下。 无争气不打一处来,一甩袖子,“阿离自己去吧。”转身便走了。 “太子生顾某的气了。”顾情道。 “无争这两天心情不大好,还请顾老板见谅,随我去看看贤弟吧。” 詹星若说着,便朝着陆忘遥的房间走了,顾情一笑,三两步跟上去,詹星若在前面走,顾情在后面悄悄地握住了詹星若的手,身体随着贴上去,詹星若一回头,顾情就趁机在他脸上轻轻地啄了一下。 “你!”詹星若的脸一下红了。 顾情握着詹星若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地亲了一下,“我好想你啊军师。” 第38章 天上之月,心上之人 小小的惊吓过后,詹星若叹了口气,,顾情还握着他的手,笑盈盈地看着他。 “顾情,我已经说过了,第一,不要再送东西给我,第二,我不可能喜欢你,你还是趁早放弃吧。”詹星若不急不忙道。 “军师,顾某小时候,除了太傅,就只有你一个人关心我,关心我长没长高,生没生病,冬天有没有暖和的衣服,长身体了有没有肉吃。你以前为我做的那些,我都知道。”顾情说着,双手握住詹星若的手,放在胸前。 第63页 “顾情,那已经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无论我因为什么那样做,都不可能是因为喜欢你。” “我知道。”顾情温柔地应着,“但是我喜欢你,军师。” 詹星若摇摇头,“顾情,你是不是误会自己的感情了,感激和爱是不一样的,你明白吗?” “我当然明白。我想追求你,想和你长相厮守,这样不行吗?”顾情道。 顾情的眼睛,和十年前一样,清澈,波光盈盈,看见什么,就把什么完完整整小心翼翼地映进去,他注视着詹星若,眨了眨眼睛。 “军师对我,当真没有一点感情?”顾情问。 “总之没有你那样的感情。”詹星若道。 顾情久久凝视着詹星若,缓缓松开了握着詹星若的手,忽然脱离了顾情的手温,詹星若的手也感受到一丝久违的凉。 “从来没有过吗?”顾情轻轻问。 “嗯。”詹星若只是低声应了一下。 “我吻你的时候也没有吗?”顾情又问。 詹星若轻轻呼出一口气,却没有立刻干脆地回答他,要真的说没有,也不完全是,顾情靠过来的时候,他也有躲,有装不住的害羞,有通通作响的心跳。 “没有。”良久,詹星若才答道。 “军师,你看着我。”顾情说。 詹星若不知为何,气氛变得让他又愧疚又拘谨,他转过头来,看着顾情,而顾情则是双手轻轻捧住他的脸。 “军师,如果你没有的话,让我再吻你一次。”顾情道,目光灼灼。 不容詹星若拒绝,顾情就侧着头,轻轻地吻了上去,他只是浅浅的,一下一下地极其珍重地吸允着詹星若的唇,不再向前一步,也不用力。 詹星若被突然而来的吻惊得一时间忘了反抗,只是睁大眼睛,惊讶地看着顾情。 顾情抬起头,与詹星若离得很近,一说话,温热的呼吸就能打到詹星若的脸上。 “军师,你再好好回答我一次,你从来没有对我心动过吗?” 詹星若不自觉地轻咬了一下嘴唇。 他无法回答。 他不知道。 他没有答案。 詹星若别过头,深吸一口气,“顾情,别再这样了。” 顾情点点头,慢慢地与詹星若拉开距离。 “军师,顾某明天就回天关去。往后,就不再打扰了。”顾情道。 詹星若不知为何,心里被扰得很乱,他自然是希望顾情别再这样,但一想到,若再也见不到顾情,又难以避免地心痛起来。 那一刻他才发现,原来心痛这种感觉,是真真实实存在的,是会让人皱眉,让人想哭泣的痛。 詹星若的脸上如往常一般,没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头,“那多保重。”说完便想转身逃开,却被顾情一把抓住。 “军师,顾某带来了琴和东瀛的酒。千里迢迢送过来,别让顾某再带回去了,让人看笑话。琴你不喜欢,就扔了,酒是我特意向东瀛的大师请的,今晚,我们一起喝了吧。可以吗?”他说说停停,每个字都极尽柔情,带着恳求,带着丝丝缕缕涌动着的哀伤。 詹星若想了好久都没有回头,最终只是背对着顾情点了点头,“好。”他说,顾情松开手,詹星若便走了。 “情兄!” 詹星若刚走远,陆忘遥就从大树后面蹑手蹑脚地溜出来。 顾情侧头看了看他。 “你什么时候在这儿的?”顾情问。 “从你第一下占便宜,我就在这儿了。”陆忘遥笑着道。 顾情摇摇头,轻叹了口气,一见到陆忘遥,脸上那哀伤的神情也尽数散去了,看起来没那么可怜了。 “情兄,这么看来,你那个给军师娶回来的计划,得放一放了。”陆忘遥小声说。 “为什么?”顾情却很好奇的问道。 “哎呀,人家不都跟你说得挺明白了吗?”陆忘遥不好意思直接说破,看着顾情被军师给甩了,作为弟弟,他理应替顾情难过一下,但是看顾情现在若无其事的样子,他又突然难过不起来了。 在屋里闷得慌,陆忘遥就出来走走,没想到溜达了几步就撞见了顾情和詹星若,他就索性躲在树后面看戏,可是从头到尾看了个干净。 “人家军师都那么跟你说了,你给人家盖个红盖头弄顾府去,不作死你。到时候给你来个绝水绝食,我看你着不着急。”陆忘遥撇撇嘴。 顾情侧目看了他一眼,“你这耳朵倒是听得清楚啊。” “还行吧。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啊?晚上喝个酒,喝完真就回去啊?” 顾情吸了口气,侧过头,想了想,“回去肯定要回去,马上就要打仗了,终焉还在顾府呢。” “那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的忙?”陆忘遥问。 顾情点了点头,“当然。” “嗯,说。”陆忘遥心情极其畅快。 “晚上别出现。”顾情道。 雪停了以后,天空渐渐晴朗起来,几个时辰转眼就过,月亮悄悄爬上了树梢。 顾情仗着一身看起来就十分尊贵的行头,和做饭的厨师说自己是太子的朋友,想亲自做两道菜给太子一个惊喜,厨子自然经不住顾情的请求,也就同意了,殊不知,顾情这两道菜,太子别说吃不到,见都见不着。 厨子坐在一边,说是监督顾情,实际上也和陆忘遥一样,抻着脖子看顾情做菜,那锅里一会着着火,一会滚着油,香味在刺啦刺啦的烧油声中传得满屋子都是。 第64页 顾情做好了菜,便让陆忘遥去请军师了,去的时候还特意嘱咐陆忘遥,最好别让无争那个碍事的看见。 陆忘遥点点头,眨了个眼,表示明白。 不消半柱香,詹星若就穿着那一袭白衣,跟着陆忘遥过来了,顾情远远地看着,感觉詹星若好像披着月光而来了。 陆忘遥把詹星若带到,转身就溜出去散步了,比起看顾情变着法地骗军师,还不如看看太子这鸟不拉屎的御花园。 在陆忘遥心里,顾情就是个老狐狸,军师那么正经,根本就不适合顾情,没办法,让顾情给盯上了。陆忘遥摇摇头,感叹军师真是命不好。 “军师,坐。”顾情见詹星若进来了,便拉了把椅子。 詹星若也满是不自在,但是想着是最后一次了,便硬着头皮来了,在顾情对面坐下来,却怎么都不好意思抬起眼睛来看着顾情,总觉得什么地方很难受。 顾情倒是不介意,好像白天那个眼泪转眼眶的人不是他一样。 “军师,这是顾某亲手坐的,尝一尝?”顾情问。 “不是说喝酒吗?”詹星若拿起那双为他准备的筷子,却不知道下手夹什么。 “只喝酒伤胃。”顾情说。 那香气让詹星若紧绷的神经微微放松,他没说什么,夹了一口放在嘴里,那前所未有的美味刺激着詹星若的味蕾,他抬起头来看着顾情,点了点头,“你手艺很好啊。”詹星若道,说完心里却有一丝莫名的落空,往后的岁月,再也见不到顾情,再也吃不到这样的菜了。 顾情只是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见他夸自己,就点点头,换着样地给他夹菜。 “我以为顾老板每天都那么忙,应该不懂这些,没想到……”詹星若说着,忽然展出一个微微的笑。 很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想想这些东西居然是顾情做出来的,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有点想笑。 顾情固然没有见过詹星若的笑,他愣了一下,“军师……”顾情轻轻地唤了一声,不知道说什么,或是话到嘴边没法开口,又低下了头。 詹星若也被他这一唤给提醒了,立刻收起了笑脸。 “顾情,你现在……过得怎么样?”詹星若忽然问。 如果说往后再也见不到顾情的话,那这就是他唯一关心的问题了。当初他救下的这个孩子,是不是脱离了危险,有没有健康成长,过得幸不幸福。 找没找到白头偕老的人…… “现在?挺好的。”顾情温柔地回答,用手帕握着烧酒杯,倒了两杯温好的酒。将一杯推到詹星若那里。 “军师,春天喝点热酒其实对身体有好处,我知道你不喜欢喝酒……” “也不是不喜欢。”詹星若叹了口气,却没继续说下去,而是端起酒杯喝了起来。 顾情一直以为詹星若偏爱饮茶,可是今日见到詹星若饮酒的模样,却觉得他应该是个好酒的人。 顾情微微歪着头看着看星若,詹星若打喝起酒来,就再没说过话。 顾情觉得不对劲,微微皱起眉,只见一丝绯红爬上了詹星若的耳尖。 第39章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上) “军师?”顾情轻轻地问了一句,“不喜欢的话,就不用喝了。” 顾情说罢,等着詹星若把酒喝完,詹星若把酒杯放下,似乎异常地用力,那小杯子磕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詹星若却仿佛没听见一般,紧紧锁着眉,盯着顾情, “我没说不愿意。”半晌,詹星若才开口道。 顾情轻轻呼了一口气,用眼睛瞄了瞄詹星若的杯子,几乎见底。顾情也不知道东瀛的酒烈不烈,心里想着,若军师平日里都不饮酒,这一下别喝坏了他,便也端起酒杯尝了一口。 那酒入口极辣,从口中一直热到胃里,顾情皱起眉,这样的酒只怕詹星若受不住。在东瀛请酒的时候,满心以为东瀛的酒应该不如中原的烈,没想到低估了那边的师傅。 顾情倒是无所谓,这么多年经商,喝酒已经是常事了,也自然品得出酒的优劣,酒是好酒,只是太烈了。 “再来一杯。”詹星若忽然开口道。 “军师还来?”顾情轻声问,“军师,不可多饮。” “废话少说。”詹星若一如既往地冷漠,只是说的话却不像平时的他。 顾情笑了笑,都说人沾上酒就变得坦率,看来军师也难逃之一,喝了酒,意外地不讲礼数,但是这样的军师也好,毕竟难得一见。 顾情笑了笑,又给詹星若满上一杯。 “军师,喝完这杯就不喝了,你要是喜欢,将来到顾府,我挨样拿给军师尝尝。”顾情道。 詹星若把酒接过去,只是抬起眼皮看了顾情一眼,虽说说话的时候好像稍微变得直接了,但是行为作风还和以前一样斯文,詹星若把杯子放下,又拿起筷子,自己夹着菜吃起来。 顾情忍不住轻轻一笑。 “好吃吗?”他看詹星若吃饭的样子,嘴里一鼓一鼓的,詹星若吃饭的时候从不说话,都是咽下去了,才会开口。 顾情看着詹星若吞下去自己的食物,心里满是欢喜。 “嗯。”没想到詹星若就那么简单又干脆地哼哼了一声,然后又端起酒杯喝起来。 “军师,你是不是有点醉了?”顾情问道。 第65页 “没有。”詹星若放下杯子,答道。 顾情点点头,自言自语道,“成,你说没有就没有。” “军师,喜欢喝酒吗?”顾情想了想又问。 詹星若不假思索地点点头,倒让顾情有几分意外,“既然这样军师为什么从来不喝呢?” 詹星若看了顾情一眼,低下头吃菜,“不想告诉你。” 顾情吃了个瘪,不甘心,又问道,“无争知道吗?” 詹星若摇了摇头,顾情心里这才舒坦了一点。 “军师,明天顾某就走了,以后咱们就见不到了。”顾情轻声说,“顾某也没福气,再给军师多做两个菜了,不知道军师喜欢吃什么,顾某就,随便做了几个,能合你胃口,顾某很荣幸。” 詹星若听到这里,把嘴里的菜咽了下去。 “顾情,我问你几个问题。”詹星若道。 “好。”顾情点头。 “第一,你只记得我救你,为什么不问我当年为什么救你?”詹星若问道。 “军师能告诉我吗?”顾情反问。 詹星若愣了一下,发现是自己说错了话,摇摇头,“不能。” “那顾某何必为难军师。” “第二,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詹星若说到一半停了一下,似乎还是很不好意思。 “从军师那天去救我开始,你那天没有扎头发,很漂亮。”顾情道,笑眼弯弯,歪着头看着詹星若,“现在也很漂亮,军师在顾某心中,一直都是最完美的。” 詹星若皱了皱眉,脸颊微微泛红,“胡闹!”他道。 顾情笑了笑,欣然点了点头。 “我救你,不是因为你是谁,是因为我在履行我的承诺。你明白吗?” “我明白。” “所以你说你喜欢我,那其实是感激吧。”詹星若突然道。 顾情很意外,詹星若竟然会继续问下去。顾情常年饮酒,见过各式各样的酒徒,就依詹星若现在的状态来看,八成已经不太清醒了,没想到詹星若的酒量这么差,顾情摇摇头,或许詹星若从不喝酒的原因就在这吧。 “不是感激,是因为我自诩见到过别人所不了解的你。我见过你为了救我,装模作样的刻薄表情,见过你披着头发,见过你皱眉,见过你脸红,收到过你的关心,也知道你一直惦记着我。”顾情明知道无论和现在的詹星若说什么,他第二天肯定都记不住,但还是控制不住地想说。 “就因为这些?你就喜欢我?”詹星若问。 “足够了。”顾情道,“我固然欣赏军师的能力,也倾倒于军师的容貌,但我也体会过军师的善良和温柔,这些足够了。” 詹星若别过头,制止道,“行了,别说了。”他道,想了想,又问,“第三,无争和我说,你和他打了个赌,如果你赢了,你就要鬼面屠城,是真的吗?” “你不相信无争吗?”顾情问。 詹星若眨了眨眼睛,点了点头,“我相信他。” 顾情虽心里不太舒服,但还是点了点头,“那就是了,顾某的确这么说了。” “顾情,你究竟为了什么?如果你输了怎么办?” “如果鬼面输了,顾某就把姓名交给太子处置。” “无争或许会杀了你的。” 顾情点点头,“顾某知道,那样也好,还能再来一次月渚,临死见军师一面。” 詹星若叹了口气,“顾情,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杀了无辜的人,不是你父亲想看到的你。”詹星若脱口而出,却猛然想起来顾情还不知道关于乘风侯的真相。 “看来太子没有和军师说完,如果顾某赢了,顾某就要杀人,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顾某不可能停手,但是有一个人可以让我停下来。” “谁?”詹星若问道。 “心上人。”顾情站起来,笑眯眯地俯下身,吻了一下詹星若的额头,然后才坐下,放着是清醒的詹星若,一定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第四,我今天……还有以前的,我说的话,伤害过你吗?” 詹星若结结巴巴的问,顾情心里突然涌上了一阵委屈,被喜欢的人拒绝了那么多次,当然会受伤害,但他还是笑着摇摇头,“没有,军师一直很温柔。” “但是你今天说……说我……” “顾某不是故意的,军师别放在心上。”顾情道,“那是顾某一时着急才说的,军师别当真。” 詹星若点了点头,憋了好久,又问,“那第五,你说你再也不见我了……这个是,真的吗?”詹星若问完,一手拿着筷子,一手紧紧地攥着。 “是真的。”顾情当然知道,往后还要再见很多面,但是看到了詹星若这个样子,却忍不住想骗骗他,想看看他的反应,更想弄明白,詹星若为何要向他确定这个问题。 詹星若没有回答,只是抿了抿嘴。 “军师,这是顾情,最后一面见你,如果无争赌赢了,这就是第二面。”顾情轻声道,詹星若却更加低地别过头。 “军师,顾某也有几个问题想问你。”顾情道,“军师今天,为什么愿意来见顾某?” 詹星若低着头,“因为是最后一面。” “军师是觉得最后一面,就豁出去了是吗?”顾情微笑着,詹星若点点头。 “那军师,你希望我死吗?” 第66页 詹星若抬起头,看着他,微微皱眉,“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盼你死。”詹星若道。 “可是如果我赌输了,我就会死。但如果我赢了,就会有更多人失去性命,不知道军师心里的天平,倾向哪一边?” 詹星若放下杯子,“顾情,这样的赌注是没意义的。” “军师,如果我赢了,要牺牲你,才能救一个城的百姓,你可愿意?” 詹星若看了看他,“如果你非要那样,我就奉陪到底。”詹星若道,“我与你说过,如果我们是敌人,你见了我,不必手软。” 顾情笑了笑,“但是顾某会心软啊,我怎么舍得你受苦。”顾情说着,站起来朝詹星若走过去。 他单膝跪地,跪在詹星若旁边,握住詹星若那只攥得紧紧的手,轻轻地亲吻着,“军师,顾某永远都为你而战,只为你而战。”顾情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地站起来,詹星若转头看着他。 “军师,能亲我一下吗?”顾情问。 “当然不可!”詹星若道。 “军师,顾某对你心心念念已有十年,往后再没福分得见军师,军师就当可怜我。可以吗?这是最后一次。” 詹星若听到“最后一次”四个字,才忽然动心,转过了头,脸色通红,不知道是因为酒,还是因为眼前的人。 “是最后一次,可以吗?军师。”顾情柔声问着,低下头缓缓向詹星若靠过去,詹星若只是身体微微向后,但却没有像以前一样躲闪。 顾情在詹星若的嘴唇上轻轻吻了几下。 “军师,这次闭上眼睛吧。好好感受一次顾情,我怕军师会忘了我。”顾情带着气声,恳求着。 詹星若看着顾情,离得那么近,他的眼睛微微发烫,顾情说完便有吻了上去,詹星若闭上了眼睛。 又一次唇齿纠缠的深吻,顾情却比上一次更加地温柔,更加地缠绵,更加地恋恋不舍,他时不时睁开眼睛,偷偷地看詹星若的表情,用手抚摸着詹星若的头发,那发丝滑过顾情的指缝,顾情说不出的心动。 “军师,”顾情微微抬起头,边说边轻轻吻着詹星若的嘴唇,“军师,睁开眼睛再看我一眼。最后一眼。”顾情道,詹星若听话地睁开眼睛。 可那双眼睛却让顾情大吃一惊。 詹星若的睫毛上挂着泪珠,睁开的瞬间,眼泪顺着眼角飞快的逃走了,顾情刚抬起身,却被詹星若一把抓住,那说不上是抱还是别的什么,不温柔,也没有章法,顾情差点被詹星若拽了个跟头。 “顾府的月亮很美,我,我还想再看几次……”詹星若整个缩在椅子上,显得异常单薄,一只手紧紧地攥着顾情,哽咽道。 ※※※※※※※※※※※※※※※※※※※※ 来评论区评论送红包哦,谢谢小天使支持~ 第40章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下) “军师,你怎么了?”顾情也从未见过如此情景,赶紧转身蹲在詹星若眼皮底下。 “不哭,不哭。”顾情说着,伸出手轻轻擦去詹星若的眼泪,詹星若的脸很热,那温度从顾情的指尖直传到他心里,在他心窝上狠狠戳了一下。 “我以后,还想见你。”詹星若道,声音里涌动着难以掩盖的哭腔,晚上前来赴约的詹星若穿的不多,白衣服的质地很轻,一有风吹进来,就微微飘动,顾情眨眨眼睛,以前见过的詹星若,仿佛是铁铸的,看起来冷冰冰的没有感情,为了江山社稷可以不休不眠。 而今日的詹星若,却显得异常的瘦,顾情笑了笑,握住詹星若的双手。 詹星若低头与他对视,眼泪已经消了,只是眼睛还有点发红而已。 “原来军师一哭就会眼睛红啊。”顾情笑着说,用手温柔地摸了摸,詹星若被碰到的那只眼睛一见顾情的手过来了,就机灵地自己闭上了。顾情忍不住一下又一下抚摸他,没想到詹星若竟然还有这样一面,就连一流眼泪就眼睛红这一点,都甚是惹人怜爱。 喝了酒就反常的人各式各样,有出言不逊的,有醉生梦死的,有的倒头就睡也有的嚎啕大哭的。 就独独没见过詹星若这样,明明就醉了,还非要隐忍着,一边瞪着别人,一边抽抽搭搭地哭。 “军师啊,你这样是在为难顾某啊。”顾情没有走,还是蹲在他面前,握着他的手。顾情第一次握住詹星若的时候,詹星若还拼命的挣扎,如今詹星若已经很放松地把手搭在他掌心里了。 詹星若低着头,对他眨了眨眼睛,眉头皱得更深了。好像在问顾情,哪里难为他了。喝了酒的詹星若,不愿意说胡话,又总突然一句话让人猝不及防。 “军师,你不喜欢顾某,又不准顾某消失,那顾某天天看见你,又不能对你好,我多难受啊。”顾情笑盈盈地说。 詹星若没回答,只是看着他。 顾情满以为詹星若会露出多么为难的表情,但是忽略了沾了酒的詹星若和平时是截然不同的,顾情也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詹星若,难免经验不足。 只见詹星若狠狠地瞪着他。 啪嗒。 一滴眼泪掉在顾情脸上。 然后一颗接一颗的泪珠陆陆续续蹦出来,顾情自诩见过半个世界的名川大山,却在詹星若的眼泪面前傻了眼。 顾情着急地站起来,这一站,却让詹星若狠狠地抽了一口气,更厉害地哭起来,詹星若哭的时候,只能听见他的不停地来回换气,却听不见哭声。但是眼睛很诚实,一眨眼睛,眼眶里就像发了洪水一样。 第67页 “我不走我不走。”顾情赶紧又蹲下来,把詹星若的双手放在自己脸上,“顾情在这儿呢军师。” 詹星若虽然还是瞪着顾情,但是手却听话地摸了摸。 顾情感觉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在这样下去快要被詹星若冲昏头了。 “军师是舍不得顾某吗?”顾情轻声问道。 詹星若点了点头。 “那军师可喜欢顾某?”顾情又问,心里暗暗觉得自己有点乘人之危的嫌疑,但还是忍不住。 詹星若想了想,摇了摇头。 顾情苦笑一下,这明明就是在为难他,幸亏他根本就没打算放弃,不然见到这样的詹星若,可真是拔不动腿,就地陷进去了。 “那军师觉得,顾某想追求你的话,还有机会吗?”顾情双手贴在詹星若手上,掌心热热的。 詹星若眨了眨眼睛,不哭了,摇摇头。 顾情轻轻叹了一口气,却听詹星若哑着嗓子,开口道,“我不知道。” 顾情笑了笑,握着詹星若的手,在他掌心里亲了一下,然后让他握住手,“军师,从此以后,顾情就被你握在手里了,无论我在不在这边,我都是你的,不会离开你。”顾情道。 詹星若把手掌张开看了看,又攥住了。 “军师,你一直喝酒就喜欢哭吗?”顾情问。 詹星若还看着他那握着的拳头,点了点头。 “那军师平常说喜欢喝茶,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嗯。”詹星若应。 “茶好喝吗?”顾情笑着问。 詹星若使劲摇了摇头。 顾情吸了口气,感觉詹星若再这样下去自己就要忍不住了。 “茶不好喝,酒好喝。是吗?” “嗯。”詹星若应道。 “军师以前,和别人喝过酒吗?”顾情问。 詹星若想了想,“无争。” 顾情一听见无争两个字,心里忽然扭曲了一下,“果然是他。”顾情小声说。 “那无争还让你喝酒吗?” 詹星若摇摇头。 顾情轻轻喘了口气,“军师以后只跟顾某喝酒好不好,千万不要跟别人喝。”顾情轻声说。 詹星若只是看着他,眨着眼睛,也不说话。 “军师,顾某那有全天下最好的酒,西洋的也有,东瀛的也有,你想喝什么,顾某就上刀山下火海为你去请,好不好,以后就和顾某自己喝。” 詹星若看着他,想了想,问道,“真的吗?” 顾情坚定且认真地点点头。 “真的。”顾情道,“军师觉得,顾某对你好吗?”顾情又轻声问,嘴角上扬出微微的弧度。 詹星若的脸很红,加上是白衣服,感觉他的脖子都是微微泛红的,让人禁不住想咬一口。 “嗯。”詹星若顿了顿,轻声应道。 “那军师,能不能给顾某点奖励,你亲我一下,我就不走了。” 詹星若的表情像是在赌气,嘴里鼓鼓的,瞪着眼睛看着他。顾情自然知道詹星若不愿意,只是想逗逗他,忍不住笑起来。 “逗你的,我去给你拿件衣服披上。”顾情道,刚一站起来,却又被詹星若给拽住了。 顾情在心里暗暗地想,如果清醒时候的詹星若也能这样就好了。 顾情笑了笑,“怎么,军师愿意了?”他轻声问着,然后又蹲回去,抬起头,摸了摸詹星若的脸,却不料詹星若猛地一低头,害他吓得一激灵,以为詹星若要从椅子上栽下来了。 詹星若眨了眨眼睛,眼泪又噼里啪啦地掉下来。 这么一会功夫,詹星若已经哭了三次了。 詹星若朝着顾情低下头,越靠近,抽泣地越厉害,顾情一边等着詹星若,一边在苦笑,在心里想着,没想到让军师主动亲亲他这么费劲,不过这么比起亲他一下,詹星若似乎更不愿意让顾情离开,这或许也算是个好消息吧。 詹星若靠过去,嘴唇轻轻地碰到顾情,刚一碰到就想抬起来。 “别走。”顾情伸手搂住詹星若的头,张开嘴,吻了上去,顾情一边亲吻着詹星若,一边缓缓地站起身,以前都是他闭着眼睛,詹星若睁着,今天却全都反过来了,是他睁着眼睛,小心翼翼地吻着,而詹星若却闭着眼睛,睫毛被眼泪打湿,几根几根聚在一起。 顾情松开他,詹星若的呼吸已经乱了,喘着粗气,哈气温热,打在顾情的脸上,泪眼迷离的看着他。 “军师,你这样太危险了。”顾情道,然后弯下腰把詹星若抱了起来。 詹星若或许很多年没被人横着抱起来了,下意识的双手缠住了顾情的脖子,顾情把詹星若抱起来,毫不费力,走了两步,轻轻地把他放在床上,小心翼翼地把胳膊抽出来,让詹星若枕到枕头上。 只是詹星若还没有松开搂着他脖子的手,顾情俯身轻轻亲了一下詹星若的额头,“军师,你还是早点休息吧,顾情过两天,就来把你接过去。” 詹星若松开手,一脸不明所以的表情,而坐在他床边的顾情却暗暗下定决心,和无争的赌,是非赢不可了,这个彩礼送定了,红毯也铺定了,顾情一想到无争竟然也见过这样的詹星若,就觉得牙根痒痒。 另一边,陆忘遥在还没开花的御花园里转了一圈,实在是无趣,就想着回房间看看,一回去,就正好撞见詹星若缠着顾情的脖子,顾情低头亲他。 第68页 但是床头有帘子,顾情具体干了什么陆忘遥看不太清,他只是看见两个人纠缠在一起,心里就咯噔一下。 他躲在门外面,露出个脑袋,探进屋里。 “情兄!”陆忘遥压低声音招呼着。 詹星若刚刚睡着,顾情正看的出神,被陆忘遥一声给拽回来了。 “回来了?”顾情一如既往,淡然道。 “早回来了。”陆忘遥说,“够意思吧,在外面冻了这么长时间,就为了不坏你的好事。” 顾情笑了笑,“有劳忘遥了。” “得得得,”陆忘遥摆摆手,轻轻地走到詹星若床边,皱着眉问道,“情兄,你这是给军师下药了?” 顾情抬头看着陆忘遥,“怎么可能。” “那怎么吃吃饭还睡着了,我刚才可是看见了啊,你俩在那,啊,腻腻歪歪。” 顾情笑了笑,“军师喝酒了,酒量太差了。” “这样啊。”陆忘遥点点头,那边顾情拉起被子给詹星若盖上。 “成吧,那今晚我睡你床。嘶,那你睡哪啊?”陆忘遥问。 “不睡了,回天关。”顾情道。 “不是,大晚上的,你往哪走啊,太子府说出去就出去啊。” “太子府的话,找太子就行了。”顾情最后替詹星若压了压被角,慢悠悠地说。 第41章 吕弦放信,急召顾情 “太子啊,是不是叫无争那个。”陆忘遥问。 “对。”顾情点点头,“我不记得什么时候和你说过了。” 陆忘遥用小母手指挖挖耳朵,“哎呀,我也不记得什么时候听见的了。我看无争那人,挺好的。” “哦?你对他印象还不错啊。” “啊,是啊,毕竟以前也是在月渚生活的嘛,无争的作风没得挑啊,将来要是他能当上皇帝,月渚肯定比现在强。”陆忘遥道,“我从前听爷爷总夸无争,那时候你俩谁都没告诉我爷爷就是太傅,我还以为爷爷编故事逗我呢。” 顾情低下头,用指尖轻轻抚摸着詹星若的脸,“说到太傅,上次答应你,等你及冠了,带你去太傅的墓前,给你取个字。” 陆忘遥眨眨眼睛,好像有些不好意思,“再说吧。” “得想想了,明年就是了。”顾情道,“长兄如父,我有这个责任。” 陆忘遥瞥了顾情一眼,“占便宜吧你。什么时候走啊?再等一会儿醒了。” “现在就走。”顾情站起来,坐的时间长了,感觉腿都有些麻。 “出去得有太子的令牌吧?”陆忘遥问。 “对,去找太子。”顾情道,陆忘遥便跟着顾情一路向无争的寝宫走去,无争的寝宫自然离詹星若的不远,但是巧合的是,刚和詹星若小吵了一架的无争,根本无心睡觉,想着出来吹吹风,那只没走两步就遇见了穿戴整齐的顾情和陆忘遥。 陆忘遥跟在顾情的后面,一脸迷茫,虽说他刚刚已经瞎溜达了一圈,但是还是认不得路,就跟在顾情后面,左一圈右一圈地转悠,最后一下碰上了无争。 在无争眼里,陆忘遥自然没什么存在感,有存在感的是面带微笑,缓缓扇着扇子的顾情。 “顾老板这么晚了,还出来散步啊。”无争道。 顾情笑了笑,无争此人,当真不适合在语言上攻击人,长得就没气势。 “是啊,太子这不是也出来了,今晚的风凉得很舒服啊。”顾情的话里听不出一□□味,倒是无争,皱着眉,只盯着顾情自己。 “哼,不知道顾老板走这么远出来吹风,是什么意思啊?”无争道。 “舍弟已经醒了,顾某就不多打搅太子了。”顾情恭恭敬敬地对太子作了个揖。 “顾老板何须客气。” “太子的哪里话,就算太子不介意,顾某也介意。” “你有什么可介意的?是我这太子府太小了,容不下顾大老爷?”无争问道。 “不敢不敢。”顾情忍不住笑出来,“只是顾某心里惦记着,想赶紧回天关去多准备点彩礼。就是不知道,太子肯不肯放行了?”顾情说着,抬起头,眉眼带笑地看着无争。 无争固然生气,只是看着顾情笑得如此自如,他不甘示弱,只得咬着牙根。 “顾老板当真是自信啊。” “过奖。”顾情道。 陆忘遥在一边,看着无争和顾情你一句我一嘴,忍不住想笑。 “顾老板几天既然来了,就留下来吧,何必着急回去。”无争道,好像咬定了不想放顾情走,他当然不知道顾情急着回去干什么,只是单纯地想为难顾情。 不想顾情却从容不迫地扇着扇子,微笑道,“今日顾某与军师,小酌了一杯。”顾情说着,上前两步,离无争很近,嘴角的笑挑起来,语气都在得意地跳跃着。 “军师喝醉的样子,可真是,惹人怜爱啊。”顾情笑着道。 无争一听到詹星若喝酒了,整个人一下汗毛都竖了起来。 想他上一次和詹星若喝酒,还是知道了顾情被太傅成功找到的时候。那几天詹星若的压力太大了,得知顾情安全了,整个人一下就放松了,非要拽着无争喝上几杯。 无争认识詹星若那么久,从不知道詹星若还喜欢喝酒。 “阿离,你喜欢喝酒啊?” 詹星若想了想,“不喜欢。只是今天想喝一点。” 第69页 无争点点头,“好,只要阿离想喝,我就陪你。” 无争命人摆了一桌子好酒好菜。 “我酒量不太好。”詹星若道,“怕我失了礼数,喝完太子就请回吧,不用管我。”詹星若道。 无争刚开始点点头答应了,根本没当回事,当时的詹星若心里压了太多的事,一连自己喝了好几杯,然后就趴在了桌子上,用手垫着脸。 无争想到詹星若说的,喝完就走,别管他,但是看詹星若这个样子,怎么能忍心不管呢,无争本以为詹星若可能喝得太多了,应该是困了,打算给詹星若搬到屋里去。 没想到刚一拉詹星若的胳膊就被詹星若猛地一下甩开了,詹星若抬起头看他,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下来,嘴唇都咬出血了,可把无争吓坏了,围着詹星若直转圈。 如今听到顾情说和詹星若小酌了一杯,无争心里咯噔一下。 “你你你你,你把他怎么了?你有没有强迫他!”无争气急败坏,一着急竟然磕巴起来。 “太子言重了,何来强迫。”顾情笑着道,“都是你情我愿的。” “顾情!你!你个流氓!无耻!”无争握着拳头,恨不得给顾情一下,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顾情还是轻笑了一声,还从没被人叫过流氓,挺新鲜。 “阿离现在在哪?”无争问。 “太子若是肯让顾某出去,顾某就告诉你。” 无争瞪着顾情,把腰间的令牌揪下来,扔过去,“说,阿离在哪?” “在今天太子给舍弟安排的房间里。”顾情接住令牌道。 无争狠狠地瞪了顾情一眼,转身就朝詹星若去了。 “情兄,行啊,真有你的啊。”出了太子府的大门,两个人骑着马悠哉游哉地走在月渚的街头。 “你看把无争气的。”陆忘遥笑着,“怎么说也是一国太子,将来要真当了皇帝,就凭你今天这几句话呀,我要是他,我就拼命打压你,让你做不了月渚生意。” 顾情笑了笑,“但是无争可不是你,这点胸怀他还是有的。”顾情道,“我中午的时候,接到了王叔放来的飞鸽。吕弦派人去找我了。” “他又找你?”陆忘遥问。 “嗯,应该是想问我什么时候让鬼面过去打仗吧,他按捺不住了。” “嘶……这吕弦也是啊,他没别的将了吗,非得什么都等你。” “当然得等我,你以为陈江是谁想碰都能碰的?他这群分封出去的侯爷,早就不是能打仗的料了,养得太肥了。况且兵权下发出去,他怕位子坐不稳。” “吕弦怎么娘不亲舅不爱的。”陆忘遥道。 “差不多,他着急想把军权和财政大权收到自己的手里,整个天关一年的收入,也不及我几个月。”顾情道,“所以他想揽住我,有了我就等于可以无穷无尽地养兵,有了兵他才能实施吞并月渚的雄伟计划。” “原来如此,这个吕弦啊。” “我当然不会让他得逞了,吕弦派出来的军队,吃的都是顾府的大米,我只不过给了吕弦一个比较低的价格,但是我们依然不亏。军粮的消耗大,顾府可以把囤货清一清了。”顾情笑着道,“另外,现在月渚也打仗,等到七月份了,江南的米着急卖,刚好运一批大米过去补一补他们的国库。” “你一天怎么有脑子同时想那么多事儿的你告诉我?”陆忘遥吸了一口气问道,“你看你,还惦记着打仗,还惦记着做买卖,还惦记着骗吕弦,啊还有气无争,对吧,还有,你还得变着法儿地调戏军师。厉害啊情兄。” 顾情瞥了陆忘遥一眼,“赶紧赶路,再贫我就让你天天吃辣椒。” 陆忘遥一听辣椒,立刻闭了嘴,一路无聊地吹着口哨。 第二天一早,詹星若迷迷糊糊地坐起来,一睁开眼睛发现不是自己的房间,这一晚睡得稀里糊涂,醒来了,睡眼朦胧地四处看了看,也没反应过来。 无争昨晚就过来看过詹星若了,看他睡得还挺香的,就没打扰他,今天一大早,特地亲自过来照顾詹星若。 “阿离,你醒了。”无争就坐在他床边,詹星若皱起眉,“这什么地方?” “太子府。” “废话。”詹星若喝完酒微微的头痛,很有情绪,忍不住说了无争一句,无争倒也不介意,毕竟和詹星若在一起这么久,早就习惯了。詹星若本身就是这样的性格,平时不说他,估计是懒得搭理他。 “是……顾情那个弟弟,昨天住的地方。”无争道。 詹星若用手扶着额头,好像隐隐约约想起来了。 “我昨晚的确过来了。”詹星若道,“后来不太记得了。” “你是不是……喝酒了?”无争小心翼翼地问道。 詹星若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也没再解释。 “阿离,那顾成渊,可,可对你做了什么?” “不记得了。”詹星若道,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心,被自己攥出了一条红印子,忽然想起来,昨天晚上顾情握着他的手,轻轻亲吻他的手心,告诉他“从此顾某就被你握在手里了”。这还不算什么,他甚至想起来昨天自己竟然主动低下头去亲顾情,然后被顾情抱住不停地深吻。 詹星若感觉自己从头到脚一凉,一拳砸在床铺上,吓得无争一激灵。 “顾情!”詹星若咬牙切齿道。 第70页 第42章 午夜时分,鬼面来袭 “阿离,怎么了?”无争可是很久没见过詹星若生气了,想起昨天晚上顾情笑着对他说,“都是你情我愿的。”无争就恨不得把顾情大卸八块,心里一瞬间闪过无数种他认为顾情能做出来的下流行为。 詹星若一拳砸下去,坐在床上皱着眉,仔细地回想着,但是脑海里能回忆起来的东西就那么一丁点。他慢慢地冷静下来,摸了摸怀里,那玉佩还在。 玉佩还在,秘密就没泄露出去。 另一方面,也算是没脱衣服吧。 詹星若这才放心地吐了口气。 “阿离明知道自己不胜酒力,为何还和他喝酒啊?”无争出于对詹星若的关心,语气里带着小小的责备。 詹星若低下头,眨了眨眼睛,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对无争太凶了。如果是以前,每次无争这样关心他,他心里柔软的地方都好像被戳了一下,而无争每次流露出让人误解的温柔,却都是不自知的。 以前詹星若会因此难过,但这次不同,詹星若听了无争的问题,就立马陷入了思考,他为什么明知道自己不能喝酒,明知道顾情对他别有居心,还要来呢? “馋了。”半晌,詹星若才说道。 “呃……”无争一下被詹星若的这两个字给噎住了,他从前可没听过詹星若喜欢喝酒。 “阿离你……”无争不知道说什么,只是不太相信,“我馋了,就是想喝酒。”詹星若冷冰冰的,又回答了一遍,每个字都干脆利落,清晰准确。 “啊……没想到阿离还喜欢喝酒啊,我怎么不知道。”詹星若看了看无争,“平时太忙了,我这点小爱好,不说也罢。” 听了詹星若这样说,无争只得点点头。 詹星若将目光落在无争身上,看着无争稍显落寂的眼神。这么多年来,他从没和无争坦白过自己其实是个好酒的人,不说嗜酒如命,也绝对是个好酒之徒。但凡闲下来了,詹星若都会自己找点酒喝,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沾酒就哭,那样实在是太丢人了。 等跟了无争之后,詹星若不想让无争看到自己还有这样一面,就总是躲起来自己喝,喝完酒抱着腿坐在椅子上,头往膝盖上一枕,在月亮下面默默地掉眼泪,等哭完了,睡一觉,第二天就一点也不觉得疲惫了。 他瞒着无争的太多了,倒是和顾情,从没在意过这些。 去和顾情喝酒,的确在心里想着,最后一面喝就喝了,但是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就是馋了。 詹星若从没尝过东瀛的酒,他想喝。 那天夜晚下的顾情,对着喝醉的他,露出的柔柔的,无限包容无限珍惜的目光。 詹星若吸了口气,“无争,顾情呢?”他问。 “走了。”无争一提起顾情,就没什么好脸色。 詹星若点点头,顾情不在这,他也猜到一二。 “什么时候走的?”詹星若问。 “昨晚就走了。”无争道。 “我明白了。”詹星若坐起来,整理整理衣服,道“我要去找陈江。” “找他做什么?” “我怀疑顾情就是鬼面。我要他帮我确定一下。”詹星若道。“如果真的是那样,顾情这么急着赶回去,可能是为了打仗。叫人备马。”詹星若道。 无争挑了挑眉毛,点了下头,就出去安排了,感觉自己堂堂一个太子,落得好像一个仆人一样。不过这些年来,他也习惯这样了,每次詹星若对他恭敬了,他反倒不舒服。 中午刚过,詹星若便找到了陈江。 “臣陈江参见太子军师。”陈江道。 无争刚伸出手,就听见詹星若干净利落的一句,“不必多礼。”然后就把陈江扶了起来。 无争叹了口气,就跟着詹星若在一旁坐下了。 “陈将军,詹某这次来,是为了跟你确认一个人的身份。” “军师所谓何人?”陈江问道。 “和你交战的鬼面将军。”詹星若道。 “鬼面?”陈江一听鬼面,蹙起了眉。 “对,鬼面。” “军师知道他是何人?”陈江急切地问道。 詹星若摇摇头,“没有证据我不可多语。” 陈江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点了点头,“军师可怀疑他是乘风侯?”陈江问道。 无争看了看詹星若,詹星若面无表情,只是顿了顿,道,“不是,但是有关系。如果你想知道,就按我说的做。” 陈江的眼眸中那一点点燃起来的希望忽然落下去。 “陈将军,乘风侯已经死了。”詹星若道。 那强忍着的悲伤要是被看见了,更加让看客心疼,无争看着陈江,不由得有点替他难过。 “但是这世界上,还存在着和他血脉相连的人。”詹星若又道。 陈江的眼睛里好像恢复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光彩。 “军师想让我怎么做?”陈江问。 “如果不出我所料,那鬼面定是快来了。这一战,你只要伤到他就可以。” “伤他?只怕我……”陈江有些犹豫,毕竟上一次交手,他被鬼面死死地压制住了。 “你能伤到他,只要你敢。上一次交战,鬼面枪枪避开了你的要害,自己还差点从马上摔下去,这证明他根本不想杀你。”詹星若道,“战场上怎么可以有恻隐之心,他一定另有所谋,他不杀你,你就有机会伤他。最好伤在四肢上。” 第71页 “四肢?”陈江有点不解。 “那样我好方便确定,他是不是我怀疑的那个人。” “我明白了。”陈江应道。 詹星若来之前,陈江正一个人在军帐里对着杏花酒发呆,往事不断向他追逼而来。詹星若突然进来,陈江慌乱之下把杏花酒往枪堆里一插,等詹星若走了,再回头看杏花酒。 好多年岁,好多伤痕,好多战争留下的痕迹。 杏花酒已经不如从前那么闪耀了,坑坑洼洼的,和那些不知名的枪很融洽的待在了一起,回想多年以前,杏花酒是那么的耀眼,那么与众不同。 陈江走过去,把杏花酒□□,他小的时候,这把枪一直握在乘风侯的手里,他想摸一下,乘风侯却怎么都不愿意给他,唯独一次。 “小子,还活着呢吗?活着喘口气。”陈江有生以来第一次受那么重的伤,感觉自己全身的骨头好像都碎了,在战场上,眼前一下乱成了一片黑红色,他想说话,口腔却被一股一股涌上来的鲜血给占满了,目光所及之处,唯有乘风侯那一点白色,模模糊糊晃晃悠悠。陈江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哪一刻倒下去的,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听见乘风侯在他身边叫他。 一睁开眼睛,就是乘风侯的脸。 “嗬,行啊,没死啊。”乘风侯见他睁开眼睛,不由得笑了一声。 “我……没死……”陈江也觉得意外,无论乘风侯说的是什么,只要听见他的声音,一下就安心了。 “啊,回来了。赢了。”乘风侯应道,“跟着我什么时候吃过败仗。”乘风侯边说边用嘴咬开酒壶的塞子,喝了一口。 陈江侧过头看乘风侯,唯一一个能躺人的地方乘风侯让给了他。乘风侯的肩膀缠着布,血已经透了出来。 “其他兄弟呢?”陈江虚弱地问。 乘风侯没看他,一口烈酒咽下去,辣得心窝疼,才借着一股劲道,“没了,就你命大。” 陈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肺里好像要炸了一般,他把那气缓缓的呼出去,肺里的疼痛减弱了,心中的绝望却使劲地翻腾起来。 “今年多大了?”乘风侯突然问。 “十六。”陈江道。 “十六啊,太小了,没娶媳妇呢吧。”乘风侯问道。 “嗯。”陈江应了一声。 “等你好点了,就回去吧。” “为什么?”陈江问。 “不为什么。”乘风侯又喝了一口酒。 “你不也是十六岁出来打仗的。”陈江又道。 “我那是没爹没娘,打就打了,我没什么牵挂,我不怕死。”乘风侯说。 “我也不怕。”陈江道。 “我怕。”乘风侯忽然开口,陈江一愣。 “我怕了。”乘风侯又重复了一遍,“我有了想守护的人,就怕死了。”乘风侯缓缓说,“你太小了,不知道一个男人都该做什么,你死了爹娘怎么办?” 陈江没说话。 “还有那花前月下的滋味儿,你还没尝过呢。回去吧。” “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保家卫国。”陈江听着乘风侯的话,心里不服,道。 “哼。”乘风侯一笑,半天才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枪堆里,把杏花酒□□。 “要不我就在这儿让你感受一下花前月下的滋味儿吧。”他又露出了和往常一样不正经的坏笑。 陈江感觉汗毛从头到脚立了一遍。 “你,你要干什么?”他紧张地问。 “你怕什么,我能把你怎么着。”乘风侯笑了起来,盘腿坐在他旁边。 “来,给你摸摸杏花酒。”他道。 陈江有点意外,忍着疼痛,费力地把手移过去,摸了摸杏花酒的枪杆。 冰凉的,却又好像是带着温度的。 “我夫人,当年卖杏花酒,我让她请我喝碗酒,我当将军了回去娶她。杏花酒的名儿就这么来的。”乘风侯道,眼眸中尽是温柔的光。 陈江努力侧着头,看着杏花酒,对乘风侯那句“有了想守护的人,就怕死了。”似懂非懂。 岁月一连转过十载,月渚早已物是人非,杏花酒是他和记忆里的故人唯一的纽带。 仅仅过了五天,深夜里,鼓声大作,一名副将跑进账内,“将军!天关进军了!” 陈江点点头,麻利地穿好盔甲,出去迎战,河对岸的鬼面,还如初见时一样,骑着雄赳赳的黑马,踏着火光裹着黑夜而来。 陈江紧紧地攥住了手中的杏花酒。 想起前几天,詹星若说的,乘风侯的血脉还在。陈江微微昂起头,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声对杏花酒问着: “不知道将军当年想守护的东西,守住了没有……” 第43章 诛神终焉,夜的哀鸣 鬼面的黑马在河的对岸,来来回回地小步踱着,三月末春汛一到,河水短短半个月就涨了足足一倍,水流也比半个月前急了很多,陈江眯起眼睛,看着鬼面在熊熊大火中又升起来一簇火。 “准备!”陈江眉头一蹙,立刻道,身后的将士迅速列阵,不出所料,鬼面一挥手,千军万马便有序地冲向那看起来并不浅的河道。 陈江刚跟随乘风侯打仗的时候,很喜欢问问题,因为两个人常年在大西北,也没有什么需要跨河的战争,乘风侯曾经被调到京城过一次,陈江知道京城有条护城河,很好奇,渡河战该怎么打。 第72页 这大河水流湍急,怎么才能知道从哪里过才好。 “从哪过,都是事先派人查好的,主要是看河道,跟你说你也不明白。”乘风道。 “我不明白。”陈江倒是不怕乘风说,不明白就是不明白,“如果打夜战呢?天一黑,怎么分清,浅水区应该不长吧。”陈江又问道。 “呦呵,挺聪明啊。是啊,浅水区不长,所以要是打夜战想渡河,就在浅水区点把火。” “点火?” “对,大黑天的还有什么比火更显眼的吗?”乘风侯道,“就等于留个标记,等打完了,军队奔着火回去就不会走错了。” “原来如此。”陈江点点头,“可惜呀,大西北没这样的机会,要不真想试试啊。” 乘风侯看着他笑了一下,开玩笑般说道,“行,有机会就让你去试试。” 大河的水到了晚上格外的凉,顾情策马踏过河水,陈江仿佛早有准备,稳稳当当地接住了他的全力一劈。 透过鬼面,顾情的目光迟疑了一秒,那穿梭于火光之中,银色的枪杆,与终焉相撞,划出长长的一道哀鸣,电光火石间两人已拉开距离,终焉震动着,陈江手里的枪也震动着。 “杏……花酒。”顾情不敢相信,那已经随着乘风侯一起消失了十年的枪竟然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顾情抬起头来,凝视着陈江,只是陈江无法看见顾情的目光,又拖着杏花酒向顾情刺去。 顾情曾听枪王说过,杏花酒不叫杏花酒,它真正的名字时诛神,诛神的命运就是杀戮,不知道诛神沉睡了十年,是不是还记得自己的使命。 顾情恍惚间手下慢了一拍,横过终焉,挡下了杏花酒,陈江顺着终焉的枪杆划下去,顾情抓紧马缰,用力一勒,黑马抬起前腿,顾情顺势一挑,将陈江别开。 而陈江却借着顾情的力道将杏花酒在半空中画了个弧线,然后从侧面向他挥去,顾情终焉出手,半寸即可取了陈江的性命,可陈江却没有躲闪的意思。 顾情自知道自己为何要打这场仗,终究是为了保护月渚,陈江就是月渚的最有利的武器,无论如何都不能在这里让陈江死了,顾情悬崖勒马,一反手将终焉甩开。 而就在这一刹那,陈江的枪穿过顾情的盔甲,顾情的腰间顿时涌出一股热流。 陈江难以相信自己真的伤到了鬼面,更难相信为什么和詹星若猜想的一样,鬼面就是不会要他的性命。 “鬼面!你到底是谁!”陈江大声吼着,手下的枪并没有因为顾情受伤而减弱力度。 面具下的顾情咬了咬牙。 这样的陈江他才放心,这样的杏花酒,才对得起“诛神”二字。 顾情没有回答陈江,而是抡着终焉迎过去,仿佛腰间的伤口从未存在一样。 “你到底是谁!”陈江又喊,手下的枪近乎疯狂。 “顾怀风!”陈江喊着乘风侯的名字,一句又一句,一声又一声。 顾情紧紧皱着眉,他也想问陈江,为什么杏花酒会在他手里,但是他不能开口,只能一下一下用终焉回应着陈江。 “鬼面!顾怀风!回答我!”陈江大吼,他已经忘了詹星若和他说的,每一战都要保守地打,不能过度的损兵折将,这时候的陈江,只记得乘风侯,只记得当年没实现的约定。 “你答应我回京城!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杏花酒与终焉激烈地碰撞着,也狠狠地敲打着顾情的心,这一次,竟是顾情一味地防守着,陈江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不断向顾情发起进攻。 “回答我!”他又喊道,顾情咽着唾沫,唇齿未吐一字却已经干燥难忍。 天空严严实实地藏在夜幕下,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聚起了云,时间在两人激烈的碰撞中飞速地流窜着。 随着顾情每一次大幅度动作,腰间的伤口都狠狠地撕裂一下,鲜血争先恐后地涌出来,热了马背。一颗汗珠从顾情的额头上掉了下来。 片刻之后,忽然下起了雨,虽然雨势不大,却砸灭了顾情在河对岸放的火,黑暗追袭上来,顾情慢慢退后,与陈江拉开距离,将枪举起来,信号兵看见,立刻敲响了撤退的鼓声。 大军即刻散开,向着那熊熊烧着的标志火焰涌去。 “鬼面!你到底是谁!”陈江还是穷追不舍,顾情却已经没有心思再与他周旋,直奔着那火跑去,可是刚跑到一半,顾情突然意识到不对。 “有埋伏!”顾情情急之下张口喊道,可是为时已晚,先撤退的部队刚一踩到河里就被大水吞没了。 大雨一下,先前放出来照明的火都灭了,为什么独独标记的火还烧着?除非有人看在那里,可是信号兵明明在西侧,是谁点燃了东侧的火?顾情猛然想到,前几日他背着东瀛的酒来天关见军师,路过这条河,看见很多月渚的士兵正在渡河,如果不出所料,埋伏正是他们。 剩下的部队听见了顾情的口令,立刻停住了脚步,果不其然,河对岸立刻跑出一千多人,装备精良,将顾情的军队团团围住。 那领头的将军,便是孔覆一。 顾情的视线在大雨的冲刷下已经逐渐模糊,他一手轻轻按在腰间,眯起眼睛,费力地看着对岸,却只看到一张陌生的脸。 “布阵!撤退!”顾情道,剩余的军队仍然数量庞大,孔覆一刚刚在埋伏的地方目睹了鬼面与陈江交手的全程,孔覆一自知自己论枪法比不过陈江,而陈江刚才那一阵疯狂的攻击,也是孔覆一见所未见的速度,可即便这样,那鬼面带着伤还是全部都挡下来了。孔覆一虽然喜欢趁人之危,但终究不是个莽夫,见顾情坐在马上没什么反应他便不敢轻举妄动了。 第73页 顾情眼前的景色恍恍惚惚,一会儿模糊,一会儿清晰,但他依旧挺直着身体,靠着意念坐在马上,手里紧紧攥着终焉。 而另一边的陈江,听见了顾情的声音,身体好像突然泄了力,诚如詹星若所说,乘风侯已经死了,那不是乘风侯的声音。他将杏花酒向地一杵,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杏花酒上,手臂已经无法再抬起来了,雨水冲刷着陈江的脸,他抬起头,看着那一动不动的鬼面,用力地咬着牙。 “鬼面!向西,是浅水。”陈江道。 顾情侧过头看他,两个人隔着面具,对视着。 “为什么帮我?”顾情问。 “因为你帮我圆了个愿望,我欠你的。”陈江道。 他的愿望,就是等乘风侯回来,再跟他比试比试,但是乘风侯没回来,陈江一直不知道自己苦苦训练,究竟追上了乘风侯没有,而这次遇见鬼面,他总算有了答案。 顾情没应,一挥手,带着大军向西边撤退。 孔覆一带的人本来就少,不敢和顾情硬碰硬,再者,他没想到顾情居然能猜到他早有埋伏,西边并没有安排军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顾情带着大军撤退。 黑夜对于顾情来说,就和梦魇是一样的,他打夜战,是为了防止面具被剥落,如果是夜晚,自己还能趁着夜色逃过一劫。他之所以放火,不过是想给自己一点光,找一些安全感。 十年前顾府被抄家,顾情躲在草垛里,周围是无孔不入的黑,他眼睁睁地看着三儿当了自己的替死鬼,惨死在刺客手下,夜太暗,他只能看见刀光,听见三儿惨叫,却什么也看不见,眼睛失去了聚焦。那一夜顾情都在颤抖,在干呕。从此以后,顾府的夜,灯火长明。 顾情把军队送走,自己殿后,他想互相消耗,既不想月渚被吞并,也不想天关死太多的人,想战争终结,想参战双方的损失都降低到最小,就总得有一个人站出来牺牲,那个人就是他。 确定了大军都已经安全撤离,顾情才夹了一下马,可是没跑几步,被黑夜包裹的神经竟开始剧烈地跳动,呼吸变得急促,腰间的伤口在和心脏抢夺血液。 顾情感觉眼前一黑,身体忽的倒了下去。 还没有着地,却被一只手给接住了。 顾情侧过头看那个人,模模糊糊的,看见一只红色的眼睛。 “顾老爷,我来接您了。”飘摇道,将顾情扶起来,让自己的马和顾情的马保持一个速度,摘下顾情腰间的盔甲,从背着的口袋里掏出一块布和一块草药,紧紧勒住了顾情的腰。 “嘶……”那草药像一张张小嘴啃着顾情的伤口,疼得顾情又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你怎么来了?”顾情强忍着疼问。 “忘遥不放心你,我替他来看看。”飘摇道。 第44章 卷土重来,大败月渚 “有劳了。”顾情咬着牙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这个……”飘摇低着头,把顾情的腰扎紧实,才开口道“这里不方便说,等到了军营我再跟您解释。”飘摇说,“我怕您的马受惊。” 顾情虽然没听懂飘摇说什么,还是会意地点了点头,不再问了。 退回军营,飘摇扶着顾情进了营帐,把随身带的大口袋倒了个干净,掉出一大堆各式各样的药。 “你带了这么多药来啊。” “嗯,因为不确定你是什么地方受伤,所以我多准备了点。” 顾情点了点头,又问“那你拿药的时候能看清吗?” “能。”飘摇说着,别过了头,头发落下来盖住了他那只红色的眼睛,“因为我这只红眼睛,所以我能看清……吓到顾老爷了吗?” 顾情本来屏着一口气,听到这里才呼出来,笑了笑,“没吓到。见了那么多血,还怕你这点红色不成。我倒是羡慕你,我也希望有一只能在晚上看得清的眼睛。” “是……是吗。”飘摇低着头,露出了一点笑脸,“那个,我要叫我的它们出来了,您别害怕……” “谁们?”顾情自诩从小见多了打打杀杀血肉横飞的场面,还真想不到什么样的人能吓到他。 刚问完,飘摇就用手敲了敲地。 几个黑影立刻窜了进来,顾情定睛一看,才反应过来,飘摇的伙伴,原来是两头狼。 “这……”顾情虽说没吓到,但还是很意外,那两头狼见到顾情,呲了呲牙,飘摇赶紧唤了两声“过来过来。”那两头狼就朝着飘摇去了,一只蹲下来蹭他,另外一只站起来爪子搭在飘摇肩膀上,坐着的飘摇还没有这狼高,被舔得不得不一手杵着地。 “他们怎么进到营地里来的?”顾情问。 “你们出去打仗的时候,我就让他们寻着你的气味过来了,一直在你帐后面趴着。” “啊,这样啊。”顾情点点头,那两头狼刚才还凶巴巴的,一到了飘摇的旁边,就像两条大狗一样。 “没想到你还养狼啊,有名字吗?”顾情问。 “没有。”飘摇道,“也不是有意养他们……我采药的时候发现母狼被人杀了,留下它们俩,我怕它们熬不过冬天,就抱回来了。” 顾情笑了笑问道,“你为什么非要来顾府呢?因为忘遥?” 一听到陆忘遥的名字,飘摇微微脸红,躲开顾情的眼神,点了点头。 第74页 “我……没有朋友,也很羡慕他,性格那么好。”飘摇道。 顾情笑着摇摇头,随口带了一句,“你们一样,忘遥在你之前也没有朋友。” 飘摇愣了愣,忽然想起来什么,问道“顾老爷,你怎么知道前面有埋伏,我还以为我来得太晚了,没想到你竟然撤出去了。” “因为他们的火点的太明显了,下了雨,这些火理应都灭了。误导军队撤退路线的小伎俩,南北朝的时候就有人用过了。” 飘摇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一名副跑进来,“报将军!敌人追过来了我们往哪里撤退?” 顾情坐起来,用手按了按面具,药上的伤口狠狠地撕扯着他的神经。 顾情做了个往南的手势。 副将得令,立刻下去安排了。 “往南是水啊。”飘摇小声道,他来的时候已经打探好了四周的地形。 顾情点点头,“就是要向有水的地方跑。背水一战。” “顾老爷,你这样太危险了……” 顾情笑了笑,“敌人但凡懂一点兵法,就应该知道,不能一味地乘胜追击,我的军队,不过是我一个人受伤了,但我毕竟没死,军队的战斗力还在,他应该先让我逃跑,等我的士气都消耗没了,再追过来打我。这么着急追来,除了不懂,就是急着邀功。”顾情道,想起了和对岸那张陌生的面孔,直觉告诉他追来的一定不是陈江的军队。 “和我在一起太危险了,你先回去吧。”顾情道,“如果我有不测,忘遥就拜托你了。” 飘摇隔着面具,与顾情对视着,点了点头。 大雨拍打着夜色,陈江晃晃悠悠地站起来,眼看着鬼面的军队成功撤离,才站起来怒气冲冲地看着对岸的孔覆一。 孔覆一既不敢追顾情而去,又不甘心让这到手的鸭子飞了。握着手里的枪,不知道该怎么是好,他也没想到顾情竟然能从这陷阱里面跳脱出去。 “孔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陈江隔着岸喊道。 孔覆一正心烦,转头看了看陈江,“我想帮陈将军一把。” 陈江皱着眉,“陈某可不记得什么时候请过支援。” “哼。”孔覆一转过头,不再看陈江,“听闻陈将军英勇神武,是大西北的定海神针,现在看来,徒有虚名。” 陈江费力地站直,大雨让他冷静下来。 “我看陈将军连条河都定不住,就来帮帮陈将军。将军不必谢我。” 打小跟着乘风侯的陈江,对这样程度的言语挑衅,根本没有反应,他只是觉得蹊跷,孔覆一怎么会埋伏在这里,这场战争,明明只有他一个人从太尉那里拿到了统兵权,无论输赢,都是他一个人的事。 若真是支援,也不必派另外一员大将来。 “孔覆一!你这是越权!”陈江道。 “我受太尉安排,何来越权?”孔覆一盛气凌人,好像早就猜到陈江会这么问,立刻反问道。 陈江的心里打了个鼓,让他一个人来的是章继尧,给他杏花酒的是章继尧,安排孔覆一埋伏的还是章继尧。 他到底想干什么?如果鬼面这次被孔覆一出其不意的埋伏给抓住了,那自己这两次和鬼面的对战,死的那些将士,就全算是给孔覆一做嫁妆了。 “那就多谢孔将军来帮我了。”陈江的语气立刻缓和下来。 “刚才那鬼面已经被我一枪重伤,将军可别让他跑了,后面的就交给将军了。”陈江道。 他的确伤了鬼面,但那伤口绝不致命,而且鬼面的军队装备精良,折损又不大,如果后续的补给跟得上,这一番对话的功夫,他们已经有所恢复了。 既然太尉有意偏袒孔覆一,那孔覆一一定也十分想做个成绩出来,自己不如就送个顺水人情,坦白了不跟他抢功。 另一方面,陈江也打心里相信鬼面的能力,这孔覆一区区一千多人马,不过就是给鬼面塞牙缝去了。孔覆一没和鬼面正面碰上过,根本不明白鬼面的套路,贸然追过去,简直送死。 对岸的孔覆一听了陈江的话,也微微动心,再加上他也看见了,陈江的确不能再打了,想着鬼面的事现在闹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皇上为此愁眉不展。如果拿了鬼面的人头回去,一定更能夺得皇帝的信任。 孔覆一舔了舔嘴唇。 “既然如此,我就再帮陈将军一把。”孔覆一道。 陈江的嘴角轻轻勾起来,正所谓“无知者无畏”孔覆一是不知道鬼面的可怕,所以才敢带着一千来号人去碰鬼面。 陈江没应,只听孔覆一大喊一声,“行动!”那一千多精兵立刻跟着他向鬼面刚才撤离的方向涌去。 孔覆一带着那一队人马,点着火,寻着鬼面军队的马蹄印走去。 “报告将军,鬼面往南撤退了。” “往南?”孔覆一想了想,南边再走可就是护城河了,几乎死路一条,鬼面这是为何,若是不了解月渚的地形,便可追过去,若要是故意这么走,变数就大了。 “还追吗将军?”副将见孔覆一不语,又问道。 “追。”孔覆一道。 副将立刻退下去传令军队,可是军队还没等向南追袭多远,就听见了一阵阵马蹄声。 那鬼面军队,竟然又杀回来了。 祸莫大于轻敌,抗兵相加,哀者胜矣。 第75页 顾情把军队带到护城河岸,这些将士自然不知道顾情是故意的,都以为自己已经走投无路了,而主帅又负了伤。听闻月渚的追兵一来,各个不知所措,这个时候顾情又再次披甲上马,挥着终焉向反方向一指,然后高高地举起来,又重重地落地,终焉鸣叫着,军队好像忽然获得了重生,与其等死,不如反抗,遂随着顾情杀了出去。 孔覆一本以为自己是追别人的,却突然反被别人追了,顾情的军队杀了孔覆一一个措手不及,他无法多想,顾情的军队来势汹汹,孔覆一也只好下令应战。 可顾情的将士勇猛异常,孔覆一只能边打边撤,顾情骑着那黑马,从黑夜中一跃而出,一枪劈向孔覆一,孔覆一横枪去挡,枪杆带着他的手臂不住地颤动。 孔覆一咬紧牙关,这鬼面的力道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实在难以相信这是个负伤之人。 孔覆一推开顾情,提起枪前去迎战,想到陈江说的,已经伤到了鬼面,他想趁机找到鬼面受伤的地方,可是却连鬼面的身都近不了。 下一刹那,终焉划过地面,裹着黑夜,扬起泥土,随着一道银光闪过,狠狠地刺中了孔覆一。 第45章 卷土重来,大败月渚(下) 孔覆一握住终焉的枪头,嘶吼一声拔出/来,鲜血挂上了孔覆一的肩甲。 黑夜一点点燃烧殆尽,一轮冷冷的太阳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 汗水浸湿了顾情的头发,面具后面是顾情苍白的脸,他带着兵一路又杀回月渚,他不知道孔覆一是谁,但是但凡是月渚的将士,都不能伤害。 顾情不取陈江的命,也一样不会取孔覆一的命,只是当时他腰间的伤不允许他再消耗下去了,只得挑起一枪,勉强算是和孔覆一拉平了。 受了伤的孔覆一节节败退,等回到月渚的时候,陈江已经撤兵走了,只剩他那一千多人,被顾情追着,跨过河,溃逃而去。 詹星若曾和陈江说过,与鬼面的战争,一定要保守地打,不能和他硬碰硬,章继尧也和孔覆一嘱咐过,不能损兵折将,尤其是他自己。 孔覆一差点全军覆没,最主要是自己还负了伤,夹着尾巴,绕着小道逃走了,不知道回去怎么向章继尧交代。 顾情占领了月渚的边城,半个多月前,他和无争打赌,如果他赢了,就要把詹星若娶过去。 顾情坐在马上,腰上的伤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撕裂开了,飘摇给他上的药,一碰到伤口,就拼了命地往里钻,疼得顾情一阵一阵发晕。 太阳抬起头来,风醒了,大气摇颤着,仗总算是打完了,顾情把终焉扎在地上,他到现在为止,还不知道詹星若笑起来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才能让詹星若开心,更不知道,如果自己就是鬼面这件事,被詹星若发现,往后的路该要怎么走。 在他去请终焉的那一天,他就已经做好了决定,要保护月渚,要负起一个男人应该负的责任。 就算万劫不复,就算挫骨扬灰。凡事都有轻重先后,这一点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 是乘风侯教他的。 “第一不忘国,第二不负卿。” 一大早上,无争就收到了失去边城的消息,这是他这么多年来,为数不多的比詹星若起得早的时候,结果一睁开眼睛就听到了这样的消息,而且孔覆一还受伤了。 无争急得在庭院里来回踱步,他那老父皇,只知道着急,什么都安排给章继尧去做,章继尧说什么,他就听什么,甚至还发火要罚陈江,章继尧装模作样地帮陈江求了几句情,皇帝这才放过陈江。 无争想想就生气,也替陈江憋屈。但话说回来,让陈江尽早退兵的人可是詹星若,那天詹星若找到陈江,嘱咐他这一战只要抢到了鬼面就退,不必恋战,失城只是暂时的。 无争不知道詹星若的算盘到底是什么打的,但无论如何,现在的情况就是,城已经在鬼面手里了,半个月以前的那个赌注,是顾情赢了。 顾情要娶詹星若去天关。 而这件事,詹星若还一无所知。 这么多天来,无争愣是没敢告诉詹星若,詹星若这二十几年,每天都有一身白衣服,几乎没换过颜色,浑身上下一尘不染,陌生人一看见,还以为是哪个神仙下凡来走一走。 再者,詹星若十来岁就拿了状元,当了军师之后就没打过败仗,连及冠的字都是皇上给赐的,一天心高气傲得很,要是让他盖着红盖头,坐到轿子里,用脚想也知道不可能。 詹星若要是知道无争逞一时威风把他赌出去了,非杀了无争不可。 无争想着,要不就去跟顾情交涉交涉,跟那个鬼面交涉交涉,是割地还是送粮,总之先把詹星若保住。 这边无争还没想出法子,詹星若就已经梳洗完毕出来找他了。 詹星若坐下来,闻了闻沏好的茶,道“煮得太急了。” 每天早上无争都会亲自给詹星若煮一壶茶,今天也不例外,只是无争心事太重,煮的时候也没看着茶,没想到被詹星若给闻出来了。 “嗯。”无争不好意思地应了一下。 “是因为陈江失守的事吗?”詹星若放下茶问道。 无争点了点头,道“一方面。” “不必担心,陈江丢了边城也在我的料想之内,我当时告诉陈江,要他千万不要恋战,我还以为陈江会守城到底,没想到他这么听我的话,看来乘风侯对他当真很重要。”詹星若不匆不忙道,“这样的结果已经在我计划之内了。而且还有意外收获。” 第76页 “意外收获?”无争问。 “我已经大致了解了情况,孔覆一设了埋伏但是最终失败了,人还受了伤。”詹星若道,“情况属实吗?” “属实。”无争点头,“今早上朝的时候我见过他了。” “好。”詹星若端起茶,吹了吹,“就是不知道陈江有没有成功伤到鬼面。” 无争皱起眉想了想,“好像伤到了。” “怎么说?”詹星若问。 “退朝的时候,我有意跟着章继尧,听见他责备孔覆一,那孔覆一就紧着解释,自己是见鬼面受伤才追过去的。” 詹星若点点头,“那下一步,问问陈江伤了鬼面哪里,我们就能知道鬼面到底是不是顾情了。” 一听到顾情的名字,无争又想起了自己的那个赌。 堂堂太子,打赌不能耍赖,就算他耍赖,万一顾情认真了怎么办,没有拿人命开玩笑的。 无争从头到脚一凉,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和詹星若说。 “如果是顾情,你打算怎么办?不是顾情,又怎么办?”无争问。 “自古以来,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这鬼面既然是天关的将军,不杀陈江,也不杀孔覆一,你不觉得奇怪吗?”詹星若反问道,“我们现在根本就不知道天关想做什么,或者说,不知道这鬼面想做什么。这两次来犯,他都没有赶尽杀绝,凭天关的实力,和我们速战速决是最好的。拖得越久,我们喘气的时间就越多,表面上月渚消耗不起,实际上天气已经回暖,消耗战对月渚,反倒是有利的。”詹星若道。 “你这样说的意思是,鬼面在帮我们?” “我不知道。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弄清楚鬼面是谁的原因。如果他是顾情,那自然好下手推断,如果不是,他又是听谁指挥的?” 无争想了想,摇摇头,“不对阿离,我们很早之前见到顾情,顾情就说那鬼面是他的侄子,只听他一个人的,而且吕弦也的确仰仗着顾情。” 詹星若微微一笑,“怎么他说什么你都信?” “这是什么意思?”无争不明就里。 “首先,鬼面未必就是顾情的侄子,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听顾情说是不行的。另外,你想想吕弦为什么仰仗着顾情?” “这?” “因为顾情手里握着天关的命脉,吕弦想打仗,没有钱是不行的。你以为顾情会白白给吕弦提供银两吗?我已经派人调查过了,顾府所有的买卖,在天关都是没有税的。” “不收税?” “对,不收税。供应军队,不过大米而已,你若是仔细查过顾情手底下各式各样的买卖,就知道免税对顾情来说是个多么大的聚宝盆了。”詹星若说道,“所以顾情和吕弦,不是单方依仗,而是相互合作,若这鬼面真的另有所图,说是顾情的侄子,只听顾情指挥,也不失为一种聪明的障眼法。” “原来如此,那你说,要陈江伤了顾情。这和确认顾情是不是鬼面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只要陈江记得伤口在哪里,到顾情那确认一下就行了。这个他是装不住的。” “有道理。”无证点点头,又道“不过我看那顾成渊身体一直都不太好,要是真的受伤了,这一下不死,以后也说不定能要了他的命。”无争说着呼了口气,转头向詹星若,“那样好啊,往后就没人缠着你了。” 只见詹星若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没有应他。 “对了阿离,我想……和你说件事情。” “嗯。”詹星若点了点头,“说吧。” 无争咽了口唾沫,道,“你可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我与顾成渊,打了个赌。他如果赢了,就要屠城。” 詹星若点点头,“记得。” “那……现在顾成渊赌赢了。边城已经被鬼面占领了。”无争道。 “我觉得顾成渊不会那么做。”詹星若摇摇头,想起顾情的脸来。 “但是……”无争犹犹豫豫,不知道怎么开口。 “但是什么?”詹星若问。 “但是还有另外的赌。我没告诉你。”无争道。 “是什么?”詹星若问。 “和你有关系。” “我?” “嗯。”无争点点头,“顾成渊不是非要屠城,他说的是,如果我不履行诺言,他就屠城。” “有话快说。”詹星若许久未见这么磨磨唧唧的无争,有些不耐烦。 “他说,如果他赢了,就要把你娶过去,娶过去七天,如果不行,他就……” “什么?”詹星若哐的一声撂下茶杯。 ※※※※※※※※※※※※※※※※※※※※ 感谢各位小天使一路看到这里,看着你们一路评论过来我真的很开心~ 我的微博已经挂在简介上啦~有很喜欢的人物可以在这里了留言,或者微博私我,我会每星期画一段同人漫画~(不那么忙的话) 我在考虑要不要弄个读者群呢,我可以拥有吗hhhh有点紧张没弄过。 最后还是再次感谢大家,你们的支持就是对我最好的礼物。 (还有,我发现你们怎么老是半夜看小说,不行哦,总熬夜会伤身体。要注意休息~) 第46章 不讲人情,只要军师 无争这个时候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样的表情。 “你经过我的同意了吗?”詹星若质问道。 第77页 “我没想到……” “你没想到,那这奇耻大辱,为什么要我来承担?”詹星若站起来,他看着无争,眼神中尽是失望,无争也知道他生气,知道他失望之极,却不懂这眼神里另外的含义。 十几岁考中状元的詹星若,大好的仕途就摆在他眼前,可他只为了履行小时候与无争的诺言,毅然决然地选择留在尚年轻的太子身边,做一个小小的军师,没有呼风唤雨的实权,也没有挥霍不完的俸禄,甚至被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只因为当年灯会上答应无争的那一句话。 詹星若刚入太子府的时候,无争一大早上站在门口等他,无争看见他,离老远就带着小跑出去接他。 詹星若笑,从前在市井里看见少年接新娘过门,也是这样的场景。不过詹星若没说,这些细枝末节的小心思,就让他随风散了罢。 “今后我要与太子一起共治天下,倾我毕生。”詹星若道,“太子答应我的,以后要换天下太平。” 无争望着詹星若的眼睛,那眼神是那样的真诚,他点头,道“君无戏言。”说罢两人又相视一笑。 无争那时候年少气盛,总偷偷地和詹星若说自己当了皇帝就如何如何,詹星若从来不反驳他,无争说什么,他就笑着点头应什么。有的时候无争还有埋怨老皇帝总是管不好那后宫的女人,说自己要是当了皇帝,就娶一个。 詹星若又点了点头,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无争不知道,还在自言自语着,说自己就娶一个皇后,就对她一个人好,然后生一个两个的孩子,好好养大,让他健健康康地成长,然后继承自己的帝业。还小声地和詹星若说,“太傅岁数太大了,到时候,我的孩子都交给你教。教完了也让他们去考个试,看看能不能也中个状元。”说完便自顾自地笑起来。 詹星若也笑了笑,有些话不说也罢了。 他自是知道,如果无争当了皇帝,传宗接代就是他的责任,那些他小心翼翼隐藏着的感情,哪怕是露出一点,对无争来说也是负担,不如就死在襁褓中吧。 如果太克制某一方面,就会有另一面被无限地放纵,詹星若就是从哪个时候开始,渐渐允许了自己好酒的恶习,只要一人独处,就不醉不归。 “阿离,我不知道会这样。”无争道,他一时生气和顾情赌了,没想到陈江真的输了。 “是你说的,君无戏言,我要一直留在你这里,和你打天下,为什么要把我,拱手送人?”詹星若又道,他的眼睛微微发热,但却哭不出来,眼角憋出了微微的红色。 “阿离……” 无争只得轻轻唤着詹星若的名字,詹星若摇摇头,一拂袖,转身离开了。 剩下无争自己一个人在略显空旷的太子府里,无争倒吸了口气。虽然它非常讨厌顾情,但是就依顾情曾经帮过月渚而言,他应该不是那样穷凶极恶之人,能舍得屠杀无辜百姓,若是自己能服个软,或许事情就可以解决了。 无争一不做二不休,带好佩剑,驾着马一个人奔向了鬼面占据的边城。 詹星若一气之下冲出了太子府,出来以后被风一吹,又稍稍冷静下来了,俗话说,哀大莫过于心死,刚才那一瞬间,詹星若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突然走出来,詹星若又没什么具体的地方要去,从月渚大旱到现在的战事迭起,詹星若基本没有怎么休息过,上次漫无目的的散步,还是顾府。 詹星若想到顾府,又呼了口气,猛然间想起无争和他说的,陈江已经伤到了鬼面,假如顾情真的是鬼面,那无争说的也不无道理,顾情看起来身体是真的不怎么样,也不知道陈江下手是轻是重,到底伤了哪里,一长串的问题从詹星若脑海里浮出来,却一个都没有得到答案,这样他有些隐隐的不安。 詹星若还尚未发觉,这种不安向更深发展代表的是什么。不过他总算是找到了一点事做,回太子府把阿修罗牵了出来。听说陈江已经不在军营了,詹星若策马朝着陈江休息的地方而去,想着向陈江了解一下鬼面的情况,如果能知道陈江伤的是哪里,也就好确定鬼面的身份了。 踩在三月的尾巴上,月渚的天气还是很凉,无争的心里却火烧般的热,焦躁难忍,他骑着马,一路狂奔到边城,边城已经被鬼面的人严严实实地把守起来。 这些士兵自然是不认得无争,但是见他衣着讲究,也能猜到应该是个当官的,见面也还算客气。 “我想求见你们将军。”无争道。 “你是什么人?我们将军谁也不见。”侍卫道。 “你就和他说,无争要见他。” “谁?”风大,侍卫没听清。 “无争。”无争又重复了一遍。 “无争是吧?”侍卫确认着。 “对。”无争点点头,这么多年来,他好像没怎么被詹星若以外的人直接喊过名字,听了二十几年的“太子”和“殿下”,侍卫这一声带着口音的“无争”叫得他浑身不舒服。 过了一会,那侍卫走出来,上上下下地看了无争一眼,“那个无争,进来吧。” 无争挑挑眉毛,在心里默念了几遍“大丈夫应能屈能伸。”便进去了。 进了军帐子,那鬼面已经坐得端端正正的等他了。 无争第一次亲眼见到传说中的鬼面,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那红色的修罗面具,呲嘴獠牙,怒目圆睁,好不骇人,而面具后的人一身玄甲,笔直地坐着,一动不动,亦不作声。 第78页 无争进来以后,无所适从,鬼面大概是看出来了,伸手示意他坐下,无争没多说,就坐下了。 “你……怎么称呼?”无争问。 鬼面没有回答。 无争点点头,“那我就叫你将军吧。将军可是认得我?”无争问。 鬼面点头。 “我想将军也肯定认得顾成渊吧?”无争又道。 鬼面再次点头。 “顾老板,可给了你什么安排?” 鬼面依旧没回答,但却抬起了手,手掌挺直,在脖子上横了一下。无争明白了,他要杀人,要屠城。 “月渚愿意再割地一百里,请将军手下留情。”无争道。 鬼面想都没想,摇了摇头。 “月渚可向天关进贡五年。你回去与顾老爷商量商量。城你们已经占了,若真想杀了这些百姓,不过是动动手指,顾老爷要是不同意,你再杀不迟。” 无争语毕,屋子里陷入了极度的安静,过了很久,鬼面还是摇了摇头。 “将军,何必杀害无辜,城是你们的,你,顾成渊还想要什么?钱,土地,官爵,他想要什么?” 无争一直问,鬼面就一直摇头。 正在无争感觉黔驴技穷之际,鬼面忽然抬起了手,指着无争。 无争低头看了看自己,发现鬼面似乎没在指着自己,一股凉气扑上他的后背,一股不好的预感迅速吞没了无争,他回过头去,只见詹星若穿着一袭红衣,带着三月的微凉,气喘吁吁地站在他身后。 无争站起来,几乎是吼着对詹星若问道,“阿离你怎么来了?你不能来这里!” 詹星若喘了口气,看了看无争,只是身后挡开了无争,向鬼面走去,鬼面还指着他。 詹星若蹲下来,握住鬼面那被盔甲包裹住的手指。 “只要我,是吗?” 鬼面愣了愣,点了下头。 “阿离!离他远一点!”无争跑过来想牵起詹星若,詹星若却毅然不动。 “太子,你不必与他白费口舌,他就在等我送上门了。”詹星若道,转过头去看无争,“我报上名的时候,侍卫说不必通报,将军在等我。你明白了吗?” 詹星若说完,松开了鬼面。 “只要我跟将军走,将军是不是可以放了城里的百姓?”詹星若问。 鬼面点了点头,站起身,从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里拿出一个张纸条。 上面是顾□□先写好的字,依旧是那眉清目秀的行楷。 顾情道:军师可在太子府等候,情已派人前去。情一片真心,愿护军师脚不沾纤尘,指不染春水,衣带日紧,眉间常舒。军师到顾府之日,鬼面撤军之时。情有幸与军师相度七日,边城还与月渚,以此为彩礼。静候军师。 詹星若看完,将纸条一把攥在手里。 早些时候,他骑着阿修罗找到了正在养伤的陈江,陈江身上虽没什么致命的伤口,看起来却异常地憔悴,詹星若询问是否伤到了鬼面,陈江点了点头。 “陈将军可还记得伤的是哪里?”詹星若问道,如若是四肢,确认的机会便多了。 陈江想了想道,“左腰。” 詹星若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如何才能看见顾情的左腰上有没有伤口?纠结间他忽然想起来那不争气的无争,刚刚把他赌出去,既然这样,不如就将计就计,看看这鬼面的庐山真面目。 第47章 千里红毯,静待君来 下了朝,孔覆一跟着章继尧回了太尉府。 无论哪朝哪代,最忌讳的就是官员结党营私,老皇帝没糊涂的时候,下朝了都没有官员并肩一起走,生怕被谁报上去弹劾了。现在老皇帝成天沉迷丹药,早就没心思管这些了。 从前孔覆一还担心和章继尧走得太近会不会被怀疑,但是现在看来,就依老皇帝的状态,是没什么大事儿了。 孔覆一的肩膀还隐隐作痛,他依稀记得鬼面那一枪,明明就能一枪戳死他,偏偏往上挑了一下,他也不明白鬼面的意思,在心里想了想,猜测着可能是鬼面被伤了腰,刺不准了。 “太尉,属下该死,我实在是没想到……他竟然能……”孔覆一道。 章继尧只其实已经发过火了,这个时候冷静了不少,只是快步地在前面走,背着手,没有回头看孔覆一,“你想不到的事情多了。”章继尧道,“你可知道,那陈江究竟哪里受了伤?怎么这就退兵了?” “我……,我与他对话之时,并未看见他身上有多严重的伤,也可能是天太黑了我没看情,但是陈江身上的盔甲一点也没坏。” 章继尧点点头,自言自语道,“这可不像陈江的性格。依他的作风,宁可全军覆没,也不会退出,这是为什么……” “太尉,属下有个想法。”孔覆一道。 章继尧侧目看了看他,这孔覆一不过是个粗鲁的武将,只知道听命令办事情,认得钱,认得女人,唯独不认得字。 “你能有什么想法?”章继尧带着讽刺,好像打心眼里就没想听。 孔覆一也品出了章继尧的意思,想了想还是开口道,“我觉得陈江退兵,可能是因为一个人。” “哦?是谁?”章继尧似乎有点兴趣,孔覆一又接着道,“是……乘,乘风候。” “他?”章继尧一听到这三个字,立刻皱起了眉毛,“什么乘风候,早就没有乘风候了,顾怀风就是顾怀风。” 第79页 “是。”孔覆一赶紧低下头。 “你为什么觉得因为他?”章继尧接着问。 “我与那鬼面交了几手,那鬼面的枪法,与那乘风候,如出一辙啊太尉。” 孔覆一话一出口,章继尧立刻停下了脚步。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孔覆一道,“没有章法,却又防不胜防,除了乘风候,还有谁能用得出来?” 章继尧摇了摇头,“不可能,顾怀风早就死了。” “可是……” “顾怀风的人头,是我亲手斩下来带回京城的,这还能有假,莫非他还能借尸还魂不成?” 听着章继尧那极其肯定的声音里又带着一股对乘风候的不屑。 “是,乘,顾怀风的人头是您亲自斩下来的,这倒是……”孔覆一叫习惯了乘风候,突然改口还觉得不舒服,章继尧从不叫私下一直都直呼乘风候的大名,就算是在乘风候手下的时候,也从没叫过一声将军。 孔覆一平时也很少有什么想法,他知道自己是个没读过书的粗蛮之人,被章继尧一反驳,顿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嘶……”章继尧捋着胡子,若有所思道,“不过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有一个人,不是我亲手杀的……” “什,什么?” “顾怀风的儿子,顾情。”章继尧道,“当年那詹星若比我先一步去了军营,把那小杂种放出去了。你这么一提醒,我当年派人去杀的,莫非不是顾情?”章继尧紧锁的眉心缓缓舒展开。 “这鬼面带着面具,就是怕被人认出来吧。估计他是不知道他那不识相的父亲,握着的是多么特殊的枪法,这天下,除了他父亲,我可没见过第二个人。” 章继尧紧锁的眉心忽然舒展开,大笑了几声,“我斩草除根的日子到了。” 孔覆一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到底说了什么,就连忙跟着点了点头。 “太尉说的是。” 章继尧笑过了,才忽然想到,“天关那江南的提督,是你去联系的吧?” 孔覆一一愣,道,“是我。” “好。那就还得麻烦你和我一起跑一趟了。”章继尧说,“上一次,帮月渚运米的可是有名的大商人顾成渊,听说那小吕王也成天供着他,传闻鬼面就听他一个人的,我看没这么简单。”章继尧道,“我要会会那顾成渊,是不是顾怀风的小杂种,我一眼便知。” “是。都听太尉的。”孔覆一道。 入了四月份,月渚漫长的冬天终于可以算是过去了,风也没那么凉了,柳树抽芽,地面的积雪也开始融化了。 詹星若只穿了一身单薄的红衣服,头也不回地走在无争前面,无争觉得心里愧疚,难受得要命,就上去拉住詹星若的手,把自己的斗篷脱下了给詹星若盖上。 “太子不必了,等臣去了天关,自然就暖了。” 詹星若道,那声音让无争好像一下又回到了冬天。 “阿离,你这是什么话。千错万错都是我,你别冻坏了。”无争还是执意想要詹星若穿上。詹星若却不像往常一样,回过头对他抿嘴微微一笑,而是毫无反应。 詹星若呼了口气,停下脚步“算了,无争,我不想再和你做无谓的计较了。”詹星若道。 无争心里的大石头好像突然落地了,忍不住笑出来。 “阿离,我就知道,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 “不是感情。”詹星若干脆地否定道,“我去找了陈江,陈江身上的伤并不重,让他倒下的是心病。” “心病?”无争不解。“什么意思?” “你知道陈江和我说了什么吗?” 无争摇了摇头,“不知道。” “他说鬼面用的,是乘风候的枪法,就连不打他要害,故意放水的手法,都是一样的,转腕,抬肘,所有的细节都一样。” “那这么说,鬼面一定就是顾成渊了。” 詹星若点点头,“要怪只能怪乘风候那一□□法太难学。会的人太少,任谁和他交过手,都一定会留下深刻印象。” “原来如此,那我们直接去找顾情。等等不对,那我那天见的鬼面,就是顾情?” 詹星若点点头。 两人回到太子府,詹星若坐了下来,对无争道,“现在只差最后一步,我去天关,三天左右就到顾府,到时候你就再去求见鬼面,你看那鬼面还在不在。” “我知道了。”无争点头。 “我那边,有什么变动,我会随时写信联系你。”詹星若道。 话音刚落,一个侍卫匆匆忙忙跑进来,还一脸笑容,“报太子,接亲的车已经到了。” 这侍卫当然不知道要被送出去的人是詹星若,还以为是哪个公主,无争的女人缘可是甚好,他这些妹妹,放着那么多王爷不要,偏偏就愿意找他这个大哥。 捂着侧目看了看穿着一身薄红的詹星若,也不知道詹星若哪弄来这么件衣服,又尴尬又心疼,脸上的颜色很难看。 “行了,我知道了,下去吧。” 侍卫还没察觉到,乐呵呵地退下了。 无争一走出门,差点被顾情气晕过去。 那红毯已经铺到他的门口了,他一跨出太子府,就踩在了红毯上。 “这,这成何体统!谁让你们进来的!”无争怒道。 第80页 来接亲的人是王叔领来的,王叔一脸笑容,低头行了个礼,从袖子里拿出一块太子令牌,“太子殿下,这是我家老爷前段日子从太子那里借来的,老爷吩咐,这次用完,就还给太子。”王叔道。 无争拽过那令牌,一下想起,那天被顾成渊威胁,丢给他的,却忘了要回来,结果回头被顾成渊摆了一道又一道,颜面尽失,无争一气之下将令牌狠狠地摔在到了地上。 “什么狗屁老爷!”无争道,“就是个卑鄙小人!” 王叔倒没什么反应,还是面带微笑,顾府那些下人也是个个低着头,彬彬有礼,这么一显,无争好像异常地粗鲁。 “今天是老爷大喜的日子,还希望太子别动气。” “他大喜,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想生气就生气。”无争恼羞成怒,大声道。 “老爷说了,这些年辛苦您照顾詹军师,为此特让小的准备了彩礼。”王叔道,拍了拍手,后面陆陆续续走上来好几个八抬大轿,个个都是虎背熊腰的大汉抬着,一放到底下,还发出重重的一响。 “金银,财宝,布匹,美玉,佳酿,珍馐。应有尽有,还请太子殿下笑纳。” 无争这一下更是气不打一出来,但是王叔毕竟是老人家,无争刚刚喊了两嗓子,虽说是冲着顾情,但终究是不礼貌,再生气也只能往肚子里咽了。 詹星若听见外面吵闹的声音,便走出去看,面无表情地看着外面那通红的一片。 王叔看见了詹星若,向他行了个礼。 “老人家不必了。”詹星若道。 “詹军师,老奴特来请您回家。”王叔道。 詹星若垂下眼眸,没有应。 王叔回过身,从侍女那借来一个檀木的扁盒子,打开来,里面是叠好的红衣服。 “老爷说这一路折腾,怕凉了詹军师,特地为军师准备了衣裳。” 詹星若从王叔手里接过来,点了点头,“我这就去换。”转身边进了屋,无争赶紧追进去。 “阿离!” 詹星若把那红衣拎起来看了看。“知道我穿得薄特意又送一件,这鬼面就是顾成渊无疑。” ※※※※※※※※※※※※※※※※※※※※ 漫画以更新,请移步微博。陈敬荣zgr 第48章 盼君十载,终得花烛(上) “阿离,不能让他得逞!”无争坚定道,“我去退了这衣裳!” “不必了。”詹星若头都没回,淡淡道,手放到腰间,“太子殿下,臣要更衣了,能麻烦您回避一下吗?” 无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跟着詹星若一路进了寝宫,詹星若背对着他,背影有几分单薄。 “你我从小相识,这有个所谓?”无争道,“阿离为何突然跟我如此见外?” “臣从今日起,已经嫁与顾成渊。臣要更衣,太子在这里,不合礼法吧。”詹星若说着拉开了腰上的带子,无争转过身,用扇子挡住嘴,被詹星若这么一说,他倒觉得有几分道理,这种事要是被顾情添油加醋说出去,自己恐怕就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伴随着无争开扇子的声音,詹星若微微转过头,眼睛里尽是失望。 都是男儿身,无争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羞什么,回头一想,那顾成渊究竟在求什么呢?想着想着脑内突然浮现出无数龙阳之景,无争从未见过,自也是凭空想象。 突然脸一红,失去了判断能力,快步溜出去了。 顾情已经在无争心里坐实了“龌龊”二字。 詹星若把衣服换好,自己忍不住转了一圈,嫁衣金丝刺绣,美玉做坠,做工精细又不落俗套,看来是请了巧匠花了心思的。詹星若估摸着,做这样一件衣服出来可不是什么容易事,估计顾情早就开始准备了。 若真如无争所说,是那天在顾府打的赌,那么那日月亮下亲吻他的顾情,就已经在心里暗暗许下情愫,要再接他回顾府看月亮了。 詹星若又想到那天来月渚送酒的顾情,装作好像很委屈的样子,自己还忍不住心软了,想想就气不打一处来。 更让詹星若生气的是不争气的无争,从头到尾都从未察觉到他的心意。 詹星若走出来,这一身红的确厚实了不少,无争听见那玉坠相撞的声音,回头看了看。 从未见过詹星若穿白以外的颜色,早上詹星若的红衣裳不过是在宫里随便觅了一件,做工粗糙,不像顾情送来这件,甚是华丽大气。 詹星若从无争旁边路过,面无表情道,“臣去了。” “阿离…” 无争站起来,不知说什么是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詹星若推开门,被顾情派来的人扶上车,然后再眼睁睁的看着车队敲锣打鼓的把人接走。 更过分的是还要处理顾情留下来的“彩礼”,里面的确都是好东西,无争自幼就反对他父皇奢侈浪费,见不得别人浪费,更不允许自己浪费,结果今日收到顾情的彩礼,却突然有了全都砸烂的冲动。 但冲动终究拗不过多年的习惯,无争最后还是没舍得砸,羞耻的收下了。 另一边,詹星若启程后,轿子一路走的四平八稳,不摇不晃,詹星若一直思考着陈江跟他说的话,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走出好远了。 他掀开一个帘子角,王叔看见了,立刻问道,“詹军师可有吩咐?” 第81页 詹星若对老人家一向以礼相待,摇了摇头,“老人家一直在走吗?” 王叔点了点头。 “上来坐着吧。”詹星若道。 “老奴不敢。”王叔道。 其实王叔刚才一直是坐在前面的,岁数大了坐久了腰疼,就寻摸着下来走走,赶巧让詹星若看见了。 顾情对王叔敬重有加,要不是陆忘遥和飘摇都被他给安排出去,顾府实在没有放心的人了,他也不会麻烦王叔这一趟。 而王叔倒是乐意至极,从前看顾情东奔西走,从来不说想要个媳妇,他给顾情物色过几个姑娘,都被顾情婉拒了,直到他看见顾情为了詹星若成天茶不思饭不想,才明白了顾情的意思。 王叔已经失去了一个乘风侯,一心就想顾情能过得平安幸福,听闻顾情想拜托他把詹星若娶回来,得知顾情真的有成家的想法,王叔高兴的不得了。 “有何不敢?哪有晚辈坐车长辈走路的道理。”詹星若道。 王叔抬头看了看詹星若,刚开始心里还有点抗拒,现在仔细一看,这孩子越看越顺眼,王叔笑了笑,“老爷没让,老奴不敢。” “您就上来,回头我和他说。”詹星若道。 “这,这太麻烦您了。”王叔道。 “老人家不必多礼。” 詹星若探出头来,朝前喊道“停轿!” 几个大汉得令,便放下轿子。 詹星若站起身去接王叔,这才看清外面的路,那红毯南北望去,皆是不见尽头,跨过山绕过水。詹星若忽然想起,顾情对他说的:愿护军师脚不染纤尘,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他把王叔抚上车,便开口问道“老人家,请问这红毯,究竟多少里?” 老管家想了想,“买空了中原,老奴实在记不得了。” 詹星若叹了口气,“怎么能这般浪费?” 王叔也点点头,“老奴人微言轻,管不了老爷。还请詹军师多加管教了。” 被老人这么一说,詹星若不由的别过头,“我只来七天,到时便走。” “您哪怕就来七个时辰,过了顾府的门,我们这些下人便都认了您了,老爷更是。”王叔缓缓道,“老爷儿时命运作弄,不得幸福,如今将至而立之年,又对嫁娶只字不提,幸亏有您出现,老奴才能稍微放心,若我有日离去,知道老爷心有寄托,也就能放心走了。” 王叔说的深沉,詹星若自然不把聪敏用在老人家身上,还没反应过来王叔话里话外的意思,就忙着安慰王叔。 “还请军师不要怪罪老爷不周。老爷只是希望能让你感觉,嫁到顾府是幸福的。” 王叔又道,“但老爷从未幸福过,自然也拿捏不好分寸。” 詹星若一愣,回望顾情的人生,命运对他的确有些不公平。 “顾老爷做的已经很周到了。”詹星若安慰王叔道,但打心眼里他也是这么想的,顾情的确已经做的很好了。 “对了。”王叔说着从衣服里拿出一个翡翠镯子,“这个,请詹军师收下吧。”说罢双手捧着镯子递到詹星若面前。 “这万万不可。”詹星若道。 “老奴侍奉老爷多年,就一直盼着把它送出去,老奴就怕老爷孤独终老,如今军师来到顾府,老奴的心也算撂下了。还请军师收下吧。”王叔说着,牵着詹星若的手,将镯子放在他手里。 詹星若极力的想解释自己只留七天,却又不知从何开口,只得收下了。 一进顾府,詹星若竟紧张起来,轿子上的流苏一晃一晃,让他看不清外面的景色,只感觉那轿子停了下来。 王叔轻声道“詹军师,到家了。” 詹星若点点头,这一路嫌碍事,从没带过盖头,但王叔也从没说什么,因为顾情嘱咐了,一切都要随詹星若高兴,他不带便不带。 可是到了顾府,一要下车,这盖头就突然有用了,詹星若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顾情,总觉得十分的难为情,便临下车抓着盖头盖上了。 王叔扶着他走了几步,自然就要交给顾情了,詹星若微微抬起头,透过红纱能隐约的看见顾情,顾情带着小心翼翼的笑容,向他伸出手。 詹星若自知没法躲,便将手递上去,整个顾府顿时热闹起来,唱歌的唱歌喝酒的喝酒,好不自在。 顾情微微低下头,轻声问“军师一路奔波,可要休息一会儿?” 詹星若想了想,自己还有很多问题想要问顾情,外面太吵不方便,于是点了点头。 “那我扶军师回房。”顾情道。 詹星若感觉到顾情那只手凉的厉害,看来紧张的不只他一个人。 进了房间,顾情关上门,詹星若不说话,顾情也不说话。气氛变的越来越让人不想开口说话。 顾情看着詹星若出神,甚至忘了眨眼睛,直到眼球干涩难忍,才恍惚见想起应该主动和詹星若说说话。 顾情靠过去,双手轻轻握住詹星若的手,詹星若对他这样的接触早已习惯,但今天却格外的想躲。 顾情也没像往常那样抓住他,任他躲了。 “军师不用怕,情什么都不会做的。” 顾情道,“让军师过来已经很难为军师了,这样情就满足了。”顾情微微一笑,俯下身问道,“军师,我可以替你把盖头掀起来吗?” 那声音柔柔的,努力想挣得詹星若的同意,詹星若鬼使神差的点点头。 第82页 顾情慢慢的掀起盖头,看见詹星若也有点害羞的样子,垂下眼眸不看他,心脏突然狠狠的蹦起来,顾情的动作僵在半空中。 詹星若不知顾情为何还不把盖头拿掉,就抬起眼睛看他,却见到顾情一滴眼泪掉下来。 一瞬间两个人都傻了眼。 詹星若的心里像被人拧了一下。 顾情把盖头拿下来,睫毛还湿着,他都不敢想真的有这一天,军师从这一刻起就是他的人了,哪怕只有七天。 能拥有心爱之人,共度余生,是顾情抛开财富,权利和地位藏在心里最深处的夙愿。 一朝实现,竟让他不知所措。 “你哭什么。”詹星若见顾情这样,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又不会安慰人,只能僵硬的问了一句。 顾情摇摇头,眼睛里又是一片亮晶晶,“我以后能像爱人那样对军师好吗?”顾情颤抖着问,“军师以后能别再把我的礼物还给我了吗?”顾情说着眼泪又不停的滑出来。 詹星若看傻了眼,伸手去替他擦,却被顾情抓住放在嘴边轻轻亲吻着,还不停的念叨着,“我喜欢你,我真的好喜欢你,真的好喜欢你,军师我真的好喜欢你。” 第49章 盼君十载,终得花烛(下) 顾情俯下身去,抱住詹星若,头埋在他肩膀上,詹星若伸出手,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拍上了顾情的背。 “行了行了,说一遍就行了。”他道,不是不耐烦,只是有点过意不去。 “都随你,别哭了。”詹星若这些年来也没见过除自己以外的人哭,居然有些手足无措,一慌乱就全答应了。 顾情抬起头,泪眼朦胧的看着他,越看越近,詹星若眨了眨眼睛,觉得顾情现在状态好像不太好。 他微微向后退,顾情贴上来,但是未像从前一样亲吻他,而是笑了笑,“军师今天,好漂亮。” “什么漂亮。”詹星若松了口气,一皱眉,推开顾情。 “红衣服漂亮,披头发也漂亮。都漂亮。”顾情立刻回答道。 “我不是在问你。”詹星若无奈道,“行了,别说了。”他抬起头来看顾情,那双清澈的眼睛里还含着眼泪。 “你为什么要哭?”詹星若忍不住问。 “因为高兴。”顾情答。 “你就那么想得到我?” “嗯。”顾情点了点头。 “你将来会娶,真正适合你的人。你无论是相貌还是地位,都足够让人倾心。你不必这么固执。”詹星若叹了口气道。 “军师又说这种话。” 顾情在他旁边坐下来,道“我此生只娶军师一个人。断不会再让其他人过顾府的门。” “我和你不过是履行一个赌约。你不要想那么多,赌约期限到了我便会回去。”詹星若道。 “正因如此,顾某才不得不把这一次当真。”顾情垂下眼,眸中的光瞬间暗淡了。“顾某请了朋友,办了宴席,满以为军师不会来,但你还是来了,没让我惨淡收场,谢谢你。”顾情轻声道。 “愿赌服输。”詹星若道,一堆关于鬼面的问题,都到了嘴边却硬是说不出来。 这时候有人敲门,是冬至,放了鞭炮,红纸都崩到了冬至衣服上,隔着门,冬至喊道“老爷,就算春宵一刻值千金,那您也得先出来陪客人喝喝酒呀,人都等半天了,您快出来吧。” 冬至停了停又道“洞房花烛夜也得等天黑呀,老爷,我前边儿等您。”说完便转身走了。 看冬至这样子应该是没少喝,顾情为了詹星若,提前从各大酒商那里买了他们最好的酒,这些酒商一知道买酒的是顾情,都恨不得再送顾老爷一车。殊不知顾老爷连着中原到江南,买了个遍,谁送了什么他根本记不得了。 詹星若还没到的时候,顾情对着买回来的一库酒发呆,担心万一这里面没有合詹星若胃口的可怎么办,甚至盘算着,要不要自己接过一条酿酒的生意,詹星若喜欢喝什么,就叫人酿什么。 本来屋里的气氛有一点压抑,被冬至这么一叫,两个人突然都紧张起来。 顾情见詹星若微微脸红,笑了笑,“冬至说的对,我得去敬敬酒。军师在屋里歇息便是,我晚上再来看你。”顾情道。 “我,我睡得早。”詹星若一想到,若顾情当真了,洞房花烛夜,岂不是要行周公之礼,自己是嫁过来了,就算是履行赌约,也万万没想过要和顾情做那种事。 顾情听出了詹星若的意思,笑了笑,俯下身,“我说了不会碰军师就不会碰。一会儿我去给军师做点吃的。你吃完饭,我就走。” “我不饿,你赶紧走吧。”詹星若别过头道。 “那我去了。”顾情温柔地应了一声,一打开门,就听见有人打趣着,“呦呵新郎官可算愿意出来了啊。”顾情仰着头笑,和那些人一起走远了。 顾情这一笑,却被詹星若记在心里了。 等夜色已经沉了下来,顾情轻轻推开门,詹星若已经在床上睡着了,因为左等右等不见顾情回来,一来无事可做,二来没人说话,不知不觉就困了。 詹星若穿着那红衣服,上面又是金丝又是玉,顾情突然觉得这衣服设计得还是不好,管他好不好看,让詹星若穿着舒服才是第一位的。 他坐在詹星若床边,轻轻扶着詹星若,把詹星若的脚放到床上。 第83页 可能是折腾了一路,詹星若睡得还挺香,顾情帮他脱了鞋,他也没醒。 顾情看着詹星若的脸,满足地笑起来,想偷偷亲他一下,突然想到,这衣服睡觉肯定不舒服,就动手去解詹星若腰上的带子。 无论看多少次,顾情都觉得詹星若的腰比他记忆中细,人也比记忆中的瘦,总是很累似的。 褪下了外衣,里面的单衣顾情便没敢再动手,就坐在詹星若床前,手里拿着他的衣服,俯下身,小心翼翼,犹犹豫豫的,在詹星若额头上亲了一下。 “顾老板不守信用。”詹星若忽然开口道。 顾情愣住。 刚睡醒,詹星若的声音带着微微的哑。 他睁开眼睛看顾情,顾情有点不知所措。 “我给军师带酒回来了。”顾情转移话题,“军师想喝就喝,我给你温上。饿了吧,我现在就去做饭。”顾情道,慌忙直起身,却被詹星若给拉住了。 詹星若皱着眉,坐起身,严肃道,“我已经说了很多次我不喜欢你,就算我人在这里,我也不喜欢你,你究竟有什么可欢心的?” 顾情本来一脸茫然,听了詹星若的问题,苦笑了一下,“我当然左右不了军师喜不喜欢我,但是只要军师在这里,我就很幸福,幸福就会想笑。”顾情柔声道。 “你感觉幸福?”詹星若问,想起一早时候王叔的话,也想起了顾情小时候,那么一个手无寸铁的孩子,要背负着真真假假的仇恨一步步成长起来。 “嗯。”顾情点点头。 “你喝酒了?”詹星若问。 “喝了点。”顾情道。 “你把人都请来了,到时候我一走,你怎么办?你不嫌丢人吗?” “不会。”顾情笑着摇摇头,眉眼弯弯。 “对你来说,这就是终生大事吗?”詹星若问,顾情想了想,点头道,“除了军师,情也无意他人。” “洞房花烛夜,你想在厨房过?”詹星若又问,他其实也做了好一番心里挣扎,实在是不舍得再一句一句伤害顾情了。 “我,我…”顾情顿时被问的说不出话。 “我不饿,今晚别走了。”詹星若道,“只要不碰我,就睡我旁边吧。让人知道你顾老爷新婚夜出去做饭,我都替你丢人。” “军师…”顾情靠过去,目光流转,轻声问,“可以抱你一下吗?” 詹星若被这一问弄红了脸,别过头,“随你。” 顾情伸出手,轻轻地抱住詹星若,下巴抵在詹星若的头发上,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发。 “军师靠着我吧。”顾情道,“可以吗?就一下。” 詹星若虽然心里有点抗拒,但是顾情满身散发出来的可怜气息,让他一次又一次的心软,詹星若侧过头,将头靠在了顾情胸膛上。 顾情微微一笑,“军师好像又瘦了。” “没瘦。”詹星若反驳着。 “我有几手私房菜,明天做给军师吃。”顾情道,“军师吃了我做的菜,或许也能喜欢上我。” 詹星若听着顾情的心跳,自己也跟着心跳加快了起来。 “随便。”他道。 “那军师喜欢吃什么?”顾情问。 “我想喝粥。”詹星若不知为什么,脑子里突然就飘出了很小时候他娘给他熬的粥香,自母亲过世后,再没喝过了。 和顾情提要求,无论是想喝酒了,还是想吃粥了,无论是见不得人,还是有些幼稚,顾情都会认认真真地记下,竭尽全力地帮他实现。 这次也不例外,“那我明天就给军师熬粥。”顾情笑着,“我做梦都没想过,真的会有这么一天。” 詹星若低着头,实在要说,谁会想到有这么一天呢。无争的一个赌,竟然真的给赌中了。 “你别太得意了,我不过是个赌注。” “好。”顾情颇有点宠溺的味道,应道。 詹星若没再与他争辩,被顾情抱久了,身体也没那么紧张了,渐渐地就很自然的依在顾情怀里了。 “你想抱到什么时候?”詹星若问。 顾情这才恋恋不舍的松开手,“对不起,军师。” “我困了。一会儿你就睡边上吧,就这一晚,以后就回你屋里去。”詹星若道。 “军师你真的很温柔。”顾情笑了笑,伸手去摸詹星若的脸,詹星若皱着眉,“我履行任务罢了。” 顾情就猜到詹星若嘴硬,感叹道,“情觉得自己已经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了。” “抱一下就幸福,你也太容易满足了。”詹星若道。 顾情摇了摇头,“军师来的那一刻我就满足了。”他道。 詹星若这一晚也不知是怎么了,心里软得像汪水,难得让顾情和幸福挂上钩,总觉得破坏了就是罪大恶极。 顾情看着他,眼睛水汪汪的。 “你想不想吻我?”詹星若问得直接,顾情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詹星若问完恨不得即刻长出翅膀飞回月渚。 他侧着头,使劲地让自己不看顾情,脸都憋红了,才小声道出一句,“今天可以…” 第50章 长明顾府,一夜灯熄 顾情眨了眨眼睛,轻轻笑着“究竟是我喝酒了,还是军师喝酒了?” 詹星若本以为顾情会直接亲上来,没想到顾情根本没有这个意思,突然的失算让詹星若颜面尽失。 第84页 他把披着的红衣服脱下来,躺在床上,转过身背对着顾情,“那就算了。困了,熄灯。” 顾情难为情的笑了笑,只是默默地注视着詹星若,用手摸他散下来的头发。 “军师,顾某没福分和你共度这一晚,实在是可惜。”顾情摇摇头道。 詹星若回过头看他,想问为何,却觉得如此做来好像很期待顾情和他一起就寝一般,便改了口。 “不睡就不睡。”詹星若道,表面上闭着眼睛,不感兴趣,心里却不自觉地猜测起来,竖着耳朵听顾情的话。 “军师。”顾情唤他,俯下身。 詹星若睁开眼睛侧头去看顾情,顾情微微一笑,轻轻吻上詹星若的唇。 “但是亲吻军师的机会,顾某是不会浪费的。”他道。 詹星若愣了愣,把头转回去,皱着眉,别别扭扭地问道“为什么不和我一起?” “因为我怕黑。”顾情说,声音里带着点点笑意。 “怕黑?”詹星若从没想过顾情会怕什么,要说怕死还可以理解,怕黑就有点可笑了。 “怎么?军师想听吗?我为什么怕黑。” 詹星若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好奇地支着身子坐起来了,“你想说便说,不想便罢。” “我没说过不想说呀。”顾情笑了笑,站起身来,到后屋里把带回来得酒温上,稍稍一热,酒香酒飘了出来。 “军师先躺下吧,我等酒温好。” “温它做什么?”詹星若问。 “换季的时候容易伤寒,喝点热酒好入睡。” “你不都喝过了。” 顾情笑了笑,凑过去,用手指轻轻碰了一下詹星若的鼻子,“给你的。” 詹星若的心好像突然漏跳了一下,缓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怕黑的?” “从第一次见到军师那天吧。”顾情坐在詹星若床边。 “那天?” “那天军师救我出来,我一个人跑出来,遇见了以前下人家的孩子,不过现在不能这么说了,他是我的救命恩人。”顾情道,“是他替我死的,我缩在草垛里了。” 詹星若没有说话,停了一会儿,顾情已经把温好的酒倒出来了,递上一杯给詹星若。 “你都看见什么了?” 顾情歪头想了想,“大概什么都没看见吧。” “那为什么怕?” “就是因为看不见,所以才怕。”顾情自嘲一般地笑了笑,“军师不知道,我这十年来,从没有熄过灯,因为一到黑夜里我就会失去行动能力。” 詹星若轻轻沾了点酒,心里微微打鼓,“真罕见啊,你也有怕的东西。” “这有什么罕见的,人都有怕的东西,只是我没跟别人说过。”顾情笑吟吟地在詹星若旁边坐下,慢慢俯下身,“酒味道怎么样?” 詹星若想了想,点了点头,“还可以。” “喜欢吗?”顾情又问。 詹星若想了想,“嗯。”他模模糊糊地应道。 顾情笑着,凑得更近了,呼气都能打在詹星若脸上,他用略微沙哑的气声问道,“那军师愿意和我接个吻吗?” 还不等慌张的詹星若回答,顾情就凑了上去,顺势握住詹星若的手腕,缠绵地亲吻着,等詹星若的眼角挂上了一点晶莹,他才抬起头。 詹星若的呼吸有点乱,整个人蒙上了迷离的红色。顾情抬起头来,两人嘴唇间挂着诱惑的银丝。 “我爱你,军师。”顾情又低下头,在詹星若的耳垂,脖颈上轻轻地亲吻着,詹星若仿佛要融化了一般,手抓着顾情的头发和肩膀却一点也使不上力气。 “顾情,停下来。”詹星若道,微弱的声音伴随着喘息。 顾情抬起头,“军师下次喝酒的时候,要想起我。”他道,然后松开了詹星若,“军师,我会等你,等你也喜欢上我。”顾情坐起身。 “我怕点着灯军师睡不好,虽然我也很想和你同枕而眠。”顾情道,俯下身,他声音极轻,詹星若抓着衣服,别过头。 “快出去。” 顾情笑了笑,把提着的灯挑亮才吹了屋里的。然后关上门出去了。 夜色瞬间扑上来,好像温度都低了一些。詹星若平躺在床上,深深地呼了口气。 顾情记得他喜欢喝酒,还让他对第二天的食物有所期待,对生活忽然燃起了前所未有的兴趣。詹星若不合时宜地想,如果一生都能这样过,那该多好。 随后他摇了摇头,伸手到衣服里摸了摸玉佩,皱了皱眉。 章继尧赶了几天的车,谁也没告诉,带着孔覆一来到了江南,找到了一直和顾情交易的提督。那提督这些日子不见,好像瘦了一点,人看着也憔悴了,听闻章继尧要来,赶紧远远地去迎接了。 章继尧来得秘密,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见了提督的样子,满眼的不屑。 “你怎么了?”章继尧问。 “啊……”那提督犹豫着,“最近顾成渊在我这边卖东西,吕弦免了他的税。” 章继尧掸了掸袖子上的灰,“免了税?你没有油水了。” “章大人……你看这……” “几个子?” “我……”提督支支吾吾,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已经完全没办法了,自从上次通报了吕弦,顾情在他这里运了米,顾情表面上没什么反应,但这一下没害成顾情,却把自己给坑进去了,顾情再没从他这走过货,尤其是前段时间,和吕弦要了免税的金牌,他就眼睁睁地看着白花花的大米被运走,却一分钱都收不到。 第85页 他曾见了几次顾情,单独约过一次,顾情压根就没来,他有又举办了几次商会,把那些大商人都聚在一起,一屋子的人等着顾大老爷过来,顾老爷就非要延误个一两个时辰,摇摇摆摆地走进来,喝杯酒就走,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提督已经是黔驴技穷了。没有顾情给他撑腰,其他的商人也不愿和他对等交易了。 提督给章继尧写了几次信,但是章太尉都没有理他,他正迷茫的时候忽然收到了章太尉要来的信。 “提督的问题,很难啊。”章继尧捋了捋胡子道。 提督赶紧点了点头。 “真是,不知章大人可有什么解决的法子?”他怯声问道。 “有。”章继尧笑了笑,“当然有。” “那?” “你和那顾成渊,见过不少面吧?”章继尧问道。 “是。”提督答。 “长得什么样子,你可能描述?” “这……”提督有些为难。 “行了,不必了,我约他出来见一见。”章继尧道。 “可是……着顾成渊,我请不来呀。他不给我这个机会。” “那是你给的东西,诱惑不了他。”章继尧道,“上次给你走私的军火,还有多少?全都拿出来,我就要看看这顾成渊,能不能放着军火不要。” 提督心里咯噔了一下,但是一直跟着章继尧,也没怎么反驳,就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深夜的顾府,詹星若辗转难眠,就想着下床却走一走,他身上揣着的不光是一块碎了的玉佩那么简单,更是顾情所背负的十年的仇恨,是这十年顾情错失了的幸福。 他睡不着,便下了床。 可是一推开门,却吓了一跳,顾情正坐在他墙根下,提着灯看月亮。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顾情赶紧站起来,把斗篷给詹星若披上。 “夜里凉,军师怎么出来了?” 詹星若没有回答他,而是跟他坐在了一起。 “那夜里凉,你怎么还不回去?” “我今天洞房花烛夜,回去了让人碰见,要落笑话了。”顾情笑着道,说的詹星若也不禁一笑,觉得顾情灰溜溜的样子还挺可爱的。 “那谁叫你非出去的。” 顾情见詹星若笑了,便也跟着笑起来,“我怕军师睡不好,我想在这守你一会儿。” “守着我干什么,我又不跑。”詹星若道,“再说你这顾府,我也跑不出去。” 顾情往詹星若身边靠了靠,指着月亮,“军师你看这月亮这么大,可是我觉得他怎么就独独照着你,我怕它大晚上下来给你偷走了,我守着,安心。” 詹星若随着顾情手指的方向看去,是看到一轮月亮,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一回过头,看见顾情柔情似水的眼眸,顾情微笑,在他额头上亲吻了一下。 “我总是做让军师不愿意的事情,我怕军师不开心。我反思呢。”顾情道。 “你要是真反思,以后就别再往我身上黏了。” 顾情摇摇头,凑过去靠着詹星若的肩膀,“那不行,我喜欢你,我就忍不住。这次答应军师不做过分的事,我都后悔了,下次不答应了。” 詹星若推开他,“你还想有下次。” 顾情顺势握着詹星若的手腕,把詹星若揽在怀里,提着的灯摔在地上,瞬间灭了。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顾情全身都收紧了,詹星若定然感觉到了,他伸出手,犹豫片刻,也抱住了顾情,两人人没有交流,就静静地相拥在月色下。 半晌,詹星若道,“真的这么怕黑?” 顾情的头还埋在詹星若颈项间,微微点头。 “那今晚一起睡吧,就许你抱一晚。”詹星若红着脸小声道。 ※※※※※※※※※※※※※※※※※※※※ 追平了的小可爱记得按个爪哦~顾府有小红包送~ 第51章 无争之扰,真假鬼面 顾情一愣,微微抬起头,在詹星若耳边得寸进尺的轻声问着,“军师敢说一定不喜欢我吗?” 詹星若一皱眉,“顾成渊,别得寸进尺。” 顾情只是笑,又道,“军师瞒不了我,我早就有答案了。”他把头抵在詹星若肩膀上,“军师,带我回去吧。”边说边轻轻握住詹星若的手。 詹星若无奈的叹口气,站起来,也微微用力握住了顾情,天气微凉,两人的手却在十指相扣中渐生温热。 夜色流转,无争在院子里不安地踱着步,詹星若已经走了几天,但那鬼面将军还没有退兵。无争这几天对着一太子府的彩礼,没完没了地清理着,顾情送的礼物当真如那管家所说,应有尽有,彩礼的箱子把太子府堵得好几班人只能挤着一条路过。 按照无争的推测,詹星若这个时候应该早就到顾府了,之前詹星若与他交代过,一到顾府,有消息了立刻给他写信,来来回回六七天了,信应该到了才是,但是詹星若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无争估摸着詹星若应该是见到顾成渊了,但是边城的鬼面还没退兵,无争觉得有点怪,顾情的信上明明就说,詹星若到了,鬼面就退兵。当时他和詹星若猜想的是,如果顾情就是鬼面,想要见詹星若当然要今早退兵。 可是现在詹星若见到了顾情,鬼面却还在。 无争在屋里走了两圈,左思右想,只得出一个结论,如果真如詹星若所说,顾情就是鬼面,那现在鬼面不退兵的可能只有一个,那就是现在的鬼面不是真正的鬼面,而是一个调包的假货。 第86页 “这个顾成渊,卑鄙小人。”无争看着那小山一样的彩礼,还有王叔临走留在他桌上,带着烫金顾字的请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来人,备马!”无争道,他忽然想到一个人,既和鬼面交过手,又记得乘风侯枪法,只要找他,让他与鬼面过上两招,那鬼面是不是真货,一验便知。 四月份的月渚有些泥泞,无争没带侍卫,自己一个人披着夜色,踏着春水,奔向了陈江养伤的地方。 陈江倒也不是受了多重的伤,身上不过几处轻伤,人却好像瘦了一圈。 无争和他一见面,两人都愣了愣。 “陈将军。”无争轻道了一声,有些惊讶,前些日子见到陈江还不是这样的,从大西北回来的陈江,混身都是寒风削出来的棱角,今日一见,却觉得瘦了,不胜盔甲。 “太子恕罪,陈江有失远迎。”陈江反应过来找他的人是无争后,赶紧行礼,他已经大体痊愈了,不过是这几天一想起当日大雨中,疯了一样朝鬼面咆哮,就觉得难以面对,无论是失去理智的自己,还是乘风侯已经不在了的事实,都难以面对。突然出现一个用着和乘风侯一样枪法的鬼面,更是让他的心绪混乱不已。 “陈将军快请起,快请起。”无争赶紧扶住陈江,手托住陈江的胳膊,竟有些心疼,一员大将,铁骨铮铮保家卫国,曾经宛如刀剑不侵,如今却被摧残成这样。 “不知太子这么晚来找臣,可有什么吩咐?”陈江问道。 无争点点头,随着陈江进了屋,把门关上后才开口道,“我想陈将军帮我个忙。” “太子殿下,我……”此时此刻的陈江,已经无心再理会任何事了。 “陈将军,容我说完。”无争也察觉出了陈江的心思。 陈江无奈,只好点点头。 “你知道阿离一直怀疑鬼面是谁吗?”无争问道。 一听见“鬼面”二字,陈江的神经好像瞬间又紧绷了起来。 “詹军师跟我提过一次,没有细说。”陈江答道。 “他怀疑那个人,是顾情顾成渊。”无争道。 陈江皱起眉,一听见“顾”姓,神经便绷紧了。 “顾情。”陈江重复了一遍,谨慎的问道,“是谁?” “猜也知道吧。阿离不是已经和你说过了,乘风侯的血脉,他的亲生儿子。” 无争话音刚落,陈江就感到一股血气冲上了心口,心脏被狠狠地撞了一下,他紧锁着眉心,竟伸手抓住无争,“他在哪?带我见他!” 无争早就猜到陈江会是这样的反应,乘风侯是他解不开的心结,本以为乘风侯一家早就被从这世上抹除了,却没想到他儿子还在世。 “好,我带你去。”无争道,“但是有一点,我要先确认现在的鬼面是谁。因为顾成渊此刻正在天关,如果能证明今天和你对战的鬼面是冒牌货,也就可以确认,顾情就是鬼面。” 片刻后,陈江带点了点头,回手拿起杏花酒便随着无争出门了。 两人到了边城,陈江打扮成一个贴身侍卫模样,无争拿出当时顾情写的亲笔信,要求见鬼面。侍卫进去通报了一声,鬼面便准他们进去了。 无争和陈江对视了一眼,陈江点了点头,两人就进去了,这鬼面驻守的营地和无争上一次来得时候根本没有变化,一样戒备森严,阵阵火光烤着黑夜。 进了大殿,鬼面还和那天一样,笔直地坐着,见他们两个来了,微微低了一下头以示尊敬。 陈江为了避免被鬼面发现,就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将军,我已将军师借与月渚,为何还不退兵?”无争问道。 鬼面摇了摇头,向无争伸出手。 无争没有动,左右端详这鬼面的身形,的确与那日所见别无二致。 过了半晌,才问,“不知道将军要什么?” 那鬼面收回手,用终焉在地上划了一个“顾”字。 无争看了看地,又抬头看他,顿时明白了鬼面的意思,心中的火就快要窝不住了,还是忍着咬牙切齿地问了一句,“将军可是要顾老板的喜帖啊?” 鬼面一听,点了点头。 无争本没想到这一茬,根本就没带什么请帖,从边城到太子府也要一些时间,总不能跑回去拿拿杀千刀的喜帖。 无争走上前去递喜帖,手放在身后,佯装拿喜帖,实则是打了个暗号给陈江,陈江早已准备好,无争上前去,眨眼间拔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剑。 鬼面猝不及防的站起来,就在这个空档,陈江脚下一登,提枪而上。 “顾成渊!我今天非要扒了你这狐狸皮!”无争吼着,一剑剑向鬼面刺去,怎奈何鬼面终焉在手,轻而易举地挡开了无争的剑。 陈江正好赶上,抡起枪,挡在无争前面,浑身的力气都凝聚在了手腕上。 他看着鬼面,却没法对视上鬼面的眼睛,他目光炽热,鬼面微微低下头,手上一用力,推开了陈江。 屋内的气氛一下变得奇怪,好像是陈江和鬼面两个人的战场。 鬼面举起枪,在空中一转,力气出奇的大,带得屋内寒风四起。 这样的阵仗,一下唤醒了陈江的记忆,他握住杏花酒,一下愣在了原地。 很久很久以前,他曾见过乘风侯这样抡枪,还是在乘风侯封侯一战的时候,对着蛮夷扑面而来的千军万马,笑得从容不迫,杏花酒卷起了塞北的风。 第87页 转瞬间,鬼面已经向他袭来,攻势之猛,让陈江感觉好像今日的鬼面比曾经对战的更强,他横过枪,接了鬼面一击,鬼面将枪一挑,杏花酒瞬间从陈江手里掉了出去。 玄甲吞噬着屋内的火光,狰狞的修罗面具正咧嘴笑着。 无争想上前去帮忙,却根本没法近鬼面的身。 他转过头去看陈江,陈江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鬼面。 鬼面停下了动作,也看着他。 “你到底是谁?”陈江问。 鬼面只是看着他,并没有回答。挥了一下手,早就赶到门口的士兵纷纷进来,将陈江和无争绑住。 无争本来手里拿着剑,还想救出陈江一起走,却只见陈江摇了摇头,一个不留意也被绑了起来。 鬼面摆摆手,将终焉放在了枪堆里,转身便进到更里面的帐子里了。 第二天一早,太阳暖融融地升起来,中原要比月渚暖和一些,春天更有春天的样子,詹星若迷迷糊糊地坐起来。顾情刚好进来,端着一碗粥,有淡淡的绿色,是江南最上等的米,詹星若人还没清醒过来,就先被香味勾住了。 顾情把粥放下,看见詹星若醒了,便过去坐在詹星若床边,一觉过去,詹星若一直侧着脸,很少转过来和他对着,头发在脸上都压出了印子,顾情伸手帮詹星若把头发别到耳朵后面。 “别碰我。”詹星若迷迷糊糊的拒绝道。 顾情无奈地笑了笑,明明昨天晚上还很温柔,一早上起来就一点情义都不讲了。 “好,好,都听你的。”顾情无奈的笑笑,“粥太热了,多放一会儿。”顾情道,“我多凉几碗,一会儿把粥皮都给你。” “我吃那个干什么?”詹星若道。 “有营养。”顾情笑了笑。 “浪费。”詹星若瞥了顾情一眼。 “不浪费,你吃好的,剩下的我吃。军师缓缓,我去炒两个菜,没想到你起这么早,我都没准备好。” 顾情这一笑,弄得詹星若有点过意不去,说他起得早,顾情自己不是起得更早。 詹星若叹了口气,“简单点就行。”他道。 “好,有想吃的吗?” 詹星若想了想,“煮鸡蛋可以吗?” 顾情勾起嘴角,“怎么不可以,只要我有,凤凰蛋都给你煮。” 第52章 深夜军营,修罗真面 “哪有凤凰。”詹星若道,“你快去便是了。” 顾情转身去拿了一杯热水给詹星若,然后凑过去笑吟吟的说“如果有一天军师也喜欢我了,就会发现我鸡蛋煮的都比别人的好吃。” “要去便快去。”詹星若别过头,声音中仅存的一丝温柔也寻不见了。 顾情早就习惯了詹星若这样冷冰冰的,倒觉得有几分舒适,便点点头,起身出去了。 刚一出门,就碰到了急忙过来找他的冬至。 “可找到您了老爷。”冬至上气不接下气道。 “怎么了?”顾情问道。 “今天江南的提督大人给您写了一封邀请信,还送了两箱东西过来,门口侍卫拆开看了,是西洋的玩意。” “西洋?” “就是一块铁疙瘩,能吐火药的。”冬至道。 顾情皱了皱眉,点了点头。 冬至把手里的信递上去,“那老爷,这回,这信……您还要吗?” 从上次大米的事到现在,江南提督给顾情写过很多邀请信,顾情一概看都不看。 “收下,放我房里。”顾情道。 冬至点点头,“知道了老爷。”他应道。 “等一下。”顾情叫住冬至。 “怎么了?”冬至一个急刹停下来。 顾情呼了口气,道“信给我,你去买几个鸡蛋。” 四月份的月渚比中原冷,陆忘遥到月渚的时候忘了这一茬,穿得少了,缩在军帐里一个劲地打喷嚏。 鬼面将军朝他走去,盔甲碰撞铮铮作响。 鬼面蹲下来,伸手去掐陆忘遥的手腕。 “你就这么给我把脉啊。”陆忘遥吸了下鼻子,笑道,“还不好意思呢?赶紧拿下来吧。” 鬼面闻言,停住了手,半晌,才缓缓的把头上的修罗面具拿下来,一缕头发丝落下来,在那只红色的瞳孔前微微摇动。 飘摇皱着眉,手里拿着面具,好像做错了事一样。 陆忘遥刚想说话,一个响亮的喷嚏打在了飘摇脸上,他赶紧伸手去给飘摇擦脸,飘摇微微向后躲着,脸颊微红。 陆忘遥早就习惯了飘摇这样的反应,笑着道,“你做的挺好的,你看给太子气的。”陆忘遥说着说着不禁笑出声,“行啊你,没想到你这么厉害。” 飘摇见陆忘遥笑了,也低头抿着嘴笑了笑。 “就是下手有点狠。”陆忘遥做了个鬼脸,“我哥不是特意交代了,不能下手那么重嘛,万一伤了陈江,他回去要怪的。 “我太久没用枪了。”飘摇小声道,习惯性的去身后摸自己的两把锏,结果因为换了鬼面的盔甲摸了个空。 “我懂我懂。”陆忘遥笑了笑。 “这里,是不是太冷了?”飘摇皱着眉问,“我把火盆给你搬来吧。” “那东西怎么搬啊。”陆忘遥吸着鼻子,笑道。 前几天,他不放心顾情,全天下他就顾情这么一个亲人了,万一顾情有个三长两短的,他岂不是就要一个人过一辈子了。 第88页 打顾情走以后,陆忘遥就成天唉声叹气,也不愿打趣飘摇玩了。 飘摇到陆忘遥身边坐下,问陆忘遥怎么了,陆忘遥也是在心里憋的太久了,就一股脑全和飘摇说了。 飘摇笑了笑,“你别担心,我去找顾老爷。” 陆忘遥瞥了瞥飘摇,做了一个不耐烦的表情,“你去干嘛呀,他那里打仗呢。” “要是顾老爷受伤了,我能给他治病。”飘摇说。 陆忘遥坐起身,想想的确是这样,飘摇虽然不能帮顾情打仗,但是能保证他这个不要命的哥哥不死,这可比打胜仗有用多了。 见陆忘遥有了兴趣,飘摇也一脸期待的模样,等着陆忘遥的允许。 陆忘遥看见飘摇的表情,又不由得内疚起来。 “对不起,我刚才太冲了。”他低头,小声道。 飘摇还是微笑着,赶紧摇了摇头。 “我……我担心他。”陆忘遥道。 “我知道,让我去吧。”飘摇又说了一遍。 “但是你去了你怎么找到他,那么多人。”陆忘遥问。 飘摇想了想,“我有办法,你不用担心。” “那……哎呀,”陆忘遥又摇摇头,“那也不行,要是万一伤到你了,不能让你白搭进去。” 陆忘遥话一出,飘摇的耳朵瞬间就红了,结结巴巴道,“忘遥,忘遥不必担心我。” 陆忘遥刚好喝了口水,差点呛到。 两人来来回回地商量了一阵,飘摇最终还是去了,一出顾府就直奔树林,把从家带来的两头狼给叫出来了,两头狼跟着他一路跑到月渚和天关的边界,晚上赶到的时候,正撞上顾情被孔覆一摆了一道,腰还受了伤。 飘摇本来一想到陆忘遥的话,还有点紧张,顾情却面色从容,在上药的时候还咬着牙忍着痛笑了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飘摇不解,问道,“顾老爷还想打吗?” “当然。”顾情道,“胜仗为什么不打。” 飘摇只是忙着和手下的药,没有抬头,“忘遥很担心您。” “我知道。”顾情点头,“不知道我走了以后忘遥有没有按时吃饭,以前我一出去,他就闹脾气。” “都吃了。”飘摇道,“但是心情不好。” 顾情笑了笑,“长不大。” “顾老爷,你的伤虽然不重,但是不能沾水,也不能过度运动,伤口裂开就坏了。”飘摇道,“您还是别打了。” 顾情闻言,微微蹙眉,摇头道“只怕我说的不算吧。” 飘摇不知再说什么,只得低下头。 “飘摇,能否帮我一个忙?”顾情问。 飘摇抬起头。 半晌,顾情问道,“你师父,枪王,有没有教过你用枪?” 飘摇被问得一愣,从前老枪王的枪被请走,对方如果违背了誓言,老枪王就会请乔三娘去把枪夺回来。想把枪从用枪人手里拿回来,除了会下毒,当然也得有点功夫。 飘摇虽然在乔三娘身边有过几年,但毕竟那时候还小,身体也弱,而且最开始还是个小瞎子,乔三娘那一身轻功根本就没学到半点。 后来乔三娘无缘无故失踪了,老枪王没了能收枪的人,不送倒是可以,就是怕人上门硬抢,他自己老了,也不敢保证打得过那些年轻力壮的借枪人了。 所以枪王就生了个想法,教个徒弟继承他的枪法,曾经想要选择飘摇,可是飘摇连个虫子都不舍得踩死,实在不是能杀人的料,再加上身体不好,老枪王几番犹豫还是作罢。 结果突然杀出个乘风侯顾怀风,虽然人吊儿郎当,学枪的时候却从来不含糊,飘摇学不着,不甘心,就总偷偷看着,拿个小木棍跟着偷艺,被发现了几次,但是老枪王只是让他别白费力气,并没罚他。 谁承想乘风侯学成了本事却一门心思地出去打仗,把老枪王自己扔下了,老枪王当然明白乘风的愿望,也就随他去了。 好不容易带出来的徒弟又没了,老枪王这才把目光转向了飘摇,本想着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飘摇却对枪法的理解入木三分,一说就通。 所以这世上,和乘风会一样的枪法的,绝不只有顾情一人。 飘摇好像有点明白了顾情的意思,停下了手里正捏着的药。 “顾老爷是要我去月渚?” 顾情点点头,“麻烦你跑一趟,去告诉王叔,带着迎亲的车队,即刻启程。他一到,我便走。”顾情道,“鬼面的位置,你来坐。有人来与你对战,你就迎战,月渚没有人能降得住老枪王的枪法。” 飘摇闻言,点了点头。 飘摇连夜赶回,把王叔叫来,自己又跑回去接替顾情,一切都完美的按照计划进行着,可就独独一个意外他没想到,那就是陆忘遥居然也跟来了。 飘摇发现陆忘遥,是陆忘遥被两头在军帐里假寐的狼逼到了墙角,连哭带喊地向狼求饶的时候。 “忘遥?你怎么过来了?”飘摇问。 “还问,把你这玩意整走。”陆忘遥喊道。 飘摇拍了拍手,狼就扭扭哒哒地朝他去了。 “还不是因为担心你。”陆忘遥不情愿道,“你一个卖药的,我哥怎么想的让你过来,万一陈江跟你动手怎么办?我可听过,那叫啥,医者不自医,你救不了你自己,这一帐子人谁能救你?”他埋怨道,“哎呀,我来也没用,你要是倒了,我也不会看病啊,给你伤到了回去怎么跟老枪王交代。要是真打起来了你快点跑,我小时候还学过点,也不知道行不行,肯定打不过陈江吧,他那么,” 第89页 陆忘遥话还没说完,忽然身上一紧,是飘摇抱上来了。 还没说完的话一下咽到了肚子里。 他愣住半天,才抬起手,拍拍飘摇的背。 飘摇好像一下被拍醒了一样,慌乱地松开手。 “对,对不起。”飘摇道。 “行了行了。”陆忘遥被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有点不好意思,“这几天我留在这儿陪你。”他说。 飘摇看着瑟瑟发抖一个劲打喷嚏的陆忘遥,不由得有点心疼,想到陆忘遥之前说要留下来陪他,心里却格外的暖,总想把自己心里的暖传达给陆忘遥,就鬼使神差地脱下了手套,炙热的掌心握住了陆忘遥冰凉的手。 第53章 深夜军营,飘摇之心 陆忘遥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握住的手,一股暖流涌上来,身体却僵住了。 “飘摇,行了,我不冷。”陆忘遥道。 飘摇点点头,松开了手,别过头,匆匆把手套带上了,再转过头来,脸上已经带着那咧嘴笑着的修罗面具了。 “人都走了,你还带它干什么。”陆忘遥道,飘摇只是低着头,不作声。 见飘摇没有把面具拿下来的意思,陆忘遥只得开口了,“你想带着就带着吧。问你个问题。” 飘摇点点头。 “为什么要来?”陆忘遥问。 “来……什么?”飘摇小声道。 “来这里顶替我哥。”陆忘遥道,“打仗没那么简单,要死人的,你不会不知道吧?” “顾老爷拜托我的……”飘摇回答。 “他让你来你就来,你怎么那么听他的话?”陆忘遥站起来,“我还真不知道你这么能打。” “顾老爷不想月渚和天关打起来,我也想帮帮忙。”飘摇紧张地说,陆忘遥甚至能听见他吞咽唾沫的声音。 “他是定海神针,你也是啊?”陆忘遥一听这里就莫名的一股火气。他唯一的亲人就剩顾情这么一个不守铺的了,顾情背负着国仇家恨,背负着纠葛了十年的爱情,背负着这个顾府,他想做什么也没人能拦得住他。 顾情想救月渚,宁可把自己牺牲在战争里,陆忘遥没有那么大的志向,他就觉得顾情多此一举,明明小时候过的那么惨,好不容易日子过的好了,成天锦衣玉食有权有势,为什么非要出去打仗。 打仗是要死人的,这是顾情和他说的。 陆忘遥就想顾情好好享享福,管他谁打谁,都不要管了才好。 可是他自然是没和顾情说过,就算说了也肯定说不动顾情。 陆忘遥本以为只有顾情是这样的,没想到突然冒出来一个让他天天头疼的飘摇,居然也这么没脑子,放着清福不享,非要出来打仗。 “一个个都是不怕死的。你哪来那么多雄心壮志?你要是因为我们受牵连,不如现在就回你师父那!”陆忘遥道,心里越说越难受,到底还是因为害怕,害怕失去顾情,害怕改变。 打飘摇来到顾府,陆忘遥想的最多的事就是怎么把飘摇撵出去,结果这么多日相处下来,他最初的想法早就飞到南天门了。 得知飘摇去了月渚,想都没想救就跟去了。 飘摇低下头,有点愧疚,不知道该解释什么好。 半晌,才战战兢兢地开口道,“因为我想……保护你……”飘摇把面具拿下来,那红色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委屈至极,“我以为帮顾老爷分忧,你会开心,对不起……”飘摇道。 陆忘遥被飘摇说得瞬间愣住,心里的火一下全都灭了。 “等事情办完了,我就走……对不起。”飘摇道,“对不起。”然后转身就要逃走。 陆忘遥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他早就不想飘摇走了,但是这么多天,顾情一走,他就一个人在顾府等着,顾情每次出去打仗,都不给家里一点信,他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顾情受没受伤,不知道他能不能回来。左等右等就在心里压了不少火没地方去,今天一下全放出来了。 “飘摇!”陆忘遥上前去,抓住飘摇的手。 他自是知道自己就算撒火也撒错了对象,从他和飘摇认识开始,无论他说什么语气的话,提多么过分的要求,飘摇从来都没和他生过气,前几次他话里话外地暗示飘摇让他回枪王那里去,飘摇就只是低头笑,装作听不懂的样子,要么去熬药,要么去做饭,总是转移话题。 飘摇停下来,回头看着陆忘遥,他脸颊微微动了几下,陆忘遥第一次看见飘摇那样的表情,眉头紧蹙,目光也不像从前那样闪避了,飘摇眨了几下眼睛,红红的瞳孔中忽然变得亮晶晶的。 “当初为什么要,招惹我?”飘摇咬着牙问,胸腔起伏着。 “什么,什么意思?”陆忘遥本来以为道个歉就能解决,结果抓着飘摇的手一下懈了力,好像心虚一般。 飘摇只是努力呼着气,尽量让自己的呼吸看起来平稳,陆忘遥一问,他便抽回被陆忘遥握住的手,“什么都没有。”飘摇道。 “飘摇!”陆忘遥喊他,飘摇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下陆忘遥终于知道错了,自己乱发脾气,看样子是伤害道飘摇了,就不该喊那句“回你师父那去”,那就好像阀门一样,把飘摇这些日子来得委屈都放出来了。 陆忘遥搓了搓脸,想着等飘摇火消一消再跟他道歉。 第90页 飘摇自己钻到另一个军帐里,在角落里坐下,狼围着他转,他把面具推上去一点,庆幸自己没在陆忘遥面前哭出来,太丢人了。 狼扑到飘摇怀里,舔他的脸。 “我刚才和忘遥发火了……”飘摇捧着狼的脸,一会扯一会揉,抓着两撮毛在手里,不一会又一股热流涌上眼眶,“忘遥让我回去……我不想回去……”飘摇哽咽道,狼听不懂飘摇说什么,就更积极地往他怀里蹭。 飘摇小的时候是个瞎子,也不知道自己亲生父母是谁,快要饿死的时候被一位悬壶济世的大药师给救了,那药师就是徐景和。 飘摇跟着徐景和回了家,却差点又被徐景和的媳妇给吓死。 徐景和为人温和,待人友善,一身药香,满满的书生气,家里却有一位泼辣蛮横的夫人,正是乔三娘。 乔三娘的举止可以说是极不端庄,吃饭的时候还要一条腿踩在小板凳上,吃什么都吧唧吧唧地发出声音,飘摇虽然眼睛不好使,但是耳朵却灵的狠,乔三娘的举止他稍微想象一下都觉得害怕。 而且这乔三娘还是个江湖儿女,从小浪迹天下,桀骜不驯,轻功了得,最重要是还下的一手好毒,出了名的当世第一毒。 飘摇不明白,这样截然相反的两个人是怎么走在一起的,这两个人平时都很忙,其实主要是徐景和忙,除了要给人看病,还要收拾家里,种地的人也是他,乔三娘动不动就彻夜不归,徐景和也不问,等她回来了,倒头就睡,从来不干活。 飘摇被徐景和收养以后,就认了徐景和做师父,离乔三娘一直都远远的。 “师父,你当初,为什么会和师母在一起呢?”小时候的飘摇不懂人情世故,只要好奇,什么都敢问,徐景和正给他用药敷眼睛,笑了笑,“谁知道呢,喜欢就在一起了。”徐景和笑了笑道。 “那师父,是喜欢师娘这样的吗?”飘摇又问。 “是啊。”徐景和想都没想就点了点头,飘摇好像听见师父在笑,自己也跟着笑起来,“师父能遇见自己喜欢的人,真好。” 徐景和轻轻地帮飘摇扎好眼罩,问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飘摇脸红,想到了泼辣的乔三娘,扭扭捏捏道,“温柔点的。” 徐景和抬起头笑了一会儿,摸摸他的脑袋,“等你真遇见自己喜欢的人了,她是什么样的,你就喜欢什么样的。” 飘摇脑海中闪过乔三娘,在心里使劲地摇了摇头。 一眨眼好多年过去,飘摇别说遇见喜欢的人,连和他多说一句话的人都没有,在飘摇生命中有过停留的,除了乔三娘徐景和,就是老枪王了,正当他觉得这么过一辈子也不错的时候,陆忘遥一肩头的雪,闯入了他采药用的小破木头房子。 跟他笑,跟他交朋友,跟他约定。 飘摇第一次和别人说那么多话,第一次笑那么久,第一次有人躺在他身边平稳地呼吸,人生很多个第一次都随着陆忘遥的到来而到来了。 飘摇紧紧地搂着狼,一想到就要失去陆忘遥了,就忍不住地难过。 就在这时,陆忘遥小心翼翼地撩开帘子,蹑手蹑脚地走进来。 “飘摇。”他轻声道。 飘摇手忙脚乱地把眼泪擦了,狼见陆忘遥进来了,就转过身朝他呲牙。 “嘶……别过来啊。”陆忘遥伸出手对着狼,另一边抬起头来,眉头紧皱着,好像把“我错了”写在了脸上一般。 “飘摇,我,我不是那个意思。”路忘遥道。 飘摇抬头看看他,又立即别过头,不说话。 陆忘遥往前走一步,狼就迎一步,陆忘遥感觉自己已经快和这些龇嘴獠牙的野兽脸贴脸了,但是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他还是硬着头皮往前走。 陆忘遥一点一点挪着步,狼喉咙里发出的低吼声越来越大,陆忘遥都不敢看那些狼的眼睛,额头上出了一层汗。 可是即便这样,飘摇还是不肯看他。 终于,在他又作死的往前夸了一大步的时候,那些狼伴随着一声吼叫朝着陆忘遥扑过去了。 陆忘遥只见眼前一晃,狼立刻全都夹着尾巴退下了。 他睁开眼睛,是飘摇忍不住扑过去保护他了,飘摇把陆忘遥搂在怀里,两人摔在地上,陆忘遥笑出来。 飘摇没想到陆忘遥这么怕狼的人居然能一步一步走到这种份上,万一真的被狼咬了怎么办。 他看着陆忘遥仰头笑,自己却笑不出来。 陆忘遥笑过了,一把抱住飘摇,“对不起,别生气了。”他道。 第54章 机关算尽,意料之外 直到詹星若说想吃鸡蛋为止,顾情都不知道顾府里原来连鸡蛋都没有,他平时很少在家吃饭,陆忘遥又不喜欢吃鸡蛋,所以顾府一般都不准备鸡蛋。 顾情嘱咐冬至,要多买点,以后天天早上给詹星若煮一个。 等冬至出去以后,顾情打开了江南提督的信,上面提到他最近走私了西洋的军火,问顾情有没有合作的意思,样品已经送到了顾情的府上。 顾情正看着,余光瞥见詹星若已经穿戴整齐出来了,顾情忙把信塞到衣服里,走过去把薄斗篷脱下来,给詹星若盖上。 “军师,早上凉,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顾情温柔地责备道,詹星若没有躲,就任由顾情把斗篷给他系上了。 第91页 “我是出来找你的。”詹星若道。 “怎么了?”顾情问。 “月渚那边,鬼面撤军了吗?”詹星若问。 顾情笑了笑,“军师不是总怀疑,我就是鬼面吗。那就让鬼面多留两天。” 詹星若蹙眉道,“够了,让鬼面撤兵吧,我已经来了顾府,他为什么还不走。” “好,撤。”顾情用食指轻轻滑过詹星若的脸,目光温柔的要滴出水,“军师说撤,马上就撤。我现在就给他写信。”顾情道。 “等一下。”詹星若叫住顾情,“让鬼面,不要伤害无争和陈江。” 顾情微微一挑眉毛,“鬼面怎么会伤害他们?” “鬼面把无争和陈江抓起来了。”詹星若道。 昨天夜里,顾情躺在他身边,手环在他的腰上,带着笑意,贴着他在他耳边轻声呢喃,不厌其烦地说着“我喜欢你”,詹星若只是缩起来,一句也没回答他,不一会,顾情的声音渐渐没了,詹星若才回过头,一点微弱的月光溜进来,顾情安静的睡颜依稀可见,詹星若看着他,突然伸手摸了摸顾情的脸。 正在这时,一只鹰飞过来,撞在了顾府的窗户上,詹星若轻轻搬开顾情的手,偷偷溜下了地,刚一出门就看见那鹰用力扑腾着翅膀,脚上拴着信。 詹星若走过去将鹰抱起来,鹰的枕部有白色的羽尖,翅膀下也是白的,詹星若皱起眉,应该是陈江带回来的。他忙拆开信,却是无争的笔迹,而且是用石头一点点擦出来的字。 无争和陈江,此刻正被关在鬼面的大牢里,而且据无争所说,鬼面的确有着精湛的枪法,与乘风侯如出一辙,詹星若攥着信,又望了望屋中熟睡的顾情。 “军师这就告诉我了?”顾情进到屋里,一边写信,一边笑盈盈地问。 詹星若一皱眉,“你知道了?” “嗯。”顾情点点头。 “什么时候醒的?”詹星若想到自己起来的时候还鬼使神差地摸过顾情的脸,这事要是让顾情知道了,肯定要掐着不放大做文章了,自己指不定还要吃什么亏。 顾情想了想,提笔写起字来,柔声埋怨道,“军师知道情怕黑,还丢下我一个人在床上,我当然要醒了。” 詹星若一听,微微松了口气。 顾情写好信,递给詹星若,“信已经写好了,军师想什么时候送过去就什么时候送过去。” 詹星若此刻脑子里也有些难得的混乱,乘风侯的枪法绝世无双,出来一个顾情他可以理解,可是又出来另外一个是怎么回事? 乘风侯的枪,是封侯以后才渐渐出了名,枪法也越来越出神入化,詹星若想了想,最早跟着乘风侯的人,就是陈江,陈江离开乘风侯不久,乘风侯就死在大西北了。这样算来,没人再有机会跟乘风侯学那摸不到章法的枪了。 顾情看着思索问题的詹星若,觉得甚是可爱,笑了笑,上前去牵他的手,“军师,待会儿好好吃饭。”顾情道,“我要出一趟门,晚上才能回来,军师想要什么?我带给你。” “我什么都不要。”詹星若道。 “那晚上的时候我带军师出去走走吧。” “不去。”詹星若想都不想地答道,詹星若小时候就在自家院子里读书,很少和同龄人玩,稍微长大一点,就进了太子府,每天忙得脚打后脑勺,但还保持着小时候的家训,除了有要务在身,其他时候一律不会晚归。他没体会过夜晚的世间百态,也自然没什么欲望。 “真的不去?”顾情笑了笑,“军师难得来一次天关,我带你尝尝糖人。”顾情笑,像哄一个小孩子一样。 “什么糖人,我不吃。”詹星若拒绝道。 “军师吃过吗?”顾情问。 詹星若想了想,好像真的没吃过,小时候他父亲不准他吃这些,长大了他也就不想吃了,不过突然被顾情提起来,还是有些好奇,在顾情面前无论是馋酒,哭,想吃鸡蛋和粥都没有问题,詹星若有一点动摇。 顾情见詹星若没有回答,就趁他不注意,伸过头在他额头亲了一下。 “那军师好好休息,等我回来。”顾情道。 章继尧派人把信送出去后,在就带着江南提督和孔覆一,到约定的地点等着了。 阁楼上,章继尧轻轻扇着扇子,胸有成竹地等顾情到来,不慌不忙地品着茶。 提督偷偷看了章继尧好几眼,大气不敢喘一口,半晌才问道,“大人,都等了这么久了,他也……” “好事多磨。”着急要慢悠悠地喝着茶,一点也不见着急,来的路上,他已经上上下下把顾情查了个底朝天,顾情来天关的时候正赶上天下分乱,战争四起,他占了一块战火中的盐场,其他人都吓跑了,只有他留了下来,后来仗打完了,顾情也靠着盐场发家了,短短几年,天关的商界风云聚变,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了顾情的天下了。 章继尧邪笑着,在嘴里自言自语道,“小杂种,有点意思。” 一炷香以后。顾情刚刚赶到酒楼下面。 酒楼甚是宏伟壮观,往来皆是达官显贵。 顾情撩开马车的帘子,望了望,轻轻叹了口气,他自坐拥天下财富,却不愿意与同行人为伍。顾情下了车,一身黑色华服,带着玄狐挂肩,唯有锁骨窝的地方锁着一块宝玉,全身上下甚是低调,头上还插着一个廉价的木头钗,可即便这样,还是引得旁人纷纷侧目。 第92页 天下无人不知顾老爷顾成渊,顾情每次出门,也很少打扮,天凉了就一身黑色,却无论如何都没法隐没在人群中。 任谁侧目,都会看到公子风度翩翩,气质非凡。 人群中发出惊呼和嘈杂的议论声。 章继尧往下看了看,一笑,道,“来了。” 顾情上楼一步一阶,身后只带了一个侍卫,刚一登上正厅,与章继尧四目相对,章继尧就不自觉地握紧了茶杯,身体一凉。 墨黑的瞳孔,眉毛锋利的棱角,就宛如乘风侯当年,虽然他早就做好了准备,但是没想到长大后的顾情,和乘风侯当年,竟然那么像。 章继尧忘了什么应该不应该,就直直地盯着走过来的顾情。 顾情步伐甚稳,没有回避章继尧的目光,而是以近乎傲慢的神态接住了章继尧审视的目光。片刻间,章继尧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孔覆一坐在他旁边,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顾情坐下。看向提督。 “这位是?”他问。 提督这才反应过来,按照章继尧之前交好的,“这是西洋那边派来沟通的军火商。” 顾情点点头,上下看了看章继尧,“您会讲洋文?” 章继尧微微低头,“些许。” “为什么找我?”顾情问。 “听闻顾老爷大名,我西洋的武器,不卖有钱人,只卖聪明人。”章继尧道。 顾情看了看坐在一边不敢说话的江南提督。 提督忙点点头,小声道,“给顾老板赔罪,特,特请,特地请过来的。” 顾情瞥了他一眼,又抬起眼眸来看章继尧,总觉得十分眼熟,却又想不起是谁,章继尧留着胡子,褪了盔甲,就算顾情曾经和他在军营见过几次,但那毕竟是十几年前了,实在是什么都记不得了。只是两人的对视让顾情觉得甚是不自在。 “那怎么称呼?” “姓张,弓长张。”章继尧道。 顾情笑笑,“张老板怎么会想到把这批东西走私给顾某,想必是打听过顾某了。” 章继尧低头摆摆手,迎着顾情笑道,“顾老板何来此言,”他压低声音,“吕王依仗顾老板,天下皆知。小的不过是想赚两个银子,找棵靠得住的大树乘凉。” 顾情的眼眸古井无波,“张老板不过道听途说,万万不可轻信。”顾情说着,缓缓地眨了下眼睛。 “顾老板在天关,十年无税。这一点,我没说错吧?”章继尧又问道,他来之前,早就把这些都打探清楚了。 顾情也发觉此人早就有备而来,便闭口不言,等着章继尧吐露出更多的目的。 章继尧果然接着说道,“顾老板既然与吕王合作,想一举拿下月渚,那小的这批军火,顾老板应该用得上吧。” 顾情总算听出一点章继尧的意思,便顺着章继尧道,“张老板想让顾某收了这批军火?” 章继尧低头笑笑没说话。 顾情摇摇头,“张老板费心了,顾某只是一介商流,不问军政。军火,顾某自然也不敢碰。还请张老板,另做打算吧。”说完便转身下楼了。 第55章 夜色流转,不负流年 “这……”江南提督欲起身去追,却被章继尧一伸手给拦下来了。 “不必了。”章继尧说,“本来也只是想试试他。” 江南提督还没太明白章继尧的话,但是一旁的孔覆一倒是懂了,孔覆一凑过去,轻声问,“那军火的事情,被顾成渊知道了,我们会不会……” 章继尧瞥了孔覆一一眼,“死人就不会开口说话了。” 孔覆一出了一身冷汗,大概是因为顾情和乘风侯太像了,当年和乘风侯对战的阴影还留在心里,但是枪法远不如乘风侯的章继尧却轻而易举地杀了乘风侯。 “太尉想杀他……这,还没什么证据确定他就是……” “他的长相就是最好的证据。”章继尧道,“不管他是顾怀风还是顾怀风的小杂种,我都照杀不误。”章继尧说完,站起来,一甩袖子,道,“走了。” 等顾情赶回府的时候果然已经是黑天了。 詹星若出去溜了两圈,花了一天的时间把顾府前前后后转了一遍,回到房里就累得睡着了,顾情一进门,身上带着微微的凉气。 詹星若闻声醒来,睡眼惺忪地看了看顾情。 “我回来了,军师。”顾情道,“我带你出去看看吧。”。 詹星若坐起来,揉了揉眼睛,看了看窗外,“都已经晚上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顾情道。 “歇一歇吧,别折腾了。”詹星若看了顾情一眼,还是走时候那套衣服,看来还没来得及换,当真是刚回来。 “我不累。”顾情笑了笑,“跟军师在一起,顾某怎么折腾都愿意。”顾情握着詹星若的手,拽到嘴边亲了一下,“走吧。” 被顾情这么一说,詹星若的内心更加蠢蠢欲动了,好像这样的事情,只有和顾情做才是理所当然的。其他人眼里,他是天才,是名震天下的军师。只有在顾情这里,詹星若就是詹星若,可以有血有肉,可以累,可以闹,可以软弱,可以有欲望。 詹星若还是硬装成无奈的样子,叹了口气,然后点了点头。顾情仿佛看透他一般,笑着牵起他的手。 “牵着就不用了吧。”詹星若一皱眉,想把手抽回来。 第93页 顾情并没有松手,“到了外面,人很多,军师和我走散了怎么办?” “我又不怕自己走,又不是回不来。”詹星若道。 “我怕。”顾情应着,依旧攥着詹星若的手。 两人出门后上了顾情准备好的马车,詹星若努力掩饰着尴尬,撩起帘子看外面过往的风景,而顾情则津津有味地看着他。 “军师,喜欢烟花吗?”顾情不想打扰他,还是开口问了一句。 “烟花?”詹星若想了想,以前进皇宫的时候总能看见,“一般。”詹星若道,小时候看烟花,总和皇子们一起,他不想凑过去和他们一起蹦蹦跳跳,但是自己看心理的喜悦又不知道同谁说。 天才儿时的记忆一眼望去尽是孤独。 “我以为军师会喜欢呢。”顾情有点失落道。 “怎么了?”詹星若问。 “我给军师准备了烟花,军师若不喜欢,就不放了。”顾情笑笑道。 “买都买了,为何不放?”詹星若责怪顾情浪费,又随口问一句,“你在江南常看吗?” “常看。”顾情点头。 詹星若心里有点微微的失落,假如顾情也像他一样,对烟花抱着一丝隐隐的好奇和向往,是不是就能完成小时候那隐秘的心愿,和人分享心里的感受,可是他又张不开口。 正当这时,顾情忽然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不过这次不一样。我很期待。还是希望军师无论如何,都和顾某一起看看。” 詹星若愣住,看了看顾情,“有何不同?” “因为这次是和喜欢的人一起看,我还从没和亲人一起看过烟花。”顾情凑到詹星若耳边,接着车轮的滚动声,小声道,“我有点紧张。”说着伸过手去握住詹星若,马车就在这时候进了中原最繁华的一跳街,街的远处有一条河,正逢十五,满河的灯烛燃烧在水中,叫卖声,欢笑声忽然涌了上来。 按照顾情的安排,车一进来,烟花就开始放了。 詹星若的眼睛微微睁大,帘子外面的人全都停下来,昂着头看着天空中绽放的烟花,一片又一片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外面的世界不讲那么多没用的规矩。 詹星若第一次踏着这样深的夜色出门游玩,一下愣了神。 顾情满意地笑了笑,一只手轻轻扶上詹星若的下巴。 “军师,看我。”顾情轻声道,转过詹星若的头,闭着眼睛温柔的亲吻上去,帘子掉下来,车里顿时昏暗了许多。 詹星若的心头不知为何竟涌起了一股不可名状的感情,他推开顾情,整个人还没有缓过神来。 车子缓缓地停下来,顾情把詹星若乱了的头发别在耳朵后面,柔声道,“下车吧军师。” 詹星若捂着嘴,匆匆下车了。 漫天的烟花盛开在中原的天空,像千万条流苏坠入了河流,河灯悠悠晃晃,詹星若也和众多百姓一样,抬起头,不知不觉地勾起嘴角,满天的火树银花都映在了他的眼睛里。 顾情倒是看多了烟花,比起烟花,眼前的詹星若更让他着迷。顾情偷偷牵住詹星若的手。詹星若低下头看他,微微躲了一下,顾情凑在詹星若耳边,带着恳求般道,“没人看见。”然后朝詹星若眨了眨眼睛。 “就一会儿。”詹星若最终还是妥协了。 过了一会儿,詹星若看得累了,才低下头,嘴角的笑意还未消下,心情大好,也就不介意顾情趁机牵着他的手了。 “你到底买了多少烟花?”詹星若笑着问,着漫天的烟花好像填补了他十几年来对美好生活期许的空缺。 “要多少有多少。”顾情的笑有点狡黠,“军师喜欢吗?”顾情问。 詹星若实在没法再否定,就低头轻道一声,“还行。” 顾情见詹星若不好意思,便低下头去,问他,“那军师亲我一下,行吗?就当奖励奖励我。” 詹星若耳尖一红,皱着眉推开顾情,“想得美,不可能。”然后一个人匆匆走开了。 顾情一笑,赶紧上去牵住詹星若的手。 “军师去哪里啊?”顾情问。 “去放个河灯。”詹星若道。 顾情追上去,与他并肩而行。“军师有想念的人吗?” “嗯。”詹星若点点头,“我母亲。”他道。 顾情没有说话,半晌才道,“那我去给军师买盏灯。” “两盏。”詹星若道。 顾情没问为什么,便转身去买了。 等他回来的时候詹星若已经蹲在河边了,用手轻轻撩着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顾情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在他身旁蹲下,怕坏了詹星若的心情,轻轻地将两盏灯递给詹星若。 “军师要两盏灯做什么?”顾情问。 “还有一盏是给乘风侯的。”詹星若道,将河灯推到水里,纸船明烛照天烧,一片光影流转。 顾情愣了一下,很久没听见自己父亲的名字了。 “给他做什么……”顾情看着水中的灯,皱起了眉。 “你父亲是个很值得尊重的人。”詹星若道,想了想,还是不知道应不应该把那半块玉佩还给顾情,或许时机还未到,但是他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算是正当的时机。 “过去的事情了。”顾情道。 “没过去。”詹星若的目光随着那河灯一点点远去,却逐渐变得坚定。 第94页 “你父亲是个有担当的人,但独独一点。”詹星若道,“他什么都自己承担,为的就是不连累其他人。但是到最后他谁也没能保护。留住你已经是他孤注一掷的赌了。” 顾情转过头来看着詹星若,瞳孔收缩,“什么意思……” “事情远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詹星若道,“如果你就是鬼面,就告诉我。” 顾情摇摇头,“军师说笑了,鬼面不正在月渚。为何还怀疑我呢?” 詹星若叹了口气,“你做这些,不仅仅是因为我这么简单吧。你父亲的事情,你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吗?” 顾情沉默,没有回答。 “乘风侯一生的夙愿就是天下太平,他的半生几乎都在战场上度过。他的这些志向你可都知道?”詹星若问。 “军师,我不想谈那些。”顾情道。 詹星若点点头,“顾情,你在做什么,我始终都云里雾里,看不清楚,但是你自己是清楚的,你应该问问你自己,你都在做什么,值不值得,正不正确。” “军师判断正确与否的标准是什么?”顾情问道。 “不后悔。”詹星若道。 “军师到底想和顾某说什么?”顾情不明,轻声问。 “别太高估自己。”詹星若转过头来望着他,“你父亲当年谁都想保护,但是最后竭尽全力才只保住了你一个。” 顾情愣住,只是听着詹星若讲,詹星若朝他靠过去,“我也需要你守护,所以别再一个人战斗了,你在想什么,告诉我吧。” 河面上有几朵烟花升上天空,又纷纷坠下来。 詹星若侧着头,在顾情嘴唇上轻轻碰了一下。 第56章 大丈夫也,顶天立地 顾情微微睁大双眼,一时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詹星若的嘴唇蜻蜓点水般一碰便逃走了。 他好像一下从烟花编织的盛世美梦中惊醒过来,身体猛的向后抽去。 “军师,别逃!”顾情先缓过神,一把握住詹星若的手腕,詹星若的脸一下在夜色中烧透了,他把手臂交叉在脸前面。 “军师!”顾情握住詹星若的两个手腕,詹星若无可奈何的与顾情对视,一脸惊魂未定的表情,“放开我!”詹星若继续挣扎着。 “军师!”顾情唤道。 詹星若宛如听不见一般,一门心思只想逃走。 “星若!”顾情又道,詹星若第一次听见顾情这样叫他,停下了无用的瞎扑腾。 风吹过来,撩了一把水面,点了几个涟漪出来,詹星若的头发在额前随风轻飘。 “算我求求你,别再逃了。”顾情轻声道,手也渐渐放松了,詹星若收回自己的手,呼吸已经乱了,半晌才开口,“什,什么。” “军师,刚才是,真心的吗?”顾情问。 詹星若别过头,喉结翻动,“刚才,”他目光闪烁,“刚才是…”詹星若也不明白自己刚才是怎么想的,好像某一种隐秘的感情早早在心里扎好了根,就在他晃神的一刻破土而出了。 詹星若想站起来逃走,却被顾情一把拉住。 “军师,谢谢你。” 顾情低着头。 詹星若都已经站起来了,看着顾情抓着他没有放手的意思,便只能又蹲下身来。 “快回去吧…今天不看了。” 詹星若道。 顾情抬起头,目光如一汪柔柔的潭水,他笑了笑,轻轻扯着詹星若的手,“军师过来,让我再好好看看你。” 詹星若的心脏不安分的砰砰作响,刚才那一瞬间,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就忽然有了那样的冲动,至于后果和责任,他一时间还没想好。 知道自己犯了错,詹星若呼吸都乱了节拍,不知从何时起,他对顾情的要求早就毫无对策,只要顾情一哀求他,他就只能束手就擒。 “你,你想看什么。”詹星若蹲下来,皱着眉,不去与顾情对视。 顾情靠过去,“我已经不知道何去何从,请你收留我吧,军师。”顾情道,抚摸着詹星若的脸,嘴唇靠了上去。 “说什么…”詹星若向后退着,“我怎么收留你。”他努力的闪躲着,一个不小心失去了重心,仰躺在河边刚长起来的草地上。 顾情的头发垂在詹星若脸上,他低下头,想要亲上去。 “不行!”詹星若伸手捂着嘴,今日的詹星若主动过后又好像格外的害羞,从前顾情这样靠过去,他基本都默许了。 “为什么不行?”顾情问。 “人,人太多了。”半晌,詹星若才红着脸回答道。 “那军师先欠着,人少了还我。”顾情笑,顿了顿,又问,“可以拥抱吗?” “你成天总想这些干什么?”詹星若推他,却一点也没推动,顾情好像讲故事一般,语调舒缓,认认真真的回答了詹星若,“我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能给我幸福的只有军师一人,我想多幸福一会儿。” “…”詹星若的心窝好像又被按了一下,他叹了口气,“那也不是非要现在吧。” “军师怕人看见?”顾情问。 詹星若只是别过头,没有回答,他不知道怎么把“我不好意思”说出口。 “我们和普通爱人有什么不同?”顾情轻声问。 “谁跟你是,”詹星若推着顾情,话没说完就被顾情一把拉进怀里。 第95页 詹星若睁大眼睛,背上传来顾情的手温,小时候他很少得到拥抱,他的童年是在一堆不会说话的书中度过的。 顾情紧紧抱着他,那让人骨头发软的温柔立刻包围了他。 “军师,害羞就藏在我怀里。”顾情在他头发上轻轻吻了一下。 詹星若低下头,慢慢把脸靠在顾情的衣服上,手犹犹豫豫最后还是放在了顾情的背上,两人之间的温度骤然上升,詹星若仿佛能听见顾情激动的心跳。 “谢谢你,军师。”顾情又道,“做梦一样。”他说着,声音竟有一点哽咽。 “行了。”詹星若微微皱眉,放在顾情背上的手轻轻拍了拍,人还是依偎在顾情怀里,想小鸟找到了一个合心意的窝一样。 詹星若的脸贴在顾情胸膛上,轻声道,“你怎么还有这个毛病,男子汉大丈夫,哪来这么多眼泪,收回去。” “因为我太开心了。”顾情一手环着詹星若的腰,一手轻轻摸着他的脸。 “军师喜欢我吗?” “不喜欢。” 詹星若想都没想就回答道。 “骗人。” 顾情笑了笑,詹星若起身要走,他就死死的拽着不放。 很久以前,顾情已经忘了是什么时候的事,忘了是谁和谁在打仗,忘了什么季节,忘了输了还是赢了。 只记得乘风侯匆匆的离开了家,没有带他,他现在大门口,怕乘风侯笑话他,就一直不说话,等乘风侯一走,就嚎啕大哭起来。 好几个仆人过来哄小侯爷,都哄不好。 后来还是把顾夫人哭出来了,顾夫人蹲下来,摸摸他的脑袋,问道“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顾情被问的一愣,转过头来眨巴着眼睛看着顾夫人。 “再问你个问题。” 顾夫人道。 小顾情点了点头。 “以头论牛,以匹论马,那你知不知道,以什么论天地间的距离?” 小顾情被母亲的问题问住,终于不再哭了,他摇了摇头。 “丈量天地间距离的,叫丈夫。” “丈夫?” “嗯。”顾夫人点头,“而且,天地之间只有一丈夫。所以大丈夫要顶天立地。明白了吗?你还要照顾替你爹爹照顾我,不可以哭。” 顾情抬手用袖子一把擦了鼻涕和眼泪,点了点头。 “我想照顾你,军师,照顾你一辈子,这就是我的夙愿。”顾情道。 “谁用你照顾。”詹星若微微起身,“抱够了没有,回去了。”詹星若嘴上虽这么说,心里的小锤子却一下又一下的敲着,顾情做得一手好菜,可是如果不发生那样的变故,他还是一个小侯爷,有哪个小侯爷会让自己的十指染上这阳春水。 詹星若想了想,自己好像没什么照顾人的本领,别说做饭了,甚至连两句好听的话都不会说。 他摇摇头,让自己摒弃那些让他心烦意乱的想法。本来是想套套顾情的话,现在却不知道怎么开口问下去,好像弄巧成拙了。 “好。”顾情应着,也站起来,“过几天就要送军师回去了,你会再来吗?” “不来。”詹星若斩钉截铁道,快步走在前面,顾情一笑,心领神会。 监狱中,几缕月光从栅栏间溜进来,无争在牢房里,一会儿坐下,一会儿站起来一圈又一圈的走,陈江则安静的坐着,闭目养神。 “陈将军,你的鹰都去了这些天了,怎么还不回来,是不是没送到?”无争问道。 陈江这才睁开眼睛,“不可能。”他道,“我带回来的苍鹰都是训练过的。” 无争点点头,训练过他信,毕竟被抓紧来的那天,陈江一吹哨子就把它吹来了,鹰腿上的小桶里有空白的纸。 “竟然是空白的?”无争问。 “当然,就是为了不时之需,才准备的。”陈江答道。 被抓紧来本来就是意料之外的事情,正愁着不知道怎么告诉詹星若,陈江就叫了一只鹰过来,无争以为看到了希望,结果左右等不到回音。 “不知道阿离现在怎么样了。”无争念叨着,心神不宁的踱步。 自入狱以来,无争还没吃过一口饭,陈江无奈的叹了口气,“这鬼面显然无意刁难我们,就算鹰送不到,他也会告诉顾成渊。”陈江道,“太子还是先吃饭吧。保存好体力,其他的出去再说。” 无争显然听不进去陈江的话,因为是不放心詹星若,一个人跑出来找陈江的,所以现在宫里的人根本不知道太子去了哪。 天已经蒙蒙亮了,无争刚折腾的有点困意,就听见牢房的锁链桄榔作响,狱卒打开了门,递给无争一只被锁在笼子里的鹰,正是陈江放出去的那只。 陈江一下站起来,凑到无争跟前去。 无争把鹰腿上的纸拿出来,上面却是顾情的笔迹。 顾情道:委屈太子与陈将军了,情现在就还二位自由,另,军师这几日一切安好,勿念。 无争把纸条攥的快碎了,咬牙切齿道“这个顾成渊,简直是畜生!”他生气的大步走出去,想找鬼面理论,却发现鬼面的军队整整齐齐的站在空地上。 高处的鬼面一身玄甲,手里握着顾情写来的一个“退”字。 而月渚的另一边,皇城大殿里,章继尧正天花乱坠的夸赞着顾情的功绩,说顾情是月渚不可忽视的大恩人。 第96页 老皇帝听的眼花,满有一种大恩难报的感觉,朝堂之上文武百官,都跟着章继尧符合。 “那,爱卿以为,怎么才好?” “臣以为,应邀顾大商人来月渚,设豪宴以酬谢。” “甚好甚好。”有人替他出了主意,老皇帝便不停点头,“那就交给章太尉去办吧。”老皇帝道。 章继尧的嘴角不易察觉的微微一勾,严肃应道: “是。” ※※※※※※※※※※※※※※※※※※※※ 军师:我心动一下不行嘛 第57章 日月盈仄,辰宿列张(上) 军营里。 飘摇刚接到顾情的退兵令,准备收拾包袱走人,就看见无争气冲冲地跑出来。 飘摇和无争无冤无仇,任务完成了,自然也不愿意与无争多打交道,无争冲着飘摇冲过去,被两个侍卫给夹住了。 任由无争怎么挣扎,飘摇都不回头看他一下。 刚刚在军帐里面,陆忘遥扯下个脸,不管不顾地抱住飘摇。飘摇难得生气,憋着一肚子委屈,“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陆忘遥死活不撒手。 “放开!”飘摇道。 “不放!”陆忘遥狠狠地扣住双手。 就在这时,外面的小兵跑进来,说有一份顾老爷的紧急手书,飘摇赶紧站起身去接那手书了,和陆忘遥的话题也就不了了之了。 飘摇把面具带好便出去了,只留陆忘遥一个人在营帐里,他撩开帐门,朝门外看着,他从前没觉得无争是这么暴躁的一个人,可能是因为詹军师没在他身边吧,也没发现飘摇原来长得这样挺拔硬朗,或许是平常露给他的都太温柔了,带着鬼面的飘摇不知为何让他感觉有一丝丝的陌生,那鬼面好像把他和飘摇之间隔开了一样。 陆忘遥正看着,身后突然出现一个冷冷的声音。 “你是何人?” 陆忘遥随着那声音一个激灵转过身,陈江手握着杏花酒,正对着他审问道。 “我,我……”陆忘遥第一次见到真的杏花酒和“活的”陈江,一时竟然有点激动得说不出话,“回答我!为什么你会在鬼面的军帐中!”陈江又问。从牢房被放出来后,他的第一件事就是回鬼面这里拿回杏花酒,却碰见了正在看着飘摇的陆忘遥,陆忘遥一身便衣,显然不像从军当兵的。 “陈大将军。”陆忘遥咽了口唾沫,“你听我解释,我其实是,我是,”陆忘遥说到一半,突然不知道怎么介绍自己,难道要和陈江说自己是顾情的弟弟,差不多也算乘风侯半个亲戚? “我,我是,我不方便告诉你,别为难我了吧。”陆忘遥尴尬地一笑,陈江皱眉,握紧了手中的杏花酒。 “我还没问你呢,你怎么来了?”陆忘遥开口道,“这又不是你的军帐,你怎么说进来就进来,还问我。”陆忘遥靠着边,悄悄地往门口移动,他怕哪句话说错了陈江再给他一枪,除了飘摇能起死回生,不然就算是神仙医术也救不了他。 “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陈江答道。 “你快别了,我哥都没说拿回去呢。”陆忘遥自言自语道,不料陈江耳朵甚灵,居然听见了只言片语,“等等!”陈江道,陆忘遥当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撒腿就想跑,结果陈江却提着杏花酒冲过来要封了他的退路。 仓皇之下陆忘遥一个猛转身,却撞上了一块硬铁,一瞬间的冲劲让他疼出了眼泪,对方竟然一动不动,几乎与此金属碰撞的鸣响回荡在军帐中。 陆忘遥抬起头,飘摇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举着终焉替陆忘遥接住了杏花酒。 陆忘遥伸手揉了揉脑门,抬起头看飘摇。 “我去,帅啊。”陆忘遥眼泪还没擦干净,就咧开嘴笑起来,飘摇低头看了他一眼,似乎还有点生气,就别过头,搂着他的手也松开了。 “我只有一个问题。”陈江道,“你究竟是谁?” 飘摇顿了顿,只是摇摇头。 “是将军吗?”良久,陈江才轻轻地问了一句,好像最后的试探一般,带着些许放弃的萎靡。 飘摇已经转过了身,他自然也知道陈江说的将军是谁。 鬼面摇摇头,陈江点点头。 按照顾情的安排,飘摇撤了兵,回家的路上一路都没和陆忘遥说话,把军队带到驻扎的地方,飘摇便开始收拾东西打算回老枪王那一趟。 “飘摇!”陆忘遥钻进飘摇的屋子,飘摇正在换衣服,□□着上半身,摘了面具的飘摇目光还是如初的温柔,他与陆忘遥对视了一下,有点失落地低下头。 “干什么?”飘摇问。 “你,还生我气吗?”陆忘遥坐到飘摇旁边去,飘摇躲了躲,没有回答。 “刚刚还保护我来着,怕陈江伤到我啊?”陆忘遥笑嘻嘻地凑过去,飘摇的脸微微发红,“哎呀,别躲了。”陆忘遥双手捧过飘摇的脸。 “我小时候邻居家的小姑娘跟你一样,一逗就脸红,动不动还生气,非得我亲一下才跟我和好,难道你也得小爷亲一下才能好啊?” 飘摇睁大眼睛,吓得使劲往回缩脑袋。 “快说,你还生不生气了。这么小气呢怎么。”陆忘遥忘了自己才是犯错的,竟然理直气壮地数落起飘摇来。 “我没生气。”飘摇最终还是妥协了,他其实从始至终对陆忘遥也没什么火气,更多的是觉得自己憋屈,生自己的气,明明就想留在陆忘遥身边那么简单,却怎么都不敢说出口,明明“喜欢你”就三个字,可是他就是念不出来,让他为了陆忘遥走一趟鬼门关,都比让他主动说这三个字容易。 第97页 从他来到陆忘遥身边,就见陆忘遥和小侍女们相处得甚好,没事就给买个钗子胭脂什么的,和小姑娘相处得不亦乐乎。他知道自己是男儿身,根本就不在陆忘遥的考虑范围内,所以从来也没想过越界,就当个好朋友安安分分地留在陆忘遥身边帮帮他,也挺好的。 他从前还是这样想的,陆忘遥不但不是个温柔的主,甚至有点像乔三娘,飘摇最怕这样管不住的,但是正如徐景和同他讲的,将来遇见喜欢的人,就什么标准都没有了。 飘摇一想到陆忘遥以后也会娶妻生子,就忍不住想,陆忘遥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然后自己心痛好一阵子。 “真没有啊?”陆忘遥松开了他。 “嗯。”飘摇点头。 “那你刚才怎么不理我呢?”陆忘遥质问道。 飘摇张嘴想了半天,最后还是没能答出来。 “我跟你道歉,是我不对,我没想让你走,我就是,担心你。”陆忘遥一道起歉来就没那么嚣张了。 飘摇见陆忘遥低下头道歉的样子也不禁心头一软,陆忘遥的额头刚刚撞得红肿了一块,飘摇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良久才问了一句,“疼吗?” 陆忘遥抬起头,笑着握住飘摇的手,“有点。” “那我给你上点药。”飘摇道。 “这点小伤上什么药。”陆忘遥道,“我还有件重要的事儿没做呢。” 飘摇微微歪头,不知道陆忘遥说的是什么。 “你低点头,我告诉你。”陆忘遥道。 飘摇听话地低下头,陆忘遥窃笑一声,在飘摇的脸颊上吧唧亲了一下。 飘摇整个人一瞬间从头红到脚,头顶冒烟了一样,僵在原地,陆忘遥见意料之中的场面出现了,便捂着肚子躺在床上大笑起来。 “你,你,你干什么?”飘摇捂着脸,说话都结巴起来,陆忘遥笑的眼泪都出来了,接着调戏道,“亲你啊,你生气啦?”他笑着问道。 飘摇皱着眉,“你,你怎么能这样。” “唉?你不服就亲回来。”陆忘遥眯起眼睛,用手指了指脸,却没有听到意料之中的飘摇的结巴声,就在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手腕忽然被人握住,整个身体被用力压在了床上。 “大哥,你不是吧,别认真。”陆忘遥一抬头,便看见飘摇双眼微微发红,掐着他的手腕。 “有话好商量,以后不逗你了行不行,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陆忘遥赶紧解释道。 飘摇似乎听进去了他的解释,按住他一会,但是什么都没做,飘摇坐起来,低着头,匆忙地把衣服穿好,“你别再这样了。”飘摇道,他还有半句“再这样我就要忍不住了。”没有说出口。 “行了行了,知道了。”陆忘遥悻悻道,“那你接下来想去哪呀?”他问。 “我想回一趟师父那。”飘摇答道。 “不是说好了不生气不走的吗?”陆忘遥噘着嘴。 “就回去看看。”飘摇最受不了陆忘遥这样的表情,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那我跟你一起。”陆忘遥说。 “那么远,你就别折腾了。”飘摇道。 “那不行,万一给你放回去,你不回来了怎么办?”陆忘遥笑吟吟道,“正好我也去看看老人家,怎么,不行吗?” 飘摇抿着嘴,恢复了平常的样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一笑,“当然可以。”他眨着眼睛道。 “那就这么定了。”陆忘遥道,“你可算给爷笑一个了,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自己生气多吓人。” “我……”飘摇不知道答什么,只是低下头,“对不起……” “又道歉,你看看你。”陆忘遥没记性地朝飘摇靠过去,翘着二郎腿坐在飘摇旁边,“唉,我发现个事儿啊。” “什么?”飘摇问。 陆忘遥坏笑着靠近飘摇的耳朵,“亲一下对你果然好使,我隔壁小姑娘喜欢我,你也喜欢我呀?” 飘摇没有像陆忘遥预想的一个激灵站起来,拼命辩解“没有”,而是惊讶错愕的转过头看他,目光不住的闪烁。 ※※※※※※※※※※※※※※※※※※※※ 最近降温,江苏好冷QAQ我一个北方人已经冻成狗了。小宝贝儿们要注意保暖啊! 第58章 日月盈仄,辰宿列张(下) “我,我没有。”飘摇道。 一瞬间的停顿让陆忘遥忽然心跳加速,等到飘摇说完,竟然不自觉地轻轻呼了一口气。 “我知道。”陆忘遥应道,“不是要去看师傅吗,走吧。”他心不在焉道,站起来拍了拍衣服。 飘摇本来望着他,话音一落便也低下头,“兵还没带到安全区。” “啊,对,带走带走。”陆忘遥点着头,没敢回头看飘摇,灰溜溜地逃出去了。 七天的时间几乎转眼就过了,剩下能和詹星若相处的最后一天,顾情早早就起来了,做好了饭菜端到詹星若屋里去,而这一日詹星若也比往常起的早。 “睡得好吗?”顾情坐在詹星若身边轻声问。 詹星若看着他,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声叹息,几日的相处,顾情对他的照顾可谓是无微不至,詹星若和乘风侯的交往不多,要不是顾情现在就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他根本无法想象顾府的小侯爷居然是这么一个心思细腻的人,要是说男孩子更容易像父亲的性格,顾情应该不是这样的。 第98页 “令堂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吧。”詹星若轻声问道。 顾情愣了愣,笑了笑,摇了摇头,“家母很严厉,我常挨打。” 詹星若看了看他,微微一笑,“我以为你更像令堂的性格。” 顾情靠近了一点,柔声道,“我只对军师一个人温柔。” 詹星若轻轻吸了口气,“顾情,严肃一点,我有话想问你,这么多天你一直避重就轻地敷衍我,今日总该算一算账了吧。” “军师想知道什么?”顾情问。 “兵贵胜,不贵久。明明可以速战速决,为什么要拖延,劳民伤财。”詹星若道,以天关的国力,完全可以一举拿下岌岌可危的月渚,就算无争那边飞来了信,詹星若还是在心底认定鬼面就是顾情。他只想知道顾情为什么要这么做,想听顾情的想法,可顾情就是不承认。 “我怎么知道呢。”顾情眨了眨眼睛,微微笑着,还有点委屈。 詹星若没有看他,“你当然知道。”他道,“你这样做,只是在消耗天关,一次又一次,打没有意义的仗。” “我只是个商人,这些事情不归我管。”顾情轻声道。 “算了。”詹星若顿了顿,知道顾情死不承认,也不想白费口舌,把自己的意思传达出来就罢了。 “吃饭吧。”詹星若道,顾情要扶他过去,被他挡开了,“我又不是不能走路,别老围在我身边。” 顾情见詹星若坐下,便也在他旁边坐下,看着詹星若的嘴唇贴在瓷碗上,轻轻碰了碰那温热的白粥。 “最后一天了,我想好好看看军师。” 詹星若侧目看了看顾情,“你怎么不吃?”他问。 顾情坐直身体,四下看了看,不好意思地笑笑,“忘了。” “忘了?”詹星若问。 顾情点了点头,“军师不用管我,我想吃了自然就去做了。” “做一份也是做,两份也是做,为什么不带自己一份。”詹星若说到这里才想起来,顾情总是愿意坐在他房间里静悄悄地看他吃饭,他却从来没见顾情早上吃过饭,起得那么早自己却一口不吃。 “平日出门的时候没日没夜的,就什么时候饿了什么时候吃。”顾情道。 “我分点给你。”詹星若道。 顾情轻笑,“军师自己吃好就行,不用担心我,我早就这样习惯了,不会不舒服的。” 詹星若嘴唇轻启,心中万千情绪翻涌着,嘴边只有那么一条狭小的通道,所有的情绪挤在一起,谁也没能出去。 他想问问顾情,他母亲在的时候,他是不是也敢每天不吃早饭,想问问明知道自己身体不好,为什么还不注意保养,但是想来想去这些问题实在娇气,就没问出口。 “照顾别人倒挺厉害,你就这么照顾自己的?”话到嘴边变了味道,詹星若还是硬着头皮说出来了。 顾情也习惯了詹星若这样的语气,笑了笑,“我不用照顾。”他道,“我自己就能顶天立地。”顾情凑过去,亲了一下詹星若的脸。每次詹星若吃饭都会把他赶出去,他也知道詹星若吃东西的时候不喜欢被人看着,所以偷偷地看了一会也心满意足了,便轻声道,“军师千万不要不辞而别,等我忙完了,来送军师,好不好?” 詹星若本来真的有吃完饭就走人的想法,被顾情这么一问,就鬼神神差地点了点头。 “随便你。”詹星若微微躲着,道。 顾情一出门,脸上柔和的神色便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紧蹙的眉心,顾情从袖子拿出一封信,金丝镶边,上品墨香,那是一封来自月渚皇室的信,邀请顾情赴宴。 “老爷,东瀛那边来人了。”冬至来报,从前顾情神龙见首不见尾,现在可是好找了,只要是这个时间段,到詹星若的房间里一准能找到。 顾情平日里架子大得很,今日却格外守时,好像巴不得快点开始快点结束一样。 “马上去。”顾情道,“马车不用走,在那等我,我去去便回。” 冬至自然不知道顾情在急什么,只是低头应声,记下了顾老爷的要求。 詹星若粥喝了一半,顾情人已经出门了,他的心没有像往常一样,往远了思考天下是否安宁,而是没出息的落在了手里的半碗粥上,熬粥的人,还没有吃饭。 詹星若在严格的家教下长大,对一日三餐的观念很强,受他母亲的熏陶,不按时吃饭不仅坏规矩,对身体也不好。以前詹星若因为起的太晚错过了早饭的时间,挨过母亲不少训斥,而如今母亲已经走了,那些习惯詹星若却还都保留着,每次想起来母亲因为担心他而责备他,心中就微微地流过一股暖流。 顾情如他自己所说的,的确不需要人照顾,从前无争说顾情是“狐狸成精了”,詹星若便在旁边偷偷笑笑,现在想想,没准真的是那样,不然的话,人生短短几十载,都没被人催过吃饭,该是一件多么不公平的事情。 詹星若几次踌躇,还是放下了碗,自己穿好了衣服。 如果在地牢里的第一面算是两人相识的日子,那他几乎见证了顾情整个人生不幸的开端,所有的悲伤痛苦都是顾情自己一个人在承担,而独独有一点,是他在帮顾情分担着,那就是当年的真相。 乘风侯从前谁都想保护,到了最后关头只能竭尽全力保护顾情,而他保护的方式又显得格外失败,他选择隐瞒,选择寄生一颗恨的种子在顾情心里,让那灰色的藤蔓蒙住他的双眼,让一种仇恨代替另一种仇恨,以这样一种或许是顾情最不想要的方式保护他。 第99页 只有两个顾情愿意信任的人知道完整的真相,太傅遵循乘风侯的话,至死都没有和顾情说出过真相,而另外一个握着真相的人却开始剧烈地动摇。 顾情匆匆解决了东瀛茶叶的问题,亏不亏,损不损,他早就不再计较了,从前王叔总是劝他,商人就应该斤斤计较,顾情坐在回城的马车上,满心只有再多见一面詹星若。 待顾情回到顾府,詹星若的房间里只剩下没有喝的半碗粥,自詹星若到顾府以来,从没有剩下过一粒米。顾情跑到大门口去问,侍卫说詹军师一早就走了。 “自己出去的?”顾情问,詹星若在顾府出入自由。 “是。”侍卫答道。 顾情再回到詹星若房里,忽然明白了,那半碗粥是留给他的。 他坐在早上詹星若坐过的地方,看着那半碗粥出神,米粥还是亮盈盈的,但是再过一个多时辰就是中午了。 顾情想起自己的小时候,好像年龄小不需要过多的睡眠,他踩着蝉鸣声躲在辰时的曦光中玩耍,艳阳高照的时候才溜回家。 母亲就会留好饭,这样等他。 一眨眼十年过去了,顾情双手稳稳的端起碗,骨头却偷偷地颤抖起来,他从没这样安安静静地喝一碗粥。忽然之间想要坦白,想要告诉詹星若带着鬼面的人就是他,但是又不知道该怎样开口,因为伤害月渚的也是他。他想着,詹星若那么聪明,或许明白他的用意,或许愿意听他的解释。 一股从未有过的冲动激荡在顾情心中,他想快一点了结这一切,快一点让天下回到相对安稳的状态,快一点再见到詹星若。 顾情把月渚的邀请信拿出来,反复看了看。 “章继尧。” 顾情轻轻念了那信下面的署名,命运的线断了又扯上,千丝万缕地缠绕着,等待人去斩断。 他有一点失落,就坐在那里,眼神空洞,詹星若答应了不会不辞而别,却偏偏还是走了。他其实揣着一个问题想问问詹星若,只是这么多天来还犹豫着没找到合适的时机。 他知道詹星若一心想要天下太平,他也想,可是他想问问詹星若,天下太平以后,你还想要什么呢? 我能不能给你呢? ※※※※※※※※※※※※※※※※※※※※ 明天就要开启新篇章啦,另外一个大剧情马上就要展开了,预计连载到12月份完结,具体再看啦hhh。 最近评论里人气高的我会画高清手机壁纸,画好了会在作话里通知大家。 当然也欢迎大家来微博找我玩,跟我讨论一下剧情什么的,我很欢迎哦,等你,啾咪。 Id 陈敬荣zgr 第59章 塞北孤沙,前尘忆梦(上) 狂风吹得军旗猎猎作响,顾怀风哼着不成曲的小调子,声音夹杂在风里弯弯曲曲迂回到陈江耳朵里,倒别有一番风味。 “塞北一向如此。”顾怀风掸了掸身上的沙子,“没有比这儿更难受的地方了。” 陈江才十六岁刚出头,身体很单薄,月渚正是打仗用人的时候,很多兵都是官府硬抢来的,但是他不一样,他是自愿来报名的。顾怀风本不想留这么一个柴火干在军队里,后来见他热情那么高,还是勉为其难地收下他了。 “难受我也不走。”陈江道。前几年他就听过乘风侯的事迹,当时乘风侯还没封侯,只有一杆杏花酒格外出名,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兵,就凭一杆杏花酒,一夜之间让蛮夷闻风丧胆,还娶了老员外的女儿。 陈江自幼也有“提携玉龙为君死”的抱负和觉悟,乘风侯就是他最向往的人,小时候陈江家里很穷,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奶奶,家里的地都是他一个人种,每天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官府今年加税以后他们一家就更活不下去了,陈江每次都吃得最少,把粮食留给妹妹和奶奶,但是现在就算他不吃,妹妹和奶奶还是一样有上顿没下顿。 追溯本源,还是因为战乱连年,陈江就想,不如就出去当兵吧,他做梦都想跟着乘风侯打仗,但是却不知道怎么找到乘风侯,毕竟只闻其名,从未见过其人。 两个妹妹先后嫁人了,他和奶奶的日子稍微好过了一些,但是一到夏秋换季,时冷时热,奶奶身体撑不住又没钱请郎中,不久就撒手人寰了。 陈江这边还没从悲痛中缓过来,那边官府就下来抓兵了。 陈江刚开始不知道怎么回事,奋力挣扎,在牢房里又喊又叫,上蹿下跳,后来人家告诉他,这是抓去当兵送死的,跑不出去。陈江反倒安静下来了。 而当他知道他是被抓到乘风侯手底下“送死”的时候,突然来了劲,生怕乘风侯看他太瘦太小了不要他。 不过乘风侯也确实是这么想的。 选兵那天,陈江排在队伍老远,就听见乘风侯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说,“我要精,不要多,回去回去。” 但凡被官府抓走的壮丁,没几个能回来的,有些人已经是第二次被抓到乘风侯这了,遇见哭爹喊娘的,乘风侯根本就不留。 陈江在后面紧张得心砰砰跳,终于轮到他的时候,天都已经擦黑了。 “谁抓你来的?”顾怀风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有点嫌弃地问。 陈江虽然瘦弱,但是长相颇有英气,一看就有种正气凛然的感觉。 他紧蹙着眉头,盯着乘风侯,“我自己来的。” 第100页 “你自己来?”顾怀风问。 “对。”陈江答道,“我家里除了妹妹只有我一个男的,我自己来的。” “那你妹妹怎么办?” “嫁人了。”陈江低下头。 “你多大?”隔了一会儿顾怀风才开口问。 “十六。”陈江道,他其实还没过十六岁生日,谎报了几个月。 “太小了吧。”顾怀风嘴上这么说着,其实他自己也是十六岁出来打仗的。现在官府税压得紧,又逢天公不作美,非旱即涝,十来岁就出来当兵的比比皆是,充军了可能战死,也可能成名,就跟他一样。但是不当兵,家里多这么一张嘴抢吃的,可能就真的要死人了。 “没这儿也没啥可吃的,你回头去领包糠,凑合着回去吧。”顾怀风道。 “我不回去!”陈江拒绝。 “你知不知道打仗多危险,兵器都不长眼睛的,就你这小胳膊小腿,两下就折了。”顾怀风拍拍他,没怎么用力陈江都晃荡了一下。 “我想变成和你一样的人!”陈江人虽然瘦,但是眼睛却格外明亮,显得整个人都精神了几分。 “干什么?你也想当大将军啊?”顾怀风笑了笑。 陈江一愣,一直以来的幻想被憧憬的人亲口说出来,顿时一股热血涌上心头,“想!”他大声道。 顾怀风不禁昂头笑起来,感觉陈江不知为何和年轻时候的他有点像,在大西北打仗这么多年,他早就是个老油葫芦了,这些话当然都不会说出口,不过他当年去枪王那死缠烂打想要学枪的时候,的确就是靠着这样傻乎乎的一腔热血. 那一天顾怀风都没招到满意的兵,就唯独一个陈江,打仗行不行不知道,调戏调戏解解闷倒是挺好用。 一晃几年过去,陈江跟着顾怀风,虽然没少受伤,骨头架子都不知道散了多少回,但是却奇迹般地变高变壮了,虽说不像其他将军一样一脱衣服都是肌肉块,但也不像原先那样单薄了。 陈江磨着顾怀风,跟他学了不少所谓“不外传”的枪法,代价就是一边挨打还得一边忍着顾怀风口无遮拦的调戏。 这日,又把他按在沙子里面,陈江自知枪技不如人,也没挣扎,就躺在沙子里了,不由的感叹,“风太大了。” “一向如此。”顾怀风在他旁边坐下,哼起歌来,据说是他自己写的曲子,“就这么大的风,也没见得吹黑你。”他打趣道。 陈江来的时候面黄肌瘦,在军队里吃得饱了,渐渐的就露出白净的本色了,不管塞北的太阳多烈,他就是不黑。 “我也没见你黑。” 顾怀风看了看他,“你看见我的时候我的在这儿吹了好几年了,没有黑的余地了。” 两人相视一笑。 顾怀风又道,“晚上给兄弟们开开荤,待会儿我睡一觉,你去帮我告诉后面一声,杀头羊。” 陈江已经习惯了顾怀风这个甩手掌柜,什么事都动不动就甩给他。 “好端端的。”陈江道。 “啧,哪可能好端端吃肉。是皇上他老人家,看咱们辛苦,又给弄来一个。”顾怀风嘴一收拢,吹起了口哨。 “又弄来一个什么?”陈江问。 “那还能是什么,人呗。比我岁数都大,我父亲要是在世,估计跟他差不多。”顾怀风说完又吹起来。 “他来……做什么的?”陈江又问。 “给我当副将。”顾怀风道,见陈江没应,笑了笑,用手指弹了一下陈江的脸,“说话呀,吃醋啦?” “您赶紧去睡觉吧。”陈江一皱眉,坐起来,拍了拍沙子捡起枪就走了。 顾怀风自然是心大,他早就知道皇帝要再给他分来一个兵,但是一直都没往心里去,今天猛然想起来,人家都快到了,他才吩咐去杀只羊。 百姓生活的那么苦,军队里肯定也半年吃不到一次荤腥,一只羊给全军熬汤,说起来寒酸,但是顾怀风想起来还有点心疼。 他多希望皇帝给他派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羊。 夜晚,月亮悄悄地溜上来,顾怀风闻见了羊肉味,才砸吧着嘴坐起来,不用打仗的日子他经常这样偷懒睡觉,军中的事情就全交给陈江去做。 刚好赶着陈江来他帐里叫他。 “这一觉你可睡好了?人已经到了。”陈江有点埋怨道。 “到了?”顾怀风一个激灵清醒起来,“这么快啊。” “他可不是一个人。”陈江道。 “不是一个人?” “他是带着一队人马来的。” “有多少?”顾怀风问。 “五百人左右。” “这么多?”顾怀风坐起来,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带我去见他。” “晚宴准备好了,你直接去,我去叫他过来,你是将军,在座上等着就行。”陈江按住顾怀风。 “啧。”顾怀风赞赏地一点头,用两根手指夹着陈江的脸一扯,“小宝贝儿说的有理。马上去。”说着自己提上鞋,小跑出去了。 陈江呼了一口气,也转身去找那新来的副将了。 那副将来得早,得知乘风侯还没起来,便在帐中等着,陈江远远望去,带来的人马黑压压的一片。 他撩开帘子,一阵酒气扑面而来。 里面的人放下酒杯,见到他并没露出什么笑脸,目光极凶。 第101页 陈江并未露怯,只是这样的目光让他有点不舒服,都是以后要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他便没多想,问道,“将军怎么称呼?” “我姓章,文章的章。”那将军道。 “章将军。”陈江行了个礼,“侯爷已经等您了,今晚为您接风洗尘,还请,”陈江话还没说完,那大汉就扔掉酒杯,从他身边走过去了,在狭小的军帐中,狠狠地撞开陈江,走了出去。 顾怀风还没从睡梦中缓过来,本来还有点困意,装模作样地等着新人来,可是看见那人大摇大摆的走过来,后面跟着面色凝重的陈江,他就忽然心里一沉,立刻清醒过来。 “章将军到了。”陈江报告道,抬起头的时候,递给了顾怀风一个眼神。 顾怀风点点头,嘴角露出一如既往的笑,“前辈上座。”他道。 “久仰久仰。”那将军也笑着说道,一点也不见外地坐了下来,还招呼跟来的两个贴身手下一起坐下,占了陈江的地方。 “陈江,过来伺候我。”顾怀风笑意不减,自然而然道。 第60章 塞北孤沙,前尘忆梦(下) 陈江点了个头,就走上去了,拘谨地坐在顾怀风旁边,将军的案子长一点,刚好坐下两个人,“自己吃,我给你喂嘴里啊?”顾怀风小声问道。 陈江心里说不出的感觉,对这个新来的章将军甚是抵触,自然也没什么胃口,“我知道了。”他悻悻地答。 表面上顾怀风举着碗,开怀畅饮,好像他碗里的是水不是酒一样,背地里用手轻轻拍了拍陈江的腰,趁宴席正热闹,小声对陈江说,“赶紧吃,下顿没肉了。回头我收拾他。” 陈江被顾怀风的这一拍拽回了神,本以为乘风侯很欢迎这章将军,没想到跟他一样,都觉得章将军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这让他心里稍微舒坦了点,才端起碗吃起来。 陈江虽然在军中的时间不长,但也马马虎虎地学会了喝酒,迷迷糊糊地随着人群喝了不少酒,等结束的时候已经脚下发飘了,顾怀风见状一把将陈江的胳膊夸到自己脖子上。 刚往下走了两步,就被章继尧堵住了去路,章继尧笑了笑,行了个礼,“我替侯爷送他回去吧。” 陈江听见章继尧的声音,费力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刚想说什么,就感觉到顾怀风搂在他腰上的手用力捏了捏。 “不麻烦了,小东西怕生。”顾怀风笑了笑,就侧身从章继尧身边走出去了。 大西北的夜晚格外的凉,吹了点风,陈江的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起来。 “我头疼……”陈江碎碎的说道。 “那可不行,你得快点清醒。”顾怀风带着笑,立刻回应。 “怎么了?”陈江问。 “夜晚恐怕不太平了。”顾怀风应着。 “你要干什么!”陈江本能反应地浑身一紧。 “什么我要干什么。”顾怀风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下,“刚才喝酒的时候哨兵给我的消息。今晚可能要打仗,你自己找办法清醒点,不然打起来没人管你。”两人说着也到了陈江的帐里,顾怀风往前一送,将陈江扔在了床上。 夜晚几个时辰匆匆而过,顾怀风还和以前一样,躺下就睡,丝毫看不出心里有事的样子,按他自己的说法,枕戈待旦的年头多了,已经学会踩点了,什么时候打什么时候起来。 蛮夷披着晨曦越过了大山,还没打过来,顾怀风就被一声刺耳的哨声惊醒了,他走出去,军营里里外外都已经忙碌起来,全副武装,他向四周扫了扫,只见章继尧端着枪,站在将军台上发号施令。 顾怀风刚一回头,就看见了急忙跑来找他的陈江,“将军!这,”陈江皱着眉,还没等说完,顾怀风摆摆手,“他是副将,我不在的时候是有这个权利。”他说着,弯下腰扣好鞋子,抓起了放在一旁落灰的杏花酒。 “但是我还在呢就这么造次,这章将军到底什么来头。”他说着,活动了几下手腕,走了出去,站在门口,歪头看着陈江,在他耳边问道,“醒酒了啊小宝贝儿?” “都什么时候了!”陈江被顾怀风不合时宜的调戏弄得有点生气。 “得得得,我过去了,你留在这里。” “我也要去!”陈江道。 “去干嘛?” “我,”陈江身体微微往前,这么多年征战下来,他也算立过不少军功,但乘风侯从没夸过他,还总是劝他走。 “以近待远,以逸待劳。懂不懂?”顾怀风压低腰,陈江好像矮了一截,在大将军的气场下顿时没了士气,半晌才答道,“懂。” “懂个屁,兵法怎么背的。”顾怀风紧了下鼻子,“这里交给你了。” “是!”陈江赶紧应道。 顾怀风一转身出门,阳光洒在他的银甲上,反射出耀眼的光。陈江眯起了眼睛。 塞北的狂风吹得毫无章法,放眼望去除了盘旋的孤鹰就是漫天的黄沙。蛮夷的铁骑踏过大山,与月渚狠狠地碰撞在大西北的边疆,杀声震天,鲜血融进沙子里,沙子又被大风吹得四下颠沛。 熔化的甲片,折断的铁枪,丝丝缕缕破碎了的军旗。在陈江的记忆中,那是格外惨烈的一战,乘风侯千叮咛万嘱咐,不可恋战,但新来的章将军并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原本的计划被搅乱,陈江被迫出兵支援,营中空虚,没有退路,大西北的顾家军一战下来折损过半。 第102页 “你不处置章继尧?”陈江替顾怀风换药,厉声问道。 “啧,干嘛干嘛。”顾怀风懒洋洋地躺平身体,“有你这么跟将军说话的吗?” 陈江吃了一憋,顿了顿,让自己的语气尽量平缓,又道“他不遵守军令,理应按军法处置,你为什么不罚他,还偏偏要赏他?” 一战下来,虽然损失惨重,但还是打赢了,换来了一段时间的太平日子,顾怀风在军中赏了章继尧,又跟皇上替章继尧请了功。 陈江不解,遂问道。 “要不是他,我们也不用打的这么惨。” 顾怀风漫不经心的抬起眼皮看了看他,问道,“你受没受伤?” “小伤。”陈江答道。 顾怀风点了点头,说道“他是皇上派来的,皇上看中了他,把他安排给我,打了胜仗我处处刁难,不好吧?” “国有国法,军有军规,他错了就是错了。” 顾怀风一笑,“你真觉得,他就是来跟我们打仗的?” 陈江被这么一问,忽然答不出来,“那不然呢?” “我也不知道。”顾怀风坐起来一点,“就是因为不知道,才要事事顺着他,让他放松警惕,信任我。到时候他的目的是什么,自然而然就露出来了。” “你为什么觉得他不是来和我们打仗的,做将军的,理应保家卫国。”陈江道。 “那是你想的。”顾怀风笑了笑,“这世道远比你想的复杂得多。我只是怀疑,没什么证据,更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走一步看一步。过来给我捏捏肩。” “不捏。”陈江站起来,“我是来打仗保家卫国的,不是伺候你的。”他说道,转身走了出去。 顾怀风挑了挑眉毛,知道陈江现在心情不好,不应该赶在这个时候使唤他,简直自讨没趣。想着想着一股困意袭上来,便转过身准备睡觉了。 这边刚刚入睡,就听见了脚步声,顾怀风警觉地睁开了眼睛,刚一回头,只见陈江捧着一木桶热水过来了。 “呦,小宝贝儿,你生气归生气,不是要炖了我吧?” 陈江没理他,把热水往地下一放。 “我没空给你捏肩,你要是累就自己泡泡脚吧。”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顾怀风坐起来,自己捶了捶肩膀,伸脚把木桶拉了过来。许久没碰到热水,让他紧绷的神经忽然放松下来。他想起了妻子酿的酒,还有大眼睛水灵灵的顾情,于是在枕头下面掏出一打纸,上面记着能回家的日子,顾怀风算了算,少说还得一年,他可等不了了。 大半夜神秘兮兮地钻进陈江帐里,陈江正准备宽衣睡觉,被顾怀风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他问。 “嘘,小点声。”顾怀风伸手比了个动作,又道,“这几天蛮夷不回来了,帮我好好看着章继尧。” “你干什么去?”陈江问。 “回家一趟。”半晌,顾怀风才小心翼翼地说道,脸上带着狡黠的笑。 陈江一皱眉,“这个节骨眼,万一他们回来了,怎么办?” 顾怀风想了想,又强调了一遍,“不能回来,蛮夷不是人啊,不需要养伤啊。” “你为什么非赶这个时候回去?”陈江问,顾怀风要是走了,留他一个人和章继尧朝夕相处,他想想觉得难受。 “酒没了。”顾怀风说,表情一下严肃下来,“回家打点酒。” “哪的不是喝。” “不一样,我想跟我妻子一起喝。不知道下个下春天我是不是还活着。” 陈江被顾怀风突如其来的正经弄得不知所措,“别说这种话,实在想就回去看一眼吧。” “那就辛苦你了。”顾怀风道。 “平常不也是我做。你快去快回便是。” 顾怀风点点头,“那我这就走,别惊动其他人,估计都以为我受伤了不出来,什么时候察觉到什么时候算。章继尧有什么动静立刻给我写信。可还记得顾府在哪?” “记得。”陈江点点头。 “我去了。”顾怀风道,出门便骑着马走了。 四月份,万物复苏,出了大西北,天空,草地,鲜花,世界一点一点变得精致而繁杂,顾怀风一路策马。从虎啸猿啼,跑到市井嘈杂,他呼吸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温柔的风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将那些塞北的沙都抹去了。 顾府里的桃花开的正艳,女主人一大早便出来采桃花酿酒,因为她听老人讲,早上带着露水的桃花酿出来的酒甜。 顾情被母亲搬梯子的声音吵醒了,穿着一件单衣便走了出来,四月的早上还微微有点冷,专心摘花的顾母没看见他,半天,顾情打了个喷嚏,顾母这才回过头来,赶紧从梯子上下来抱住顾情。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呼唤,清亮而久违。 “子仪!”顾怀风喊道。 ※※※※※※※※※※※※※※※※※※※※ 第一不忘国,第二不负卿。 “我的心里除了国家就是你。” 第61章 春江花月, 桃花取酒 付子仪转过头,桃花冰凉的露水沾到了她的指尖,小顾情又打了个喷嚏,顾怀风大步走过来,将两人拥入怀中。 “怀,怀风……”付子仪愣了愣,缓缓伸出手,将掌心贴在顾怀风微凉的盔甲上。 “怎么回来了了?” 付子仪问道。 第103页 “你猜呢?”顾怀风微微一笑,连夜赶路,脸上挂着难解的倦容。 付子仪摇了摇头,正色道,“我猜不到,到底发生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回来啦?”顾怀风勾起嘴角,一把揽住付子仪的腰,在她耳边轻声道,“想我夫人的杏花酒了。” 付子仪一听便知道顾怀风又拿她打趣,便推开了顾怀风,“少贫嘴。” 顾怀风握住她的手腕,顺势将她拉到怀里,伸出一只手捂住了顾情的眼睛,嘴唇轻轻地覆上了夫人的唇,他咬了一下,狡黠地笑起来,轻声道“都听你的。” 又是一年桃花开的季节,很久很久以前,时间回到两人初次相遇的端点。 付子仪还是老员外家的大千金,不怎么出过门,每次出去都有人陪着,见了有趣的人也没机会多说几句话,见屋外的花开的漂亮,想去采两朵,却意外的听见老员外正给她谈一桩婚事。 “爹,你怎么就答应人家了!”那媒人一走,付子仪立刻钻进屋里兴师问罪。老员外一向疼爱这小女儿,便哄着说,“门当户对,为了你以后的幸福。” “我都没见过他,那万一,”付子仪噘着嘴,气呼呼的坐在椅子上,“反正我不同意。” “你娘和我当初也没见过,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什么不好。爹比你长几十岁,看人当然比你准。” “我不是说这个。”付子仪站起来,“我想找一个能和我琴瑟和鸣的人。”她道。 老员外的这个小闺女,自幼才华横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你想要什么样的?”老员外问。 “翩翩君子。”付子仪道。 “爹给你找的都是翩翩君子。”老员外把付子仪拉过来,握着她的手,“就依爹的好不好?” 付子仪吸了口气,又道,“退一步说,就先不管您给我找的是什么样的人,这天下动乱不停,蛮夷三番五次扰我中原,连年征战。这个节骨眼,一心想着成亲的男人,能是什么好男人?” “唉!”老员外赶紧反驳道,“打不打仗,与你个姑娘家何干?” “就有关,反正我现在不想嫁人。” “你呀,从小你娘就太宠着你,把你养得太任性了。”老员外都答应了男方,不想自己家的闺女居然唱起这出戏来,只好冷下个脸,严肃道,“你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你看看谁像你这样?” “成。”付子仪点点头,“嫁。”她道。 老员外以为付子仪终于妥协了,便让她回自己的房间去了,哪想到第二天满府都没找到这小祖宗。 付子仪从家里跑出来,第一次自由自在地走在大街上,听着叫卖也新鲜,看着小孩也新鲜,她没怎么出来过,不知道胭脂几个钱,不知道一两银子能买多少件衣服,就知道花是香的,天是蓝的,那些没什么用的东西。 在街上闲逛了几日,身上带的钱已经不够她继续生活了,她又不想回父亲那,就凭着自己长得花容月貌,留在酒楼里面卖酒。 这酒楼旁边都是树,树上面开的粉色的花,付子仪觉得和自己家院子里的花差不多,听丫鬟说,家里的叫杏花,便自然而然的认定酒楼周围的也是杏花。 这酒楼的招牌酒,就是用这花酿的,每年就四五月份格外的红火,前来求酒的人络绎不绝。不知哪传出去的,早上的花酒最好喝,所以来买酒的人都起个大早前来排队,害得付子仪也得早早起来站在门口给人舀酒。 一天卖得不多,卖完就收。 可能是旺季过了,付子仪原来中午不到就卖完的酒,现在拖拖踏踏地能卖到下午太阳落山。掌柜看她辛苦,就给她搬了张小凳子坐,让她吆喝吆喝,早卖完早休息。 付子仪平时话都没怎么和外人说过,自然也不会吆喝,她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却怎么也张不开嘴,时间在百无聊赖的等待中悄然流逝。 太阳落山了,一个少年扛着一把银闪闪的枪打她面前路过。 “姑娘,可还有酒?”那少年问。 付子仪皱起眉,“有,要喝酒就掏钱。” 少年笑了笑,“我没有钱。” “那就没有酒。”她道。 少年不火,反而笑问,“那姑娘送我一碗行不行?” “我又不是掌柜的。送不了。”她决绝道,漫不经心地抬头扫了一年少年,看起来跟他年龄差不多,肩膀的衣服破了,还带着新鲜的伤口。 “怎么弄的?”付子仪没忍住,多问了一句。 “姑娘问什么?” “就你肩膀。”付子仪道。 “被蛮夷的箭擦了一下,不碍事。”少年回答。 “蛮夷?你是跟蛮夷打仗的?”付子仪来了兴趣,又问。 “是啊。”少年答道。 “他们厉害吗?咱们赢了没有?” “姑娘一下问这么多,你放心吧,肯定打赢了,要是输了,你也不会在这看到我。”少年道。 付子仪舒了口气,觉得这少年说的对。 “姑娘问了我这么多,我能不能也问姑娘一个?”少年道。 “你想问什么?”付子仪眨了眨眼睛。 “我想问问姑娘,怎么好好的锦衣玉食不要,偏偏要出来吃这个苦?” 付子仪一听,立刻紧张起来。 “你是我爹派来的?”她厉声问。 第104页 “果然。”少年抿嘴一笑,“被我猜中了。我并非你爹派来的,我只是看见姑娘的手格外白净纤细,一看就不是常干活的手。” 付子仪自知失态,又不习惯被人盯着手看,就害羞地把手背在了身后。 “真的不是我爹派来的?”她小声问。 “真的不是。”少年笑了笑,又重复了一遍。 付子仪叹了口气,坐下来,“我爹想逼我嫁人。” “能早点找到命中注定的另一半,不是挺好的吗?”少年道。 “不好,我连这人面都没见过,况且,天下未平,何以为家?我不想和这样没志气的男人在一起。” “娶妻生子哪里没志气了?”少年忍不住轻笑一声,问道。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付子仪道。 “对呀,先齐家呀。”少年点了点头,嘴角还带着笑意,温柔地附和道。 “我不管。”付子仪一撇头。 少年笑了笑,“你是蛮夷不退,就不嫁人吗?” “差不多吧。”付子仪道。 “那万一十年二十年不退,你就十年二十年不嫁人?” 付子仪犹豫了一下,还是嘴硬道,“不可能。” “那么没准儿的事。”少年又朝付子仪走近了两步,“不如这样吧,今天你请我喝碗酒,明儿我就替你平了蛮夷,让你快点嫁人,成吗?” “说什么呢。”付子仪别过头,耳朵悄悄地红了,嘴上说着不愿意,手却乖乖地打了一碗酒,毫不温柔地递给少年,那就漾出去几滴,少年小心地接住,花酒剔透的粉,好像少女的脸。 “敢问姑娘这是什么酒?” “这,这是,”付子仪也不知道那是什么酒,就知道和自己家的杏花像,便脱口而出,“杏花酒。” 少年低头闻了闻,一股桃花甜扑面而来,他笑着摇了摇头,一饮而尽。 这世间,还没听过有谁用杏花酿酒。 “姑娘的杏花酒真甜。”少年笑道。 “别贫,你叫什么名字?”付子仪问。 “我吗?我姓顾名怀风。姑娘问我名字作甚?” “你不能白喝我的,下次回来要是蛮夷没平,我得找你要酒钱。”付子仪说道,可是茫茫人海,三千大军,真若输了战争,想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她不自觉的在心里默念了两遍顾怀风的名字。 “成,要是输了,我加倍还姑娘。可若是我赢了,姑娘可能给我些奖励?” “奖励?”付子仪不明,“那我再请你喝酒便是。” 顾怀风摇了摇头,“姑娘的酒虽然好喝,也不能让顾某为了一碗酒去拼命吧。” “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姑娘的名字。” 付子仪愣了一下,“要,要我名字有什么用?”结结巴巴地问。 顾怀风笑了笑,柔声道,“将来娶姑娘,不知道名字如何提亲啊?” 他说罢便转了身,对着付子仪挥了挥手。 “喂!”付子仪被说得满脸通红,半天才反应过来,她叫顾怀风,可顾怀风并没有停下脚步。 很多年过去了,付子仪终于知道了当初那碗酒真正的名字,但是这么多年,顾怀风每次回家打酒,都要拿杏花酒调侃她一番。 “你这样突然跑回来,军队可有人管?”付子仪问。 顾怀风顿了顿,没有说章继尧的名字,而是像往常一样,一脸痞子气道,“给小陈江了。” “就知道使唤人家。”付子仪责备道。 顾怀风眯起眼睛,想逃脱付子仪的责备,一眼看见了在地下抹鼻涕的小顾情。 第62章 青风作酒,天地为友 “来,给爹看看长高了没有。”顾怀风弯腰抱起顾情,捏了捏顾情的脸。 “替我照顾好你娘没有?”顾怀风问道。 “照顾好了。”顾情很自信地答,“爹爹这次回来,住多久?”小顾情问。 顾怀风挑了挑眉,他只是想回来看看,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蛮夷躁动不安,章继尧又蠢蠢欲动,他实在不该贸然离开。 “爹不回来住。”顾怀风想了一会儿,最终道。 付子仪微微皱眉。 小顾情吸了下鼻子,“那你回来做什么?” “想你和你娘了。爹没你娘的酒活不下去,回来打酒。”顾怀风说着,将小顾情放下。 付子仪上前去,轻轻握住顾怀风的手,两人目光相接,顾怀风温热的手心扣在了付子仪手上。 “当真不住一晚?” “嗯。”顾怀风点头,“看你一眼,我就走。”他亲吻了付子仪的额头,付子仪的眼眸中有难掩的失落,“起码吃顿饭,小睡一会儿。”她喃喃道。 “温柔乡不可留。”顾怀风笑了笑,用手碰了碰付子仪的鼻子,又柔声道,“照顾顾情,辛苦你了。” “不辛苦。”付子仪轻轻叹了口气。 顾怀风牵住她的手,付子仪眼波流转,半晌才开口问道,“何时再归?” “等下一次酒酿好时,我回来打夫人的杏花酒。”顾怀风道,将付子仪拥入怀中。晨风带落几片桃花瓣,花瓣悠悠飘下,落在了顾情头上。 “爹,”小顾情忽然唤道,“你要打到什么时候才算打完?” “打到天下天平。”顾怀风爽快地答道。 “你在打仗,天下怎么太平?”顾情又问道,绷紧的小脸严肃而认真,在小顾情心里,太平的天下,是不需要将军的。 第105页 顾怀风一笑,蹲下身,“你说的对,如果我现在不打了,就放蛮夷跑进来,月渚几天就没了。” “你要保护月渚?”顾情问。 “当然。”顾怀风道。 “那谁来保护我?”顾情狠狠地抽了下鼻子,有一点微弱的哭腔。 顾怀风一愣,“我一直都在保护你呀。” “您从来没陪过我。”顾情道“我就那么不重要吗?” 顾怀风的笑渐渐消失在脸上,他眨了眨眼睛,不知道对顾情说什么才好,就转头去看付子仪,付子仪只是皱着眉头。顾情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断断续续道,“我听先生说,我们与蛮夷的战争跨过四代,足有百年,到今天都没有结束,所有的将军都想平定蛮夷,您也一样吗?” “我也一样。”顾怀风道。 “先生还说,一旦出师塞北,最好的结局就是黑发而去白发而归。更多的人都战死沙场无从分辨了。” 顾怀风勉强地笑了笑,抚摸着顾情的头发,“好人有好报,爹保护你和你娘,保护月渚,老天不会让爹死那么早的。” “爹,你不当将军,还有其他人可以当将军,你为什么不能留在这里陪我和娘,月渚的天下不是非你不可。” “顾情!”付子仪厉声道。 顾怀风的心像被狠狠地敲了一下,良久,才柔声道,“我不仅是你爹,也是月渚的乘风侯。顾情,想要换来太平,总要有人牺牲。” 顾情终于憋不住了,眼泪一颗一颗地跳下来。 “娘会怨你。”顾情咬牙道。 顾怀风愧疚地看了看付子仪,付子仪眼含泪水摇了摇头。 “天下为大,儿女次之。去吧怀风。”付子仪道。 顾怀风站直腰,点了点头,打满了付子仪酿的酒便跨上了马。 市井中叫卖和嬉笑的声音嘈杂而连绵不绝,好像那些远在塞北的喊打喊杀声,一路溜到京城,被春风吹丢了棱角,变成一片欢快的银铃响。忽然之间西北大营里众多兄弟一起喝酒的场景浮现在他脑海里,当时都言归家遥遥无期,他一顿,有些人早就没了回家的机会。倘若亡灵还能出来走走,或许他们也在街上笑着。 皇宫里一群宫女正嬉戏着,叽叽喳喳的笑声忽然收了起来,本想过去凑凑热闹的小太监抻脖子望了望,看见太子气冲冲地走出来,赶紧也跪下了身。 小太监刚进宫,还没见过几次太子,他悄悄地抬头看了看,感觉太子身上冒着弄弄的杀气。 “无争。”不远处,一个白衣少年迎过来,轻唤太子的名字。御花园的花到了四月开了一批不那么浓艳的,和这少年正相称。 “阿离。”无争走过去,一屁股坐下。 詹星若看了看他,也不急不忙地坐下来。 “如何?皇上怎么说?”詹星若尚在少年,身材单薄却挺拔,恍然若仙。 “父皇根本无心听我说。”无争皱眉道,“父皇说我了解的还太少,不应该贸然下结论。” 詹星若点点头,“也有道理,我们掌握的证据尚不充足。” “但是父皇不愿派人去查,单靠你我,如何调西北大营的帐。我说我查到那边白银流出有所波动,父皇却很是不在意,说什么,无可厚非,这样怎么行。”无争握紧拳头。 “你可和他细说了你的想法?”詹星若问。 “我同父皇说了,我怀疑是乘风侯。”无争言道。 “然后呢?” “然后父皇训斥了我一顿。”无争摇摇头,“父皇十分信任乘风侯,叫我不可污蔑忠良。” 詹星若轻轻笑了一声,“皇上说的有理。太子的确是误会了。” “什么误会,你之前不是和我一起猜的是他吗?”无争问道。 自从无争跟皇上求来了詹星若,就成天想着和自己的军师一起干一番事业,太傅教他读书,最喜欢讲那句“肉食者鄙”,无争就暗暗在心里下决定,非要做个有远见的肉食者不可。 詹星若来不久,两人就歪打正着碰上了塞北白银流失的案子,本来是个芝麻大的事,詹星若非要借卷宗回来看,一看便看出了诸多破绽和疑点。 这白银若不是被贪污了,怎么一点流动迹象都没有了,结案的时候都没在那替死鬼府里搜到白银,就堆了几箱,远远不够这几年被抽走的量。白银要么是被藏到别处了,要么就是流向外面了,总不可能凭空蒸发。 詹星若怀疑那白银是直接流向蛮夷了,这些年蛮夷军力日益强盛,怎么打都不见衰弱,詹星若便把自己的想法同无争讲了。无争觉得詹星若说的有道理,便几次三番地去找老皇帝请命调查,但老皇帝正被塞北的战事烦着心,既然是已经结案的案子,自然不想多费人力和心思,况且无争怀疑的竟然是一直替他镇守边疆的乘风侯。 都结案了还返回去调查乘风侯,于情于理的说不过去。老皇帝这几次都拒绝了无争。 无争在御花园里吹着四月的凉风,火气稍微熄了点。 詹星若只是微笑,无争忍不住问道,“阿离倒是说话呀,为何说我误会他?” “太子了解乘风侯几分?”詹星若问。 “枪法独到,十六封侯,放荡不羁,战无不胜?” 詹星若点点头,“世人皆如此评价,太子没有了解过他额外的东西吗?” 第106页 无争想了想,摇了摇头。 “前些日子,他偷偷离开了军营。”詹星若道。 “他跑了?去哪?” “回了家。” 自从无争第一次被皇上拒绝时开始,詹星若就已经着手调查顾怀风了,因为手中实在没什么实权,便差了太子府的侍卫混进去跟踪顾怀风,有什么动向及时给他写信。 跟了几日,那侍卫的汇报里,顾怀风除了睡觉就是喝酒,都是琐事,终于在前两天不负众望的偷跑了一次。那侍卫跟着他,结果发现顾怀风只是回家打壶酒。 詹星若把情况同无争说了,无争更加不解。 “回家就为了喝酒,这也太稀奇了。” “人的感情都是阴晴不定的,你既然知道他一向放荡不羁,也该猜到他有这样说走就走的行动力。”詹星若道,“但巧合的是,正因如此,他洗脱了我对他的怀疑。” “什么意思?”无争蹙眉。 “白银又出现波动了,而且数目是往常的二十倍。” “二十倍?”无争惊起,又立刻压低声音,“这么大的波动?” “对。”詹星若点头,“其实早些日子也是流动,但是数量甚微,乘风侯离开这几日,一下剧增。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莫非是躲着乘风侯?”无争问。 “对,极有可能,而且这次波动的军营,就在乘风侯的本营,本大营的士兵最多,军饷也最足。如果真是乘风侯,你想想,他就靠着这些士兵打仗,怎么可能从自己嫡系部队下手克扣。” “那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我派人去查,倒是有点收获。”詹星若说。 “讲来听听。” “前不久从京城调去一名将军,你应该认得,名章继尧,比乘风侯大二十岁,可能乘风侯还没出生的时候他就已经上过战场了,但是这人却主动要求调到乘风侯身边,心甘情愿当个副将。” “这,这能说明什么?”无争不解。 “不光这些,更重要的是,章继尧抵达乘风侯麾下的时间,和大本营白银开始波动的时间恰好吻合。”詹星若正色道。 第63章 苦雨之夜,世事难料 风渐渐凉了。 顾怀风一个冲动策马回家的时候,感觉一路的风都是软的,而原路返回时,风却狂躁起来。 不长时间以后便开始下雨,西北很少看见这么酣畅淋漓的雨,顾怀风无处可躲,便认栽了。算起来整个四月份他基本都是在路上度过的。 回到军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外营把守的士兵一看将军回来了还有点诧异,因为他们根本不记得将军什么时候走的。 顾怀风下了马,第一件事便是去找陈江。 他临走的时候交代陈江,有什么情况出现立马写信告诉他,让鹰飞到顾府去就行了。顾怀风本来以为自己能多在家里住一阵子,但总好像心虚一样,放不下西北,一见到妻子儿子,心里的石头就好像落地了,赶紧跑了回来。估计真出什么问题,鹰飞到半路顾怀风就已经回来了。 夜晚的军营被把守的严严实实,除了巡逻兵,没人走动,顾怀风怕惊扰了大伙,便把杏花酒提起来走路,微弱的火光落在杏花酒上,映出一双陌生的眼睛。 顾怀风迅速回身,杏花酒碰在盔甲上,在黑夜中发出突兀的响。 “章继尧?”他定睛,眉头微皱。 “将军。”章继尧给他行了个礼。 “夜已深,为何还在此闲逛?”顾怀风厉声问道。 章继尧没有一点做错事的样子,而是微微一笑,道“特来迎接将军。” 顾怀风自然明白,他一走将近一个月,章继尧肯定会知道,他也没打算让陈江瞒着,反正就算被知道了,随便找个理由打个马虎眼就过去了。 “迎接我?”顾怀风看了看章继尧,章继尧没有抬头,嘴角却勾了起来。 “将军这些日子去哪了?”他问。 “不该问的别问。我有急命,需要向你汇报吗?”顾怀风道,心里还着急去看看陈江,刚要转身就看见章继尧笑着摇头道,“不敢不敢,我只是好奇,将军既然回家,为什么不多休息几日?” 寒风乍起,顾怀风眉心紧锁,“你跟踪我?”他问。 “不敢。”章继尧又答道,“不知能否和将军借一步说话?” “有什么话就在这说,你还怕风给你吹出去不成?” 章继尧一笑,四下看了看,军营扎在平坦的地方,一眼望去只有很远处的巡逻兵,军帐要再走一百多步才能到。 “确实,这里是个好地方。”章继尧抬起头来,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顾怀风,“听闻乘风侯为人洒脱风流,本以为会不恋儿女情长。” “风流不敢当。”顾怀风也对着章继尧笑了一下,“章将军特地截我在此,不是就想跟我探讨我的为人吧?” 章继尧昂头大笑,“自然不是。” “都是习武之人,章将军不妨开门见山,无须如此拐弯抹角。”顾怀风道。 “那章某就直说了。我早就听闻侯爷大名,仰慕多时特来投奔。侯爷一心为国,但章某却替侯爷感到惋惜。” “惋惜?”顾怀风眯起眼睛。 “章某曾有一段时间留于京城,不巧听到一些传言。侯爷可是把皇上钦赐的玉佩,掰碎了赠与小侯爷?”章继尧问。 第107页 “那又如何?” “侯爷这是惹火上身,侯爷可知皇上知道此事以后作何评价?” “皇上想如何评价就如何评价。”顾怀风道。 章继尧靠近了点,压低声音道“皇上说您,桀骜不驯。” “哼。”听到这里,顾怀风不禁一笑,“那又如何?” “何如?侯爷难道不懂得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不驯者,杀之。侯爷常年征战在外,不知京城风雨。这天下没有永远的明君,他不杀你,不过是还用得到你。侯爷一心想平蛮夷,但是卸磨杀驴,自古良将无缘白首人间,侯爷愚忠了。” “章继尧!”顾怀风厉喝一声,“皇上杀不杀我我不知道,但是我可以杀了你。”音落,杏花酒的枪头利刃已经架上章继尧的脖子,章继尧并没有退,而是继续说道,“侯爷是聪明人,我话中的意思侯爷自会明白。你可以不自保,但是你不能牵连你家里的人。京城里如何说侯爷,侯爷自己去听听便知。” “你也是个聪明人,在我的西北大营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应该明白。” “章某今天就算死在这里,也要跟侯爷说。我千里迢迢赶到这里,就是为了劝侯爷早日回头,莫要再一意孤行。人间美景无数,侯爷实在没必要为了这昏庸的皇帝在大西北荒废生命。”章继尧说着,声音忽然慢下来,抻抻悠悠又意味深长,“有那些时间,多陪陪妻子,岂不更好?” “顾某自己的事,轮不到你来管吧。”顾怀风握紧杏花酒,心里却不断的闪过付子仪与年幼的小顾情。 “侯爷是不知道株连之法尚在,还是觉得不足为惧?等侯爷哪日回了京城,章某的话你自然明白。” 陈江晚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眠,便去四周走了走,路过城门,顾怀风刚好走远。天太黑,陈江没有看清,就去问了问侍卫这才知道乘风侯回来了,就赶紧追了过去。 刚一靠近,便看见章继尧和乘风侯剑拔弩张。 顾怀风余光扫到陈江,收了杏花酒。 陈江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章继尧没有一点恐惧的神色,反倒顾怀风更显慌张一些,“回营。”顾怀风道,头也不回地走了,陈江多看了章继尧一眼,只见他挑起嘴角,十分嘲讽地笑了一下,也转身离开了。 “将军!等等我!”陈江朝顾怀风追过去。 五月份悄悄地到了,终于春回大地,无争换了件薄一点的衣服上朝。但月渚终归是窝在大陆的北方,一下雨还是让人不由得心生凉意。 不巧这日就下了大雨,官员纷纷躲雨去了,无争在门前来回踱步,走了四五趟,终于一咬牙快步走了出去,就为了把刚才上朝听到的赶快说给詹星若听,生怕自己说得晚了忘了什么细节。 詹星若平日起得早,又官不至上朝,无事可做,就在太子府读书练字。皇上为了赏赐詹星若,还特地在太子府的花园里给他建了个小阁楼,赠了不少名贵典籍。 这小阁楼既然是皇上赐给詹星若的,平时也就极少有人进去,不过就是专门的侍女会过去简单打扫,书阁乃清净之地,詹星若要去之前都会沐浴更衣,然后坐上一天。 这日他一抬头,去看见无争湿淋淋地站在门口,雨下得正大,打散了无争的头发,又几缕落下来贴在脸上。 詹星若没见过无争这狼狈模样,一时间傻了眼,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快进来。”他道。 “不可。”无争知道詹星若肯定来这里看书,便直奔书阁,在花园曲曲折折的石桥上走了好半天,整个人都浇透了。 “什么不可,快进来。”詹星若说着一把拉过无争。 “为何冒雨而归?”詹星若问道,屋内的香因为无争的进入微微晃了晃。 “我有一个重要消息。”无争刚刚还像一只被浇迷糊的落汤鸡,这时候又立刻打起了精神。 “什么消息?” “是关于乘风侯的,今早父皇和我们商议的,正是乘风侯的请求。” “他的请求?怎么说?”詹星若问。 “乘风侯很少给父皇上奏折,这次却写了满满一大篇,阿离可还记得之前过去的章继尧?” “记得。”詹星若答道。 “乘风侯奏折里说了两个人。一个是章继尧,一个是陈江。” “陈江?好像听过。” 无争点了点头,“乘风侯请求父皇,分了他的兵力。” “什么?”詹星若不解道。 “章继尧才去不久,乘风侯就上奏让父皇把章继尧调到东北去。理由是章继尧岁数太大了,不适合大西北的气候。”无争说。 “不适应?章继尧不过四五十岁,正是壮年,这是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还有,乘风侯要把陈江也送走。”无争道。 “送哪里?” “送给京城。让陈江到京城来镇守。大西北就留他一个人。” 詹星若顿时眉头紧蹙,“理由呢?为什么要送走陈江?” “陈江这几年屡立战功,乘风侯没说为什么要他走,只是极力和皇上引荐。”无争道。 “皇上怎么说?”詹星若问。 “父皇同意了。”无争缓缓答。 “我有点不好的预感。”詹星若坐下来,“西北战事正紧,他为什么急着把人都支走?这简直就是在……顾怀风可是个聪明人,他明白局势变了,所以想尽办法挽回。就怕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第108页 “什么意思?”无争也拉了把椅子坐下来。 “西北战事紧,皇上可会不知,他竟然还同意了乘风侯的请求。也就是说,皇上早有此想法,乘风侯怕自己功高盖主,主动分割兵力为了自保。但是皇上既然在如此紧迫的情况下还想分割乘风侯的兵力,只怕乘风侯在皇上心里的地位,早就不如从前了……” 詹星若低声缓缓道。 ※※※※※※※※※※※※※※※※※※※※ 昨天断更了,在这里送个小剧场补偿一下: 众所周知,其实军师很喜欢喝酒。 但是又受不了每次一喝酒,就被顾老爷趁机酱酱酿酿。 于是他就趁着顾老爷不在家,自己去拿酒,结果不小心碰翻了一个藏在酒坛子后面的小木盒。 里面的东西晶莹剔透,但是碎了一地,已经看不出是什么了。 军师预感这个藏着的东西一定很重要,就把碎碴子包在手帕里带走了。酒也没喝,忧心忡忡的过了一夜。 第二天。 一股香气爬过来,叫醒了詹星若,他睡眼朦胧,坐起来,迷迷糊糊的看着顾情左一趟右一趟。 “顾情?”詹星若轻声唤。 “军师醒了?”顾情在他床边坐下,“我给军师做了早饭,一会儿下来吃。” 詹星若这才清醒一点,点点头,想起昨天碰碎的东西,犹犹豫豫的开口道,“顾情,那个…” “怎么了?”顾情面带微笑,早上阳光正好,詹星若一看顾情穿戴整齐,就随口问了一句,“是要出去了吗?” “嗯,去见见郑老板,这批盐要用他的人运出去。”顾情道,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对了军师,我可能,中午回不来,要是饿了就叫人给你做,想吃什么说什么。晚上给你个小礼物补偿一下。”顾情说着轻轻在詹星若额头上吻了一下。 “嗯…那倒不必了。你去便是了。”詹星若道。 顾情说完便转身出去了,詹星若吃过早饭,就一直辗转反侧,思来想去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好,仔细想想认识这么久,还没见过顾情生气。 一眨眼就到了下午,夕阳西下,在屋里撒上一层暖融融的黄。詹星若最终还是拿来两坛子酒,放在桌子上,等着顾情回来,都说酒壮怂人胆,詹星若今天就想试试是不是真有这么一说。 顾情忙活了一天,第一件事当然也是过来看看詹星若,而詹星若担心了一头午,再加上中午没心思吃饭,就趴在桌子上小憩了一会儿。 见顾情回来了,方才抬起头。 “军师怎么睡在这儿啊。”顾情马上过去扶着詹星若,“怎么了不舒服吗?” 詹星若摇了摇头。 顾情把他扶到床上,“中午吃的什么?”顾情问道。 詹星若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的摇摇头,“没吃…” 顾情笑了笑,“怎么,吃我的菜吃的嘴刁了?想吃什么?我现在去做。”顾情道,刚要起身,手却被詹星若按住了。 “顾情…我,我想喝酒…”詹星若道。 顾情感觉脑袋一热,这简直就是在… “军师今天看起来好奇怪啊…到底怎么了?”顾情回过身,将詹星若压在身下,詹星若缓缓放平躺下,侧过头,顾情在詹星若眼皮上亲了一下。 “顾情…我,”詹星若说着,从衣服里出那张手帕,展开了给顾情看,没喝酒却还是一副要哭的样子,藏起小半张脸在松软的被里,只露出一只眼睛看着顾情。 “我…把它弄坏了。”詹星若道,“你要是生气就…你打吧。”詹星若道。 顾情愣了一下,从詹星若手里接过那些小碴子。 不禁笑出声,“打谁啊?” 詹星若皱起眉,一抹红爬上了耳朵尖。 顾情看詹星若的样子哭笑不得,把那手帕随手一扔,低下身去亲吻詹星若,“我怎么可能因为一个物件动手打你,军师怎么想顾某的。”顾情轻声问。 “我以为对你很重要…”詹星若道。 “的确很重要啊,但是再重要的东西,也没有你千分之一,军师往后可别再这么想了。”顾情轻轻摸着詹星若的脸,“别说这个东西,军师哪天就是不开心,想把顾府烧了看个热闹,只要您一声令下,我就给您把顾府上上下下全盖上干草。” 詹星若不禁笑出来,“我怎么可能那样。”他道。 顾情也跟着笑了笑,“顾某没说笑,只要你想,我都会帮你去做,在我身边,不会让你受一点伤害的。”顾情握着詹星若的手,送到嘴边,亲昵的亲吻着。 “那…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詹星若问。 顾情想了想,“是我要送给一位很重要的人,今晚有事求他。” “那…可有什么能代替吗…”詹星若有点担心,这段时间顾情总是出去跑商,见这个人参加那个会,他怕耽误了顾情的事。 “没有。”顾情道,“是孤品,没了就没了。” 詹星若垂着眼眸,“那…这可怎么办…” “那顾某只能硬求了,看看交情吧。” “你想求他做什么?我能不能帮上你?”詹星若问道。 顾情笑了起来,俯下身,嘴唇摩擦着詹星若的耳尖,轻声道,“我想给他个惊喜,问问他今天晚上愿不愿意和我鱼水合欢。” 第64章 天劫难逃,命亦有数 第109页 五月份,就算是月渚也要告别漫天的大雪了。枪王立在门前,轻轻地叹了口气,平日里他最喜欢的消遣就是在门口摆张桌子,开着门,一边看雪一边喝温好的酒。 枪王有时候会回想,从前的种种往事,自己还年轻的时候尚且害怕死亡,可是越年老越接近死亡,心中却越是平静,大概是故人一个个都去了,留着他自己在这人世间,良辰美景无人说。 枪王站了一会,闻到了煮茶的香气,回过头便看见飘摇拿着一壶茶过来了。 他刚带走飘摇时候,飘摇还是个小孩子,一转眼,现在都与他一般高了,枪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觉得自己年轻不驼背的时候,应该比现在更高一点。 “师父,茶煮好了。”飘摇道,这僻静的小林子里,只有飘摇脸上还能看见点朝气。 “放那吧。”枪王道,一下想起了自己两位好朋友。 一个是徐景和,一个是乔三娘。 徐景和生前嘱咐他,冬酒夏茶,长命百岁。可他自己却先去了。 另外一位乔三娘,倒是不管那么多,只管喝酒。一到小雪飘起来,乔三娘准带着山鸡河鱼来拜访,直到喝醉才披着夜色回家。 可是从五年前开始,乔三娘就没再来过了。 那日枪王左等右等不见人,便打算亲自走一趟兴师问罪,不成想他赶了一天一夜的路,见到的确实残垣断壁和躺在里面奄奄一息的飘摇。 枪王左右寻不到人,就带着飘摇回去了。 几年前乔三娘与他喝酒时就说过,徐景和滥发善心,捡了个小瞎子回家吃大米,还自己出钱给他治眼睛。听说飘摇的眼睛是被什么虫子蛰了一下才瞎的,乔三娘就来了劲,说非要和徐景和比试比试,是他的药厉害,还是她的毒厉害。 结果一段日子以后,那孩子的两只眼睛果然都复明了,夫妻俩一人一只治好了飘摇。 再往后几年,乔三娘嘴里就老是飘摇,来喝酒的次数也少了。枪王莫名觉得,乔三娘其实有一点做母亲的天赋,至于为什么不和徐景和生一个,他就不得而知了,出于礼貌也从未过问。 枪王捡到飘摇的时候才想起来飘摇根本没有名字,他也不知道捡回来的是不是乔三娘说的那个孩子。本以为已经救不活了,没想到颠簸了一路飘摇竟然醒了。 枪王看见那红色的异瞳,方才放心,这一定就是乔三娘的孩子了。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枪王问。 飘摇已经躺在了枪王家里,一起来看见四周都是陌生了,吓得弹起来缩在墙角。 枪王见他没说话,也没难为他,递了要稀粥过去,“饿了几天了?先吃点稀的吧。” 飘摇只是呼扇呼扇的眨着眼睛,半晌才开口问道,“这,这是哪?” “我家。”枪王答,“你不用害怕,我与乔三娘是一个乡里的故人。” “一个乡里的……”飘摇想到,一到冬天乔三娘就出去喝酒,说去找老乡叙叙旧,想必就是眼前这位了。 “您是枪,枪王吗?” 枪王想了想,没想到这称呼都传这么远了,想想自己那满屋子的枪,便点了点头。 “你可知道乔三娘去哪了?”枪王问。 “我不知道…”飘摇低下头。 “那你家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前几天,来了一群官府的人…他们,他们把师娘带走了…”飘摇结结巴巴道。 “官府抓她做什么?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我,我不知道。” 枪王当然也没指望飘摇知道,他叹了口气,坐下来,掐着手指头算起命来,手指上上下下间,枪王的眉毛都皱的要拧在了一起,最后叹了口气。 “我去看看能不能救她出来。能救出来你就跟她回去,救不回来你就跟着我住。你要是不愿意叫我师傅,也可以不叫。”枪王道。 他刚刚算到,乔三娘命里有一劫,但因为自己并不精通易经之学,资质尚浅,只能算到劫难可化,却算不到到底该怎么化,现在还来不来得及。 枪王捶了捶自己的一把老骨头,又策马而去。 他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废墟周围,可能是前几天下雨,这几天又出了太阳,地上的泥被踩完又凝固,像一个个模子一样嵌在地上。 他蹲下去用手指量了量,那马蹄的印记格外深。枪王从前家族世代从军,他见多了马蹄印,但是就马蹄的大小来说绝对留不下这么深的脚印。 情况只有一种,这不是普通的官马,而是在外打仗的铁骑,这种马身上多披着盔甲,士兵也全副武装,留下的脚印自然更深。 “这不是被带去官府了,是军营。”枪王喃喃道。但是他也不能确定,本想如果自己还年轻,有乔三娘那样的好轻功,就飞进官府的大牢里挨个门看看。 只可惜他没有,一把老骨头年轻时候受的伤太多,现在已经经不起折腾了。他便去调查了一番,只知道有个章将军的军队途径此地,剩下的便一无所知了。 枪王看着飘摇,难免想起故人,五年的时光一晃而过,中途杀出来一个不着调的顾怀风,跟着他学了两年枪,顺走诛神以后就出去打仗了。 顾怀风走了之后就没再回来过,枪王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有一些挂念。 “飘摇,取纸笔给我。”枪王道。 第110页 飘摇点点头,拿了纸笔便在一旁研墨。 枪王这五年潜心修炼,自诩还算算的准,结果一笔一笔下去,却算出了不好的事情。 飘摇看着怀风二字便知道这纸上的生辰八字是乘风候的。 “不妙。” “怎么了?”飘摇紧张的问。 “怀风命里有一劫。” “这…” “那,那怎么办?” 枪王沉默良久,额头多出一抹汗,一字一顿道“死劫,不可化。” 飘摇睁大眼睛,双唇几次开闭,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如今一个月,西北都没有打过仗,好像天下太平了,风吹得都轻了。 夜晚,顾怀风摸到陈江账里,自己背了两坛子酒。 “小陈江,睡没睡呢?” 陈江原本是睡了,一听见乘风侯的声音便醒了。 “怎么了?”刚起来陈江声音有点哑,顾怀风晃了晃手里的酒。 “出来,陪我喝点。”他道。 “谁跟你喝,我累了,想睡觉。”陈江翻了个身,顾怀风索性直接有进去坐到陈江床边上。 “啧,小陈江,小宝贝儿。就一次,快起来。”边说还边用手推晃着陈江。 陈江在顾怀风的软磨硬泡下缴械投降了,睡意惺忪地陪着他坐在山坡上吹风,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 “干什么呀,突然跑出来?”陈江问。 “以前一口一个将军的,现在对我连称呼都没有了?”顾怀风道。 陈江瞥了他一眼,“将军,为什么突然出来呀?” “就是最近挺安稳的,有点后悔当初没在家多住两天。”顾怀风低下头,苦笑一声,“找你出来分享分享我这桃花酒。”说着把酒递给陈江。 陈江早听说过乘风侯喜欢喝花酒,还以为乘风侯是个风流之人,到现在才知道,乘风侯的花酒,原来就是酒而已。 “这是…” “我夫人亲手酿的。”顾怀风那双目光锋利的眼睛,竟然在看着酒坛时露出了点点柔情。 “对了。”顾怀风忽然抬起头,“我上次教你的枪法,还记不记得了?”他问。 “当然了记得。”陈江答。 “练练?”顾怀风站起来。 “没带枪出来,怎么练?” “树枝干什么的。”顾怀风几下登上树干,踹了两根树枝下来。 跳下来操起树枝便像陈江挥去。 “你懂不懂得怎么防御?到处都是破绽!”顾怀风边说,边一下又一下超那些破绽戳去,陈江被突如其来的攻击打得措手不及。 “你可没说你现在就要打!”陈江本来没睡醒,现在彻底清醒了。 “敌人打你的时候也不告诉你!”顾怀风道,两根树枝摩擦在一起,在黑夜里绽放出相互碰撞的脆响。 “你不会防守,如何打仗?”顾怀风问。 “我的枪都是你教的!不怕死也随你!”陈江打得起了劲,边说边用力一推。 不成想这一下顾怀风的树枝突然断了,要不是顾怀风向后一仰坐在了地上,那尖尖的树梢就要扎到他的喉咙了,两个人一瞬间都愣了。 半晌,顾怀风才开口道“我可不是不怕死。” “你…”陈江看着顾怀风,好像与往日不大一样,对于大名鼎鼎的常胜乘风侯来说,被吓得坐在地上太狼狈了。 “我从前不怕死。” 顾怀风叹了口气,抬起头看着远方,慢慢道。 “我从前无妻无子,上无老下无小。我就自己一人,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我刚当兵的时候总吃不饱,我就想,哪天要是死了,死了也好,我就化成那小鬼啊,好好吃他一吃,然后装一葫芦的酒,边喝边撩小姑娘的裙子。” 他回忆着,嘴角挂出微微的笑容。 “但是现在啊,不行了。我每次打仗,都怕自己再也回不去了。”顾怀风低下头,“这样是没法当将军的。” 陈江只是呆呆地立着,听顾怀风这样说,却不知道如何安慰,或许这本身就是个死局,生死的赌注,哪是几句话可以化解的。 “你是个很好的将军。”陈江开口道,“至少现在为止都是。” 顾怀风抬起头看了看他,一笑,道“我将来也是。万事皆有轻重缓急。天下未平,我就不会死。只要我顾怀风在一天,哪个蛮子都别想踏进月渚半步。”说完便昂头大笑起来,笑声却意外地凄凉决绝。 “陈江呀。”笑够了他低下头,“还记不记的我儿子什么样?你比他大不了几岁吧?” “是。” “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若是能见到他,代我看看他过得怎么样。” “将军你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突然悲春伤秋,都是小事儿,明年春天再回家一趟便好了。” 乘风侯说着,抓起酒坛,对着月亮敬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 第65章 鸿门之宴,危机四伏 又到了月渚一年之中最好的季节,春暖花开,白天不如天关那般炽热,夜晚又有凉风习习。 顾情坐在案前,看着月渚送来的信,想着自己已经有些日子没见过詹星若了,可能去一次也好。看看章继尧是什么意思,再顺便带点东西给詹星若,那边凉快,就当是去避暑了。 “帮我叫一下冬至。”顾情招呼侍女道。 第111页 冬至可算是全顾府走路走得最多的。陆忘遥发现了这孩子老实又能干,跟捡了个宝贝似的,天天哄着冬至干活。这两日陆忘遥不在,冬至一下闲下来了,还有点不适应,听闻顾老爷找他,乐颠颠地去了。 “老爷找我?”冬至轻轻敲门。 “进来。”顾情点头,“我要出趟门,估计要些时日。” “您也走呀?二老爷还没回来呢,顾府都空了。”冬至道。 顾情想了想,陆忘遥是与飘摇一道去月渚了,昨天刚收到陆忘遥的信,说是飘摇想师父了,陪着飘摇回枪王那看看。 “要空几天了。”顾情笑了笑,“我看王叔近来不怎么有精神,他年龄大了,不能总让他一个人忙。你把手下的活都放下,去王叔那帮帮忙。” “好。”冬至应道。 “去备马吧。”顾情说。 冬至还是一如既往的麻利,转身便跑出去准备了。 去皇宫的路,顾情可走了无数遍了,奔波了几日终于到了皇城,只是这次不能先去太子府罢了。 前来引路的太监弯着腰,“顾老爷,西边请。” 顾情下了车,微微点头,目光还流连着远远处的太子府。 用宴之时已经入夜,顾情一入殿门,便见舞女乐师排排而立,正席上坐着一个双鬓已经灰白的人。 顾情坐下,侍女为他斟上酒,迷迷蒙蒙中,顾情才看清,这章继尧章太尉,正是当日约他谈西洋弹药的“张老板”原来是“章”而非“张”。 顾情心下一顿,只是礼节性地举杯,那章继尧好像第一次见他一般,寒暄起来。顾情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便顺着章继尧寒暄。 一通礼数过后,才发觉这众大夫中好像有一位的身形格外熟悉,而那一位虽然坐得最远,但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隔着舞女的绸带,影影绰绰地看见那人,两人对视,顾情方才想起来,最远处那目光的主人,正是陈江。 而章继尧旁边则坐着伤还没痊愈的孔覆一。 宴会已经开始,顾情一遍应承着,一边偷偷地环顾四周,竟然没有太子和詹星若,他轻轻呼出一口气,不祥的预感在心中盘旋,忽然意识到,这宴会绝非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多日松散,一时掉以轻心了。 陈江离着老远,不停地调整身体,想好好看清楚顾情,但是章继尧好像根本没想给他这个机会,把他塞在最靠门的地方。 陈江本不想来,但是听闻章继尧要宴请的是上次帮了月渚的顾成渊,他便来了兴趣,前段时间无争曾与他说过,詹星若怀疑顾成渊就是鬼面。陈江心里对詹星若还是信服的,毕竟是当初乘风侯托孤之人,他默默地认定詹星若说的不会有错,所以就想今天见一见顾成渊的庐山真面。 两人对视的一刹那,陈江竟不自觉地皱起了双眉,那张脸,就宛如年轻时的乘风侯一样。他心头颤了一颤,目光便再也离不开顾情。 只是看着看着,却发现顾情的脸色似乎有些变化,章继尧还在滔滔不绝,说一说,便举杯敬酒,顾情出于礼数,不得不喝。 陈江看着顾情一杯又一杯下去,看样子这顾老板颇有点千杯不倒的架势,但嘴唇的颜色却微微变化。 从军多年,陈江也练就一双如鹰般的眼睛,立刻明白过来,章继尧一定是在酒里下了什么药,顾成渊才会喝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想上去拦住顾成渊,但又怕打草惊蛇会更危险。 陈江不知道顾成渊到底都干了什么,不知道章继尧为什么要请他,不确定鬼面到底是不是他,更不知道他是敌是友,可就单看顾情一张脸,便不忍他受到伤害。 十几年前,乘风侯和他说的,“要是见到我儿子,代我看看他过得怎么样”那声音这么多年一直回荡在陈江心里。 陈江四下看了看,趁人不注意,偷偷地溜走了。 出了门骑上马的那一刻,陈江才明白坐在最后面的好处,他出来了,却不知道该找谁。想来能明着和章继尧抗衡一下的人,这朝野之上,恐怕已经难寻。 跑了一段路,陈江忽然想到,詹星若或许会有办法,便马上勒马回头,朝太子府跑去。 无争这几日过得清闲,正打算宽衣睡觉,就被通报声喊起来了,见是陈江来了,就让侍卫请了进去。 陈江穿的便服,无争一时没有认出来。 “不知将军这么晚前来,所为何事?”无争问。 “太子殿下,章继尧今日所办宴会,你可知道?”陈江道。 “宴会?”无争摇摇头,“无人告知与我。” 陈江吸了口气,“詹军师呢?” “他肯定也不知道,若是知道一定会告诉我。” “那就更不妙了。这件事情詹军师一手办成,庆功的宴会他却不知道。” “庆功宴会?” “是。”陈江点头,“章继尧向皇上请求,感谢天关的大米,要宴请顾成渊以表诚意。” “什么?”无争惊道,“顾成渊来了?” “人就在西殿。”陈江道。 “章继尧什么时候和父皇说的,为什么我不知道?” “太子那几日在外奔忙,没有上朝。” 无争紧皱眉头,呼了口气。 “要不要马上告诉詹军师?”陈江问。 “先等一等。”无争摇摇头,“我还不知道阿离现在情况怎么样。” 第112页 “这等大事你现在不告诉我,还要等什么时候?”无争话音刚落,詹星若推门而入,手上拿着卷宗,是来找无争商量事情的,恰巧赶上两人商谈,便站在门口听了听。 “阿离。现在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无争道。 詹星若坐下来,“醉翁之意不在酒,你觉得章继尧把顾情请来,真的就是为了谢谢他?” 无争摇摇头。 “章继尧既然主动请命招待顾情,怕是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要的是顾情的命。”詹星若道。 “这,这是何意?”陈江问,“他怎么确定顾成渊是鬼面?” “不。”詹星若摇头,“他想杀顾情,无须知道顾情是不是鬼面,单单知道是乘风侯的儿子,便足矣。” 陈江感到一股凉意从头压到脚。 半晌,才开口问道,“军师可有对策?” “我尚不知道宴会情况,贸然行动只怕适得其反。” 詹星若这么一说,陈江才想起来,自己刚才跑出来的时候顾情的嘴唇已经微微变色。 “只怕不能再等了。”陈江道,“我刚才出来的时候,顾成渊脸色已经不好,怕是章继尧在酒里下了药。” “那就不用怀疑了,肯定是认定了今晚要杀了顾情。”詹星若站起来。 “陈江,你可在被宴请名单之内?”詹星若问。 “正是。”陈江答道。 “那你快回,不易久出。等一下我和无争会赶过去。”詹星若转过头,又对无争道,“一会你去宴会,就说想要见见顾成渊,你是太子,章继尧还不敢明着拒绝你的请求,何况只是宴会。你去打乱他的安排,尽量让顾情多说话,少喝酒,如果酒里是迷药,这样能让他保持清醒。” “好。”无争应道。 “陈江,章继尧既然想杀顾情,一定不会放虎归山,你记得趁章继尧不注意,告诉顾情,直接跑,千万不要留在府里。让他往西门后面那片林子里跑。我接应。” “明白了。”陈江应道。 “我去打探周围环境。现在就出门。”詹星若道,三匹马从太子府飞奔而出。 夏日的夜晚已经失去了从前的习习凉风,詹星若在外面探路,最近的一条是翻过宫门,从后面的树林逃走,詹星若往树林里走了走,脚被石头隔了一下,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 这树林在宫墙之后,无灯无火一片漆黑,而顾情和他说过,他童年留下了阴影,天一黑,身体就会不听使唤。 “坏了。”詹星若眉头一簇。心里前所未有地紧张,他怕事情不能按计划进行,怕顾情不能化险为夷,怕顾情受到危险,怕自己保护不了顾情,怕兑现不了曾经给乘风侯的承诺。 他忽然明白了,乘风侯当初不让任何人告诉顾情真相,大概就是存在这样的担心吧。顾情背负的仇恨,突然加重了砝码,人生就会顿时四面楚歌,他的力量,够不够他杀出重围,够不够他自保,詹星若全都不得而知。 他一时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从西门宫墙到林子里还有一段空地距离,这一段顾情应该怎么办?况且以章继尧的聪明,他一定会防着这一手,林子那么大,詹星若不知道自己先找到顾情,还是追过来的兵先找到顾情。 “顾情。”詹星若不自觉地在口中念起顾情的名字,心脏不住地用力跳动,额头竟然跟着出了一层微微的汗,从前大军压境,兵临城下,他也未如此慌张。 詹星若只得闭上眼睛,调节呼吸。 心中的声音却一遍接着一遍不断地响起。 “我想快点见你。” 第66章 暗潮涌动,步步惊心 詹星若想起来,很多年前的夏天,他第一次登上护城门,看着铁骑战旗,黄沙飘飘,号声一起他竟不知道怎么发号施令,不知道真的打起仗来,自己学到的东西能不能真的派上用场。 他想到小时候父亲把着他的手,教他用剑,对他说,“万不可露怯”。詹星若便憋住一口气,认定自己是对的便当机立断,决不拖泥带水。 可这一次他却难以掩盖地紧张起来。 陈江溜回去的时候,宴席已经过半,依旧歌舞升平,他坐回去,低下头去看另一边的顾情,顾情看起来不太舒服,用手拄着额头,微微皱眉,脸没有朝向章继尧。 陈江这边气还没有喘匀,无争便跟着赶来了。 “报太尉!太子求见!”侍卫道。 章继尧神色未变,只是笑着招呼道,“快请进,请进。” 无争被请进去,章继尧还走下来主动过去迎接他。 “太子殿下光临,臣有失远迎。” 无争一进来,在座官员纷纷行礼,他当然没心看,只想快点找到顾情。“都免礼,今天这么大好的日子,本太子也想和你们凑个热闹,不知道可有多余地方?”无争对着章继尧问道。 “当然。”章继尧点头,“来人!给太子加坐。”他抬手对下人道,“您坐上边,臣下面坐便可。” “这怎么行。”无争摆摆手,径直超顾情走去,“我闻说顾老板帮了月渚大忙,今天特想着来看看顾老板的庐山真面目。”无争道,“我想坐顾老板旁边,不知道难不难为太尉?” 章继尧眉间的情绪转瞬即逝,依旧笑脸相迎,道“就依太子殿下。” 顾情抬头看了看无争,头一低一抬间,眼前的事物已经变得模糊,顾情下意识皱紧眉,微微眯起眼睛看无争。 第113页 无争看出来顾情情况非常,想起詹星若交代的,多和他说话,让他清醒。 “上次大米一事,真是多亏顾老板了。”无争道,装作素未谋面的样子。 顾情自然察觉到自己喝了不该喝的东西,却不知道此刻前来的无争是敌是友。还是强扭出一个笑,费力道“太子殿下太客气了。” “不知道我能否在顾老板旁边一坐?”无争问道。 顾情点了点头,“太子请便。” 无争一坐下,歌舞音乐便即刻开始,忽然吵闹的大殿让顾情的太阳穴疼的嗡嗡作响,他咬着牙,低下头,强打着精神。无争盯着章继尧,趁他没看这边的时候身体微微向顾情靠过去。 “顾成渊,是阿离叫我来救你的。”他小声道。 顾情一听到詹星若的名,好像一下清醒了点,他抬起头来看无争,无争一惊,顾情眼睛里满是红血丝。 “军师……在哪?”半晌,顾情才一字一字的开口问道。 无争一皱眉,嫌弃道“你应该先问问自己怎么保命。” 顾情轻哼一声,“我吉人自有天相。” 无争转过头来狠狠地瞪了顾情一眼,要不是因为詹星若千叮咛万嘱咐,他根本就不想救这个居心叵测的老狐狸。 “我不跟你废话。你现在到底什么状态,能不能走?”无争更小声的问。 顾情低着头,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无争从没见过顾情如此狼狈的样子,也不忍心在这个时候教训他,便摇摇头,轻声说,“阿离在西门越过宫墙的树林接应你。今晚万不可留宿于此。”无争道。 “军师……”顾成渊双目迷离,只是听见了詹星若的名,就木木地重复一遍。 “喂。”无争一边盯着章继尧,还要一边时刻看着顾情,他用胳膊撞了一下顾情,“你到底行不行了?” “我想见军师……”顾情抬起眼皮,眼眶一周都是红红的。 “就你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别吓到他。”无争已经没眼看顾情的眼睛了,“趁你还清醒,赶紧走,自己找借口出去。” “我不识得宫里的路,怎么走?”顾情问。 “陈江在门口,一会他送你。”无争道,章继尧刚好看向这边,无争用手在案子底下敲了顾情一下,示意他赶紧跑。 “最近朝中大小事情皆多劳烦章太尉,我甚是愧疚,一杯薄酒,敬章太尉。”无争站起来,举起酒杯,章继尧没办法,只能应下来。 两人几杯下去,顾情站起来,一言不发向门口走去,章继尧倒酒的空档一眼抓住了他。 “顾老板哪里去?”他叫住顾情,还没等顾情回答,无争就先举起杯,“顾老板一直在天关,对这边还不适应,刚刚就跟我说想出去走走,我便替太尉允了,太尉不会怪我吧?”无争挡住章继尧的视线。 顾情没听见章继尧的声音,便继续往前走去。 “这月渚的夏天花都开了,不如我陪顾老板走走?”章继尧又问道。 顾情已经走到了门口,身体一晃,被一旁的陈江扶住。 无争看了看章太尉,又看了看陈江,笑着道,“不如就陈将军去陪顾老板逛逛吧,我许久不在朝中,大小适宜皆不明确,还想多和太尉请教请教。” 说话功夫,陈江已经搀着顾情推开了门。 章继尧轻轻舔了舔嘴唇,朝旁边的太监使了个眼色。 “就依太子。”他道,转眼间那太监已经消失不见了。 “顾老板?”一出门,陈江就带着顾情飞快的往西门后跑,顾情半个人都倚在陈江身上,陈江边跑边回过头来唤他。 若是单纯的喝醉,那微微蹙紧的眉头倒真的和乘风侯如出一辙,十几年前,陈江尚未及冠,身体也不如现在强壮,又矮又瘦,却也可以毫不费力地拖着喝醉的乘风侯走。 “顾老板,你现在怎么样?”陈江问。 顾情感觉眼睛黏黏的,无论怎么也睁不开。嘴里细细碎碎的说了好多,但是又总觉得声音发不出来。 陈江当然什么都没听清,只是叹了口气,带着顾情继续跑。 两人没走多远,后面就传来的节奏飞快的脚步声,陈江耳灵,一下便听出远近,脚下加快了步伐,可怎奈拖着顾情,实在是跑不快。 “顾老板,有人追过来了。你自己能跑吗?”他问。 顾情好在还听得清别人说什么,他不知道章继尧到底给他喝了什么,先不说头晕,人几乎要五感全失了,当初挨了陈江那一下,只让飘摇照顾了几天,便把飘摇遣过去假冒鬼面了。这些日子的药都是他自己换的,顾情不精通医术,一忙起来也没心思按照飘摇说的,一步步处理伤口,觉得结痂了不疼了,就不用管了。 没想到今日一折腾,血又涌了出来,他伸手去探自己的伤口,只摸到一片湿,顾情攥紧衣角,挤出来的血顺着指缝滴下去。 “麻烦……你了……”顾情说话微微带喘,“放我下来。”他道。 陈江放下他,看见顾情腰间已经一片血红,“这,这是?” 顾情费力的笑了笑,心里想着这不还是你给的一枪,但是已经没力气说出来了,只能眨眼睛,“我该去哪里?”他问。 “转身就是树林,詹军师在那里接应你。” “好。”顾情起身,一手捂着伤口,一步一顿的向树林里走去。渐渐远离了灯火,顾情的,微风吹过,树枝在顾情眼里化为了摇晃的剪影,然后越来越模糊。 第114页 “哪里去!”一个蒙着面的黑衣人忽然落在顾情面前,在一片夜色中,顾情紧紧皱眉,却也看不清,只能认出那隐没在黑暗中的利刃。 那人挥刀向他来,顾情没来得及躲闪,眼看到落之时,陈江忽然飞身而来,将黑衣人的刀挡开。 “快走!”陈江喊道。 顾情赶紧转了个方向,扶着树干,拼尽全力的快走,身上的血液一点一点离他而去,力量仿佛被抽空了一般。 顾情扯下衣服将伤口扎住,不一会儿扎伤口的布条也湿了。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远,但是陈江的声音他已经渐渐听不到了,顾情想找到詹星若,但无边的黑暗正蚕食着他的理智,额头上的细密的小汗珠早就汇成了流。 顾情又向前走了两步,眼前已经完全黑了,双脚顿时失去了力气,膝盖一下狠狠的跪在了石头上。 顾情咬着牙,用手拄着地,用力到颤抖却撑不起自己的身体。 就在这时,远方唯一的月光好像悠悠地落下来了,忽闪忽现,忽隐忽没。顾情像中邪一般,眼睛只想追寻那黑夜中唯一的亮点,便竭尽全力地抬起头去看。 “顾情!”恍惚间,顾情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回过神来才知道,刚才自己追寻的月光,正是詹星若黑色斗篷下的衣服。 顾情没回答他,他不知道眼前的詹星若是真的,还是月光化成的幻象。他只是张大双眼,伸出手,去摸詹星若的脸,伸到一半才想起来自己手上全是血,便放了回去,詹星若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紧紧的握着,颤抖着握着。 半晌,詹星若才开口,“坚持住,我一定救你。” 声音竟然已经沙哑。 ※※※※※※※※※※※※※※※※※※※※ 军师是情哥哥的白月光也是我的白月光哇 终于过20w了,我也是第一次过这么长,一起走向下一个十万吧~ 爱你们。 第67章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顾情,你保持清醒,不要睡,明白吗?”詹星若道,想挎起顾情的胳膊带着他走,却一下看到他腰间一片暗,触目惊心。 “伤口……他们伤到你了?”詹星若问。 顾情只是垂着头费力地摇了摇。 詹星若忽然间想起,很久之前他问陈江,到底伤了鬼面哪里,陈江说刺中了鬼面的左腰。 詹星若深吸一口气,安慰顾情道,“前面有个神庙,你坚持住,我们绕到里面休息。”詹星若说着,便半背着顾情向神庙去。 “军师,把我放下来……你跟我一起,很危险……”顾情攒了好久的力气,才说了一串完整的话。月光微弱,脚下高高低低,就算詹星若事先再怎么探过,黑夜里行走依旧费力。 “我已经为了你,让无争和陈江都陷入在危险当中了,现在放下你自己走,我岂不是不仁不义。”詹星若道。 顾情笑了笑,连嘴角都是缓缓地勾起来,“那就……多谢军师了……但是顾某恐怕,难逃一劫。今天还能见到军师一眼,我已经……很满足了。”顾情断断续续道。 詹星若本已习惯了顾情得便宜卖乖的套路,心里还不以为然,只是顾情的身体慢慢变重,脚下的步伐越来越不听使唤。詹星若这才又紧张起来,想起顾情刚才的话,顿生冷汗。 “顾情,顾情?”他唤道,但是顾情没应。 詹星若干脆背着顾情向神庙跑去,一路上树枝宛如野兽的利爪,划在詹星若的脸上和脖子上,他无暇管自己受不受伤,只想尽快把顾情转移到安全的地方替他看看伤口。 不知跑了多久,詹星若到了神庙放下顾情以后,汗已经湿了后背的衣服,脖子和脸微微浮起红色的划痕。 詹星若蹲下来,手递到顾情鼻子上,却感觉不到顾情的呼吸,或者刚才一直抓着顾情,手已经麻了,他搓了搓又放上去,还是感觉不到,从未有过的慌张和恐惧瞬间占据了詹星若的内心。 他尚未察觉到自己惊慌失措的表情已经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了,隐藏了这么多年,世人皆崇的冷静军师,居然在一个破神庙里对着一个受伤的人急得团团转。 衣服上全是不知道哪里蹭上的灰,身上也左一道右一道的伤口。 詹星若跪下来,再次把手递到顾情鼻子下,等待的几秒却让詹星若颤抖不已。他俯下身,将耳朵贴在顾情胸膛上,忽然听见了微弱的心跳。 就在那一瞬间,眼泪居然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詹星若自己也吓了一跳,他靠在顾情的胸膛上,反复听着那不易察觉的心跳,好像每听到一声,就安心一点。 忽然,一只手轻轻搭在了詹星若的头发上,他抬起头,看见顾情的眼睛睁开了小小的一条缝。 “军师怎么哭了?过来让我抱抱。”顾情宛如用气息在说话,两片发白的嘴唇只是微微动动。 詹星若刚刚有一瞬间,真的以为再也听不到顾情说话了,他抓住顾情的手,将自己送了上去,头贴在顾情颈项间,狠狠地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来。 那样太软弱了,实在是不像詹星若。 顾情似乎是笑了,用手摸他的头发,轻轻把他揽在怀里。 “军师难得为我哭一次,别忍着了。”他道。 詹星若抬起头看他,像沙漠中的旅人看见水源一般,紧紧地盯着顾情的眼睛,什么话都不说,眼泪一颗接一颗掉下来。 第115页 顾情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问道,“说吧,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然后笑了笑,如往日一样。 詹星若依旧没有回答,过了好久,他才开口道,“你为什么要来?” 或许是药劲不够大,或许是无争去得及时,顾情喝得还太少,也或许是顾情从小习武,有一副好身体,种种原因,让他现在奇迹般的睁开了眼睛。 “请我我就来了。”顾情回答。 詹星若坐在他旁边,背对着他不看他。 “你根本不知道请你的是谁,你就敢来。” “对不起,我大意了。”顾情伸手去摸詹星若垂下来的发梢。 “顾情,我警告你,你不要以为你很聪明,就可以事事都在掌握之中,事事都能逢凶化吉。”詹星若回过头,严厉道。 顾情停下手,冲他点点头。 “你明白吗?”詹星若问。 “我明白。”顾情道。 “你明白个,”詹星若话到嘴边,深吸一口气咽了下去。 “比起刚才,我更喜欢军师现在这样,不过都是军师,怎么我都喜欢。以后军师要是也能想哭的时候就抱着我,我就太幸福了。”顾情笑着道。 詹星若转过头,刚想骂他,却见顾情一口黑血吐在地上。 “顾情!”詹星若冲过去,扶住顾情,用袖子擦了顾情嘴角上的血,低头闻了闻,“这,这是什么毒……”他从前也对药材有一些了解,但却从没见过这样的毒。 “如果千里迢迢想杀我,岂会给我能解的毒。”顾情淡然道,詹星若却被这一句话又惊了一次,他看顾情,顾情微微起身,“军师最后跟我说几句闲话吧。别一见到我,就是天关啊月渚啊鬼面啊。我其实不想谈那些。”顾情道。 詹星若竟然像块石头一样愣在原地。 “一定能解,我去给你找!”他说着,刚要站起来,却被顾情抓住了衣角。 “哪也别去了,军师,求求你。”他的手没那么多力气,攥了一下便放开了,“哪也别去,最后这段时间,陪陪我吧。”顾情轻声道。 “军师刚才那样子,真让我心乱,我本来想,还能再见你就满足了。可是刚才我又想,要是还能再亲亲你就更好了,可惜我现在满嘴都是血,万一毒传给你就不好了。”顾情伸手过去,却只敢摸摸詹星若的头发。 “好,你想和我聊什么?”詹星若坐在顾情身边,双手已经紧张得冰凉。 “聊一聊,军师喜欢的花吧?喜欢什么花?” “我喜欢梅花。”詹星若道。 顾情笑了笑,“我猜到了,梅兰竹菊,文人都喜欢。” “不是。”詹星若摇摇头,“因为月渚的冬天太冷了,梅花不开,我没见过梅花。” 顾情似乎对这个答案有点意外,看了看他忍不住笑了,“可惜啦,要是那时候我还活着,就能带军师一起去天关看看了,不过军师也未必愿意跟我去。”他边说边不好意思地笑笑,似乎也知道自己总是吃詹星若的豆腐。 “我跟你去!”詹星若立刻道,“我跟你去,所以别死。”詹星若攥住顾情的手。 “生死有命,这次顾某说的不算啦。”顾情仿佛安慰一般,轻声对詹星若说。 “顾情,你只是流了很多血,现在已经止住了,不会再有事了,别乱想了,可以吗?”詹星若道。 “军师看见我的伤口了?那是什么所伤?” “枪伤。”詹星若答。 顾情看着詹星若,满眼的温柔却带着难以抽离的哀伤。 “那想必已经知道我是谁了,陈江应该早就和你说过吧。” 詹星若一愣,点了点头。 “那……军师可怨我?”顾情问。 “怨。”詹星若答道,“为什么我追问你那么多次你就是不告诉我?” 顾情侧着头,轻轻喘了口气,“因为我伤害了月渚呀。”他道。 “但是你也救了月渚。你为什么就认定我会怨你,就算这是月渚的劫,也不是非要你一个人扛过去。”詹星若道,情绪难掩的激动。 “战争嘛,总得有人牺牲,我想,就不牵连军师了。就可着我一个人来吧。忘了谁教我的,叫第一不忘国,第二不负卿。” “是乘风侯教你的,你和你父亲一个样,你不会忘。”詹星若严肃道。 顾情却只能报之一笑,“军师真是的,何必拆穿我。” “顾情,不要刚愎自用!”詹星若生气道,“你若早一点告诉我,今天就不用在鬼门关走这一趟,我若知道你是来见章继尧,说什么也会拦住你。鬼面的帐,我以后再跟你算。” “章继尧……”顾情在嘴里念了一遍,“之前还假扮走私西洋货的商人跟我见过一面。是他要杀我?” “对。” “要杀我……为何?无冤无仇……” 詹星若听着顾情的呢喃,紧闭上双眼,半晌,才开口道,“不是。” “章继尧与你,不是无冤无仇。” 顾情侧头看詹星若,等着詹星若说下半句,“等你好起来,我再告诉你,明天一早无争就会带人过来。坚持住。” 顾情点点头,柔声问,“军师怕鬼吗?” 詹星若被忽的一问,摇了摇头。 “但是我有点害怕。我记得小时候家母说,人将死的时候,会有小鬼过来索魂。顾某不想给,可是又怕看见他们。”顾情为难道。 第116页 詹星若看了顾情一眼,在他身边坐下,顾情朝他伸出手,他便握住顾情。 轻声道,“你睡便是,今夜我守着你,谁也别想从我这带走你。” ※※※※※※※※※※※※※※※※※※※※ 军师:今天也是攻气满满的一天。 第68章 十年旧梦,一醒今朝(上) 夏虫轻语,詹星若知道顾情怕黑,便按约定坐在他身边,几个时辰眨眼即过,天已经蒙蒙亮,见顾情不再出血,呼吸平稳,一股倦意袭了上来。 詹星若实在坐不住,就在顾情身边躺了下来。 “军师,一夜没睡?”詹星若刚侧过身,就听见了顾情的声音,顾情听起来有力气多了。 “弄醒你了?”詹星若问。 “没有,睡得很好。”顾情轻轻道,“让你受苦了。”顾情将身体向上靠了靠,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这里没受伤,军师枕着我睡吧。” 詹星若叹了口气,“不必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顾情笑了笑,眼睛扫过詹星若刮伤的脸,忍不住伸手过去摸了摸。 “昨天弄的?”他问。 “不碍事。”詹星若挡开顾情的手,“既然你醒了,我们就好好聊聊吧。” “聊什么?”顾情问。 “接着昨天的说。”詹星若道,“你不好奇吗?章继尧为什么要杀你?” 顾情挑了下眉,“军师想告诉我,我便听着。” “你这是什么态度?” 顾情摇摇头,“军师,对顾某来说,世界上没有原因的事情太多了。我要是每件事都非要知道个所以然,岂不太累了。” “没见你现在活得多轻松。”詹星若道,“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他问。 顾情眨了眨眼睛,“怎么这么严肃?” 詹星若没有回答,而是又重复了一遍,顾情这才点点头。 “顾情,我曾经答应你父亲,一定照顾好你。一定护你一生周全,但是太傅走的时候,正逢战乱,我没来得及看太傅的信,不知道他已病重。等我赶到的时候,你已经走了。从此以后,我再没找到过你的下落。” “答应我父亲?”顾情轻声问。一提到乘风侯,他脸上的笑意便抹去了。 “对。” “你们认识?”顾情冷冷地问。 “不仅认识,我还与他有两条约定。但是现在看来,我一样都没有做到。”,詹星若转头望着窗外,又说道,“我答应他照顾你,但是你一走好多年,我都没能找到你。就算你找上来,我都没能第一时间认出你来。” “军师……”顾情只能看见詹星若的侧脸,看不到他的表情是什么样子,看不到他眼睛里的光向着哪一个地方,只能静静地听詹星若说话。 “另外一条约定,就是我今天要和你说的。乘风侯当年千叮咛万嘱咐,不可告知与你,我知道你在天关的时候,还松了一口气,本以为你远离官场,就可以逃避一些东西。但是你偏偏又把自己送回来了。”詹星若道,手伸进衣服里。 “给你看一样东西。”他说着,将那半块玉佩拿出来,还带着詹星若的体温。 顾情一时间愣住,十多年前的回忆疯狂的向他涌去,当时顾怀风叼着狗尾巴草,当着一众将士的面,“咔嚓”一声将皇上赐的玉佩掰了个两半。 “这,这是……”詹星若将玉佩递给顾情,顾情双手接过去,一时语塞。 “这是你父亲当年送你的东西。也是害他的东西。” “什么意思?”顾情问。 “乘风侯一生战绩不菲,十六岁便挂帅出征,次次大难不死,有好几次全军覆没的战役,回来的只有你父亲和少数几个人。他当将军以后更是百战百胜,让蛮夷闻风丧胆。正是战乱的时代,皇上曾说,我与乘风侯,是他的两颗定心仙丹。”詹星若回头来看顾情,“但是正因如此,天下越乱,皇上才越想把我们握在手里。我留在无争身边,手中没有任何实权,但你父亲不一样,他手里是号令整个西北大军的虎符,是兵权。” “我知道……”顾情低下头,用拇指轻轻摩擦那玉佩,眼睛中竟然难以控制地湿润起来。 “西北将领,每两年需回京一次,路程不过半个月。可是你父亲,最长一次,六年没有面过圣。” 顾情点头,这件事他大概能猜到,乘风侯每次回家都只吃顿饭,最多睡一晚就走。 “我记得,有一次父亲回来了,我很高兴,可是他说要去见皇上,说两句话就回来,结果被皇上留在宫里半个月。”顾情看着玉佩,回忆道。 “正是,皇上很看重他,总想好好地招待他,可是他却一心铺在西北的边疆。乘风侯不愿意多留在皇上身边,自然有人愿意替他留下来。那个人就是章继尧。” 再次听到这三个字,顾情抬起了头。 “我与无争,当时正在查边疆白银流动异常的案子。刚好章继尧与皇上说了乘风侯擅毁玉佩的事情,我和无争就开始着手调查乘风侯,却发现他并无什么不忠之举。但是皇上的心却被动摇了。” 顾情一边听着,一边皱起了眉。 “就因为怕一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皇上一连发十几道令牌给乘风侯,扰得他无法正常打仗。这样也正好顺了奸臣的意。发令牌的事,是章继尧与皇上建议的,还拿岳飞做比,说乘风如果真的忠诚,就会回来了。哪成想皇上真的那样做了,而你父亲也恰如章继尧所料想的,到最后就真的对皇上的令牌视而不见。” 第117页 顾情紧攥着手中的玉佩,没有说话。 “后来章继尧主动请求,到你父亲那里去,做你父亲的副将。当时我并不明白是为什么,现在才恍然大悟。虽说同是皇上赐名‘仙丹’,但是我的作用,远不及你父亲。皇上说要我以后辅佐太子,就等于将我捆在了太子府,我最大能做的,也不过就是调用调用无争手下的人。所以章继尧并不怕我,但是乘风侯不同,他手里握着顾家军。” “他……到底想做什么?”顾情终于开口问道。 “如果不出我所料,章继尧想反。若非如此,也不用大老远特地去拔掉乘风侯。他南通天关北结蛮夷,如今皇帝已年过古稀,章继尧也登上了太尉之座,手握兵权,朝中之臣,皆为他的党羽。月渚现在,已经危如累卵。” “拔掉……乘风侯……”顾情在嘴里细细地品了品詹星若的话,眉头紧锁,似乎已经猜到了詹星若所谓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没了乘风侯,就没人再能挡得住蛮夷,这些年月渚割地和亲,已经用尽了招数,本就国库空虚,章继尧又唆使皇上税制改革,无论男女老少,田地好坏,皆按人头收税。五岁孩童要交的税和一个壮年男子一般多,百姓已经苦不堪言,结果又逢天灾大旱。”詹星若叹了一口气,“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挽救了,皇上不让权给无争,若我变法,敢于发声之人甚少,又恐牵连无争。” “借米一事,章继尧想方设法告诉吕弦,吕弦虽不成气候,却手握着天关的兵权,趁这个空档胡乱打月渚一通,月渚自然经受不住。或许对于章继尧来说,最大的隐患,就是接替乘风侯的陈江。”詹星若顿了顿又道,“边疆乱了几年,陈江去了以后,才又太平下来。他比你父亲更明白皇上的心意,所以有诏必回。这几年才得以安稳地守住边疆,这次天关来犯,章继尧便想借天关的兵力将陈江消耗了。无论是我们还是章继尧,都以为天关会速战速决,结果没有,一直拖到了现在。” 詹星若的目光落在顾情脸上,“所以,鬼面的出现,无论是对章继尧,还是对我,都是个意外。我想着,你或许能帮帮我,我们或许还有反杀的机会,但是我又怕那就是你,我怕你兜兜转转又遇见章继尧。” 顾情抬起头来,半晌,才张口问道,“他是,杀死我父亲的人,对吗?”顾情一字一顿地问道。 过了很久,詹星若才闭上眼睛,沉重地点了下头。 “当年那场恶战,月渚不仅损失了乘风侯,还损失了一整支顾家军。当无争告诉我,那场战争的名单上还有章继尧的时候,我第一时间写信去通知你父亲。但是那时候乘风侯已经请命出兵,不可再回,他也自知凶多吉少,便托我照顾好你。” 詹星若道,“另外一件,就是求我对你隐瞒真相。” “为什么?” “过重的仇恨怕你无法承担。”詹星若道,“若你一开始便知道,年幼的你手无寸铁,能对权倾朝野的章继尧做什么?你只会更疲惫。” “是啊。”顾情握着玉佩,点了点头,眼睛烫得发疼。 “那军师又为什么选择现在告诉我?”顾情问。 “无论是你父亲还是我,瞒着你,都是想保护你。既然现在他已经伤害到你,就没必要再瞒着了。”詹星若摇了摇头,“你与你父亲一样,总想靠自己去解决一切。如果你早点告诉我,我是不会让你去找吕弦的。” 顾情坐起身,没有说话,靠在詹星若旁边,他仰着头,叹气道,“军师,情这些年早就忘了被人照顾是什么感觉,所以也不知道该怎么并肩而行。我当时很害怕,我怕军师不理解我,我怕军师知道了就离我而去,但是国家为重,天下不平,儿女情长又有何用?太平是军师的梦想,也是我的。我父亲说,但凡战争,总要有人牺牲,如果牺牲我能成全军师和我共同的理想,那顾某,何乐而不为?” ※※※※※※※※※※※※※※※※※※※※ 庆祝IG夺冠 加更一章 冲动是魔鬼 好累 我在画16岁少年情哥,周一记得来微博看~ 第69章 十年旧梦,一醒今朝(下) 詹星若微微低下头,几经犹豫,还是伸手摸了摸顾情的头发。顾情抬头看了看,把詹星若的手抓到嘴边,紧紧地握着,将嘴唇靠过去,再没有说话。 “顾情,是我没有遵守和你父亲的诺言,我会负责到底。”詹星若道,顾情依旧攥着他的手,手心渗出了汗。 詹星若也沉默下来,那只被握着的手,微微用力,也握住了顾情的拇指。 “最后一个问题。”詹星若说,“你为什么相信你父亲是反贼,你从未怀疑过吗?”他问,但是顾情依旧没有回答,好像刚才说完那一长串的话,顾情的话匣子就关上了,只有那只手越握越紧,当詹星若回应他以后,他的另一只手也凑上来,两只手像握着什么怕碎的绝世珍宝一样握着詹星若。 过了很久,顾情依旧没有说话。 詹星若侧过头去看顾情,却见顾情的肩膀微微抖动,把他的手紧紧扣在胸口,低着头,咬着牙。 “顾情?”詹星若微微起身,伸过头去看顾情,只见顾情整个人都缩了起来,弓起右腿,把脸埋在衣服里像个孩子一样抽泣起来。 “顾,顾情……”詹星若起身,鬼使神差地将顾情揽入怀中。顾情没有像从前那样一把抱住他,而是一直哭,把头抵在他胸膛上,出声地哭。 第118页 詹星若除了抱紧顾情,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好像十多年前,他看见乘风侯在信上轻描淡写地说,“我活不下去,我那小崽子活下去就行了,还请军师万不可告知他真相。” 但是他没有遵守诺言,他还是说了,顾情好像想把心中十多年的委屈全都哭出来一样,使劲地往詹星若怀里钻,怎么劝也不抬头。 詹星若把下巴放在顾情头上,轻轻拍着他的背。在詹星若的想象中,这样哭的顾情,应该是十年前的小顾情,而非现在既可以征战沙场,又可以运筹帷幄的他。本以为顾情现在已经可以独当一面,顶天立地了,却忽略了,内心最柔软的地方是不会随着年岁的增长而长出坚硬的壳的。 顾情在詹星若的怀抱中稍稍稳定了一些,却始终不愿意抬起头。 他缓缓道,“我不怀疑是因为,我不相信,父亲一生精忠为国,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尸骨不全,家室尽散。如果不是他错了,就是因果轮回错了。”顾情抬起头,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脸颊颤抖,眼睛里满是滚烫的泪水。 詹星若一愣,不知如何作答。 十年前,冬。 塞北的大雪狂躁如沙,不粘不黏,裹挟着寒风,将破碎的战旗刮得猎猎作响。 乘风侯一挑眉,用手擦了擦嘴角的血。 陈江此刻已经人在京城了,新来的副将看见乘风侯的伤,担心地靠过去,“将军……” “呸!”风太大,顾怀风没听见副将叫他,自顾自地朝雪地里吐了口血,吐完才看见旁边一脸担心的副将。 “干什么?”他问。 “将军你……” “没事儿。”顾怀风动了动嘴,“好像牙掉了一个。下手太狠了这帮蛮子。”他捂着自己的脸道。 “援军什么时候到?可有消息?”顾怀风问副将。 北蛮入侵,乘风侯受命前去,只是和他并肩作战的不是他上表请奏的陈江,而是几年前他支走的章继尧。 “还没收到。” “还没有?”顾怀风皱起眉,抬头看了看已经大亮的天,“没时间了,赶紧通知将士们转移阵地。” “可是,现在粮草还没送到,我们就这么一直转移,平白消耗而已。”那副将道。 顾怀风歪过头,看了他一眼,“嘶,你怎么话这么多?”他不耐烦的问,半晌才想起来,“你是那个,太傅的儿子,是吧?”顾怀风问。 新来的副将点了点头。 “太傅肯定教了你不少东西吧,教没教你服从命令?”顾怀风问。 新副将一愣,“可,可是,将军,我是在提意见。” 乘风侯刚转过身,又侧过头来告诉他,“战场上,要拿经验说话。你在书上学的那些东西,在这儿,不管用。赶紧安排去。”副将一愣,只得低头跑过去了。 顾怀风坐在石头上喝了一口酒,想着这酒壶还是上次桃花开的时候在家里拿的,不知道子仪现在在干什么,小顾情长高了没有。 他吹了会风,皮肤早就对塞北的冬天没了感觉,新副将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告诉他,“将军,来不及了,蛮夷已经过来了。现在,现在,现在怎么办?” 乘风侯呼了口气,只是注视着这细皮嫩肉的新副将。 “你为什么来当兵啊?”他忽然开口问道,声音中一股风轻云淡的味道,就像找副将聊家常一样。 “啊?”副将被问得一懵。 “你父亲是太傅,在家过好日子不好吗,来这里干什么?”乘风侯又问。 新副将还是一脸疑惑的看着他。“想没想过,万一回不去怎么办?”乘风侯补了一句。 那副将定在风中,终于看清了风雪之后,乘风侯胶着无尽悲伤和绝望的目光。 “我还有个儿子。将来伺候父亲,养老送终。”副将开口道。 乘风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站起身,抓起在雪地上冻得冰凉的杏花酒。 “召集将士们,随我杀出去。” 狂风大作,天地间皆是苍茫一片,乘风侯的银甲在雪地中格外刺眼,一道鲜红一个孤魂。 他冲在最前面,失去粮草供应了顾家军像任人宰割的鱼肉,顾怀风左右望去,战友一个又一个在他身旁倒下。顾怀风的脸上身上,沾满了血,不知道是谁的血,热血撒向将军魂,又迅速干涸在塞北的寒风中。 他嘶吼,呐喊,拼命地将杏花酒抡起,从一圈又一圈的重围中杀出来,冬天终于在无尽的浓云中撒出一点阳光。 顾怀风将杏花酒扎在地上,向后望去,除了倒下的蛮夷,身边所剩,不过十几人。 前方不远,章继尧浩浩汤汤的部队不急不慢地赶来,可马蹄声嘈杂,副将回头望去,沙哑着嗓子对他说,“将军,蛮夷又来了。但是援军终于到了。” 乘风侯在那副将的口气中听出了希望,他回过头去,摇摇头,趁章继尧还没走近,向后大喊道,“都散开,来者不善!” 众将士一愣。 “我让你们跑!”乘风侯又喊道。 那副将忽然跪下来,“吾等愿意誓死追随将军!” “都他妈聋了?”顾怀风没管副将,大声骂道,“我说话是不是没听见!” 剩下的十几个人面面相觑,忽然哗啦一声全部跪下,齐声道“吾等愿誓死追随将军!吾等愿誓死追随将军!” 第119页 顾怀风长吸一口气,拽着副将的衣口将他拎起来。 “不要命了是不是?” “古来征战几人回,我不怕!”那副将坚定道。 顾怀风松开他,眼看着章继尧的大军在风雪中渐渐露出了轮廓。 “好。”顾怀风点点头,“等到了上边,再请你们几个喝酒。”他说道,攥紧杏花酒,向章继尧冲过去。 没有马,没有战鼓,没有军旗,十几个人却宛如一支庞大的军队,整个顾家军的精魂,在燃烧着,沸腾着,天地一色,杀声震天。 章继尧一笑,就好像看几个垂死挣扎的虫子,一挥手,弓箭手便齐齐放箭。 箭破了顾怀风的盔甲,狠狠地扎在他的肩甲上,章继尧跃下马,抡起枪,向顾怀风挥去。顾怀风单手横过杏花酒,挡开了来势汹汹的章继尧。 “乘风侯真是好身手。”章继尧大笑道。 顾怀风怒目圆瞪,大喊道,“大胆反贼!拿命来!”说着向章继尧刺去。 “就凭你现在?”章继尧依旧笑着,“顾怀风,我给过你机会,要怪就怪你自己不识相!”几句话间,两人已交战在一起,章继尧手掌一番,从袖子里甩出一把短刀,狠狠地捅进了顾怀风的胸腔里。 战到最后的人,还是和那十几个人倒在了一起。 英雄难逃落幕,打仗,死人是难免的。顾怀风倒下去,塞北的风丝丝缕缕地编成网,好像想要接住这位相处了十多年的老朋友,却又无能为力地重重散开。 顾怀风想,自己这些年,到底是对是错,他最后的选择,到底是对是错。 他不知道,身上也没有痛感,他怕子仪会怨他,怕小顾情以后会忘了父亲是什么样子。坠地的一瞬间,顾怀风满心只想再喝一口桃花酒。 大雪飞满天,那雕着小桃花的酒壶,在雪地里滚了一段。 千万景色皆已朦胧,顾怀风拼了命地伸出手,想抓住那关于家乡唯一的念想,像一只蜗牛,想爬到井口看看太阳,却总是爬到一半就掉下来。 章继尧歪头看着乘风侯,看着他用尽全力的挣扎,不想拿枪反抗,而是只想喝那一口酒。 “可笑啊。”章继尧走过去,一脚下去,狠狠地踩在顾怀风的手腕上,脚踝来回扭动,风吹过去,将骨头碎裂的声音卷走了。 那是一代大将留给人世间最后的声音。 章继尧一笑,低头捡起杏花酒,拽起顾怀风的头,讥讽道,“乘风侯。从现在开始,你才是反贼。”向蛮夷长吹一号,告知他们今天的戏已经演完了,可以回家去休息了。 第70章 夏虫轻语,不尽柔肠 太阳已经醒了,晨风吹起神庙破碎的门帘。 詹星若把顾情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在哄一个刚和母亲分开的孩童,只是他身上没有糖也没有小玩具,不知道该怎样让怀里的人停止哭泣。 “你这样哭,伤会加重的。”詹星若轻声说道,小心翼翼地商量着,“躺一会儿吧,我在这陪着你。” 顾情抬起头来,眨了眨眼睛,双目无神,向后重重一靠。詹星若虽说理解顾情的心情,但却很难感同身受,只能挪过去,脱下衣服垫在顾情的头下面。 詹星若看了看顾情,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打趣地问道,“无争马上就要到了,你不是想让他看见你这副样子吧?”顾情愣愣地转过头,詹星若叹了口气,“顾老板这么狼狈的样子,只给我见识见识就行了。其他人就免了吧。” 顾情苦笑一下,点点头,“我本来……不想让军师看见的。” “顾情。”詹星若忽然很严肃地叫了他一声。 顾情抬起头,迷茫地望着詹星若。 “别再说那种,想要牺牲自己的话了。往后我来照顾你,但是我炒的菜不好吃,也不会说好听的话安慰你,如果你乱碰我我也会生气。”詹星若转头看着顾情,“但我会尽我所能让你不再受伤。这样可以吗?” 詹星若语毕,顾情一手撑着身子,费力地爬起来,侧头亲吻詹星若柔软的嘴唇,詹星若没有反抗,身体微微一缩后,慢慢地闭上了眼睛,顾情的睫毛上还挂着闪闪的泪水,他反复啄吻着,又轻又柔,好似言语诉不尽钟情,只能轻吻以慰柔肠。 “谢谢你,军师,谢谢你。”顾情微微颤抖道。 詹星若睁开眼睛,看见顾情又是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好了。”詹星若哄道,用手轻轻擦去顾情脸上的泪痕,“接下来你想做什么?告诉我吧。” 顾情的掌心覆上詹星若的手,有气无力道“军师,我想报仇。” 詹星若点点头,“我陪你。”他柔声道,又将顾情抱住,“但是我再不会让你受伤了。”詹星若咬着牙,仿佛在对自己承诺着。 天全然亮了,无争才带着一队人马赶过来,无争掀开帘子进去的时候,詹星若正靠着放神像的柜子,用袖子小心地给怀里睡觉的顾情擦汗。顾情的手环在詹星若腰上,头枕着詹星若的肩膀。 无争风风火火地进来,却被这一幕惊得一下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詹星若已经疲惫到极限了,抬头看了看无争,只是伸出手指比在嘴边,示意无争不要吵醒顾情。 无争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太医跟在后面。 “他…怎么样了?”无争蹲下,看了看顾情,问道。 第120页 “我不知道。”詹星若摇头,皱着眉,“从到这里开始,一直出汗,睡不醒。”他边说边用袖口在顾情额头点了点。 “我带太医来了。”无争说,回手招呼太医。 太医点点头,蹲下来把住顾情的右手。 静了半晌,詹星若轻声问,“太医,他怎么样?” 太医摇了摇头,“脉象很弱,若不快点解毒,恐怕…” 詹星若低下头,看着顾情几乎没有血色的嘴唇,忽然低下头,当着众人的面,轻轻地亲吻了他一下。 太医别过头。 无争倒吸一口凉气。 “阿离,先带他回太子府吧。” 詹星若抬起头,目光却流连在顾情的脸上不愿意离开。“好。马上回去。” “军师大人…”太医犹犹豫豫的开口。 “怎么了?”詹星若问。 “我想取他指甲一点血,看看毒到了哪里。” 詹星若点点头,抓着顾情的手,用剑在顾情指尖轻轻点了一下。 顾情被忽然的刺痛唤醒,一睁开眼睛,屋里面人影交叠。顾情的手凭空抓了抓,嘴唇动了几下,才沙哑地唤出“军师,军师…” “我在这里。”詹星若伸手过去,与他十指相扣,握紧顾情无力的手。顾情仿佛安心了一般,马上停了下来,把头向詹星若肩膀一靠,便又闭上了眼睛。 无争锁紧了眉心,他从未见过如此模样的顾情。 “看来章继尧,是当真想要了他的命。我们去得太晚了。” 詹星若摇摇头,“多亏你和陈江,再晚一步,再多喝一杯,他恐怕早就没了。对了,陈江呢?”詹星若问道,“可还安全?” 无争点点头,“我已经与他汇合了,陈江没什么大碍。” “怎么没让他一起跟来?有陈江在更保险一点。” “陈江恐怕来不了了。”无争道。 “什么意思?” “昨夜西北大营来信,说蛮夷又来了。既然鬼面已经退兵,陈江正打算和皇上请示,带军回去。”无争回答。 “现在不要回去。蛮夷经常犯进西北边界,西北军抗蛮数十年,经验丰富训练有素,何须陈江班师回去?”詹星若皱眉问。 “这次不一样,蛮夷的人数,是以前的五倍之多。而且异常凶猛。” 詹星若侧过头,“这是为何?” “我不知道。”无争摇摇头,“陈江想回去,他怕出意外。” “不是有副将留在那里,西北大军一向固若金汤,短时间内不会有问题。蛮夷来势凶猛又突然,恐怕没那么简单,别让陈江回去,以免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詹星若吩咐。 “只是,章继尧对西北大军胡乱指挥调配,对粮草请求置之不理,这样下去,再钢铁的军队,也撑不住啊。”无争道。 “这样…”詹星若呼了一口长长的气,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的顾情。 “只要让章继尧别再干扰西北军就可以了。”詹星若道。 “但要怎么做?章继尧手握兵权,对军队如何指挥,只要他能找到理由,都算合情合理。如何阻止他?” 詹星若皱眉思索了一会,抬起头来,看着无争,“你说的对。他做什么都名正言顺,我们什么都做不了。我有一个办法。”詹星若一顿,没再说话。 不争不明就里,只得追问,“什么办法?” 詹星若在为难时会习惯性地咬下嘴唇,无争心中预感不好,却不知道詹星若要说什么,只见那嘴唇已经被咬的发白。 “撕破脸。”詹星若道。 无争微微侧头,示意詹星若继续说。 “不和章继尧撕破脸,以你我之力,绝不可能与他抗衡,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再让章继尧继腐蚀月渚,我们就回天乏术了。章继尧虽说权倾朝野,但也并非一手遮天,如果文武百官全是章继尧的人,他早就反了。” “那阿离的意思是?”无争问。 “要看清队伍,找出他的党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如果任凭敌暗我明,只会自我消耗,画地为牢。”詹星若说。 无争点点头“这样的话,便能找出我们的同派力量。以做抵抗。” “对。”詹星若道。 “那,该如何撕破脸?”无争问。 詹星若顿了顿,斩钉截铁道,“变法。” “变法?”无争惊问道,“你想变什么?”还没等詹星若回答,无争又马上摆摆手,“不可,阿离,绝对行不通。章继尧不倒,我父皇又…变法恐怕变不动啊。” 詹星若从容地摇摇头,“我的变法,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用手抻着袖口,擦过顾情的脸颊。 “何意?”无争问。 “我当然知道此刻变法并不能动摇旧法。但是你可知道,战乱之时,最忌讳什么?” “改革?”无争猜测着问道。 “对,最忌讳内政的大动大改,朝内斗争不见血但一样刀光剑影,所有人都要绷紧神经全力以赴,无心管辖其他。一旦军务控制瘫痪,远方大军必败无疑。” “那,这,既然会瘫痪,为何还要变法?”无争不解,遂问道。 “不一样。章继尧对西北大军的控制,并不出于想赢。对于西北军来说,最好的指挥,就是不指挥。他们对战蛮夷多年,只要粮草兵器供应及时,他们自然知道怎么做。” 第121页 无争似懂非懂,点了点头,“那阿离的意思是,我们变法,来吸引注意力,炸出章继尧同党?” “正是。” 詹星若与无争相视一笑。 “说到这里,那,”无争到一半,顾情的身体忽然缩紧,在詹星若怀里颇为难受地翻了几个身。 詹星若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轻声问顾情,“怎么样?” 顾情只是在嘴里模糊的哼着,伸出手寻觅着詹星若,詹星若把手放到他手里,见他安静了,才抬起头。 “我没力气了,背他回去。”詹星若对无争道。 “我?”无争一皱眉,心里想着自己堂堂太子,怎么能做这种事,更何况还是顾情,就算亲眼看见詹星若做出那样的行为,他也觉得全是顾情蛊惑的,满心想着能顾情醒了再找他算账。 “侍卫的衣服太硬了,他身上有伤,你背着。”詹星若小心地把顾情扶起来,见无争不愿意,又道一句,“没有他打不赢。变法的事,回去了我再详细和你说。” 无争吃了口憋,无可奈何,只得蹲下身,任由一身汗的顾情压在他背上。 第71章 夏雨知时,故人归否(上) 飘摇把大军带到安全的地方以后,休息了几天,顾情已经安排好,不久天关就会来兵接应。飘摇总算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因为从小就跟着这堆枪长大,对枪十分有感情,没事做了,便坐下来擦枪。 陆忘遥凑到他跟前看了看,也盘腿坐下。 “干嘛呢?”他问。 “擦枪啊。”飘摇看了看他,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 “你还挺爱惜的。”陆忘遥也笑了笑。 “这枪上的划痕这么多,一看顾老爷平时就不注意这些,用得太狠了,枪也是有寿命的,不好好保养就陪不了主人太久。”飘摇一边细细地擦枪,一边讲着。 陆忘遥侧着头,听得津津有味,他盯着飘摇的脸看了一会,觉得飘摇认真起来还挺有男子气概的,要是平时不要总莫名其妙地害羞就更好了,仔细看看,飘摇的睫毛也很长,一扇一扇的,显得他甚是人畜无害。 “唉,你擦枪真帅。”陆忘遥不怀好意地凑近道。 飘摇一惊,被陆忘遥吹到的耳朵立刻不负所望地红了。 “下一步去枪王那吗?”陆忘遥又问。 飘摇点了点头,“我……有点想他了,顺便让他看看终焉,毕竟跟诸神硬碰了几下……”飘摇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干脆又低头擦起来。 陆忘遥一乐,满以为已经混熟了飘摇就不会害羞了,没想到这老毛病根本就改不下去。 “那我给我哥去封信,告诉他一声,省得他担心。然后跟你一起回去。”陆忘遥道。 “这,这就不用了吧。”飘摇有些不知所措,他还没大老远带人回家过。 “啧,有什么的。之前不是说好的吗,正好我也想他老人家了,去看看有何不妥?” “没,没有。”飘摇其实心里很开心,怕被陆忘遥看见,只得低着头说话。 “你……不着急回去,看看顾老爷吗?”飘摇问。 “看他?嗬,”陆忘遥神秘地一笑,故意小声道,“他现在正跟军师快活呢,巴不得我多在外面逛几天。我可不自讨没趣,他一跟军师腻腻歪歪,我就没地方住。上次在月渚,大半夜的让我出去逛,逛他个头。”陆忘遥越说越气,飘摇眨着眼睛认认真真地听,听着听着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们感情真好。”飘摇道。 “还行吧。”陆忘遥摆摆手坐回去,“他肯定不担心我,不过我倒有点担心他。吕弦给他这么多人马出来打仗,他说攻城就攻城,说退兵就退兵,当吕弦是傻子吗?吕弦回头收拾他怎么办?” 飘摇摇摇头,“我也不知道,顾老板一定另有想法吧。” “谁知道他呢。”陆忘遥叹了口气,“得,你擦着,我去给他写封信。”说着便站起了身朝案子走去。 往老枪王住的地方去,要走一大段山路,陆忘遥上次一天赶过来,人差点散架子,那还是从顾府吃饱喝足出来的。今天不一样,他这几日一直在路上折腾,还没歇息过来就又走上了山路,更寒酸的是,飘摇说军中的马是公家的不能动,就只带了自己的马出来。 两个人又不能骑一匹马,飘摇总是摇头说他不累,让陆忘遥上去坐着。 陆忘遥实在过意不去,就叫了叫他,“飘摇,我不坐了。”他道。 “怎么了?”飘摇回过头。 “我,”陆忘遥想了想,“我颠得屁股疼。你自己上来坐吧。”说着就要从马上跳下来,马缰一直攥在飘摇手里,飘摇还没来得及拉停马,陆忘遥的一条腿就已经抬起来了。 飘摇怕他摔到,就伸手去扶,不巧搂在了陆忘遥的腰上。飘摇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放开了手。 “对,对不起。”飘摇赶紧道。 “什么对不起。”陆忘遥转过身,因为贴得近,不得不抬头看飘摇,才发现飘摇比他高出那么多。假如自己是个女的,这一转身,正好靠在飘摇怀里,想想还挺让人春心荡漾的。陆忘遥伸手比量了一下,找媳妇,找一个比自己矮一头的刚刚好。 “没事……”飘摇抿着嘴,正难为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天上忽然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第122页 “下雨了?”一滴冰凉落在陆忘遥鼻尖上,他抬起头看了看,“找个地方避避吧?” “不用吧,这点小雨,一会儿就停了。”飘摇牵着马,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递给陆忘遥,手伸过去了,目光却不敢一起跟过去,躲躲闪闪道,“披着点吧。” 陆忘遥忍不住噗嗤一笑,“飘摇,你这是追我呢啊?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对我,跟我哥追军师是一样的手法。” 飘摇一听,顿时红了脸,将衣服怼在陆忘遥怀里,自己转身牵着马快步走开了。 陆忘遥拿着飘摇的衣服,抖了抖披在头上,看着飘摇一身黑色中衣,身后背着两把玄锏,整个人看起来高挑利落,居然莫名其妙地觉得很心动。 等他回过神来,吓了一跳,忙拍拍自己的胸口,“男的男的,都是男的。”陆忘遥自言自语道。 两人没走出多远,雨就突然大了起来,刚进了深山老林,都不知道该躲哪里,雨掉在树叶草叶上,又噼里啪啦地滚下来,下得颇有气势,两个人左右找地方避雨的功夫就已经都湿透了。 最后还是跟着飘摇的狼,拽着飘摇的裤脚把他拽到了一个山洞里。 飘摇站在洞口拧衣服的水,自然要脱衣服,陆忘遥累得不行,一进去就直接找地方坐下来了,抬头的功夫,就看见飘摇上手交叉,捏着里面单衣的角,手滑过腰侧,将那一身肌肉缓缓地露出来,陆忘遥一下看傻了眼。 “嚯。”他在飘摇后面叹了一声。 飘摇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甩了甩衣服朝他走去,长发凌乱地贴在身上,一呼吸便可以清晰地看见胸膛起伏。 “都湿透了呀,都跟你说了躲一躲。”陆忘遥故意埋怨着,举起自己的胳膊,坐看看右看看。 “对不起……”飘摇低头道。 “也不怪你,这夏天的雨就跟小姑娘的脾气一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一停立马出太阳。晒晒就干了。”陆忘遥道。 “那,那湿衣服就别穿了……”飘摇小心翼翼地建议着。 “不行啊。”陆忘遥摇摇头,“我可不像你这么有料,我一脱衣服,一排肋骨,你看啊?”他问道,说完自己在脑海里想了想,觉得画面还有点渗人,忍不住笑了。 飘摇只要一见他笑,就定会跟着笑。 “过来,过来。”陆忘遥招呼道。 飘摇不明所以,向前了一点,“啧,过来点。”陆忘遥用力一拽,飘摇本来蹲在地上就重心不稳,被陆忘遥一拉,就一个趔趄压在了陆忘遥身上。 陆忘遥仰头哈哈笑,手在飘摇腰上走了几圈,“你这手感也太好了吧,怎么练的?教教我。”话正说着,后半句却突然被他咽了下去,陆忘遥呆住,飘摇也手撑在陆忘遥头两侧,没有抬起头。 山洞中的气氛仿佛凝固了一般。 许久,陆忘遥混乱的大脑才捋出来到底是什么碰到了他的腿。一边想着一边把弓起的腿慢慢放了下去。 “飘摇,”陆忘遥小心翼翼地双手托住飘摇的肩膀,想把他推起来,可飘摇却一直低着头。 “飘摇……你该不会,和我哥一样吧?”陆忘遥一句话掰成好几段,结结巴巴地问完。 只见飘摇红着眼眶抬起头,用从未有过的强硬语气会问道,“不行吗?” 天上好像打了几个雷,也可能是陆忘遥太紧张听错了,他像个布娃娃一样躺在地上,抬头看着飘摇的脸,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飘摇深吸了一口气,抬起手,站起身来。等雨停了,两个人默默地走了一路,谁也没跟谁说话,马也没有人骑。 飘摇拽着马缰走在前面,边走边后悔,肠子都要悔青了,恨不得顺着地缝钻进去,都怪自己太不争气了,但是被喜欢的人那么上下摸,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飘摇一会抬头忏悔,一会又无奈地低下头,觉得自己把一切都搞砸了,两条眉毛愁得快要拧到一块一去了。 陆忘遥一路跟着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七上八下的,一说话就结巴。 飘摇一路上都是心不在焉,不知不觉地竟然已经走到了老枪王的住处,或许是一个人住习惯了,飘摇早就没了敲门的习惯,偶尔备着药去看老枪王,枪王要么在睡觉,要么在冥想,敲门反倒打断他。 飘摇轻轻地推开门,走路也没什么声响,陆忘遥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也跟着飘摇进去了。 刚一进去,就闻到一股酒味,还有隐隐约约的欢笑。难得下雨天凉,是喝酒的好时候。 飘摇甚至听见了女人说笑的声音,他以为是自己愣神太久耳朵出问题了,直到他撩开枪王屋子的帘子,只见一个身着黑色斗篷的女人,拿着酒杯,忽而叽叽喳喳地说着,忽而放声大笑。 ※※※※※※※※※※※※※※※※※※※※ 今天的虐都是为了明天的甜! 微博已更新16岁小情哥高清壁纸~可取~ 第72章 夏雨知时,故人归否(下) “师,师父……”飘摇已经有些年头没见过外人来了,那人一身黑斗篷盖的严严实实,飘摇然进去,女人僵了一下,还是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了。 枪王也有些意外,回头看了看突然回来的飘摇。 “对不起,我不知道有客人。”飘摇道。 枪王看了看女人,将酒放下。 第123页 “没事,你过来吧。”他把酒杯放下,对女人说,“不如你先休息一会儿?” 女人只是笑了一声,没说话,点了点头。 女人戴好面纱,与飘摇擦肩而过,飘摇不自觉的侧目看着,总觉得这女人十分古怪。 “师父。”待女人出去后,飘摇在枪王身边坐下来,将终焉递给枪王,枪王微微皱眉。 “怎么在你这?”他问。 “我受顾老板之托……送它过来。” 门外淅淅沥沥的小雨把树叶打得油绿。枪王两指并拢在终焉的枪头摸了摸,“这么深的划痕,顾成渊到底拿它做什么了?” 飘摇低着头,低声道,“打仗。遇见了,拿着诸神的人。” 枪王一顿,将终焉拿起来挥了挥,“我以为诸神跟那臭小子一起埋了呢。”枪王说着,不知为何忽然一笑,又不知为何忽然停下动作,门外的雨忽然大起来,噼里啪啦撞在房檐上,飘摇只是静静地坐着,老枪王背对着他默不作声,许久,飘摇才听到一声微微的叹息。 月渚的天也不见得很好,这几日阴云密布,为了防住章继尧,太子府大门外面看着没什么区别,里面的房间却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尤其是顾情养伤的地方。 其实一想到要再次让顾情踏进自己的家门,而且好像短时间还走不了,无争就憋屈得直叹气,本来想随便给顾情个地方住就行,但是詹星若说其他侧房不安全,万一半夜有刺客进来,防不胜防。 “那怎么办?”无争问。 “让他在最最不可能的地方休息。”詹星若道,无争一皱眉,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不出他所料,等他再回想起来这些糟心事情的时候,已经连人带东西打包到侧房去睡了,太子府的正殿留给顾情。 无争叹了口气,安慰自己,成大事者,要有胸怀,古话说,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有容乃大,有容乃大。”无争一边在嘴里不停地念着,一边拿着小扇子蹲在火炉前煎药。 旁边的侍女忍不住笑出来,无争看了她一眼,侍女立刻低下头。无争无奈地一叹气,煎药这个工作,也是詹星若强制他做的,说其他人煎药他不放心,一定要无争亲自来。无争虽说从小严于律己,生活作风正派,不奢侈荒淫,也不挥霍浪费,自问对朝政也是尽心尽力。 但是,是真的没熬过药。 堂堂太子,熬药这种事,还是不用亲力亲为的。 无争拿着扇子,被药味熏了一个多时辰了,欲哭无泪。他转头看刚才那个侍女,然后招呼道,“过来一下。”无争的声音还是文质彬彬的,并不让侍女很害怕,加上无争心里委屈得紧,说话还带着点无奈的请求,侍女笑了笑,走上前去了。 “你帮我看看,这算不算好了?”无争问。 侍女低头去闻,却被无争伸出手拦下来,无争一伸手差点碰到侍女,想要收回,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别离它太近,你就在这闻闻罢。” 侍女苦笑,“太子殿下,这样奴婢也不知道啊,要不您叫太医来吧。” “哎。”无争叹了口气,“罢了,叫太医。”无争道,一想到太医来了肯定也会追问一番,太子殿下怎么亲自做这种粗活,他又要昧着良心编一堆瞎话给太医听。 无争从小到大都没撒过谎。 一想到这些都是拜顾情所赐,就恨不得把刚煎好的汤药倒在顾情脸上。 另一边,太子府正殿内,詹星若刚打了一盆温水,小心的给顾情擦脸,顾情的嘴唇还是没什么血色,詹星若揪心得皱起眉。 湿热的汗巾刚一碰到顾情,顾情就一侧头,喉咙里发出低沉又模糊的声音,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詹星若松了口气般,稳稳地接住顾情的目光,也看着他。 顾情一睁开眼睛便伸手去摸詹星若的脸,詹星若微微低下头,让他够到。顾情渗着虚汗的指尖碰到詹星若的脸,微微叹了口气,“怎么感觉军师又瘦了……没休息好吗?”顾情虚弱地问。 詹星若摇摇头,“一两天能瘦哪里去,别瞎想了,我不用你担心。”他道。 顾情苦笑,收回手,“也是,我现在连自己都保不住。”说罢,他双目满是哀愁地闭上了。 詹星若从小到大都话少,除了在分析问题的时候一串一串地说话,其他时候都不怎么张嘴,更别提说好听的话安慰人了。 排兵布阵詹星若倒是说的头头是道,一到和顾情对话的时候,他就总是拿捏不好分寸,明明想说的不是那个意思,却老是忍不住脱口而出。 这几天日夜不休地照顾着顾情,顾情一睡就是一天一夜,害他紧张得以为顾情救不过来了,隔半个时辰就去检查检查顾情还有没有呼吸,一晚上都是趴在顾情床边睡的,只是这些顾情都不知道。 想来顾情问一问,也是正常的,但是自己就是习惯性地反驳顾情。 詹星若叹了口气,照顾病人已经够让人憔悴了,深深的自责和与顾情交流的障碍,更让他头痛,难倒聪明人的总是那些最简单的问题。 “顾情,你要是真的担心我,就快点好起来,给我做东西吃。”詹星若坐到顾情床边,突然开口道。他别过头不看顾情,半天才又道一句,“现在看来,太子府的饭菜,不如顾府好吃……” 他说完停了半天,也没听见顾情有什么反应。詹星若心里又是咯噔一下,回想自己刚才竟然叫一个身负剧毒的人起来给自己做饭吃,好像于情于理都不太好。 第124页 詹星若已经黔驴技穷,于是便破罐子破摔地回过头,只见顾情早就睁开眼睛,正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詹星若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说对了,还是说错了。他敢面对自己的心,敢面对无争,敢面对世人的目光,敢负起责任,敢为了他挑战权贵,敢披荆斩棘去昭告天下自己心有所属。却偏偏不敢面对顾情。 “你,你怎么了?”詹星若问。 顾情摸到詹星若按在床边上的手,轻轻地牵住,“军师离我这么近,我心跳好快,有点难受。” 詹星若脸一红,有点生气,亏自己刚才还那么紧张,原来顾情是嫌他靠得近了。 “那我起来便是。”詹星若道,刚要站起来,就被顾情抓住了,他起得猛,顾情一下用了太大的力气,竟然咳嗽起来。 “军师,我不是,这个意思。”顾情边说边咳嗽,詹星若赶紧弯下腰来扶住他,让他慢慢躺下,却被顾情环着脖子抱住了,顾情轻轻地把詹星若的头压下来,然后自己抬起下巴,用嘴唇在詹星若额头上碰了一下。 詹星若的耳朵顿时烫了起来。 “如果我活下来了。以后一年四季,一日三餐,我都做给军师吃,一直到我老得下不了床为止,一生一世,永远都做你喜欢的菜给你吃。”顾情柔声道,眼泪从眼角无力地滑下去,詹星若只愣愣地听着,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谁跟你一生一世。”他道,从顾情怀里挣脱出来,看着顾情又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一炷香以后,詹星若的心跳才算恢复了正常,他长舒一口气,轻轻握住顾情的手。 “那说好了……” 天空好像含了一口水,就是憋着不下雨,空气闷得厉害,詹星若怕顾情喘不过气,便问侍女借了把小团扇,给顾情扇风。 门外无争刚好端着一坛子滚烫的汤药过来,手隔着湿手帕都烫的通红,无争放下药,赶紧把手捏在耳垂上。 “轻点放。”詹星若一皱眉,朝无争比了个别说话的手势。 无争刚要抱怨,嘴都张开了,话却全部咽了下去。 “他还没醒?”无争小心翼翼的走过去,轻声问道。 “刚才醒了一下,又睡过去了。”詹星若扇着扇子答。 无争看了看詹星若手里的小扇子,想着自己认识詹星若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待遇。 “那,赶快让他吃药吧。”无争说。 “一天一夜没吃东西,直接喝药还不都吐出来。”詹星若道,无争想想也在理。 “那怎么办?”他问。 詹星若想了想,“那就麻烦太子再跑一趟,熬点稀粥过来。” 无争实在是忍无可忍,“阿离,我堂堂一个太子,”话到一半,却看见詹星若格外真诚的目光,詹星若看着他,微微点头,“无争,拜托你了,我只信任你。” “我堂堂一个太子,”无争无可奈何地又重复了一遍,然后丧气地说道,“救人是应该的。”音落便不情愿地转身去熬粥了。 第73章 千里单骑,书信与归 无争刚一关上门,詹星若就觉得自己的手被握住了,低头一看是顾情憋不住笑了,顾情侧过头看着他,“军师都学会使唤无争了。” “求他帮个忙而已。”詹星若道“无争虽然与你不和,但是终归不会害你。” “我明白。”顾情轻声答,“我躺了多久了?”他问。 “两天一夜。” “这么久……”顾情眨了眨眼睛,“有点累了,我想坐一会儿” “我扶你。”詹星若道起身去架着顾情的肩膀,费了好大力气才让顾情坐起来,顾情靠着床头,笑眯眯地看着在一旁大喘气的詹星若。 “军师,休息休息吧。”他伸手握住詹星若,詹星若叹了口气,“不了,一会儿无争就回来了,你把饭吃了,好接着喝药。我已经晾上了。” 顾情好像没听詹星若说话一般,还是轻轻拽着他的手,把他拉向自己。詹星若知道现在的顾情骨头都是脆的,甩不得,便顺着坐下来。 “干什么呀?”詹星若皱眉问道,语气却轻轻柔柔的。 顾情握着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像孩子撒娇一般,眨着眼睛,小心翼翼道,“能不能陪我躺一会儿?” “都什么时候,”詹星若的脸微微发红,他想把手抽出来,顾情却更加用力了,“反正这毒也解不了,军师看着那药的时间,不如多陪陪我。” “你,你听谁说的。” “太医呀。”顾情笑道。 詹星若一时语塞,顾情刚被无争背回来的时候,满身都是汗,身上的伤口还时不时地出血,整个人根本不听话,只管自己缩起来,无论詹星若怎么叫都不回应。太医左看右看,也说不准顾情中的到底是哪门子毒,具体怎么解就更不知道了,只得开一些平常解毒常用的药。 太医已经明白地说了,治不好,拖延时间罢了。 詹星若本还想着不能告诉顾情,骗他也要让他安安心心地把药喝了,自己再去想办法,没想到却让顾情给听见了。 “你别听他说的,一介庸医懂什么。” 顾情用手指轻轻摩擦着詹星若的手背,笑了笑,“没想到军师也会这样说别人。行了,别怨他,太医也尽力了。你要是舍不得我死,就多陪陪我吧。”顾情边说边把詹星若往自己怀里拉。 第125页 顾情不说倒好,一说詹星若就更难受了。原本打算一边骗顾情一边骗自己,这下被顾情戳破,詹星若的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过来靠一会,我肩膀又没受伤。”顾情道。 詹星若没再说话,而是顺着靠去,顾情环过他的腰,掌心覆在他的手上。 “我不会让你死的。”半晌,詹星若才道。 顾情低头看了看他,点点头“我知道。你舍不得我。” 詹星若没回答,过了好一会,才开口道,“章继尧还没有死,你不能在他前面走。你受伤那天晚上,蛮夷又出兵了,而且往年都凶猛,陈江请求回西北,但是章继尧没批准,大西北的精锐部队,被分成了两半,不知道这仗要怎么打,就月渚现在的样子已经经不起折腾了。如果章继尧真的想借蛮夷造反,我不知道……” 詹星若说着,不自觉的将头靠在顾情的肩膀上,连日的奔波让詹星若身心俱疲,见到顾情醒来了,听到他说话的声音,感受到他的体温,詹星若心里的石头仿佛一瞬间落地了,他靠在顾情肩膀上,迷迷糊糊地说了很多,顾情不回答他,他就等着顾情回答,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 听到詹星若的呼吸变粗了,顾情才敢低下头来看詹星若,眼眶里一汪热流憋了太久,趁詹星若睡觉,便全都逃出来了。 顾情当然明白,章继尧不死,他便不能死。他要和章继尧算一笔陈年旧账,但是拖着现在这样的身体他又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做什么,如果一生真的那么匆匆了结了,他唯一想再多看几眼的,就是眼前的詹星若。十年前幽暗的牢房中,詹星若一袭白衣,披着月光而来,给他黑暗的人生照亮了一条能走下去的路。十年后这月光仿佛坠入凡尘烟火一般,衣服上满是斑驳,正一脸疲惫地靠着他小睡。 顾情不知为何,心中的情愫丝毫未减甚至更胜以往。 他端详着詹星若的脸庞,这样美好的东西,人间难得几回见,不适合被太多的仇恨所羁绊。 顾情小心地转过头,怕吵醒詹星若,嘴唇只轻轻碰了碰他的头发。在心里暗下决定,不将自己的痛苦分摊给他半点。 一个时辰转眼便过,无争有了上一次的经验,熬好了粥轻手轻脚的端到自己房间里,第一次进自己的房间还要小心翼翼。 刚才那侍女担心无争烫到,便跟了过去,随着无争走了一路,无争愣是没让她碰一下。 “阿离嘱咐的,这个不能给外人碰,姑娘别跟着我了,回去做事吧。”无争道。 那侍女捂着嘴笑了笑,“殿下,我才刚来太子府做事,这样我要被骂的,您就让我跟着您吧。” 无争无奈,只得允了,想想一个侍女看见了,那基本上所有的下人就都知道了,这人上上下下丢了个干净。 “帮我开下门。”无争道,两只手都端着粥,用脚又颇为不雅,便对侍女说道,“轻点开。”他又补充了一句,侍女笑着点点头,轻轻地推开了门。 无争刚把粥放到桌子上,抬头朝前面一看,便看到顾情满眼的柔情,手搂在詹星若的腰间,还厚颜无耻地摸詹星若的手。而詹星若则一动不动地靠在顾情身上。 “阿离!”无争三步并两步跑过去,詹星若被无争这么突然一叫,惊醒过来。 无争一把拉起詹星若,“顾成渊!你干什么呢!” 顾情苦笑,自己也没干什么,不就是搂一下。 要是不知情的,看无争这语气,肯定觉得顾情做了指不定多龌龊的事。 “无争!”詹星若才反应过来,把无争推开,“别闹了。”他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眼镜瞟到了桌上的粥,满因为想着顾情还没吃饭。便奔着那粥去了。 无争怒目瞪着顾情,咬牙切齿的小声道,“我就不应该救你。” “太子哪里话,顾某做了什么让您这么厌恶。” “你自己心里清楚。”无争道。 “殿下,我和军师两情相悦,您就别再乱搅和了吧?”顾情说着,勾起嘴角一笑。 无争的脸颊抽搐了一下,拳头握得咯咯作响,想打顾情,却碍于詹星若而不能下手。 “等你好了,一起算账。”无争道。 顾情冷笑一声,侧过头不看无争,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去,无争想得倒简单,好像他能好起来是理所当然的一样。 詹星若尝了尝粥,觉得差不多可以喝,就端过去给顾情了,坐在顾情床边,舀起一勺给喂他,无争在旁边又惊又怒地看着。 “军师不再休息一会儿吗?”顾情伸头去吃,无视无争的存在,无争实在看不下去了,便叹了口气,自己出去吹风了。 顾情笑了笑,看见无争一走,詹星若竟然也笑了笑。 顾情很久没见詹星若笑,心里纵然有万千苦恨愁怨,都不想说与詹星若听了,只想看他笑,看他露出幸福快乐的表情。 “军师也是故意气无争的吗?”顾情问。 詹星若缓过神,“没有,我还没见过他这样子,觉得有点新奇。”詹星若一边说一边把粥给顾情。 “很久没看见军师笑了。”顾情道。 “你要是想看,我以后多笑便是了。”詹星若说得自然,顾情却吃了一惊。 “我可得努力活下去,为了以后多看看笑起来的军师。”顾情伸出手,掐了掐詹星若的脸。 第126页 詹星若躲开他,“你要是敢说,你就要敢做到。” “嗯。”顾情应。 “太子说,你的伤口因为之前及时处理过,所以这次崩的不严重,不然你早就死了。已经捡回来一条命了。” “是啊。”顾情点头。 “这人也是厉害,用的药太医都没用过,莫不是民间的什么偏方。”詹星若无意说道,顾情忽然被点醒。 “军师!他或许能救我!”顾情道,“可否能帮我写封信?” 詹星若一愣,“谁?” 顾情想了想,“我弟弟的朋友。用药很厉害。帮我写封信,交给王叔,他自然知道送给谁。” 詹星若点点头,“好。”音落便转身去拿纸和笔。顾情念,他便写。 “这段时间就留在太子府,好一些了我再派人送你回去。”詹星若道。 他撂下笔,“你确定他会帮你?”又问道。 “嗯。”顾情点头。 “那我现在就去。”詹星若站起来,可一想到要离开顾情,却又开始不放心起来。 “我走了你怎么办?” “我不是已经好了很多了。”顾情柔声道。詹星若还是不放心。 正在此刻,无争吹了半天的风,终于组织好了语言,想劝詹星若回头是岸,便快步走了回去,一把推开大门。 詹星若正急得踱步,看见无争之后心里豁然开朗。 “无争,来的正好。” 无争被叫得一愣。 “怎么了?”他问。 “顾情就交给你了。”詹星若道,“我出去一趟,这段时间,顾情的生活起居,麻烦你了。” 还没等无争拒绝,詹星若便抓着信急匆匆地跑出去了。 无争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就听见顾情慵懒地唤了一声,“太子殿下,我累了,能不能扶着我让我躺一会儿?” 第74章 悠悠江水,灯火照天 无争被顾情一唤,吃惊地回过头。 詹星若动作甚是麻利,已经关上门走了,无争转过身,咬牙切齿道,“我管你?想得美!” 顾情哼笑一声,“闻说太子胸怀博大,今日一见,不过如此。” 无争摇摇手指,“我待世人皆是如此,只有你是例外。今天药也在这,粥也在这,你爱吃不吃,不吃就饿着。我是后了悔救你。” “太子殿下,我已经命不久矣,你何必跟我较真?”顾情问道。 无争一听,走过去一屁股狠狠坐在顾情床上。“你说得对,顾老板。你既然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就别再坑害无辜了。” “太子,我不明白您的意思,顾某坑害谁了?”顾情笑了笑。 “阿离自小和我在一起,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他现在这样还不是你害的。”无争愤怒道。 “太子这是哪里话。你本也没见过军师几副样子,所以才惊讶罢了。我若是你,能与军师朝夕相处十几年,一定会花时间好好关心关心他。免得最后连他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还乱吠丢人现眼。” “顾情!”无争站起来,拳头已经抬起,牙齿咬得作响,顾情一脸无所谓的表情,他深知不能下手打他,便举着拳头等气咽下去。 “顾某字成渊。”顾情一下笑起来,“这情字,是留给家里人念的。太子这么讨厌我,就免了吧。” 无争深吸一口气,站直,拍了拍衣服,“好,顾成渊,我不跟你一般见识。但是我先和你说好,你要是能活过来,就快点走,别赖在我太子府。” “能走我早就走了。”顾情道,“你这小地方还不够留住我。” 无争点点头,“随便你怎么说,顾府好你就赶紧回去。” “太子别生气,你这倒是有值钱的东西,让顾某一直求之不得。” “我不跟你废话。”无争道,“门口有侍女,你要做什么就唤她。休想我伺候你。”说完便转身出门了,将门摔得山响。 一顿争吵之后,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顾情自己费了好大的劲才躺下,隔了一会又想坐起来。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又撑起自己的身体。 顾情记得自己昏迷之前,痛痛快快地哭过,好像十年前还是孩子的时候,为了一颗糖哭泣,可以不管别人怎么看,就大声地哭,去发泄情绪。但是后来母亲告诉他,男子汉大丈夫,要顶天立地,有泪不轻弹。 一晃十年。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四下无人的夜里,最让脆弱有机可乘。 那半块玉佩,詹星若已经帮他系在腰上了,顾情握了握玉佩,擦干脸上的眼泪,一手捂着腰,一手把着桌子,一点一点站起来,小步挪到门口。 一开门,侍女正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见顾情出来,忙赶过去搀扶。 “对不起顾老板,对不起。”侍女低头道,从顾情送米给月渚的时候开始,太子府的侍女就已经听说过他了。一直想象这顾老爷是个什么样子,今日突然见到,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不过两个夜晚,顾情就已经折腾得瘦了一圈,侍女自然不知道他以前的样子,只觉得这病把顾老爷缠得不轻。 詹星若给顾情换了一身干净的白衣服,侍女倒觉得这病恹恹的顾老爷,有几分说不出的俊美。 “您,您怎么出来了?”侍女一时结巴。 顾情待下人一向温柔,便笑了笑,摆摆手,“我想出去走走。今天是十五吧?”顾情问。 第127页 “是。”侍女点点头。 “这里可也放河灯?”顾情问。 侍女想了想,“落华寺附近有条河,十五的时候都在那边儿放灯。” “远吗?” “不远,很近,我扶您去吧。” “啊,不必。我想自己走走。”顾情一笑,宛如流水淌过侍女的心里,“那,那您这样,能走吗?” “谁知道呢,麻烦你帮我拾个能拄着的东西来。” “好。”侍女应道。 无论什么季节,月渚夜晚的风总要染上几分凉意,顾情记得很小的时候,有一次乘风侯被召回京城,难得留一夜,就带着他和母亲一起去了落华寺,但是那时候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一家三口拜拜佛便回去了。 一下离开太多年,顾情都已经记不得落华寺到底在何处,又到底有没有河。 他顺着人群走去,落华寺比他记忆中的热闹,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顾情站在河边,岁月随着河水一波一漾,过往繁杂的记忆纷纷剥落,只留下一些模糊的身影。 乘风侯在河对岸,母亲在河对岸,太傅在对岸,小时候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着的自己也在对岸。 “父,父亲…”顾情朝着对岸走去,一步淌进河水里,冰冷的河水温柔地怀抱住他的脚踝。 一觉醒来,自己身中剧毒,前途未卜,国家危如累卵,奸臣当道,爱人就依偎在旁边,他却不敢触碰。 “父亲,我该怎么办…”顾情朝着乘风侯走去。 对岸的乘风侯,扛着杏花酒,嘴里叼着草叶,不正经地笑着,“多大了还让我给你想办法?”他似乎在问着。 顾情笑了笑,听见乘风侯在那边喊他,“憋回去哭什么!丢死人了” 顾情还是笑,“父亲,怎么这么多年不曾回来看儿子一眼。” “回去回去!”乘风侯在那边使劲挥手。“你一个男的我看你干什么。”他道。 顾情伸手抹了抹脸,“父亲为什么不告诉儿子,为什么非要瞒着我不可…”冰冷的河水一遍又一遍冲刷着顾情,他一点点越走越深。 “你懂个屁。”乘风侯道,举着枪对着顾情,“啧,赶紧回去,谁惯的你臭毛病,不听你爹的话了?” 顾情停下脚,愣愣地看着河对岸,已经十年没再听见过父亲的话,要留住忘了父亲都说过什么。 他想了想,唯一能记得的,是乘风侯和他说,“第一不忘国,第二不负卿。” “看你那点出息,多大点打击你就受不了了。”乘风侯笑道,“替我把章继尧的脑袋割下来,让我看看太平盛世什么样子。你能不能行?”乘风侯对顾情喊道。 一阵大风吹过,彻骨凉意从顾情身体里流过。 “第一…不忘国,第二,不负卿。”顾情苍白的嘴唇一张一合,反复地念道。大仇未报,山河未定,生在大动大荡却未见大一统,何等憾事。 风过,河对岸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顾情站在河水里,朝那边望去,两行热泪顺着脸颊落进河里。 爱恨随波翻涌,时而澎湃时而静息。 “喂!你!听见没有!”一个女孩的声音划破寂静,顾情还不知道在叫他,只听见生后传来踏水的声音,一只纤细的手牢牢握住了他。 他这才诧异的回过头,发现女孩正竭尽全力的想把他拉到岸上,河边聚满了人。 顾情本也无意寻死,女孩牵着他,他便跟着走了。 上了岸,女孩一下坐下来,大口喘着气,“你怎么了呀?”她问道,声音清脆,带着一点说不出的口音,字字都带着异乡的味道,像某一种未知的悦耳乐器。 “对不起。”顾情低头道,发现自己身体已经湿透了,他站着费力,便也坐了下来。 “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女孩一笑,“傻了呀你?”女孩拧了拧身上的水,“我看你这样子,你是个书生吗?” 顾情转过头看看她,这女孩一身锦绣,一看便知道是哪家的小姐溜出来玩了。 顾情也无意与她多说,便点了点头。 “你愁什么呢?”女孩问,“一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在发愁,跟我讲讲?” 顾情笑了笑,公子弯弯眸,如水如月诉千愁,他微微扬起头,“我的愁呀,我愁…百无一用是书生。”顾情道。 女孩其实也是第一次和陌生人说这么多话,竟然不知该为何被这“书生”的一笑弄红了脸。 “你不能这么想。朝里面当官的多少都是书生。”女孩说,顾情转头看看她,眯起眼睛笑,“我明白,今天谢谢姑娘了。” “哎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用谢我。”女孩摆摆手,却难藏脸上的笑意。 风吹着河水,吹着杨柳,吹着少女丝丝缕缕的心事,吹着顾情沉重的仇怨。 卖河灯的老妇人走过来,低头问顾情,“公子要不要来一盏河灯?”老妇人说,“祈求平安,丰收。” 顾情点头,笑应道,“好,我要四盏。” 一盏母亲,一盏父亲,一盏太傅,一盏三儿。 “我,我也一个!”女孩凑过来。 老妇人挑了一盏给她,可女孩掏来掏去,才发现自己没带钱。 “我…”女孩有点尴尬,停下来。 顾情轻声道,“那就给我五盏。”他付了钱,从老妇人那接过灯,送了一盏给女孩。 第128页 “看不出来你还挺大方的。”女孩低着头,有点不好意思道。 “小姐愿意进这冷水救小生的命,小生也自然愿意为小姐买一盏。” 女孩笑了笑,问道,“可否问你,为什么买这么多的灯?” 第75章 芳华易逝,大梦一场 顾情一愣,脸上的笑容带着几分疲倦,摇摇头,微风拂过,缕缕碎发轻抚着他的眼角。 “我的家人,爱过我的人。”顾情道。 小姑娘还红着脸,“你这是什么说法呀。”她道。 顾情笑了笑,问道“那你呢?河灯想给谁?” “给我娘。”小姑娘道,把灯推到水里去,“我娘走的时候我都没有在她身边。” 顾情蹲下来,也一起推了一盏灯到水里,“一起吧。”他道。 小姑娘一愣,“喂。”她唤顾情,“看你病恹恹的样子,难道没人照顾你吗?” “有呀。”顾情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浮现出柔柔的笑意,“我是偷偷溜出来了,屋里面太闷了。” 女孩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她带着点点窃喜和兴奋,低着头,小声道,“好巧啊,我也是。” 树叶尖上垂直一颗大大的水珠,积水倒映着灰蒙蒙的天。 飘摇见师父不说话,自己便也不再开口了。老枪王望着积水,忽然一点涟漪圈圈而起,他皱了皱眉。 “诛神的新主,是个什么样的人?”老枪王问。 “西北大将军。”飘摇道,想到从前陆忘遥跟他说过的陈江。 “哦。”老枪王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就是诛神的缘分吧。你出去吧,我看看这枪。”老枪王道,飘摇点点头,便起身离开了。 飘摇刚一出来,就看见了倚在桌子上的黑衣女人,女人仿佛在看她,但飘摇向来不愿意直视别人的脸,虽说对这女人百般好奇,但还是避着女人的目光走开了。 女人见飘摇躲了,便撩开门帘进去了。老枪王刚说完要自己看一看,飘摇想要阻拦,却一时间没想好说什么,隔着帘子的缝隙,她看见那女人在枪王旁边坐下了。枪王抬头看了看她,并没有赶她走,飘摇轻轻叹了口气,四下看了看,发现陆忘遥不见了,便转身去找陆忘遥了。 “这可是终焉啊?”女人轻笑着问。 枪王摸着枪身,点了点头。 “呦。”女人笑了笑,“给我看看这小东西。”她道,伸手去抓终焉,枪王并没有拒绝。 女人就像看自己久违的孩子一般,双手捧着终焉从头到尾仔细的看了看。 “怎么如此狼狈了?”她问。 老枪王叹了口气,“这就说来话长了。” “可是我不在的这些年,又把枪随便送人了?”女人像嘲笑枪王一般问。 “胡说,我什么时候随便送人过。”枪王把终焉抢回来,“老夫的眼睛又没瞎,只送我看中之人。” “嗬。”女人一紧鼻子,“我看你跟瞎了差不多,这么些年你什么时候看准过。还不得我次次帮你夺回来。” “说起这个,你夺枪便夺枪,何必次次杀人。”老枪王埋怨道。 “那便和你没关系了。我就是恨那样的人,将来阎王要怨,也怨不到你头上,你担心个什么。” “账岂能那么算。”老枪王一向说不过她,停顿了半晌,才又问一句,“三娘,当真不看一看他?” 乔三娘很久没被人叫过,先是一愣,又苦笑着摇摇头,“不必了,刚才见过了。没想到这么高了,你不叫他我都不敢认了。” “你不打算跟他叙叙旧吗?”老枪王问。 “再说吧。”乔三娘拾起酒杯,自己给自己满了一杯。 “也好。他和老夫一样,都以为你已经死了,你若是突然与他相认,肯定要吓到他了。” “哼。”乔三娘哼了一声,“年轻的毛头小子。徐景和已经死了,我跟他也不比陌路亲近多少。” “你明明就不是这么想的。”老枪王把枪放下,也倒了点酒,两人就像十多年前一样一起饮酒。 “怎么没见诸神?”乔三娘岔开话题,老枪王想了想,缓缓道,“送人了。” “又送人了。”乔三娘一笑,“正好我这次回来,用不用我再帮你讨次枪?” “那倒不必了。”老枪王摇头,“老夫这次,应该是送对人了。” “哦?”乔三娘侧目。 “十多年了。”老枪王道,“诸神还在打仗。” “何方神圣?” “你不知道更好。”老枪王道,“免得影响你我感情。” 乔三娘只笑一声,没再追问,仰头喝酒,“十年了,不知道托你那诸神的福,那人多杀了多少人,多立了多少军功。” 老枪王抬头想了想,顾怀风从他这里带走诸神的时候才十来岁,十来岁的骨架还没有长开,如果是从前的他,一定不相信自己能放心把诸神送给一个毛头小子。 “这哪里说得准。我一生做兵器,叫人杀戮,等下了地狱,我肯定比你还惨。”老枪王将酒喝下去,烈酒入喉,在胃里好烧了一阵。 “你真是和当年一点都没变。”乔三娘说。 “怎么?”老枪王问。 “就知道后悔,没用。”乔三娘冷嘲一声道。 林子里一下起雨,噼噼啪啪的声音就连绵不绝起来。陆忘遥在屋子里实在憋得慌,他见飘摇进去了,却出来一个黑斗篷都女人,陆忘遥跟那女人共处一室,浑身不自在,便趁着雨小溜出来了。 第129页 出来沾了点冰凉的水,陆忘遥才算勉强冷静下来,回想起飘摇当时看着他的眼神,就宛如饿狼想要猎食一般,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那样的飘摇。飘摇这一路都没有和他说话,陆忘遥还没受过飘摇这样的冷落,心里有点复杂,正低着头踢着水走路,转来转去便走出小径转到了枪王家的大门口。 陆忘遥正低着头思考,忽然看见两只马蹄急刹在他面前,水溅了他一身,陆忘遥惊慌的抬起了头。 在这之前的很久很久,飘摇尚有能每天说说话的人,徐景和虽然是个药师,自己的身体却不好,俗话说医者不自医,一代药神最后却是病死的,徐景和死后不久乔三娘便也消失了。飘摇二度成为孤儿,被去寻乔三娘的老枪王给带了回去。 老枪王没徐景和那么爱聊天,和飘摇的话自然是少之又少,加上飘摇本身性格内向,前几年师徒二人的相处基本没什么语言交流。 之后突然而来的某一天,飘摇和往常一样去采药,一打开门却看见了蹑手蹑脚鬼鬼祟祟在他房间里的陆忘遥。 飘摇很羡慕陆忘遥那与生俱来的开朗,羡慕他能有什么就说什么的能力,更喜欢他笑起来的样子。自己不常笑,便喜欢看别人笑。陆忘遥一笑,他就跟着开心。 飘摇左右转了一圈发现陆忘遥并没有在屋子里,于是就出去寻他,沿着陆忘遥的脚印走了一段路,却发现陆忘遥人在门口,愣愣的抬着头。好像还有个什么人在他对面。 飘摇心里一紧,几步冲过去,一把将陆忘遥拉到身后。 他固然没有陆忘遥那样能善于表达心意的能力,没有陆忘遥那样开怀的笑,但好在他习得一身好武艺,自己虽不得生活的要领,但还算能够保护那些美好的东西。 飘摇一手拦住陆忘遥,一手握住身后的锏。 “别!”陆忘遥好像一下回过了神,抓住飘摇握着锏的手,“自己人。”他道。 听陆忘遥这么一说,飘摇才松开了手,警惕的抬起头,只见来人骑着白马,一袭白衣已经被大雨打透了,头发胡乱的贴在脸上,还微微喘着粗气,实在有些狼狈。 “带我……带我见老将军,顾情,有危险……”他说完,忽的从马上跌落下来,飘摇上前一步勉强接住了他。 “詹军师!”陆忘遥冲过去,“詹军师你怎么样?”陆忘遥呼喊着,詹星若却没有反应。 “带他进去。”飘摇说着将詹星若扛在肩上。 “他要见老将军,老将军是谁啊?”陆忘遥焦急的问。 “不知道。”飘摇快步在前面走,答道。 “我哥有危险了?我哥应该一直跟他在一起,他怎么自己追到这了?” “我不知道。”飘摇皱起眉,无奈答道,陆忘遥的脚一下变的不经使唤,一路踉踉跄跄的跑进屋子里。 顾情出了多大的事用得着詹星若特意来一趟,只是现在詹星若躺在床上,额头发烫,唇色苍白。 “今天真是热闹啊。”枪王闻声出来,摸了摸詹星若的额头,“这么热。飘摇去拿两件干净衣服给他换上。”老枪王道。 陆忘遥忧心忡忡的跪在詹星若床前,捏了捏詹星若的手,冰凉的触感让他心头一惊。 “这孩子,你认识?”枪王问,那女人就靠在一边,饶有兴致的看着。 “认识。”陆忘遥回答。 “我记得你,你是顾成渊的弟弟。” “是。” “他是什么人?” “月渚的军师,我哥哥的…好朋友。” “顾情的朋友,他来找你的?”枪王问道。 “不是。”陆忘遥愣愣的摇摇头,“他说…我哥有危险,要找…找老将军。”音落他抬起头,只见枪王皱着眉,覆在詹星若头上的手拿来了,有什么猜想在陆忘遥心中旋转升腾。 “哪里有老将军,他找错地方了。”枪王道。 ※※※※※※※※※※※※※※※※※※※※ 最近赶画稿有点忙不开,还有一个月左右就完结了,我要多画画攒点钱给你们买礼物啊。所以偶尔会断更,我争取不在很重要的情节断。恢复更新以后会补小番外。 小番外:最近风头太紧,溜了。 第76章 芳华易逝,大梦一场(下) 在一旁看热闹的乔三娘笑着摇摇头走开了,枪王望了她一眼。 “你又笑什么?”他问。 “笑你。”乔三娘道,“他没什么大碍,别耽误我们喝酒。”就说转身走了出去。 老枪王又看了一眼詹星若,“既然是你认识的人,你就照顾好他吧,让他醒了就快走。”老枪王对陆忘遥说。 陆忘遥呆呆地点了点头。 不一会,飘摇拿着干衣服来了。 两人都蹲在詹星若床前。 “给他换上吧。”飘摇道,两人的气氛还有点莫名的尴尬,陆忘遥不敢直视飘摇,只点了点头。 “这是顾老爷倾心之人啊。”飘摇垂下眼眸,“为了顾老爷千里而来,”他掐着詹星若手腕的脉搏,看见了胳膊下不少淤青和划痕,“受了不少苦。” 他眯起眼睛对陆忘遥笑了笑,“喜欢的人变成这样,如果我是顾老爷,一定心疼死了。” 陆忘遥脸一红,低下头,“行,行了。你快熬药吧,我帮军师把衣服换了。”陆忘遥说着,手刚落到詹星若襟前,就被詹星若一把抓住了手腕。 第130页 詹星若惊起。 “顾情…”他喘着粗气,好像刚从某一个困顿的噩梦中苏醒过来,恍惚的念着顾情的名字,额头上一层薄薄的汗。 “詹,詹军师?”陆忘遥被掐着手,也吓到了。 詹星若赶紧松开。 “这是哪里?”他问。 “这是…”陆忘遥不知道怎么说,“詹军师你千里迢迢过来,不知道是哪里吗?” 詹星若呼吸慢慢平缓下来。 “老将军呢?”他问。 陆忘遥一头雾水,看向飘摇。 “什么老将军?”飘摇不解,“师父?”他猜测道。 得知还有人能救顾情,詹星若便马不停蹄地赶往天关,三天的路程几乎不休不眠。 为了快点去还抄了近路,在树林里被划了一身的伤。 等到顾府的时候还碰巧下了场雨,詹星若那时候就淋湿了,一直没好好休整过。 开门的是冬至,冬至一见詹星若就不由得肃然起敬,纵使詹星若现在狼狈不堪,在他心里也依旧是红色宫门下那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仙般人物。 “詹,詹军师?您怎么来了?老爷现在不在家。”冬至道。 “我找王叔。”詹星若回答。 王叔再见到詹星若,也差点没认出来。下了场雨把阿修罗的毛都冲干净了,天刚放晴,阿修罗抖了抖,身上好像镀了一层微微的金光,王叔认得这马,想想便心慌起来。 他把詹星若拉进屋去,吩咐下人快给煮几个连汤带水的热菜。当年的乘风侯也好,现在的顾情詹星若也罢,在王叔眼里不过都是孩子,孩子就应该被好好照顾着。 王叔上了岁数,自己身体也扛不住,偌大一个顾府,顾情不在家还要他打点着,他咳嗽了几声,詹星若微微皱眉。 “王叔,近来可还好?” “岁数大了。难免的。”王叔笑了笑摆摆手,听出了詹星若语气里的担心。 “有什么急事也得先吃饱,身体是本钱呐。”王叔道。 詹星若只得点点头,从衣服里拿出顾情的信递给王叔。 “这是顾情让我给您的。” “老爷怎么了?”王叔立刻拆开信,挤着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读着。 “顾情现在身中剧毒,短期内没办法回来。太子府的太医已经全部来试过了,皆束手无策,顾情说信上之人或许能救他,托我把信送给您。”詹星若解释着。 王叔的眉头紧锁,“那我立刻启程。”他道。 “王叔!”詹星若叫住他,“还是我去吧,长途奔波,我怕您身体吃不消。” 王叔捏着信,詹星若看着他,又道,“交给晚辈吧。” 在顾府匆匆吃了一顿饭,詹星若便启程了。 他向王叔问了路,决定亲自去找这救命之人。 “可能与我说说我到底是去找何人?”詹星若临行前问。 “此人乃当世枪王的徒弟。传说是位毒师,但也有说是药师的。他曾来过顾府一段时间,专门煮药给老爷。”王叔答。 “那此人便算可以信任了?”詹星若问。 王叔点了点头, “老爷的身体的确多仰仗他了。” 詹星若眨了眨眼睛,“枪王”两个字在他脑海中划过,勾起了一些模模糊糊的记忆。 “终焉可是与他请的?”詹星若问。 王叔一顿。 “请您务必告诉我。性命攸关,顾情的事情我已经全部都知道了,您没必要再替他隐瞒了。” 王叔叹了口气,“是。” “杏花酒可也是?”詹星若问。 “那便不清楚了。”王叔答。 “那药师叫什么?”他又问。 “飘摇。”王叔想了想道。 詹星若皱起眉,忽然想到太子说的,顾情腰上的伤口处理的及时,这样算来,应该是刚受伤飘摇就帮他处理了伤口,按詹星若的猜测,飘摇当时应该就在战场附近。 那鬼面另有其人的问题,似乎就要迎刃而解了。 “我来顾府的那些日子,飘摇在哪里?”詹星若问。 “这…我也不知道啊。他的行踪一向不与我们说,都是老爷直接交代好的。” “那段时间他走了?”詹星若问。 “是。” “我一来他便走了?”詹星若又问。 王叔想了想点了点头。 詹星若恍然大悟,心里被狠狠地敲了一下,全身上下都走过一遍凉意,那些纷杂的情绪一瞬间又收回心脏,转化为搏动的热血。 他知道陈江一直在学乘风侯的枪法,可十几年过去,依旧不能在现乘风侯的惊世之枪。从小学起的顾情自然炉火纯青,可那为顶替的冒牌“鬼面”为何也可死死地压住陈江。 詹星若自诩阅将无数,要论天赋异禀,那陈江也算得上一位,陈江尚且十年摸门路,那假鬼面又要多久才能完全习得精髓的。 除非一点,他也像顾情一样,自幼就被传授了那套枪法。 “飘摇可与顾情自幼相识?” “不是。”王叔摇头,“是请回终焉以后。” 詹星若点点头,心中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想。 若是自幼相识,两人还可能是一起同乘风侯学枪,若不是,那便是各自学起。这枪法如若只是乘风侯一人的秘籍,那另外一位传授飘摇的人该是谁呢? 第131页 “飘摇可算是我的长辈?”詹星若问。 “与你相仿。”王叔答道。 詹星若深吸一口气。 很多年前,他尚没有考取功名步入仕途,那时候抗击蛮夷的也还不是名震四海的乘风侯。 他听父亲讲,西北大将军和他的副将,是父子三人。 “那便是赌上一家人的性命镇守西北?”小詹星若问道。 他父亲点点头,“正是,一家都是忠肝义胆。等你长大,你我也可父子同朝,为皇上尽一份力。” 小詹星若到是没心思想那个,又问,“若是战死沙场,家里的女人该怎么办?” 他父亲只笑了笑,“将军枪法出名,一家人都英勇无比,我月渚西北大军固若金汤无人能敌,你不必担心此事。”当时父亲这样对他说道。 “枪法出名…”詹星若努力的回忆着父亲的话,嘴里碎碎地念叨着。 当时的詹星若很在意这件事,直到他知道两名副将全部战死,大将军的尸体都没找到,才把目光从西北收回来,心痛不已。 “大将军或许没死…”他忽然想到,如果一切都如他推测的那般,或许枪王就是当年消失的老将军。 詹星若一路策马狂奔赶往王叔所说的地方。 雨停了,詹星若从床上坐起来,终于看见了飘摇的庐山真面目。 “是谁教你的枪法?”他问。 飘摇警觉地皱起眉,詹星若把目光投向陆忘遥,“我睡了多久?” “才一会儿。”陆忘遥答。 “带我去枪王那里,不能再耽误了。” “军师,到底发生了什么?”陆忘遥不安地问。 “顾情身中剧毒,蛮夷大军犯境。”詹星若答道,“我需要见枪王。” 陆忘遥一愣,转头看了看飘摇。 “枪是师父教我的。”飘摇道,“你既然起来了,就自己把衣服换了,我带你去见师父。” 乔三娘晃了晃酒坛,发现酒已经见底了,雨也停了,再喝下去也是没趣。 “没想到你现在还是很能喝酒。”乔三娘笑。 “你不也还是。”老枪王接了一句。 “呵,我看你是心中愁得慌吧。多少年了又被人喊了一句老将军?” 枪王低头摇了摇,“往事何必再提。” “想必是有求于你了。”乔三娘站起身道,“奉劝你一句,自己做的选择就莫要后悔,可没人再给你收拾烂摊子。从前送枪就老是埋怨自己选错人,我看你是老糊涂了。” 枪王一笑,“怎么,十多年没见喝完酒就走?” “我可没你这么悠闲,我还有我要做的事情。”乔三娘拍了拍衣服道。 “对了,还没问你归来为何,这些年又去了哪,不过你既然没死,我也大概能猜到,是回家了吧。但你回来不是为了见飘摇,又是为了什么呢?”枪王问道。 “回来杀人。” “杀什么人?” “汉人啊。”乔三娘的目光忽然闪过一丝凉意。 第77章 无情太苦,情深是孽 河灯光火星星点点,顾情将河灯推出去,侧过头,微笑着问,“你也是偷偷出来的?” 女孩带着遇见了同谋的窃喜,点了点头,水灵灵的眼睛映出波光荡漾的河水。 “姑娘这么晚还不回家去,令尊要担心了。”顾情道。 女孩撇了撇嘴,刚刚闪烁在她眼睛里的光芒渐渐弱了下去。 “家父才没时间理我。”她道,“他太忙了。不陪我,又不准我自己出来。” “你也要多理解他才是。令堂不在,他一个人既要照顾你又要养家。没精力顾及你也是难免的。”某一个瞬间,顾情的呼吸突然费力起来,他心一惊,用力地吸了几口气,颤抖的呼气声隐没在了晚风里。 “你还挺会说话的。”女孩笑,眼睛黑亮眉毛浓密,说起话来还带着点异域的调子。 “姑娘过奖了。”顾情眨了眨眼睛,望向悠悠荡荡的长河。 “我倒没有怨我父亲,我当然知道他是为了我好。父亲在意山河社稷,一心想扶正朝堂。你既然是读书人,我说这些你应该懂吧?”女孩问道。 顾情一惊,笑笑道,“略懂一二。” “家父说现在正是国家的紧要关头,他一睁眼睛就去上朝,一去就一天不回家。我已经很多天没和他一起吃过饭了。你说这天下,是不是要乱了?”女孩用手拨弄着岸上的草叶,若有所思地问。 顾情轻轻叹气,这天下何时太平过呢,“你父亲把你保护得很好。”顾情道,“你父亲可能不想你担心这些。无论外世如何,他都会把你保护好,你的世界永远是太平的。” “话可不能这样讲。”女孩道,“你一个读书人,目光这么短浅可不行。” 顾情笑了笑,“那姑娘可有高见?” “应该心系天下,我也是月渚的子民,难道就因为我是女人,月渚兴亡与否就与我无关了吗?并不是吧。” “你父亲教你的?”顾情问。 “算是吧。父亲在朝中做大官,我家的宅子却比那些比他品低的还小,下人也少。”女孩说着,朝顾情做了个鬼脸,“不然我也溜不出来。多亏了父亲的两袖清风。” 顾情被她逗笑,点了点头,风踏着河面带着微凉的水汽,让顾情心底灼烧的仇恨和绝望微微的平息了一些。 第132页 “月渚有令尊这样的官员,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女孩得意地笑了笑,“以前父亲常带着我和母亲来这里,从母亲死后我们就再没来过了。感觉父亲没有从前那么亲切了。” “令尊也需要疗伤。”顾情道,想起自己也曾一家三口来到过这里,说不定和女孩那一家拜过同一尊佛,不知道佛看见了现在的他们可会心生怜悯。 “嗯,我明白。我理解他。”女孩又笑道,“等你病好了,我让父亲举荐你,你也来朝中做官。” “我?”顾情指着自己。 “嗯。”女孩点点头。 “先谢过姑娘好意,我就不必了。”顾情道。 “为何?”女孩不解。 “小生学疏才浅,况且早已病入膏肓,只怕不能为大业鞠躬尽瘁了。” 女孩顿了顿, “我父亲认识很多御医,总有一个能治好你。” “顾情不必担心小生了。” 女孩看了看顾情,一不小心便陷进了顾情深邃的眼眸中,愣了神。 “谁,谁担心你了。”女孩别过头道。 顾情一笑,想到女孩子还真是莫名其妙地喜欢害羞,回头想了想,回忆起詹星若通红的脸,指尖还留着詹星若头发柔软的触感,嘴唇也还记得詹星若蜻蜓点水般的亲吻。 顾情不由得笑了笑,温柔如徐徐春风。 “那,你叫什么名字?我还没有问你。” “我吗?我姓顾名情。”顾情道,想一想,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这也不算是秘密了。本来还作为小礼物送给军师的。 “那我,那我以后就叫你情哥哥,这样行吗?”女孩声音突然温柔下来。 顾情第一次让人这么叫,也有点不好意思,只能笑笑点头,“可以呀。” 话音刚落,远远传来呼喊声。 “小姐!小姐你在哪!再不回去老爷要生气了!” 女孩像个兔子一样竖起耳朵,紧了紧鼻子,不情愿地站起来,“怎么赶在这个时候想起我来了。” “叫你回去?”顾情问。 “是我家的下人,来找我了。一共就那么两个下人,全用来看着我了。”她不开心道,“情哥哥,我今天要走了,我们还能再见吗?” 顾情的身上已经没力气了,想站起来,腿却不听使唤,他只得抬起头,“有缘就会再见。” “那可不成。”女孩道,“五天之后我们还在这里见,行不行?” 顾情侧过头,“我尽力过来。” “给我个信物。”女孩红着脸伸出手,顾情一愣,“可是我身上什么都没带呀。” 女孩有点着急,下人的呼喊声越来越近。 “就你那个木头钗吧。”她道。 “这可不行呀。” “怎么不行,五天后你来见我,我还给你便是,又不是要你的。” 顾情摸了摸木头钗,想起那日顾府,无争说,詹星若这钗本来是想留给心上人的,结果被他给要了去。 现在想想,詹星若这钗应该也算没给错人。 “这是顾某的护身符,给不得呀。” 女孩没办法,着急的一跺脚,“小气。”她道,说着在自己腰上拽了一下,只见一个粉色的小荷包被拽了下来。 “这个给你!”她扔到顾情手里,顾情接住,捧在手里看了看。 “就一个啊!下次见我还给我!好好吃药!不可以死啊!”她边说边转身朝着下人那边去了。 “到时候见,情哥哥!”她挥手,看见荷包被顾情接住了,脸上的笑容便又挂了上去。顾情握住荷包,也和她挥了挥手。 女孩身上仿佛带着小铃铛,踏着一串欢乐的又清脆的声响消失在了人海里。 顾情费力的站起来,他张开手,手心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粉色的小荷包上拴着一个玉坠,玉坠上刻着一个小小的“章”字。 灯火悠悠,老枪王叹了口气,“夜已经深了,你当真要现在就走?” 乔三娘笑了笑,“我一向趁夜而行。” “你回来只为了杀人,我奉劝你莫要再让双手染上鲜血了。” “你明知道我不会听你的。”乔三娘笑了一声,“怎么,后悔了?是后悔把你两个儿子送上战场了,还是后悔放了我?” 老枪王点点头,“若当真要说,我的确后悔当初放你出来。” 乔三娘冷笑一声,“世人皆可有爱恨情仇,怎么我乔三娘就不能有?” “我并不是那个意思。”枪王道。 “我凭爱憎杀人,阎罗王要问便任他问。如果这次的人杀完,我还能活着来见你,我可以考虑帮你在京城讨点好酒。”乔三娘正说着,却听见了轻轻的扣门声,飘摇走进来,乔三娘立刻别过了脸。 飘摇看了看他,又转向枪王,“师父,詹军师还是想见一见你。” 老枪王无奈地摇头,“叫他进来。” 詹星若早就等在了门外,听枪王召唤便快步向前,身着粗布麻衣却难掩风度翩翩,乔三娘已经多年没见过这样玉树临风的公子,上一次这样的人出现,还是那有些文文弱弱的徐景和。 想想自己身边竟是些不解风情的彪形大汉,乔三娘不免多看了詹星若两眼。 “老将军,晚辈姓詹名离字星若,是月渚的军师,特来请见老将军。” “唉。”老枪王摆手,让人都出去,飘摇退下了乔三娘却饶有兴致地赖着不走。 第133页 “介绍就免了。”老枪王道,“你千里迢迢差点搭上性命,来找我究竟所为何事?”他问。 “顾情身中剧毒,伤口溃烂,全身无力,月渚的太医全都束手无策,他让我来找您。”詹星若道,乔三娘微微直起腰,黑色斗篷下的眉毛皱在了一起。 “我又不会看病,是我那徒弟的本事,你问他便是了。他去就去,不去就不去,老夫不管。你千里而来,若要是只为这事,便可尽早回去了。” “还有一事!”詹星若道。 “老将军隐居多年,可还愿听晚辈把庙堂之事说与一二?” 枪王抬眼看了看乔三娘,望她似乎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 “如今乱臣当道,内乱不休,外战不止。重税重窑,百姓苦不堪言。如今我月渚已哀鸿遍野,亡国不过江山易主,在这样下去,我们怕是要亡天下啊。”詹星若低下头,额头捧在地板上。 “如今奸臣掌权,皇帝不理朝政,唯有太子一心想还天下昌明。可唯一的军队,就只有大西北一支,皇上不与太子虎符,蛮夷大军压境,月渚已危如累卵。” 老枪王打断他,笑了一笑。 詹星若不明就里,抬起头,皱着眉。 “这是给我派了个冯唐过来?廉颇老了,吃不下了。”老枪王摆摆手,又道,“还有,你要明白,不是朝廷不用老夫,是老夫自己决定要走的。你千里而来,我刚才说过了,飘摇你可以带走,早些回去吧。” 乔三娘撇了老枪王一眼,觉得无趣,便转身离开了。 第78章 冤冤相报,何时可了 老枪王挥了挥手,“你也走吧。”他对詹星若道。 詹星若当然不舍离开,总想再向他争取一下,“你那朋友不着急救命吗?”老枪王问,詹星若想到顾情苍白的嘴唇,才又向老枪王鞠了一躬。 “那晚辈改日再来。”詹星若道,音落便退出了枪王的房间。 刚刚下过雨,房檐上的雨顺着竹筒落下来,滴答滴答敲在墙根的石头上,老枪王想要坐起来,却发现脚已经麻了,心中的热血瞬间冷却,他这才晃过神,明白自己已经不再年轻了,他望詹星若和陆忘遥解释的脸,望着一言不发准备药材的飘摇,望着乔三娘背影消失的那一处绿荫,轻轻的叹了口气。 他已经老了,已经没有后悔的时间和挽回的能力了。 如果时间能给予他一次恩典,让一切回到最初的时候,他一定不会选择踏上战争的路。 老枪王透过门帘,仔细的看着詹星若,他不知道詹星若是怎么猜出自己身份的,敢这么笃定的前来求他。他几经犹豫还是觉得,既然詹星若猜得出来,那也没必要狡辩隐瞒了,人总要有一个直面错误的机会。 如果现在的山河真如詹星若所讲,已经如此残败不堪,老枪王眯起眼睛,“你们这些少年人又要做什么呢……”他轻声自语道,看着詹星若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自己,一心平定蛮夷,替皇帝安邦定国,却不知道错在哪一步,一步错步步错。 他依旧只能叹气,飘摇撩开帘子,跟他告别,老枪王只挥了挥手,让他去罢。刚刚还吵闹无比的老房子忽然静了下来。 老枪王把脚抽出来,自己笑自己。 往事扑面而来,他眨了眨眼睛,差点招架不住。 那已经是几十年之前的事情了,塞北的大雪胡乱的吹着,他已经吃惯了塞北的风,但是依旧觉得张不开眼睛,他不时的回头望望后面牢车里瑟瑟发抖的少女。 “马上就回去了,别冻死了。”他转过身道。 那少女清亮的一笑,“只有你们这些汉人才无福接受山神的恩赐。” 枪王转身看了看她,明明已经冻的双唇发紫,却执意不穿枪王丢给他的衣服。 “既然你这么说,”枪王道,“在你们胡人眼里,是不是什么都可以有神仙?山神河神风神?” “亵渎神明的人,愚蠢。”少女的声音微微颤抖,厉声道,浓重的胡人口音回荡在枪王耳边。 “你们被这么多神明保佑着,活的不幸福吗?为什么还要攻打别人的国家,扰的别人无法安生?不怕神仙降罪吗?”枪王问,声音被风重重吹散。 少女冷笑一声,“你连为什么打仗都不知道,有什么资格说我们?” 枪王摇摇头,“我当然知道为什么而战,我要保家卫国,我是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大西北荒凉一片,孤沙遍地,你们要来何用?”他问完心中沉积已久的疑问,忽然又觉得可笑,这些问题怎么能问一个小女孩呢。 “这片土地本来就是我们的。”少女道。 “我可没听说。”枪王反驳,“我生下来这四十多年,可没听说这土地什么时候划给过你们。” 女孩双手握住牢车的栏杆,怒目道,“是你们赶杀我们的先祖,强占我们的家园,我们想要夺回来有什么错误?”她问,说先祖的时候不小心说出了胡人的土话,可能未曾用汉化说过这两个字,少女并不知道“先祖”的汉话怎么讲。 枪王一顿,“不能只凭你这样说我就相信你。而且就算事实如此,现在月渚正是繁盛,百姓安居乐业,你们也有神仙赐福守着,何苦再发动战争,不过生灵涂炭。” “我们的每一寸土地,都是神灵赐予我族的至宝,你们汉人口口声声说自己文明,不也是强占别人的东西。”少女道,“还妄自以为占去的时间长了就是自己的了。”她说罢,啐了枪王一口。 第134页 枪王停下脚步,若有所思的站定。 “你一个姑娘,为何要来这种地方?”枪王问,“我听他们叫你什么,”他想了想,蛮夷的语言他学不上来,“那是你的名字吗?” “公主。”少女答,“他们叫我三公主。” 枪王不由的吸了口气,少女冷笑,“怎么?觉得抓我抓对了?” 枪王摇摇头,“我更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来了?你父亲放心你来?” “我是幸运的天女,春风的孩子,我族要夺回失去的家园,我理当在场。”少女道。 枪王回想了一下刚才战场上血肉横飞,那些胡人大汗都争相保护这瘦下的姑娘,而姑娘面对令人作呕的鲜血肉块,竟然眉头都不皱一下。 到了军营,枪王自己点上火,整个军营死寂一片。 “就剩你自己了。”那少女从寒风中缓过来,嘴唇有了血色。枪王本想她缓过来了就把她关到牢房里,却克制不住自己想多跟她聊两句。 “是啊。”枪王摸了摸身上,酒壶还在,便仰头喝了一口以慰寒风。 “给我也喝一口。”少女从栅栏里伸出胳膊,枪王一愣,还是递给她了。 “你挺厉害的。”他见少女咕咚咕咚几口下去,不禁感叹道。少女擦了擦嘴,“什么意思?” “就是觉得你很厉害。”枪王低下头,“你后不后悔跟过来?你或许会死。” “哼,”少女嘲笑他,“我族从不畏惧死亡。” 枪王点头,“你很有魄力,不愧是公主。” 少女把酒壶还给他,问道,“你就是传说中的朱将军吧?听说你们一门名将,真是讽刺,你以为你在坚守什么,你不过是在助纣为虐。”她道。 枪王扭头看他,眼睛中不时燃气愤怒的火苗,“你少说两句吧。” “我死尚且不怕,何惧你?”少女并没有放小声音,“若不是你想乘胜追击,将我们一网打尽,也不会踩中埋伏,落得如此下场。你可真敢,居然倾巢而出,这就是神明对你的惩罚!对你们汉人的惩罚!”少女大声道,发出阵阵笑声。 “够了!”枪王一拳打在木头的栏杆上,少女的笑声戛然而止,她眯起眼睛,将头伸过去,与枪王只隔着一根木头。 “怎么样?你想杀了我?”她问,“你已经孤军而入把你两个儿子都送进地狱了,你大可不必担心,你早就被阎罗王定名了,罪人,侵略者。”少女说着,一口口水啐在枪王脸上,“你们才是野蛮人!”她瞪着枪王,枪王拼命抑制的悲伤和愤怒突然涌了上来。 枪王姓朱,父亲是做枪的名人,他从小钻研得一手好枪法,立志报国,及冠之后娶妻生子,夫人给他生了两个小子,他便带着这两个孩子一起上战场。 本想着男人就应该铁骨铮铮,抗击蛮夷,一腔铁血撒与大西北,却不曾想沙漠是没法开出娇艳的鲜花,是没有柳叶眉芙蓉面的。 一战下来,不过转瞬间,因为他一个莽撞的决定,中了蛮夷的埋伏,连个十几岁的儿子全部牺牲在了战场上,可能几十年后就是吹进他眼睛里的某一抹黄沙,逼人泪下。 枪王红着眼睛,粗暴的将牢门打开,一把拽起少女的衣领,少女并未退却,只以同样的愤怒回视着他。 “我保家卫国,何错之有?”他问,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问一个孩子这样的话。 “我们也不过是想回家,又何错之有!”少女大声喊。 “我凭什么相信你!”枪王吼道,声音盖过了少女,“你大可自己去查,看看是不是所有的史书全是骗子在放屁!”少女道,“你就是罪人!” 枪王怒火难抑,将少女重重的按在地上,少女咬紧牙,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你胡说!”枪王吼道。 少女强笑着,“你们汉人,懦夫!”她道。 “真不该让你这张嘴学会说我们的话。”枪王掐着少女的脸。 少女瞪着她,嘴里胡乱的骂着。那双眼睛却盈满了泪水,月渚的大军全军覆没,但蛮夷也被消耗殆尽,他想起那大汉为了保护她而断头死去,而她就眼睁睁的看着,不能哭,不能尖叫,她是公主,是军心。 或者说,她还只是个孩子。 是个孩子,和他那两个儿子一样,正是该开花的季节,不应该在这沙漠中兀自凋零。 枪王的心底忽然被重击了一下,他松开了手。 “你走吧。”他道,自己也战起了身。 少女坐起来,揉着脸,“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搭上这么多人的性命,就为了放了我,真是可笑。” “快走,趁我没反悔。”枪王没看他,淡淡道。 “你后悔了。”少女笑,“你因为我的话后悔了?” “怎么可能。”他回头问,“仅凭你几句话,还动摇不了我。” “那你为什么放了我?” “因为你还是个孩子。”枪王道,无论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孩子始终是孩子,本质上是一样的。 “你是个懦夫。只会后悔的废物。”少女站起来,大声的笑,枪王只是叹气,没再与她争辩。 “我族一向恩怨分明,你杀了我的族人,我自会再找你算账,但你救了我的命,与我有恩,以后我就是你的朋友。”少女走到枪王旁边,拉起枪王的手,亲吻他的手心。 第135页 “有缘江湖再见。”少女道,像个狐狸一般,一抖尾巴便消失在了茫茫大雪中。 枪王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心,过了很久,他把盔甲卸下来,规整的叠好,最后放上将军的帽子,久久的注视着,然后一身布衣转身离开了。 第79章 萧萧北风,战火狼烟(上) 夜渐渐深起来,原来的点点月光也消失不见了。无争药也熬好了,粥也送到了,自己躺在招待客人用的房子里,辗转难眠。实在要说,现在的顾情也是可怜,以前在顾府不知道过着什么酒池肉林的奢侈日子,现在却只能喝点粥填饱肚子,过了今天没明天。 要是顾情这晚上死了,詹星若回来指不定怎么跟他生气,无争还没怎么见过詹星若生气,想也不敢想,就叹了口气,想着起身去看看顾情,没断气再回来睡。 无争刚到正府前,看到层层把守的士兵还都算精神,稍微放了点心。 到了门口见那侍女正蹲下来打瞌睡,无争轻轻咳了一声,侍女慌张地站起来。 “太,太子赎罪。”侍女道。 无争摆摆手,“乏累困倦乃人之常情,我都理解,这两天就好辛苦你了,里面这个主儿有什么事,你得随时盯着点,唤你你便进去。”无争道,侍女连忙点点头,“对了,那他可叫过你什么事?”无争问。 “没,没有。”侍女道。 “没叫过你。”无争小声嘀咕了一句,“不会是死了吧……”他刚要推开门,侍女叫住他,“啊,太子殿下,他,他出去了。” “出去了?”无争推门的手停下来,一惊。 “是。”侍女点头,可能突然从睡梦中惊醒,没有一下想起来,无争紧接着问道,“去哪里可知道?” “好像,他问了哪里有河,我告诉他落华寺有河。”侍女道。 无争心中一坠,怕这顾情是去投河自尽了。他还是把门推开,到屋里胡乱翻了一翻,发现顾情真的不在屋子里,才立刻转头叫人分开去找。 一太子府的侍卫,盔甲相撞,一片哗啦啦的奔跑声。 刚一到大门口却全都站住了,只见顾情一身湿,颤颤巍巍地走回来。 无争本已换好了衣服佩好了剑,准备骑着马去找他,却不想马蹄刚一抬起就要拽住缰绳,差点摔了个跟头。 “顾情?” 顾情无力地抬起头看了他一样,“是我。”他道。 “你!”无争咬牙,马转了一圈,“你怎么突然走了?” “我不知道还要跟太子殿下汇报一下,怕麻烦您。”顾情道,侍卫一见太子要找的人回来,纷纷散开,顾情皱着眉,用手捂着耳朵,“好吵啊。”他自言自语道,“好吵啊……”话音未落只觉双腿一软,眼前顿时一片黑暗。 “顾情!”无争气还没消,本还等着顾情解释,却见他一点征兆都没有的直挺挺地向前倒去,还好侍卫们反应快,没让他直接脸碰到地。 “带回去,传太医!”无争喊道。 太医赶过来的时候,顾情已经自己醒过来了,老太医跑了一头汗,自己气还没喘匀,就跪下来给顾情把脉。 “老人家不必急这一时一刻,休息休息。”顾情道,“我去给你倒杯茶。” “动不得动不得。”太医按住顾情,“老臣不渴,老臣不渴。” “好。”顾情听话地躺回去,点点头。太医稍微缓过来一些,便开始掐顾情的脉。 无争在一旁丧着张脸,心里气得痒痒,要不是把脉不能大声说话,他真想问问顾情,哪根筋没搭对,敢自己跑出去?估计章继尧都没料到他能有这么大胆子,自己跑出去,但凡章继尧留了点眼线看着顾情,他早就暴尸荒野了。 无争沉着气,打算等太子诊完病,和顾情好好聊聊,正闭目养神,便听侍女溜进来小声道,“太子,陈将军求见。” 无争睁开眼睛,“陈江来了?”他问,“出去说。这不方便。” 无争一出去,就见陈江整个人憔悴了一圈。 “陈将军这是怎么了?”无争皱眉问。 陈江摇了摇头,“太子殿下,顾,顾成渊可还好?”他问。 无争摇了摇头,“诊不出他什么病,只能吃点温和的药拖延。阿离去找人了,听说当初给顾情处理了腰上的伤口,用药的手法也和中原不一样,或许能治这邪毒。” “那就好。”陈江松了口气,点点头,“都怪我。不该划那一枪,早知道是将军的……”陈江说着,忽然停住。 “跟你有什么关系。”无争道,“陈将军大可不必自责。” 陈江长叹一口气,也只好点点头。 “我来是想与太子军师商议一下西北的军事,未料到军师不在。” 两人坐到太子正府前的小石桌上,无争让侍女退下了,“阿离这两天还回不来,如果信得过我,不如就先同我讲吧。”无争道。 “殿下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上次詹军师和我说,章继尧有策反之意,我没有证据,但我选择了相信詹军师。”陈江说着,无争眨了眨眼睛。 “那你此刻觉得,自己的选择正确与否?”无争问。 “如果臣知道,臣就不会来了。”陈江低声答。 “西北大军来信与我,蛮夷攻势忽高忽低,一反常态。” “平时是如何?”无争问。 第136页 “我在西北十几年,深知蛮夷打仗的风格,正攻则猛如虎,埋伏则深如蛇,不见得像现在这样,碰一下就跑,等我们要收兵了再打回来。”陈江道,“他们这样短期内随无法撼动我西北大军,但是一直这么打下去,我们的消耗也相当骇人。” 无争皱起眉,“的确如此。”他道,“那陈将军怎么想?可有对策?” 陈江摇摇头, “只看信上寥寥几笔,我怎可能有具体对策,我身不回西北,便没法帮上忙。” “可能回去?”无争问。 “问题就在这里。”陈江眉心紧锁,“敢问太子,臣一走,这皇城中还剩谁的军队?” “孔覆一。”无争不假思索地答,他明白陈江话里的意思,如果他一走,京城里就失去了暂时制衡章继尧的兵力,如果章继尧此刻做出什么事,无争完全无法应付。 “也不完全,”无争想了想道,“禁卫军也还在。” 陈江摇头,“禁卫军只怕已经名存实亡,他们只听皇上调遣,只认皇上虎符,可皇上现在对军政不闻不问…” 无争一愣,“陈江,话不能乱讲。” “臣明白。”陈江立刻道,“臣只是觉得现在的局势,京城可能马上就要沦为战火狼烟之地了。如果真如詹军师所说,太尉要策反,兵权都在他手中,如果他直接吞掉京城,臣现在留下,尚且能让他有所顾虑,如果臣走了,只怕是中了他的调虎离山之计。” “那你便留下。”无争道,“现在正是危急存亡之时,将军所言皆不错。” “可是如果我留下来,西北大营又该如何?主帅不在,又逢蛮夷乱战。章继尧和我一样无法亲临战场,却拿着兵符乱下指令。” “等等。”无争叫住他。 “你说章继尧对西北大军远程指挥?” “正是。”陈江点头,“不但如此,西北的粮草也几乎断了,太尉府迟迟不给回应,请粮草的信已经上了无数次,副将实在不知如何是好,才写信给我。” 无争深吸一口气,“可是,他这是为何,他想扰乱你们?不明所以。” “臣现在只有回去,才能保证稳住西北局势,但如果不能确保禁卫军有危险时可以及时出动,臣不敢轻易离开。最初与臣说章继尧策反的人是詹军师,臣这才想来问问詹军师的意思。” “章继尧断了西北的粮草,又乱下指令分散西北军力,蛮夷攻势忽强忽弱,你怕禁卫军不动,不敢回去,情况是这样吗?”无争思索片刻,总结道。 “正是。”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禁卫军能动与否,虎符一直在父皇手中,我等无权过问,你就算找到阿离,他也没法与你保证。”无争叹气。 “那…那这该如何是好?” “陈将军常年西北作战,很少回京,不知现在朝中局势如何,这朝堂上的明刀暗箭,可不比战场上少。历朝历代,帝王都想尽办法压制宗亲抬高士族,但是你看现在呢?”无争问,陈江摇了摇头。 “现在士族拉帮结伙相互庇佑。宗亲王爷徒有虚名,君力疲软,当初父皇为了稳住宗亲,将他们的领地一分再分,选官用人之权皆与士族,结果就是现在的局面,官官相护,护到皇帝眼皮底下了。” “士族的头目,可就是章继尧?”陈江问。 “不错。士族乱朝政,章继尧掌兵权,宗亲早就没有一席之地了,何况父皇一直忌惮宗亲,时至今日还不肯回拨一些权利给亲室。”无争朝顾情的屋里看了看,发现没什么动静才又转过头来与陈江探讨。 “几个月前,月渚大旱,眼看大限将至,却不料顾情半路而出,救了月渚一命,没有他最开始运来的大米,月渚撑不到现在。”只有顾情听不到的时候,无争才能说他两句好,但无争心里爱憎分明,帮忙算帮忙的,诱拐詹星若是另一码事了。 “我有听闻此事。”陈江点了点头。 “章继尧串通天关,放信给吕弦,让吕弦出兵攻打月渚,把你和孔覆一都调了回来,但是你想没想过,与鬼面对战的几次,孔覆一从未正面交锋。” 陈江皱起眉,想到情况的确如此。 “这…” ※※※※※※※※※※※※※※※※※※※※ 新文《破梦小队》请来一波预收~啾咪 第80章 潇潇北风,战火狼烟(下) “章继尧想借天关消耗你,或者说,借你消耗天关。”无争道,“你想想,大旱初过的月渚,正是脆弱的时候,谁不想来咬一口,他在这个时候反,有天关虎视眈眈,他这江山就算到手了也坐不住。” 陈江好像明白了一点无争的意思,不禁一笑,“这个时候顾成渊又扮鬼面而来,一队人马来来回回打了好几次。顾成渊还真是章继尧的克星。” 无争点头,“而且你不知道吧,两边用的军火兵器,全都是他顾府的。” “顾府的?”陈江有点惊讶。 “顾府的地下生意。我也是不久前才从阿离那里知道,是顾情自己告诉他的。”无争道,“归根到底他是个商人,怎么可能放着赚钱的机会不要,这来来回回可苦了吕弦。” “吕弦?对了,他在现在如何,为何这么久一直没有动静?” “吕弦新君上任,还不得朝中老臣拥护。顾情与他交易,要吕弦免税于他,期限十年,他负责这场战争所有的粮草,将军也由他出,保证吕弦一战定江山。”无争无奈的笑了笑,“这打仗哪有打包票的,吕弦错就错在心太急,信了这狐狸。吕弦为了打赢这场仗,可出了不少军火钱,结果全进了顾情的嘴里,顾情那军队可是来打仗的?是来放羊的。” 第137页 “那吕弦被顾情耍的这么惨,就没什么动静了?” “他可是被老臣口诛笔伐着呢。”无争道,“前阵子我一直关注着吕弦的动向,若他再出兵打我们,我们恐怕扛不住。可你知道,上次一战结束,顾情把边城还给我们之后,把军队带到了哪里?” “不知道。”陈江听的认真,摇了摇头。 “带回天关京城了。”无争道,“黑压压一群装备精良的士兵,站在皇城前面,鬼面也没了,士兵群龙无首乱作一团。吕弦本是背着那些老臣偷偷出兵,这下败露了个干净。现在月渚已经稍微恢复了一点,这时候再与月渚打,吞并就太难了。他们不如好好理理自己。” “这倒有理,可顾成渊…这不是触怒了吕弦。” 无争摇摇头,“你大可不必担心他,你可知道朝廷为何一再压制商人?因为他们流动太大。狡兔三窟,不好管。吕弦奈何不了顾情。最起码目前是。” 陈江不禁赞叹,“这真是…顾成渊这个人真是…这些也都是詹军师说的?还是他自己?” “他怎可能与我说这么多。”无争无奈道,“都是阿离后来告诉我的。连同他就是鬼面的事情也是,你看他腰上的伤,被阿离发现之后立刻就认了。” “他和军师倒挺坦诚的。”陈江还不知道顾情心里打的什么算盘,认可的点了点头。 无争也不知道怎么与陈江开口解释,只得无奈的摇摇头。 “陈将军的事我记下了,父皇最近拒不见人,等父皇上朝了,我会找父皇商议。” “就辟着些外人吧。”陈江道。 “我自然知道。”无争点头。 几天之后,月渚又迎来一阵风雨的洗礼,詹星若带着陆忘遥和飘摇,冒着雨赶回来。 詹星若一进太子府便直奔顾情的房间。 无争这几天左等右等,也没等来父亲上朝,只得每天焦躁的给顾情熬药煮粥。 听侍女慌张的跑进来告诉他詹星若回来了,无争忙端着碗跑过去。 “阿离!”无争过去的时候门开着。 只见詹星若自己还没有平稳呼吸,就小心翼翼的将睡着的顾情扶起来,顾情的嘴唇都干破了皮,他缓缓睁开眼睛,看了詹星若一眼。 “军师回来了?” “嗯。”詹星若点头,“我把飘摇带来了。起来让他看看。”詹星若边说边扶起顾情,顾情刚一坐起来,就看到了双眼含着泪水的陆忘遥,陆忘遥一和他对视,便朝他扑过去,搂在顾情的腰上。 “疼疼疼。”顾情哭笑不得道。 陆忘遥赶紧松开了手。 “你怎么了?”陆忘遥问。 顾情只是拍拍他的脑袋,说来话长便不知道从何说起了,“这不是还活着吗,有什么好紧张的。我又不是第一次倒下了。” “这次让军师来找飘摇,你,你到底中了什么毒?”陆忘遥心急如焚。 顾情抬头看了看詹星若,“军师同他讲了?” 詹星若点点头。 “他刚好在场。” 顾情无奈一笑,“军师倒是替我想想呀。”一边假装责备着,一边又偷偷去握他的手,詹星若侧目看了顾情一眼,那只藏在身后无人看见的手也轻轻握住了顾情。 “辛苦你了。”顾情道。 “快看病。”詹星若撇过头。 飘摇跪下来,“冒犯了顾老爷。”飘摇道,解开了顾情束着衣服的带子,露出了腰上结实的肌肉,侍女羞红着脸别过头。 “已经开始溃烂了……”飘摇皱着眉,“这段时间可给他用了什么药?” 詹星若一个眼神扔给无争,无争一愣,“我马上去叫太医来。”说罢便转身去叫太医。 “情况有点不妙。”飘摇道,小心替顾情清理的伤口,把针在火上燎了燎,“顾老爷,有点疼,您忍着点。”飘摇道。 “好。”顾情点头,詹星若的喉结翻动,不自觉的皱紧了眉,看他银针刺进顾情伤口,将腐肉挑出来,露出里面血淋淋的红色,脓水顺着伤口的嘴角流下来。 顾情眉心紧缩,一层汗珠悄然出现在额头上。 “这不是你们这里的毒。”飘摇道。 “什么意思?”詹星若问。 飘摇一边给顾情上药一边道,“这不是生在月渚或天关的草药。我之前只听师娘说过。” 他捣碎手里的药,小心翼翼的摊平在顾情的伤口上,“这个每天晚上都要换一次,千万不可忘了。这毒千万不能受伤,只要一有伤口就会溃烂,顾老爷这是旧伤,还能拖一拖,如果是新伤,就麻烦了。”飘摇对顾情嘱咐道。 “不生在这里?那,这里可有药能解?你刚才给他的可是解毒药?”詹星若焦急的问。 飘摇摇摇头,“不是解药,只是能延缓他伤口的溃烂。要是任由伤口烂下去……” “怎么?”詹星若问的时候声音不自觉的放轻了。 “会全身都烂掉。”飘摇道,“从口入的毒,也只能从口解,但是这里有一位药,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自然也不知道什么能解。给我点时间,让我再想想办法。”飘摇话音未落,陆忘遥的眼泪就已经夺眶而出了,他低头抱住顾情的脖子,“情兄,你到底怎么回事……” 顾情笑笑,拍拍他。一个小荷包从他的衣服里露出头来,粉红色的荷包窝在顾情一身白衣服里,格外的显眼,詹星若不小心瞥见,还没等看清,就见顾情忙抽出一支手将荷包往里塞了塞。 第138页 “多大了。”顾情塞完荷包,就用那只手顺便摸摸陆忘遥的脑袋。 詹星若看了看陆忘遥,“那我先出去了。你们好好聊吧。”他道。 飘摇也收拾起东西,“我去见见太医。”说完便也转身出去了。 无争正带着太医赶过来,遇上刚出来的詹星若。 詹星若本就本多多日一脸疲惫,阳光下一照,更显得他面无血色。 “阿离,怎么不进去?”无争问。 詹星若走到石桌子旁坐下来,“顾情和他弟弟说两句话,人家兄弟俩的事情,我就不在那听着了。” 无争点点头,在詹星若对面坐下,“阿离,你该休息休息了。不用那么没日没夜的看着他,我看他最近挺好的,还能自己瞎跑呢。” “他自己出去了?”詹星若皱眉。 无争好像做了错事一般,有些心虚的点点头,“和谁?”詹星若问。 “不知道,没出去多久,自己回来的。” “去哪里了可知道?” “听侍女说是,落华寺,还挺近的。”无争答。 “落华寺,他去那里干什么?”詹星若轻轻叹了口气,“与我说说,这几天可有什么情况?” 无争点头,“陈江来找你了。” “找我?何事?” “章继尧调乱西北军队,粮草供应迟迟不给。”无争道。 詹星若点点头,“要是一开始估算的没错,他勾结了蛮夷,那这就很好解释,是在消耗西北大军。叫陈江回去,他就不能这么任意调动了,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不可。”无争叹气,“这也是陈江来找你的原因。如果他走了,一旦章继尧想反,孔覆一的军队谁来对付?” “禁卫军。”詹星若皱眉,“禁卫军也出什么问题了?你可与皇上说过。” “我去见过父皇。”无争面色沉重,半晌,才道,“你走的这些日子,父皇其实一直都没有上朝,是我硬去见他的。” 詹星若知道现在老皇帝喜怒无常,动不动就拒不见人十几天,如果谁非要见他,结局就是人头落地,没一个好下场。 “你怎么说的?皇上没治你的罪?” “我是他亲生儿子,又是太子……”无争说的时候一度咬紧牙关,目光颤抖,“你猜父皇要我如何?他不治我的罪,他要我如何?” 詹星若摇摇头。 “他要我和他一起吃仙丹。要我和他一起,德道成仙。”无争说出来,声音压的极低,带着无奈,悲愤和失望,无法道明的情绪交织在一起。 “父皇问我,为何要管凡人生死……” 第81章 风动不已,乱曲序章 “无争……”詹星若轻声道,“如果陈江回到西北,禁卫军就是皇城最后的保障,皇上不会连自己的家都不守着。” 无争摇摇头,“父皇还给我讲了逍遥之道。”他讽刺地一笑,“问我可知何为逍遥,他要以无为治天下,让万物都随着其因果自由选择。蛮夷要打便打,同样,月渚要亡便亡,神人无功,他不在意这些。” 无争语毕,握紧双拳,低下了头。 “我明白了。”片刻后,詹星若道,“再金刚不坏的西北铁墙,也经不起这么折腾,月渚,你可还想救?” 无争抬起头,紧皱双眉,“我乃当朝太子,为何不救?” “一个王朝要走向覆灭,有时候是拦不住的,谁拦着,谁就要死,无争你明白吗?”詹星若又问。 “当初灯会上我与你相识,答应你同你一起太平天下。十几年来我从未改变,阿离何须再问?”无争道。 詹星若点点头,“那便与我放手一搏,生死有命,莫要相互怜惜不舍。” “阿离……”无争的目光闪闪而动,詹星若抬起头,接住他的目光,“太子,可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变法?” 下过雨的月渚,带着柔和的凉气,风在草叶间游走,草点点头,又直直腰。少女看得出神,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河畔顾情温柔的笑脸,她不自觉地笑了笑,“情哥哥你现在怎么样了?”少女笑着,用指尖点了点小草,自顾自地问着。 “小姐。”下人靠过去,她还没有察觉,那小伙子胆怯地唤了她一声,少女回过头,“这里太冷了,我,我给您拿件衣服吧。” “都已经是夏天了。”少女笑了笑站起来,对着小伙子转了一圈,淡粉色的裙子给阴天增加了一点光亮,“好看吗?”她问。 小伙子害羞地点了点头,少女得意地笑笑,想着那就穿这条裙子去见她的情哥哥。 “溪娆。” 忽然,少女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章继尧撩开后院的门帘,看见章溪娆正和下人玩儿的开心。他一笑,张开双臂,“过来给爹抱抱。” 章溪娆小兔子一般,兴奋地朝章继尧扑过去,章继尧被扑得向后退了两步,还是把章溪娆抱起来转了两圈。 “新裙子吗?”章继尧放下他,眼含笑意的问。 “嗯嗯嗯。”章溪娆点头,“好看嘛?”她撒娇的问。 “我的宝贝女儿穿什么都好看。”章继尧道,拉着章溪娆到屋里坐下,吩咐下人去给她熬点热汤。 “下雨天凉,不要在外面那么久,多穿点衣服,我不在家,下人都管不住你。”章继尧柔声道。 “要他们管我做什么?我已经长大了。”章溪娆不情愿地端起汤来吹了吹,“你不在家,又不准我去这又不准我去那,我就一个院子能走一走了。” 第139页 章继尧低下头,“委屈你了,爹是为了你好。” 章溪娆抬头看了看他,水灵灵的眼睛一眨一眨,“算了,原谅你了。”她笑,“爹这次回来,还要再走吗?” “暂时不走了。”章继尧道。 “这样啊……”章溪娆点点头,把自己小小的失望藏了起来,她从从前明明总是盼着父亲能回家的,这次一想父亲回家了,她就不能溜出去见情哥哥了,有一点失落。 “怎么了?”知女莫若父,章继尧见她表情不对,问道。 “我,我……”章溪娆一时不知如何解释。 “想你母亲了吗?”章继尧突然问道。 章溪娆一愣,母亲走得早,父亲很少提起。 “你小时候,我和你娘,总带着你去落华寺,你还记得吗?”章继尧问。 她心里一惊,把汤放下,“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我明白你心里委屈,但是现在天下动乱,外面太危险了,爹不敢叫你自己出去,等这山河完璧归赵了,我便放你出去好好玩一玩。爹无能,照顾不好你,对不起你母亲。” 章溪娆抬起头看着父亲的脸,心疼地摇摇头,“爹,别这么说。”她顿了顿,“真的,要打仗了吗?” 章继尧点头,“要打了,你害怕吗?” “有一点。” “别怕,有爹保护你。”章继尧握紧女儿的手,“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章溪娆微微皱眉,“爹……” “将来大业一成,爹就用多多的时间来陪你。” “我明白,我知道爹忙。我不怨爹。”章溪娆道。 “这山河兴衰谁都难说,如果爹做错了,你愿意原谅爹吗?”他又问。 章溪娆不明白父亲为何突然这样问,“我知道爹一心想让月渚百姓都过的更好,我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但是爹就按自己想的去做就好了,人非圣贤,谁都有犯错的时候,女儿一直都支持你。” 章继尧顿了顿,点点头,“溪娆,这汤凉了,爹再给你煮一碗。”说着拿走了章溪娆手里的汤,章溪娆一脸不解地看着父亲离开。 厨房中,章继尧将汤道掉,看着没什么颜色的汤,落到池子里泛起了白色的泡沫。 “你可真是恶毒啊。”章继尧道。 “你也真是眼尖呢。”女人的笑声绕梁而来。 乔三娘靠在厨房的门口。 “这只是见面礼。这小杂种的命,我要定了。” 章继尧将手中的飞刀置出,刀尾一颤,钻进了门柱里。 “你别在这个时候来捣乱。” 乔三娘呵呵一笑,“要是我非要呢?”她问,章继尧指尖掐着飞刀,一转身的功夫,乔三娘的身影却已经消失不见了。 风动。 太子府门外如旧,门内却黑压压的一片全是看着顾情的士兵。 “阿离,你可能详细和我说说?”无争问。 “嗯。”詹星若点头,“无争你想想,现在月渚内忧外患,外患是蛮夷,那内忧是什么?不仅仅是章继尧吧。” “对。”无争答道,“战争对我们来说消耗太大了,我们打不起,百姓也打不起。” “他们为什么打不起?”詹星若问。 “因为赋税太重?”无争答。 “正是。”詹星若点头,“孩子老人,和壮年的男人交一样的税,你觉得这样合理吗?一家七八口人,吃一块田,不生孩子没有人干活,生了又交不起税,这是要把百姓逼死。” “可是我们没那么多能分下去的桑露良田。”无争皱眉。 “问题不出在这里,出在收税的方式。既然你也知道,每户手里的土地是不一样的额,大小,好坏,都是不一样的。什么样的土地,就什么样的收成,那为何不按土地的好坏大小来收?” 无争微微直起身子,好像有一点明白了詹星若的意思。 “另一方面你想想,为什么我们的土地不够分?当初先帝建国,土地也不够分吗?难不成这土地还会跑不成?这几年战乱不休,也不见得百姓多了多少,所以土地,去哪里了?”詹星若问。 “你这样说……”无争忽然叹道,“士族!” “对。”詹星若点头,“一方父母官,把百姓的土地都揣在自己怀里了,能贪则贪,能抢则抢,你想叫人去查,”詹星若摇头,“不可能查出结果的。” 无争紧皱双眉。 “官官相护,你想,从前的九品中正制,从最底层起,就是由地方官员进行举荐推选新的官员。他们推举官员看的是什么?是出身,是家底。现在九品中正制被废了,士族的力量就大大削弱了,这个时候你是士族你该怎么办?”詹星若问。 无争想了想,“我一时想不到。” “那你就看看当朝的士族是怎么做的,一根柴火好断,若是一捆呢?” “联姻,通婚?”无争忽然想到。 “差不多。”詹星若点点头,“名门望族,大多都是互相有联系的,我们看见的章继尧,是明面的,还有很多在暗地里的敌人,是我们看不见的。自古宗亲定国,士族治国,朝中高级文官,多是士族,而这众多士族中,又大半都是章继尧的党羽。你为何觉得孤军奋战,这就是原因。” “叔伯们的兵权在当年就被父亲收得差不多了,徒有分封土地,不得实权。”无争道。 第140页 “是啊,而且士族手里又有土地,这样的门阀政治已经形成了,你再想破,太难了。除非把所有躲在暗处的人都揪出来,找个理由,全都拔掉。” “阿离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无争忍不住打断詹星若,“有什么理由能把这些名门大族拔掉,我什么时候有这样的能力了。” “你现在当然没有。如果你再这样下去,当个太子,你一辈子都没有。”詹星若立刻回答道。 两人之间的气氛忽然紧张起来,夏天有了本不该属于它的凉意。 “什么意思……”无争微微拉开和詹星若的距离。 “想拔掉他们,第一先要拔掉章继尧,树倒猢狲散,这些士族在大动大荡中一下失去了靠山,必定会第一时间分散开来,怕受连累。紧接着只需一个理由,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他们全部铲除。” “什么?”无争问。 “新帝登基,复大权,清君侧,肃逆党。”詹星若一字一顿道。 第82章 烟雨摇摇,炊烟袅袅 “阿离,够了。”无争站起来,“这天下已经够乱了。” “无争,你在躲什么?”詹星若见无争站起来,也跟着站起来,拦住无争的去路。 “阿离,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天下礼法如一,方能不乱,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皇帝只有父皇一个。” “无争,为了稳定西北,诈出党羽,变法是你我现在最好的选择。你以为变法是什么,折子一出,立刻便是千夫所指。若成则天下太平,若不成,你我一样遗臭万年,如果你不赢,就管不了史书怎么写你,最后的胜者才配执笔,你明白吗?” 无争站定,“阿离,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从来都相信和尊重你的选择,你是太子,太子该做什么,你比我清楚。当年灯会,你和我承诺什么了?” 无争一愣。 “君无戏言。”詹星若道,目光炙热而坚定。 他说完便转身离去,只留无争一个人,手按在冰凉的石桌上不知道何去何从。 君无戏言。 “君……”无争缓缓抬起头,放眼望去皆是山河。 顾情安慰了陆忘遥好一会才把陆忘遥哄好。 “我以前答应你的吧,等来年春天,回月渚给你取个字。” “嗯。”陆忘遥点头。 “我答应你的事什么时候没做到过了?”顾情笑了笑,“别让飘摇一个人忙,你去帮帮他。”顾情道,陆忘遥把眼泪抹了抹,还没来得及和顾情解释自己和飘摇之间的事,见了面不过徒增尴尬。 “我,多陪你一会儿。” “我有什么好陪的,你不从小到大都和我一起。”陆忘遥正别别扭扭地暗示顾情自己不想出去,巴不得在他这里多留一会儿,却听见几声轻轻的叩门声。 “进。”顾情道。 詹星若轻轻推开门,半个身子刚一侧进来,陆忘遥立刻就知趣地站起来了。 自己想方设法的留下还好说,要是顾情想方设法地让他出去,那无谓的挣扎大可以省了,陆忘遥上次在太子府就被顾情赶出去一次,大半夜自己在空荡荡的花园瞎逛。这次他可有记性了,不用顾情说,自己麻利地卷铺盖走人了, “那我就先出去了。”陆忘遥道。 “耽误你们了?”詹星若不知道自己进来的是不是时候,轻声问了一句。 还没等顾情回答,陆忘遥立刻摆摆手,“说完了说完了。”他道,“情兄跟我没什么话说。”音落便溜出去了,临走还细心地帮顾情把门关严实了。 顾情见詹星若进来了,就努力坐起来,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看我做什么?”詹星若问。 “那军师来找我做什么?”顾情轻轻笑。 “我进来拿东西。”詹星若道,向顾情走过去,说着是要拿东西,其实还是私心惦记顾情,找个借口罢了。顾情自然知道詹星若不坦率,也不强迫他,詹星若坐在他床边,他就倒着身体靠着詹星若。 “好点没有?现在感觉怎么样?”詹星若问。 “军师不是刚问完我吗?哪能好的那么快。”顾情笑笑,握住詹星若的手,拇指轻轻摩擦着他的手背,“不舒服倒是有。” “怎么了?”詹星若侧过头问他。 “这两天又闷又下雨,身上太潮了不舒服。我又没办法自己去洗澡。军师能不能……帮帮我?”他问,努力藏住嘴角不怀好意的笑,只见詹星若耳尖微红,别过头不看他。 “行吗?”他又轻声问。 詹星若低着头,憋了半天,忽然站起来,假装镇静道,“你等着不要乱动,我去烧水。” 夏雨绵绵。 陆忘遥合上门,又好奇地趴在门缝朝里面看了看,模模糊糊地看见詹星若坐在了顾情旁边,顾情靠着他,两个人似乎没什么交流,静静地竟让人又些许安心。 陆忘遥倒吸一口气,忽然想到了飘摇的脸。 当时山洞里,陆忘遥问他,“你对我像我哥对军师那样吗?” 飘摇红着眼睛回问道,“不行吗?” 陆忘遥把飘摇那三个字在嘴里来来回回品了品,若那无法言说的感情最终指向的都是这样安静而踏实的依靠,那倒没什么不行,当时他没有给飘摇回答,现在忽然想到竟红了脸。 陆忘遥摇摇头,叫自己别看了,回头却撞见了端着药过来的飘摇。 第141页 两人一见面,夏天的温度就凭空高了几分。 “那,那个。”陆忘遥结结巴巴,平时耍嘴皮子的本领一下都还到娘胎里去了。 “那个,谢谢你,救,救我哥哥。” 飘摇苦笑一下,摇摇头。 陆忘遥是想找个话题和飘摇好好聊聊,没想到这边还没编好就遇见了飘摇,支支吾吾一堆话挤在肚子里说不明白,“我,那个,大老远麻烦你过来,真的,难为你。” 飘摇还是笑着摇摇头。 “我不难为,我是自愿的。”飘摇道。陆忘遥被他这一句又噎住了,这个时候该说点什么缓解一下气氛呢,陆忘遥皱紧眉头,憋了半天。 “嘶……啧。我……”他举起手,很使劲的样子,飘摇本来还着急进去,看陆忘遥这么努力地想找话和他说,他便干脆站定,等着陆忘遥和他说话,虽然不知道陆忘遥倒是要喂他一颗甜枣还是再给他一个大巴掌。 不过无论好坏,只要是陆忘遥的,他都想接着便是了。 “我……我觉得,”陆忘遥想了半天,双手一拍,突然道,“我觉得你养狼不好。” “嗯?”飘摇一愣。 “养狼啊,你看,这个东西,他得吃肉吧,你人都吃不起肉,拿什么养它们,对不对?” 飘摇不知道陆忘遥要说什么,但是见陆忘遥说得认真,他便也认真的听,管他说的是什么。 “对吧?”陆忘遥问。 “嗯。”飘摇点头。 “还有。我呢,喜欢小鸡崽,但是顾府不让养,我哥嫌脏。假设啊,假设,到时候我养了一群小鸡崽,你那狼过来串门,都给我吃了怎么办?”陆忘遥问。 飘摇还是没明白陆忘遥突然在说什么,只是胡乱地点头,实际上他养的狼从来都不用他养活。 陆忘遥说着低下头,“你的狼要是天天来,我就得天天看着小鸡崽,我喜欢小鸡崽有错吗?” 飘摇皱了皱眉,实在不明白陆忘遥的意思,只是摇摇头,“没有错,很可爱。” “对吧,毛茸茸的。”陆忘遥道,“以后我成天看着小鸡崽不得跟老母鸡一样。”他道。 飘摇笑了笑,忍不住问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陆忘遥抬起头,又猛地低下,“你不是喜欢我吗?我以后要是跟你一起住,我都出顾府了,总得能养点自己的东西吧,我想提前跟你说好,不然以后……”他越说声音越小,没听见飘摇反应,便小心翼翼地抬头偷偷看飘摇。 只见飘摇满脸通红,使劲地吸了一口气。 “你真的……愿意和我走吗?”半晌,飘摇问。 “我要顿顿吃香的喝辣的,你亲自做我勉强可以接受,我嘴可刁了,嗯,话这么说但是我不吃辣的,你要是吃辣的,我就不跟你一起吃了。还有不能离我哥太远,我还得经常回去看看他,另外我要养小鸡崽,养好多好多,不能吃就养着,你和你那些狼崽子都不能吃。你也不能跟我生气,我哥都没跟我生气过……嗯,差不多,反正,你要是同意的话,我就,我就可以跟你走。”陆忘遥道。 飘摇眨了眨眼睛,眼眶里湿湿热热。他点头,“我都同意。” 陆忘遥红着脸,“那等天下太平了,再说……” 飘摇缓缓呼出一口气,点头,“马上要打仗了。我会保护你。” “你保护我什么呀。”陆忘遥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别把自己扯进来了,本来就跟你没关系,熬完药你就走吧,要是打赢了,我就去找你,要是没有……”陆忘遥顿了顿,因为未知才约定,因为渴望才设想,如若王朝覆灭,那千万白骨中,到哪里去找自己呢? “就算没有,我哥是我唯一的家人,他去哪我就去哪。”陆忘遥道。 飘摇手端着药,没法伸出来牵他,左右看了看也没寻见能放的地方,正在这时詹星若推门而出,三人互相看了看,飘摇对詹星若点了个头便进去送药了,从顾情房里急急忙忙地跑出来却发现陆忘遥已经不见了。 飘摇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我也想,做你的家人……” 詹星若已经很多天没有休息了,又为了顾情自己提了两个大木桶过去。顾情刚喝了药满嘴都是苦味,难喝得他眼泪都要出来了,见到詹星若摇摇晃晃地走进来,不禁一笑。 “军师自己拿它做什么,给下人就行了。” “我不放心,我也不习惯使唤人。”詹星若道。 顾情笑了笑,“谁还能在水里下毒不成。”他伸出手,一把将刚刚站定的詹星若拽到自己身边,詹星若重心一倾,刚好倒在顾情怀里。 “你干什么?”他皱眉问。 顾情笑,两指在他眉心揉了揉,“军师这样可不行,你得学会使唤人,不然以后怎么使唤我?” 詹星若一时没反应过来,顾情在他眉心亲了一下,“往后提水做饭,洗衣服晾被子,军师觉得使唤下人过意不去,就全使唤我。想喝酒了就叫我作陪,要是还有什么别的想发泄,我更愿意了。”顾情的呼气热热的,吹红了詹星若的脸。 詹星若推开顾情,“你,你,胡闹!”他道。 顾情笑眯眯地看着詹星若绑起袖子忙来忙去,把汗巾泡了又拧,拧了又泡。 不一会,詹星若站直腰,擦了擦汗,走到顾情跟前,道: “脱了。” 第142页 第83章 烟雨摇摇,炊烟袅袅(下) “脱,脱什么?”顾情没想到詹星若会这般直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自己问完便想到了,话音刚落就把衣服褪下去了。 詹星若瞥了一眼,衣服从顾情肩膀上滑落,他乌黑的发丝散落在皮肤上,肌肉的线条坚实而流畅,一股淡淡的药香忽然扑面而来。詹星若的脸颊顿时热起来,热的让他自己都不可避免的察觉到了。 顾情抬起头来看他。 “这样可以了吗?” 詹星若咬着牙,硬着头皮,开口道,“裤子,脱了。” 顾情忍不住一笑,问“军师怎么都不看我啊?” “我这几天一直看着你,还有什么好看的。” “嘶……”顾情想了想,问道,“我这身衣服是谁换的?不是你吗?” “当然不是。”詹星若眼神躲闪,因为目光一落到顾情身上自己就变得格外奇怪,他不知道怎么回事,所以干脆不看顾情。 “那是谁?不会是无争吧?”顾情道,“那可太恶心了。” 詹星若瞪了他一眼,“别那么说无争,怎么可能是他,是叫太监给你换的。”说完又赶紧转过头。 “哦,这样啊。”顾情点头,试图起身去拉詹星若的手,可是腰间的伤口刚刚换好药,仅仅是坐起来都疼的要了他半条命。 “军师,别生气啊。”他疼的嘴里嘶嘶作响,詹星若实在心软,听不得他这么叫,就转过头来把手搭给顾情,在他床边坐下了。 顾情心满意足的攥着詹星若的手。 “那这么说,军师第一次看见我的,” “行了。” 顾情话音未落,詹星若打断他。 “一会儿水凉了,你还擦不擦了?” “擦。”顾情答。 “那就快把裤子,”詹星若话到嘴边却顿了顿,“脱了。”他的声音忽然变小,顾情难忍的一笑,靠近詹星若耳边,“我弯不下腰呀。军师好人做到底,不如就帮帮顾某?” “你怎么这么乐在其中,我告诉过你吧,不要太过分。”詹星若话说的虽冲,脸上的红晕却模糊暧昧。 顾情很久没被詹星若凶过了,愣了一愣。 “对,对不起……”顾情轻声道。 詹星若许久没讲话,突然蹲下身,两下解开了顾情腰上的带子,“抬腿。”他道,顾情吃惊的不知道该说什么,自己突然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便什么都没讲,听话的弓起腿,詹星若把衣服拽出来放到一边。 “就许你这一次……”詹星若趁转过身拿汗巾的空档,小声说道。 汗巾带着湿热的水汽,熏的顾情眼前朦朦胧胧的,詹星若的手隔着汗巾在他身上小心又仔细的游走着,“抬胳膊。”詹星若道,顾情便抬起来,詹星若靠过去,他不知怎的,感觉詹星若好像正要拥抱他,便也拥过去,抱住詹星若,将头放在詹星若肩膀上。 詹星若正擦的认真,被突然一抱吓了一跳,“顾情!做什么?放开我。”他拍了拍顾情的手臂。 顾情摇摇头,“军师太温柔了。” “别那么形容我。”詹星若道。 顾情抬起头,捧着詹星若的脸,刚刚探过头去,却被詹星若一手挡开。 “干什么突然?”他皱眉问。 “想吻你。”顾情坦然答道。 “不行。”詹星若拒绝,“你总是这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来不问问我愿不愿意。”詹星若道。 “我一直都很考虑军师的感受啊。”顾情松开手。 詹星若没有回答。 顾情低下头,轻轻叹气,“对不起……” “你怎么忽然这么喜欢道歉。”詹星若开口道。 “如果我问军师的话,军师应该会一直拒绝我吧,我忍着也会难受啊,是我太心急了,所以要和军师道歉。” 詹星若眨了眨眼睛,“我,”他顿了顿,手里的汗巾被攥的紧紧的,“该做什么的时候做什么,要我帮你擦身体,就先擦身体,做事情要有始有终。”他抬起眼看了看顾情,抿了下嘴唇,“其他事,不能等等再说吗?” 顾情深吸一口气,恨不得立刻就把詹星若带到顾府去。 “刚刚我听军师一直在和无争争吵,怎么了,他惹你不高兴了?” 过了一会,两个人都静下来,詹星若擦,顾情闲着也是无聊,便和他聊起来。 “没有。”詹星若道,“商量点事情。” “怎么了?”顾情问,“我能知道吗?” “也不是什么机密。”詹星若道,“说到这里,可能还要请你帮个忙。” “好啊。”顾情点头,“可能具体说给我听听?” 詹星若用干汗巾给顾情擦好,又去拿了件干衣服给他穿上,坐在顾情旁边叹了口气。 “是关于章继尧的,想听吗?”他问。 顾情一愣,然后点了点头。 “当然。”他答。 “可能不久,不对,因该是马上就要打仗了。箭已经上弦,这是月渚的最后一搏了。”詹星若道。顾情探过去,将詹星若的手窝在掌心里。 “他做了什么?”顾情问。 “蛮夷的进攻不同以往,时强时弱,西北大军打也不是退也不是。” “陈江呢?你可叫他回去了?” “没有,陈江还留在这里。他怕如果章继尧反了,禁卫军调不动。陈江猜的并不无道理,相反我觉得很有可能,蛮夷一下出动这么多人和西北打消耗战,很可能就是要拖住他们,让章继尧从中心里开始啃。”詹星若道,手安静的搭在顾情手里。 第143页 “嗯,有道理。”顾情向上坐了坐,揽过詹星若的肩膀,“军师靠着我慢慢说,我看你最近太累了。” 詹星若转头看了看他,“我没事。”他没有靠过去,顾情又没得逞,只得松开。 “我在和你说正事。”詹星若有点不快,顾情赶紧点头,“我知道。” “现在情况很乱,章继尧手机握着调兵权,陈江不回去,他就乱调动军队,分散战斗力。”詹星若又道。 “按理说,太尉不可直接越过将军号令军队。”顾情思索片刻,说道。 “听陈江说,西北的大军的虎符不在皇上那里,陈江有一半,另一半很可能就在章继尧手中。” “皇上怎可将这么重要的虎符交给章继尧?”顾情问。 “那我便不知道了。如果陈江留下来,那西北大军只能靠自己了。但是问题就在这里,我们的粮草供应不上。” 顾情皱眉, “朝廷不能给发?”他问道。 “嗯。”詹星若点点头,“章继尧掐断了粮草供应。这明显就是想把西北大军消耗掉。当初让陈江带着主力回来与天关交战,也是想消耗陈江,因为禁卫军左右动不了,陈江一死,他带着孔覆一,就可随时举旗谋反了。朝中士族又多与他勾结,一旦时机一到,他就会立刻变脸。” “最好的的时机应该是月渚大旱的时候。”顾情道。 “没错,月渚大旱可以反,天关与月渚两败俱伤之后也可以反。但是他没料到你会出来。”詹星若看了顾情一眼,两人对视,顾情苦笑。 “我也没想到。”顾情道。 “所以他要杀了你,免得你再怀了他的事。”詹星若摇摇头,“章继尧城府极深,难斗。” “我这不是没死。”顾情握了握詹星若的手。 “军师说说,要我做什么。顾某这幅身体,不知道还能不能再上战场,若不能手刃章继尧,也是我人生一大憾事,情若还有能力保家卫国,定在所不辞。” 詹星若点点头, “你关于粮草。”他道,“我想既然章继尧与我们要暗度陈仓,我们就以牙还牙。” “可能详细讲与我?”顾情问。 “章继尧不放粮草,在他的预算中,西北大军依然是被消耗下去了,我想如果从月渚运粮过去,不走官仓走民仓,拖延一下西北的战线,打乱章继尧的安排。这样我才有时间准备对策。可是一怕被章继尧的眼线看到,二怕总量太大,太子府负担不起。账务波动太大,被章继尧发现了希望是功亏一篑。” 顾情笑了笑,“我明白了,军师是想让顾府再出人运一次粮吗?” “对。”詹星若顿了顿,最终回答道,“但是这次没有一点报酬,而且数量巨大,还要绕远路走。” “这样啊。”顾情深吸一口气,“是有点…”他顿了顿,“我虽是月渚的人,但是我也是个商人呀,军师这笔买卖,我要是做了,实在是太亏了。我不是一直都说,顾某是商人,不做亏本的买卖。” 詹星若一皱眉,有点意料之外,他本以为顾情会很干脆的答应,不过自习想想,顾情说的也不无道理。 “那…怎么办…我只能找你了。”詹星若道。 顾情松开詹星若的手,笑着道,“怎么办?军师要有点诚意才好,顾府这一次,怕不是要倾家荡产。” 詹星若有点为难,问道,“那,你这次又想要什么?” 顾情招呼他低头,詹星若虽不情愿还是将耳朵送了过去。 顾情笑着道,“生病这么久,清汤寡水的。”他热乎乎的呼气钻进詹星若的耳朵里。 “给我开开荤,军师。”顾情道。 詹星若脸一红,一下弹起来,还要掩饰慌张,硬装作镇定。 “想,想吃什么肉。你不能吃荤腥其实。” 顾情见詹星若语无伦次的样子,那想要拥抱他的感情从心底不住的翻涌起来,他抓住詹星若的手。 “我想吃什么肉,难道军师不明白吗?” “我,我怎么知道。”詹星若顿了顿,脸颊通红,偷偷看了顾情一眼,他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在顾情嘴唇上蜻蜓点水般碰了一下。 “等你好了,再给你吃吧。”詹星若别别扭扭道。 顾情好生回味那轻轻的一碰,有手摸了摸嘴唇,“那订金我就收下了,过后的,仗打完了军师要记得还我。”顾情道,詹星若不看他,只点了点头。 “军师,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我知道了。”詹星若道。耳朵尖红红的。 “帮我拿纸笔,我即刻写与王叔。”顾情握了握詹星若的手。 詹星若对顾情刚才那句“倾家荡产”耿耿于怀,有些担心的问了问顾情,顾情一笑,没想到詹星若居然还在意这个。 “军师真是不了解我。”顾情笑道,“真的以为这两个小钱能够入顾府的账本?”他抬起头,亲了一下詹星若的脸。 “太小看顾某了。” 第84章 太平之后,何处归去 “少耍我。”詹星若推开顾情,一侧目的功夫瞥见了顾情的枕头,枕头下一个荷包露出粉红色的一角,在一向不多摆陈设的太子府中显得格外扎眼。 詹星若微微皱眉,忍不住又定睛看了看,顾情还没察觉到,被推开了便又靠过去,从后面抱住他,以为詹星若回头是要看自己,便凑过头去亲他。 第144页 詹星若忙躲开了。 詹星若想到,明明看见顾情把这荷包放进衣服里,而脱衣服的时候他却没看到,原来是被提前拿出来藏在枕头下面了,哪门子的荷包,偏偏不能让他看见呢? 还以为顾情会忘了,这么说来,是有意瞒着他了。 詹星若低下头,眨了眨眼睛,放轻语气,拍了拍顾情抱着他的手,“顾情,和我聊聊天吧。”詹星若道。 顾情一愣,还是听话地松开了手。 詹星若坐到他床边,话未开口便先叹了一口气,顾情还不知道他为何而愁。詹星若便先开口,“假如,我们没有打仗,你不用被迫离开月渚,或者……”他想了想,最后摇了摇头,“什么条件都没有,我只想问问你,如果你可以自己选择,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他问。 詹星若瞄了一眼还没写完的变法文书,就那么静静地舒展在案子上,等到最后一笔的墨水干了,这文书一呈上去,那便是一场腥风血雨,它就像一块大石头,掷到涌动的暗流中去,不知道能激起多大的浪。 詹星若既是文书的撰写者,那便也是第一个被大浪吞没的人了。十几年前灯会上,他与无争约定要做一番事业,要护万民平安。所以从十年前就开始与章继尧对峙,如今终于到了决定胜负的时刻。 生死已难说。 顾情睡觉的时候,詹星若自己点着灯,一字一字斟酌着文书,想起很久之前,他父亲教他读书,他哭着闹着想出去放风筝,父亲就抓着他的手,叫他握住笔。 詹星若抬起手,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笔,现在又是谁在让他握着笔呢?不是父亲的手,是天下人的,是百姓的手。 詹星若深吸一口气,又低下头开写,一个又一个的彻夜不眠。 “我想要什么样的生活?”顾情想了想,“一家人在一起这样吧。”他道,想起了小时候母亲在院子里写诗,父亲一身银甲还未脱,刚回来就接着劲教他两招。 小时候的顾情拿着树枝,蹦蹦跳跳蹩脚地学着,多数动作都是奇怪又好笑的,好几次都学得他恼羞成怒,只有偶尔一两次,杏花酒与小树枝一起划过地面,又一起扫过天空,院子里的树叶闻声而落,顾情抬起头,看着那碎了的叶子,目光与秋天一起燃烧起来。 “一扫黄叶起,再扫叶别离。”乘风侯坏笑着,得意道。 一旁的付子仪抬起头,强憋着,还是笑了一下。 那诗是她写给扫院子的王叔的,顾怀风觉得好,就拿去乱用了。 “嗯。”詹星若点点头,“还有吗?” “没什么了。”顾情摇摇头,想起乘风侯老是征战不归家,就笑了笑自己,“其实我喜欢安稳点的生活,能一日三餐一家人一起吃饭,我就满足了。” “这么简单?”詹星若问。 顾情点点头。 “我从前是这么想的,现在也这么想,但是我希望和我一起吃饭的是军师。”他忽然道,詹星若侧过头看他。 “我不可能成为你的家人。”詹星若冷冰冰道,“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顾情仿佛中了会心一击,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军师……” “顾情,我和你,”詹星若顿了顿,“有某种感情已经开始了,但这感情是错的。我也是错的,是我还不懂得如何自控,从辈分上算我是你的长辈,这错误理应由我制止。” “什么错误?”顾情抓住詹星若的手。 “都是。”詹星若抓着顾情的手,放到喉咙处,顾情的手缩着不知如何是好。 “你把手伸出来,好好摸一摸。”詹星若道,“我是一个男人。” “我一直都知道。”顾情说。他费力地起身,抓住詹星若的手腕,“我一直都知道。你世人都能爱,就偏偏不能爱我吗?” 顾情眼睛微红,詹星若心里一颤。 “我想要照顾你,想对你好,想把你留在身边保护,这些,和男女有什么关系?” “还是说,”顾情微微一顿,“我也想偶尔被人呵护一下,这一点错了?” 詹星若深吸一口气,或许从第一次在天关与顾情见面到现在,他都不敢看顾情的眼睛,那双眼睛会让他一次又一次地失去原则,失去决心,倒在温柔乡里不能自拔。 詹星若也开始怕死了。 小的时候他父亲教他,冲锋陷阵的将领,最好用那些没有家室的。詹星若不解,父亲就告诉他,没有牵挂的人往往更勇敢,人一旦有所顾忌,就会畏手畏脚。上阵杀敌,莽夫比聪明人更合适。 詹星若这一次差点失去顾情,他没勇气再经历第二次了。他不想把顾情卷进来,这王朝的战争,不该再牵连到顾情了,国家负了乘风侯,不能再负顾情了。可谁知老天爷就是这般不公平。 “你没错。”詹星若认输了,他张开手紧紧地抱住顾情。 既然明日文书一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阴阳相隔,那便在能拥抱的时候多拥抱,能互相感受体温的时候多感受。詹星若排兵布阵,理文变法,一向果断干脆,因为他知道天下不允许他进进退退,不允许他犯错误。 而偏偏在顾情这里,他犹豫不决,他向前探出头,又猛地缩回去。只是顾情却始终站在那里,朝他敞开怀抱。 顾情也抱住詹星若,他抬起头,紧贴着詹星若,“军师别想从我这里逃走了。我这个人,必要的时候也会对你很强硬的。” 第145页 詹星若抬起头,脸颊微红,顾情一点一点靠过去,用嘴唇轻轻捧着詹星若,一下一下轻轻擦过,詹星若正过脸,嘴唇刚一微微张开,顾情就侧过头,舌头掠过詹星若的唇齿。他闭上眼睛,温柔又缠绵地亲吻着,詹星若从没这般接吻过,身上的力气像被抽走一般,双眼慢慢变得迷离,他索性也闭上眼睛,双手离开床,覆上顾情的脸。 明日太阳一出来,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到时候风云聚变,如果自己不能逃过这一劫,那顾情藏着的那个小荷包的主人,能不能代替自己好好照顾顾情。 詹星若在心里暗暗地问着,假如自己死了,顾情可以和一个爱他的女人在一起,那时候天下太平,天空澄澈,顾情有挥不尽的财富,有爱他的夫人和孩子。 一年四季,一日三餐,他的梦想尽可以实现。 而他不一样,他也是个男人,他也要肩负责任,顶天立地,倘若这一注没有下对,那便只能祝福顾情了。 大丈夫,天下未平,何以畅想花前月下。 “顾情。”詹星若睁开眼睛,“快点好起来。”他轻声道。 夏天的风徐徐地吹着,撩拨杨柳,又缠绵水面。 乔三娘想去人多的地方买壶酒喝,转来转去便到了落华寺。 乔三娘抬头看了看,绞尽脑汁才想起,徐景和从前和他说过,中原人多信佛,也告诉她佛家净地,不可饮酒,不可大声说话。 她四下望了望,大人小孩,嬉笑说话的声音让落华寺显得满是人间烟火味,不见得如徐景和说得那般清冷。 从前与徐景和一起生活的时候,徐景和一穷二白,想要娶她,却又没钱准备,愁得好几晚没睡,乔三娘不在乎那些,她反正不懂汉人的礼仪,有没有都无所谓。 但徐景和不是,徐景和的父母都死了,自己一个人到处给人穷人看病还不收钱,光有个神医的称号但也不当饭吃。认识乔三娘以后,他不在乎乔三娘是哪里人,就算是胡人,现在跟了他,他就要给乔三娘名分,照顾好她。 “我不在乎名分。”乔三娘说。 “我们这的女人都在乎这个。”徐景和道。 “你有病吧,我都说了多少次了我不管这个。”乔三娘一如既往的暴躁。 徐景和便认认真真地和她解释,“不,我是想,她们都有的东西,你也不能少。”他牵起乔三娘的手,“我不会让你过得比别人差的。我上次给关员外的女儿看病,他老人家送了块地给我,我本不想要,但是我想,万一以后我们有了孩子,孩子总是要吃饭的。” “行了行了。”乔三娘别过头,脸颊一抹红晕,“你想得美谁给你生孩子。” 徐景和笑了笑,把乔三娘拉过来抱在怀里。 后来乔三娘还是被徐景和拉着,去附近的一个寺庙,对着佛祖拜堂成亲了。那破寺庙四处漏风,佛上面都是灰,她和徐景和忙活了一个上午才擦干净。远没有落华寺这般繁华。 乔三娘还笑徐景和,既然说佛无欲无求,这红尘儿女之事,又怎么能找佛呢。 徐景和笑笑,道,“让佛看看你。我一生积德行善,希望佛把我的功德,分一半给你,就算你不信佛,佛也会保佑你。”徐景和道。 乔三娘的心里一颤。 第85章 约定之期,意外之遇(上) “我不用佛保佑,我自己什么都能做。”乔三娘道,徐景和只是笑了笑,忙和佛道起歉来。 乔三娘看着徐景和傻笑的样子,本该气不打一处来,结果那一刻她却完全没有生气,反而突然静下来思考,如果自己真的定居在中原,或许可以生个一男半女,不用打仗,远离鲜血,一家人耕地织布,其乐融融。 一阵风萧萧。 乔三娘抬起头,看着人来人往的落华寺,佛祖面前排了长长的队,有的只身一人,有的一家老小,烧香磕头,无不虔诚,忽而钟声悠悠,忽而佛歌阵阵。 乔三娘冷笑一声,这芸芸众生都跪倒在佛脚下,佛到底能看见谁呢?当初那破庙里,只有她与徐景和两人,也未见佛记得。 与徐景和拜堂成亲不久,灾祸就找上了她,或者说,那个带着灾祸的人,找上了她。 夜晚,乔三娘按约定等在树林里,她提着灯,悠悠的灯火在寂静的林子中兀自亮着。 一只大手搭上乔三娘的肩膀。 “那神医竟放你出来了?”男人的声音传来,他所说的语言好像方术士的密咒,飞鸟拍了拍翅膀,从树枝上飞走。 这语言乔三娘再熟悉不过。 “出不出来,是我的自由。”乔三娘道,用徐景和从未听过的语言与男人交流着。 “自由。”男人重复,点了点头,“的确。你来中原了,可获得了自由?”男人问。 “与你无关。”乔三娘回过头去,“有屁快放。” “我们都以为你死了,公主,为什么不回去?”男人绕到他面前,披着黑色的羽毛,高大魁梧,好像吞食了黑夜的鬼魅。 乔三娘倒毫不畏惧,抬起头来直视男人。 “我厌倦了没完没了地打仗。既然你们以为我死了,那就当我死了又何妨?” “不行。”男人抓住乔三娘的手,“我找了你五年。” “放开!”乔三娘抽出手,反手给了男人一巴掌,“那是你的事,与我何干?” 第146页 “你与那郎中拜堂成亲,他能给你什么,只能给你无尽的穷困潦倒。”男人道。 “老娘喜欢。”乔三娘道,“我已经不是曾经的小姑娘了,不会再听你摆布了,你那些好听的话,爱对谁说对谁说,骗不了我了。”乔三娘用手戳着男人的肩膀。 “把我送去战场,差点害死我的人,就是你,章大将军。” 男人皱眉,“你不理解我吗?我是为了族人,为了讨回属于我们的土地,我向神明发过誓,你也和我一起,对神明发誓了。怎么,你现在又要反悔?” “疯子。”乔三娘后退,摇了摇头,刚想转身却被男人死死地抓住。 “我已在中原带兵多年,再有几年,等我走上高位,自可举旗谋反,到时候我族人从外夹击,那月渚的江山就是我们的了。” “就凭你?”乔三娘一笑,“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他甩开男人转身离开。 还没走两步,便听男人吼道,“你是我族的公主,神灵的血脉,你不能和汉人孕育后代,你永远都不能做母亲,不然就要遭受天谴!天谴!” 乔三娘站定,她本来对于要不要孩子还没什么确定的想法,被男人这么一说,住在她血液里的反抗精神又苏醒了。 “天个屁的谴!我有佛祖保佑我怕你不成!”乔三娘回头道,“老娘偏生一个!”她笑,脚一蹬地,迅速消失在竹林中。 男人一个人留在原地,咬着牙,手攥得指节发白。 乔三娘每每回想至此,都不禁感叹,那是她最后一次听见章继尧说胡语。再次见到章继尧的时候,他已经坐在高头大马上,身披战甲,有模有样地在月渚当上了大将军。 乔三娘有意与徐景和要个孩子,但是这计划却被徐景和突然抱回来的飘摇打断了。 乔三娘本不愿意留这么张嘴在家里吃饭,但是徐景和说自己总在外面行医,带一个人回来陪她说说话也好,而且乔三娘毕竟还没照顾过孩子,可以在飘摇身上研究点经验出来。 徐景和好生劝,乔三娘才勉强算是答应了。 只可惜好景不长,徐景和医得了天下却医不了自己,没过多久就叫阎王给抢去了。 乔三娘在偌大的落华寺里兜兜转转,门外的弥勒笑着,门内的菩萨却严肃着脸。往来的人络绎不绝,她昂起头,让河风穿过头发,一侧目的功夫却看见一个淡粉色的裙角。 那裙角飞扬过去,乔三娘猛地转过头,章溪娆的身影闪过乔三娘的眼睛。 五天的时间转眼就过,顾情看了看倒在他怀里睡着的詹星若,又看了看渐渐黑下来的天,心里有一些不安。 这几日詹星若除了照顾他,总是伏在案前写个不停,自从飘摇来了,顾情的身体已经有了一定的恢复,生活自理已经不成问题了,但詹星若怕他动太多再把毒引出来,就执意还要照顾他几天。 顾情看詹星若的实在是太憔悴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哄他到床上来好好躺一会儿,“脱了衣服睡吧。”顾情建议道,他只是觉得那样睡舒服点,不料却遭了詹星若一个白眼。 醒着的詹星若很有脾气,睡着了就完全不一样了,詹星若实在是累了,倒在顾情旁边,刚开始还抗拒顾情搂着他,翻腾了一会,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还不时地往顾情怀里钻一钻。 顾情想摸摸他的脸,又怕他醒过来,就只能让目光代替手,好好爱抚爱抚詹星若了。顾情有一点着急,与小姑娘约定五天后再见,时间眼看就要到了。顾情想知道,那小荷包上的“章”到底是不是来自章继尧。 如果是,小姑娘就是章继尧的女儿,假设小姑娘说得都是真的,章继尧当真两袖清风,那他当年摸走的军饷白银,都到哪里去了?是流走了吗?流到蛮夷那里去,可是章继尧又为什么要把辛辛苦苦扣下的白银拱手送人且数年如一日。 顾情有不祥的预感,没有证据他也不敢下定论。 顾情早早就决定,不再把自己的仇恨分摊给詹星若,詹星若已经够累够疲惫了,一整个月渚等着他去力挽狂澜。 “等我弄清楚了,再与军师讲。”顾情对着熟睡的詹星若道,“对不起,我怕有危险,所以不想让军师跟我一起去。”顾情轻轻亲吻着詹星若的头发,“对不起,我要对你隐瞒一次了。”他说着,从詹星若身下抽出胳膊,小心翼翼地穿上衣服出门去了。 门口的侍女看见顾情自己出来一惊,顾情赶紧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军师刚睡,我出去透透气,别吵醒他。” 侍女也深知詹星若这两人辛苦至极,便点了点头,在自己嘴边也伸出手指头比了比。 顾情转身便超落华寺去了。 詹星若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直到无争来了他才醒。 “整天都没见到你,去哪里了?”詹星若问无争,刚睡醒,嗓子哑哑的。无争的一句话却把他说得精神起来了。 “去父皇那了。” 詹星若坐直, “皇上叫你了?” “嗯。”无争点了点头。 詹星若的变法文书已经交上去数日,可是从那日到现在,皇上一直都不上朝,被无争找了几次,估摸着是烦了,特地叫侍卫把着,点名不见太子。 这一天詹星若都没见到无争,原来是被皇上叫去了。 “皇上可看了我们的变法?”詹星若问。 第147页 无争面无表情地摇摇头,冷笑一声,“父皇是叫我去,赏了我一颗仙丹,让道士讲了一天的法给我听。” 詹星若刚打起的精神瞬间又泄了下去,这个功夫才发现顾情不见了。 “顾情呢?” 詹星若掀开被,问道。 “不是一直跟你在一起。” 詹星若将枕头拿来,下面空空如也,那粉红色的小荷包不见了,詹星若顿时便明白了。 “怎么了?”见詹星若的动作突然停住,无争紧张地问道。詹星若把枕头轻轻地放下,“没什么,我知道他去哪里了。” “这个时候正是章继尧想尽办法杀他的时候,他不好好躲着,又去了哪里?” 詹星若摇摇头,“给我几个便衣侍卫,我去找他。” “我跟你一起去。”无争道。 “你是太子,章继尧的人若是真在那里,未必认得我,但一定认得你。你就老老实实在这里等着吧。”詹星若道,音落便站起身来整理衣服。 无争叹了口气。 “阿离,我今天吃了仙丹,听了道法,让父皇觉得我,孺子可教。”他顿了顿,“如若明日父皇愿意上朝,变法一动,你我即刻便半条腿踩在炼狱中。到那时候,你想怎么处理顾情?”无争问。 “或者说,你对顾情,是不是真的,是那种…” “是。”詹星若道,他背对着无争,扣好护腕,动作麻利毫不犹豫。 无争一愣。 “好。”他还是点点头,“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无争道,虽然他还是难以接受。 詹星若走到门口,停了下来,“谢谢你。”他道,音落便侧身出门去了。 第86章 约定之期,意外之遇(下) 夜风吹拂着,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落华寺只有信徒在烧香拜佛,少了来玩耍的孩童和莹莹的河灯,顾情微微苦笑,这才像他记忆里的落华寺。 他转了几个门,才找到第一次和章溪娆相见的地方,顾情走过去,每一步下去都像踩在了棉花上,头重脚轻,他没看见章溪娆,本想四处转转去找她,但身体实在不允许,他只能在河岸坐了下来。 哪知刚一坐下,就听见了哒哒的脚步声,急促而轻快,顾情还没回过头,就被一双手捂住了眼睛。 章溪娆的手凉凉的,一下感受到了顾情的双目的微热,触碰到顾情的暧昧感觉一点点清晰起来,章溪娆抿着嘴,笑道,“情哥哥,猜猜我是谁?” 顾情本想把她的手拿下来,但是一想到是姑娘的手,还是把手放下了。章溪娆在他身后笑着,又道,“情哥哥还记得我的声音吗?” 顾情听她说这两句话,和普通的北方姑娘并无两样,但是那天他明明记得,这女孩说话带着异域的口音。 “你来了?”顾情虽然看不见还是回过了头,章溪娆松开手坐到他身边去。 风吹起顾情的头发,水波映着月光,世间万物一瞬间都变得温润如玉,变得和月光一个颜色,然后通通溜进了顾情的眼睛里。 章溪娆望着顾情,直到顾情转过头来看她,她才慌张地躲开。 “你父亲又不在家了?”顾情问。 “应该是吧。”章溪娆耸耸肩,“他这几天太忙了,我也不确定他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走。抓住我再说抓住的。”她灿然一笑。 “这样啊。”顾情点了点头,从衣服里摸出那个粉红色的荷包,“小生既然已经如约而来,这荷包,就请姑娘收回吧。我留着姑娘的东西,成何体统。” 章溪娆被顾情说的一愣,没决定收不收回来,心里倒先不是滋味了,她本就想顾情收着她的荷包,以为她这情哥哥既然能来赴约,也就是与她心意差不多的。 没想到顾情却赶着要还给她。 “你,你还给我做什么?送你便是送你了,不行吗?”章溪娆问。 顾情抿嘴笑了笑,“当然可以,只是……”顾情想说,只是他已经有心悦之人了,可是人家姑娘又没明说什么,他这样主动说,多不礼貌,顾情想了想没办法,只好无奈地收下了。 “姑娘为什么想再见小生呢?” “嗯……”章溪娆想了想,“我就想跟你聊聊天,这河风夜色,聊起天来舒服。” “上次听你说,令尊在朝中做官多年,已有一座府邸,那姑娘既有这样的好住处,在家里吹风不是更舒服。” “家里面规矩太多了。而且没人能跟我敞开心扉地说话,下人都畏手畏脚的。”章溪娆嘟嘴道。 “他们毕竟是下人,难免的嘛。”顾情笑了笑,两人闲聊没几句,顾情忽然在她的声音里又隐隐听出了异域的口音,时而有,时而无,断断续续的,凑不成调子。 “姑娘是本地人吗?”顾情问。 “怎么突然问这个?”章溪娆道。 “就问问,我是外乡来的。”他道。 “我听你说话倒听不出来你是外乡的,说实话,我觉得这里的人说话都差不多。你是听我声音才问的吧?”章溪娆甚是机敏,反问顾情道。 顾情也不掩饰,点了点头,“有一点。” “难听嘛?”半晌,章溪娆才小心翼翼地用中原话问道,异域的口音被隐得一干二净。 “嗯。”顾情点头。他觉得十分熟悉,却怎么也没法从小姑娘零碎的话语中捕捉到完整的调子。 第148页 “我小时候跟爷爷住过一段时间,父亲说这边打仗,他没时间管我,太危险了,就让我去爷爷那里。但是我那时候很小,我不记得什么了,父亲和爷爷都经常对着我说好多话,但是我根本听不懂呀。”章溪娆禁不住一笑,“我就知道,打仗来,打仗去。后来父亲说反贼铲除了,天下太平了,可以接我回家了。”章溪娆话音未落,只见顾情的脸色忽变。 她的笑僵在嘴角,慢慢地收了回去。 “情哥哥……你,怎么了?”她顿了顿问。 顾情摇摇头,强扯出一个笑,点点头,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就和父亲回来这里了。我小时候不太爱说话的,一来是我很怕爷爷,所以在爷爷身边的几年,不怎么说话,二来是回来这边,我说话的声音就怪怪的,别人好像也不太愿意与我玩。” 章溪娆叹了口气,“不瞒你说,我虽是个小姐,但是我一不会刺绣,而不会作诗。但是我会骑马,还会射箭。都是当年爷爷教我的,想忘都忘不掉。” “忘了做什么,你这样与众不同,是你的优点。”顾情道。 “哪有呀。”章溪娆靠过去,在顾情耳边道,“要嫁不出去了。”她微声道,放松戒备后脱口而出的异域口音,一整句“要嫁不出去了”忽然闯进顾情的脑海,撞开了关着风雪的记忆大门。 很久很久以前,乘风侯带着年幼的他上战场时,他躲在乘风侯身后,看他与俘虏交谈,那是顾情第一次见到胡人,身材高大,皮肤黝黑,身上裹着兽皮,脖子上挂着兽牙和兽骨,眼睛下方还画着奇怪的花纹,他们目露凶光,说着听不懂的语言,时而低咒,时而咆哮,与野兽别无二致。 凶悍而强壮,是胡人给顾情留下的第一印象,没想到多年后再听见胡人的话,竟然来自这样一个单纯又干净的姑娘嘴里。 顾情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见寒光一闪,乔三娘不知何时赶到这里,抽出弯刀便向两人砍去。 “小丫头拿命来!” 顾情想立刻站起来,但伤口却狠狠地把他拽在了地上,章溪娆还没经历过这种事情,一刹那间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自然没有任何动作,顾情出去本能,抓过章溪娆用身体护住了她。 只是片刻之后,那本该落在他身上的刀却没有砍下来。顾情抬起头,只见詹星若穿一柄长剑接住了乔三娘的胡刀。 “军,”顾情刚要开口,却想到这小姑娘还在身边,不能给她听见了詹星若的身份,便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你怎么来了?”顾情问。 詹星若不但自己来,还带了一群侍卫,那些侍卫立刻把乔三娘围住。詹星若没有回头,只趁着这空档把手臂上的衣服向后一甩。 “天凉,披上。”詹星若道,话音一落边侧身冲入战场。 乔三娘一身夜行衣,在詹星若认出她之前便认出了詹星若,那天听见詹星若喊了枪王几声老将军,乔三娘就特意留意了这个年轻人,看他眉目清秀,潺潺弱弱的,没想到还挺有力气。 她冷笑一声。 “人家两个卿卿我我,原来还有人在这偷看着。”乔三娘边说边向詹星若挥刀过去。 詹星若当然不会理会,只是刚刚觉得乔三娘很像当日所见的女人,结果乔三娘就开口说话了,詹星若本以为乔三娘不会说话。 “你是当天在枪王那里的?”詹星若问,兵器碰撞,银光闪烁。 “关你什么事!”乔三娘道。 乔三娘虽善于用毒,但兵器上也就普普通通,被詹星若猝不及防地接了一剑,震到了手腕,一时间有些拿不稳胡刀,打了几轮下来就有些吃不住了,侍卫看准时机集体围过去。 “切。”乔三娘一咬牙,知道形势不利便散了一把毒,黄色的粉末瞬间飞扬在空气里,等众人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乔三娘早就消失不见了。 詹星若这才回过头去看着顾情。 两人只对视了一眼,詹星若便把目光移开了。 顾情把手放开,章溪娆却一直低着头在他怀里不肯出来,还不等顾情问,便忽然抽泣起来。 “哪都别去了,快回家吧。”顾情对她说。可章溪娆只是哭,什么都不回答,顾情看了看詹星若,却只接到了詹星若冷冰冰的目光,想要解释,却不知道如何说起,索性就把自己猜到的当着詹星若的面直接问了。 “姑娘,你父亲是谁,家在哪里,我们送你回去?”他问。 章溪娆抽抽搭搭地抬起头。 “令尊可是章太尉?”顾情问。 詹星若一听,立刻转过头,微微蹙眉,震惊之情尽显。 章溪娆也一愣,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们送你回去。”顾情道,“阿离。”他抬起头来,詹星若还没被他这样叫过,应得有些不习惯。 “怎么?” “那人应该不会再回来了,让侍卫送她回去吧,你我,不方便。” “我明白。”詹星若点点头,给侍卫比了个手势,几个侍卫领命,便带着章溪娆回家去了。 章溪娆刚离开顾情几步,突然又大哭起来,顾情想起来过去看看,可是伤口的疼痛让他连站起来都格外吃力,詹星若摆摆手,“我去吧。”他道。 章溪娆转过身来,不住地哭,詹星若到她身边,蹲下去,轻声问,“为何哭?” 第149页 章溪娆并不认得詹星若,但知道詹星若刚刚救了她,詹星若对姑娘家的目光还是很温柔的,章溪娆抬头看了看他,哭声才渐渐平复下一点。 “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人要杀我。”他道。 詹星若笑了笑,伸手摸了摸章溪娆的头发,“别害怕,侍卫会把你安全送到家的。” “我,我,”章溪娆被轻轻的一安慰,忽然更加委屈,又哭起来,“可是我连累了情哥哥。”她道。 詹星若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叫顾情,还愣了愣。 “他没受伤,没关系的。”詹星若道,又补了一句,“他不会怪你的。” 章溪娆眨着眼睛,睫毛上的泪水一闪一闪,她带着哽咽,声音忽然放得很小,拉住詹星若的袖子。 “那个,请问,你和情哥哥,是好朋友吗?” “是。”詹星若答。 章溪娆的声音放得更低,她踮起脚凑到詹星若耳边,又问道: “那,情哥哥他,有心上人吗?” 第87章 百口莫辩,情义难寻 詹星若微微一愣,章溪娆见他没回答,心里忽然凉了一下,整个人顾不得哭,紧张起来,她眨着眼睛,小心翼翼的又问了一遍,“他,有心上人了?” 詹星若的手微微攥紧,犹犹豫豫地点点头,从嘴里挤出一个“有”字。 章溪娆本来微微向前的身体一下落了地,失落地低下头,詹星若不知道以自己的立场该怎么安慰这情窦初开的少女,便默默的从衣服里摸出一颗糖。 “那我,还能再见他吗?”片刻后,章溪娆抬起头,强忍着泪水的样子让詹星若有些莫名的愧疚,章溪娆用手擦了擦眼睛,勉强扯出一个笑,“被情哥哥喜欢的人,一定很漂亮吧,像我这样,可能还是……”她话说着,眼泪竟然就掉下来了。 詹星若把糖放到她的手里,轻声道,“你很可爱。”他道,“顾情喜欢的人,也是个很普通的人,经常不理他,常无缘无故地生他的气,是个不太能给他幸福的人。” 章溪娆收了詹星若的糖,灿然一笑,“哥哥这么在背后说人可不好哦。” 詹星若也跟着笑笑,点了点头。 “那如果是这样的话,如果她伤害情哥哥,我是不会放过她的。哥哥帮我看着她。”章溪娆道,又凑到詹星若耳边去,小声说,“还有,这件事情,能不能不要告诉情哥哥?”说完抿着嘴看着他。 詹星若点点头,摸摸她的头发,便让侍卫带着她走了。 夜里的风微微发凉,詹星若走回到顾情身边,面无表情地坐下来。 “能走吗?刚才受没受伤?”他问。 顾情不敢贸然说话,便只点了点头,但是感觉詹星若好像也没有看他。 “军师,我……还是有点痛,坐一会儿?”顾情试探着问。 詹星若这才瞥了他一眼,看顾情手上抓着衣服。 “河风凉,把衣服披上。”他道。 “不用了,我,”顾情话还没说完,只听詹星若又冷冰冰的一句,“披上。” 顾情只好听话,把衣服披好。他伸手去探詹星若的手,却被詹星若甩开了,顾情一脸吃惊地与他对视,詹星若别过头,“有血。”说完拿出手帕擦了擦手。 顾情低下头,看见詹星若腰间还放着一把剑,便与他找话,闲问道,“没想到军师还会使剑。” “嗯。”詹星若只应了一声就没有下文了。 顾情轻轻叹了口气。 “军师,怎么找到我的?”他问。 詹星若摇摇头,“太长了,不想说。”他道。 “一直跟着我吗?” “没有。” 顾情点点头,“军师,你早就察觉我要出来见她了吗?” 詹星若停下手,想了想,点了个头。 “那,军师能听我解释吗?” “说。”詹星若还是没看他。 顾情费力地朝詹星若靠了靠,詹星若虽然想挪走,但是看着顾情忍着疼,嘴里发出嘶嘶的抽气声,实在不忍心,便任他靠过来了。 “军师刚才也听见了,她父亲是章继尧。” “嗯。”詹星若点头,说起章继尧才稍微给了顾情一点反应。 “你刚离开那天晚上,我想出来透透气,家父家母尚在的时候,曾经带我来过这里,不过都好久之前的事了,我都快忘干净了,就想回这里看看。” “嗯。”詹星若接着应道。 “然后就遇见她了。”顾情说着,把自己差点投河的部分都省略了,“她也想放河灯,但是没带钱,我就帮她买了。” “嗯。”詹星若继续点头。 “临走的时候她非要给我个荷包约定下次再见,但是荷包上刻的是章字。她与我说话时曾提过父亲在朝中做官,我担心与章继尧有关,没弄清楚之前,不想让军师牵扯进来。”顾情解释着。 詹星若这次连“嗯”都没有。只是点了点头。 “与她聊天的时候我就听出了一点不同,她应该是胡人。”顾情道,詹星若这才回过头。 他眉头微蹙,“什么意思?”詹星若问。 顾情无奈一笑,看来这章继尧在詹星若心里比自己重要多了。 “第一次和她说话的时候,我就听出来了点不一样,无论是月渚,中原,西域,东瀛还是天关,我都去过,都和那里的人多多少少的打过交道。按理说没什么口音是我没听过的了,但是那天第一次与这姑娘说话,她的口音竟让我觉得很陌生。”顾情趁詹星若听的认真又往他身边靠了靠,“我觉得在哪里听过,但是又实在想不起来,加上她给我的荷包上,有章字,我才想再见她一面。” 第150页 “所以你的意思是什么?从哪里看出她是胡人?” “她讲与我的,小时候不在章继尧身边,跟着爷爷学过骑马射箭,而且刚才那个要来杀她的女人,拿的也是胡刀。军师想,如果章继尧的女儿是胡人,那章继尧为什么要联合蛮夷,是不是就说得通了?” 顾情这么一说,詹星若忽然好像两眼放光地回过头。 “这么说,这么多年章继尧一直抽走的白银,当真是送到了蛮夷嘴里?我当初没有猜错。” “嗯。”顾情肯定的点头,见詹星若难得开心,赶紧附上一个笑。 “如果是这样,这些白银,他们用在哪里了,要是平时用了倒也好说,若不是,那白银囤到现在,可不是个小数目,就怕……”詹星若想了想,什么依据都没有,他也不好猜想。 “章继尧十多年来,都在攒这笔钱。”顾情道,“看来是想和月渚一战了。” “竟然是这样。”詹星若感叹道,“真是没想到。” 顾情笑笑,“本想问清楚了再和军师说,没想弄巧成拙了。让你担心了。”顾情轻轻握住詹星若握剑的手,“受伤了吗?” 詹星若的表情这时才缓和一点,摇摇头,但还是不愿意看顾情,他把手抽回来,从衣服里摸了一颗糖给顾情。 顾情接过来,一愣,“军师怎么有这个?” “路过天关,顺手买的。 “军师送的糖,我哪舍得吃。”顾情说着把糖收了起来。 “不吃便不吃。歇息好了就回去。”詹星若道,刚想站起来,却被顾情搂住了腰,一个用力揽到了怀里。 “军师生我气了?” “没有。”詹星若道。 “没生气?”顾情又问,坏笑着靠到詹星若耳边,用嘴唇轻轻碰着他的耳尖,带着笑意道,“那就是吃醋了。” 詹星若一听“吃醋”两个字,脸腾地一下红起来。 顾情见自己得逞,得意地笑了笑,赶紧把詹星若抱住。 “说笑的说笑的,军师不会军师不会。”他边说边摸着詹星若的头发,知道詹星若一直高高在上,被吃醋肯定会下不来台,便见好就收,主动认错。 詹星若把头埋在顾情胸膛里,突然埋得深,手抓皱了顾情的衣服,小声道,“有一点。” 顾情拍着他的手忽然停下来,整个人一下子温暖起来。 他沉默了片刻,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拍拍詹星若,“军师,抬头,给我亲一下。”那口气好像是在温柔的命令一般,詹星若刚抬起头,嘴唇就被顾情轻轻地覆上了。 “我喜欢你,我爱你,我永远都是军师的人,永远。”顾情轻声道,随即低下头,舌头轻轻撬开詹星若的嘴。詹星若只轻轻地推了顾情一下,顾情一手托着詹星若的背,一手握住了那只乱推的手,与他十指相扣,随着亲吻的缠绵,詹星若也慢慢握住了他。 顾情意犹未尽地抬起头,“都接吻这么多次了,军师能不能也说句喜欢我给我听听?”他坏笑着问。 詹星若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手捂着嘴,脸还红着。 “你能走了吗?”他没回答顾情的问题,边说边拍拍衣服站起来。 “能了。”顾情笑着道,即便是问了,也根本没打算能听见詹星若回答。 “那明天你收拾收拾回顾府吧。”詹星若道。顾情一愣,还没来得及问,詹星若就转身离开了,他只好强忍着痛追上去。 乔三娘撒了一把毒就跑了,亏了她轻功了得。 乔三娘看了看自己的右手,被詹星若的剑震了一下,手腕已经肿起来了,小臂还挨了一剑,出了不少血。她把衣服扯下来一条,用嘴叼着布的一头,三两下扎好了,确定血不再出了才继续往前赶路 “碍事的小子,手劲倒不小。”乔三娘埋怨着,这么好的机会却没杀成章溪娆,技不如人暂且不说,还不是因为突然杀出的这个程咬金。她只在枪王那里见过詹星若,被詹星若碍了事自然也要去找枪王算账了。 乔三娘的身影在树林中穿梭着,树枝刮走了发带,她长发披散下来,模模糊糊中倒有几分年轻时的神韵 年轻的乔三娘,一直都是一头披肩的长发,带着兽牙项链。走到哪里都带着她那力气又大,人又聪明还总会逗她乐的侍卫,两个人暗通情愫,乔三娘不顾族人怎么看,铁了心了要和他在一起,要完成他的梦想,后来这侍卫便去了中原,她一个人苦苦等着,按他的安排跟着军队上战场,结果却被俘虏了。 从那一天起,所有关于爱情和神明的信仰,渐渐地,全部都崩塌掉了。 乔三娘恨。 她咬着牙,青丝纷飞,从牙缝中再次挤出了那侍卫的名字。 “章继尧。” 第88章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章继尧半夜被一串急促的扣门声吵醒,拎了把剑出去,看见的却是一群侍卫和自己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儿,女儿向他扑去,门前的侍卫齐齐拱手,什么也没说就转头走了。 章继尧摆摆手,叫家臣不必去追了,蹲下来握着女儿的手,“怎么了?跟爹说。” 章溪娆本来不怎么想哭,一看见父亲就委屈得不得了,抽抽搭搭地把有人要杀她的事给讲了出来,既然讲了,自己出去见人的事自然就瞒不住了。 章继尧不用猜都知道是谁要杀她,叹了口气,皱紧眉,抓着章溪娆的肩膀道,“我说没说过你,不准你单独出去?”他问,有些生气。 第151页 章溪娆哭得更厉害了,章继尧却没有因此减小力气。 “今天是谁看着他的?给我滚出来!”他大吼,旁边一头冷汗的小伙子被吓得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那小伙子赶紧磕头。 “爹你这是干什么啊?”章溪娆抬起头,带着哭腔道。 “你闭嘴!我问你,送你回来的是谁家的兵?”章继尧转过头来,责问道。 章溪娆从没见过这么凶的父亲,吓得一时间哭都哭不出来了。 “我,我不知道。” “你连救你的人都不知道?”章继尧问。 章溪娆这才反应过一点,想起一直“不得志”的情哥哥,刚想脱口而出,“情,”她一顿,把哥哥两个字咽了下去。 “什么?”章继尧没听清。 “一个书生。”章溪娆又道。 “书生?”章继尧皱眉。 “嗯。”章溪娆点头,她生怕父亲知道她跑出去两次都为了私会顾情,这叫人知道,还不说她不知廉耻水性杨花,就更没什么自由可谈了。 “可那些都是官家的兵。怎么,一个书生还差得动官兵?你是自己说,还是我去查?”章继尧严肃道。 章溪娆低下头,委屈地抽搭几下,才缓缓道,“他真的是个书生,是他朋友带人来救了我们。爹总是忙,从来不抽时间陪我,娘在世的时候你还带我去落华寺,现在娘不在了,你也不陪我了,我想一个人去转转都不行吗?我已经长大了,可是爹就是不肯放手。” 章溪娆边说边哭。 章继尧叹了口气。 “爹还说要亲自去查,你查人家做什么,人家明明是救了我,我没钱买河灯给母亲,也是情哥哥帮我买的。你总是这样,根本不管我的感受。” 见女儿哭诉,章继尧本来心里愧疚,目光刚软下来,一听“情哥哥”神经又立刻紧绷起来,他一把攥住章溪娆的手,“你再说一遍,是谁?”他问。 章溪娆一惊,“顾,顾情。”她结结巴巴道,只见章继尧眉头一扭,咬牙切齿道,“他还没死?” “什么意思?”章溪娆忽然预感不妙,还没等她问,章继尧便站了起来。 “把她关起来,没有我的令牌,谁都不能放她走。”她直接对侍卫道。 “父亲!”章溪娆站起来,还没追上去,就被两个侍卫架住了手臂,“小姐,冒犯了。”侍卫齐声道。 “父亲!你要做什么!你为什么要关我!父亲!”章溪娆喊着,却不见章继尧回头。 “我为了保护你,离那个顾情远一点。”他道,一甩手离开了房间。 夜风悠悠,顾情跟了两步,伤口痛得受不住,只得手拄着膝盖停下来,詹星若没听见脚步声便也站定下来,顾情正喘着气,抬头看见了转回来的詹星若。 “军师呀。”顾情喘着气,伸手去攥詹星若,“慢点,我走不动了。” “你能走出来,就能走回去。”詹星若道。 顾情无奈地笑笑,“军师来都来了,就扶扶我。” “来的时候你也没用人扶。现在用什么?”詹星若道,嘴上说着不干,还是钻到顾情手臂下托起了他。 “军师为什么赶我回去?”顾情问,“是跟我说笑的吧,我伤还没好,还想再留下来让军师陪一阵子。” “没说笑。”詹星若低下头,“那既然是章继尧的女儿,你没死的事情,肯定已经被确定了。章继尧知道你还活着,一定还会想办法杀了你。留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 “我以后不会乱出去了。”顾情低声道,好像在求詹星若。 詹星若语气也温柔下来,“不是你出不出去的事情,你还在天关,就一定是和我在一起,目标不过就是一个太子府,章继尧想进来,总有办法进来,一天都紧绷着神经防着他吗?” “我不想离开你。”顾情道,詹星若垂眼看了看他,顾情的表情好像弃犬一般。 “你撒什么娇啊。”詹星若定睛看了看,忽然笑出来,顾情一向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两人最初在天关有交集的时候,还是詹星若去向顾情借天价大米的时候。那时候顾情的眼眸里满是从容和邪气,现在却这般泪汪汪的好像小狗一般努力讨好着他。 詹星若不常笑,一笑便喜欢把手抬到嘴前面,顾情睁大眼睛,好好的完完整整地看见了这一幕,他抓开詹星若的手,侧头轻轻吻了他一下。 可惜这个时候没有几朵烟花升上来绽开,两个人静静地接了一个吻。 詹星若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低声道,“干什么。” “我喜欢你。”顾情答非所问。 “我知道。”詹星若更低声的应道。 “军师的回答呢?” “什么回答……” “我也喜欢你呢?”顾情追问。 “你又不是小孩子,听那些有什么用。”詹星若忙别过头。 “我想听。”顾情又道。 詹星若抬起头,嘴唇很快地碰了一下顾情的脸便离开了。 “我说不出来。”詹星若理直气壮道,顾情笑了笑,用手摸了摸詹星若的脸,“军师呀,你才是像个小孩子。这样多好啊,我希望你以后都能这样,多暴露点可爱的地方给我,让我能找机会照顾你。” “谁用你照顾。”詹星若挡开顾情的手,“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如果还是不上朝,我就告假去送你。” 第152页 “我看无争这些天一次也没上朝,皇上怎么了?”顾情问。 “吃仙丹,想修道成仙。”詹星若语气平平,眼睛微微的眯起来,“不谈他。明日八成还是不能上朝,过了上朝时间,我们就走,我把你送到天关再回来,这样总行了吧。” “嗯。”顾情不想詹星若为难,而且詹星若说得有道理,继续留在这里的确危险,“勉强同意。”他道。 夜已经深了,月光镀在树梢上,万籁俱寂,唯有乔三娘的身影,倏倏地穿梭着。她想去老枪王那里,但是忘了有多远的路,夜里奔得累了,便随便找了个客栈去歇息了,正好身上还有点从章继尧家里顺出来的碎银子。 乔三娘在手上颠了颠,“总算让你章继尧给我花点银子了。”说罢将银子往店小二手里一抛。“随便上两个肉菜给我,酒要热的。” “好嘞。”店小二接过银子,“客官,上边请。” 乔三娘也不知自己到底跑哪里去了,月渚她其实不常来,当年被枪王放了,自己迷迷糊糊走了好几天,也没走出去,莫名其妙地就进了天关,一身伤,半死不活的时候遇见了徐景和。 徐景和人又老实,脾气又好,主要是当时两人相遇的时候,徐景和还年轻秀气,身材单薄,和那些粗犷的胡人大汉截然不同,乔三娘不知怎的,看徐景和这弱鸡样子竟然还有点喜欢。 徐景和的原则便是救死扶伤,悬壶济世,当时他刚离开师父不久,就遇到了浑身是血晕倒的乔三娘,再加上乔三娘还是个姑娘,他左左右右不好意思下手,最后还是乔三娘醒了自己脱的衣服。 徐景和嘴里念叨着非礼勿视,别过脸,头躲得老远给她清理伤口,看得乔三娘忍不住放声笑出来。 和徐景和的相遇,相守,不过就是这么一个滑稽的开端,和乔三娘想象中的爱情一点都不一样。 店小二把酒菜送上便退下了,乔三娘自己喝了两杯,肚子里的气还没消,总是想到顾情和章溪娆在河边的场景,一想到他们两个,就想到自己和章继尧。 章继尧是乔三娘的侍卫,乔三娘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每天早上章继尧都会跪下来亲吻她的手背,那时候的乔三娘年龄还小,章继尧也不大,两人明知道不过是礼仪而已,却全都面红耳赤,而且每天都是如此。 章继尧自幼跟着乔三娘的父亲,乔三娘的父亲觉得章继尧是个又忠诚又能打的侍卫,就把章继尧安排到了自己女儿身边。 哪知这两个孩子朝夕相处下来竟然有了感情。 乔三娘的父亲,祖父,甚至祖祖辈辈,最大的梦想就是从汉人手里夺回属于自己的土地,章继尧当然也是,他完全把族人的梦想当成自己的梦想。 乔三娘还记得,天翻地覆的前夜,两个人站在大河边上,一整个圆圆的落日正向河底沉去,章继尧第一次鼓起勇气抱住了她。 “我要去中原了。等我成了将军,就吃了他们,夺回属于我们的土地。” “你胃口真大。”乔三娘笑着,用手指按章继尧的鼻尖,章继尧却还是一脸认真的表情,“一定要等我,等我大业一成,你父亲就会认可我。” “你为什么就这么想当英雄?”乔三娘问。 “因为我想娶你。”章继尧坚定道,“等我回来,给我生个孩子吧。”他府在乔三娘耳边道。 乔三娘用力拍她,“臭流氓!”她骂道,笑中带泪,还是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然后章继尧便转身走了,穿了一身汉人的盔甲,不知那盔甲是从里捡来的,还有红色的披风,披风的下摆都碎成了条,章继尧还特意披上给乔三娘看了看,然后就渐渐和那太阳一起消失了。 几杯热酒下肚,菜还一口没动,一股风吹来,乔三娘发现自己脸颊冰凉,忙用手擦了擦。 第89章 君已新婚,我心夜雨 乔三娘的动作快,离开客栈,没多久就赶到了老枪王家,踹开门的姿势和前几日踹客栈时是一样的。 老枪王已经有些日子没见过飘摇了,正自己给自己煎药,听到门响,不用猜就知道是乔三娘来了。 “我这门也一把老骨头了,你再这么踹它,就用不了了。”老枪王端着药出来对乔三娘说道。 “我管你。”乔三娘还是一样的蛮横,把从客栈喝剩下的酒撂在桌子上,“背了一路累死了,给我热热。” “你怎么又来了?人杀完了?”老枪王接过酒问道。 “没有,让那天来你这的小白脸给挡住了。” “小白脸?”枪王念叨了一遍,才想起来,“哦,你说那个孩子。怎么,你还跟他交过手了?” “看着挺瘦的,劲倒不小。老头,我问你,那人到底是谁?”乔三娘问。 “啧,怎么说话呢。”老枪王上一次听人这么叫他还是十多年前,顾怀风来拜师学艺的时候,“好像是月渚的军师,你在中原这几年,知道的胜仗,都是他打的。” “呦,来头不小呢。”乔三娘一笑。 “国士无双,少年可期啊。”老枪王感叹。 “他旁边还有一个男的,正和那小丫头卿卿我我。你徒弟就是被请去救他了吧。” “嗯?”枪王不解,哼声问。 “我去杀一个小杂种,正看见她和另一个男的在河岸上,动手的时候被那小军师给拦住了。” 第153页 “嘶……是,是去救他了。什么叫我徒弟,你自己收养的孩子。” 乔三娘忙把飘摇的话题避过去,“让他别白费力气了,治不好的。” “怎么?”枪王问。 “哼,那毒是我的,我自然闻的出来,这天下只我一人能解,其他人都是白费心血。” “闻名的毒师,就是不一样。”老枪王笑着点了点头,“那你又为何要下毒于他?” “不是我下的。”乔三娘道。 “这天下还有第二人有这毒?”老枪王一问,乔三娘才反应过来,她皱起眉想了想,一个人都脸忽然浮现在她脑海里。 “有,我给过一个人。”她缓缓道,“章继尧。” 乔三娘的记忆里关于章继尧的片段,总是刻得最深的。 章继尧临行前,乔三娘把自己的毒怎么抓,解药怎么配全都告诉了章继尧,怕他在汉人中遇到危险,留给他保命用。从那一刻起,乔三娘对章继尧已经毫无保留了,也再也没有对付他的杀手锏了。 “此毒极恶,所用之人,一旦受伤流血,伤口就会溃烂不止,直至死亡。不到万不得已,万不可用。” 临行前她对章继尧反复嘱咐着,章继尧在她额头上轻轻的亲吻以示承诺。 乔三娘把玩着老枪王家的酒杯,想起往事,不禁冷笑,“那孩子犯了什么错,要章继尧对他下这么毒的手。怎么,怪他勾搭了自己女儿?”乔三娘问道。 “哼,都是命运。”老枪王没回答,只冷笑一声。 “飘摇走的时候,我叫他把修好的终焉带走了。就是给这个孩子的。”老枪王道,乔三娘忽然坐直了身体。 “给他?他是什么人?” “他是顾怀风的孩子。”老枪王答。 乔三娘一愣。 “你回去的那几年,一定听说过这个人吧,乘风侯顾怀风。” “我听过。” “他的诛神,是我做的,枪法,也是我教的。” 乔三娘皱起眉,“你为何要这么做,你下了战场,我以为你已改过,我与你相交多年,你为何还要屠杀我族人?” “正如你所说。我悔过了,我不再上战场。但我的过错是因为我葬送了我的孩子,葬送了那么年轻的生命。我还是当初和你说的那句话,保家卫国,何错之有?我身为将军,就该征战沙场。” “哼,可笑。” “彼此。”老枪王摇摇头,“你自己也知道那都是先辈的仇恨,若你们真的打进来,这一辈本能安居乐业的百姓,岂不无辜遭殃。他们又不能决定祖先做了什么,既然你们要打,那我就要守。你我本就对立。” “冥顽不灵。”乔三娘把酒杯一摔,“喝你这些年的酒,我定会悉数奉还。不送。”她道,凳子还没坐热,便转身又跳了出去。 枪王摇摇头,自己默默地收好了桌子。 和老枪王大吵了一架,这倒没什么。主要是过往的那些琐事,又缠上乔三娘的心头。 她本就不喜欢征战,但族人一直都在打仗,为了夺回百年前被占去的土地,但这世界本就弱肉强食,有些事情,如果历史要那么推进,凭谁都阻止不了,这点乔三娘明白。 虽然她明白。 乔三娘叹了口气,倚在树枝上,迷迷糊糊地想起了很多年前,她心血来潮想给徐景和炒两个菜吃,便像那些妇女一样,挎着框出去逛,不巧却遇上了将军大婚。 路人皆跪下来,乔三娘也不想惹是生非,就随着他们一起跪下来,只见那八抬大轿的流苏一晃一晃,前面高头大马上扎着红色绸缎的,竟是章继尧。 两人茫茫人海中不知为何竟对视了一眼。 章继尧忙别过头。 夜晚,两人都不约而同的来到前不久相见的树林里,乔三娘也不知道自己在抱有什么希望,她急着去见章继尧,见到他的时候却发现他还穿着喜服。 “大将军,真好看。”乔三娘咬牙切齿道。 “公主,对不起。”章继尧低着头。 乔三娘苦笑,“你不应该和我解释解释吗?不解释?” 从上次见了章继尧开始,她便慢慢回忆起当初一起在黄河边的往事,想到那些年幼时真挚而坚定的约定,想到那单纯的感情足矣抵御她对鲜血和战争的恐惧。 如果人一生为感情奋不顾身的机会只有一次,乔三娘已经用完了。 她不敢给徐景和什么承诺,不敢答应他什么事,也不敢真的怀一个孩子给他。 “我想要更高的权位,我需要她。”半晌,章继尧道。 “你不爱她,等你权位到手,我去杀了她便是。”乔三娘道,“你大可不必为难。” “不是。”章继尧拒绝道。 乔三娘顿了顿。 “怎么?哪里不对?”她问。 “你,”章继尧摇了摇头,“我们已经有孩子了。请你放过她吧,也放过孩子。” 有孩子了。 孩子。 像一道晴天霹雳,从乔三娘的脑海中炸过去,她愣了愣,眨了眨眼睛,忽然轻声问道,“为什么?你不是,和我约好的吗?” “公主……”章继尧低下头。 “我不行吗?”乔三娘又问了一遍,没有骂人,没有歇斯底里,竟意外的温柔而软弱,眼泪夺眶而出,她自己却不知道。 第154页 章继尧别过头,只又重复,“对不起。” “好。”乔三娘点头,“错就错在,我当初爱上你。你还记得你第一次亲我的时候,我多大吗?”她柔声问。 “十五岁。”章继尧回答。 乔三娘冷笑,“你还记得。” “记得。” “那错就错在十五岁了,就是那年错了。”乔三娘不知道在自言自语什么,片刻后她把眼泪抹了抹。 “十五岁,情窦初开,最容易犯错,别让你的孩子,也犯错。” “嗯。”章继尧只是低下头,轻轻应了一声。 “我从前帮了你那么多,让我再帮你一次。” “什么?” “十五年后,我去会会你的孩子。等她十五岁了,我再去杀她。”乔三娘冷冷道。 夜风侵袭,乔三娘裹紧了衣服,夏天的风竟然也凉飕飕的,早知道就应该多穿点再出来,她躺在树枝上,看着月亮。她其实也不是那么想杀人,再往前想想,也不是那么想和枪王吵架,再往前,也不是那么想风风火火地打仗收复失地。 她目前为止的一生,浅浅地回忆起来,到处都是莫名其妙,到处都是逼不得已,她不知道怎么一步步走到现在,无论是她的父亲也好,身份也好,章继尧也好,总有什么突然出现,把她的未来安排好。 唯一的一点意外,就是遇见了一个愣头愣脑的徐景和。 但是不意外的是,徐景和同她生命中所有其他东西一样,都离她而去了。 她现在只有一轮明月和壶中酒。 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爬上了树梢。 太子府的采光极好,顾情想到这一日军师要送自己走,便天一亮就起来了,他从詹星若旁边的房间起来,书卷落了一地,詹星若一看便是又通宵写着什么,顾情这几日一直见詹星若写个不停,每次写完就收进去,他放书卷的架子太大,顾情也不知道他具体在写哪个。 在加上没经过人同意,看人家写的东西,总是不好的,顾情也没多看。 这日见詹星若睡得香,便能想到,昨夜肯定是写写东西不小心睡着了。 顾情弯下腰,想帮詹星若收拾收拾。 眼睛却一不小心扫过了卷轴,只简简几个字,却触目惊心,顾情把卷轴拿起来,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又看了看其他的卷轴,内容差不多,不过是对变法的内容修修改改。 顾情惊得睁大双眼,不知说什么是好。 正在这时,门前传来一阵狂乱的拍门声。 “阿离!”是无争急切地呼喊着。 詹星若从睡梦中惊醒,只听无争隔着门便喊道,“阿离!今日父皇上朝!” 第90章 变法一启,风云聚变 “军师?”顾情没来得及放下文书,皱起眉看着詹星若。 詹星若揉了揉太阳穴,一把抢过。 “来了。”他应道,稍稍整理了衣服便去给无争开门了。 无争风风火火地赶来,穿着久违的朝服,“阿离,快换衣服,跟我走。”无争道。 “好。”詹星若点头,转身去房里拿衣服。 “军师,这是什么时候写的?”顾情并没有回避,站在詹星若身后问道。 “早就写了。” “你要把它奏上去?”顾情问。 “当然,不然写它干什么。”詹星若道。 “军师你,这是为何?你明知道士族势力强大无可撼动,你这是鸡蛋碰石头,倘若变法真成,他们不会放过你的。”顾情道,这些詹星若当然知道,他只点点头,没有回应顾情。 “不对,军师,以现在的形势,外乱不平,内政如何改,这不是改内政的时候,你不会不知道。况且这么贸然变法,不会有结果了,章继尧不死,什么变法都没用,你这份文书呈上去,只会让你自己变成众矢之的。” 顾情顿了顿,“还是说,这就是你的目的?” 詹星若换好衣服,回头看着顾情,点了个头,“让他们都看着我,这就是我的目的。” “为什么?”顾情拉住他。 “以乱制乱。”詹星若道,“我们还有时间,等我回来,再写信给你讲。” “军师之前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告诉我?” “如果你不看见,我现在也不想告诉你。”詹星若看着顾情的眼睛道,丝毫不闪躲,反倒让顾情有一些心慌。 “什么时候决定的?”顾情问。 “你受伤的时候。”詹星若低着头,垂着眼帘。“章继尧应该也会去上朝,你就趁这个时候走,让无争的贴身侍卫送你回去,不会有事的。” “军师,我想,”顾情话到一半,詹星若却突然靠在他的怀里,轻轻的攥着他的衣服,脸贴在他胸膛上良久。 “让我也,保护你一次吧。快走。”詹星若低声道。 顾情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他,“军师,跟我说说,等天下天平了,你还想要什么,看看我能不能给你。” 詹星若扯出一个笑,道“我想过能每天很晚才起床的日子,能给我吗?” 顾情点头,“当然。我一定把军师捧在手心里。” “那我记下了。”詹星若道,随之一把推开顾情,眼眸的光在那一瞬间暗淡下去,随着另一个体温的抽离,有某种预感在顾情心里骤然升起,詹星若转身出去,没再回头看他,独独留给他一个穿着黑红色朝服的背影。 第155页 如此,陌生。 皇帝难得上朝,大殿前皆是大臣们匆匆忙忙的身影。 孔覆一跟在章继尧后面,不放心地抬起眼睛瞄了瞄章继尧。 “有事?”章继尧问。 “没事倒是没事,我就是想,这老皇帝这么多日不上朝,今天怎么突然就上朝了?”孔覆一问道。 “哼。还不是有人死缠烂打,巧舌如簧。”章继尧提着朝服上台阶。 “有人游说皇上了?皇上不是拒不见人吗,就连您也……” “都是王公公跟我讲的,说这几日太子频繁去见皇上,皇上也允了。果然,亲生的就是不一样。”章继尧冷笑,“从小就跟我过不去,我倒要看看,这太子还能扑腾几下,挣扎,到最后也不过是死路一条。” “是太子啊。”孔覆一点点头,又有些不放心,“你说他,会不会和皇上说了您什么?” “都这个时候了,我还怕他不成,叫他尽管去说。”章继尧大笑,“走,跟我上朝,看看这皇帝还能玩儿出什么花来。” 两人进大殿的时候,众官员早已站好,只等太尉就位。皇帝眯起眼睛看了看章继尧,章继尧上前去行礼,皇帝见章继尧来了,高兴得不得了,赶紧挥挥手,“爱卿平身。” 章继尧笑了笑,侧头看了看一旁的无争,还瞥见了难得一见的詹星若。 “詹军师也来了?”退下时,章继尧小声道。 詹星若只侧目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我听太子说,谁,有什么治国安邦的良策,要给朕?拿来看看。”皇帝道。 詹星若上前一步,递上奏折。 皇帝伸手比划了一下,太监便把奏折送上去,他眯起眼睛看了又看。 “爱卿好字。”他笑,“就是朕,看不太清。”说罢将奏折一撂,殿上一片哄笑声。 无争微微皱眉,看了看詹星若,却发现詹星若一脸淡然,从容道,“那臣,说给皇上听?” 他一问,朝堂顿时安静下来。不一会又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皇上顿了顿,“好,讲给朕听,朕想听。” 詹星若跪在殿前,双手一叠,“皇上,我们刚历大汗,蛮夷又攻势凶猛,征战本就劳民伤财,现在百姓以不堪重负,月渚也已伤痕累累,这时实在不宜加收赋税。” “你要跟朕谈赋税的事?”皇上问。 詹星若点点头。 “你觉得不合理?” “是。” “啊……,都是他们收的。”皇帝大手一挥,朝堂顿时乱作一团,高官互相推诿,叫苦喊冤。 无争忍不住也上前来,“禀告父皇,据儿臣所见,月渚西南东北灾情最为严重,明明拨了粮,却迟迟不能到百姓手中,月渚哀鸿遍野,儿臣实在,看不下去。” “有人给贪啦?”皇帝伸着头,问道。 无争和詹星若都没有说话,他自己笑了笑,“定是如此,你们不说,朕也猜得到。怎么?是谁这么大胆?”皇帝问道。 “儿臣,不知。”无争道。 “不知?那你跟朕,说什么呢?无争,你让朕把道长放在一边,就是来听你说这个的。” “皇上。”詹星若忽然开口。 “皇上,臣以为,历朝历代皆有贪官污吏,”他顿了顿,“只是月渚格外严重。” 全殿哗然,连无争也一惊,倘若他这父皇一怒,詹星若恐怕要人头落地。 “你说朕不行?”皇帝果然没让詹星若失望。詹星若还是一如既往的从容,他摇头,淡定道,“不是皇上不行,是制度不行,前人的制度,不适合现在的月渚,皇上披荆斩棘,攻城略地,开疆拓土,月渚早已今时不同往日,我们更大,也更杂更难于管理,自古大帝皆有一套与时而生的制度,臣绝无诋辱皇上之意,请皇上明鉴。” 詹星若道,他话音一落,老皇帝坐直的身子又慢慢靠了回去,无争这才松了一口气,看詹星若平日里不爱说话,没想到关键时刻这么有词。 “你说得有道理,那你,可有对策?” “臣有。”詹星若道。 晌午艳阳高照,顾情已经坐上了回天关的马车,陆忘遥本想和哥哥说几句话,却见哥哥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看都不看他一下。叹了口气,“我出去坐一会透透气,有事叫我。” 顾情没理他,陆忘遥撩开帘子出去了。 除了车夫,飘摇也在那坐着,拿着小刀小心翼翼地削鸭梨。 “直接吃不久行了。”陆忘遥坐在他旁边,飘摇竟然躲了躲。 “不,不行,这个皮,不,不干净。”他结结巴巴道,好像更专注的的削起鸭梨。 “哈。”陆忘遥看着那越来越小的鸭梨,笑了一声,“你削完不用吃了,都削没了。”陆忘遥道。 飘摇皱着眉,犹豫了一下,又继续削起来,陆忘遥觉得有趣,都认识这么久了,飘摇怎么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相识的时候,竟然磕巴起来了。 “啧,你跟我说话看着我啊。”陆忘遥道。 “我,我削鸭梨。”飘摇不抬头,红红的耳朵却被陆忘遥看的一清二楚。心里想以后要是真的跟飘摇在一起,就这细心的样子,真跟取了个媳妇差不多,这么算来,就算飘摇是个男的也不亏,自己一定好好疼爱他。 “我直接吃就行不用削。”陆忘遥道。 第156页 飘摇停下了手,看了看他,“不是,这是给顾老爷削的。” “啊?”陆忘遥一顿。 “他,吃点这个,有好处。”飘摇道。 陆忘遥扶着额,“不是给我的呀。你对我哥那么上心干嘛呀,他可名花有主了。” “不,不是!”飘摇立刻反驳道,陆忘遥笑笑,往飘摇身边凑了凑,“那你干嘛?”他问。 飘摇一手握着鸭梨一手攥着刀,别过头不看陆忘遥,半晌才磕磕巴巴地说了一句“我,我师父说长兄如父,以后我带你走了,就没人孝敬顾老爷了,我得,提前……”飘摇说说便停了下来,回头看已经呆了的陆忘遥。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连忙解释,“我还不会做这个,等我练好了,就,也给你削,我一定照顾好你,给你养很多,很多鸡,我们可以一起养,一起吃饭,其实种地,”他忽然放轻声音,羞涩道,“一,一起睡觉。” 陆忘遥直愣愣地看着他说完。 良久才反应过来,“你这是,要给我娶回去吗?” “我……”飘摇咽了口唾沫,不知道陆忘遥是不是要生气,委屈巴巴地等着他回答,自己又悄悄地补了一句,“我想好好待你。” “那你好好练练削鸭梨。”陆忘遥云淡风轻道,好像完全没听飘摇的话,转身回了车棚。 第91章 战于朝堂,战于长野 眼前的景色来了又去,一排排大同小异的树在顾情眼前划过去。 突然,陆忘遥撩开帘子,一屁股坐在顾情旁边。 顾情回头看了看他,发现陆忘遥竟脸颊通红,皱着眉,一看就是有心事的样子。 “怎么了?”顾情问。 “没,没事。”陆忘遥僵硬的摇摇头。 顾情轻轻一笑,故意问道,“飘摇呢,怎么不进来?” “他,他他他喜欢在外面。” “哦。”顾情拉了个长音,“这你都知道。”说罢又转过头望着窗外,“你往边上点,压我衣服了。” “啊,好。”陆忘遥听话地挪了挪,巴不得找个借口离顾情远点,两个人在车里也是一句话都没有。陆忘遥记得飘摇手里还有一个给顾情削的鸭梨,说一会要送进来,本以为还要再尴尬一次,可是等了半天也没送来,他就探出头偷偷看了一眼。 这一眼却看的正是时候,鸭梨的最后一块皮刚刚削掉,只见飘摇一侧头,鸭梨滚下了马车,他双手握在身后的两把玄锏上,一瞬间金属碰撞相划的声音响彻树林。 “怎么了?” 顾情一惊。 “有人来了!”飘摇大声答道。 顾情刚才一直看着窗外出神,却没看到什么可疑的人跟过来,“顾老板,快趴下!他们有暗器!”飘摇一边说一边侧过身,双锏交叉,挡住了射向车帘的一根毒针。陆忘遥又一次被飘摇护在了身后,还没反映过来该做什么,就被飘摇一把抱住,带着他转了个圈,等他摸到飘摇背后的血才明白过来,自己正被一队人马追杀着。 顾情见飘摇情况不妙,车夫已死,马车乱跑了一段忽然一个急停,晃得顾情肩膀狠狠地撞在了车上。 他想帮忙,身体却用不上力。顾情正心道不妙,忽然,从树林里倏倏的窜出一堆伸手矫健的便衣侍卫,三两下把围过来的人解决掉了了。 “侯,顾老爷,我来迟了。”陈江抱拳,顾情定睛看了看,捂着肩膀咬着牙点了点头。 陈江挥了挥手,便衣侍卫便接起车夫的班,一行人护送着顾情继续向前走去。 飘摇倒在陆忘遥怀里,好生疼了一会,他想赶快起来,因为一闻到陆忘遥身上的味道,就忍不住面红耳赤,心跳加速,他实在不想让陆忘遥看见他这个样子,可是那毒针偏偏扎在肩胛骨附近,手臂一动就疼得不得了。飘摇从倒下就开始挣扎着想起来,陆忘遥看呆住,他还不知道飘摇想起来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以为飘摇瞎折腾仅仅是因为疼的。 陆忘遥皱了皱眉,要是疼就轻点折腾,这飘摇怎么这么一根筋?他实在看不下去,便一只手轻轻地,按住飘摇。 “你冷静点。” 飘摇被一碰,血液循环更是加快了,还如何冷静。 “我,我没事。”他道,又想使个寸劲直接起来。 “行了,你就这么不愿意躺在我腿上吗?”陆忘遥见他还折腾,埋怨了一句。 飘摇一愣,立刻老实下来,这句话莫名得让他安心,他把头低下去,“没,没有。”他答。 “那你就好好趴着,我帮你拔下去,扎得还不深,你再动都进去了。”陆忘遥道。 “好。”飘摇点点头。 “你带药了没有?”陆忘遥问。 “带了。”飘摇答。 “那,一会儿,我帮你上药吧。你告诉我药怎么捣。”陆忘遥小声道。 “不,不不用,这怎么能让你,”飘摇赶紧起来反驳,刚刚被陆忘遥小心翼翼地拔出的针还带着他的血,拔针没有感觉,留下的伤口可有感觉,他一动,血又湿了衣服。 “你为了保护我死都不怕,我为你捣药怎么了?”陆忘遥眉头紧蹙。 “我……”飘摇不知说什么,从未有过的幸福感涌上心头,他竟忍不住想要笑笑,但是觉得太不是时候了,只得低下头,让那笑悄悄的挂在嘴角上。 第157页 “谢谢你。” “谢什么。”陆忘遥也有点害羞,拜托旁边的侍卫照顾一下飘摇,自己去后面的马车找药。 陈江在顾情旁边坐下。 “陈将军怎么会在这里?”顾情问。 “我其实早就来了。只是没想到他们还有暗器,让那位兄弟受伤了。”陈江道,“军师之前就安排过我,让我暗中保护你。以防万一,具体情况容我到顾府再讲与顾老爷。” “好。”顾情点点头。 朝堂之上。 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老皇帝眯着眼睛,静静地等着詹星若的下文。 “你要改税,给朕说说,为什么?” 詹星若点点头,道,“皇上,据臣所知,月渚现在赋税繁重,各种苛捐杂税,条目不清。更有官官相护,层层克扣,就连上缴朝廷的税款,也与上收税款存在很大偏差。百姓苦不堪言,朝廷却所收甚少,一度财税危机,这其中的问题,不得不改,如若逼得百姓揭竿而起,” “大胆!”詹星若话还没完,章继尧忽然站出来。 “皇上,”他拱手,接话道,“臣以为,詹军师所言极为片面,其理由更是滑稽之谈。既然知道我月渚国库紧张,还要减轻赋税?军师可知道,我们外有蛮夷入侵,军费大增,内有大旱天灾,赈济便要八百余万两,饷银更是增到了五百余万两,这总计一千三百多万两的银子,轻了赋税,哪里来?”他一问,朝中大臣一改之前的窃窃私语,纷纷附和。 “再者,大旱之后,征税,余盐贩卖加起来不过九百多万两,太仓存银也才仅仅够撑三个月,再加上镇边饷银,年例银,还剩下多少?詹军师这个时候提出减税,是何居心?” 朝堂一片哗然。 无争紧张地看着詹星若,却不见他有一点慌乱的表情。反倒笑了笑,“太尉说的自然有理。”詹星若道,他慢悠悠地一开就,众人便静了下来。 “章太尉真是对国库银两,了如指掌。”詹星若道,他感受到了章继尧看他的目光,好像要把他身上的肉一块块剜下来一般,何止是章继尧,这衮衮群公,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正这样看着他。 “怎么?你还有话说?”章继尧问,老皇帝冲章继尧摆摆手,笑了笑。“爱卿等等,朕想听他说。”他又看向詹星若,“你且接着说。” 老皇帝许久没上朝,倒喜欢上这争吵的热闹场面,巴不得这两个人多说一会,他当然是两方都听不下去,刚才章继尧说了一大堆数字,他揉了揉太阳穴,觉得听得头痛。 “你说,你说。”皇帝抬着下巴示意詹星若,跟章继尧比起来,詹星若年轻的声音更好听一些。 “皇上,臣以为,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正如章太尉所说,我们现在外乱不止,内忧不断,正是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如果这个时候把百姓逼得太紧,反倒不利于月渚的长远之计。试想,没有亲人,没有土地,百姓还怕什么?无畏之莽夫最为可怕,还请皇上三思。” “嗯嗯嗯,对对对。”皇帝笑,“接着说。那朕怎么办?” “治标更要治本,臣觉得,要改革土地制度。” 众士族一听,顿时骚动起来。土地历朝历代都在世家大族的手里攥着,从未有变,听詹星若话里的意思,这土地怕是要留不住了。 章继尧也微微察觉到詹星若的意思,忙反驳道,“可笑,土地制度延传至今已数百年,可是你说改就改。” 詹星若还是一如既往的从容,“就是因为现用的土地制度太为腐朽,才不得不改,如果他合理,也不会出现农民没地可耕只能饿死的惨况,难道我月渚的人已经多到,地都不够分了?恐怕没有吧。” 詹星若一拱手,“皇上,现在农民的土地甚少,且按人头收税,男女老少皆负一样的税款,臣以为,应按照地的多少和好坏,分不同等级收税。” 皇上用小手指挖了挖耳朵,又吹了吹。 “麻烦呀。”他道。 章继尧一笑,笑这皇帝,迷糊得恰到好处。 “正是,臣也以为此乃多余之举,战乱不休,不应大改内政。 “父皇!”无争忽然站出来,“儿臣以为,战乱仅是边陲地区,百姓的生活还没有受影响,况且大旱刚过,下一个秋天还没到,这个时候最应该休养生息,此乃利国利民之举。” 看见自己的儿子也站出来,老皇帝又开心地笑起来。 “你们说的都对,可是朕这江山,早就都是蛀虫了,改了也是白改。”他道,章继尧暗笑这皇帝倒是有自知之明。 “那依詹军师看,这怎么办?像你说的,官官相护,到朕这里,那都是好事。你若能说服朕,朕便让你改。” 詹星若点头,“很简单,只要再加一改,便皆可破。” “又改?改什么?” “改皇上最想改的。”詹星若道,“改吏治,杜私门,迎寒士,瘦地方,收权于中央。” 皇上浑身一震,不禁勾起了嘴角,他双手放在龙椅上,手指贪婪地摩擦着龙头,身体前倾,“爱卿此改,甚妙。” 第92章 人生几何,错付相思 “皇上,臣还是以为不妥。”另一位大臣站出来反驳詹星若,皇上恰巧在回头与一太监私语,那大臣一通说完,他才回过头,皱了皱眉,“行,说得对,就按詹军师说的做。” 第158页 他抬起手来,手指毫无目标地游走着,最终定在无争面前,“相关的事,就无争来做吧,你与詹军师,好好商量。退朝。”老皇帝道,任朝堂一片反对声,就好像听不见一般,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并不关心天下社稷,他只想能安安心心地修道,坐好龙椅便足矣,既然詹星若能帮他收权,他再乐意不过了。 众大臣纷纷散去,章继尧走到詹星若身边,肩膀相擦。 “詹军师好胆量。”章继尧道。 “太尉谬赞。”詹星若也侧目看着他,两人四目相对,顿时刀光剑影。 “詹军师若是想跟我下这盘棋,那我只能奉陪到底了。让我看看,你能变出个什么花来。” 詹星若微微一笑,“法之必行,行之有效,晚辈定不会让太尉失望。” “好。”章继尧的手重重地按在詹星若的肩膀上。 “那詹军师好好变法,顾情的命,我就先带回去了。”他说道,本以为能乱了詹星若的阵脚,却见詹星若先是一愣,又露出一个不明所以的冷笑。 “那就得看看章太尉的人,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夏日的阳光钻进柳叶中。顾情已经许久没回顾府,花园里的花都开了,王叔把池塘也打理得井井有条。 陆忘遥从无争那里回到顾府,竟然觉得还是自己家更宽敞一点。飘摇上次来顾府还是春天的时候,顾府还没这么生机勃勃。 “从外面看真想不到顾老爷这里面如此壮观。”陈江四处看了看,感叹道。 顾情笑了笑,待家里的下人给陈江斟好茶,才道“陈将军要是喜欢,以后常来住几天也无妨。” “就不麻烦顾老爷了。现在战事这么紧,我脱不开身。” “那等战事停了,将军一定要常来看看,顾府四时之景皆有不同,而且,”顾情顿了顿,“这是按以前老顾府的样子修的。家父还在世的时候,从姑苏请来的工匠,隔了这么多年,我又去寻的。” 陈江一愣。 “乘风侯……”他不禁念道。 “父亲说这山山水水,树树花花,真真假假,全都收在一个园子里,家就是天下,天下就是家。” “侯爷……要是不逢战乱,也定是个恋家之人。”陈江道,想起多年以前,乘风侯偷偷溜回家去就为了打一壶酒。 “或许吧。”顾情苦笑。 “你可怪他?”陈江问。 “有一点?”顾情不确定,转头看了看门外,荷花开得正好,随风微微摇晃。 夏天真的来了,无论南北,大地都绿了起来。 章溪娆透过阁楼上的小床,郁闷地眺望着太尉府的后花园。她被关了禁闭后一天都没有说话,就哭丧着脸坐在窗边向下看。 这时忽然响起敲门声。 “我不吃,你走吧。”章溪娆道。这下人已经来找过她好几次了,是个比她稍微大点的小伙子,章溪娆平时在家的时候,也只有他是同龄人可以说话解解闷,但这小伙子格外腼腆,总是唯唯诺诺的,章溪娆也不是很喜欢。 她不禁又想起在河岸边遇见的顾情,温润,儒雅,与春江花月融为一体,又独得一份脱俗的儒雅。 她越想越觉得难过,毕竟顾情已经心有所属了,那个人到底会是谁呢…… 章溪娆又叹了口气。 门外的小伙子听见,没有像平时一样走开,而是又问了一句,“小姐,你一天没吃饭了,就吃点吧。” “我不吃。”章溪娆平静的又答了一遍,她实在是没有胃口。 “小姐,你一天不说话也不吃饭,会生病的。”小伙子鼓起勇气,又道。 章溪娆不但没有不耐烦,反倒走到门跟前去,靠着门坐下来。 “我早就病了。”她说着,用手抱住膝盖,整个人缩成一团,一句“相思病”没好意思说出来。 “小,小姐,您都过来了,就让我把吃的递进去吧。” “不吃。”章溪娆拒绝,“你陪我聊聊天吧,我心情好了就吃。” “这……小姐和小的,能聊什么……” “以前你不是总和我说话吗,什么谁抓了泥鳅,偷了猪肉,你不总说嘛?” 门外人有点慌张,忙道“那是小的不懂事,儿时嬉戏口无遮拦。”、 “哎呀。”章溪娆叹了口气,要说烦,她就烦这点,总是畏畏缩缩,“这里又没有别人,你跟我说说话怎么了,就跟小时候一样。” “这……”下人低下头,“那,那小姐想聊什么。” “嗯……我问你,你喜没喜欢过一个人?”章溪娆问。 门外跪着的小伙子突然红了脸。 “小,小姐,我,我,”他一时结巴,章溪娆一笑,“那就是有喽?那她喜欢你吗?”她问。 小伙子摇了摇头,片刻才发觉章溪娆看不见,又补了一句,“肯定不喜欢我……” “嗯……你问过她?” “没有。”小伙子将头抵在门上,轻声道,“我配不上她。” 章溪娆点点头手托着下巴,“这感情,哪有什么陪不配得上。不过会这么想也不奇怪,毕竟喜欢的人看起来都是最好的。嗯……我向你打听个人?” 小伙子竖直身体,“您问。” “嗯……就是……你知不知道,顾情,是谁?他做什么的?” 第159页 “顾情?”小伙子想了想,“啊,这个人,我有所耳闻。” “真的?说来听听!”章溪娆忽然欢快起来,朝门靠过去。 “前阵子受老爷吩咐出去置办酒席要用的东西,听街上的人都在谈这顾情。小姐认识他?” “嗯……算是认识吧,我不了解他。” “就传言来看,小姐还是勿要和他深交。我听说他十分险恶,城府极深,在天关做着垄断商道的大买卖,前段时间闹的沸沸扬扬的鬼面将军,有人猜也是他。” “都谁和你说的?”章溪娆听见别人说她情哥哥的不好,有点抗拒。 “听说书讲的。” “他们讲的有多少能信,叫你去买东西,你到倒跑去听书了。不过,我想知道,怎么突然他的事就传来月渚了,父亲知道我见了情哥哥,生气的把我关在这里。他可是月渚的朝中官?” “他不是,但是他父亲是。从前他叫顾成渊的时候没人发觉,直到顾情这名字传出来,大家才反应过来,原来他就是乘风侯的儿子。” 章溪娆皱起眉,乘风侯这个名字她印象深刻,是父亲立的大军功。 “情哥哥是,反,反贼的儿子?”她惊讶道。 “这,”小伙子听见了姑娘声音中微微的变调,细心地察觉到章溪娆并不希望真相就是如此。 “这么说,是父亲杀了情哥哥的家人?”章溪娆又问。想到顾情与她一起把河灯推向水里,一双寂寞又温柔的眼睛,望着那河灯慢慢远去,她那时竟不知,其中有一盏便是给乘风侯的。 “这件事情,情哥哥一定也知道吧。”章溪娆失落地明知故问,忽然一股悲伤涌上心头。 小伙子在门外本来还紧张地措辞,想安慰安慰门里的姑娘,却忽然听到姑娘抽泣的声音。 “小,小姐?”小伙子的心随着章溪娆的哭声揪了起来,他皱着眉头,不知所措地问着。 “我还是想见他。”章溪娆捂着脸,“我说他为什么要把荷包还给我,原来是因为这个,我明明,明明……要是早知道我是谁,为什么第二次还出来见我?”章溪娆越说越难过。 上一辈的恩怨,为何老是要纠缠到下一辈呢? 章溪娆听詹星若说,顾情现在喜欢的人,是个脾气并不好的人,章溪娆想,倘若这个人给不了顾情幸福,自己一定会努力的追上顾情,哪成想,自己才是最不合适的人。 “我以为,我难得遇上了喜欢的人。”章溪娆肩膀一抖一抖,声音捂在手心里模模糊糊地传近小伙子的耳朵。 他听见章溪娆说“喜欢的人”不禁也想哭一哭。无论市井怎么传顾情,说他好也是坏也罢,至少证明了这是个足矣呼风唤雨的男人,小姐喜欢上这样的男人,也是理所当然,而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就算和小姐只隔着一扇门,都没有勇气推开它替小姐擦去眼泪。 小伙子等章溪娆哭声笑了,从门缝下递过去一张干干净净的手帕,那是章溪娆刚学女工的时候绣的第一块布,他去求,章溪娆便送他了,这些年他一直都留在身上。 章溪娆接过来,一下想起了这手帕。 “你怎么还留着?”她问。 小伙子没说话,良久才开口,“小姐,人生错付相思十有八九,要么怎么有人说只羡鸳鸯不羡仙。” 章溪娆停下来,用手帕擦了擦眼泪,看着自己绣的那只歪歪扭扭的鸭子,把手帕紧紧的攥在手里。 “能帮我个忙吗?”章溪娆忽然问。 小伙子一愣,“什,什么忙?” “放我出去。”章溪娆斩钉截铁道。 第93章 百转迂回,突生变故(上) 荷花轻轻摇,石潭中波光流动。 陈江把茶放下,“顾老爷,我还没有自己跟你讲我这次来的目的。” “请说。”顾情认真道。 两人之间关系复杂,见面难免多那么几句话,顾情也把茶杯撂下,仔细听陈江讲起。 “是军师让我暗中保护你。原定是他亲自送你,但是突发变故,军师没有来成。” “怎么能劳烦将军亲自来。” “章继尧手下的刺客皆非等闲之辈,陈某得詹军师信任,保护顾老爷乃是分内之事,再者,我也想来。”陈江道,“来之前军师特意写了书信,他说如果他没能亲自送你,我还按原计划不变,在后面保护,等到顾府以后把这封信给你。”陈江边说边把信掏出来递给顾情。 明明没分开几天,见字如面,思念之情顿时波涛汹涌。 “军师可还有别的什么交代?” “一切等顾老爷看了信之后另做安排,詹军师是这么嘱咐的。” “我安排?”顾情不明就里,把信展开来仔细地看了看。 “若我不至,则变法已启。粮草速去。” 詹星若寥寥几笔,把事情交代得清清楚楚,之前在太子府詹星若就与顾情提到过这件事情,顾情把信攥紧。 “陈将军,军师现在是不是很危险?”顾情问。 “我也不清楚。”陈江摇摇头,“我常年镇守西北,对朝中之事了解甚少。” “嗯。”顾情点点头,重重的叹息从鼻子里缓缓地呼了出去,“我明白。”他道。 “但是詹军师也和我提到过一点。因为我之前去找过太子殿下讨论西北的军情,蛮夷这些年一直过不了西北的边界线,已经和我们纠缠了数十年。自我回来,蛮夷发动攻势开始,章继尧就对西北军盯得很紧,粮草总是中途就消失,我看他就是想消耗我们。” 第160页 “我知道,这件事情军师和我提过。”顾情道。 “当日詹军师回来后,说一定想办法先把粮草的事情解决,然后就突然发动了变法,我实在不知道他和太子殿下两人是如何商量的。” “我大概了解了。”顾情低下头,拿起笔写了张顾府的银票。“军师变法筹备了很久,他既然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和把握。”顾情道,想起詹星若照顾他的时候那几个不眠的夜晚,一直在奋笔疾书,修修改改。 “军师叫陈将军来其实另有目的。”顾情道,把那简短的信退给陈江看。 “是叫陈将军抓紧联络西北大营,我这边马上从商道运粮过去。” “什么?你运粮?”陈江皱起眉,这镇边用粮可不是个小数目。 “将军无须担忧顾某。只管通知大营,安排好人接应。顾某常年与西域做茶马生意,有专用的商道,任凭谁都查不了,只要伪装得够好,章继尧不会发现的。” “可是,”陈江一顿,“我们之前也尝试过不走官道,但是都被半路拦截了。” “这就是军师变法的用意。”顾情道,“他引住章继尧的目光,这边自会安全。将军只管联络,我这边派人去送。”顾情说。 “我去吧,这么危险。” “不可。我顾府的人常年跑商,都是熟悉面孔,陌生人去反倒不正常,从前是谁我便用谁,现在月渚已危如累卵,章继尧又在朝中一手遮天,要想挽救,我们只有剑走偏锋,冒冒险。”顾情道。 陈江点头,“好,那就按顾老板说的。那以前是谁去的,可能让我见见?” 顾情皱起眉,思索了片刻,摆摆手招呼冬至,“把忘遥叫来。” 天不知道何时阴了起来,夜晚好像比平时提前到来了不少,空气里竟是潮湿的味道。 章继尧倚在主位椅子上,百无聊赖地一颗一颗吃着葡萄,等最后一个人来齐了,才拍拍手要下人斟酒上菜。 来的是各个世家大族,众人相聚在一起,环顾一周竟是章继尧穿得最不起眼。但即便这样,依旧没人敢贸然打断章继尧吃葡萄。 “各位也吃。”章继尧道,每个人面前都有一盘葡萄,众官低头看了看,谁也没动手。 “啊,忘了,这东西只在章某这里稀奇,各位都常吃。”章继尧笑了笑,下面有一身材矮小的人忽然站了起来。 “章太尉,我有一言想讲。” “讲。”章继尧顿了顿道。 “太尉今日叫我等前来,定是为了解决詹星若变法一事。如若这样,我们还是尽快讨论,以防隔墙有耳。”那矮人道。 章继尧上下看了看他,“户部侍郎王大人?” “正是在下。”户部侍郎道。 章继尧记得这个人,若非这个人,他也不想把这群士族都叫过来商量对策,就单单一个詹星若,随他折腾便是了,等胡人大军一进京,什么士族宗亲,都是一样格杀勿论。可皇帝同意了詹星若的变法,这些士族就坐不住了,生怕自己的权被削,土地被分,前日下朝当晚,户部侍郎便联合另外两人,去找了章继尧,紧接着第二天又有其他士族陆续求见。 “一群饭桶。”章继尧在心里骂道,当初章继尧为了扩展势力爬向高位,没少笼络这些士族,还帮他们提了税改,结果这些人这样还不满足,都已经赚了个沟满壕平,还战战兢兢怕土地被收走。 打詹星若发动变法以来,这些士族对他的骚扰就没停下来过,连夜传来的西北战况更是复杂,章继尧一时无暇兼顾,才决定开个晚宴,把所有人都叫来,不先把詹星若的事解决了,这群窝囊废就不会消停。 “我是想叫大家来,给大家安安心。”章继尧道,“军政大权都在各位手中,单单一个詹星若,他能变出个什么来,各位还是太沉不住气了。” “太尉。”又一个留着小胡子的人站起来,“虽说如此,但是昨日我与何大人曾去劝谏皇上,但皇上一点也听不进去我们的话,执意要等詹星若的安排。” 章继尧又叹了口气,摆摆手示意他坐下,“此事急不得。大家先把土地和税务账目对好,以备不时之需。” “太尉,依我看,此事缓不得。”户部侍郎又站起来,他虽身材矮小,目光却意外地尖利,让人躲不开他的眼睛,以至于他每次跟人说话的时候,都让人感觉他高起来一截。 “为何?”章继尧问。 “政变法边,不快则已,快则瞬间天翻地覆,我等不马上做出对策,要是等风浪起来了,只怕为时已晚。” “是啊,太尉,早做打算。”一片附和声立刻响起。 “那你们想怎么办?” “除掉詹星若。”户部侍郎一字一顿道。 章溪娆捂住了嘴,她并不知道詹星若是谁,只是从房间里逃出来,恰好路过父亲宴请宾客的房间,听见了章继尧的声音,章溪娆躲在门后听了一阵子,只听懂了他们要杀人。 “能不能,放我出去?” 半个时辰前,章溪娆痛哭一阵,对着小伙子道。 “这,这,我……”小伙子为难得手足无措,章溪娆本也是试着问问,她并不想为难他。 “算了。”章溪娆叹了口气,“我不为难你,要是我跑了父亲肯定要罚你。” “我,我不怕罚。”小伙子赶紧道,为了自己心爱的姑娘,挨打算得了什么,他自知不是顾情那样的大人物,但也是个好男儿,为了心上人挨这点痛,简直不足挂齿。 第161页 “我不怕罚,”他又说了一遍,“我只怕小姐跑出去了会有上次那样的危险。老爷也是为了你好。” “上次的?你知道我被人追杀啊。” “我知道,当时老爷把我,也,也叫去了。” “啊。对。”章溪娆猛然想起来,章继尧当日发怒,责问是谁看着她的,这小伙子就被带来了,跟着挨了一顿臭骂,最后还拖出去一顿打。 “那……打得你重不重?”章溪娆心里有点过意不去,轻声问道。 “不,不重!”小伙子赶紧回答。 “怎么可能不重,父亲那么生气。还疼不疼?你上药没有?”她又问道。 小伙子的屁股现在还是紫的,疼得蹲不下来,但是他没有说,咬着牙笑着摇摇头,是明知道章溪娆看不见,才敢含着泪笑出来的。 “不疼。小姐不用担心我。”他道。 “真的吗?对不起,都怨我。”章溪娆好像放心了一点,但还是很自责,她声音低低的,“我本来就是想,再去找情哥哥说说话。因为我跟他约好的了。” “小姐,要是出了这扇门,还要去找顾情吗?会很危险的。”小伙子轻声问。 “我当然知道有危险啊。”章溪娆笑笑,“但是你刚才不还说,只羡鸳鸯不羡仙,我既然喜欢他,怎么能连为他踏出一步的勇气都没有呢。”章溪娆道。 小伙子低下头。 “小姐,顾情本来就是个很危险的人,您要是见他,一定要格外小心。”他轻声嘱咐,“要是出了什么事,就快点跑。而且,如果被老爷知道了,一定不会轻罚你的。” 章溪娆当然知道,最近的父亲变得有点不同以往。如果跑出去再被父亲抓住,就说不准是什么惩罚了。 她正想着,门忽然开了,锁头掉在地上的声音吓了她一跳。 “你,有钥匙?”两个人突然对视。 小伙子点点头,“老爷那里摸的。”他黝黑的脸上满是坑坑洼洼,是一张与顾情截然不同的脸,唯独一点光亮,就是他的眼睛,章溪娆不知为何忽然把他和顾情对比起来,顾情的眼睛也很漂亮,只是那双眼睛从不是凝视着她的。 那双眼睛一直在眺望远望,在思念着另外一个人。 “小姐,要是老爷问起,就说是我骗你可以出去的。” “这,我,”章溪娆回过神。 “快去找他吧。”小伙子道,“一路保重。” ※※※※※※※※※※※※※※※※※※※※ 番外我会写好多好多好多好多的糖。12月份就完结啦,有什么想看的梗吗?比如“强硬的飘摇”“与军师生气的情哥”这种在正文里没出现的梗,可以评论留给我,有思路的我会写~ 第94章 百转迂回,突生变故(中) 章溪娆哪里知道去何处找顾情,她只是觉得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只是两步还没有走远,就听见一群大人正讨论着要杀掉谁,他父亲的声音也紧跟着响起。 “那便按诸位想的做。”章继尧道。 “这詹星若说来也是士族出身,怎么反过来咬自己人一口,他父亲是在礼部?”户部侍郎站起来,问道。 下面有人点头,章继尧笑了笑,“说到底还是个处世未深的孩子,既然不懂事,就该好好教教他。我记得……”章继尧捏了捏下巴,“是哪个王爷,总是拒不上朝来着?” “十三王爷。” 一人道。 章继尧点点头,“好,我知道了。既然他要帮宗亲,就让宗亲,送他上路。” 章溪娆捂着嘴,愣愣地看着房间里,众人开怀大笑,气氛豁然轻松,他们好像都互相明白了什么,立刻开始饮酒作乐。章溪娆整个人僵住,甚至不敢往前一步越过这门缝。 她往后一退,不小心撞到了门,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前所未有的惊慌,头也不回地跑了回去,一直跑到刚刚关她禁闭的房间,自己把锁锁好,才渐渐意识到自己的呼吸。 她难以平复的喘着。 父亲在做什么?简单的几句话,就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这不就是草菅人命。 章溪娆倚着门坐下,想到如果自己跑被父亲发现了,从小跟着她的小伙子或许真的会死。她捂着胸口,后怕不已。 敲门声忽然响起,章溪娆一惊。 “小姐,是我。”小伙子的声音响起来。 “你,是你。”章溪娆惊魂未定道。 “小姐怎么了?你怎么又回来了?”小伙子刚刚看见章溪娆受了惊的兔子一样,几下蹿回房间,担心地跟了过来。 “我没事,我没事。”章溪娆道,“你把钥匙给我,只有你负责打扫我父亲的房间,丢了东西他一定会找你的。” 小伙子顿了顿,“小姐明明都出去了,还回来做什么?” “你别问那么多,快给我。我父亲又不会搜我的身。”章溪娆道,她不想牵连这无辜的少年。 小伙子低下头,顺着门缝把钥匙塞了进去。 “还有,”章溪娆开口道,“要是有什么和情哥哥有关的事,请帮忙告诉我。” 荷花悠悠。 陆忘遥被冬至带着,火急火燎地赶去见了顾情。 他与陈江一对视,立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陈将军啊,久仰久仰。”陆忘遥嬉皮笑脸道。 “你……你是?”陈江抬起手,总觉得眼熟,忽然之间想起来,那天在军营见过,最后被鬼面给救走了。 第162页 “舍弟。”顾情道。 陈江点点头,时间紧迫,他也就没多问当时的事情。陆忘遥坐在顾情旁边,“情兄叫我来,是什么事?” “我以为冬至来的路上肯定会和你说,他刚才一直竖着耳朵听呢。”顾情说着,陆忘遥看了一眼门口的冬至,冬至发现自己偷听被发现了,一脸后悔得想死的表情。 陆忘遥强笑几下,“没说,他听见了也记不住。” 顾情把茶放下,笑着摇摇头,“我逗逗你们,都是一家人,没什么秘密。我与陈将军商量从西域茶马商道,把粮食转送给西北大军,从前那条路一直是你跟着的。” “是我。”陆忘遥道,自从月渚大旱,顾情已经很久没有照顾过顾府的生意了,都是王叔在忙活,他偶尔也会帮帮忙。这么多年来,陆忘遥对顾府里里外外的生意还是能说两句的。一听顾情这么问,立刻明白过来,顾情是想让他再去一次,把粮食运过去,毕竟那条路不好走,派个新人他哪里放心。 “通关文牒在你那里吧?”顾情问。 “在啊。”陆忘遥点点头,“要从西域绕过去送吗,擦个边直接过去就行呀。” “不行,太危险了,章继尧的眼线总不能跟到西域去,牵扯上其他君主更麻烦,他不会贸然硬闯的。所以我们就从西域绕。”顾情道。 “成。”陆忘遥点点头,想起两三年前自己第一次出天关去西域,跟一群一块布就能裹出一件衣服的西域人打交道,那地方一会冷一会热,一会草地一会沙漠,走得他晕头转向,差点死在里头。 强吊着一口气,靠打手势把货送到了,回家里也没见顾情表扬他。“你要有独自应对陌生环境的能力,要是哪天我不在,你得能养活得了自己。太傅嘱咐过我,我不能把你照顾得像残废一样。”顾情当时是这么说的。 照顾不照顾,不知道,但是残废是真的残废了。 陆忘遥那次从西域回来,整个人都憔悴了,王叔硬是把陆忘遥留下来,不让顾情再差使他,养了半个多月才养回来。 顾情对他这个弟弟,一向“舍得”。 “那要是去的话,得带几个侍卫吧。”陆忘遥对这条路最熟悉,从那以后,这条路一直都是他负责,走了这么久,他看西域的姑娘都觉得顺眼了,浓眉大眼卷头发,没事还能唱上两句歌。 “带。当然要带。”陈江道,“运送粮草是大事,我这边随时待命。” 陆忘遥惊讶得一挑眉,小时候崇拜陈江崇拜得不得了,真没想到自己也有被陈江保护的一天,“这辈子值了。”陆忘遥自言自语道。 “什么值了?”顾情听见问他。还没等陆忘遥回答,顾情便把茶杯放下。“情况你也了解了,回屋去把通关文牒拿出来给我。” “啊?”陆忘遥一愣。 “给,给你干什么?”他问。 “找人去运粮。”顾情回答。 “我不就是人吗?”陆忘遥疑惑道,“你不打算让我去吗?” “怎么可能让你去。”顾情摇摇头,“这种危险的事情你参与都别参与。” “换了别人也一样危险啊,我会死别人就不会吗?”陆忘遥抓住顾情。 “我在保护你。”顾情正色。平时再怎么折腾陆忘遥,到了真刀真枪的时候还是后不舍得。 “我当初自己去西域的时候,什么都不知道,一句话也听不懂,我不一样把东西送到了。那次路上也有土匪,我也应对了。西域的道路我最熟悉,粮草这么重要,换一个不熟悉的人去,延误了怎么办?”陆忘遥问,“让我去吧。” “忘遥,第一次让你去,是为了锻炼你。你每次去,我都派人跟着你,我让你能自己生存,是为了以防万一。你明白吗?” “防什么万一?” “就防现在的万一。”顾情给陆忘遥看自己骇人的伤口,“我要保证,我不能照顾你的时候,你的生活还能继续下去。” 陆忘遥深吸一口气,又想哭又生气,“我是不会把通关文牒给你的。” “忘遥,听话。” “情兄,你让我帮帮你吧。”陆忘遥抢着道,“你相信我。”他盯着顾情的眼睛,目光真诚而炙热,顾情只得力气一松,叹了口气。 “那你切记,要小心,要安全回来。” “嗯。”陆忘遥一点头,“我这就去准备。”说完便起身跃出门去。 “那我也马上安排人马,护送贤弟。”一旁的陈江站起来,抱拳道,“告辞。” “告辞。” 顾情送走陈江,又坐了回去,空荡荡的房间只剩他一人了,他揉了揉太阳穴,“飘摇,站那么久了,进来吧。” 飘摇一愣,原来顾情已经发觉了他的存在,便低着头把药端进去了。 “坐。”顾情道,“刚才怎么不进来?”他问。 飘摇眨了眨眼睛,半晌才开口道,“顾老板,真的想让忘遥去西域?” “怎么可能。”顾情叹了口气,“私心谁都有,我不可能想拿自己弟弟冒这个险。” “既然顾老板也这么想,我想请求一件事。”飘摇道。 “如何?” “等忘遥安全回来,请不要再让他和战争有一丁点瓜葛了。如果您不能保证保护好他,那,” “不行。”飘摇话还没说完,顾情忽然干脆利落的打断他。 第163页 飘摇抬起头,两个人不出意外地对视上。 “只要我没死,就不放心把弟弟交给任何人。”顾情目光犀利,顿了一顿缓缓道: “你还没过关。” 几日光阴匆匆而过。 皇帝短暂地上了几天朝,又开始了没期限的奢靡玩乐。詹星若和无争整天对着卷轴文书看看写写,废寝忘食。变法虽然已经启动,但是想真的推行下去,做到法必行,行必果,还需要一个很长的过程。 变法就是要针对士族,要把士族搅乱,让章继尧无暇兼顾西北,但是怎么推行,才能让变法搅得更有力气,这个问题还没得到可行的解决方案。 詹星若和无争已经忙活了几天,两人都瘦了一圈。 天全然黑了下来,本来坐在凉亭里看书的詹星若只得回到了太子府。 “正想去找你。”无争笑着道,詹星若已经有日子没见到无争笑了。 “什么好事?”他也不自觉地跟着笑起来。 “看这个。”无争递过去一封信,詹星若好奇地拆开,是西北的来信。 “顾府粮草已至。”信上道。 “粮草运到了?”他一惊,抬起头来看无争,无争点点头。 “到了,是陈江的亲笔信,他已经赶回来了,西北情况稳定,固若金汤。” 詹星若深吸一口气,感觉如释重负,一直担心的问题终于得到了结局。 “太好了,这样我们就能再拖一拖了。” “多亏了顾情。”无争虽然不情愿,但还是不得不承认,顾情这次帮了很大的忙。仔细一想,月渚这半年可真吃了顾情不少大米,“这顾情,到底有多少大米?莫不是大米变的妖怪。”无争打趣道。 詹星若攥着信正开心,忽然听到顾情的名字,不知为何心里一揪,眼眶竟毫无预兆地热起来。 他愣了一愣,让自己冷静下来,努力地把眼泪收了回去。 “他现在……怎么样了……”詹星若也不知道自己在问谁,无争定然也不知道顾情的情况,可是他又能问谁呢,两人相隔山山水水一座座一道道,就算骑着阿修罗飞奔而去,也要三天时间。 锦绣山河连绵而去,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却捎不过眼波流转。 “怎么了?”无争看他发愣,低头问道。 “没事。”詹星若摆摆手。转身回房,挑了灯继续看书,眼睛却总是不听话地瞄到信上,在那一个“顾”字上流连忘返。 寂寂燃灯夜。 相思一磬声。 第95章 百转迂回,突生变故(下) 清晨的鸟鸣格外清脆。 无争扣门,轻声问,“阿离,起来了吗?” 詹星若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昨晚睡的姿势不对,头发乱糟糟的。无争在门口等了一会,詹星若出来的时候已经梳洗完毕,身上好像闪着光一般。 “幸亏今天不上朝,要么就赶不上了。”无争笑着道,阳光洒进来,詹星若眯起眼睛,“我昨晚没睡好。”詹星若解释道。 “怎么了?”无争问。 詹星若当然不会告诉他,只摇了摇头。 “皇上下次上朝,大概什么时候?”他问。 “要一盒仙丹吃完吧,上次就是吃完了才出来。”无争答。 “七天左右?” “那是我去帮着吃了。”无争答。 “对,我忘记了。那你觉得这仙丹,当真有用?”詹星若又问。 两人四目相对,无争一笑,“你觉得呢?” 詹星若无奈地摇摇头。 “阿离,当初你提这变法就是为了分散章继尧的精力,现在粮草已经送到,也闹得满城风雨,变法就收一收吧。”无争坐下来,看詹星若又要执笔,便商量道。 “我也想收。”詹星若道,“哪那么容易。必须继续变,不能让章继尧有喘气的功夫。” “我看你是不让自己喘气。”无争说,“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你呢,稍微不小心就完了。” “当初要发动的时候,我就做好准备了。还有一件事,我没和你说吧。” “什么?”无争抬起头看他。 “章继尧是胡人。”詹星若道。 无争一愣。 “嗯?” “章继尧是胡人。”詹星若又重复了一遍,“我和顾情已经确认过了。” “他,他他是,”无争一时间接受不太了,毕竟从他开始了解朝政的时候,章继尧就已经在朝中了,十多年了,居然是个胡人。 “胡人。”詹星若又帮他确认了一遍。 “你怎么知道的?” “事情说来话长,他女儿就是胡人,你说他是不是?” “这……” “章继尧不会在乎土地到底是给士族还是给宗亲,如果他的大军打进来,整个江山都是他的。现在我们仅仅是把粮草运了过去,还不够,章继尧一旦分出精力,又会想办法干扰西北。”詹星若道,“在这,你还记得多年以前就开始的白银流失案?” “记得。”无争道,“我们跟了那么多年,我肯定记得。” “我昨日核对了近期的账目,白银半年前才停止波动。也就是说,章继尧对国库一点点抽丝剥茧,已经持续了十多年了。你想象一下,十多年,每个月都在抽,能抽走多少白银。” “半年前才停……” 第164页 “对。持续了十多年,居然停了。这个才可怕。只怕是章继尧想借这个机会直接端掉月渚,他应该是准备打了。所以我猜测西北的防守,这次可能是个持久战。” “原来如此,那看来一批粮草肯定不够,后续还要再送。”无争思索道。 “嗯。而且章继尧一向行事小心谨慎,他准备了这么久,肯定不会贸然行动。只要还没撕破脸,朝中的士族就是他的党羽,他还要笼络着。只要扰乱那些士族,自会有人去扰乱他。这不比我们直接去对章继尧安全得多。” “有理。”无争点点头。 “而且我觉得,变法虽然是针对士族,但也不全无道理,比如税改和吏治整改,你若成为新帝,不妨推行试试。”詹星若闲聊一般道,无争却记在了心里,他知道自己是太子,太子将来就是皇帝,但是在无争心里,“皇帝”二字一直离他很遥远,不知何时,詹星若已经频频与他谈起这个问题了。 “那你现在写的什么?”无争转移话题,伸头去看詹星若的笔纸,却没想到被詹星若给挡了一下。 无争不解。 詹星若别过头,站起身把信拴在笼中鸽子的腿上,然后打开门让它飞走了。 “我给顾情的。”詹星若道。 无争吃了一憋。难以想象是什么让詹星若睁开眼睛就开始写,莫不是一晚上都在措辞。 “就报个平安。”詹星若看无争表情古怪,补了一句,在无争边上坐下。侍女见二人聊得好,就知趣地给泡了茶。 “谢谢。”无争道。 “太子怎么老和我说谢谢,这都是奴婢该做的。”侍女笑,如花灿烂。 阳光暖融融地撒下,茶叶在杯中肆意地舒展着身体,詹星若刚把茶端起来,忽然一声急报。 “报太子!十三王爷举旗造反,皇上召二位立刻上朝!” 詹星若的手指忽然变凉,“亲王,在这个时候造反?” 两人同时站起身,皆是一脸震惊。 “大事不妙。”詹星若长叹一口气,自语道。 “十三王爷怎么会突然造反?”上朝的路上,孔覆一跟在章继尧身后。 “可不是突然。”章继尧胸有成竹的笑笑,“这小王爷,果然不让我失望。” 章继尧刚做太尉的时候去各番走了走,尤其留意了远在东北的十三王爷,十三王爷岁数最小,皇上却独独留了那么大一块封地给他。 章继尧很擅长揣摩别人的心思,这很好理解,小王爷守着那么小一块封地能做什么,徒有地方大罢了,他这几个正值壮年的哥哥,却只有巴掌大的地方。想屯兵都没地方藏。 他去十三王爷的封地转了转,章继尧仔细地回想,那时候的十三王爷,不出意外也就七八岁,这一转眼已经是个二十好几的大人了。老皇帝定是想着,刚登基的这十多年把大块的地放在小孩手中,等他那些哥哥气焰过了再重新分一下。 但是他忽略了一个问题,这些年宗亲本来就在受着压迫,士族的势力一年比一年大,十三王爷要交的税也越来越多,每年要进京的次数也跟着不断增加,不满的情绪早就溢出来了。 这些又要分了人家的番地,章继尧摇摇头,都是这蠢皇帝买下的祸根,自己不过是浇了点水,派人去十三王爷那里游说了几句。 “太尉,这十三王爷,可是皇上的亲弟弟啊,詹星正挣着扶宗亲,宗亲就起来犯事了。真是天助我也。”孔覆一兴奋道。 章继尧哼笑一声,“这可不仅仅是天时,还有地利人和。詹星若一定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还能跳出这样的意外。跟我斗。” 登上大殿,文武百官皆已来齐。 “众爱卿觉得朕该派谁去?”皇帝问道。 无争上前一步,“父皇,儿臣请命。” 老皇帝点点头,想起前几年无争也曾带兵平过叛乱。 “臣觉得不妥。”章继尧忽然走上前来,目光略过詹星若,两人视线短短的交会便已经让詹星若感到了寒意。 “哦?”老皇帝见章继尧上来,便饶有兴致的问道,“爱卿觉得哪里不妥?” “太子变法重任在身,实在不宜再牵涉更多。”章继尧道。 “那你可有可用之人?”皇帝问。 “就让孔将军去吧,孔将军常年驻扎东北,对地形和天气都更了解些。”章继尧道,朝堂上想起一片附和声。 “父皇!”无争想争取,老皇帝摆摆手,“这种危险的事,你还是别去了。就依章爱卿安排。”皇帝站起身,掸了掸衣服便下朝了。 詹星若上前去把无争拉起来,无争透过衣服都能感觉到詹星若指尖的冰凉。章继尧悠悠地走过去,冷笑一声,眼神绕过无争,悠悠地与詹星若对上。 “我最擅长打扮反贼了。詹军师不妨,期待一下。”他一笑,众官拥上,他便随着人潮走了,空荡荡的朝堂只留詹星若与无争二人。 “事发太突然,什么都没想好,这么轻易就被章继尧给……”无争一拳打在地上。 “他这么从容,一定是早就计划好了的,十三王爷在这个时候突然造反,恐怕和章继尧脱不了关系,这个局已经把你我圈进去了。我们这场仗难打了。”詹星若说着,无争抬起头,詹星若强扯出一个笑给无争。 “章继尧要是那么容易被我斗下来,我早就当太尉了。”詹星若笑道。 第165页 无争无奈地摇摇头,苦笑,“是啊。哪那么好斗。恶战啊。” 夏风吹过,连风都带着热气。 顾情皱眉,一到夏天的这个时候,天关一热起来,他就很容易犯肺病,咳嗽个不停。 这次倒没有咳嗽,就是肺部隐隐作痛,这种似有还无的痛最让人心烦意乱。顾情躺不下,就站起来来回踱步。 “顾老爷,你怎么又下来了?”飘摇端着药进来。 “闷得慌。”顾情道。 “王叔让我把这个捎给您,他说他要去看看盐场。”飘摇说着,把小纸筒递给顾情。 “还是飞鸽来的?”顾情看了小纸筒笑了笑,“谁这么有闲工夫还专门养一只来顾府的鸽子,我以前怎么没收到过这样,”顾情话还没说完,一拉开纸条,是詹星若的字。顾情一个字一个字读下来,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月光下詹星若微红的脸,别着头,一双如水的眼眸含羞地偷偷看他,接吻的时候又紧紧闭上,睫毛上总是带着泪珠,诱人不已。 “写什么了?”飘摇闲问了一嘴,本想如果有事就帮顾情忙活忙活,却见顾情耳尖微红,深吸一口气。 “秘密。”他边说边把小纸条藏进了衣服里。 ※※※※※※※※※※※※※※※※※※※※ 关于参考文献,我写着写着就忘记标注了,完结后我会整理一份发在作话里。下一本我会注意及时标注的。 想感叹一句古人的智慧真的是无限的呀~ 再次感谢各位追到这里,你们就是我写下去的动力呀,谢谢大家~ 第96章 调虎离山,步步为营 飘摇愣了愣,低下头继续调自己的药。 “顾老爷,我想和您说件事。”他突然道。 顾情迅速从收到小纸条的喜悦中抽离出来,表情变回了同往常一样的淡然,他到飘摇对面坐下,“请讲。” “顾老爷,那天在月渚,我说的话不知道您听见没有,我……还没能力解这个毒。” 顾情没有很吃惊的样子,但也没有马上回答,他只是点点头,道,“我知道。” “所以,您并没有真正的好转,您现在这些感觉,都是假的。基本。”飘摇犹犹豫豫道,时刻照顾着顾情的感受,只是顾情的表情上却看不出一点情绪。 “之前忘遥在的时候,我没有和您讲实话,对不起。”飘摇低下头。 顾情苦笑,摆摆手,“虽然我还不放心把弟弟交给你,但是你和我有些想法是一样的。你做的没有错。”顾情轻轻叹了口气,“就跟他说我会越来越好吧。” “我给您用的都是能延缓毒效的药,还有让痛觉变顿的。” “变钝了?”顾情这才稍微有点吃惊,自己掐了掐手,不禁一笑,“还真是,我自己还没发现。” “这也算一种毒吧。”飘摇无奈道,“因为我不想您受苦,刚开始用量还很少,对身体没什么伤害,但是拖的时间越久,要用的就越多。所以我征求您的意见。” “用吧。”顾情看着窗外晃来晃去的荷花,“我还能用多久呢?”他想起来不久前与詹星若闲聊,得知詹星若最喜欢的是梅花,过了夏天,秋天,梅花就要开了,但是那要好多个月。 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有机会与詹星若去看看梅花。 “嗯……”飘摇想了想。 顾情的目光虽还留在荷花上,耳朵却早已期待又紧张地竖了起来。 “秋天之前。”飘摇还是答了出来。 顾情的睫毛垂下来,目光都暗淡了许多。 “猜也是。”他还是轻轻的笑着应了一句。 “我想去月渚看看。不知道……”顾情自言自语道。 “最好不要吧……”飘摇无奈道他,“这可不是普通的毒,您现在最怕受伤,只要有一个伤口,不及时处理,就会溃烂,到时候全身都会烂掉。什么药都无力回天了。” “这天下怎么有这么不讲理的毒。”顾情深吸一口气,坐直身体。 “我实在没办法了,对不起。”飘摇道。 “别这么说,多辛苦你了。”顾情应了一声,两只手互相捏来捏去。 “顾老爷,别总去想有没有痛觉的事,别那么在意它,会好一点。” “好。”顾情点点头,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问道,“那我,还能摸到温度吗?” “能。”飘摇道。 “眼睛呢?一直能看见吗?”顾情又问。 “这……”飘摇顿了顿,“会受影响。” 顾情点点头,眨了眨眼睛,看着门前的风景忽然有了别样的心情,他还是笑着,端起茶喝了一口,“我还是想去一趟月渚。” “顾老爷,您现在去,刮刮碰碰自己都感觉不到。” “无碍。趁我还能动,过去帮帮忙。” “您,”飘摇想拦住顾情,又怕直接说出口伤了他的心,犹犹豫豫好几许,才借着一股勇气脱口而出。 “您和以前已经不一样了。一个小伤口都能要了您的命,如果您在那边出事,会分詹军师的心的。”飘摇道,“我不知道詹军师在做什么,但感觉也很危险,所以……” 顾情愣愣地站在原地。 “对不起。”飘摇的声音降了下来。 “你说的对。”顾情声音轻柔,“我就不去给他添麻烦了。” 第166页 飘摇见顾情笑的僵硬,便没再多留,“药烫,您凉一凉再喝。我出去了。”飘摇道。 顾情点点头。 日落,黄昏,夜幕。 飘摇几次从门后走过,都看到顾情坐在门前的石阶上,偏头倚着门,一个背影愈疲惫,不知道在用什么表情看着池里尽情绽放的荷花。 下了朝,章继尧又把孔覆一带回了家,孔覆一已经许久没来过太尉府了,再次前来居然有点坐立不安的感觉。 “你先等一会,我去去就来。”章继尧道。 孔覆一点点头。 夜静了下来,章继尧走到女儿房间,轻轻扣了扣门。 “谁?”章溪娆的声音响起来。 “我。”章继尧答。 “爹?”章溪娆已经熄了灯,章继尧赶紧道,“没事,我就是来看看你。” “爹,为什么还不能放我出去。” “对不起,外面太危险了,爹实在不放心你。”章继尧道。 “你不信任我?” “爹都是为了你好。”章继尧没有多和她说话意思,只撂下一句便转身离开了。 孔覆一也没等多久,看章继尧急匆匆又赶回来的样子心里微微有些慌。 “太尉找属下,这么晚来……” “给你个美差。”确认完女儿安全的章继尧好像放下了一颗心,靠着椅子道。 孔覆一没敢接话,太尉府一向节俭,晚上除非来了很多客人,不然就点几盏小灯在正堂中。屋内有一点昏暗。 “你早就知道了吧,我与皇上请命,让你去镇压十三王爷的造反。” “属下知道。” “那个人,很好办。他的底细我很清楚,十三王爷生性暴躁,是个有勇无谋的人,内外兵阵我已经替你安排好了,叛军里有一半都是自己人,到时候你去,随便打打,杀了十三王爷封口,等着领功就行了。剩下的我自会处理。” “太尉早就知道他要反?” 章继尧笑笑,“每年上报的兵吏人数都和实际相差很大,自己私自屯兵以为我不知道。这几年屡屡拒绝上朝,进贡。他做的这些大不敬的事,我全都替他瞒着了。” “这,这是为何?”孔覆一不解。 “为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的那一失。詹星若想问题一向滴水不漏,能考虑进去的他全都考虑进去了。对付他自然得早做准备。没有任何弹劾十三王爷的奏折,他便不可能知道关于十三王爷的事。”章继尧的手指一下一下敲在木椅上,打出慢悠悠的节奏。 “他不知道,又要如何考虑呢?十三王爷早就想反了,差个借口而已,我不过借了他个火。” 章继尧一笑,“那些事我就不具体和你讲了。你把我安排好的事情做妥善就可以。” “属下明白。太尉实在高明。”孔覆一赞叹道。 “还有,把你安排在东北边境的大军,调回来。” “调走?”孔覆一一愣,“不是要镇守边疆,以防蛮夷……” “不不不。”章继尧拍拍手,拍了拍孔覆一的肩膀,“蛮夷正被西北军缠着,你尽管带回来,我自有安排。” “可是,太尉,东北军一直都是在边疆,这……” “我是太尉。”章继尧道,“你听令便是。” 章继尧语速一慢,孔覆一就不禁打了个寒蝉,只得收声低下头。 “我答应过你,让你跟着我平步青云,是谁让你当了大将军,你可不要忘了。” “属下不敢。”孔覆一忙道。 “你去便是,这一战平乱回来,我自会向皇上给你邀功。”章继尧道,又意外地和蔼起来。 孔覆一琢磨不透这太尉的心思,只知道跟着太尉做便是了,于是应了声就退下了。 章继尧目送孔覆一走远,才自己钻到书房里挑起灯,拆开了一封满是风沙的信。信上是胡人将领汇报的西北战况,章继尧明明记得自己把粮草的通道全部都切断了,还在能运粮的要道关口都安置了眼线,按理说一旦有粮草向西北输送,就应该立刻被发现并且掐断。 但是这么些日子以来,西北大营再也没有上奏请求粮草,关卡没劫到车队,如果这些日子他们一直没有粮,那是怎么打的仗呢? 其实两天前章继尧就收到了这封信,他来来回回读了几遍,西北胡军来的信里,说月渚的大军好像突然有了力气一般,“趁我不注意,在这偷吃。”章继尧边念边把地图摊开,西域那一块未标注的灰色地带赫然亮在他眼前。 章继尧用手指在西域的地图上戳了戳,“好你个詹星若,跟我玩暗度陈仓。”他收起地图,不禁冷笑一声,用笔在地图上,从西北到东北画了长长的一条线。 “还是太嫩了。”章继尧卷起地图,这时候十三王爷已经举旗造反的消息刚刚传来,章继尧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不错,都刚刚好,叫孔覆一来,我与他一起上朝。”章继尧安排下人道。 五六年前,章继尧刚当上太尉,看中了当时还在做副将的孔覆一,许诺他荣华富贵,立将封侯,这么多年,孔覆一竟从没怀疑过他。 章继尧把灯挪近了些,昏黄的光撒在信纸上。他反复地摩擦着,“中原人,到底还是愚蠢。”他边说边低下头,仔细的嗅着信纸捎来的风沙气息,好像透过那些层层叠叠的灰尘能闻到胡族草原的芬芳一般。 第167页 “我为这一刻等太久了,我们都等太久了。”他呢喃着,“我们早就该收回我们的土地,早就该……” ※※※※※※※※※※※※※※※※※※※※ 正文缺的糖,我们番外慢慢补。另外微博飘摇和陆忘遥的同人图已经画好啦~壁纸尺寸可以来私我要高清~ id陈敬荣zgr 第97章 暴雨将至,风云莫测 夏日的太阳烈烈的烧着,无争一路快走回来,汗顺着脸颊淌下去。 “这么热的天真是难捱啊,还不如冬天。”无争一下接一下的晃着手腕,扇子在空气中划出唰唰的声响。 “冬天你也埋怨冷,到了冬天你就怀念现在了。”詹星若正伏在案前整理卷轴,被无争烦躁的踱步声打扰的写不进去。 “心静自然凉。” “我知道我知道。”无争道,边说边来回走着,忽然扇子一收,在手上打出啪的一声,“天关估计更热,有顾成渊受的。” 詹星若刚低下头,又被无争这一句叫了起来,不由的皱了皱眉眉头,无奈的呼了一口气。 “无争,你先坐下来。我有话问你。”詹星若伸手指了指对面,无争点点头,坐了过去。 “章继尧这么多天没有动静,皇上又不上朝,你去打探了那么久,可有什么收获?”詹星若问道。 “我是想去几个老臣府里走一走,但是都告病不肯见我。”无争道。 “嗯。”詹星若喝了口茶,毫不惊讶的点点头,“这个风口浪尖的时刻,他们都互相盯着呢。谁也不敢轻易和你我有瓜葛。” “我就不信这朝中全是章继尧的党羽?”无争一提起来便生气,从那日变法决定下来以后,朝廷总是迟迟不推行下去,他到处拜访,却没有人愿意见他。 “那倒不会。只是他们毕竟也是士族。这个时候公然站出来反对自己,怎么说都不太过得去吧。没有人应你实属正常,这个时候你多去拜访拜访你的皇叔们才对。” “皇叔们都被分的那么远,我挨个走一遍,还不要半年。”无争道,老皇帝登上皇位,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的兄弟分出去,各送一小块封地,两个王爷只见隔着十万八千里,生怕他们有什么联系。 “那倒也是。”詹星若道,“其实这变法我本也没想它能走多远,不过是用来刺激刺激士族,给西北挣点时间。一旦西北防线破了。”詹星若顿了顿,“你可就没有杀手锏了,无争。” 无争一愣,心里那口静静的井好像突然被人砸了一块石头下去。 “阿离这是什么话。” “你自然明白。”詹星若看都没看他,便把话题终止了。 “总之当务之急,还是聚拢宗亲,让王爷们分一点权力,他们若能出兵助你,你的路也能好走不少。这是一点,另外,我们能活下来还是活下来的好,既然西北能保住,我们也得找靠山保命。”詹星若笔一停,把刚写好的名册推给无争。 “这些是我调查的,你可以接近的王爷们。你看一看,哪个有什么特殊情况。” 无争拿着上上下下的看着。 “另外还有一件事。十三王爷造反,这么大的事,为什么这么多天过去了突然没了动静。” 无争倒没从名册上看出什么,他自小被留在皇宫,和这些分的老远的皇叔自然也不是很熟悉,只有逢年过节偶尔见见,看名册上记录的那些,无争不得不感叹詹星若的细心,他好像比自己还了解自己这些皇叔。 “父皇不是已经允了章继尧的请奏,让孔覆一去了。” 詹星若皱起眉,“那没有动静就更奇怪了。孔覆一是章继尧的心腹,他怎么会这个时候把孔覆一的兵力分出去。而且说了出去镇压造反,一点消息都不打回来,总觉得不太对。”他想了想,还没什么太具体的思路。 “陈江呢?最近有跟你汇报什么情况吗?”詹星若问道。 “有。”被这么一问无争忽然想起来,摸了摸居然没把信带身上。 “我看的头痛,你口述吧。”詹星若道。 “无争说西北的粮草应该不用再运第二次了。” “哦?”詹星若微微侧头,“怎么说?” “顾成渊一次给的太多了。陈江说都快能吃到明年了。”无争话音一落,詹星若竟出奇的笑了笑。 难得放松的呼了口气。 “这是一方面,另外蛮夷好像没力气了一样,软绵绵的。可能是打的没人了,竟是些老弱病残上来。” “蛮夷这场仗的损失这么大?”詹星若听到这里有点好奇,“明明前些日子还势不可挡的。” 无争被这么一说,也有点不明所以起来,“陈江是这么说的。感觉蛮夷好像快被打没了。” “点过人数没有,他们伤亡的情况?” “陈江没说。”无争答。 “尽快,以防他们再刷什么花招。今天立刻就通知陈江。”詹星若嘱咐道。 “好。”无争答,刚要起身又被詹星若喊住。 “你急什么我话还没说完。”他道。 无争不好意思的笑笑,“我忙的太乱了。” 詹星若叹了口气,他当然知道无争进来连日奔波基本没有休息。 “你要稳得住,沉得住气,才能观得见大局,你不是普通尔尔,你是太子。” “我明白。”无争低下头。 第168页 詹星若召唤侍女给无争倒了一杯茶,微微发苦的茶水好像让无争的头脑清醒了一些。 “十三王爷的事,你了解多少?”詹星若问道。 “他……”无争想了想,“他常年在北方,我和他交集应该是最少的。而且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他在中秋回来过几次,但是真的很久以前了,我好多年没见过他了。”无争想了想又补了一句,“那时候你可能还没来太子府。” “那么早?” “嗯。” “那看来他已经很多年不听皇上的召唤了。” “差不多。” 詹星若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莫非他早就有造反的意思?这么多年在积攒兵力吗?” “一定是呀。若他早就想反,应该早早就开始做准备了。这种事情哪有一时兴起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们一点察觉都没。”詹星若忽然道。 无争这才意识到问题的重点在哪里。 “这……” “不止你我,皇上和朝里的大臣,没人提过他。这个人就像不存在一样,无论好坏,一点消息都没流进来过。” “你这么一说……那这是为何?” “为何,那就是有人故意把他藏起来了。”詹星若道,“章继尧既然那么放心的把孔覆一派过去。”他摇摇头,叹自己蠢,“我早该想到。” “什么?”无争问。 “你是不是忘了,孔覆一的大军在什么地方?当年他为什么认识章继尧?” 无争一惊。 “他接了章继尧守东北的班。乘风侯把章继尧支到东北去,章继尧极力把孔覆一推上去,自己又去了西北。”无争道。 “就是这个。”詹星若点头。 “所以孔覆一的大军都在东北?” “对。” “那镇压了十三皇叔以后,他岂不是可以名正言顺的把军队带进来了?章继尧早就安排好的?” “不知道。”詹星若摇摇头,“我还猜不到。如果这些年章继尧都替十三王爷藏着,那十三王爷这件事,就不是什么意外事件了。这是章继尧留的暗箭。” 无争小心翼翼的吐了口气,等着詹星若的下一句话。 “这支箭,就是这个时候用来以防万一的。”他道,“章继尧要是早就知道了是十三王爷有想反的心,还敢第一时间就把心腹差过去,恐怕已经精密的布置完了。十三王爷不过是颗棋子罢了。受人蛊惑,为人卖命。” “这,这该如何是好?我向父皇请命前去?” “没用了。”詹星若摆摆手,“已经六日了,该结束早就结束了。” “那就没办法补救吗?”无争问。 “补救什么?我连章继尧下一步想做什么都猜不到。”詹星若眉头紧蹙,“这对他来说是安排好的,但对你我来说,就是结结实实的意外。我想打乱他,却反被他这一下给打乱了。” “如果我们不变法,他是不是就要找机会杀了十三皇叔?” “也未必。”詹星若摇摇头,“想把孔覆一的大军带回来,这是个绝好的借口,就算我们不多动这一下,他必要的时候也会这么做。只不过时间或许更晚一点。本质上也没什么差别。” “章继尧反正是胡人,他想彻底吞掉月渚,还求什么名正言顺,何必多此一举。”无争不解。 “你可不能小看了内斗的力量。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他们还是会抱起团的,士族抱起团,也很难对付,章继尧要是真的撕破脸,事情才难办。” 无争觉得有道理,心里不知如何是好,有些恐惧章继尧这样滴水不漏的对手,他唯一的支柱便是詹星若了,可詹星若现在紧锁的眉心却让他不能再像以往那样安下心来。 无争这一刻才意识到,自己虽身为太子,竟是如此的依赖詹星若。 “当务之急。”詹星若思索罢,忽然开口道,打断了无争的思路,“当务之急,先保十三王爷。” “这,这怎么保得住?造反是大罪。”无争道。 “我会想办法给他争取。不能在这个关头冷宗亲的心,我们在为宗亲变法,这个时候杀了十三王爷,合适吗?”他问,无争不知道怎么回答,但是造反罪一向格杀勿论,有什么比抢皇位更让皇上愤怒的? 无争摇摇头,“不行,还是我来争取吧。这种大不敬的话,你说出来是要掉脑袋的,还是我来吧。父皇总不能杀我。” “无争。”詹星若叫住他。 无争愣愣的看着他的眼睛,不知为何心里又升起了莫名的恐惧,他怕詹星若再搬起一块石头砸向他心里的井。 詹星若果然不出他所料。 “成熟一点吧,大局为重。”詹星若道,“太子,臣的命和你比起来,轻如鸿毛。臣给您铺路,您尽管走过去,不用看脚下踩的是什么。”詹星若道,“我们也是在打仗,不能怕流血,不是一早就说过了吗?” 詹星若又用了敬语。 詹星若每次这样说话,都表示他不想聊下去了,想让无争自己好好想想,无争每次都会好反思,然后顿悟。 而这一次不一样,詹星若拿着文书,转身回了房,只留无争一个人呆呆的看着茶杯,浓茶倒映出他的眼睛,里面竟然全是迷茫和无助。 第98章 东瀛生乱,商道封停 憋了一整天的雨终于在夜晚倾泻下来,从早上睁眼睛到现在,顾情总是觉得肺里面堵着一口气提不上来,雨和叶子相拥在一起,他才呼出这口气。 第169页 空气总算流动起来了,雨水缓解了顾府的闷热。 他一倒下,王叔和冬至就屋里屋外的忙活,冬至比刚来的时候状了不少,小麦色的肌肉又紧实又健康,顾情看着冬至一趟又一趟的在门前路过,寻思着要是能活下来,以后就多晒晒太阳。 陆忘遥不在家,飘摇和顾情基本没什么话说,除了那天有过一次并不愉快的谈话,之后的交谈就只剩下“顾老爷吃药了。”和“好的,辛苦了。” 顾情从床上站起来,他眨了眨眼睛,眼前的景色清晰依旧,树叶被雨打过之后颜色更深了,顾情很喜欢这样的颜色,小时候,每次下雨他都坐在门口,捧着热茶认认真真的闻泥土的味道。 不知道上一次这么做是什么时候了。顾情忽然回想起来,就去自己给自己烧了壶茶,捧着到门口去。 刚一坐下来,就见王叔打着伞急匆匆的来了。 “王叔?”顾情忙起来,王叔弯腰去扶他,“老爷怎么坐这里,着凉了怎么办?” “没事,就来透透气。”顾情顺着王叔的劲站起来,听话的走回了屋里去。 “老爷,我来问个事情。”王叔道。 顾情起身拉了把椅子,“您坐下说。” 王叔看样子很着急,也没与顾情多寒暄什么,便从衣服里掏出一本账本。 “我是想给老爷看这个。我们这次帮陈将军一下送了那么多大米,顾府很吃紧啊,天关那边要供应不上了。” “哦?”顾情微微一惊,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还以为自己的钱没有挥霍完的那一天。 “您看一下,怎么周转一下,是要动总府的仓储吗?” 顾情本想说这种事情王叔做决定便可以了,但是转念一想王叔都来找他了,可能真的不是个小数目,顾情把账本接过来看了看,按理说派给西北的大米,应该在顾府的承受范围内,不至于空出来一个洞。 “我记得……应该还有一笔什么帐……”顾情的手指在账本上一条一条的划过去,他翻了一页,忽然想起来,“我前阵子不是去了东瀛。还给军师讨了酒和琴。” “是有此事。”王叔道。 “有关那次的生意记录呢?我和东瀛的茶叶交易,怎么没有入账?” “这……”王叔想了想,“有。您回来不久之后有一批春茶的钱。” “这往后呢?五月份左右应该送走第二批夏茶了,那地方的帐这里怎么没有?” “夏茶?”王叔皱起眉,他左肩上还夸了一个木箱子,里面是进几个月的账本,王叔把箱子搬上来,把五月份的账本全翻了出来。 “出账倒是有……”王叔停下手,“江南的和蜀中的,都运去东瀛了。” 眼看要到七月份了,还没有收帐。 “您是不是遗漏了?”顾情轻声问,毕竟王叔年级大了。 “应该不会,那么大一笔钱,我又没老糊涂,怎么会不记得呢。”王叔道。 顾情想了想,低头写起信来。 “东瀛狭长,只有一条商道贯通南北,我派人去问问那边的情况,您先回吧。如果这边情况实在紧张,就开总府的仓。” 王叔看起来还是很不放心,但还是点点头退下了。临走反复嘱咐顾情不要坐在门口淋雨。 顾情叹了口气,拍了拍手,几个黑衣忍者,忽然齐刷刷的跪在顾情门前。 顾情弯下腰,把信递给其中一位,“回你的国家,问问你们大公,这是怎么回事。”他缓缓道。 几个忍者齐声一应,转眼便消失了。 上次顾情在东瀛谈生意,对方为了保护他特派了几个身手了得的忍者。顾情见忍者来无影去无踪,又很少需要交流,下命令就服从,觉得甚好,便向大公讨了几个。没想到这就用上了。 顾情吹了吹风,又来回走了几圈,觉得自己身体好像没什么不舒服,似乎恢复的和从前差不多了,要不是忽然想到这些都是假象,他还没意识到自己正在笑。顾情摇摇头,叹自己又是空欢喜一场。 连绵的雨,从夜晚下到天亮,天空好似一个哀怨的夫人。 浓重的乌云掩着面,不停的啜泣,不停的啜泣,啜泣的惹人怜爱,又让人心生厌烦。 詹星若睁开眼睛,昏暗的天空让人喘不上气,从上次与无争谈话已经过了两天,皇上依旧没有上朝,他也无从打听北方的战事,章继尧把众人的嘴锁得死死的。 他坐起来,拉开窗帘朝外面看了看,一只青蛙跳过水泡,詹星若又倒了下去,眼睛刚闭上,就听见侍卫急促的呼喊。 “詹军师!今天上朝啊!” 詹星若一惊,睁开眼睛手忙脚乱的收拾起来,推开门出去的时候衣带翩翩,不急不慢的走向大殿。 他到的时候众臣都已经到了。 无争到了,章继尧和孔覆一也都到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詹星若,他全部都能感受到,每个人的目光,像无争那样炙热的,像章继尧那样讽刺的,众士族那般尖锐的,冰冷的,他全部都能感觉到。 事情要退到昨天晚上,从那次和无争谈完话,詹星若就一直闭关整理文书,无争也再没找过他,不但不找他,甚至连平时的闲话都没有了,出来喝水的时候,詹星若也偷偷瞟了无争几眼。 无争总是皱着眉,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第170页 詹星若明白,无争是在与他置气,或者说在于自己做斗争。自小认识无争的时候,无争就把“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做为口头禅,“想要做后面那些大事,先得做好第一件小事。”小时候无争总是这样和詹星若讲。 “什么小事?”詹星若问,入了太子府,詹星若就跟着无争一起,每天跟着太傅读书,詹星若还以为,和同龄人在一起,能比和自己父亲一起轻快一点,然而并不然。 “修身。”无争道,“要严于律己,阿离太喜欢睡懒觉了。”小无争道。 詹星若红着脸,低下头不说话。 “我不睡就是了。”他别过头,小声道,“可还有事?”他问无争。 “没,没有了。”无争被问的一愣,“我不是想批评你,我是……” “没事我先回了。”无争话说一半,被詹星若无情的打断,眼睁睁看着刚拐来的朋友离他而去。 詹星若那天耍了个性子,偷偷溜了,无争之后就再没提过这件事,只要不上朝,便可着詹星若怎么睡懒觉。不仅是詹星若,无争对别人都一向宽容,偏偏容不得自己犯一点错。 礼法家规,无争条条铭记于心,从小到大最擅长的就是分辈分,只要是长辈都毕恭毕敬,晚辈则关爱有加。 这样兢兢业业的无争,怎可能愿意与那些踩着自己兄弟性命登上皇位的人相提并论,詹星若与他提过几次,要他夺权。 暗示他,他便装作听不出来。 挑明了,无争就只能回以愤怒和沉默。 愤怒是因为那是他的父皇,他不会做那样不忠不孝的事情,而最清楚的人,应该就是詹星若,可又偏偏是詹星若,在他耳边频频提起这样的禁忌。 沉默则是因为,他也知道,如今月渚大势已去,山河倾颓,若真想力挽狂澜,悬崖勒马,那或许是最后的杀手锏。 詹星若从衮衮群公中总过去,众人纷纷让开,叫詹星若径直走到殿上跪下。詹星若一直目视前方,没有一点动摇,连在一旁心急如焚坐立不安的无争都没有多看一眼。 昨天夜里,他接到前线传来的情报,说孔覆一已经打了胜仗,午夜时分刚刚进京。詹星若那时候已经睡了,但是他从前安排人,无论什么时间,有情况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他,所以来人通报的时候,詹星若还迷迷糊糊,记得不清不楚的。 他只知道,孔覆一打赢了,他就完了。 只是他没有和无争说。 这些士族把章继尧缠的团团转,章继尧那么聪明,当然不会傻的替士族一个一个的解决问题,最快摆脱士族的方法,就是解决提出问题的人,詹星若一死,变法就被扼杀在了摇篮里,到时候什么事都迎刃而解了,一段时间内也不会再有人傻的不要脑袋,和皇上提变法的事情。 詹星若接到消息之后,也没有什么惊讶和绝望,只是想多睡一会儿,毕竟大牢里的草垫不用想也知道,没有床上舒服。他明白,孔覆一一回来,章继尧的军队就算是准备到位了,还好西北那边防住了,不然真的不知道现在会是什么局面。 他坐回到床上去,抬起头闭着眼睛冥想,想自己都做了什么,还有什么没安排,陈江回到了京城,粮草运到了西北,也和无争挑明了夺权,他相信无争会好好思考,其他的就没什么放心不下的了。 詹星若松了口气,躺在床上,瞥了一眼窗外却没看见平时那总是引人惆怅的月亮。詹星若明知道是阴天,眼睛还是止不住寻找着,不知道为何从月亮联想到了顾府的凉亭,又从凉亭联想到了某个暖洋洋的早晨。 顾情起了个大早,只为熬个简简单单的白粥,趴在桌子上,美滋滋的等着滚烫的白粥结上一层粥皮。 然后在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时间送到他嘴边来。 第99章 希望明灭,前路悠悠 “你知道,朕就在等你了吗?”老皇帝身体前倾,看着跪在地上的詹星若,并没有让他起来 “臣知道。”詹星若答,没有抬起头来。 老皇帝点点头,“知道最好。”他道,有点失望的感叹,“你还是很聪明,朕到现在都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 无争的眉头紧锁,汗珠悄悄的流了下来,从那天的争吵后他就没再与詹星若说过话,今天早上突然被告知上朝,手忙脚乱间没来得及去找詹星若,眼看时间就要过了,詹星若才不急不慢的走上来。他既不惊也不慌,好像早有准备一般见到皇上就跪下。 不过晚来片刻,也不至于要跪下谢罪,朝堂上鸦雀无声,章继尧和孔覆一都回来了,孔覆一神采奕奕,毫发无损,无争看看他,再看看詹星若,顿时猜到了什么,倒吸一口凉气。 “你手里拿的什么?”老皇帝看了看詹星若,指着他手中的卷轴问。 “奏折。”詹星若道。 “你要给朕说什么?现在就说来听听。” 詹星若抬起头,微微侧目看了看无争,无争可算接到了詹星若的目光,刚想上前,却被詹星若严厉的一皱眉给逼了回去。 “詹军师有什么事,要说便快说,还是您要太子帮您说?”章继尧在一旁开口道。 詹星若重新转向老皇帝,将奏折双手递上。 詹星若从一开始,就是想用变法扯住章继尧的视线,给西北争取一点时间,不但能缠住章继尧,也能顺便摸出章继尧的党羽,等往后无争继位,该除该留,他也好做决断。 第171页 孔覆一的军队已经进了京城,现在满京城都是章继尧的人,如果这个时候蛮夷打进来,月渚就真的要完了,好在大西北固若金汤,防住了这一道。章继尧想继续走下去,不攻破西北是不行的,而攻破西北的第一步,就是要把这个碍眼的詹星若除掉。 章继尧能想到,詹星若当然也能料到。宗亲举起谋反,他的变法又是劝谏皇上启用宗亲,正好撞在了死穴上,想不死都难,这些詹星若都明白。所以他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这一天虽然来的早了点,但总也在他的预料之内。 怕对无争有什么牵连,借着吵一架的气,詹星若便没再找无争说话,若自己真的出事,让无争和自己撇清关系才是最好的。 “臣是替十三王爷说话的。”皇上正展开那奏折,詹星若忽然开口道,“臣觉得十三王爷是受人蛊惑,新发将至,十三王爷不会那么冲动,做出如此天理不容之事。” 皇上抬起眼看了看他,“你怎么知道他不会?”他笑,“你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吗?” 朝堂一片哗然。 无争从未听过有人把这么肮脏的词与詹星若联系起来,詹星若当然也是第一次听见,但他并没有反应,而是低下头,额头轻轻碰到地面上,“请皇上明鉴。” 皇上把奏折扔到一边,从太监哪里拿来一个红色的名册,丢到詹星若面前。 “詹大军师,你看看这个东西,你认不认得?”他问。 詹星若看到名册,心想自己猜的果然不错,毫无悬念的打开了名册,迅速找到了自己的名字,詹星若仔细看了看,那墨迹就好像真的是他亲笔所写一样。 他摇摇头,放下名册。 皇上看他的眼睛里满是压抑的愤怒。 “跟朕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十六中举,这十年朕可曾亏待你?”老皇帝问,过往十年或清明或混乱的回忆,慢慢涌上了他被丹药浸泡坏了的脑子里。 “没有。”詹星若答。 “那你为什么背叛朕!”皇上一手猛拍龙头,豁然战起,大声吼道,“亏朕还信你这套狗屁变法!”京青筋在他脖子下跳动,突然的爆发让老皇帝一阵眩晕。 他坐下来,朝堂也静了下来。 “我没有背叛您。”詹星若道。 老皇帝才刚刚坐下,听见他这话又愤怒起来,他手按着龙椅,一点点坐起来,那双圆鼓鼓的眼睛布满了血丝。 章继尧挑起嘴角得意的笑着。 朝堂安静至极,无争看着龙椅上的男人,不是为何,自己曾经那样仁慈和蔼的父皇,如今却变得这般陌生,喜怒无常又不明是非。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不知道是该上前一步,还是该听詹星若的话保护好自己。到底哪一边才是詹星若想要的,哪一边才是他该做的,哪一边才是不会后悔的。 无争全都不知道。 朝堂极其安静,所有人都憋着声,就和阴天的云一样,沉甸甸的快要碰到地面,可偏偏就是不下雨。 忽然。 “臣有话说!”一个老臣从众人中移步出来,中气十足,所有人的目光都侧向了他。 老臣两鬓花白,双手向前一拱,“詹军师为人一向清明正直,与十三王爷也相交甚少。” “兵部尚书大人怎么知道他与十三王爷相交甚少?”章继尧站出来,那老臣侧目看着章继尧,一摆手,“十三王爷的封地在东北,一年才来一次京城,若要詹军师过去,一次往返便是三日,这些年来,詹军师早朝何时缺席过?难道有什么秘术能当天往返不成?” 老臣又转过身,对着皇上,老皇帝虽是昏庸,也没法对着那花白的胡子大吼大叫,只能认他说。这兵部尚书已是两朝元老,皇帝明白,这样的老臣吼不得。 “皇上,臣以为,詹军师的变法,是百利而无一害,月渚国库空虚,军疲民乏,詹军师对症下药,力求改革,这何错之有?十三亲王又是皇上的弟弟,皇上若直接杀了十三王爷,难道不有违仁政?让天下怎么看皇上?詹军师这个时候还敢站出来替十三王爷说话,臣以为,那也是在为皇上说话。再者仅凭一份名册不足以下定论,这其中原因纷杂不明,说不定是有人从中陷害。”老臣正说的慷慨激昂,被上前一步的孔覆一打断。 “皇上!末将与部下千里迢迢赶去东北,与十三王爷殊死搏斗,流了血死了人,才镇压了叛乱缴获了名册,第一时间交道皇上手里,兵部尚书大人这样说,臣实在是冤枉!” 老皇帝看了看这两个人,太阳穴又嗡嗡的叫起来,比往日更响,更喋喋不休。 他用手捂捏着,表情痛苦不已,朝中讨论的声音更是快要了他的命。 “够了!”老皇帝一挥手。 “他,”老皇帝指着詹星若,“给我关起来。” “父皇!”无争再也想不了那么多,扒开人群,双膝着地,“请父皇三思!”他求道,身后稀稀疏疏几个臣子也跟着跪下去,“请皇上三思。” 詹星若本来淡然,见到无争和那些一起跪下来的人后,不知为何心里又有了一丝波动。 章继尧的人站着,其他人跪着。 无争转过头去看,基本大半个朝堂,都是章继尧的党羽,为他跪下的人,都低着头,露出花白的头发,这就是江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能睁开眼睛看清前路的人,已经为这个国家把自己燃烧殆尽了。 第172页 无争忽然感到一股寒意涌上,从头到脚。 “皇上!”刚才的兵部尚书,又上前一步,还想为詹星若挣一口气。 “不用说了。”老皇帝已经站了起来,“我明白你的意思,找当朝最好的书法家去验,看这字是不是詹星若写的,是就杀,不是就放。”他音落,又看了看章继尧,“平叛乱的事,是你一手负责的吧?” “正是微臣。”章继尧低头,谦卑道。 “好好好,平叛将军要赏,你也要赏,都赏。”老皇帝挥挥手,“还有这个,既然名册是你的人拿回来的,审他也交给你。”他指着詹星若道。 “父皇!父皇!”无争站起来,被侍卫拦住,他用尽全力挣脱,呼喊,老皇帝却理都不理,若把詹星若交给章继尧,那不和送羊入虎口是一样的,“父皇!你不能交给他!父皇!”任无争怎么声嘶力竭,老皇帝最终都没有回头。 两侍卫紧紧地抓着无争,等无争回过头去看詹星若的时候他已经被架走了。 “阿离!”无争追过去,又被拦下来。 “让我过去!” 侍卫为难,“有规矩,我们不能……” “狗屁规矩,我是太子!你敢拦我!”无争第一次那样大声的吼,侍卫一惊,愣神的一刹那,无争硬闯了过去,只可惜最终还是来不及了,詹星若已经上了马车。 夜晚,天空放晴了。有了稀稀疏疏的星星和一轮圆圆的月亮。 这一切都在詹星若的意料之中,他被关在大牢里,抬起头,目光徘徊在那又高又小的方形窗户上。 在牢房里也是穿着一身白衣服,和他往常也没什么差别,而且不用起早,想睡多久就睡多久,本来是件还不错的事情,但詹星若还是没法说服自己开心起来。 他刚躺下,忽然听见了哗啦哗啦的开锁声音,他坐起来,只见无争提着饭盒来看他。 詹星若笑笑,“其实不想让你看见我这般狼狈。” 无争抬头与他对视,却笑不出来,眼眸里没了往日那温厚的光晕,变得凛利起来,詹星若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摇了摇头。 “他们对没对你做什么?”无争问。 “还没有。”詹星若答。 一阵沉默。 “要是我一开始就站出来,或许……” “不是。”詹星若摆摆手,“你无须自责,这是逃不掉的结果。章继尧既然已经下血本要摆我一道,自然不会放过我,你出来,不过是牵扯你。你今天做的对。”他淡然道。 无争从饭盒里端出几个小菜,“都是你喜欢吃的。”他递给詹星若,的确都是詹星若喜欢的,但是詹星若现在实在没什么胃口了。詹星若想想有些想笑,这些菜在他吃得下的时候,从来没同时出现在他的面前过,无争从小讲究“温、良、恭、俭、让”一次就吃一个菜。 而且从来不剩,吃多少做多少。 苦了詹星若也跟着他一天一个菜,整个太子府都节俭的很。 詹星若看着饭盒里那么多菜,便说了一句,“你拿这么多给我,吃不光都浪费了。” 无争摇摇头,“你喜欢,吃便是。” “怎么突然这么好,你怕我死?”詹星若问。 无争一愣。 “我已经找人去鉴别了,你不会有事的,没做就是没做,章继尧难道还有颠倒黑白的本领?”无争道。 “有何不可?”詹星若靠着栏杆坐下来,“这一天都在我的预料之内。无争你看到了吗?今天给我求情的人。” “看到了。”无争点头。 “记住他们,那都是以后能帮你的人。如果我这一次没机会出来,你自己要走下去。” “阿离!”无争握住栏杆,眉心紧锁。 “朝中还有士族愿意站出来支持我们任用宗亲,整改税制。我这套变法,本意也不是在这个时候推行下去,说白了不过是些设想,真正的目的就是吓一吓那些士族,让他们替你拖住章继尧。”詹星若抬起头,看着窗口洒下来的月光。 “无争,你记不记得,十多年前的灯会你跟我说什么了?” 无争摇摇头。 “我说我的梦想是太平天下,你跟我说,平天下,是皇上才能做的事。以后你当了皇上,和我一起平天下。” 詹星若转过头来看着无争的眼睛。 “你可别忘了。” 第100章 山河摇颤,生死之间(上) “我不会忘。” 詹星若话音一落,无争便立刻回应道,朦胧的月亮一会钻进云里一会又探出头,和牢房内的烛火一起,明明灭灭。 詹星若望着无争的双眼,只几秒,欣慰的点了点头。 “阿离,我一定救你出来。”无争道。 “来不及了。”詹星若摆摆手,“变法先终止,你别再参与了。”他道。 “为什么?”无争不解。 “最初我就和你说过,写这个,不过是想牵制住章继尧,我当然也知道国家打乱之际内政乱不得。但如果太平了,你不妨试试。”詹星若道,“章继尧既然是胡人,潜伏了这么多年,只为了这一次让蛮夷的军队进来,肯定是要把我们都吞下去。国家都是他的,他还会在意我这垂死挣扎的变法不成?”詹星若问。 无争抓着栏杆,紧皱眉头。 “章继尧察觉到我的意图之后,就在想办法杀我了,不过是借皇上的刀罢了。” 第173页 “父皇……”无争低下头。“今日上朝,听闻是孔覆一拿了造反的名册回来,所有人的提前了半个时辰,连父皇都比平时早,早早就在朝上发过了怒。结果你还是按平时时间来的,我以为你不知道,太监没有通知到你,但看来不是,你一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无争问。 太监一早来叫,赶的急,无争说想去叫詹星若,老太监催,说皇上大怒,再不赶过去就来不及了,詹军师已经另派人去了,不会落下的。无争这才放心的过去,结果皇上都大骂完了,詹星若还是没到,当太监说詹星若到了的时候,整个朝堂都静了。 “的确来人叫我了,但是我睡的正香,没有理。”詹星若道。 “阿离!”无争不知道在无奈什么,他只是想,詹星若要是早到一会,反驳一下孔覆一,或许不至于落入囹圄。 “没用的。谋反自古都是株连的大罪,怎么可能凭几句话就把我摘干净。你要做的就是好好梳理一下,为了送我进来,章继尧都做了什么,有没有什么漏洞可以反击。而不是在此悲伤,明白吗?”詹星若问,轻轻拍了拍无争握着栏杆的手。 “放下来,你不应该握这个。”他道。 无争松开,两只手却无处安放。 “你没心思想,我帮你想。”詹星若道,“我猜测,变法一开始,章继尧的目的就很明确,一定是除掉我。他之前把十三王爷给隐藏起来了,十三王爷不上朝,也不怎么参加中秋和春节这些宴会。他的为人,别说是我,连你都不了解。” “的确。”无争点头。 “就好像没有这个人一样。”詹星若继续说,“但实际上,十三王爷的封地最大,最适合养兵,章继尧也一定是看中了这点。虽说了解不深,但是十三王爷出事之后,我去查过,听闻他生性暴躁,易怒。” “记不得了。”无争道。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是一颗绝好的棋子,他和皇上离得那么远,中间又有章继尧这个大树给他隔着,他和皇上相互了解不深,十三王爷不进京,自然也不了解朝堂情况。那就更好被操控了,章继尧说什么是什么,如果他们交情还很好的话,这种情况就更严重了。” “可是具体情况我们都不知道。”无争说。 “十三王爷已经死了,也没必要知道具体情况了。章继尧把孔覆一派去镇压十三王爷的时候,已经胜券在握,不过是走个过场。你想,孔覆一是他的心腹,他可能在这个时候把心腹派出去冒险吗?” “不会。”无争答。 “而且孔覆一把一直守在东北的大军带回来了,现在正在皇城外等着。” “把镇边大军带进皇城,这明显是要反啊。”无争道。 詹星若却摇摇头,“没有,孔覆一的军队一直在皇城外,章继尧没有让军队进来。如果真的打起来,陈江来回来的军队,应该也应付的过来。” “那千里迢迢带回来做什么?”无争问。 “我也没有想明白,只靠这点人,陈江就能解决了,如果他真的想用这样的军队反,那是不可能的,这样的兵力绝对不够,只有一种可能,章继尧在等人。等大部队到齐。” “可是西北明明守住了,最近蛮夷越来越疲软,像是要打没了一样,这样的蛮夷军队,还有什么号等,” “无争!”詹星若一惊,打断他,无争吓了一跳,问道“怎么了?” “你刚才说的,再说一遍。” “这样的蛮夷军队……” “不是,上一句。” “像是打没了一样。” “对。就是这个。”詹星若转过身,“我好像猜到章继尧为什么要把孔覆一的军队带回来了又什么都不做了。” “什,什么?”无争站起来。 “东北的军队撤走了,再有外敌入侵,谁来抵御谁来通报?章继尧既不能让自己人打自己人,也不能让西北军队名不正言不顺的把蛮夷直接放进来。借着平叛乱守皇城,把人调走,还有谁能拦得住蛮夷?” 无争瞪大眼睛。 “西北大军被……”他一时语塞。 “被架空了。”詹星若道,“之所以觉得人都打没了,是因为大部队已经撤走了,留下的障眼法。” “这,这,我马上通知西北大军速速归京。”无争刚要转身,被詹星若伸出来的手抓住。 “无争!别这么冲动,我说了是猜测,先让陈江核实伤亡数量,如果出入太大,对不上,那再做回京打算,此等大事,不可贸然行动。” 无争被詹星若一抓好像清醒了一些。 “对不起。”他低下头。 “没事。”静了几秒,詹星若娓娓道,“如果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你要记住我的叮咛,往后也不可冲动。” 无争握着拳头,咬着牙,只低着头不肯回答,“阿离,我……”他紧紧的闭上双眼。 “我想救你。”无争眼眶发烫,声音颤抖。 “一开始我便与你说好了,改革就要有人牺牲,莫要怜惜。镇乱世,还太平,那也是我的梦想。”詹星若轻声道。 “太子!您该出来了!”门口的侍卫喊道,“时间已经到了。” 无争看着詹星若,不舍得离开,从十几年前灯会一见,直到今天,詹星若一直处变不惊,在他身边为他出谋划策,无争深吸一口气,恨自己这都些年都依靠着詹星若,以为能一直这样走下去便不思进取,詹星若在他耳边说了那么多,他可曾记了一句进心里? 第174页 而今见詹星若落得这个下场,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赴死。詹星若越坦荡无争的悔恨便越深。 “快走吧。”詹星若道。 “阿离。”无争一时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不知道先说哪句。“我走了,好好吃饭。” “等一下。” 无争刚转过头,忽然被詹星若叫住。 “怎么了?” “顾情若问起,帮我捎一句对不起,剩下的什么都别告诉他。” 无争愣了愣,两人相对无言。侍卫见太子还没出来便进去催,无争点了点头,就被侍卫驱出去了。 詹星若靠在牢房的土墙上,望着月亮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本与无争说,为国而死就是他最好的归宿,但是想想还是没有说出口,从前詹星若的确是这么想的,但是现在稍稍有了点变化。他闭眼冥想着,想到了自己和顾情都变成了老头,弯着腰,拄着拐杖,还要每天赏花看月亮,忽然一笑,睫毛下一片热乎乎的水汽升起来。 静谧不过半个时辰。 牢房的门又被打开了,嘈杂的脚步声扰醒了詹星若,他站起来,来人不再是无争,而是他没见过的脸庞。 那人一挥手,旁边的壮汉就打开牢门把詹星若绑在了架子上。 “詹军师,章太尉安排我来审审你,看你细皮嫩肉的,挨不了几下打。我劝你,有什么说什么,莫受这皮肉之苦。” 詹星若依旧不意外,他冷哼一声,“狗贼。要打便打!” 雨停了,艳阳高照,鸟语花香。 顾情刚睁开眼睛,阳光格外的刺眼,他觉得身体已经没什么问题了,但就是比平时能睡,按他的作息习惯,天不亮就该醒了,现在却嗜睡起来,要不是那几个忍者回来了,他可能还不会醒。 顾情站起来,觉得脑子里一团浆糊,倒是难得干爽的晴天,让他强大着精神穿好衣服。 这些忍者去一次东瀛的时间,要比他快了两三倍,顾情心想着,不愧是常在海边的人,对渡海就是比中原人更在行。 王叔听闻忍者回来了,心里惦念着顾府的帐,也老早赶了过来。见人都来齐了,顾情便问忍者,东瀛那边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忍者将信递过来,顾情拆开,东瀛极为周到,都是拿汉子写的。 只是信上的内容让顾情十分不舒服。 “什么叫有更急的要运?他们加钱了?”顾情问。 “是。”忍者回答。 “运去哪里?”顾情有些不高兴,不知道是谁势力这么大,还能抢了顾府的商道。 “名字不知道。”忍者答,“大公说,是送粮给月渚国,他们连给您赔偿的白银一起付了。” 顾情一愣,“赔偿我?这么财大气粗。”他皱起眉,“不对,月渚要粮,为什么要从东瀛买。成本一下高了那么多,不合理。你们的粮是运向哪里?”顾情问。 “月渚国的东北面。”忍者答道。 第101章 山河摇颤,生死之间(中) 顾情皱起眉,自己念道,“莫非是军师……”想想又一偏头,“不对,月渚拿来这么些闲钱往东北运粮,陈江的军队不是守在大西北吗?”顾情抿着嘴,思索片刻,觉得事情蹊跷。 詹星若向他借了那么多粮食送到西北,没理由突然把兵力转到东北去,在这,真的要转也应该告诉他一声,若不是茶的商道被占了,他还不知道此事。都这个关头了,顾情实在想不到詹星若瞒他的理由。 再者,月渚大旱刚过,正是要休养生息的时候,既然赶上了战争,就更应节约国库开支,从东瀛跨海运粮,走的是什么计策?顾情想不通,决定写封信问问詹星若,另外再给陈江写一张,问问他是否知情。 如果运粮的人不是詹星若,而是章继尧……顾情忽然紧张起来,若要是那样,就更加麻烦了,他与东瀛千里之隔,不知道那边的具体情况,和詹星若的书信往来最短也要三天,回到天关之后完全不知道詹星若那里都发生了什么,自上次收到一封詹星若的平安信以后,两人就再没说过话。 顾情有一点不放心,一边写信,一边拿起茶杯来喝茶。 “老爷老爷!快放下!”王叔刚理完帐,一抬头看见顾情正把嘴靠过去喝茶,忙站起来。 “嗯?”顾情一愣,“怎么了?”他问,难道是茶里有毒不成,自己家的茶谁下的毒? 王叔一脸心疼的表情,从侍女那结果湿抹布,接过了顾情手里的茶。 “老爷,这是开水呀。凉一凉再喝啊。”王叔说着。 顾情一惊,自己握在手里,只感觉温热,他低下头,看见自己的食指和拇指,已经烫红了一大片,像熟了一样。 “给我看看。”王叔拉过顾情的手,向侍女吩咐道,“快去给老爷打点凉盐水来。”侍女连连应声,急忙忙的跑去了。 顾情低下头,看自己的手,还握了握,竟什么痛感都没有。这才理解,飘摇说的,药会让感觉变顿是什么意思。 “无碍,无碍。”顾情道,“王叔,我没事,东瀛的事恐怕要麻烦你一次了。” “哪有麻烦不麻烦,老爷有事尽管吩咐老奴。” “王叔,事关重大,我没时间和您详细解释,我知道顾府能有今天少不了您的心血,但我这次,真的要,” “老爷吩咐便是。”王叔又道,“我一直与老爷共进退。” 第175页 顾情看着王叔的眼睛,十几年前,王叔的脸上还没有这么多皱纹,头发也还只有几缕白的,岁月总是不漏掉一个猎物。 “我要抢那条商道的控制权,无论多少钱,一定要收到手,行府的储备不够就去开总府。如若是章继尧的商道,我确定下来马上通知你,商道必须立刻封停,一粒米都不要给他运过去。” “老奴明白,老爷放心,打金银战,顾府还没输过谁。”王叔道。 顾情一笑,“那既然这样,就有劳王叔了。” 七月份的阳光蛮横而刺眼。 陈江把军队带到了里皇城有一些距离的树林中操练,图个凉快,却意外的收到了两封信,大西北的军情信刚到,顾情的信就来了。 一连收到两封信,还没拆开陈江就先紧张起来了,毕竟特殊时期,一通信定是有事情了。果然不出他所料。 刚开始看的时候,西北还和从前一样,勉强算是喜报,因为蛮夷越打越无力,好像快被打没了,顾情那边则说了商道被占,两件事乍一看都没什么,可是拼在一起看就让陈江有点慌乱了。 他擦了擦汗,找了个阴凉地方坐着,正把两封信拿出来翻来覆去的看着,忽然听见一声熟悉的鸣叫,来自大西北的苍鹰扇着翅膀向他而来。 无争抬起胳膊,鹰抓着他落下。 这是陈江这一会功夫收到的第三封信。 早几天,无争通知他,让他点一点西北的伤亡人数,看看蛮夷的伤亡人数和死亡人数符不符合。 “这边出了点问题,情况不太妙。”那天夜里无争冒雨找到陈江。 “怎么了?”陈江问。 “阿离猜测西北大军可能被架空了。” “架空?”陈江坐起来。 “对,蛮夷留下几个人和你们消磨时间,实际上已经转移阵地了。”无争道,“但是这都是猜测,现在还没有下定论。” “那,那怎么办?” “让西北那边统计一下人数,看看蛮夷的伤亡人数和现在剩下的人数,对不对的上。要是对不上,那就是转移了,留下几个人陪你们耗着。” “原来如此,我马上去查。”陈江道。 他打开那封信,信上的字写的匆忙而颤抖,他眯起眼睛自己认了认,才看清: “蛮夷死亡人数与消失人数严重不相合!我军疑似中圈套!” 陈江把信一捏,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这岂不是和无争当时猜测的一样,若真是这样,自己就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被章继尧的障眼法给骗了。詹星若和无争可从没跟他说过东北还有需要运粮的地方,这粮十有八九不是詹星若要运的。而且要是他的记忆没出错,那镇守东北的应该是孔覆一的军队才是。 陈江以前不怎么回朝,对朝中事情不了解,可现在他在京城已经留了有一段日子,还是稍微知道一点的,前几天孔覆一平定叛乱有功,把军队带了回来,虽说在皇城外驻扎着,具体位置他不知道,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东北现在没有守卫大军了,那粮食是给谁的? “今天先结束!”陈江喊,“与我速回皇城。” 他跨上战马,等所有人走完,拉住了照常断后的副将。 “将军还没走?”副将问。 “嗯,有事交给你。”陈江道。 “将军请讲。” “拿着这个。”陈江把自己的一半虎符拍在副将手里,副将一愣,“帮我去西北大营传口信。” 副将有些慌,“口信不用虎符吧……” “用。”陈江道,“告诉他们,留两百人把手,剩下的所有大军不要再追,火速调头回京。我们被耍了。” “来,来京城?”副将吃惊的一时难以相信。 “来京城。”陈江点头,“所以我让你拿上虎符,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明白吗?” “末将遵命!”副将大喊一声,好像给自己壮胆子一般,转身策马离去。 难得放晴,虫子却多了起来,白天饶人读书,晚上又叫个不停。 顾情便派人在房间里点了熏香,给陈江和詹星若的信已经有些日子了,陈江很痛快,立刻就给了顾情回信,他也不知道东北的军队是怎么回事,但反正不是他的军队,他的军队都在西北,正拼命往回赶。 而詹星若那边却迟迟没有回信,顾情又一连写了两封,掐着日子等着,三封信都石沉大海一般,音讯全无。他有些焦躁,本想借香静静心,却越坐越烦。 “冬至,叫飘摇过来。”顾情道。 冬至点点头,转身去找飘摇。 顾情自己皱着眉头,也没心情看花园里竞相开放的花朵了,只揉着太阳穴,不住的叹气。正在这个空档,忽然听到陆忘遥一声呼喊。 “情兄!我回来了!”陆忘遥还和以前一样,三步并两步跨进家门,然后朝顾情扑过去。 “陈江都回去了好几天了,你怎么才回来?”顾情温柔的问着,又带着点责备。他伸手摸了摸陆忘遥脸上的划痕。 “我顺便逛了逛。挺久没出去了。”陆忘遥呲牙一笑。 顾情本来有些严肃的表情被他这一笑给融化了。 “脸怎么弄的?又遇到强盗了?” “哎呀,那条路遇到强盗不是常事。”陆忘遥没反驳。 “我不是派了陈江保护你,他不在吗?”顾情看起来并不想听陆忘遥敷衍过去。 第176页 “在呀,你只许陈将军厉害,不许人家强盗长点脑子呀?我没事啊,破个小皮而已。”陆忘遥挡开顾情的手。 “忘遥,外面好玩吗?”顾情顿了顿问。 “好玩。”陆忘遥点头,“我昨天晚上在那个,”他甚至想接着话头讲下去,但是心里还有更重要的事,便收了声,从袖子里小心翼翼的拿出毛茸茸的一团。 “情兄……”他小心翼翼的问,“我能养这个吗?”他抬起头,眨着眼睛问顾情。 顾情低头定睛看了看,一直小鸡崽正窝在陆忘遥手里。 “不行。”顾情干脆道。 “为什么?”陆忘遥很失望。 “你既然都知道自己不能做主它的去留,带回来干什么?”顾情问,一双眼眸含着深深的心事,陆忘遥自然不懂,他撇了撇嘴。 把小鸡崽捧在手心里不舍得放下,不远处飘摇赶过来,顾情朝他点了个头。 “去屋里说。”顾情道。 飘摇还没来得及和陆忘遥说话,便被顾情给带走了,顾情今天没有笑容,也听不出情绪,两个人在他身边都莫名的压抑,大气不敢喘一口。 飘摇回头看了看陆忘遥怀里抱的小鸡崽,两条眉毛向上一挑。 陆忘遥噘着嘴,低头看了看,心想着养小鸡崽怎么了,怎么都这么看不起小鸡崽,当他再抬起头的时候,只见飘摇灿然一笑。 用口型偷偷对他道,“好可爱,藏起来。”然后便跟着顾情进屋去了。 ※※※※※※※※※※※※※※※※※※※※ 要期末了,最近好忙呀。希望大家也匀好娱乐和学习的时间。 有小天使说最近剧情看懵了,其实我作为读者看小说的时候都不带脑子,从来不思考hhhh,你们这么认真我好幸福,挺一挺,费脑子的地方马上就过去了。下一本我会精简精简的,第一本就是要用来犯错误的嘛,我们一起进步吧~ 第102章 山河摇颤,生死之间(下) “顾老爷找我什么事?”进了屋,顾情请飘摇在对面坐下。 “月渚那边,恐怕是出状况了。”顾情严肃道。 飘摇微微皱眉,“月渚怎么了?” “蛮夷一直都从西北进攻月渚,这次突然转变方向改走东北了。连粮草都是花高价钱从东瀛运过去的。就粮草的数量来看,这次的胡军不在少数,陈江一个人恐怕应付不了。”顾情道。 飘摇隐约听出了顾情的意思,他摇摇头,“顾老爷是什么意思?” “我想过去。”顾情说。 “绝对不行。一个小伤口就会要了您的命。顾老爷,冷静一点。”飘摇道。 “我很冷静。”顾情直接道,“如果我不去,我能挺过秋天吗?” “顾老爷……”飘摇被问的说不出话,顾情原本就知道,没必要再问他了。 “对吧。反正都时日无多,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顾情表情放松下来。 飘摇低着头,两只手握在一起。 “顾老爷,我不是神仙,如果您执意要去,我真的真的,没办法再救您了。” “我知道,给你添麻烦了。”顾情道歉。 飘摇抬起头,两条眉毛快要扭在了一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如果您受伤了,伤口会烂,我想要是能体面点到最后,就最好体面一点……” 飘摇结结巴巴的说着,很含蓄,但是顾情还是听懂了,总结起来就是飘摇不想他死的太难看,顾情想了想,伤口都烂了,自己就是一团有形状的腐肉泥水,散发着恶臭,招来虫蝇。 “那样死的确不太好看。”顾情苦笑。 飘摇见顾情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就更加难过的低下头,顾情温润如玉,风度翩翩,能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永远都从容的笑着,他实在不敢想象,这样一个男人,最后会那么惨烈又丑陋的死去。 “顾老板,我还想在确认一下,您真的要过去吗?您要是把我叫来,想听听我的意思,那我真心不想让您去。”飘摇道。 顾情笑了笑,“猜错了。我叫你来不是因为这件事。” 飘摇好奇的抬起头。 “我与忘遥不是亲兄弟,我父亲死后太傅收留了我,因为我比忘遥大上几岁,所以忘遥就唤我一声兄长。太傅临走之时嘱咐我,带着忘遥离开月渚,到天关隐姓埋名,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平平安安的过完一生。”顾情回忆起之前的事,喝了口茶。 “太傅把当年皇上赏给他的金银都留给我们了,我那时候刚到天关,忘遥还小,我若是去地主那里做工,就没人照顾他了。金银其实没有多少,我们一路跋涉过来,已经所剩无几了。正好那时候天关在打仗,荒废这块盐场没人敢动,谁要是私自贩盐,被抓住了就要掉脑袋。我当时没办法,只能铤而走险。” “所以顾老爷最开始,是贩私盐吗……” “当时两个国家在挣那块地,也说不清是谁的。等天关打赢了的时候,我已经有能力垄断那块盐场了,朝廷后来也允了我。再之后就是你看到的了,顾府只要能赚钱,什么生意都做。” “您不说我真的没想到。”飘摇道。 “忘遥和你一样,他对这些也一无所知。我本想什么都不告诉他,既然能让他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跟着我不用受苦,那样也挺好,谁知道还会招来这些祸端。无论是章继尧也好,蛮夷也好,或者说,为了军师,我的私心也好,这些事情,其实他一样可以不用知道。都和他没有多大的关系,但是我不一样,我是逃不掉的,早晚要面对这些。就算我当初带着忘遥逃出了月渚,我的根依旧在那边,我父亲贡献一生的地方,如果我死了,也要死在那里。” 第177页 飘摇小心翼翼的吸了一口气,“顾老爷,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是您对于忘遥来说,也是很重要的一个人。” “他现在就算没有我,也可以好好的生活下去了。”顾情笑了笑,“我叫你来就是想请你帮个忙。” “我?”飘摇指着自己。 “嗯,你和忘遥关系还不错吧。”顾情道。 飘摇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忘遥很信任你。”顾情说,“你觉得忘遥会愿意让我去吗?” “不会……”飘摇答。 顾情点点头,“对。你猜猜就他的性格,知道我去了会做什么?” 飘摇没说话。 “会跟我来,对吧。”顾情又道。 “嗯。”飘摇低头应了一声。 “他来会很危险,我想你知道。” “我知道。”飘摇两只手紧紧的握在一起,“顾老爷到底想让我做什么?”他有些不安的问。 顾情叹了口气,“我当然希望忘遥能安全一点。我要把他锁在顾府。” “锁,锁锁在,”飘摇猛地抬起头,皱着眉,一时激动竟结巴起来,他知道陆忘遥最喜欢到处走走逛逛,喜欢四处看,然后眯着眼睛笑。 “锁他,不让他出去吗?”飘摇问。 顾情点了点头,“我已经让王叔都吩咐下去了,我走了以后,不会让陆忘遥出顾府半步的。侍卫会全天看着他,我知道你也师从老枪王,想打倒我顾府几个侍卫,应该不在话下,对吧?” 飘摇只是摇头,想要辩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很简单,我只是希望你顶住压力,无论他怎么求你,都别放他出去。”顾情道,“就这一点,你能做到吗?” 飘摇顿了许久,才愣愣的点了下头。 “希望你理解我,我只是想保护他而已。等仗打完了,王叔自会放他出去。” “我明白。”飘摇垂下眼,应声道。 “我今晚最后一次给忘遥做顿饭,你也去陪他吃吧,今晚我就走,还请保密别告诉他。” “好……”飘摇的声音竟有些颤抖。 夜晚,池塘里的荷花随着微风晃来晃去,顾府意外的热闹起来。 顾情亲自下厨,忙活了一下午,做了一桌子菜要犒劳大家。陆忘遥自从离开太傅,来到天关,就很少能吃到顾情煮的菜了,上次吃,还是因为没送好信,顾情为了罚他特意做了一手辣。 这次摆在他面前的不是鸡汤就是炖鱼,清汤上面一层亮晶晶的油,葱段大枣桂圆肆意的飘着,端上来的时候还冒着热气,陆忘遥凑上去闻了闻,忍不住笑出来,这最简单的做法,就是他最熟悉的味道,从前和太傅一起生活的时候,陆忘遥每次想吃点荤腥,顾情都做这两道菜。 陆忘遥见顾情杀鸡,觉得好玩,也想过去试试,顾情便把刀给了他,自己去收拾鱼内脏,没想到回来的时候鸡脖子都被划白了一道,还没放出血。大公鸡疯了一样满院子跑,陆忘遥一身鸡毛手足无措的追着鸡。 “你不杀它也别折磨它呀。”顾情刚好过来,一弯腰把鸡擒住,两人相视一笑。 陆忘遥吸了一口鸡汤的香味,不禁回忆起从前,他想与飘摇说说,却见飘摇一直低着头。就在这时,外面下起了雨。 整个顾府,都在热热闹闹的吃起饭。 陆忘遥坐直身体,抻着脖子朝外看了看,“情兄呢?”他问。 飘摇顿了顿,摇了下头,陆忘遥也没多想,夹了块鱼肉,放在嘴边吹了吹,喂给飘摇,“来,你尝尝我哥的手艺。” 飘摇这才低下头,身前是灯光盈盈,身后是苦雨凄凄,他紧锁双眉,张开了嘴。 “你什么表情呀,不好吃吗?”陆忘遥笑着问。 “好吃。”飘摇含着鱼肉答道。嘴里葱姜蒜组合在一起,加上新鲜的江鱼,满满的都是人间烟火的味道,他好像还能想象到顾情在厨房精心腌制炮煮的样子。 “以前没来顾府的时候,情兄总给我做,现在不一样啦,他一忙起来家都不回。想吃一次可不容易了。”陆忘遥拖着脸,埋怨道。 飘摇看着他,心有千万句却不能说出口,陆忘遥是吃着这样的味道长大的,他细细品了品。 “忘遥,我,我以后也能给你做。”他道。 “那感情好呀。”陆忘遥笑,“我喜欢死了。”他道,然后站起身。 “忘遥。”飘摇一把抓住他。 “嗯?”陆忘遥停下来,“怎么啦?”他问。 “你,做,做什么去……” “倒杯凉水,茶太烫了。你怎么了?今天好像不太对啊。”陆忘遥低头看了看飘摇,“没,没事。”飘摇这才松开手。 陆忘遥自己到厨房倒了水,本以为顾情还在厨房,结果走了一圈也没看见,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陆忘遥有点担心,毕竟顾情身体不好,一下雨就咳嗽,他喊了两声,雨打在芭蕉叶上,噼噼啪啪的声音冲散了他的呼喊。 陆忘遥有点纳闷,怎么做做饭人还没了,便去了顾情的房间,发现灯还亮着,敲了敲门没人应,就自己推门进了去。 一转眼过了小半炷香,飘摇见陆忘遥还没回来吃饭,便想起身去找他,刚站起来,却见门哗啦一声被拉开,陆忘遥手里攥着一张被雨水打湿的纸,头发贴在脸上,气喘吁吁的看着飘摇,飘摇目光躲闪,却又无处可逃。 第178页 本来热闹的人群一下安静了下来。 “我哥,我哥呢?” “忘,忘遥,我,”飘摇想解释,却被陆忘遥打断,“他走了?你一早就知道,为什么不拦着他,他会死的!”陆忘遥喊,向后退了两步,“我要去找他。你太让我失望了。” 说罢便转身跑了出去。 “忘遥!”飘摇赶紧跟出去。 世界已经完全浸泡在黑夜中了,顾情跨上马,一身银甲在大雨中发出微亮的寒光,他头发高高束起,刚被老枪王修复过的终焉,在雨水的拍打中发出低沉的嗡鸣。 顾府的大门缓缓推开,顾情沉默着,马身刚过,便听到急促的脚步声,顾情一停。 “情兄!情兄!等等我!”陆忘遥飞奔而去,眼看要到门口,被飘摇一把抱住按在了地上,顾情听见脚步声停下来,闭上双目,叹了口气。 “驾!”顾情双腿一夹,黑马便飞奔起来。 顾府的大门“轰”的一声,紧紧闭上。 ※※※※※※※※※※※※※※※※※※※※ 抱歉啦,昨天忙太晚,我怕熬夜猝死所以就没写hhhh今天更新晚了不好意思。 第103章 风雨欲来,风雨欲来(上) “飘摇!放开我!”陆忘遥大吼,使劲推飘摇,却被飘摇更用力的一下按住了手腕。 沉重的铁门闸一上,两边的侍卫立刻站在了门前,陆忘遥朝那边看了一眼,才明白过来,就是有意不告诉他的。 “放开我。”他泄了力气,躺在雨里,雨越下越大,拍乱了飘摇的头发。 “忘遥,你听我说。” 陆忘遥侧着头,愣愣的看着紧闭的大门。 “说。” “顾老爷想保护你,我也想保护你。”飘摇道,“你不能去,那边太危险了。” “那他去,就不危险吗?”陆忘遥轻声问。 飘摇一时语塞。 “那是顾老爷自己的选择,你要相信他,定能所向披靡。”飘摇柔声道。 “他能回来吗?”陆忘遥又问,像一个孩子般可怜巴巴的等着大人的回答。 “我不知道。”飘摇犹豫几许,还是低下了头。 “他是我唯一的家人了,临走都不好好和我道别,都不让我说一句话!对不起算什么!留一句对不起算什么!”陆忘遥的眼泪忽然框框而出,他挥舞着手中抓皱的信,一下又一下狠狠打在飘摇的背上。 大雨滂沱。 心中某一个冲动忽然被点燃,飘摇一把拉起陆忘遥,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陆忘遥抓紧飘摇的衣服,在雨里放声大哭起来。 “忘遥……”飘摇抱着他,被他的哭声噎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知多哭了多久,冬至和其他下人都赶来之后,才把已经哭软了的陆忘遥架了回去。 陆忘遥一下淋了太大的雨,再加上受了刺激情绪不稳,从外面回来之后就开始咳嗽,衣服换一半就晕了过去。飘摇自己还没来及收拾,就开始替陆忘遥把脉熬药,一直忙到半夜,陆忘遥才睁开眼睛。 他慢慢张开眼皮,看了看眼前的飘摇。 飘摇正认真的倒着药,见他动了才抬起头。 “你怎么样了?” 陆忘遥眼睛通红,望着棚顶,摇了摇头。 “那……吃东西吗?”飘摇试探着问。 “吃。”陆忘遥答,“我哥的鱼,还有吗?”他问,声音不住颤抖起来。 飘摇一愣,“都是剩菜了,冷了。” “我想吃。”陆忘遥强忍着哭声道。 飘摇叹了口气,“那我给你热热。”他刚要站起身,却被陆忘遥抓住了衣角。 “他为什么,不能和我好好商量一下再去。他知不知道自己再受伤就救不回来了?”陆忘遥通红着眼睛,问道。 “他知道。”飘摇又坐下,我住陆忘遥的手。 “顾老爷要是和你商量的话,就走不了了。”他道。 “飘摇,我和你说过,我哥是我最重要的人,我要有他才算有家,现在他走了,我就和野猫野狗,没有区别了。他既然提前和你说了,为什么不拦着他?为什么不替我拦着他?或者告诉我,我去找他。”陆忘遥握着飘摇的手渐渐用力,像是在怨恨,在哀求。 飘摇低下头,陆忘遥的确与他讲过,当时在太子府,陆忘遥对他说,家人在哪,他就要在哪,等仗打完了,或许能和他一起去山野间生活,养一窝自己的小鸡崽。飘摇当时想说自己也能做他的家人,却怎么也没能开口。他不擅长说,不擅长表达,更不擅长压抑自己的感情,飘摇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就任由陆忘遥捏着。 “飘摇,你要是真的为了我好,就放我出去吧。”陆忘遥道。 飘摇抬起头,他就怕陆忘遥这样求他,在顾情和他说的时候,他就不停的在脑海中演练,如果陆忘遥真的这样说了自己应该怎么回复。老早的时候他就在心里下好了决定,如果爱一个人却不知道如何用语言表达,那就用行动告诉他。 一个又傻,又有风险,而且不一定奏效的方法。但那是飘摇绞尽脑汁想到的,自己唯一能做到的办法。 他想成为陆忘遥的家人,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飘摇一紧张就结巴,陆忘遥也不催他,就眼巴巴的看着他。 “可以吗?你一定打的过那些侍卫吧,让我去找他吧,这样只会让我更痛苦。”陆忘遥难掩的急迫,他坐起来,双手握住飘摇。 第179页 飘摇见被子滑落下去,露出陆忘遥半.裸的上,身忙抽出手抓住被子,把陆忘遥裹上,他脸颊微红,侧着脸。 陆忘遥握住飘摇的手,又问道,“可以吗?求求你。你放我去,如果我活着回来了,我就跟你走,去哪里都行。”他问。 飘摇一愣。 他抬起头来望着陆忘遥,那眼神竟让他有几分陌生。 “忘遥,我,我不是这个意思……”飘摇解释着,却见陆忘遥的眼睛忽然一汪晶莹涌出来。 “我求你了,我求你了,我不想他死。” 飘摇的手被陆忘遥紧紧攥着,不知如何是好,他只能看着陆忘遥哭,却不能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就算陆忘遥去了,追上了顾情,他又能做什么呢?他能保证顾情不死吗?他什么用都没有,不过是去添麻烦,但是这些话,让他怎么对陆忘遥开口呢。 “我不想他死……”陆忘遥抽泣着,眼睛贴着飘摇的手,眼泪一片片的蹭了上去。 没有痛觉的顾情,是无敌的,如若这个时候想与过去轰轰烈烈的打一场,同归于尽,那是顾情最好的归宿。 “顾老爷去做他自己的事了。”飘摇道。 “我不管,我只想和他一起。”陆忘遥拼命的摇头,“我求求你,求求你带我出去。” 他又哭起来,良久。 飘摇点了下头,“好,我带你出去。” 陆忘遥的哭声戛然而止,他抬起头,眨了眨眼睛,“真的吗?”他问。 “真的。”飘摇答,“你先把药喝了,不要让病更严重了。” “你不要骗我。” “我从没骗过你啊。”飘摇低下头。陆忘遥这才冷静下来一点,他松开飘摇的手,“对不起……” 飘摇晃晃头,“你好好休息。我也回去休息了。”他道。陆忘遥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早,陆忘遥还没醒,脸上忽然被一片平凉一惊,他一激灵,睁开眼睛,是已经穿戴好盔甲的飘摇,还是那套装鬼面时候的玄甲。 飘摇见陆忘遥醒来,收回了触碰他脸庞的手指。陆忘遥这才反应过来,飘摇是在偷偷摸他。 “你,你来这么早。”陆忘遥坐起来,结结巴巴道。 “嗯。”飘摇应道,抬起头来看着陆忘遥,目光意外的坦诚,看的陆忘遥有些不知所措。 “我去外面等你。你穿好衣服。”飘摇道。 “好。”陆忘遥点点头,飘摇便拎着枪出去了。 陆忘遥站起来收拾,衣服还没穿好,忽然听见门前上锁的声音,等他飞奔过去的时候,最后一道锁已经被飘摇动作麻利的推上去了。 陆忘遥一慌,双手使劲的拍着门。 “飘摇?飘摇!”他大喊,“你干什么!” 飘摇锁完门,苦笑了一下,扶着门,将额头抵在门上。 “对不起,忘遥。” 陆忘遥瞪着眼睛,无法相信飘摇也骗了他。 “对不起,到底,什么……”他声音颤抖,飘摇抿了抿嘴。 “忘遥,你去太危险了,兵器不长眼睛,我不能放你出去。”他顿了顿,“但是我可以替你去。我和你保证,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牺牲,不会是顾老爷的。” “什,什么……” “对不起,我走了。”飘摇话音未落,那身影就离开了门,陆忘遥这才反应过来飘摇的话,拼命的砸着门,拼命的呼喊,飘摇却头也不回。 飘摇策马而去,心中悔恨着,如果这是最后一次见陆忘遥,都没能好好和他说一句喜欢,他看了看刚才触碰陆忘遥的手指,又将他握在了手心里,想着如果这次自己没能回去,陆忘遥的心里还能不能给他留下一个位置。 实在不善言辞,如果喜欢能看得见,这就是所有了。 飘摇低下头,加快了马鞭的挥舞。 七月毒辣的太阳,一早就撬开了朝堂的窗户,把忘光撒的到处都是。 老皇帝眯着眼睛,看了看呈上来的奏折,半晌,“啪”的一声摔到了无争面前。 “还给他求情,你自己看。”老皇帝道。 无争拾起那奏折,经当朝第一书法家的鉴定,那字迹就出自詹星若之手。 无争紧紧攥着奏折,跪在大殿上,已经磕出血的额头上贴着几根乱了的头发,十分狼狈。大臣门乱作一团。 “变法马上停止。三天后,问斩詹星若。”老皇帝道,气氛的离开了龙椅。 无争低下头,又把手中的奏折展开了看,他曾经还天真的以为,这世界黑白不可倒,如今才明白,若真想置一个人于死地,什么证据都可以伪造,世界随时都可以失真。 他低下头,眼泪滑混着血一起流了下去。 是晴天,詹星若总望着的那扇小窗户,却被人故意给遮上了。 詹星若被在木架子上绑了几天,两只肩膀已经酸的不能动,囚服上全是血痕。 大牢的门被打开,那几个人又钻了进来。 “我说詹军师,你就快认了吧,你不认,我们就得继续打你,你看看你现在,让我往哪里下手。” 詹星若抬起头,一天没能吃饭,又身负重伤,那人在他眼前已经是个重影。 “呸!”詹星若干啐一声。 “啧,呦。”那人抹了抹脸,“没想到詹军师也会这么吐人呀,你这不和我们一样吗,平时装什么清高?” 第180页 “谁和你们一样。狗贼,肮脏!”詹星若一字一字道。 那人抓起詹星若的头发,“别这么说,把爷惹怒了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你不是喜欢和人不一样吗,不是喜欢干净吗?爷满足你。”那人奸笑。 “把剪子给爷。”他伸手道。 第104章 风雨欲来,风雨欲来 “你看看你。”那人拿着剪刀,在詹星若脸上拍了拍,“就剩这一块好地方了。”他哼笑一声。捏起詹星若一缕头发,用剪子漫不经心的剪起来,发丝一簇一簇的落下,两个壮汉上前去捂住詹星若的嘴,把他的下巴掰起来,不让詹星若挣扎。 剪子肆意的咬着,不一会功夫,那本来齐腰的长发,就变得参差不齐了。 那人用少掸了掸詹星若脸上的头发茬,看詹星若正双眼通红的瞪着他。他一笑,挥挥手,下面的人抬过来一桶飘着油的泔水。 詹星若被人死死捂着口鼻,还是闻见了泔水恶臭的味道。 那人也紧着鼻子,摆摆手。 “看给军师这身上弄的,小的给你洗洗。没有好水了,您将就一下?”他道,旁边那个人立刻提着泔水向詹星若走去。 七月的太阳格外毒辣,无争在大殿前长跪不起已经有两个时辰了,老太监又是撑伞又是送水,可无争什么都不要,不论老太监怎么劝,就是不起来。 无争的额头不知道流了多少血,连凝固的血迹都分了好几层,脸颊被晒出了油,一层接一层的爆皮,汗水浸透了朝服。 “太子,您嘴唇都白了,起来吧。”老太监隔了一炷香过来,发现无争果真还在这里,“都退朝了。皇上不会再出来啦。”老太监叹了口气,发蹲下身去扶无争起来,却怎么也拉不动无争。 老太监跟了皇上有些年头,也算看着无争长大的,朝上看见无争磕的满头是血,就为了给詹星若求饶,但是皇上盛怒之下,哪可能听了他的话。 临走的时候皇上见无争跟来,知道自己这儿子难缠的很,特地吩咐老太监轰他走。 “李公公,父皇既然都叫你来,一定是看见我了,您就帮帮我,和他说一声,让侍卫放我进去。”无争反抓住李公公的袖子。 “不是老奴不想呀。”李公公心疼无争,“老奴人微言轻,皇上连太子的话都不听,哪能听老奴说什么呢?”李公公扶着无争,“您快起来吧,这大太阳非要晒坏了不可。 “李公公,父皇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个样子的,他从前不是这样……” “太子……”李公公顿了顿,“这就别问了吧,现在在这个时候,您还是少问些话好。” “你们那么多人围在父皇身边,一早就看出来他做错了,为什么不及时的组织他?”无争问。 “太子,伴君如伴虎,哪有几个人有詹军师那样的胆量啊。法也好,律也罢,自古都是谁碰谁就要掉脑袋呀。”李公公无奈道。 无争还是不想站起来,李公公摇摇头,“太子还是抓紧时间多去见见詹军师吧。临刑就不给见了。抓紧时间多陪陪他吧。” 无争一惊,这才费力的站起来,愣愣的一瘸一拐向大牢走去,走到一半觉得不对,自己应该准备些好酒好菜给詹星若送行,返回的时候又路过了大殿,李公公已经走了,没人再劝他别跪了,无争又突然想跪下来继续给詹星若求情,万一皇上看见了詹星若就不用死了。 但是已经要入夜了,他当然知道这样跪下去也是徒劳,无争站在空旷的大殿前,一下不知道该向谁哭诉,求谁保佑。天地神魔,一瞬间都失去了意义。他一个人看着大殿上的龙椅,久久的盯着,脑海中闪过自己父亲用手搓着龙头的样子,浮现出这上面的人暴跳如雷要处死詹星若的样子。 无争鬼使神差的朝龙椅总过去,也伸出手摸了摸那龙头,然后紧紧地的攥住了。 第三天一早,太阳的光还没有毒辣起来,无争早早的去了大牢,一推开门,微微的光撒在了詹星若的眼睛上。他整个人缩成一团,靠在墙角,那目光带着刺,好像一直被人把肚皮剥的皮开肉绽的刺猬。 见识无争,詹星若才又闭上了眼睛。 “阿离……”一开门,恶臭的泔水味扑面而来,侍卫去打开了牢门,无争拿着酒菜和衣服来找他,声音颤抖的唤着他的名。 詹星若别过头,咽了口水,声音彻底沙哑,“别过来了。” “阿离……他们……”无争走到詹星若面前,跪下来,詹星若衣服已经碎成一块块的,身上的血痕触目惊心,一大片黑红黑红的伤口,衣服和烂肉贴在了一起,粘的难解难分。 无争伸手过去,想帮詹星若别头发,却被詹星若躲开了,那只到肩膀的短发,加上吞了碳一般的嗓音,一下让无争不敢相信这是詹星若,他更难以想象那些人到底对詹星若做了什么把他折磨的这般人不人鬼不鬼。 “别碰我。”詹星若低着头,头发遮住了眼睛看不清表情。 无争收回手。久久的沉默。 “喝酒吗?”无争忽然问,把酒菜放下来。 詹星若这才抬起头来,他点点头,无争把斟好的酒递过去,詹星若一饮而尽,眼泪立刻溢了出来,他咬着牙,强憋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无争全部都看在眼里。 十多年前,灯会上,詹星若一个人站在小河边,是他怀揣着好奇和梦想,主动去靠近詹星若,从那一刻开始,詹星若的人生就几乎全是和他有关的回忆了。如果这最终的死刑是一条河,无争握紧双手,那就是自己把詹星若推了下去。 第181页 他也倒了杯酒,一昂头,烈酒就入了胃,使劲的灼烧着翻腾着。 “能换衣服吗?”无争问。 “结痂了。”詹星若道,“不换了。” 无争没有说话,目光又落在詹星若的伤口上。 “最终的结果是什么?” “还没有结果……”无争道。 “这个时候就不必在瞒着我了,要是还没结果,那两个人一定会继续打我,直到我自己认为止。” 无争一顿,知道自己拙劣的谎言在詹星若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这个结果我早就知道了,你是不是和皇上求情了?”詹星若反倒淡然,他看了眼无争额头上的伤口,问道。 “是。”无争低下头,“但是父皇……” “没关系,都在我预料之中。”詹星若靠在牢房的墙上,“所以这是送行酒吗?”他问。 无争看着詹星若眼睛,心中五味杂陈。 “是。”无争咬着牙,挤出一声来回答。 “好。”詹星若笑笑,“你一定要继续斗下去,要是以后天下太平了,烧个纸告诉我。”詹星若道,无争只是饮酒,没有回答。 詹星若低下头,想了想,又道,“我后来想了想,要是顾情问起我的下落,你还是跟他说我归隐山林,娶妻生子了吧。” 突然提起顾情,无争苦笑。“这又是为何?” “为了活着的人不受苦。”詹星若摇摇头道,“他真的以为我移情别恋,倒也好重新开始,不是比对一个已死之人惦念不忘好的多。” 詹星若道,无争低下头。 等下午的太阳一落,他就再也听不见詹星若的声音了,詹星若也再也没机会看见月亮,没机会对顾情多笑一次,很多个“再一次”都没来得及做,就猝不及防的结束了。 两人喝完酒,谁也不与谁说话,詹星若抬头望着那被遮上的小窗户,眼泪一行接一行的流下来。 寂静片刻。门外的侍卫忽然火急火燎的跑进来,“报!报!报太子!” 无争和詹星若齐齐看向他,“怎么了?”无争皱眉。 “蛮夷的大军破了外皇城,已经朝里面来了!” “什么!”詹星若与无争一同道,“无争,快去,把禁卫军调出来!”詹星若道。 “我明白。”无争道,刚一转身,又回过头来看詹星若。 “这些年,谢谢你陪我。”无争道。 詹星若一笑,点点头。 “我也是。”他道。 正是盛夏,到处的荷花都开了。 章溪娆趴在窗台上,看着池塘里悠悠的荷花出神。忽然一阵狂乱的敲门声想起来,吓了章溪娆一跳。 “谁啊?”她回过头问。 “是我!”前两天要放她出去的那小伙子,急切的喊起来。 章溪娆最讨厌这样的回答,心想着“我知道你是谁”可是还没有说出口,还真的听出了是谁。这声音不知道为何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你……你怎么了?”章溪娆走过去问。 “小姐,刚才我听到老爷那边说,蛮夷的大军打进来了。” “蛮夷进来了?”章溪娆的神经一下紧绷起来,他贴到门边上去。 “那,父亲怎么说,要打仗吗?” “不是呀。”小伙子这时候显得更加焦急,“老爷,老爷好像说,要放他们进来。” “什么?”章溪娆提高音量,“不可能!你不要乱说!” “对不起,对不起。”小伙子低下头来道歉。 “你等一下。”章溪娆道,片刻之后,一把钥匙从门缝里滑了出去。 “这,这是?”小伙子捡起钥匙,愣愣的问。 “你给我偷的,你不认得了?”章溪娆问,“放我出去,我去亲口问问父亲。” 第105章 风雨欲来,风雨欲来(下) “这,这,不行,小姐现在外面太危险了。”小伙子拾起钥匙手足无措。 “怕什么,要是真打到了太尉府,还能绕给这屋子不成,让我出去。” 小伙子低下头,他除了反复的说“危险”意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他耳根子一软,听不得章溪娆求他,但是真的要章溪娆出来,他又能保护得了吗。。,他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握紧手中的钥匙。 章溪娆急切的拍了拍门,催促着小伙子。 在她心里,从前的父亲可不是这样的。小时候一家三口常去落华寺,落华寺是整个京城最有名的大寺,无论是本地还是过客,都要到这里烧香拜佛,求个平安。 但是章溪娆不愿意进去,只站在门口等着,因为门口的弥勒佛是笑着的,转过去的菩萨却板着个脸,章溪娆很害怕,她母亲就蹲下来牵着她的手。 “四大天王不是更凶一些吗?小溪娆怎么不怕呢?”母亲笑着问。 章溪娆嘟着嘴,“爹给我讲,四大天王是风调雨顺的意思,我不害怕。”母亲一笑,转过头来看站在一旁的章继尧,“能不能麻烦相公再讲讲菩萨的故事。” 章继尧听见呼唤,也笑了笑,蹲下身,一手牵着妻子,一手搂着章溪娆,“好好好,都讲。”他道。 章溪娆回忆起来,父亲本该是这样的,而不是和一群世家大族聚在一起,草菅人命。 “哐啷”一声,锁头掉在了地上,章溪娆与小伙子隔了多日再一次面对面,小伙子那皱着眉,异常难为情的表情,有点好笑,但竟让章溪娆怎么也笑不出来。 第182页 “小姐还是别去问了……”小伙子道。 “我父亲是好官,好官就应该光明磊落,还怕我问两句话吗。你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章溪娆道。侧身从小伙子旁边跑了出去,只留下淡淡的百合香。 无争从大牢里出去,皇城早上还安静的很,此刻却乱作一团,皇上正和道长闭关修炼,谁也不见,修炼场里三圈外三圈围的全是兵。无争早知道了自己父亲的所作所为,知道多耗无益,便转头去和陈江会合。 陈江的精兵以最快的速度回了皇宫,风云骤变,刚刚还刺眼的太阳,不知不觉间就被乌云吞了下去,黑压压的的大军把皇宫紧紧围住。 “太子,末将来迟了。”陈江见到无争,抱拳道。 “不迟。”无争摆手,将陈江迎进太子府,“蛮夷的大军为什么一路破到皇城我们才接到消息,从孔覆一把军队带回来到现在才短短几天。” “按照从西北来这里的时间算,蛮夷和孔覆一,应该是无缝交接。他们应该在就往东北去了,孔覆一一撤并,他们立刻就进来。詹军师一早猜的没有错,就是从东北进来的。”陈江道。 “他们是怎么藏到现在的,这一路没有烧杀抢夺,我们就一点消息也没有收到。”无争疑惑。 “我知道。”陈江忽然想起来,说道,“前两天顾老板给我写了一封信,说他在东瀛的商道被人给占了,还是运的大米来月渚的东北,问我是不是安排了兵力在那边。” “东瀛?章继尧为了不让我们发现,一直从东瀛运粮给蛮夷的军队,那他是什么意思?目标就是皇城?想一举吞了我们。” “我猜是。”无争点头。 “可是,要真从东瀛过来,要跨两次海,这期间的损耗和费用,也太大了。”陈江不解。 无争被陈江这么一提,觉得也有道理,但旋即想到了自己从前一直和詹星若在查的案子,又觉得不是没有可能。 “十多年前,章继尧就开始抽月渚的白银军饷,数量不大但十年来一直没有停过,倘若那笔钱他一直攒着,从东瀛运粮供应军队也不是不可能。” “这,这,他蓄谋了这么久?”陈江紧张的攥紧拳头,“这样说了,这一战,章继尧是势在必得了。” “可以这么说。”无争点头,他不是不慌,而是不知道该怎么办,老皇帝闭关不见人,禁卫军又调不动,京城四方,只靠陈江一人,怎么守的过来。一颗汗珠从无争额头落了下来。 忽然,门外侍卫急急跑来。 “报太子!门外有人求见!” “这个时候见我,是谁?” “小的不知,他带着面具,让他下马也不下,手里还拿着枪。”那侍卫说道。 无争与陈江四目相对,立刻想到了同一个人,于是两人一起匆匆迎出去。 只见顾情一身银甲,与苍穹中混沌的云融为一体,黑马踏了踏蹄子,顾情低下头,将鬼面推上去。 “太子殿下,好久不见。” “顾,顾成渊,你怎么来了?” 无争问道。 顾情从马上跳下来,将马缰递到侍卫手中,“我为什么不能来?”边说边进了太子府。 陈江一愣,这身银甲,让他不自觉的想起了十多年前,自己还在大西北的时候。他从小侍卫手中接过顾情的马缰,看见顾情的背影,不住的想起乘风侯,愣了两秒才又跟上去。 “军师在哪?”一进太子府,顾情就直接问道。 “与你何干。”无争干脆道,顾情突然停下来,回过头,眉头紧锁,“让我见他。”他道。 “不行。”无争从顾情身边走过去,“正是战乱时期,他还有要务在身,你不要打扰他。” “你什么意思?”顾情两步追上去,抓住无争,“告诉我他现在在哪?他是不是有危险?”顾情问,无争一肚子的话却没法告诉他,他闭上眼睛,咬着牙道,“阿离的嘱咐,叫我不要告诉你,你就莫要为难我了。” 无争说罢,甩开顾情的手。 “他去做什么了?”顾情还要问无争,却被陈江抓住了手腕,“顾老板,冷静一点。”陈江道,“现在的情况特殊,你就算见到了詹军师也帮不上他什么。万一再给他填麻烦,那就更乱了。” 顾情这才慢慢送开了无争。 “报将军!蛮夷大军已破外城,朝这边来了!”一个侍卫跑进来道, 三人交谈没几句,前线的消息就频频传来。 “章继尧已经开始行动了。”陈江道,“守住皇城,我们必须马上迎战。” “我明白了。”顾情站起来,握住终焉,“我来会会章继尧,陈将军守住东门,不要让他的援军过来。” “好。”陈江也站起来,刚要披甲上阵,却突然想到不妥,不知道留在西方城外的孔覆一军队到底有没有进来,万一被孔覆一夹击,顾情的仗就不好打了。 “西方不能留空档,我们这样,很容易被埋伏。现在蛮夷大军把皇城外围了一圈,不知道他们从何处开始进攻。”陈江道。 “章继尧既然进攻了皇城,那目标定是龙椅无疑,破正门是最快的,一定要重兵把守。” “只是现在兵多将少,四门难以守全,留一处破,全盘皆输。”陈江道,“而且我们的人和蛮夷比起来,数量微不足道。”气氛一瞬间凝重起来。 第183页 这时候,太子府客厅的门忽然被人敲了敲,众人回过头,只见飘摇微微喘着粗气。 “我,我可以去守西门。” “飘摇,你怎么来了?”顾情一惊。 “顾老爷放心,忘遥很安全。我也想,做能守护他的人……”飘摇小声道。 无争看着飘摇,还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莫非是侍卫见他面善便放进来了,可是这红色的眼睛再怎么面善,也要通报一声。 无争本以为他就是个跟着顾情的药师,现在看来得重新审视了。 “请陈将军分我一支军队给我,我去把守西门。”飘摇道。 陈江点点头,“马上就走。” “那我去后门!”无争也站起来。 “不可。”顾情道,“皇城后门有护城河,蛮夷水性不好,一般不到逼不得已不会打渡河战,太子你就留在皇上内。” “这算什么?”无争生气的站起来,一章拍在桌子上。 “你不能死。”顾情拽住无争的衣领,那带着铁甲的手指格外有力,无争贴近他便能感受到顾情身上的寒气,“你们家的烂摊子,还得你来收。”他道,“你以前都答应过军师什么,说话要算数。守好皇位,打仗由我们来。”顾情道,松开了无争,和飘摇陈江两人整好盔甲,上马离开了太子府,留无争一个人愣愣的坐在椅子上。 无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大雨终于下来了,雨水咆哮着,冲刷满是污垢的皇城,黑色的人头攒动着,和滚滚乌云连成了一片。 这一天,终于到了。 太尉府的长廊,竟意外的曲折,章溪娆顶着崩进来的雨水,快步的穿过长廊,朝着章继尧的房间跑过去,却见章继尧已经穿好了盔甲,他还从没见过穿盔甲的父亲,一时愣住不知道说什么。 章继尧回头看见了她,顿时皱起眉,“你怎么出来了!”他喝道。 章溪娆这次没有怕,而是大喊着问,“父亲到底要做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 “大人的事,你莫要多问。”章继尧道。 “父亲你,是骗我的吗?”章溪娆哽咽。 章继尧停下手里的动作,侧过头看他的女儿。 “父亲没骗你。” “你杀人,放蛮夷,你做的这些,到底是为什么?”章溪娆一字一顿问道。 第106章 金戈铁马,气吞山河(上) “谁教你问这些的?”章继尧怒道。 “你若问心无愧,还怕我问?”章溪娆问,“父亲是月渚的官,怎么能放蛮夷进来,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别这样和你父亲说话!”章继尧走过去,抓起他女儿的手腕,那样子像一头被点着了的野兽,章溪娆下吓得一抖,不自觉的向后缩去。 “大人,我军已到,可以启程了。”门口忽然出现一个头上缠着狐尾巾的人,章继尧撒开女儿,转身从抽屉里拎出一串兽牙项链系在了脖子上。 “父,父亲……”章溪娆见他父亲这身打扮,忽然想到了遥远的从前,自己小时候,也和一群穿着这样服饰的人一起生活,她曾经以为自己是少数的民族,没想到,如今自己的小部落却与“蛮夷”两个字叠合在了一起。 在京城生活的这些年,章溪娆从没见过自己的父亲这般打扮,今天的章继尧让她觉得陌生又可怕。 章溪娆摇了摇头,事情不受控制的发展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 “给我备马。”章继尧全副武装,对那狐尾巾大汉道,两人旋即用一种完全不同的语言交流起来,章溪娆愣了片刻,她竟然还能听懂只言片语。 她听见那狐尾巾说,大军已经包围了皇城,就等章继尧一声令下了。 外面的雨,几乎是在咆哮着。 詹星若总是和无争说,这样的暴雨都下不长,任它下下便停了,无争看着外面密密麻麻的军队,心里也暗想着,这场暴雨,能不能快点停,他越这么想,雨就越决绝的撞在城墙上。无争站起身,将已经落了灰的佩剑擦好,重新带在身上,转身离开了太子府。 章继尧带着胡军进了紫禁城,直奔皇宫。他本以为面对的不过是一群丧家之犬,或者将要亡国的无主之兵,胡人将士人高马大,勇猛非常,对付区区中原兵将,还不是游刃有余。 可独独一点让他有些意外。 当胡人军队气势汹汹赶到皇宫,想要一举夺下皇权的时候,却碰见了在城下死守的军队,他们个个昂首挺胸,眼神坚毅,目光汇成一把利斧,横劈在胡人军队的前路上,一股更加沸腾的杀气从守城军力对散发出来。 章继尧勒住马,只见一人一身银甲,横刀立马于千百大军之前。 章继尧的心一惊,他的表情没有变化,眼睛却不可掩盖的眯了一眯,想确认自己看清与否。 那人高举着战枪,黑马登起前蹄发出有力的嘶鸣,一个眨眼的功夫,已经拖着枪向他奔去,章继尧对这身影,没有多想,本能的抬手迎战,大雨朦胧了视线,电光火石之间,章继尧才看清了那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一样的脸,一样的盔甲,一样的枪法和力道,一样的恨。眼前的人就好像十几年前的乘风侯,咬着牙,握着枪,步步紧逼要取他性命。 章继尧一招一招回应,顾情的枪里少了当年大西北的凛冽,却不急不躁,每一下都落的扎扎实实。 第184页 雨水在两个冷兵器的碰撞中肆意溅射着,当年的乘风侯身负重伤也非要与章继尧打到底,但那一战终究不是公平的战争,章继尧之后也回想,如果自己是乘风侯,定不甘心。而此时此刻,他觉得乘风侯回魂了,回魂在这个年轻的身体里,带着记忆与他再次决一死战。顾情是带着他父亲的那份一起,将每一枪都结结实实的挥向章继尧。 章继尧被逼的步步后退,顾情一言不发,每次武器的碰撞,都把命运死死的交缠在了一起。 章继尧冷笑一声,十几年前他能打败乘风侯,十几年后他依旧可以。 “想找我报仇,你还嫩了点!”章继尧道,枪一横,将顾情推开。 手下暗动作一摆,示意弓箭手放箭。 突然,一声铜铃般的呼唤穿破了沉重而压抑的乌云。 “父亲!”章溪娆喊道。 粉红色的裙子在大雨里竟显得意外显眼,成了整片战场唯一的色彩。 章继尧瞪大眼睛,“快回去!”他嘶吼,青筋在太阳穴上浮现出来。 章溪娆没有听见,他向章继尧跑去,边跑边哭着,“父亲,不要再错了,不要再打了,我好想妈妈,我好想——” 她奔跑着,本就瘦弱的身体忽然向后一倾,一只剑贯穿了她的胸膛,章继尧伸出去阻拦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身后的弓箭手就齐齐放了箭。 顾情被及时冲上前的副将挡在了盾牌后,他这才真正的喘出一口气,也愣愣的看着倒下的女孩。他口袋里,还有香囊没来得及还给她。 两人的交战忽然停了下来,章继尧向女儿的狂奔过去,跪在大雨里抱着被扎成刺猬的女儿,不停的温柔的摸着她的头发,嘴里含糊的含着胡语,嚎啕大哭。他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捡起枪,跨上马嘶吼着朝顾情冲去。 兵戎再一次碰撞起来,远远看着的乔三娘冷哼一声。 章溪娆的身体,好像一片花瓣,在淤泥和大雨中猝不及防的凋零了。她一直想杀这个孩子,想杀这个夺走了她爱情和幸福的孩子,她眼睁睁的看着章溪娆骑着那矮脚小马,绕过小路,一路紧紧的随在父亲后面,想要找机会拦住父亲。既幼稚又英勇无比。 乔三娘一路跟着她,没杀她,也没拦着她。 看见章继尧一跪落地后,心里的结好像突然打开了。 十几年的仇恨,随着一场暴雨全都冲散了。乔三娘感到前所未有的解脱,自己终于不用再像从前那样追着谁的脚步走了,终于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爱谁就爱谁。 她拧开酒壶喝了一口,心情大好,转身朝那枪王那里奔去。 接到正门进攻可能不顺的预警,东大门埋伏的胡军立刻出动,被早就准备好的陈江横刀拦下。 陈江带着一小队精锐兵马,这支军队常年在大西北与蛮夷做斗争,那蛮夷将领光着头好似沙陀,腰上扎着羊皮,赤裸着右肩,丝毫不惧陈江这抗蛮名将,他上前与陈江过招几个回合,忽然向后退去,陈江还没反应出个结果,就被忽然冲上来的大军团团围住。 原来这沙陀不过想试试陈江有几斤几两,根本没有想跟陈江正面对战,忽然围上来的胡军一下把陈江吞了进去。 众将士看不见陈江,便也冲上去,只是刚交刃没两下,从树林里有冒出一片胡军,迅速把陈江的精锐包了起来,两只军队裹成了一个巨大的混沌的圆,陈江在最中心,杀不完的蛮夷一个接一个的向他扑上来。 毋庸置疑,这些蛮夷里没有人能打得过陈江,只是这样庞大的数量,无休止的战斗,不消一会,陈江就感觉到了挥枪的乏力,但是他不能有一刻松懈,只要停顿一秒,就会被人取了性命。又是几轮下来,陈江的盔甲在雨里变得越来越重,他开始双手握枪,每挥出去一下两腮都被憋住的声音挤的颤动,汗水和雨水一起从他睫毛上坠落下来。 人还在不断的扑上来,陈江看不见外面自己人的情况,外面的士兵也不知道陈江的死活,场面混乱至极。 陈江神经紧绷着,回身,杀人,抬手,低头,每一个动作都要紧密的连在一起,稍有差池就会丢了性命。 这支蛮夷军队打仗不凶猛却意外的缠人,陈江知道对方人数众多,但实在没想到他们放了这么多人在东大门,东大门距离正门最近,如果这支军队进去了,章继尧就得到了助力和支援,顾情的军队在人数上本来就不占优势,胜败难说,若再让这支分翼进去,恐怕就要置顾情于死地了。 陈江忽然想到,自己也曾和顾情约定,若有机会,好好去看看顾府的院子。 十几年前他也是这样和乘风侯约定的。 一场仗下来,陈江的骨头都要被打散了,一起来就是乘风侯端着热汤坐在他身边吹着。 陈江慌张的坐起来,乘风侯赶紧摆摆手,“躺下躺下,这会儿没人打你。”他道。 陈江这才安静下来,他回想起,在战场上的时候,眼看着队友一个一个倒下,滚烫的血溅在他脸上,陈江从马上滚下来,看着向他挥去的白刃,完全失去了抵抗的能力。只是那刀还没落下,忽然与银枪碰撞出一朵火花,乘风侯弯腰,挡住了那向陈江挥去的刀,一个回手将那人斩于马下。 “快起来!我没眼睛保护你第二次!”乘风侯道,陈江那时只见得乘风侯的背影,乘风侯撂下这句话又冲进了战场里。 第185页 从那以后陈江就不再畏惧了,他也想做可以保护别人的人,或者说,成为乘风侯那样的人,带三尺剑立不世功,而不是如这般畏畏缩缩。 “小子,欠我一命。”乘风侯把已经不烫的汤递给陈江,陈江不敢接。 “空手接白刃不行,接汤也不行啊?拿着!”乘风侯道。 陈江一惊,赶紧双手捧过来,心不住的乱跳。 “将,将军。”他结巴道。 乘风侯侧目看了看他,一边给自己缠纱布,一边懒洋洋的问道,“怎么着,想回家了啊,来得及来得及。” “不是。”陈江低下头。 “谢,谢谢您。”他道。 “没什么好谢的,是我的部下,我又不能看着你死。”乘风侯道。 “我,我不会再犯那样的错误了,今后陈江一定,誓死保护您,一命还一命。”他激动道。 乘风侯缠好自己的伤口,哼笑了一声,转过身来揉了揉陈江的头发,“行行行,可是你说的,保护好我,别让我在你前面死了。”他笑着道。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当年乘风侯的最后一口酒,赠饮大西北的雪花了,他没有履行诺言,没能保护好乘风侯。 陈江咬着牙,手下的动作不可抵抗的变得越来越迟钝,背上,胸前,新伤与旧伤迅速的交叠着。 滚烫的血从里面渗出来,冰冷的雨又顺着盔甲钻进去,陈江嘶吼着,迸发着身体最极限的力量,胡军难以相信,一个将领竟如此难缠,陈江脚下已经堆满了尸体,那沙陀最后也轮着刀朝陈江跑去。 陈江视线模糊,大吼一声提枪迎战,几番交手,沙陀胡刀近不了陈江的身,马身一转便被陈江找到机会,一枪贯胸。 陈江把杏花酒投出去,沙陀被钉在地上,而陈江也再没力气去拔出杏花酒了,他从马上翻下来,四周出奇的安静,他带来的几百个精锐,已经全部倒在沙陀的尸体中,而他自己脚下,也是一层又一层的人,鲜血汇成小溪,被雨拍散。 陈江想找他的将士们,自己却连步都迈不出去,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从人堆里爬出来,将沙陀胸口的杏花酒拔出来,然后翻过身躺在了地上。 千万根银针落下,将天与地织在了一起,陈江费力的呼吸着,眼皮沉重的睁不开,他能感觉到身体里的血在一点一点流出去,但慢慢地连这种感觉也没有了。 陈江想到自己守住了东门,守住了顾情,也就算圆了十年前的约定,胡军可能是想着,三军可夺气,将军可夺心,但忽略了他这支来自大西北的军队,背负的是十年来的责任与信念。 就算全军覆没,必死无疑,也会毫不动摇的坚持到底,这是乘风侯留给他们唯一的东西。 丹可磨而不可夺其色,金可销而不可易其刚。 陈江一笑,大雨倾盆,他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 本章参考文献:明朝北京保卫战 《五代十国》 《孙子兵法》 第107章 金戈铁马,气吞山河(中) 风萧萧,大雨乱作。 顾情来不及反应,只得横过终焉,把章继尧的一劈全部接下,他向后退了两步,又挥枪上前,“顾情,为什么你要和你父亲一样,执迷不悟!”章继尧道,他近乎疯狂,口中胡话与汉化胡乱的交替着,一手紧紧抱着女儿的尸体。 一提到乘风侯,顾情皱紧眉头,“你还不配提他!”他道,一翻手腕,对章继尧就是一顿迅猛的连戳带打,章继尧当然不如顾情的反应快,几下险被打下马,他似乎是疯了,极度的悲伤让章继尧忽然狂笑起来,他摇摇头,绕开两步与顾情拉开距离。 “我曾经给过顾怀风机会,是他自己不知道珍惜。”章继尧道,“你现在逃,我就放你一马。别和你父亲一样非要把自己搭进去才知道错。” “我父亲从没错过。”顾情道,大雨渐渐的收敛起来,天光乍现,劈在了顾情银色的铠甲上,章继尧终于看清了顾情,那表情裹挟着仇恨与杀气朝他逼来。 顾情俯身马上朝章继尧冲过去,章继尧躲无可躲只能迎战,“西北百年前本就是我胡族领地。是你们强取豪夺。”他边打边喊道。 “世间本就弱肉强食,百年前的恩怨何苦连累今世人!”顾情一枪向章继尧戳去,避开了他怀里的章溪娆,“我不与你论对错,我杀你是因为你害死我母亲,害死我的朋友。”顾情步步紧逼,不给章继尧留一点喘气的机会。 “要我给顾怀风偿命?”章继尧笑,“你想得美!”他忽然向后一退,顾情不知何时已经被他引到了兵阵前面,忽然上来两个胡人将领,代替章继尧和顾情周旋起来。 顾情以一敌二也未觉吃力,只是一回身的功夫,章继尧竟不知从哪里又出来,轮枪向他而去,顾情顶开二人,回身对付章继尧,却在一转身的时候被身后人狠狠的劈了一刀,鲜血从顾情的背上溅出来,章继尧看准时机,一枪刺向顾情的心脏。 而让他没想到的是,顾情竟不惊不慌,一个侧身躲开了章继尧,借着章继尧的力气用枪尾在他的后脖颈上狠狠一敲,章继尧当即掉下马去,在泥泞的地上连滚了几圈。 众人皆是一惊,顾情看着章继尧落地刚想发兵进攻,身后却又被刺了一刀,那枪头穿透的他的肩膀,顾情带着那刺伤他的枪,直接转过身,向那人进了两大步,拔出随身的佩剑。正中心脏。 第186页 胡人将领瞪大眼睛,在惊讶中倒了下去。顾情手起刀落,把穿过他肩膀的枪削断,终焉向前一指,身后早已热血沸腾的大局便向蛮夷冲取,一瞬间杀声震天。 顾情直奔章继尧,却被胡军团团围住,一通疯狂的厮杀,当顾情再到章继尧面前的时候,章继尧已经爬上了吗,从袖子里丢出暗器。 顾情只觉眼前时而模糊时而清晰,他知道自己在流血,没有痛觉的顾情对战争失去了本能的畏惧,他只想多争取一点时间,替詹星若守住山河,替父亲完成遗愿,为自己了解仇恨。 暗器眼看就要伤到顾情,忽然一声清亮的碰撞,那飞刀立刻偏移了轨迹。 顾情定睛一看,是无争身披战甲,一剑相救。 “你怎么来了?”顾情问。 无争没有看他,而是拔出剑对着章继尧,道,“我怎么不能来。废话少说,先拿下这反贼。” “好。”顾情点头,二人前后夹击,将章继尧围住,无争刚到,立刻,一群枪带红缨的玄甲士兵就加入了战场,他们勇猛异常,枪枪至敌于非命,将蛮夷一个个斩于马下。 “援军?” “算是!”无争应。 顾情来不及多问,章继尧一看形势不好,转身要跑,却被绕过去的顾情一枪刺穿的胸膛,无争也上前去,两枪并举,将章继尧死死的锁住,走马之间,章继尧的胸膛瞬间被搅成了两半。 “啊——!”章继尧临死一声嘶吼,喊了一句不是是何的胡语,顾情眉心紧缩,向上衣挑,削断章继尧的手臂,策马过去,将章溪娆的尸体接住。 大仇已结,顾情还没来得及长舒一口气,却忽悠坠下马去。 一个独眼的月渚士兵,正瞥见了这一幕,那银甲的背影让他格外熟悉,记忆翻涌上来,独眼士兵不禁自言自语道,“乘,乘风侯……” 一刹那不过。 “顾情!”无争上前一步托住顾情,摸了一手的血。 无争两条眉毛拧在了一起,“你,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为什么还?” “我本想同归于尽,多亏太子及时赶来了。”顾情无力的一笑。 无争叹了一口气。 “这点你和阿离倒有些像,都事一心求死之人。”无争摇摇头,顾情一听詹星若的名字,回手握住了无争。 蛮夷大军又源源不断的涌出来。 “你,想不想见阿离?”无争问道。 “我想!”顾情立刻答。 “现在去刑场,马够快,你就能见到他。”无争咬着牙。 “刑场?”顾情拉过无争,“我问你他有没有危险,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我?” “是阿离不想会让你受牵扯,他想保护你,明白吗!”无争甩开顾情,大吼一通后冷静下来,“劫法场,救阿离,只能你去。如果我放着天下不管,只要求他一人活命,那只会让阿离更痛苦。但是你不一样。” 顾情点点头,又骑上马,“我这就去。这里交给你可以吗?” “没了章继尧,不过一盘散沙,有何不可。你已帮我守住了正大门,剩下的由我来就可以了。”无争勒好缰绳。 顾情一笑,“太子,既然我帮你守了大门,可能答应我一个条件?” 无争一侧头,“讲。” “要是天下天平了,放詹星若走,给他自由。” 两人片刻的对视,跨越过时间,从十年前的一个端点穿越到混乱的战场,纷乱的感情纠结成一团乱麻,两道目光势均力敌的较量着,最后,无争一闭眼睛,按下了一场无声的斗争。 他转过身,“朕答应你。” 无争一字一顿道,每一字都掷地有声。 顾情领悟了无争的意思,重新驾马,冲出了重围。 半个时辰以前,老皇帝怎么都无法想到,第一个杀进大殿,将刀架在他脖子上的竟是一直脾气温和的无争。 他抬起头来,一脸惊恐的看着无争。 无争一个人在大殿里,用剑对着老皇帝,他咬着牙,没有躲避老皇帝的目光。 “你要对朕,做什么?”老皇帝正在吃仙丹,他放下手中的逍药丸,愣愣的问无争。 “父皇,停下来吧。”无争道,过往年岁有光的温馨时光,此刻全部涌上心头。 “什么停下来,你是怎么进来的?”老皇帝向门口张望,他记得自己明明安排了人在门前把手,怎么会让无争带着剑进来。 “吾皇无须再看了,他们全都死了。”无争淡淡道,语气平平,听不出清晰,一丝隐隐的悲哀在尾音中探出了头。 老皇帝哼笑一声,“干什么,别拿剑对着你的父皇,只是因为我杀了詹星若?”老皇帝问,“聪明的人不能一直留在身边,父皇是替你清理门户。” 无争的手握的更紧。 “此事,不牢父皇操心。”无争道。 老皇帝的笑消失在嘴角,“你是何意?你要造反?” “不是。”无争道,“我要继位。” “我还没死!你继位什么!继谁的位!”老皇帝要站起来拔剑,无争丝毫未躲,从他身后冲出两个黑衣护卫将老皇帝一把按在了龙椅上。 无争走过去,满眼的绝望与哀痛。 “儿臣,请您退位。”无争好声道。 老皇帝眼睛瞪的溜圆,四下张望,大喊“来人!”可是却无一人应他。 第187页 “父皇莫要再喊了,现在整个皇宫,都是儿臣的人。”无争到老皇帝面前跪下,“请父亲退位!”他又道。 “你逼我退位!无争!你大逆不道!”老皇帝咒骂着。 无争咬着牙,低下头,更大声的请求道,“请父皇退位!” 那声音盖过了老皇帝的挣扎和谩骂。老皇帝被无争忽然打开的嗓子吓的一缩,不再扑腾了。 “父皇……”无争声音又低下来,还有些不易察觉的哽咽,“请您把皇位和虎符,给我。”无争道,“月渚的江山,再不救,就真的完了。您莫逼我弑君弑父,做不忠不孝之人。”无争弯下腰,向老皇帝重重的磕了一个头,“请您,退位。”他又道。 “你……真会杀我吗?”老皇帝见无争的态度边好,才敢探着头问一句。 无争再抬起头,眼睛已经变得红红的,“儿臣为天下黎民百姓,不得不出此下策。若父皇怪儿臣,儿臣无话可说,儿臣愿不入祖陵,自刎谢罪。” 老皇帝一愣,那两个侍卫狠狠的按着他,门外偶尔露出的黑色盔甲,让他瞬间清醒过来,无争没有和他开玩笑,自己真的会被杀死。 “父皇年岁已高,当颐养天年,朝政之乱事,就交与儿臣吧。”无争低声道。 老皇帝的身体一下松了力气,利弊的天平倾倒在退位一边,他点点头,“玉玺和虎符,在,在我的寝宫里……”他道。 一个侍卫将老皇帝的剑抽走,另一个站起身,与无争眼神对视,无争一点头,他便起身唰唰几下蹿出了大殿朝着寝宫去了。 无争把老皇帝扶起来,招了另外两个侍卫,道,“保护好太上皇,其他人,随我去与禁卫军会合!” 阴云撒了又聚拢,聚拢又散开,詹星若被按在闸刀上,他闭上了眼睛,心如死灰,耳朵里竟是刽子手擦刀的倏倏声。 刽子手一口酒喷到闸刀上,詹星若缓缓的呼了口气,等待一切的落定。 只是等了很久,刽子手却都没有落刀,一片嘈杂势不可挡的挤进他的耳朵,耳朵从那一片叫喊声中瞬间认出了那熟悉的声音。 詹星若张开眼睛。 只见一人,身披银甲,斩破乌云,踏光明而来。 ※※※※※※※※※※※※※※※※※※※※ 龙盘虎踞,彝训鼎铭,继往开来,永志不忘。 第108章 金戈铁马,气吞山河(下) “顾情!” 詹星若抬起头,只见顾情直朝他奔去,坐在高台上的官员慌了神,站起来指了两队人马去拦住顾情,顾情向前杀了几米便被重重围住,一群小兵紧紧缠住了他。 “那,那是谁!别让他进来了!现在就斩!”一个官员站起来高声喊道,话音未落就被一剑封喉。顾情转身又将终焉投出去,直接把刽子手的肩膀刺穿,大刀“哐”的一声掉在地上。 “顾情!不要滥杀无辜!”詹星若回头看了一眼捂着胳膊翻滚的刽子手,抬起头来大喊道,顾情从扑上来的小兵手中夺了一把枪,换枪的空挡被人在腿上狠划一刀,顾情转过身,将那人一枪劈开,一路不守只攻,疯狂的输出着自己全部的力气。 “我不杀他们,他们就要了你的命啊!”顾情回声道,詹星若瞪大眼睛,只见顾情双眸发红,满是血色,束起的头发被挑乱,一个小兵劈折了他的马腿,顾情跌下来,一群人蜂拥而上。 “顾情!快跑!”詹星若被铁链扣住脚,他狠劲的向前,却被铁链死死的拽住,那冰冷的铁无数次碰撞在他脚踝的骨头上,詹星若只能无助的朝顾情喊,一遍遍疯狂的赶他走。 “别过来!快回去!”詹星若道。 跌下马的顾情,猛的一起,才发现左腿已经用不上力气,但是他丝毫没有感觉,便一侧身,让右腿支着全身,双手持枪,嘶吼着在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明明大门到邢台,不过要几十米,两人却好像隔了一道天河。 顾情每向前一步,都有无数双手拽着他的脚。 詹星若的囚服,是单薄的白,铁索如蛇一般缠住詹星若的手脚,让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顾情受伤,却什么都做不了。 唯独留了一张嘴,却劝不退顾情。 “不要过来了,求你了!”詹星若干涩的眼球忽然湿润起来,几米前,顾情晃晃悠悠的站起来,披头散发,满身鲜血,好像来自地狱的厉鬼。 所有人都倒下了,天地间难得的静了下来。 詹星若抬起头,看着顾情一步一步艰难的走向他,每走一步,就留下一滩血迹,还有几步的时候,顾情颤抖的右腿最终还是超了负荷,猝不及防的摔了下去。 詹星若张着嘴,只能流泪,已发不出声音。 片刻,顾情又抬起头,一点点跪着挪向詹星若。 “顾,顾情…”詹星若声音颤抖。 顾情走将终焉拔出来,劈开了詹星若的锁链,然后松开枪。 只听终焉落地,清脆的一响,顾情紧紧地抱住了詹星若。 詹星若缓缓的伸出手,“为什么,为什么要来…”他刚摸到顾情的背,就被那还热着的伤口惊的喘不上气。 “我不是叫你回去,我不是叫你回去,你为什么…”詹星若话未完,嘴唇忽然被堵住。 顾情抬起头,闭着眼睛,毫无预兆的吻上詹星若,不似平常那般热情蛮横,而是轻轻的,缠绵悱恻的亲吻。 第188页 詹星若也闭上眼睛,盘旋了好久的眼泪在睫毛下一颗接一颗的坠落下来。他伸出手,怕碰疼了顾情的伤口。便抚上了他的脸。 想起岁月伊始,顾情握着他的手,坏笑着说“顾某单名一个情字。”谁知这一字竟叫人既贪生怕死又无惧无畏。 一阵深吻过后,顾情将头靠在他肩膀上,“最后还能见到军师,真是太好了…”他笑了笑,伸手摸詹星若的脸,“军师,哭什么。” “你怎么会…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这里…”詹星若握住顾情的手。 “我跟你,心有灵犀。”顾情依旧温柔的笑。 詹星若一边苦笑一边抹着眼泪,“哪有什么心有灵犀。” “有。”顾情道,“因为我爱你,所以就有。感受到你要死了,我的灵魂就想随你去。”他开玩笑般问,“那军师呢?你和我…” “嗯。”詹星若低下头,轻声道,“我早就…爱上你了…”他憋红了脸。 顾情轻轻摸了摸他的脸,一笑,眼泪从眼角滑下去,詹星若一惊,紧皱双眉。 “军师真好。我真想以后能多点时间和你在一起。”顾情说着,眼角的晶莹落入了发鬓。 “冬天不能陪你看梅花了。对不起。”顾情道,“答应你的没做到,是情失约了,军师…莫怪我…” 顾情说罢,撂下了手。詹星若感觉怀里的人忽然泄了力,变得很重。 “顾情!”詹星若拍着他的脸,大声呼唤着,却未得回应。 正在这是,一大批穿着黑盔甲拿着红缨枪的士兵涌了进来。詹星若新一横,把顾情死死的护在了怀里,那眼神一改往日的冷若冰霜,而变得像受了惊的野兽。 赶来的将军一愣,他一拱手单膝跪在詹星若面前,“臣禁卫军统帅吴恩,奉皇上之命,护送詹军师回城。” 詹星若一愣。 从吴恩后面走来几个穿着官服的太医,詹星若总算觅得几张熟悉的面孔,这才肯让吴恩接近他。 “詹军师,这小将军,就交给老臣吧。”一个太医过去,对詹星若轻声道,詹星若这才定睛看清,这太医正是太子府无争御用的太医。 “你刚才说奉谁之命?”詹星若转过头问吴恩。 “皇上。” 詹星若心中一顿,“皇上?”他立刻明白过来,希望重新升腾起来,詹星若点点头,扛着顾情站起来,太医在一旁扶着。 “您也受伤了,让其他人来吧。”老太医道。 “不必,我扶着他就行。”詹星若道,吴恩确定安全,一挥手,禁卫军向皇宫奔去。 暴雨过去,阳光将乌云切开一道裂缝,肆意地铺撒在大地上,飘摇筋疲力尽的坐在地上,抬眼看了看,到处都是血和尸体,前方又一批蛮夷渡河过来,飘摇拄着枪站起来,摇摇晃晃的准备迎战。 一个多时辰前,飘摇守在西大门,与他碰上的是早就在西门等候多时的孔覆一,孔覆一千里迢迢把军队从东北带过来,得知蛮夷蛮夷入城,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过失,便派人去问章继尧,结果跟本没找到章继尧的人,迟迟得不到军令,孔覆一又不敢擅作主张。 直到蛮夷都打到皇帝脚下了,孔覆一才想着先把军队带进去,再跟太尉说,能不能平步青云先不说,要是国家没了,自己就什么都没了,结果他刚走到西大门,就遇见了前来把手的飘摇。 两个人对上眼,飘摇怎么看孔覆一也不想是蛮夷,孔覆一看飘摇还一度以为是自己人,两人对峙了半天,还没来得及交手,忽然从树林里飞出一片带着胡刀的蛮夷人,他们一出来就带着黄色的烟雾,飘摇迅速捂住口鼻,他对这烟雾十分熟悉,不过是几味药磨出来的障眼法,从前在乔三娘身边的时候就见她做过。 但孔覆一不知道,在烟雾中大喊大叫,不一会全军的人就立刻软了下来,飘摇不敢妄动,不知道孔覆一是敌是友,就叫手下都捂住口鼻赶紧向后退去。 只听叫喊声,却见不到人影,等烟雾散尽,他才发现,敌人没了,孔覆一的军队也都倒下了,他这才反应过来,孔覆一或许不是敌人。但是蛮夷为什么不接着进攻西大门,这点也让他不解,飘摇忽然想起来,护城河的地方还没有人把手,万一蛮夷想从那里过久麻烦了。 飘摇不懂兵法,但曾听过老枪王给乘风侯将兵法,“兵者,诡道也。”就是俗话说的兵不厌诈,要是一根筋守着不动就麻烦了。 飘摇留了一半的人在西大门,自己带着一小队人马到了护城河。 果不其然,蛮夷已经渡过来一批了,还好飘摇赶到的及时,才没让他们不损并不折将的就溜进皇城里。 但美中不足,飘摇自己虽骁勇善战,却不知道如何排兵布阵,军队被蛮夷逼的很紧,一场苦战下来,飘摇也打的只剩一口气了,头盔下流出了血,顺着他那只红色的眼睛流下去。 飘摇擦了一把,血又马上补上来,越擦好像越多。 蛮夷第二批军队又向大河对岸来了,飘摇想象不到蛮夷到底来了多少人,剩下几个门的情况又是如何,只知道自己答应了陆忘遥,就算是死,也要尽可能的拖延时间,为顾情争取更多的机会,他光要站稳就花了不少力气。 飘摇低下头,努力让自己看清前方,然后提着枪和仅剩的士兵冲了上去。他的动作越发的不灵活,被人连戳带打几十下,吐了一口鲜血跌下了马。 第189页 飘摇两眼昏花,手还无意识的拍了拍去想找到掉下去的枪。 “哎呀,废物。”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道,飘摇抬起头,一个人挡在他面前,阳光拉长他的影子,风乍起,云俱动。 “是不是想让老夫,一个徒弟都留不下来?”那人问,将枪一转,在地上刮起了一窝小旋风,杀气骤然而起。 “师,师父……”飘摇惊讶道。 老枪王回头看了看他,“我怎么教你的枪,好好再看一遍。”说完便一侧身,脚腕一扭一登,像瞬移般冲到蛮夷将领面前,不出几式就将那人斩于马下。 飘摇也站起来,与师父并肩作战。只是蛮夷的人越来越多,似乎源源不断一般,飘摇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别,要人在城在,没想到就在这时,信兵忽然来报。 “将军!西北大营军队已经全部赶到京城,禁卫军也已出动,支援马上就到!” ※※※※※※※※※※※※※※※※※※※※ 第五卷 结束啦,第六卷收收尾我们就完结了,大概还能有四五天的样子~再次感谢大家一路追到这儿~ 第109章 尘埃落定,重获太平 “向后撤!”飘摇一听来报,马上下令道,军队马上拢在一起退向了大西门里面,守了蛮夷刚刚半个时辰,便听见城门外忽然杀声乍起,大西北的军队扯着陈家战旗,蜂拥而至,蛮夷本就不擅长渡河,一条大河把蛮夷分了两半,被气势汹汹的西北大军严严实实的围住,他们个个都带着玄铁面具,对蛮夷的障眼法招数早有准备。 飘摇深吸一口气,果然是在西北和蛮夷对峙了几十年的军队,就是和刚才看见的孔覆一不一样,看起来个个都干练而结实。 飘摇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军队,才一惊发现,自己这么少的人抗到现在,也是因为手下的士兵没有一个是吃软饭的,当时蛮夷撒了一把黄粉,这些士兵也反应甚快,自己提醒的时候基本所有人都应经把口鼻捂好了。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身后的这支军队,可也是陈江从西北带回来的精锐。 “怪不得。”飘摇自己嘀咕了一句,老枪王眯起眼睛看了看那带着面罩的西北军和纷纷被斩落的蛮夷,不由的回想起往事。 “师父我听见詹军师叫您老将军……那是怎么一回事……”飘摇问道,西北大军一点点聚拢,把仅有的蛮夷逼到一个小圈内,老枪王没有看飘摇,而是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些蛮夷,看他们一个一个落下马去。 “故去的事了,不提也罢。”老枪王道。 “师父既然隐退,这次为什么……” “与其他无关。”老枪王把枪一收,“就来看看你罢了,别以为你学了一招半式就可以独当一面,你还差得很远。” 飘摇低下头,“对不起,徒儿让师父担心了。” 老枪王摇了摇头,飘摇的头发垂下来,刚刚还是横扫千军的将军,现在就变回到和平时一样了,羞羞怯怯,一觉得自己做错事就不肯抬起头来。老枪王呼了一口气,在战场上杀人的男人,都是一样的,无论是自己,自己的儿子,乘风侯还是飘摇,只有卸下盔甲才有所不同。 而他恰恰就没保护好这样的不同,十几年前在那塞北的大雪中,因为他一个莽撞的决定,让两个儿子葬身塞外。老枪王时常想,自己对儿子的了解太少了,不知道他们下了战马,是不是喜欢喝酒,如果遇见爱情,该会相中什么样的姑娘。 他一概不知。 “没有多担心。”老枪王道,自己已经破关披甲上阵,还是嘴硬的不肯承认,“他们马上就要打赢了,这是你的战场,你不去收个尾吗?”老枪王问。 飘摇这才瞥了一眼城门下厮杀的西北大军。 “徒儿去了。”他拱手道,然后转身上马下城楼。 老枪王看着飘摇的身影,回忆又翻涌上来,他呼了口气,也微微惊叹,自己这把老骨头竟然还中用,要是当时对自己的儿子,对乘风侯,也能多一点担心,跟过去看看,或许现在的结局就不是这样了。 他望着飘摇奔下去的背影,那身影一点一点在他眼里变小,变成一个刚从残垣断壁里捡回来的瘦弱小孩,他这次终于好好的见证了飘摇所有的成长。 老枪王自嘲般笑笑,人就是越年轻越敢于放手,越老越害怕孤单。 风云尽散。 顾情临走前将章溪娆的尸体交给无争,无争怀里一直搂着不知名的小女孩,他冲进阵里杀敌,明明耽误着一只手,却好像得到了护身符一般,如有神助,胜利正势不可挡的吞噬着失去领袖的蛮夷,禁卫军及时支援,主力西北军也已经赶回皇城,一场蓄谋已久的乱战就这样被压了下去。 最后一枪斩落,无争摸了一把脸上的血。 他曾用剑对着过顾情,那是他第一次把佩剑拔出来指着别人,但是他没有真的伤害顾情。 第二次他用佩剑指着自己的父皇,他留了自己父皇一命,但是逼着他退位了。 第三次他把剑指向了所有的侵略者,这次他开始杀人,开始让自己身上沾满了血。 下一次,无争把手反过来,手指紧紧地握住剑,不敢松开,蛮夷已经被全部斩杀,玉玺虎符也都交到了他手上,无争看着那剑,下一次,下一次就指向所有逆臣贼子,指向天下。 当年灯会上青涩的约定,没想到就这样迎来了兑现的时节。 第190页 清风微扶,草叶晃了晃。 乔三娘提着坛酒,又去老房子寻旧友了,还想着跟他讲讲,他那宝贝徒弟,也跟着蹚浑水打仗去了,想看看老枪王是什么表情,顺便再笑笑他。 没想到一落脚,提着好酒却没觅得共饮人。乔三娘笑了笑,原来先知道了动静,自己去了。 他望了望老枪王放枪的帐子,想起来有那么一把终焉,老枪王总是看错人,送出去的枪老要乔三娘跑一趟讨回来,唯独这终焉,他从来不送,乔三娘问起来,他就说,万一你夺不回来就完了。 乔三娘也不为难他,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没想到一眨眼这些年,老枪王竟然在没有她在的时候把终焉送人了,并且从没想过讨回来,到底是什么人能让他下这样的决定呢?直到乔三娘见过顾情,知道他身中剧毒,带着没有痛觉的身体想要和章继尧同归于尽的时候他才明白过来。 自己就是缺少这样的果决和勇气,她把酒封好,算是赔礼上次吵架的道歉,留在了枪王家,转过身两步踏了出去。 尘埃落定,夜晚的烛火绵绵的烧着。 顾情觉得额头一凉,便睁开了眼睛。只见詹星若跪在他床前,用湿手帕轻轻擦着他的额头,一身薄薄的白纱衣,没能挡住渗血的绷带。 他见顾情睁开眼睛,手下的动作也停住了。 “军师……”顾情张口,嘴唇不知何时也跟着裂开了,一说话就微微刺痛。 詹星若没理他,听不见一般转身在水桶里洗起手帕,洗好了再回过头来擦拭他的脸。 “军师。”顾情又唤一声,詹星若还是没理他,低着头做手中的事,被那些士族剪短的头发只能拢成一个短短的小尾巴扎在头后,一低头就一束束掉下来挡住脸,詹星若就放下手帕扎头发,擦一会掉下来了,他就再扎,就这样不停的反复。 “军师,放下来吧,也很好看。”顾情终于看不下去,费力的抽出手,握住了詹星若拢头发的手腕。 詹星若这才抬起头看他,眼睛里竟是朦胧的晶莹,那些刚够到肩膀的头发落下来,顾情笑了笑把它们别到詹星若耳朵后面,“别有一番风味。” 詹星若看着他,眼泪忽然决堤而下,抱着顾情的手低头,肩膀一抖一抖的哭起来。 顾情轻轻地把詹星若拉向自己,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离近了才发现詹星若身上的酒味。 “你喝酒了?”顾情问。 詹星若抬起头,闷声应了应,顾情叹了口气,“太医准了吗?” 詹星若摇摇头。 顾情看了看自己手臂上的绷带,他怕自己语气太强硬吓到詹星若,就轻轻摸了摸他的脸,左右闲聊两句,“是军师给扎的绷带吗?” 詹星若摇头。 顾情还下意识的以为是詹星若一直在照顾他,他瞥一眼窗外,天已经彻底黑了,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还有一个小蜡烛。顾情这才反应过来,詹星若也是伤员,怎么能让伤员来照顾伤员呢,他身上的绷带一定是因为动的太多了才渗出的血。 顾情又心疼又想笑。 “军师是自己过来的吗?”他问。 詹星若捂着他的手,用脸紧紧贴着他的掌心,点了点头。 “怎么偏要这么晚来呀?”顾情轻声又问。 詹星若这才张开口,声音小小的,委屈至极,“他们不让我见你。”詹星若道,没细说“他们”是谁,就在顾情手掌心里流起眼泪来。 顾情心底被拧了一下,想伸手去抱住他,可是两个人现在都一身伤,谁也碰不了谁。 “那你哪里来的酒,你偷喝了?”顾情问,用手轻轻扯了扯詹星若的脸,想要逗他。 詹星若垂下眼眸不作声。 “我回头要告状啊,堂堂军师怎么能做这种事呢?”他道,詹星若的眉毛一下蹙在了一起。 “你不想?” 詹星若点点头。 “那你就分我一点尝尝。”顾情坏笑道,拉着詹星若一点点靠近自己。 詹星若听话的靠过去,接了顾情缠绵又温柔的一个吻。 顾情一手捂住眼睛,轻叹一声,不知道自己此刻在做什么。 “军师刚刚要是一直不和我说话,我以为自己死了,你看不见我呢。” “你没有死,我不会让你死的。” 詹星若坐在他旁边,向他靠过去,俯下身来亲吻顾情的脸颊。 顾情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吻亲的一愣,回过神来的时候詹星若又靠上来,顾情还从没见詹星若这么主动过,心中窃喜,却见詹星若连亲吻时都带着眼泪。 “你是不是很怕我死?”顾情摸着詹星若的脸,轻声问道,不成想詹星若重重的点了点头。 “在太子府,我和你借粮,欠你的东西,还没有还,不要死。” 詹星若握住他的手,“欠我的…”顾情一惊,迅速回想起那天的约定——“开开荤。” ※※※※※※※※※※※※※※※※※※※※ 抱歉更新晚了~因为停电了 第110章 月夜烛光,清风渡口 詹星若抱住顾情,还未结痂的伤口稍一用力就作痛,他咬着牙,硬是不起来。 “军师啊…”顾情想抱他,借着微微的烛火扫了一眼,全是绷带,根本没有下手的地方。 顾情摸了摸詹星若的脸,“军师,你知道为什么都不让你来见我吗?” 第191页 詹星若眨了眨眼睛,“我伤未愈。你也是。”他道。 “嗯。疼不疼?” 顾情问。 詹星若点点头。 “那我怎么舍得下手呢?”顾情笑了笑,用拇指抹了詹星若的眼泪,“军师真的想把自己交给我吗?等你醒了,会后悔的。”顾情轻声道,微微起身亲了亲詹星若的眼睛。也许是过度的透支,让顾情的身体早就没了之前正常时候的精神头,和詹星若讲了两句话便困意上涌。 “来我身边躺一会吧。”他握着詹星若的手,詹星若却摇了摇头。 “怎么?” “我在这,陪你。”詹星若规规矩矩的坐在顾情旁边,忧心忡忡的看了看蜡烛。 “军师这是为何?”他伸手摸了摸詹星若的脸,好像怎么触碰都不够一般。詹星若两条眉毛快要拧到一起去,泫然欲泣。 “我要守着蜡烛,不能让他灭了。”詹星若道。 “灭了就灭了罢,睡着了不看它。”顾情说。 “不行。”詹星若摇摇头,握着顾情的手,脸颊贴上去,“顾情怕黑,他们都不知道,我怕他晚上自己起来看不到光,看不到光。”詹星若语无伦次的乱念,抽抽搭搭的哭起来,“我没和其他人讲过。只有我知道,我要给他点蜡烛,他怕黑。”詹星若反反复复的说着那几句话,顾情微微皱眉,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詹星若哭泣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渐渐熄下去,倒在顾情旁边睡了起来。 顾情却没了睡意,他替詹星若盖好被,手还被詹星若握着,他抬眼望了望那兀自亮着的蜡烛。詹星若原来是为了这个才半夜偷偷溜过来的,顾情微微一笑,倘若自己真的死了,黄泉路上有詹星若为他点一根及时的蜡烛,他也定能靠着这微弱的光,再寻得一次心上人。 他低头看了看詹星若的睡颜,不知道他梦见了什么,眉心已经渐渐舒展开,顾情小心的抱住他,无论自己还有没有明天,人生走到这里上天给他的恩赐都已经足够了。 第二天一早,护城河旁,老枪王早就卸好了盔甲穿着一身布衣打算回去了。 “师父,稍过一阵,徒儿再回去看您。”飘摇道,摇摆的小船已经停靠在案,船夫摘下帽子,扇了扇风。 “不跟我回去?”老枪王问。 飘摇低下头,“我…得留下来再看看顾老爷的情况。” 老枪王笑了笑,“你能救他吗?” 飘摇一愣,摇了摇头。 “还是你觉得太医连清理个伤口的能力都不如你?” “徒儿不敢。”飘摇道。 “那就结了,仗也打完了,你还留在这里,有何意义?不如和我回去行医救人。” “我…我总觉得有事没做完,放,放心不下…”飘摇一时语塞。 “啧。”老枪王踏上了船,“当初为什么要过来,你清楚吗?”老枪王又问。 飘摇抬起头,“我清楚!”他这次斩钉截铁干净利落的回答道。 “好好好。”老枪王笑着点点头,“我明白了,你自己的事,自己去决定吧。办妥了再回来给师父捏捏肩。”他一低头钻进了船篷里。 “走喽——”船夫带好帽子,唱起船歌,小船悠的一下离开了岸。 旁边又一搜小船驶了过来,一个少年压着帽子,伸手去够岸上的木头桩,飘摇见少年摸的费力,就走过去搭了一把手,少年握住他,借了一个力,终于跳上了岸。 那少年笑了笑,一手按住大帽子,一手握着飘摇,他抬起头,两人忽然对视。 飘摇睁大眼睛。 “忘遥?” 陆忘遥按帽子的手一松,对着飘摇的脸就是一拳,一阵风略过,掀起了陆忘遥的帽子,飘摇脚下一滑,根本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被陆忘遥一拳揍倒在地上。 “忘,忘遥,我,” “你什么你!”陆忘遥拽着他的衣领,大吼着。 周围上船下船的人皆是一惊,纷纷侧目看过来。 “你之前和我说什么来着?啊?”陆忘遥跨坐在飘摇身上,揪着他问道。 “这,这么多人。”飘摇两只手怎么放也不是,周围人的目光让他无奈的对着陆忘遥笑了笑。 “人多怎么了?要看就让他们看!”陆忘遥大声道。 众人纷纷散开,转过头去做自己的事了。 “对不起。”飘摇道,他别过脸,任陆忘遥责骂着。 “转过来!”陆忘遥一把掰过飘摇的脸,“你看着我,告诉我,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自己来这里?” “因为,因为我答应了顾老爷要保护你,我不想你跟过来,打仗……很危险。”飘摇道。 “好,可以。那你来做什么?你来这就不危险吗?”他问道。 “我,”飘摇还没等解释,就又被陆忘遥揍了一拳,飘摇捂着脸,嘴唇的血渗进了嘴里。 “你给我说说,什么叫如果有一个人死了,肯定不是顾老爷?你想干什么?说!”他又拽起飘摇的领子。飘摇被上上下下晃的头直晕。 “谁允许你这么做了?你的命不是命吗?这件事明明就跟你没关系,你来淌什么浑水?”陆忘遥气的直喘,飘摇眯着一只眼睛,被陆忘遥打的睁不开,另一只眼睛又被阳光照的来回躲闪,他从袖子里摸了摸,摸出一块手帕,轻轻的擦上陆忘遥的额头。 第192页 刚抹去他的汗,却又惹他哭。 “忘遥……”说话这方面,飘摇还是一如既往的笨拙,很多话都已经到了嘴边,但他就是说不出来,有的时候飘摇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嘴除了吃饭以外什么用都没有,就是个摆设。 刚刚老枪王也问了几乎一样的问题——“为什么要来?” 他不是已经明明白白的回答了“我清楚”吗,那到底是什么呢,自己到底清楚什么呢,飘摇愣愣的看着陆忘遥落下来的眼泪,心头一颤。 “因为我喜欢你。” 飘摇脱口而出。 陆忘遥的眼泪一瞬间憋了回去,两人对视着,飘摇二十多年来,终于说出了一次想说的话,他又道一遍,“我喜欢你。我想做你的家人,我在哪里,你就在哪里,就算没有顾老爷,你也不是孤身一个人,我,”他伸手去抱陆忘遥,却被陆忘遥打开了,陆忘遥胳膊挡着眼睛,“你在说什么啊……”他声音还带着微微的哽咽。 “说,说我想,跟你一起。”飘摇被一问,竟认真的总结起来。 “我不是说那个。”陆忘遥无奈,他把手拿下来,两只眼睛红红的。 “你不知道我废了多大的力气才让冬至放我出来。当初就直接和我这么说不就行了,为什么要拐弯抹角这么久,总是骗我,难道我不会受伤害吗?” 飘摇一愣,惊慌失措,“对,对不起。” “还说想跟我一起,你就这么对我吗?道歉!”陆忘遥道。 “对不起,对不起!”飘摇连声道,一阵狂风骤雨的对不起后,飘摇才停下来看看陆忘遥的脸色,只见陆忘遥还是皱着眉头。 飘摇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其实从关住陆忘遥的那一刻起,他就没再妄想得到原谅了。 飘摇泄了气一般,垂下眼眸。 “这么说几个字就完了?”陆忘遥冷冰冰的问。 “我,我……”飘摇说的嗓子都干了,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陆忘遥又不从他身上下去,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诡异又尴尬。 “亲我一下。”陆忘遥忽然道。 “啊,啊?”飘摇第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听清后猛地一回头。 “不,不,我,你,”飘摇一时间语无伦次。 他长这么大,还没与人接吻过。 “你亲不亲?”陆忘遥还有点生气的问。 “不不不,不好,不好这样……”飘摇的脸腾的一下红起来,陆忘遥捏住他的下巴。 “什么好不好,你早跟我说明白,用得着拐这么多弯?你知不知道我多担心你?”他问道,“你都一步步把我带上道了,口口声声喜欢我,亲我都不肯?”陆忘遥另一手把住飘摇的手腕,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自信,觉得自己按的住飘摇。 陆忘遥低下头去,嘴唇朝飘摇靠过去,现在要是有一堆枯枝烂叶放在飘摇旁边,就能被他烤着了。 “不不不,别别,别这样,我,不行我,”飘摇使劲扭着头,陆忘遥就更使劲的掐着飘摇的下巴,一个寸劲扭过来,贴上去就是一口。 飘摇整个人都要冒烟了,身体弓了起来,几秒钟后,陆忘遥才松开手坐了起来。 飘摇惊慌的看着他,头发都滚乱了,脸上还留着两个红手印。 “你反感吗?反感我亲你吗?”陆忘遥问。 被喜欢的人忽然靠上来亲吻,是飘摇想都没有想过的事,更确切的说,在渡口的草地上接吻,是他绝对没料到的,在飘摇心里,这些都是要留到拜了天地高堂再做的。 “不,不反感。”飘摇脸通红,回想起刚才那一瞬间柔软的触觉,心不由的砰砰乱跳。 “那你躲什么?”陆忘遥问。 “不,不是得拜了天地,再,” “天地就在这看着呢。”陆忘遥道。 飘摇一想也是,笑了出来。 “再来一次。”陆忘遥道。 飘摇点了点头,一手支着身子坐起来,一手揽过飘摇的头。 陆忘遥坏心眼的伸出了舌头,飘摇本来闭着的眼睛忽然睁开,刚靠岸的船夫还没有看清这一幕,就被陆忘遥抓着大帽子一下给挡住了。 第111章 山河永蔚,盛世长宁 早晨的阳光悠悠的撒进屋子里,詹星若揉了揉太阳穴,坐了起来,身旁的顾情均匀的喘息着,桌子上还有一根燃尽的蜡烛。 詹星若低下头,昨晚的记忆要说全然消失了是骗人的,但的确所剩无几,竟是些无关紧要的片段,他知道自己来了顾情的房间,中间怎么折腾的已经记不得了。不知道自己把顾情拽起来闹了多久,顾情自己带着剧毒,大半夜陪一个喝醉的人聊天哭泣,醒了又睡,睡了再醒。 詹星若自己累了就倒头睡去,不知道那一个又一个对于顾情来说已经是倒数的夜晚,顾情是怎么熬过去的。 他站起身来,把自己收拾好,清理了桌子上的蜡烛。 阳光暖融融的,岁月如此静好,詹星若出神的看着顾情,努力的回想着十年前,昏暗的大佬里顾情是什么表情,那时候的顾情没有他高,也没有他强壮,握着一个“情”字却尚不懂得情为何物。十年的岁月,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放不下、怨长久,顾情挨样尝了一遍,如今终于等到世事尘埃落定,却无法再享一段安然无恙的余生。 詹星若望着他,不知道下一步该何去何从,他舍不得将目光从顾情身上移开,生怕下一刻他就停止了呼吸。詹星若伸手,小心翼翼的触碰顾情的脸颊,顾情动了动,缓缓睁开了双眼,那一双眼眸还是温柔似水,含着微波澄澈而明亮。 第193页 顾情笑了笑,伸手去握詹星若。 “昨晚睡的好吗?”他问。 詹星若微微一笑,“挺香的,吵到你了吧。” “哪的话。”顾情勾起嘴角,带着一如既往的坏笑,“一想到军师在我身边,我就睡不着了。” 詹星若叹了口气,“竟胡说,我在这看了你这么久,你也没睁眼睛看我一下。” 顾情眨眨眼睛,“多久?” “从早上到现在。”詹星若道,他起身朝顾情靠过去,顾情配合的抬起头,与詹星若接了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军师看我这么久,起来晚了,是顾某的损失。”顾情握住詹星若的手,“军师,身上可有不舒服?”他问。 “无碍。”詹星若答。 “那些人对你用了那么残忍的刑,你恨吗?”顾情道。 “我又并非圣人,当然想要报仇,但是他们也是受人差使,加之本身对我也有些仇恨。零零总总的算来,这种情况在我料想当中,我也没什么感觉。况且章继尧已经死了,就算过去了。” “可不能这样过去。”顾情没松开詹星若的手,“军师,无争已经坐了天下,你还要继续和他一起吗?伴君如伴虎。” “我明白。”詹星若道,他垂下眼看了看顾情,“不然我还能去哪里呢?”他苦笑。 “你,不害怕吗?死亡,不可怕吗?”顾情问。 “害怕。”詹星若点点头,“曾经不怕,现在很怕,我怕它招呼都不打就把你带走。但如果真的是那样,我也没有继续怕它的理由了。” “原来如此。”顾情低下头。 “我去打点水来给你擦擦脸。”詹星若见顾情情绪低落,便转移话题道,“你从前不是总想劫我去顾府,绑着我跟我过花前月下的小日子,趁着现在没什么事,我就陪你过一过。伺候你。” “军师,我什么时候用绑的了。”顾情一笑,“那就有劳军师了。”他道,看着詹星若转身出门的背影,心中一阵锐痛。 詹星若端着水盆刚拐过屋子,就被一只有立的手扣住了手腕。 “你!”他刚要呼喊,定睛一看那人的脸庞,声音忽然收了进去。 “你是那天的?” “正是姑奶奶。”乔三娘松开詹星若。 “你来这里干什么?”他问道。 乔三娘一笑,“小子跟我说话客气点,别不知天高地厚的。” 詹星若一皱眉,见乔三娘俨然一个疯女人,他心头正烦着,没空理乔三娘。 “借过。”詹星若不愿再废话,侧身从乔三娘身边走过去。 “借过?我借你一条命倒是可以,不知道你愿不愿要了。小军师?”乔三娘咯咯笑着,心中格外明亮,她已经许久没有这般自由自在,这般没有负担。明明握着要紧的事,却很想多说两句有的没的,拿詹星若寻个开心。 詹星若停下来,转过头来看她,“什么意思?”他问。 乔三娘看了看詹星若的表情,觉得他也无心开玩笑,便从衣服里取出一个小盒子,丢给詹星若。詹星若手里还拿着水盆,被乔三娘这么一丢,只好撇了水盆去接盒子,结果盒子接到了但水撒了一身,显得格外狼狈。 “这是什么?”詹星若皱着眉,有些不悦。 “救命药,不过不是给你的,给里屋那位。” 詹星若一顿。 “给顾情?你能救他?” “哼。”乔三娘一笑,“我真是懒得回答你。” 詹星若一时难以相信,他握住那小盒子,心跳骤然加快,也不知是紧张还是兴奋,让詹星若还没痊愈的身体有一点发飘。 “你,为什么要帮我们?”詹星若扶着一旁的木头,问道。 “别误会,不是帮你们。是帮他。”乔三娘道,“我这个人一向爱憎分明,一码算一码,他杀了章继尧,这个就当我送他的谢礼。”她又咯咯笑起来,“这毒虽烈,但对好了解药,两味药材相生相克,就是大补,帮我捎给飘摇一句,他学艺不精,还得多练。” 詹星若还没来得及回应,乔三娘便一转身跑走了。 他颤颤巍巍的打开小盒子,里面放着两包散剂和一个小磁碟装的药膏。詹星若来不及多想,抱着小盒子就跑回了屋子。 顾情正趁着詹星若不在偷偷的抹着眼泪,房门却被突然粗暴的拉开。 顾情猛地一回头,詹星若便气势汹汹的朝他来了,蹲在他面前,看着顾情的眼泪,一笑。 顾情被詹星若突然的明媚一笑弄的不知所措,有的尴尬的别过头,“军师笑什么。” “没事。”詹星若伸手去摸顾情的脸,顾情一惊,意外的向后一缩。 “军师?” “顾情,这个月份,江南都开什么花?”他问。 “什么花都有,莲花荷花,太多了。”顾情道,握住詹星若的手,“军师怎么问这个?” “想去看看。”詹星若回答,想了想又道,“我还没冬天去过南方,听说南方冬天十分温和,还下雨?” “也冷。”顾情道,“不如月渚的大雪干净利落。” “这样啊……”詹星若点点头。 “我去做把够两个人的伞,冬天陪我一去西湖看看梅花。” 顾情不明就里,勉强一笑,“军师怎么问起这些来了?” 詹星若从身后拿出那个小盒子,打开放到顾情面前。 第194页 “那日河岸旁与你交手的女人,把这个交给了我。说是你杀死章继尧的回礼。” 顾情皱着眉,仔细看着那小盒子,坐了起来。 “给我的回礼?” “嗯。她是枪王的客人,上次我替你送信的时候她一直在那里,所以我觉得应该信得过。这是她给的解药。” 顾情拿起那小袋子,“万一是毒怎么办?军师高兴的太早了。” “你还有下毒的必要吗?”詹星若问道。 顾情一想也是,自己现在不过是仗着身体壮实多苟延残喘一阵,没什么再拐弯抹角下毒的必要了。 想罢便一昂头将药吞了下去,詹星若在一旁看着他吃完,马上递了一杯水过去。 顾情苦的表情都扭成了一团。 “这个肯定是解药。”他道。 “你怎么又这么肯定了?”詹星若问。 “毒药哪有这么难吃的?”顾情说着又咕嘟咕嘟喝了两口水,詹星若一笑,眼泪就跟着淌下来,他靠过去抱住顾情,“疼疼疼……”顾情一边嘴里嘶嘶抽着气,一边抱住詹星若不放手,詹星若身上的伤口也才刚碰过水,这么一互相贴紧,两个人都疼的不得了,可是没人哭,都在笑,这点微不足道的痛早就不足以让他们分开了。 “那,过年的时候,我们就一起去西湖看梅花吧。”顾情道。 “嗯。”詹星若点点头。 “还有一件事。”顾情轻声道,“我可是花了大价钱,把蛮夷的粮草给断了,不然他们的援军就源源不了。这件事我已经找机会透露给无争了。顾某可是商人,不能做亏本买卖。” 詹星若抬起头,“你又干什么了?” “我和太子,”顾情一顿,“我和皇上做了笔交易,要我说,皇上靠不住,他又把军师给卖出去了。”顾情凑在詹星若耳边说道,手不老实的掐了一把詹星若的腰。 “仗打完了你就是我的人了,跟我回顾府去。”顾情用鼻尖擦着詹星若的鼻尖,温柔的命令道。 詹星若一把掐住顾情的鼻子,“少给我胡闹。” 顾情笑,“不敢不敢。”他求饶了,詹星若才松开手,顾情握着詹星若的手,轻声问,“那敢问军师,愿不愿意?” “再议。”詹星若想挪开身,却被顾情扣住手,拽到嘴边亲吻起来。 紫禁城的大门终于关了起来,所有的蛮夷都已被绞杀殆尽,文武百官皆跪于殿上,无争踏着庄严的宫乐一步步走向龙椅,整个朝堂没有一丝响动,大鼓的声音在空档的大殿回荡着,殿外是万千大军挺直而立。 无争眯起眼睛,珠帘在他眼前一晃一晃,折射着阳光,落了一地斑驳的随影,好一个琉璃人间。他转过身,撩起朝服,坐在龙椅上。 顿时,千军万马纵是所向睥睨,不畏鬼神,也要向这个年轻的男人低下头来,一片兵器撂地的声音此起彼伏,霎时间,整个紫禁城都回荡起了对新帝的朝拜之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遍一遍,一遍一遍。 无争抬起头,腥风血雨过后,山河又是一片静好如初,所有的创伤,所有的疼痛,都会随着时间慢慢抹去。他想起詹星若,想起一直在他身边帮着他提醒着他的詹星若,这一刻他终于兑现了当初的诺言,终于把这万里河山都收到了手中。 下一步,就是兑现对顾情的诺言,放詹星若自由。 无争慢慢抬起头,冕旒前所有为的沉重,儿时老皇帝曾与无争讲,为什么皇帝都喜欢称自己孤家寡人,因为孤为王,独为一,临于万人之上者,也必须经受常人难耐的孤独。 一切纷飞的国仇,家恨,在这一刻都化作尘土回归天地,纷飞散去。 无争缓缓的呼了一口气,前路未知,而身后也已无人可靠。 就在这时,本来跪着的大军忽然骚动起来,从中间让出一条路。 无争皱起眉,不知道是谁在这个时候赶来,所有人都回头看着那身影,等那声音披着阳光一瘸一拐的靠近时,无争站了起来。 殿下人拱手一跪。 “臣陈江,回朝复命。” 无争看着陈江,眼眶忽然一热,要不是帝王不可轻语泪,他真的想冲过去,问问陈将军,这些日子都在哪里,发生了什么,怎么会这样。 但是无争没有,他一笑,轻声道,“爱卿平身。” 陈江似乎不介意无争与他只见忽然产生的距离,他既然能为无争打这场舍命的仗,就一定认准了无争的为人,陈江抬起头,一下就找到了那流苏后无争闪烁的目光。 透过重重俗世的枷锁,这天下,这前前后后的战友,所有人,都还站在岁月的伊始,陈江朝他一笑,众人皆跪下,无争抓准空档,也回给陈江一个笑。 “朕就是朕,朕非寡人。”无争坐回龙椅上,大声道。 气震山河。 ——the end ※※※※※※※※※※※※※※※※※※※※ 终于迎来了完结,我的心情非常激动。感谢大家一路陪伴至此,这三个多月的时间里《夺情策》和我一直都在成长着,是你们的陪伴给了我成长的动力,也是你们的宽容给了我成长的勇气。这是我的第一本长篇,还存在着许许多多的不足,往后的日子我会更加努力的精进自己,再次感谢各位的陪伴。 第195页 接下来的一周我会更新超长万字番外,把没吃到的糖都给大家补回来,请放心食用~番外完结后我还会送一波礼物,请关注微博~(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拥有长评hhh) 第112章 番外1——穷人顾情(上) 番外1——穷人顾情 詹星若和顾情回顾府的路上,发现顾情好像有什么心事,一路上虽然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但是都没怎么和他说话,一直看着车窗外。 詹星若低下头来继续看书,想着歇息下来再问,顾情却主动扭过头来,“军师,别在车里看书了,一会眼睛痛了。” “无碍。”詹星若没有抬头,反正漫漫时光,也没个法子打发。 顾情叹了口气,没再劝说他,点了点头。 “你怎么一路都唉声叹气,有什么事,可以讲与我听听。”詹星若终于忍不住,收起了书。 顾情有些为难的看了看他,“没事,就是觉得,军师和我一起折腾来折腾去,受苦了。” “这有什么的。”詹星若摇摇头,“又不用我走到天关去,坐个马车没什么辛苦的。”詹星若道,又把书翻了开。 顾情伸手揽过詹星若的肩膀,“你伤才刚好,都看了一上午了,歇息一会吧。” 詹星若有些无奈,不知道顾情今天是怎么了,“我要是书都不能看,那不就是个废人了。哪那么严重,都是皮外伤。”詹星若音落,见顾情苦着脸看他,便心一软,“好了,不看了。”他放下书,窗外小雪飘飘,顾情一说话就一股白色哈气。 “别看外面了,这点热气全让你放出去了。”詹星若道,用手背贴了一下顾情的脸,让顾情感受一下自己冰凉的手指,没想到顾情的脸更凉,毕竟刚刚吹了那么久的风。 “军师穿的太薄了,都怪我没准备周全。” 顾情握住詹星若的手,另一边把帘子放下来“军师冷了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他凑过去,在詹星若额头上亲了一下。 “还好。” 车内的光线忽然昏暗下去,詹星若一侧头,靠在顾情肩上,“倒不冷,但是吹着风总感觉有点凉,冬天就应该窝起来。门窗都关好。” 顾情一笑,“哦?军师喜欢这么过冬?” “嗯。”詹星若点点头,“火炉烧的旺点更好。” “你很怕冷吗?”顾情问。 “有一点。” “那正好。”他笑了笑,“我也怕冷,以后一起睡吧。” “想什么呢。”詹星若一皱眉,用书打了一下顾情的膝盖。他抬头看了看顾情,发现顾情的眉心还是微微蹙着,没有完全舒展开,搂着他的手不安的上下摸着。 一路上詹星若都在想这个问题。 无争现在做了皇帝,又没有子嗣,太子府空着便给他住了,本来是这么想的,但是顾情忽然提出来想带他回天关去,当时顾情正病着,生死未卜,詹星若脑子一热就答应下来了。 现在看来乔三娘的药是真的,顾情不但伤痊愈的差不多了,以前的肺病都顺带着治好了。因为这件事还让飘摇闷闷不乐了很久,毕竟他那么努力都没去根的肺病,被乔三娘顺带着治了。 詹星若事后冷静下来考虑了很多,比如水土不服,吃不惯,睡不好,等等原因,想来想去一方面自己不想走那么远,一方面是也不太放心得下无争,新朝刚复,正是要整顿朝纲的时候,他这个节骨眼离开,对无争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 “顾情,我还是,不太放心的下。”走的前一天,詹星若面对已经整装待发来接他的顾情有些愧疚的轻声道。 “放心不下?放不下什么?”顾情坐到他身边去。 “现在正是要整顿吏治恢复朝政的时候,我要是走了,无争……” “你被抓起来的时候他不也自己把皇位夺过来了。”顾情道,无争刚好这个时候想来送送詹星若,刚到门口就听见了顾情在说自己。 詹星若瞥见了无争,还没来得及告诉顾情,就听顾情笑着道,“你别看无争软柿子,软柿子捏用力了还会炸呢。他和以前已经不一样了,”顾情想了想,“他现在是个冻梨,硬的很黑的很。” “啧,顾情。”詹星若忙伸手去捂住顾情的嘴,却被顾情猝不及防的亲了一下手掌心,顾情坏笑着抓住詹星若的手腕,脸凑了过去,刚要起什么邪念,就听见身后一声干咳。 他回过头去,无争铁青着脸看着他。 詹星若无奈的捂住脸。 “冻梨来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顾情小声道。 “你给我机会说了吗……”詹星若无奈的叹了口气。 “行了你们俩。”无争摆摆手。詹星若赶紧跪下来,“臣参见皇上。” “阿离免礼。”无争做了皇帝还是第一次被詹星若跪,十分不习惯,赶紧走上前去扶詹星若,却被顾情一手挡了下来。 “这事我来就行了。”他道。 “皇上来找臣,可有什么事?”詹星若改口的快,但无争还没习惯,他想了想,“也没什么,就是来送送你。” “你是皇上,这种事不必亲自来。”詹星若道。 “我是想,你和别人不一样,所以,就算我当了皇帝也得亲自来送送才好。” 无争辩解着,本以为能和詹星若深情道别,结果詹星若好像并不欢迎他亲自来。 第196页 “那就找个一品大员来送我。你亲自来成何体统。”詹星若道,无争一时语塞低下头,顾情在边上听的一笑,心里想着你这样凶皇上又成何体统呢。他出来和了和气氛,推着詹星若肩膀让他继续收拾行李,“皇帝不皇帝,无争还是无争,这么多年的朋友来送送你也没什么不可的。嗯?”顾情轻声道。 无争竟然有一瞬间错觉顾情是和他一条战线的。 詹星若叹了口气,转身对着无争,从衣服里拿出一盒胭脂。“你还记得这个吗?” 无争一愣,那是很久以前,两个人去天关的时候在街上买的。 “记得。”无争道。 “我一直都留着,无论你现在成了谁,你都是送我胭脂的那个无争,我对你是不会变的。我只是希望你能更快的适应。”詹星若道。 无争点点头,“阿离,我明白,你永远是我,”无争还没说完,就被顾情忽然插一句话给打断了。 “好了,快收拾吧。冬至外面等半天了。”他道。 詹星若无奈的一笑,和无争道别完便上了车,车上顾情一直旁敲侧击的问着关于胭脂的事情。 “你这么在意这个?”詹星若问。 “当然。”顾情点头。 “顾老板,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詹星若看了看胭脂,又看了看顾情。 顾情吃了口憋,只得点头,“就这么一个破胭脂,你一直都留着?” “怎么说话的。”詹星若没答。 “我送了军师那么多,军师可留一样了?”顾情又问。 詹星若想了想,顾情给他送的东西,别说留着,他看都没看过,全给下人分了。 “留着了。”詹星若还是面不改色的回答。 “别骗我了,你一样都没带。”顾情眼神落在了行礼上,詹星若才想起来刚才收拾行礼的时候顾情一直在旁边,他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便不作声了。 顾情正等着詹星若回答,却见詹星若低下了头,赶紧低下头去,吻了吻詹星若的眼睛,“我没有怪你的意思。”顾情把詹星若搂到怀里。 这么一说,詹星若更觉得愧疚了,想来顾情对他示好已经不是一朝一夕了,那些心意的见证,詹星若什么都没留。 “对不起……”詹星若低头道,他倒没想要撒娇示弱,他只是觉得自己真的错了,错了就该道个歉,但是在顾情眼里这就是精准一击,不偏不倚正正好好的戳在心窝上。 “道歉什么。怨我,送的东西不大不小的,军师也没办法随身带着,放哪里都占地方。”他认真的细数着,詹星若忍不住一笑。 “行了。是我不对,以后你送我的,我都会好好收着。”他道。 “真的?”顾情问。 “嗯。”詹星若点头。 “那我这次还真给军师准备了一个大礼物。” 詹星若一愣,抬起头看顾情,“你又弄什么了?” “见了就知道了。”顾情神秘的笑了笑。 两人正温存着,冬至忽然敲了敲马车的门,唤了两声,“老,老爷,王叔给您写了封信。飞过来来。”冬至一边说一边放走鸽子。 “收着吧。”顾情道。 “不是,您,您还是出来看看吧。”冬至有点为难道。 顾情怀里搂着詹星若正在温柔乡里躺的舒服,怎么也不愿意起来,“去看看吧。”直到詹星若开口,他才走出去。 和冬至在外面叽叽咕咕不知道说了什么,再回来的时候就是一脸不高兴的表情了。 詹星若从头到尾的思索了一遍,觉得问题一定是出在王叔的来信上。 奔走了多时,终于到了顾府,刚一下马车,走进顾府,詹星若立刻就明白了顾情为什么一路闷闷不乐。 他回过头去看顾情,顾情的脸上没有一点惊讶,詹星若在心里笃定,顾情一定是怕他看笑话强装的镇定,就顾情这样大手大脚花钱的性格,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再加上支援了战争那么多资源,这些事早就在他料想当中了——整个顾府空空如也,家仆都走的走散的散,花园荒废,落了一层薄雪,就两个和冬至差不多大的小伙子在扫院子,迎接他们两个回来。 “军师,我,”顾情拉住詹星若的手,还没等开口,便听詹星若认真的说,“人生境遇多变,不必太过在意身外之物。我早就问你为何闷闷不乐,但是你一路都没有开口和我说。” 顾情低下头,“不知道怎么开口。” 詹星若也握住顾情的手,“我又从来不是图你这些。”詹星若道,“你又没有地,晚上就去买点东西吧。我记得上次来的时候看见天关小商小贩特别多。我这还带了点钱。” “不必那样吧,其实,”顾情话到嘴边,忽然收了回去,他觉得詹星若一定是误会了什么,但是这样的詹星若反倒勾起了他的好奇心,让他忽然就不想解释了。 “好。”顾情答应。 “对了,你不懂怎么和小贩讨价还价吧?”詹星若问。 顾情一愣,“嗯?” “一看你就不懂,今晚我教你。”詹星若道,那语气就跟说“我要让天下太平”一样,认真,坚定又充满使命感。 顾情不禁一笑,赶紧点了点头。 续…… 第113章 番外1——穷人顾情(下) 回来收拾行李收拾了大半天,两个人窝在床上稀里糊涂的睡了一觉,天擦黑了詹星若才起来。 第197页 他揉揉眼睛,下床点上灯,坐在顾情旁边轻声唤他,“顾情,我想出去走走。” 顾情黏黏的睁开一只眼睛,抓住詹星若,“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去。” “你接着睡吧。”詹星若道,顾情却已经坐了起来,打了个哈欠,“没事,我陪军师逛逛。” 两个人稍作整顿,一起出了门,天关有一条出了名的天水街,就在顾府不远的地方,七里天水街一眼望去风,花,雪,月应有尽有。 一踏进去便能听见孩童晃动的铃铛声和姑娘们咯咯的笑,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 “上次也是来这里吧?”詹星若问。 顾情低下头看他,詹星若嘴上不说冷,但是一出门把自己捂的严严实实的,顾情觉得可爱,不由一笑,点点头,“是,就是这。但是当时是从街的那边进来的。”顾情指了指,詹星若眨了眨眼睛,随着顾情的手眺望过去。 “怎么样,风景不一样吧,进去看看?”顾情问。 詹星若点了点头。 刚走了几步,顾情便看见了一个卖胭脂的小摊子,各种各样的精致小盒子摆了好几排。 詹星若不由的多看了一眼,顾情笑了笑,“军师要是喜欢,我们就买几个。”他不怀好意的笑着。 詹星若赶紧转过头,“我看看盒子而已。”他道,刚要走就被顾情拉住。 “喜欢盒子就买回去看盒子,走什么。”顾情边说边弯下腰那胭脂。 詹星若架住他,“等一下。”他道,给小贩赔礼了个道歉,拽着顾情走开了。 “你身上还有钱?”詹星若问。 顾情一愣,当然有钱,他身上要是没钱,谁还能有呢。 “那要省着点用才行。” 顾情一乐。 “不用省。”他道。 “这一点你就要学学无争,总是不懂得节俭,再多家业也要挥霍没的。” 顾情明白了詹星若的意思,詹星若一定是看见顾府人都没了,以为顾情现在已经家财散尽成了穷光蛋了。 顾情越想越觉得詹星若可爱,便没告诉他,其实顾府的东西没了是因为搬走了,听闻西湖冬天的梅花漂亮,顾情就为了给詹星若看梅花,把顾府整个搬到西湖边去了。 可是因为选地方废了点时间,等能把詹星若接过去的时候梅花已经开过了,王叔的信说的就是这件事。 顾情本以为能送詹星若个惊喜,没想到搞砸了,而且看詹星若在马车里折腾的也很疲惫,不舍得再让他去西湖了。反正没有梅花,去了也没什么意义。 顾情这几天就是因为这件事闷闷不乐,但是詹星若不知道,他真的以为顾情现在一无所有了。 顾情装作很难过的样子,点了点头。 “我这还有点钱,临走无争给我的。”詹星若道,边说边摸了摸衣服里。 顾情拭目以待,只见詹星若拽出一串铜板来。 “噗。”顾情没忍住,不小心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詹星若看着自己的铜板不解道。 “无争也太扣了吧,皇帝都这样,月渚怎么发展。买大米按粒算吗?那我可不卖他。” “顾情!”詹星若这才听到出来顾情在笑话他和无争,“所以才说你不懂节制。” “好好好。”顾情见詹星若要生气,赶紧搂在怀里,摸了摸詹星若的头。 “行了。”詹星若推开他。 “之后要是过起了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你可得好好适应适应。” “要是那样我就送军师回无争那,我怎么能让你跟我受苦呢。要是不能让你吃饱穿暖我就不接你出来了。” 詹星若出奇的笑了笑, “说的我好像非要你养活一样。”他看了看旁边卖布的小贩。 “去买点东西吧。”他道,“天关货物流通的量比月渚大多了。看来无争还有的忙。” “是啊,家里多余的东西一般都会拿到天水街来卖,吕弦对这方面放的很松。这部分钱不用交税款,所以出来卖东西的人很多。” 詹星若点点头,“吕弦才刚刚上任,早晚管过来。” “管过来了再说。”顾情道。 “我觉得这里不错,不如我们也过来卖点东西?”詹星若问,顾情认真的想象了一下,自己和詹星若一身粗布麻衣,站着叫卖的场景。 “还是别了吧。”顾情笑笑。 两人正商谈着,坐在地上卖布的小贩忽然撇见了顾情,自从顾情被吕弦的皇辇接过几次后,好像整个京城的人都认得他了。尤其是大小商贩,恨不得把顾情刻出来当财神爷供着,因为他们不用交税,全是拖了顾老爷的福。 有顾老爷照在京城,做买卖方便多了。 小贩一惊,他早听闻顾情这号人物,但是没亲眼见过,总听人说顾老爷的特点就是带了一个很廉价的木头拆,这小贩抬头看了看,顾情头上果然插着一根简单的木头拆,和他一身行头极为不符。 顾情察觉到了小贩的目光,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詹星若蹲下来,对小贩道,“我要这个。”他挑了一块布。 小贩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顾情,顾情一脸温柔的看着詹星若,好像在看新婚妻子一般宠溺的目光。 小贩一看这人是顾情带来的,便赶快笑脸相迎。 “请问,一共多少钱?”詹星若问。 第198页 “三十二文。”小贩毕恭毕敬道。 詹星若一皱眉,“这么点三十二文?” 小贩一愣,看了看一旁的顾情,可是顾情满眼都是詹星若根本就没理他。 “是啊公子,一直都这个价。” “十六文。”詹星若道。 “十六文,这也太少了吧。”小贩为难,只见顾情也不帮腔,只是勾起嘴角在一旁笑。 “老板的布也不那么紧实。” “公子,这都是夫人亲手织的。” “您要不卖便罢了。”詹星若放下布,站起身就要走,“怎么不买?”顾情问。 “不值。”詹星若道。 小贩是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和顾情一起出来的人,居然因为几文钱和他砍价,小贩又怕惹顾情不高兴,赶紧站起来。 “公子等等!” 詹星若站定。 “公子,夫人也辛苦,去了成本,十八文。” 詹星若走回来,掏出那串无争给他的铜钱,有点小得意的一笑,“成交。”他从小贩手里接过布,美滋滋的抱走了。顾情趁詹星若转身,在小贩桌板上放了一锭银子。 小贩惊的差点喊出声,还好顾情及时的比了手势,小贩才收住自己的下巴。 他想了想,可能是有钱人喜欢玩的游戏吧,自己这种身份,还理解不了他们的爱好。 “军师真厉害。” “别消遣我。”詹星若道。 “不敢,”顾情笑了笑,搂住詹星若的腰,“敢问军师,买布做什么?” “衣服穿穿就薄了,得及时续上。” “原来如此。”顾情点点头。 “想来当初要是不给陈江运那么多粮食,我也不用军师屈尊给我买布了。”顾情故意道。 詹星若低下头,说起这件事,他才想起来,自己真的花了顾情不少钱,当顾情是金山银山,好生刮搜压榨。 “都是我的主意。”詹星若道,“那些钱我暂时还不起了。” 顾情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我一直说,自己从不做亏本的买卖,怎么倒最后亏的一无所有了呢?”顾情侧头问道。 “你,你不是说,换,”詹星若一顿,“换我”两个字到了嘴边却没说出来。 “行了,我会对你负责的。”詹星若道。 “哦?”顾情问,“怎么负责?军师害我亏的一穷二白了。” “我陪着你就是了。”詹星若低声道。 顾情凑过去想亲吻他,詹星若却用刚买的布把脸挡住了。 “有军师陪着我,那我就不亏了。”顾情笑着,亲不到詹星若的嘴,就往他耳朵里吹热热的气。 “军师答应我的,给我开开荤。什么时候兑现啊?”他问。 一抹红爬上了詹星若的耳尖。 “再议。”他道。 顾情“啾”的一声亲在詹星若耳垂上,“不着急,军师什么时候同意了,我再什么时候上门讨债。” “行了你。”詹星若推开他。 两人逛了一大圈回到顾府,冬至已经放好了水,詹星若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出来,见顾情在床边一直掐着信看。 “有出什么事了?”他坐到顾情边上,问道。 顾情面对一身水汽刚出浴的詹星若,不禁一慌。 “没事,还是早上的那封。” “怎么了吗?”詹星若问。 顾情只好坦白,“军师,其实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们还不用去天水街摆摊。也不用无争接济。” 詹星若皱起眉,“嗯?”詹星若不解, “顾府还在。” “是。”顾情点点头。 “那怎么这副模样了?”詹星若问,“下人都哪去了?” 顾情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军师,这都年关了,肯定是回家过年去了呀。”顾情道,拉过詹星若的手。 “我之前说给军师准备了礼物。是想给军师看看西湖的梅花。所以我就让王叔,把顾府搬过去,在西湖边上弄个新的。可是今年梅花落的早,已经没了。旅途奔波,军师要不愿和我去西湖,我就再送你回月渚。” “去哪里?”詹星若问。 “西湖。”顾情道。“可是已经没有梅花了…” 詹星若摇摇头,“我要去。” “嗯?” 顾情抬起头。 “我向往西湖很久了,但是一直都没机会去那么远,早听闻西湖四季皆美,要是能住在西湖边上,有没有梅花都可以。” “真的吗?”顾情笑起来。詹星若点了点头。 “真的。带我去吧。”他道。 顾情一把搂住詹星若,笑道,“早知如此我就早点和军师说了。” “有记性了下次有事就早点和我说。”詹星若温柔的拍了拍他的背。顾情仔细的嗅着詹星若刚洗过澡的身体,带着一丝香甜的气息,让人躁动。 “对了顾情,问你件事情。”他道。 “军师讲。” “既然你一早就不是我想的那样,我在讨价还价的时候,为什么不拦着我,看我笑话?”詹星若轻声问,顾情顿时感觉脊背一凉。 詹星若松开他,看了看顾情已经有所反应的下.半.身。 “军师,我,”顾情想解释,但詹星若已经站了起来。 “内心这么火热,我看你也不冷,今晚分房睡吧。”他道,话音一落就转身进屋,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第199页 :) 第114章 番外2——冬天的暖床日常 自从去了杭州,詹星若的心情一直都很好,难得见识一个没有雪的冬天,但凡阳光好,他都会出去散散步,看看书,隔两天就去一次西湖,顾情很满意,看来自己这新居的挑选还是很合詹星若心意的。 为了打仗,顾府放了不少血,运粮不说,还垄断东瀛一条商道,没想到这商道居然还起了点作用,周边国家与东瀛贸易起来,都要给他交点税款。手都伸出国了,这下顾老爷的名声更是炒的沸沸扬扬,一走出去满大街都在谈论他,茶馆里还有评书讲顾情的故事,顾情跑商的时候偶尔歇脚,还曾听见过有人说他支援月渚是相中了太子的妹妹, 顾情差点一口茶呛到,不是太子的妹妹。他想了想,摇摇头,也不是太子的。跟无争一点关系都没有,只能是他自己的。 顾情便乐呵呵的听起评书,不管是真是假,都一笑而过。为了壮大顾府,又夜以继日的工作起来。 这天早上,顾情再回到顾府,看见詹星若还在床上躺着。按詹星若往日的习惯,应该是下去散步了才对,怎么都出大太阳了还睡着,顾情有点担心,怕詹星若生病了,便伸出手摸了摸詹星若的额头,冰凉的触感惊醒了詹星若。 “你回来了?”他迷迷糊糊道。 “嗯。”顾情点头,一走七八天,难得白天回来,他多想和詹星若一起出去走走,但是白天到家的代价就是晚上奔波了一夜。顾情还是难掩的露出了疲态。 “什么时候回来的?”詹星若问。 “刚回来。” 詹星若点点头,一下把被拉上去盖住了头,“那你好好歇息,我再睡一会。” “嗯?”顾情感觉自己被猝不及防的拒之门外了,他俯下身,手按在詹星若身侧,低头贴近他,小声道,“军师,我特意赶回来见你,别睡觉呀,起来陪陪我。”他轻声道。 不一会,从被窝里钻出一只手,雪白的腕摸瞎的晃了晃,抓住了顾情,那温热的触感一下传便了顾情全身。顾情等待着,却不见詹星若有下一步动作,他按的手都酸了,受不了,只能无奈的坐在了詹星若旁边。 这一坐才发现,詹星若的被子虽然蒙着头,但是在挨着脸的地方他给自己留了个出气的小口,又温暖又不至于憋到。顾情不小心瞥到却再也挪不开眼睛,想到那时候自己想方设法去握住詹星若的手,却屡屡被他甩开,詹星若的眼睛总是冰冰冷冷,拒人千里之外,没想到现在就这样在他身边熟睡着,毫无防备的握着他的手。 顾情帮詹星若掖了掖被,心里想着,谁能想到,平日里那样冷漠的军师,居然还是个怕冷的人,明明自己才是最能制造冷气的人。顾情笑着,想象自己穿越回去年的冬天,在詹星若第一次来顾府借大米的时候,就把他抓到怀里来好好抱一抱,还能跟他说,“你以后都抱着我不放”这种话来调戏他,看看他能有什么反应。 不过想归想,要是真的回到一年前,顾情还是想提前找个办法杀了章继尧,免得詹星若受那么多苦。 正想着,屋里的门被缓缓推开,是冬至进来换小火炉的木头了。见到顾情,他一惊,轻声道,“老爷回来了啊。” “嗯。”顾情低声应着。 “军师这几日是病了吗?”他问冬至,毕竟在家的时候还是冬至和詹星若相处的多,冬至摇摇头,“詹军师这两天睡的一天比一天晚,早上也起不来那么早。” “他做什么呢睡那么晚。” 冬至呵呵一乐,“那我就不知道了。”他换完火炉便轻轻关上门出去了。 顾情一时还没有想到,不过知道不是生病就好了。红炉小火劈啪作响,他便靠在詹星若旁边,本想赶着早上回来一起走走,没想到到最后还是只能一起睡个觉。想到这里,顾情才猛然反应过来,詹星若每天都睡的那么晚,莫不是在等他回来。 顾情抽了一口气,心里一软,想着马上中午了,要给詹星若亲手做几道菜,不能让困倦给打败了。 他刚一起身,就被詹星若拉住了。 詹星若从被窝里探出头来,顾情看着他刚睡醒的脸,心中更剧烈的翻腾起来,明明天天熬着夜等自己,见到面了还装镇定,但也就是詹星若的这点,让他喜欢的不行。 “军师,我去烧两个菜,想吃什么?”他问。 “我不饿。”詹星若道。 顾情一笑,都快睡到中午了,怎么能不饿呢,本来就没吃早饭。 “晚上还走吗?”詹星若问。 本来是要走的,但是被一问,顾情就答不出来了。他仔细的想了想,要说顾府,也不差那么两个钱,小生意不要便不要了。但是顾府也正是因为这么多小生意堆起来,才有的今天,要是怠慢了财神爷,财神爷也反过来难为商人呀。 等了半天,见顾情没答,詹星若松开手钻回了被子里。 “唉?”顾情正思考着,身旁的人却突然又藏了起来。 他好声哄着,“军师,做生意,没办法。” “我知道,你去吧。”詹星若隔着被回答。 顾情能听出来,这是心情不好的声音,他掀开詹星若的被,在脸颊上迅速的啄了一口,“军师你也亲我一下,我就不走了。”顾情得意洋洋的笑着。 只见詹星若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第200页 不过顾情也不意外,这种回应都是意料当中的了。 詹星若坐起来,和顾情对视着,眼神像两把刀恨不得把顾情的肉剜下来,他瞪了一会,忽然身体一倾,在顾情脸上亲了一下。然后迅速的躺下蒙上了被。 顾情一阵天旋地转,今天就是有金山银山等着他,他也不走了。 “军师这么挽留我,我怎么舍得走。”顾情笑,扯着被角,自己也躺了进去,詹星若背对着他,半晌才开口,“晚上的事情,重要吗?” “嗯……”顾情思索着该如何回答。 “重要的话就去罢。”詹星若道,“有点重要。”顾情答。 “那歇息一会就去吧。”詹星若答,好像一点也不在意一样,顾情坏笑着,他倒要看看詹星若这平平的语气下是什么表情,是不是真的这么想。 他忽然起身,越过詹星若的身体,看了看他的脸。 詹星若那紧蹙的眉心还没等展开,就被顾情掰过来按在身下亲吻起来。他拉上被,用鼻尖碰着詹星若,低声道,“谁都没有你重要,顾某今天就陪着军师,哪也不去。”他边说边拉上了被。 (PS.顾老爷还是趁军师晚上睡觉的时候自己去拜了拜财神爷。) 第115章 番外3——冬至了,来吃饺子吧 以前的顾府是没有过冬至的习惯的。 顾府有一个总府和若干个行府,总府在江南,岭南的冬天根本没有雪,顾情也想不起来过冬至。自从去了一趟月渚,把冬至那小子接回来,顾情才总惦记着把冬至给冬至当生辰日过了。嘴上这么说着,顾老爷一天忙的脚打后脑勺,不见得想起来过。 现在不一样了,这年天冷,杭州竟然也飘了点小雪,也不知道是雪是雨,落地上就没了。 詹星若倚着顾情,屋里精致的小火炉散发着暖烘烘的热气,烤的顾情昏昏欲睡。 “顾情。”詹星若忽然叫他。 “嗯?”顾情还没睡着就被叫醒了。 “你睡了?” “没有。军师怎么了?” 詹星若拿起他刚写好的信给顾情看,顾情一边看他一边道,“我想叫无争和陈江过来一起过个冬至。还有你弟弟,和飘摇,都一起来。” 顾情坐起来,抱着詹星若,“又不是什么大节日。大老远折腾一趟。” “我是想,挺久没见了,当初那么惊险,都活着能聚起来多不容易……”詹星若道。 顾情双手托住詹星若的手,然后缓缓合起来。“有道理,那军师写好了,我就派人送去。上次东瀛借回来的忍者,腿脚快着呢。” “让他们过来住两天,晚上包点饺子吧。”詹星若说。 这好像就有点为难顾情了。 以前和太傅一起生活的时候,一家人谁也没有吃饺子的习惯,都是到了过年太傅才会去包几个。顾情那时候也小,平时天天泡在厨房里,过年了还是更愿意和陆忘遥出去放放炮。太傅就自己包一盘饺子,三个人吃刚刚好。 詹星若不说,顾情还想不到这里,自己根本就不会包。 “包几个饺子,炒几道菜。一起吃顿饭,是不是挺好的。”詹星若问。 “好是好。过年来不是更好吗,过年天水街还热闹,一起去逛逛。”顾情答。 “过年无争那边的事情就多了,哪有皇帝大年说走就走的。” “也对。”顾情点点头,“那回头吩咐下人去包就行了。” “这怎么能让下人包呢。”詹星若立刻到,顾情心道不妙,莫非詹星若要他去包饺子,可是他不会包饺子,平日里跟詹星若表现的都是从容不迫的一面,什么事不是顾老爷动动手指头就能摆平的,他要让詹星若知道,自己就是这么十全十美的男人。 可是万一,饺子皮破了,碎了,太厚了。这不是就被看笑话了,自己苦心经营的形象就和着饺子汤一起喝了得了。 “那……”顾情接不上画,握着詹星若的手都虚的出汗。 “我来包。”詹星若道。 “嗯?”顾情一愣。 “怎么了?”詹星若把信装好,“我们家一直都很注重节日,包饺子这种小事,当然都是我来了。再说,请朋友,还是亲手做好。” “那我也能吃到军师亲手包的饺子吗?”顾情笑了笑,明知故问。 “你说呢。”詹星若不想理他,把信塞给顾情,站起身,“现在就送吧。” 顾情抱的正舒服,奈何怀里人不愿意再赖着了,顾情只得站起来,“好。现在就送。”他应道。 顾情本来以为无争当了皇帝,日理万机,肯定没心思做好几天的马车折腾过来,可是没想到,无争还真的来了,而且带着陈江一起来的,陈江打仗伤了腿,现在走路还一瘸一拐的。 顾情和陈江一见面,两个人内心都波涛汹涌,到嘴边却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老战友抱一抱便松开了。 无争这次来,也稍微能看出点皇帝的样子了,估计是被太监磨的不耐烦了,才把那些金丝绸缎穿在身上。 “皇上穿的这么富贵,可小心有山贼打劫你。”顾情一见无争,便没一句好话,要说恩怨,也没什么,战场上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但两个人就是不对付。 “哼,朕倒要看看哪个山贼这么大胆。”无争道。 顾情笑了笑,“不敢不敢,俗话说穷乡恶水出刁民,天关富裕着呢,没有山贼,皇上放心吧。” 第201页 无争听出了顾情言下之意,气的直咬牙。 “要不是惦念阿离,我才不来你这破地方。”无争道。 两人擦肩而过,顾情笑了笑,一声得意的回应掠过无争耳边,“阿离好着呢,用不着皇上惦记。” 短暂的交锋过后,顾情到大门口接到了久未见面的弟弟。 天空中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雨,飘摇先下马车来,撑开伞,陆忘遥才钻出来,三步并两步扑到顾情怀里。 打完仗不久,陆忘遥就跟着飘摇去老枪王那里了,隔了这么多个月,兄弟俩才又见面,顾情总觉得弟弟是让人给拐跑了。 一群人围了个大桌子,陆忘遥乐颠颠的跑去跟詹星若一起包饺子,冬至和王叔就给顾情打下手,几个人一起忙活,做了一大桌子菜。 顾情是最后一个回来的,特意又做了陆忘遥喜欢的鱼,寻思着给弟弟尝尝西湖的鱼味道怎么样,刚打上来肯定鲜着呢。 “我去打碗饺子汤。”詹星若道。 “我也要。”无争想举手,碍于身份还是放下了。 从前和詹星若一起生活的时候,逢年过节,詹星若都会亲自做点应时的吃的,他不仅会包饺子,还会包粽子,滚元宵,扎小扫把,编五彩绳,过节这方面,无争还遇见过比詹星若明白的人。 他还记得去年端午不上朝,那么爱睡懒觉的詹星若竟然起了个大早去山里采艾蒿,等他醒的时候詹星若已经插了一太子府的艾蒿了。 吃饺子喝饺子汤,这个习惯也是他跟詹星若学来的,詹星若解释这叫原食化原汤,补身体。刚开始无争还很抗拒饺子汤,一来二去这么多年过去,也开始吃饺子的时候要配一碗汤了。 “我知道。”詹星若点点头,无争一笑,这和多年前没什么区别,詹星若爱过节这一点,估计顾情还不知道,要是知道,也不会一脸茫然的看着詹星若。 “情兄。”陆忘遥凑过去,用胳膊碰了碰顾情。顾情这才回过神,“怎么了?”他问。 “我刚才啊看见,”陆忘遥凑过去小声道,“军师包了一个红糖陷的。” “红糖陷怎么吃?”顾情一皱眉。 “啧。”陆忘遥嫌弃的看看他,“这你怎么能不知道呢。谁吃到红糖陷的,谁下一年就有运气啊。” “啊这样啊。”顾情往一堆饺子里瞄了瞄,看见一个白里透红的,心里想着待会第一个就夹它。 他顺着饺子抬起头,发现无争也用同样眼神看着饺子。 待詹星若坐回来,人也基本上回来全了,两双筷子一齐瞄准那一个红糖饺子戳了过去。 “皇上,这饺子都要破了,草民替你吃吧。” “不必了,阿离亲手做的,都是心意,朕就吃这个。” 无争的筷子一用力,被顾情拌回来。 “皇上这是哪里话,草民不敢怠慢了皇上。” “顾老板谦虚了,听闻顾老板富可敌国,今日一见果然不假啊。” 无争又一用力。 “皇上谬赞了,我这顾府和月渚京城比起来不过小打小闹,什么宝贝皇上没见过。”顾情一转筷子,“要说最宝贝的,还是皇上你送我的。” 无争一皱眉,“我送你?不见得吧,我看是顾老板自己硬抢的吧。” “哪里话哪里话,草民不是送了彩礼了,不知道皇上拆完没有。” 说到这里,詹星若才反应过来这两个人在说什么,他锅里还有最后一盘饺子,无奈的站起了身,“不用了,我去吧。”王叔站起来,还没等詹星若反驳,就过去了。 飘摇和陈江都不太愿意说话,便跟着王叔一起去端饺子了。 “没那么多饺子,给大家都乘碗汤回去吧。”王叔道。 “好。”飘摇和陈江齐声回答。 等王叔回来,那个可怜的红糖饺子早被两个人抢烂了。詹星若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这两个人。陆忘遥在一旁擦了把冷汗,詹星若的表情比外面的雨还让他哆嗦。 “来,分饺子。”只见王叔拿着一大盘白里透红的饺子来,无争和顾情皆是一愣。紧接着王叔就一人一个分到了每个人的盘子里。 “这……”顾情看着饺子,又看了看陆忘遥,陆忘遥茫然的摇了摇头。 詹星若又叹了口气,“我说怎么少了一个,就又包了一个。原来是和这些饺子混一起了。” 王叔呵呵一乐。 “原本是只有一个的。但是人年级大了,就希望什么事都顺顺当当的,你们无论是谁,什么身份,在老奴看来都是孩子。来年的好运气,谁都不能少。我就求着詹军师,让他多包了几个。” 无争看看詹星若,詹星若点了点头。 “就是这样。”他道。 “快吃吧。”王叔一笑。 冬至端起饺子汤喝了一大口,今天怎么说他也算半个主角,顾情让他坐在里头,知道他能吃辣还特意做了两个辣菜靠着他。冬至来顾府的时候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个下人,有朝一日能吃到顾老爷特意做给他的菜,能和月渚的皇上,大名鼎鼎的军师,一起天天说地,但是这些现在开来,都不算什么了,不过就是平时的生活罢了。 冬至从没有这么幸福过。 他咬了一口那个红糖陷的饺子,屋里的灯光向黑夜和小雨探出头,欢快的缠绕在一起,随着噼噼啪啪的雨落声跳跃起来。 第202页 饭桌下,詹星若的手悄悄盖住顾情的手。 “冬至快乐。”趁着人声热闹,他小声说,“下一个冬至,也一起过吧。” ※※※※※※※※※※※※※※※※※※※※ 冬至了大家记得吃饺子呀 第116章 番外4——如何俘获冰山的心 无争登基之后便忙的不可开交,在无争心里,为江山社稷鞠躬尽瘁,乃是帝王应尽之使命。无论政务多繁忙,无争都能乐在其中。 只是有一件事,他不擅长,甚至可以说是完全不懂,正缠的他焦头烂额——要立皇后了。 皇后乃名门之女,贤良淑德,端庄大气,无争不明白什么情情爱爱,就想着既然有了皇后,自然就不能亏待了人家,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再者往后还要传宗接代…… 无争想了想,觉得耳朵尖有点红。他从来没想过这方面的问题,或者说,他以为自己还得有日子才能当皇帝,虽然被老皇帝催了不少次娶太子妃,但无争都找借口一拖再拖搪塞过去了。 但是这次不一样,他站在塔尖上,多少双眼睛看着呢,逃不得了。 皇后的父亲,是上次无争给詹星若求饶的时候,出来跪下的老臣,无争记得他,就立了他的女儿做皇后,当然这件事也是和詹星若写了好几封书信,两个多月观察决定出来的。 只是,无争相中了人家,却不知道人家姑娘是什么意思。 皇上说要立后,姑娘自然不能反驳,这是多大的尊荣。只是姑娘话甚少,对着无争除了假笑就是没表情,娶是娶过来了,但是理都不理他。 洞房花烛夜的晚上,无争愣是和姑娘共眠了一晚上什么都没做。他打眼一看便能瞧出姑娘不乐意,那便不能强人所难,古话道,君子之行,暗室不欺。就算没别人看到,也不能强求姑娘什么。 无争现在回忆起那天晚上,还觉得又紧张又丢人。 “朕掀起来了。”无争道,姑娘没理他,他缓缓掀起了姑娘的盖头,心跳的要蹦出来。只见皇后低着头,垂着眼眸,无争感觉喉咙都干了。 “皇后要是不愿意……” “臣妾不敢。”那姑娘道。 无争叹了口气,用李公公的话讲,皇后从今往后就是他的女人了,要传宗接代,母仪天下。 “我的女人……”无争在心里念了一遍,吞了口唾沫。 对于感情的事情,无争是真的不懂,但是他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妃嫔有很多,皇后就一个。还是应该好好待人家,无论自己什么身份。 无争在心里对自己说,以后要共度余生的人,还是慢慢培养培养感情吧。可是要从哪里做起呢,他完全不知道。皇后生性冷淡,平日就赏赏花,写写字,从不主动献媚。 忽然,无争想到一个人。 这日,顾情熬了点解暑的绿豆汤,正赶着生意都忙完了,想在家多陪陪詹星若。詹星若一早就起身出去了,还带了不少干粮。前阵子两个人一起出去瞎逛,迷迷糊糊走进了一条巷子,没想到里面都是穷人,交不起税,吃不起饭,家徒四壁。詹星若看着心疼,就总过去给穷人分发点碎银子和干粮。 王叔岁数大了,顾情也不舍得让他再继续干活算账,正好詹星若闲不住,就接当了顾府的账房。不过自打詹星若管理账房以来,顾府的开销比以前还小了。 昨天晚上詹星若上了床还在给顾情算账,顾情听的头疼,转过身亲了亲他的额头。 “军师别累到了。” “这点小事。”詹星若没理他,“我有一个事情想跟你商量。” “嗯,说。”顾情往起坐了坐,一手搂着詹星若,让詹星若靠在他怀里。 “天关的京城地段这么好,怎么还有那么穷的人。” “嗯……”顾情想了想,“我也不太知道。” “是不是钱都让你赚去了。”詹星若回过看顾情,一脸严肃。 “没有啊,我可没赚过黑心钱。”顾情一惊,赶紧解释。 詹星若憋不住笑了一下,“逗你的。” “怎么学坏了呢。”顾情一侧身压住詹星若,刚要亲过去,就被詹星若伸手捂住了嘴。 “都是顾老板交的好,有什么事一会再说,我还没讲完。” 顾情觉得自己别灭火了,只好抬起身听詹星若说。 “我想先接济接济他们。”詹星若道。 “行呀。”顾情点头,心里想着赚了这么多钱反正自己也花不到,不知道詹星若受了无争什么影响,也节俭的紧。 “军师想给多少就给多少。” “但是总这么给钱也不是办法,我想去看看怎么回事。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给他们找点营生才是真的。”詹星若说。 “都成。不行就带回来,顾府还收的下。” “那我就先谢过顾老板了。”詹星若道。 顾情抿嘴一笑,“不能口头谢谢就行了吧。” “我明天要起早,今晚不行。”詹星若说完就钻进了被窝里,顾情俯下身抓住他的被,“军师,我忍的好辛苦啊。”顾情蹭了蹭詹星若伸出来推他的手。 “不行就是不行。”詹星若拒绝道,顾情在他手心亲了又亲,却不见詹星若心软。求了一会没效果,他便无奈的在詹星若旁边躺下了。 还没等入睡,只感觉后背一热,詹星若的手搭上他的腰。 第203页 “顾情,睡了吗?”詹星若问。 “没有。”顾情答。 “我还没准备好。”詹星若低声道。 顾情笑了笑,没出声,半晌才问,“我能转过来吗?” 詹星若头抵着他的背,点了点头,顾情感觉到那细微的摩擦,转过身将詹星若抱在怀里,在他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那我就等着。十年我都等了,不差这一天。”顾情笑着道,只有一盏微微的蜡烛在燃着,他看不见詹星若的表情,不知道他脸红了没有,只觉得詹星若又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顾情还沉在对昨晚的回忆中,看到大门开了以为是詹星若回来了,忙出去迎接,没想到见到的却是风尘仆仆赶来的无争。 两人一见面,顾情给詹星若的专属笑容一下凝固在嘴角。 四只眼睛对着眨了眨,无争先移开了视线,“我有事找你。” “找我?”顾情纳闷。 “找个隐蔽的地方说。”无争道。 顾情想了想,顾府是他家,在哪说不一样,隐蔽能有多隐蔽,地下室吗。 他把无争带到小客厅,无争还是看了看门口的侍女,顾情惊讶,到底是什么事能让无争这么在意,他挥挥手,示意侍女下去了。 两个人中间始终隔着一个詹星若,这天詹星若不在家,顾情还是第一次和无争共处一室,再加上无争莫名其妙的耳朵通红别别扭扭的不说话,让他觉得哪里怪怪的。 “皇上不远万里莅临草民寒舍,有何贵干?” 无争一听顾情这一连串的敬语,呼了口气,“顾老板,别这么客气。” “不敢。”顾情道。 “我……有个事想请教你。”无争吞吞吐吐道。 “请教?”顾情皱眉,“什么事?” “就是……你看阿离为人冷淡,不愿何人说话,但是,对你……就是,你都做了什么,让他,让他变成现在这样。” 无争结结巴巴的说完,顾情还是没听懂。 “问这个干什么?你有什么想法?” “不,我与阿离十几年交情,要是有想法岂不早……”无争见顾情神色不对,没说出口,赶紧开口,“我对阿离没想法,我只是,跟你讨教讨教,取取经。” 顾情一笑,“皇上怎么还用到这个了。” 无争叹了口气,觉得实在丢人,“因为立了皇后。”他还是坦白了,“但是洞房花烛夜,我与皇后未行周公之礼。”他话说一半,就见顾情憋不住的笑起来。 顾情凑近无争,小声道,“是因为你那不行吗?”他问。 无争一皱眉,坐直身体,“怎么可能!”他正色厉声道。 “皇后是我指名来的,但是未见得她就倾心于我。我是皇上,也是她丈夫,自然也得讨她欢心,让她在我身边过的舒坦,不齐家何以平天下啊。” “哦——”顾情拉了个长音,“这样啊。”他点点头,“你是觉得皇后娘娘和军师性子差不多,想问问我当年怎么做的?” 问题被重复了一遍,无争觉得这一天是他一辈子最丢人的时候,但还是强忍着尴尬点了点头。 “多说点好听的话,求求她。” “求她?”无争不懂,“朕是皇帝,求她,这……” “皇上刚才自己说的,你不也是她丈夫,夫妻之间哪那么多说道。”顾情道。 “也是,也是。”无争点点头。 “还有,你就常偷袭偷袭。” “啊?”无争皱着眉,一脸嫌弃。 “趁她不注意,亲亲她。”顾情道。 “这和流氓有什么区别。”无争说。 顾情眯起眼睛,不爱听,“没区别。” “朕不行。没有别的吗?你就单靠这样就把阿离带来了?”无争问。 “那怎么可能。你还得欲擒故纵。” “什么意思,抓住再放了,我抓皇后干什么?”无争不明就里。 顾情觉得和无争已经交流不下去了。 “你要先让她觉得,你要离开她了,你已经不在乎她了,然后再回过头关心关心她。” “这,这样若即若离的,对人家姑娘多不好。” “但是就是有效果。” “你对阿离也这样吗?” “当然。”顾情答,“想把军师从皇上哪里挖过来,肯定得多动动脑子。” “你真是。”无争叹了口气,“这些可真的能有用?”他又问。 “肯定。另外,你也要真心喜欢她。要不是真的有感情,你跟我取的经不过就是无字天书罢了。” “我明白了。”无争站起来,一拱手,“谢谢顾老板。” “客气。”顾情挥挥手,第一次觉得和无争谈话还挺愉快的。 无争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无争当晚就要去吕弦那里,随意就没等詹星若回来,说完就走了。等顾情出来逛的时候,发现詹星若已经回来了,正在凉亭里看账本,顾情走过去的功夫,天就已经开始下雨了,夏天的雨来的急,噼噼啪啪的掉在荷叶上。 等回了屋,两个人都湿透了。顾情先帮詹星若找好衣服,才自己转过身换。 詹星若一向慢条斯理,顾情看见了那被雨水打湿的腰,像陶瓷一样的质地,勾引着他连衣服都没换就走过去,双手慢慢拢住詹星若的腰。 “顾情。”詹星若忽然叫他。 第204页 顾情回过神,“怎么了?” “今天也不行。”詹星若道。 顾情低头轻吻着詹星若的脖颈,“明天还出吗?” “不出去。”詹星若答。 “那为什么?” “欲擒故纵。”詹星若立刻冷冰冰的接道。 (顾老板立刻就开始后悔,当初听无争的话,找个隐蔽点的地方就好了。) ※※※※※※※※※※※※※※※※※※※※ 微博已经在抽奖啦,请小天使们移步微博,ID陈敬荣zgr需要75%的订阅截图加转发,圣诞节开奖,快去吧~ 第117章 一个小剧场2 小剧场: (接上次军师边哭边脱衣服 ) 顾情自从知道并且接受军师一喝酒就哭,还非常爱酒这个小秘密之后,就天南海北买好酒给军师。 “还想不想喝?” 顾情摇着酒杯,詹星若赌气的看着他,一圈眼泪立刻转了上来。 “叫一声情哥哥我就给你。” 顾情笑道。 詹星若喉结动了动,话未出口,眼泪先跳了出来。 “星若,叫我一声,叫一声都给你。” “情哥哥…” 詹星若小声念道。 顾情一笑,“来,张嘴。” 边说边喝了一口酒,詹星若听话的张开嘴,顾情轻轻捏住詹星若的下巴,带着酒吻了上去,詹星若眉毛一皱,眼泪打湿了睫毛,没来得及咽下去的酒从嘴角流了出来。 顾情抬起头又在詹星若嘴唇上轻轻咬了咬,“还要吗?” 他笑问。 詹星若呼吸微微急促,声音里带着酒水的甜腻味道。轻声又唤: “情哥哥。” “嘶…”顾情受用,一抽气,把酒杯拿远,得寸进尺的试探道,“叫声相公我听听。” 詹星若眯着眼睛,两条眉毛几乎要扭在一起,眼泪把睫毛压弯。 “相…你!”詹星若瞪了他一眼,别过头。 顾情伸手把詹星若搂在怀里。 “小星若,说一句听听。”他笑着道。 詹星若明明比顾情大,听顾情这样叫更是不开心,他想推开顾情,手却没了力气,人像化了一样依偎在顾情怀里。 “军师,我想听。”顾情亲吻着詹星若的耳朵,低声说,詹星若脸一红。 埋着头,抓着顾情的衣服,小声道,“相,相公。” 第二天早。 “你昨晚让我叫你什么?”顾情睁开眼睛,发现詹星若正看着他,本以为詹星若都不记得了,没想到失策了。 他一下清醒过来。 “不,不记得了。” 詹星若坐起身,“好,我回月渚,你自己好好想想,想起来了告诉我。” “军师!”顾情拉住他,“以后不会了。” “没有以后了。”詹星若冷冰冰道。 “等一下!”顾情起身,大战之后受的伤还带在身上。 “嘶…”顾情一紧鼻子。詹星若忙回过头去。 “你小心点。”他皱着眉,看顾情腰上的伤疤,伸手把绷带正了正。 顾情满眼柔情,微微一笑,“军师,你要是回去了,我肯定要跟过去。你在哪我就在哪。” “没有用。我去意已决。”詹星若弄好绷带,又回到了刚才的态度。顾情抓住他的手,亲了亲,“明明那么关心我,这点小事就别跟我生气了,好不好?” “小事?”詹星若看着他,“耍戏我,让我丢脸。” 顾情皱了皱眉,“我是真心想听,再者,我们本来也是…叫一声也…没什么丢不丢脸。就你我二人,全是给我看的,再说,军师什么样子我没见过了。” “你!”詹星若听了他的解释更生气。顾情一乐,抱住詹星若,感觉比以前还好抱了,都接到顾府了竟然没养胖,顾情皱了皱眉。 他贴着詹星若的脸,在他耳边呼着热热的气,“有什么丢不丢脸,我也给军师叫一个听听。” 詹星若回过头看他。 只见顾情嘴角一勾,又凑到耳边,声音低沉却清晰,带着刚起床的微微沙哑。 “星若哥哥,相公,军师大人,别生奴家气了。求求你。”他道。 詹星若惊的差点弹起来,一下火气全消了。 顾情抱住他,笑起来,“相公别生气了,想吃什么我去做。” 詹星若被他一口一个相公叫的哭笑不得。 “行了,你别这么说话。” “不喜欢听?”顾情问。 “倒也不不是,你不觉得羞耻吗?” “不觉得。”顾情伸手摸了摸詹星若的手,跟他十指相扣在一起。 “我一点也不觉得,军师要是愿意听,我什么都愿意说。”他道,“因为我爱你,什么都不及你重要,在你这里我没什么放不下的。” “行了,行了。”詹星若叫停他,低下头。 “我先和你说明白,我不愿意那么叫你。”他道,“但是,不代表我对你的感情就…少,就比你对我少…你明白吗?”他问。 顾情一笑,轻声应,“嗯。” “而且,你要是偶尔想听,就在我清醒的时候和我说,为什么非要在我饮酒之后…”詹星若脖子微红,“难道你觉得我…那么不解风情吗…” 顾情自认为对感情游刃有余被詹星若这么一问,却当场愣住,他真的不知道该再说什么了。 这里就他们俩,詹星若低着头,鼓足勇气,憋了半天,声音极小,道“情哥哥,我不饿,我想…再睡一会儿…”他说罢,抬起头,只见顾情满脸通红,像一个纯情男孩一般,咽了口唾沫。 第205页 (顾情:没想到我也有今天。) =) 第118章 番外5——顾母(上) 这日,顾府来了一位独眼的访客。 “请务必让我,见一见顾老爷。”他这么和冬至说,顾情从不拒绝莫名的访客,有人来找他便接见,无论对方是不是生意上有往来的人。冬至见对方虽一身粗布麻衣,但也不像附近讨饭的穷人,收拾的还挺干净的。 不知道对方有什么事,冬至赶紧回去禀报了。 他往府里跑了几步,一见天色才想起来,这个时间顾情应该去厨房做饭了,就掉头往食堂跑,顾大老爷果不其然在厨房炒着菜,让辣椒呛的直咳嗽,一旁还站着崩了一身油的詹星若。 “老爷,有人来找你?” “找我?”顾情摆手散了散烟,“谁?”他一边问一边翻着菜,烟一会就下去了,香味飘了出来。 “不认识,一个独眼的男人。说一定想见您一面。” 顾情顿了顿,“叫他在正厅等一等,我稍后就去。” “好。”冬至应下,转身出去了。 顾情抓了几把料,把事先切好的肉丁倒了进去,加上水,咕嘟咕嘟的煮起来。 詹星若呼了一口气。 “安全了。我厉不厉害?”顾情故意道,笑着看狼狈的詹星若,几分钟前他还被油渐的不知所措。 詹星若说也想试试做饭,顾情就让他去了,想着詹星若包饺子包粽子都是把好手,炒个菜应该也不在话下,可是万万没想到,军师大人只上得了厅堂,下厨房就有些费力了。 顾情路过厨房,要不是知道詹星若在里面,还以为着火了,他走进去的时候辣椒的烟就扑面而来直呛嗓子眼。 詹星若一手把这锅柄不松,另外一只手不知道是翻辣椒还是挡眼睛,反正上上下下折腾个没完。再这么下去,可能真的要有火灾了。 顾情看不下去,走过去接了詹星若的勺。 詹星若没说什么,就是看起来有些泄气,顾情赶紧转移话题,“军师怎么突然想吃辣了?”在他记忆里,詹星若的口味还是挺清淡的。 “我没有…”詹星若低头,“我是想给你…做点什么吃的。”他低声道。 顾情一笑,把詹星若搂在怀里,“脏。”詹星若挣扎了一下,但顾情没有放手。 “没事。最后放盐,记得收汁。”顾情道,“我去看看那个人有什么事,回来就尝尝军师的手艺。” “嗯。”詹星若点点头。 “那我去了。” “等一下。”顾情刚松开手,詹星若又叫他,他抬起头,眼睛看了看顾情,躲闪开,又看了看,又躲闪开。 “怎么了?”顾情轻声问。 詹星若闭着眼睛,双手捧着顾情的脸,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早,早点回来。” 说罢,脸一红。 顾情也凑过去,“军师这么主动,晚餐,我就不客气了。”音落轻轻回吻了詹星若,詹星若的嘴唇软软的,带着微微的热度。顾情一路走一路回味。 刚到大厅,那独眼的男人一见顾情便即刻站起来。 “顾老爷,冒昧前来,实在抱歉。”独眼男人道。 “没事没事,您且坐。”顾情一笑。 这男人看起来四十多岁,虽然个子不高但身体很壮实,说话的中气也很足,像是当过兵的。 “阁下怎么称呼?”顾情问。 “鄙人姓黄德。今日前来是想和顾老爷确定一件事,如果此事与老爷无关,那老爷就当我是讲讲故事罢。” 顾情皱了皱眉,心里打鼓,还是点了头。 “好,您且讲。” “我来自月渚,蛮夷京城一战,我受了伤,皇上赏了我地,让我回家去养着。您可能对我没有印象,我当时,就在您带的那只军队里。” 顾情一愣,自己猜的没错,这果然是一个当过兵的人。 “嗯。”顾情只点头应了一下。 “我当时,觉得你很像一个人,我以前是和那个人一起打仗的。” 顾情皱起眉,“谁?” “乘风侯。”那独眼一字一顿道。 詹星若按照记忆中的步骤,把莱做好,倒出来的一瞬间,无论是他还是锅,都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解放。 他看着盘子里黑乎乎的一盘,根本不想下手尝,更别提端出去给顾情吃了。他打算去看看顾情的事情谈完没有,要是时间来得及就再做一次。 詹星若走到厅门后面,没想到顾情与那独眼正沉默着,他的脚步声一下就被顾情听见了。詹星若无意打扰,刚想走,却被顾情叫住了。 “军师,等一下。” “嗯?”詹星若回过头。 “失陪一下。”顾情对独眼道,起身走到詹星若身边。 “军师,我可能没时间吃你给我做的菜了。” “嗯?”詹星若不解。 “我要去一趟月渚,现在就去。” “现在?”詹星若一望天,已经擦黑。 “怎么这么急,发生什么了?” 顾情抓住詹星若的手腕,道,“我母亲或许还活着。” 音落,两人沉默片刻。 “能跟我一起去见见她吗?”顾情问,“就是要折腾你了。” “说什么傻话,折腾不折腾,我马上就收拾。”詹星若道。 第206页 十几分钟之后二人便和独眼黄德一起,离开了顾府,自从打完仗,阿修罗还没有像今天这般疾驰过。只是路途遥远,从西湖到月渚,还要些日子。 “顾老爷到了我家,可以稍微歇歇脚再走。地方是有的。”在客栈歇息时,黄德道。 “多谢老前辈。”顾情道。 “不敢当,不敢当,顾老爷还是叫我黄德便好,我心里受着舒坦。”黄德道,顾情和詹星若互相看了看,顾情道,“您别这么说,照顾我母亲这么多年,我理应叫您一声前辈。” 黄德抬头看了看顾情,叹了口气。 回到房间,顾情躺在床上长呼了一口气,詹星若倒了杯热水,坐在床边。 “起来喝点水吧。” “嗯。”顾情点点头,“我其实有点紧张。”顾情道。 “看出来了。”詹星若点点头,“不过,这个黄先生,是什么来历,你清楚吗?就这样跟着来了。” “他是我父亲的老部下。” “乘风侯的?” “嗯。”顾情道,“他说的那些以前的事,与我记忆里的,基本都吻合。而且素不相识,没什么理由骗我。” “就算把你骗去月渚,出了事无争也不会不管你的。”詹星若补充道。 “啧,就你我二人在这,提他干什么?”顾情坐起身,接过热水,整个人贴在了詹星若身上,慵懒的喝着水。 “本来就是如此。”詹星若道。 顾情一笑,发现詹星若根本没明白他不让提的原因。想想也算了,不能难为詹星若。 “但是有一点,我有个疑问。”詹星若道。 “什么疑问?” “当年西北一战,乘风侯的部队,基本都被杀了。除非他不是直系部队,不然…不应该活下来。” “他是。”顾情答,“因为他是逃兵。” “逃兵?”詹星若难免有一点惊讶。 “是他自己说的。”顾情把水放在床头的柜子上。 “他怎么说?”詹星若问。 “当时打的很惨烈,只剩下我父亲和十几个人。当时章继尧的大军已经远远能看见影了。所有人,包括我父亲,没人知道赶来的是蛮夷还是援军。他就去找我父亲,要撤退,我父亲说,他是将军,不能走,后来他们又说了两句,就吵起来了。”顾情道。 “之后呢?他就离开了?” “嗯。我父亲说,让他们都走。下命令了,但是没有人走,都要和他一起坚守到最后。他说自己不是怕死,而是而惦记老母亲,家里没有别的人,他觉得这样的牺牲是没有意义的。于是他就走了。找了个地方藏起来,等打完仗才走。他亲眼看着我父亲倒下了,也看见了章继尧和蛮夷自由交流,总之就是什么都看见了。” “所以他说自己是逃兵吗?” “嗯。”顾情点点头。说起当年的事,顾情的表情难免有些僵硬,詹星若握住顾情的手,掌心的热度随之传来。 “他回去之后,先去了顾府。先章继尧一步到了顾府。与我母亲说这件事情,但是我母亲不愿意相信他,他觉得章继尧肯定不会放过我们,隔天就又来劝母亲带我走,但是当时章继尧已经来了,他从后门打晕了侍卫,溜进去强行把母亲带走了。他说当时第一时间没找到我,等他回来找的时候顾府已经被大火烧没了。” “嗯…”詹星若轻声应,点了点头。 “这么多年,他为了赎罪都在照顾我母亲,母亲的眼睛哭瞎了,已经看不到我的样子了。”顾情道,“后来国家又乱了,他就有自己去参军了。守城一站,他见到我的银甲,想起了父亲,就来找我了。”顾情叹了口气, “这么多年,他都以为我死了,我母亲也是。” 詹星若没有说话,回头看了看顾情,轻轻偏头靠在他胸膛上。 “要不是军师当年去救我,我可能真的死了。” “你的命既然是我救的,就是我的了。”詹星若道。 “奸商。”顾情一笑,低头亲吻詹星若的头发。 “我要你的命也没什么用,你就好好活下去吧,没有我同意,不能死。” “这么霸道?” “不行吗?” 顾情勾起嘴角,一笑,转身轻轻放倒詹星若,松软的床忽然陷下去一块。 他俯下身,“遵命。” 待续… ※※※※※※※※※※※※※※※※※※※※ 《破梦小队》请预收一波!谢谢!鞠躬 第119章 番外5——顾母(中) 天黑了。 到了黄德家门口,顾情紧张的深吸了一口气。 “不知道母亲还认不认得我,十多年了。”顾情对詹星若道。 “夫人看不到,怎么认得你。倒是你,可还记得夫人的脸。”詹星若道。 顾情一愣,往事在他脑海中纷飞起来,“有点模糊了。”顾情一笑,又抿了抿嘴。 黄德先进去看了一眼,道“顾夫人已经睡下了。要么二位先进屋歇息一下吧。” “好。”顾情点了点头,和詹星若一起走了进去。 黄德的家虽然陈设简单,但是宽敞干净,一个长相清秀甚至有些孱弱的少年,怯生生的从屋后探出头,“阿云,出来见过顾老爷詹军师。”呼道。 少年低下头,低着头走出来。 “犬子,黄阿云。” 第207页 “见过顾老爷,见过詹,詹詹詹军师。”黄阿云说着,忽然结巴起来,一抹红爬上耳朵尖。 “军师见笑了,军师大名天下皆知,犬子也是崇拜者的一员。”黄德说。 “无碍无碍。”詹星若笑了笑,“你好,阿云。”他对黄阿云道。黄阿云抬起头,惊的竟愣住了,片刻之后红着脸跑开了。 “军师莫见怪,犬子性格一向如此,不知道怎么跟你交流,他其实,很懂事。”黄德说的有些为难,叹了口气。 “没关系。”詹星若摇了摇头,“看得出来。”他道。 顾情四周环顾了一下,发现只有一台织布机,“只有一台织布机?”顾情问。 “是,贱内织布,我拿点军队的粮饷。大儿子已经成家了,阿云是小的。” “这些年照顾母亲,辛苦了。”顾情道,自己的母亲已经双目失明,自然做不了针线活。 “顾夫人也不闲着,她去私塾做先生,是村里出名的女先生。夫人眼睛虽看不见,脑子里却记得牢。” 顾情垂下眼,笑了笑,他隐约的记得,母亲就是这样要强,爱折腾。 “夫人还酿酒,家里的桃花酒都是夫人酿的,顾老爷,尝一尝?” 顾情一愣。他转过头看詹星若,詹星若对他一笑,握住他的手,“尝一尝。”他道。 顾情点点头,黄德带他去院子里打酒,就在他母亲的房前。黄德提着灯,搬下压坛子的石头。顾情站在屋子前,手指轻轻的拂过门。 詹星若也跟了过来,黄阿云还是躲在门框后面远远的看着。 “来搭把手。”黄德招呼道,黄阿云才走出来,一起开了酒坛子。 “刚酿好的,还没喝呢。这个时候正正好。”黄德说着,忽然听到哗啦哗啦的开锁声。 “这么晚了还开酒做什么?”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响起,那人打开门的瞬间,往事便疯狂的扑面而来,盲杖哒哒的打在地上,付子仪与顾情擦肩而过,她停下来,所有人都愣在原地。 “有客人?”付子仪问。 “嗯。”黄德点了点头。 “啊,那真是抱歉,打搅了,要打便打吧,尝尝我的手艺。”付子仪一笑,“客人慢用,我就先回去了。”他刚一转身,忽然被顾情抓住。 “娘。”顾情颤抖道,那一个字含在嗓子眼里烫的发疼,十多年没呼唤过的一个字,顾情没想到自己还能这般脱口而出。岁月一眼望穿十年秋水,百般磨难翻天覆地后,他竟又看见了母亲的脸,好像又看见了最初时候,一切尚未被摧残时的美好,母亲是老了,但是依旧健康的活着。 付子仪被他一叫,惊的挑起了眉毛,那双眼睛,虽然看不见了,却还是努力的张大。付子仪转过身,用手一点一点试探着去摸顾情的脸。 顾情俯下身,握住付子仪的手,“娘,是我,情儿。”顾情轻声道。 付子仪的手停在顾情脸上,沉默半晌,两人猛地拥向对方,顾情把付子仪紧紧搂在怀里,付子仪的肩膀与顾情比起来,显得又窄又瘦小,她在顾情怀里哭的一抖一抖。 “你和你父亲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付子仪抬起头道。 “娘都看不见我。” “瞎了这么多年,我摸的出来。”付子仪一边说一边抹掉顾情的眼泪,“别哭,哭了就不像你父亲了。” “对不起。”顾情握着母亲的手,“我会替父亲好好照顾你,以后。” 付子仪笑了笑,“只要你还活着,就已经是对我最大的恩赐了。可惜怀风看不见,那时候他总是和我说,希望你健健康康的长大,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安安稳稳的度过一生。”她摸着顾情的脸,“这么多年,你受苦了。” 顾情抱着付子仪,摇了摇头,“没有,娘,我很幸福。” “可已有妻子?”付子仪问。 “…”顾情一顿,“还没有孩子。”他道。 付子仪一笑, “进来,和我好好聊聊天。”她道。 顾情转过头去看身后的詹星若,詹星若看着他们母子相认,想着顾情终于填上了生命中的一个大缺口,也忍不住落泪,他的想法何尝不与顾母一样,希望顾情能够幸福,能够安稳。只是问题又回到一开始,他是个男人,男人和男人,是无法孕育下一代的,他们的感情,要烧就轰轰烈烈的烧,烧到百年之后化作两捧尘土,再无其他。 “去吧。”詹星若只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顾情点头,便和顾母进屋去了。 詹星若转过身,心里不禁一凉,不知缘由的失落起来。 “军师,随我来吧。”黄德道。 “嗯。”詹星若点头。 黄德把詹星若带到一个收拾的干干净净的房间里,詹星若走进去,在床边坐了一会,疲惫感袭了上来,他唱呼一口气,躺了下来。 过往很多年,他还在太子府的时候,忙碌了一天最期待的就是上床躺着的时刻,无论是在客栈还是在人家,只要能睡觉的地方詹星若都能立刻睡着。 只是今天却不一样,他躺下来,望着天花板,久久合不上眼。自从和顾情走了以后,每天身边都躺着另外一个人,一睁眼睛,一抬手,就摸得到够得着。顾情有时跑商,夜晚没法归来,詹星若就不自觉的一天比一天睡的晚,连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已经没有顾情的体温和怀抱就睡不着觉了。 第208页 詹星若忽然想,如果顾母要顾情娶妻生子,顾情会怎么做呢,他会拒绝吗?还是会怎么样… 詹星若仰躺在床上,用胳膊挡住眼睛,他竟然想到顾情或许可以纳妾,但那算什么呢,没有妻子,却要纳妾,妻子的位子是他想占着的吗?詹星若不知道,他本也不这么想,他只是觉得,如果是伴侣,他只想要顾情一个人就够了,所以他也希望顾情能只有他一个。 但是这种自私又与初衷相悖的想法,他没法对顾情说出口。 第二天一早,詹星若难得的早起了。他四处看了看,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的,看了看房间里也没有别人来过的痕迹,忽然想到,黄德肯定另给顾情安排房间了。 詹星若坐起来又躺下,把自己藏到被子里,不知道在难过什么。 忽然,门咚咚的想起,詹星若一个激灵坐起来赶过去开门,他猛地拉开门,见到的却是一脸震惊看着他的黄阿云。 “詹,詹詹詹军师,家,家父请您去吃饭。”黄阿云结结巴巴道。 詹星若长呼一口气,自己的状态实在是丢尽了人。 “好,我马上就去,麻烦你了。”他道。 等詹星若熟悉完毕,走到大屋,所有人都坐齐了。 顾情本在付子仪旁边坐着,见詹星若来了,赶紧起身给詹星若拉了把椅子。 付子仪感到儿子忽然离开,微微皱了皱眉。 “你就是情儿说的那位朋友吧。”付子仪问。 詹星若一愣,点了点头,应声道,“是,顾夫人。” “情儿说了。你是他的救命恩人。来,上我这边坐。”付子仪怕了拍自己旁边的另一把椅子,詹星若看了看顾情,没有坐顾情那把。 “当年,多谢你,没有你,也没有情儿今天。”付子仪道,“他都和我讲了。” “您言重了。” “哪里。是个好孩子啊。情儿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三生有幸啊。”付子仪感叹道。 詹星若低下头,不知道心里是酸是甜,都没意识到付子仪看不见,只自顾自的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吃过饭,付子仪叫顾情陪他出去走走,顾情应了。詹星若转身回到自己屋里,还没走到,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回过头,被顾情一把拉进旁边的夹层里,黄阿云拿着菜路过,没看见二人。 “你干什么?”黄阿云刚走,詹星若问道。 “我想你了。”顾情道。 “不是天天都见面吗。”詹星若皱起眉,嘴上这么说,但他心里何尝不是呢。 “不一样,我跟母亲说换身衣裳陪她出去,争取了点时间来。”顾情双手按在墙上,逼着詹星若看着他,一点点凑了上去,詹星若抬起头,两个人在房子逼仄的小夹缝里接了一吻。 第120章 番外5——顾母(下) 番外5——顾母(下) 又一天夜晚降临。 顾情打了一桶热水,给付子仪洗脚。 “娘跟我去天关住吧。”顾情道。 “嗯?”付子仪一笑,“为什么?” “这么多年没能伺候您,好不容易再见到您,我想接您过去。”顾情道。 “我还没成老太婆呢。”付子仪一笑,“用不着用不着,我就在这,挺好。” “这毕竟是别人家,我都见到您了,没理由再留您在这里。” “我想留下来。就是理由。行了,洗好了。”付子仪抬起脚,“这么多年了忽然让别人给我洗脚还有点不习惯。” 顾情也笑了笑,拿汗巾给母亲擦脚。 “听说我儿子现在已经是富甲一方的商人了,真的?” “您失望吗?我没像父亲那样保家卫国。” “不失望。不像你爹最好,你爹最不是东西。”付子仪说着,那双眼睛虽看不见,还是眯起来。顾情看着母亲,付子仪的笑容里没有苦涩,没有繁重的尘埃,好像乘风侯就在屋里呼呼酣睡一样。 “我不是个称职的儿子,我对不起您。”顾情低声道。 “当年是娘没能保护好你,这么多年,我也没尽到做母亲的责任。理说是我欠你的。”付子仪微微笑,顾情站起身,把付子仪报在怀里。 夏蝉轻语,顾情合上母亲的门,发现其他人屋里的灯都灭了,只有詹星若那边还亮着,便悄悄的溜过去。 他敲了敲门,詹星若刚开了个门缝,顾情就挤了进去抱住詹星若。 “你稳当点。”詹星若差点被顾情带了个跟头,“这么大个人了,你这两天怎么了。” 顾情笑了笑,侧头贴在詹星若肩膀上,“娘也在这你也在这,就让我任性任性吧。” 詹星若一听软了心,拍了拍顾情的背,“好了,这么晚找我,什么事情?”他问。 “没事不能找你吗?”顾情问。 詹星若脸上没有表情,心里竟有些高兴,他别过头,“毕竟是别人家,让人看见什么的,多不好。” “我不怕。”顾情道,伸手牵住詹星若,“我从来都不在乎这些。” 詹星若低下头,片刻之后,低声道,“我知道。” “我们再住两天就走吧。”顾情道。 “顾夫人,和我们一起走吗?”詹星若问。 “她不走。她想留在这里,叫我逢年过节来看她,每次来多带点钱,给她长长脸,就行了。” 第209页 詹星若一笑,“夫人性格倒是爽朗,难怪是能让乘风侯魂牵梦绕的女人。” “嘴这么甜,抹了蜜了?”顾情掐着詹星若的下巴,“给相公尝尝。”他低头亲上去,詹星若一下从耳朵红到脖子根,他忙推开顾情,“别,别。” 詹星若低下头,心里一直揣着那天顾母说的“娶妻生子”四个字,他不信这两天顾母没跟顾情提过,他不知道顾情是怎么回答的,是打算拖着,还是如何?想想也是,该有多大的勇气才能和十年未见的母亲说自己无法延续香火,传宗接代。任谁也做不出来吧。 他抬起头,看着顾情。 “怎么了?”顾情看见了詹星若眼睛里不易察觉的哀伤。 “你以前和我说的那些,那些想和我一起的话,是每一句都作数吗?”他问。 顾情一愣,“都作数。”顾情在詹星若额头上亲了一下,“我给你说的,才一小部分。”顾情凑过去,装作有人在偷听的样子,小声道,“还有好多都在我心里,不告诉你。” 詹星若一笑,“为什么不告诉我?” “有些是我对星星许的愿望,父亲以前经常带我去看西北的星星,他说对星星许的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这样啊。”詹星若点点头,“都是关于我的?” “嗯。”顾情一笑,“我从小芳心暗许了。” 詹星若侧身靠着顾情,“你有没有想过,我还大你几岁,七老八十了,谁搀扶谁呢?” “嗯。”顾情搂着詹星若,作思考状,“我明白了!”他道。 “明白什么了?”詹星若问。 “回头去找老皇帝吧。” “啊?找他做什么?”詹星若被顾情说的云里雾里。 “找老皇帝问问有没有什么修仙的秘方,能让我怀上孩子。” “噗。”詹星若忍不住笑出来。 “军师跟我说这些,不就是,暗示我你喜欢孩子吗,我愿意为了军师去学学怎么生孩子。就怕没这个秘方。”顾情道。 “肯定没有啊。”詹星若笑着道。 忽然,二人沉默了片刻,詹星若扑到顾情怀里,抱住他,“我不想要孩子,我只想跟你一起。” 顾情轻笑着,摸着詹星若的头发,“我也是。”顾情亲吻詹星若的脸颊,看着他的眼睛,“我以为军师要哭了呢。” “我哪有那么……”詹星若别过头。 他轻轻呼了一口气,其实眼睛是有点热热的,有想哭的冲动。詹星若当即在心里下决定,既然自己还长顾情几岁,这种向父母坦白的事情,理应他来,责任理应他承担。 第二天的傍晚,顾情随着黄德去地里摘菜,黄阿云就代替顾情给付子仪打了桶水。 詹星若看见,便问了一句,“顾情呢?” “夫,夫人让他去地里摘摘菜了。” “这样。”詹星若点点头,“我来送吧。”他伸手过去。 黄阿云慌慌张张的不知所措,“我,不不,不能麻烦你。” “没事。”詹星若轻声道,“让我来吧。” “我,我不能让你干这种,粗,粗活,您是我非常崇,崇崇崇拜的……”黄阿云一句话卡成好多段,他不擅长讲话,越着急想和詹星若表达自己的仰慕之情,越说不出话。但詹星若没有催他,而是微笑着,静静的等他说完。 “我听你父亲说了。顾夫人的书,都是你读给她听的。是吗?” “是,是。”黄阿云害羞的点点头。 “你这么小,就能熟读那么多书。很厉害。”詹星若道。 黄阿云低下头,红了脸。 “但是,别人都说我,不,不不聪明。” “你是因为还没遇见懂得你的人。”詹星若道。 “懂,懂,懂我……什么意思……” “慢慢你就明白了。”詹星若笑了笑,“别放弃读书。”他道。 “嗯嗯。”黄阿云使劲的点了点头。 “水给我吧,不用客气。”詹星若道。 黄阿云这才把木桶递给詹星若。 天幕已经暗了下来。 詹星若走进去,放下水,看了顾母一会,轻轻的把顾母的脚放进了水里,小心的按摩着。 顾母也不说话,两人一直静静的相处着。 忽然,付子仪一笑。 “阿云可不会这么细腻的给我按脚啊。”她道。 詹星若的动作停下来。 “詹星若,对吧?”付子仪问。 “是,见过顾夫人。”詹星若道。 室内的气氛压抑而尴尬,付子仪摇了摇头,“怎么换你进来了?有话想跟我说?” “是。”詹星若又低头道。 “我想你早晚要来找我,没想到这么快,是想和我说,关于顾情的事情吧。” 詹星若吞了口唾沫,答道,“是。” “你和他,并非朋友那么简单,我说的没错吧。”付子仪道,那眼睛虽睁不开,詹星若却好像还是感觉到了寒冷的目光。 “是。”詹星若又答。 “哼。”付子仪一笑,“顾情是顾家唯一的后代,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你和他在一起,你们的爱情,没有结果的,你明白吗?” “我明白。”詹星若道。 “如果你今天来,是想和我说这个,那就请回吧。”付子仪道。 第210页 “顾夫人。”詹星若没有走,他挪到付子仪面前,双膝跪地,人失明的年头多了,耳朵就变得异常灵敏,付子仪听见声音,微微一皱眉。 “我好心劝你,何必倔强呢?”付子仪问,“不能开花结果的爱情,注定是悲剧。” “顾夫人,我与顾情的爱情,是没有结果,但是,”詹星若顿了顿,“除了我以外的人,和顾情在一起,连爱情都不会有。”詹星若说着,低下头,额头贴着地板。 “你威胁我吗?”她问。 “不敢。”詹星若道,“我和您一样,希望顾情能够平安,幸福。我也想过,让顾情娶妻生子,但是那样的日子,不是顾情想要的。那只是我们以为的幸福,把顾情推给别人,我做不到,对不起。”詹星若道。 “那你想怎么做?”付子仪问。 “我想亲手给他。我想陪着他一直到老,我一定照顾好他,请您,把顾情,交给我。”詹星若音落,对着付子仪,磕了三个头,每一下都震颤着付子仪的心房。 十多年前,老员外还在世的时候,一家就她这么一个闺女,老员外捧在手里怕丢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宝贝的不得了,一直想着给她物色个好人家,结果半路杀出一个顾怀风,非要娶了她的宝贝闺女。 老员外当然不同意,他和付子仪说,别看顾怀风现在是个侯爷,出门打仗的,命都刮在刀刃上,说不定哪天就死了,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付子仪恨不得冲出去扑向顾怀风,两人隔着一道门,付子仪急的直哭,她大声道,“那我就不后悔!我就是想嫁给他!” 门外,顾怀风撩起衣服,对着老员外,磕了三个响头。 说的话,和詹星若今天别无二致。 当初顾怀风就是这么劝动了老员外。 付子仪一笑,“詹星若,你知不知道,见顾情的第一天,他和我说了什么?” “不知。”詹星若答。 “他和你一样,一见面,就给我下了个跪。跟我说,他对你啊,早就情根深种,难以自拔了。你说,儿子哭着求我,让我这个当娘的,怎么忍心拒绝。” 詹星若一愣。 “但是我先和你说好,你们决定这样一意孤行的走下去,将来可千万不要后悔。” “不后悔!”詹星若立刻答道。 付子仪一笑,“成了,今天就洗到这吧。我暂时把顾情交给你了,要是以后合不来了,可记得把儿子还给我这个老婆子。”她挥了挥手,示意詹星若出去。 詹星若行了礼,一回头,看见了在门口,捏着菜泪流满面的顾情。 詹星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顾情一把抱住,菜掉在地上的声音和那些隐忍的啜泣,传进了付子仪的耳朵。 她一笑,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 顾情抱着心爱之人喜极而泣的声音,和他父亲当年,一模一样。 第121章 后记(选择性购买) 大家好,我是作者陈敬荣。 《夺情策》到这里就圆满结束了,谢谢大家这一路以来的陪伴,是你们的支持和鼓励,让我一路坚持到现在,真的非常感谢。 这篇文章我在高三临毕业的时候就开始构思,暑假动笔,陪我熬过了最辛苦的高三,和最无助的军训,第一次面临挑战,第一次背井离乡,所有艰难的岁月,都是夺情策和大家陪我走过来的。 今天把所有的番外写完,一下觉得很空虚。我之前明明有很多话想说,现在却都想不起来了。 我相信在另外一个平行宇宙里,在属于他们的空间里,顾情,军师,飘摇,陆忘遥,无争,陈江,大家都一定很幸福的生活着,慢慢的度过他们的一生。 《夺情策》是我的第一本书,对我的意义非常重大,感谢各位一路以来包容了它的各种不足,也是你们的鼓励和温柔,让我很幸福的成长着,我没有什么别的可以承诺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出足够回报大家期望的成绩,但是我能保证,以后的每一本,也都认认真真的去写,为我笔下的每一个人物负责。 我想要对得起大家花在我文章上的时间和金钱,目前的目标,就以上这么多。 我们在这里结束,也从这里开始。 下一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