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言危行》 第1页 《诡言危行》作者:耍花枪【完结】 文案: 那个漂亮道士在看我,他是不是也喜欢我啊? 【不靠谱版文案】 狄斫想要收个小徒弟,附加条件是孤儿小徒弟需要有个爸爸。 秦霄蜀看上了一个漂亮道士,附加条件是他必须多一个拖油瓶儿子。 秦霄蜀:一下老婆孩子都有了,完美。 狄斫:徒弟这个爸爸好像有点不正常。 深藏不露僵尸攻秦霄蜀×心狠手辣(不是)美人道士受狄斫(音同卓) 俩主角都是我的宝,不能骂【点进来也是缘分,就收藏一下叭 狄斫:我对你的身体有点兴趣。 秦霄蜀:正巧,我也对你的身体很感兴趣。 狄斫:……我说的不是这种感兴趣。 秦霄蜀:不好意思,我说的就是这种感兴趣。 剧情向,慢热,灵异鬼怪类,不恐怖! 【高亮】内容纯属虚构,作者就喜欢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没有第三者前男友白月光,没有。 收藏评论丢海星你就是我的大可爱。 微博:@枪枪只会耍花枪 《弇山录》是师弟的故事,没看不影响剧情,如果有空也可以看一看…… 第1章 启 宿舍的空调很陈旧,里边不知道沉淀着多少年的灰尘污垢,冷风从出风口呜呜往外吹,夹杂着嘈杂的轰鸣。 手机里的人不断情绪激动地讲着什么,秦筱苑放下手机,轻轻摆在桌上。她盯着眼前的图稿,机械地蘸取颜料,上色,洗笔,然后再蘸取颜料。 邻床的肖珍探出一个头来看她,秦筱苑抬头看了她一眼。手机没有开扩音,声音还是传了出来。听不清说什么,也辨不清男女,但并不妨碍急促的语速与尖锐的语气传递到这个狭小空间里。 秦筱苑拿起旁边的书,盖在手机上,噪音似乎小了点,歉意地朝肖珍笑了笑。 不知过了多久,声音终于停了下来,秦筱苑心平气和地拿起手机:“我真的回不来,有社会实践活动要参加。我知道的,我知道,是真的有事。” 电话那头的声音陡然大了起来,秦筱苑等对方嚷嚷完,才继续说道:“我尽量吧,好不好?” 对方挂掉了电话,秦筱苑放下手机,看着眼前的图稿,又蘸取一点颜料,将边缘填补了一番。 肖珍满脸八卦:“和男朋友吵架啊?” 秦筱苑笑了笑:“哪儿的事,是我奶奶。” 对床的杨梅从床帘里钻出来,竖起大拇指:“奶奶中气十足,调门真高!” 肖珍嘁了一声,又对秦筱苑道:“咱们宿舍传统可是尊老爱幼,你不能坏了规矩。” 秦筱苑放下画笔,无奈道:“我奶奶要我下周五回去庆祝我小叔的生日。” “那就去呗。”杨梅掐指一算,“下周五是去福利院社会实践,不重要!尽管去与你的家人一起!” 秦筱苑从下往上看她,露出大片眼白,她笑起来眼睛没有动,说不出的诡异:“我小叔在我八岁的时候,到偏远城镇考察古墓,失踪了。” 人声突兀静了下来,只剩下空调在轰响。 杨梅钻进床帘里:“当我什么都没说。” 肖珍把耳机戴了回去:“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你要做自己的主人,加油。” 唯一一直安静的廖文文拿着笔记本端着自己的小板凳,坐在了秦筱苑身边,伸出一只拳头,装作手里握着话筒:“请开始你的演讲。” 秦筱苑噗嗤一笑:“干嘛呢你。” 廖文文一本正经:“我们灵异社要开恐怖故事大赛,我来搜集素材。”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秦筱苑手里的画笔在下巴上点了点,“榕镇有一座未经考察的古缙国公主墓,据说挺完整,现在考古不都保护性发掘吗,这样完好的古墓是受到政府保护的。我爷爷是考古学教授,小叔子承父业,大学成了爷爷的学生,大一还被爷爷带去榕镇做过实地勘测。” 廖文文听得津津有味,就差拿把瓜子嗑。秦筱苑忍不住提醒道:“记笔记,记笔记。后来我小叔就魔怔了,毕业论文都惦记这座古墓,找了几个同学一起去了榕镇。一天夜里他失踪了,镇上领导带着人搜了一个月,满山满镇,翻来覆去,没有找到。” “哇!”上方传来一声感叹,秦筱苑抬头,肖珍取了耳机,杨梅探出一只耳朵,都在听现场。 “听说镇上的人发现公主墓边上开了个新盗洞,我爷爷最恨盗墓贼,公主墓又是禁止挖掘的,就说甭找了。”秦筱苑咯咯笑起来,“爷爷死了四五年,我奶奶现在说起来都恨死他了。” “后来呢?”廖文文非常期待下文,激动得两只手攥成拳头放在胸前。 “后来我小叔失踪,奶奶却坚持他还活着,每年要召集家人给他过生日,刚才就是催我回家呢。”秦筱苑轻描淡写,满意地看见廖文文脸上的失望,哈哈大笑起来。 床上的两人切了两声,对这个结局非常不满。 秦筱苑带着笑容低头,笔下的首饰设计稿完成得差不多了,她慢悠悠道:“哎呀,明天第一节 课就是专业课,不知道大家的作业完成得怎么样了呢?反正我是完成了。” “卧槽!” “沃日!” 床上两个利索滚了下来,廖文文灰溜溜回到了自己的桌子前。 第2页 秦筱苑蘸了点白颜料,往图纸上添几笔高光,祖母绿的宝石在点睛之笔下流光溢彩。 真遗憾,竟然没有一个人意识到这个故事最恐怖的地方在哪里。 十三年如一日坚持自己儿子没有死的女人,强迫其他家人也要相信,每年这一天,无论别人在做什么,都要放下一切回到家中,为一个失踪十多年的人庆祝生日。 荒唐。 这并不代表秦筱苑不喜欢那位小叔,他每次出门回来,总是会给她带上一些精致的小礼物。体贴幽默,长得又好看,她小时候不止一次喊过要嫁给小叔,家里人很长一段时间都拿这句话取乐。 幼年记忆中的那个帅气男子,这些年逐渐模糊了。 听说小叔回不来的时候,秦筱苑还大哭了一场,奶奶抱着她一起流泪。 可是后来她走出来了,奶奶却不愿走出来。 越是长大,越察觉出那个家里奇怪的氛围。 永远保持着原样的小叔房间,储物间里放着其他属于小叔的东西,不允许任何人动。 奶奶每年都会在小叔失踪的时间,拨打那个电话。后来那号码有了新主人,奶奶听到陌生人的声音就会语气激动地开始斥责、谩骂,就像对方是偷走号码的小偷。 她在房间里,听到屋外传来的声音,慈祥的奶奶在这个时候像是变成了一个怪物。一个分辨不清现实与虚幻,一昧攻击所有的怪物。 秦筱苑高考结束,迫不及待地离开了家,来到峡市的Y大,就读饰品设计专业。今年已经大三了,前两年意志不够坚定,被哄了回去,今年她实在不愿再回到古怪的家中。 周五上午最后一节是专业课,老师布置了一项作业,设计一款传统纹样的首饰。宿舍里四个人约好了一起去平溪路,寻找灵感,搜集设计素材。 峡市平溪路是古董一条街,里边百分之九十是假货,仔细淘淘也能找到好东西,这时候看的就是买家的眼力了。Y大的学生也知道里面没多少真东西,逛街当然就是看个热闹,有时候遇上喜欢的,五块十块买个小玩意逗自己开心也是好的。 从街头逛到街尾,秦筱苑都没看见能激发灵感的东西,杨梅倒是找到了特喜欢的玉佩,在店里和店员讨价还价。 “您看看,这东西真的是好东西。包浆,这色泽,您再对着光,喝!透亮!”店员的嗓门亮,秦筱苑在门口都听得一清二楚。 杨梅的话则简约太多:“十块。” “您再说一遍?二百块钱的东西你出十块?” “就十块。真要是个好东西,你也不至于二百块就卖了。”杨梅一口咬死了,不肯松口。 “这生意做不成。”店员把玉佩放了回去。 “真不成?” “真做不成。” 杨梅点点头:“行,朋友们我们走。” 肖珍挽着廖文文率先走出来,杨梅脚步磨蹭,等着店员喊她。都快出门口了,也没动静,杨梅心一横,不要了! 秦筱苑蹲在店门口,靠着石狮子,目光定在不远处一个男人身上。那男人倚着柱子,古董店的店员走出来,对他摇摇头,男人便微颔首,继续往前走。 “糟糕,是心动的感觉。” 秦筱苑看向发声的肖珍,却见她满脸戏谑,忍不住笑道:“胡说。” 那男人长得是真的好看,肤色极白,身量高挑四肢修长,裹在微修身的黑色衣物里,站得笔直,身姿挺拔,越发显得比例绝佳。下巴略显瘦削,五官精致得像工笔画。从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见他的侧脸。 最妙绝的,是他细长却又清晰的眉,左边的眉中有一颗小痣,随着眉眼的动作,灵动鲜明。 秦筱苑盯着他的脸看,忍不住在他即将从面前走过的时候叫住了他。 “你好!” 男人停住脚步,有些疑惑地看来,过于漂亮的眉眼中带着询问。秦筱苑鼓起勇气问道:“请问,你是模特吗?” 男人一愣,随即摇头。秦筱苑脸颊微红:“不好意思,那我可能认错人了。我觉得你好面熟,好像是在哪张海报或者封面上见过你。” 男人开口,嗓音介乎于浑厚与清亮之间,磁性的声线刻意放得轻了些:“没关系。” 秦筱苑双手无处摆放,退开一步,回到舍友身边。那个男人从她们面前走过,她才收回目光,廖文文推了推眼镜:“帅是真的帅,我都很佩服你敢开这个口,还是那么俗气的开场白。” 那句眼熟并不是烂俗的搭讪开场白,是她内心真实的想法。秦筱苑像是看过很多很多遍,漂亮的眉眼,瞳孔清澈地映出相机的影子,明明画面记得那么清楚,但又实在想不起到底在哪里见过。 秦筱苑摇摇头,不想表现得太过奇怪,故作轻松地和舍友们离开了平溪路。 男人走到一家名叫“六宝斋”的店里,店里就一个小伙计,他敲了敲仿古木门:“你好。” 小伙计抬头,笑脸迎上来:“狄先生,您又来了,要看点什么?” 男人叫狄斫,前几天来过两次,小伙计只知道这个,他与老板似乎有些交情,可刚巧今日老板不在。 “上回问的那件羽帔,赵老板说今日可以拿到货。”狄斫道。 “呦,那可真不巧了。”小伙计伸长了胳膊往东边指,“本来我们老板都和那人谈好了,没想到给那边‘容和居’的给截了胡。” 第3页 狄斫眉心微蹙:“容和居?那羽帔是这样的吗?” 他拿出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张国画人像,只有上半截。画面上的老人身穿道袍,外罩羽帔,仙风道骨慈眉善目。 小伙计眼尖,立刻热切道:“这是鲁乾大师的作品吧,看这画风笔触!放市面上也值个几百万。不过您要问羽帔,那我不知道,连照片都没见着就被捷足先登,我这还郁闷着呢。” 狄斫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将照片收了回来。 “您也别太紧着那个,里头讲究缘分呢。”小伙计拿起一旁的白玉瓶,“要不您瞧瞧这,也是我们老板刚从外头收回来的……诶,就走啊?那您下回再来。” 狄斫应了一声,跨过门槛,径直往容和居走去。 作者有话说: 伸出乞讨的小手,不要的海星和评论都可以给我。 第2章 木宅 容和居是家老店,前老板木荥旗是板爷的朋友。五年前木荥旗将店铺转手,除了几个走得极近的老朋友,没几个外人见过新老板。 狄斫与之隔着板爷这层关系,还有他个人十三年的空白,与这世间的联系越发地少。 新老板不常来店里,只有一个在这干了二十来年的伙计看店。 狄斫刚来这座城市不久,之前路过几次,这次是第一次跨入容和居门槛里来。 “您好,随便看看,需要什么也可以跟我说。”伙计叫高粟,对待客人没有别家热情,但声音里透着那么一股忠厚诚恳,让人自在许多。 狄斫不想浪费时间试探,取出照片放在柜台上:“请问,你见过这件羽帔吗?” “您贵姓?”高粟礼貌问道。 狄斫回道:“免贵姓狄。” 高粟看了一眼照片,既不摇头也不点头:“狄先生,这羽帔有些眼熟,兴许仓库里有,但我不能打包票,得找找。今儿,您先看看别的?” “不用了,我就找这一样东西。”狄斫笑了笑,“应该今天能到了。” 高粟瞧了他一眼,这人怎么知道今天来了件羽帔?他立刻认真了许多:“您真为这个来的?” 狄斫道:“我前些日子和六宝斋老板约好,到了货就通知我,今天才得知事儿没成,羽帔辗转到了你这儿。” “老板现在不在,我就拿出来给您看一眼,您要是看上了,留个电话,我回头问了老板再通知您。”高粟见狄斫点了头,关上店门,往屋后头走。 没一会儿拿出一件已经拆开的包裹,里头用柔软的黑布裹好了,放得整整齐齐。高粟将黑布揭开,露出里面的东西:“这是老板亲自收回来的,还没说让摆出来。我是见您有这张照片,兴许挺有缘的,这才拿出来给您看看。” 裹在黑布里的羽帔保存得非常完整,羽毛根根分明,纤毫不损。整件羽帔是由长度一致的大刀羽制成,中间一道带着绒的飘羽,白羽因年代久远微微泛黄,靠近根部的黑色一层一层隐隐透出。画像中完美展示了着身时的模样,披在肩上,飘羽随风而舞,仙姿缥缈。 实物与画摆在一起,这还能看不出来吗?完全就是画像里的那件羽帔。 狄斫克制了伸手去碰触的冲动,看着高粟,眼睛亮了一度:“多少钱可以买下来?” 高粟将黑布裹回去,盖子原样盖回。他把盒子放回仓库里,狄斫眼睁睁看着,却也不好出言阻止。 他走回来:“不是我不愿意卖给您,还是要老板做主,这件东西还没说让卖呢。要不我帮您打个电话问问?” 高粟这行里混久了,在前老板手下耳濡目染,见到与器物有缘的愿意帮人一把:“说在前头,我们老板没那么好说话,脾气算不上好。” 他意思是希望不大,狄斫却对羽帔势在必得:“谢谢,请帮我问吧。” 高粟拨了号码,响了几声,接通了。他看了狄斫一眼:“喂,老板,有位狄先生想要买下那件羽帔……从六宝斋那边得的消息,说是找了很久。” 简单一问一答几句完毕,最后高粟点开扩音,往狄斫身边递了递。 手机里传来一个冷酷的青年男声:“不卖。”随即对方挂断了电话。 将手机揣回裤兜里,高粟开解道:“老板今天有事出去了,您啊,若是诚心想要就改天再来吧,当面谈。” 狄斫忽然说道:“贵店前老板是木老先生吧?” “呦,您认识?”高粟面露惊讶。 “家师旧友。今天很感谢,我还会再来的。”狄斫微颔首,打开雕花仿古木门,踏入了门外大亮的光里。 走出门外不久,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接通后一道清润的男声传了出来:“阿斫,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狄斫在强光下眯了眯眼:“原部长。那家孤儿院是有些异动,应该不会很麻烦,很快可以解决。” “那你要找的东西呢?” 狄斫嗯了一声:“已经有眉目了,” “礼貌性说一句,注意安全。”电话那头的人语气轻快,实际上一点儿也不担心。 挂了电话,时间还早,狄斫通过自己的渠道获得那位木老先生的住址,决定今天就冒昧上门。 木宅在一条胡同里,胡同住的都是本地机关要员和企业家,非富即贵。此时只是普通的工作日下午三点,整条胡同都十分冷清,一眼望到底,没有一个人影。 第4页 狄斫找到了写着木宅二字的牌子,按响电子门铃。 没多久,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女人开了门,疑惑道:“你找谁?” 狄斫略一点头:“很抱歉未曾预约便冒昧拜访,请问木老先生在家吗?” 那女人打量了他几眼,见他气度不似普通人,又生得俊美秀致,怎么看也不像坏人,问道:“你叫什么?来见木先生有什么事?木先生在家呢,但我得去问问木先生见不见。” “我姓狄,您与木先生说,实宗传人狄斫前来拜访。”狄斫微微躬身,以示感谢。 女人合上门,进去了没一会儿,就带着笑前来开了门:“狄先生,木先生请您进去呢。” 木荥旗的居所是一座仿四合院的老宅子,年轻的时候自己买了地皮建造的,里头一草一木都是他精心挑选的。屋里摆件饰物不扎眼,整体而和谐,氤氲着岁月沉淀的气息。 院里摆着石桌石椅,木荥旗就坐在石椅上。他比狄斫的师父板爷小十来岁,现在也有六十好几,蓄了短须,两鬓斑白,面色却红润有光精神俱佳,鹤发童颜也不过如此。 木荥旗双眼明亮,既不近视也不老花,仔细端详着走到他面前的狄斫,表情的变化能清晰看出他回忆在复苏。 “你是阿斫!”木荥旗笃定道。 狄斫笑着点头:“木前辈。” 木荥旗年轻时走南闯北到过榕镇,就是在那时与板爷结交,也见到了狄斫。 那时狄斫年纪虽小,但有些人就是有那么一股灵性,对某些事物天然敏感,木荥旗拿出来的东西他能一眼辨出真伪。木荥旗当场拍案想收他为徒,但板爷哪里肯把宝贝徒弟拱手让人?这件事成了木荥旗一辈子的遗憾。 木荥旗连忙招手让他坐下,忍不住感慨道:“前些日子我还在和我那几个徒弟说,我这辈子从没看走眼过,可就是因为没有看走眼,有遗憾才更叫人惋惜。眼睁睁看着自己发现的宝贝落在别人手里,可不得一辈子都记着?” “您别这么说。您自然不会走眼,那几位师兄弟定然也是人中龙凤。”狄斫说道。 被他一句话说得心里舒坦,木荥旗又问了板爷近况,得知板爷已过世,唏嘘不已。狄斫一一回答了木荥旗的询问,没有露出半分不耐烦,木荥旗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见他目光专注一直倾听,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老毛病又犯了。 “老人家就是话多,总喜欢回忆当年。对了,你来这里,应该不是只陪老爷子我说话吧。”木荥旗笑颜望他,目光睿智沉静。 狄斫眉眼一弯,点了头。 “当年师公有一件羽帔,师公逝世,羽帔便流传到师父手里。后来师父收我为徒,那时我家中四口人只剩我一个,宗门内实在没有余钱,丧葬一切从简费用也拿不出来。所以师父当了这件羽帔,为我葬了家人。” “原来如此。那你是要寻找这件羽帔?”木荥旗问道。 “正是。不过不麻烦老先生替我寻找,我已经找到了羽帔的下落。”狄斫说道,“只需要老先生牵线搭桥,让我与那位买下羽帔的人见上一面。” “用得着我的地方,我当然会帮忙。你尽管说,但凡我认识的人,就是八抬大轿,也得请他来让你们见上一面。”木荥旗蒲扇一挥,十分的豪气。 狄斫双目极其认真:“那我先谢过老先生了。经过多方辗转打听,买下羽帔的就是容和居的新老板。” 木荥旗听罢,眉心微皱,目光犹疑:“是他?你可确定了?” “确定过。我亲自去了容和居,伙计将羽帔拿出来与我看过,正是师公的遗物。”狄斫从随身携带的包中拿出照片,放到了木荥旗手中。 “既然是你师公的东西,我一定会帮你讨来。”木荥旗慈眉善目,轻轻在他的手背上拍了拍。他拿出一台老人机,拨了一个按键,那似乎是一个快捷拨号,按下电话便打了出去。 木荥旗将手机放在耳边:“喂?小秦啊?我这有点事,你快过来吧。就现在,你快些来。” “这样不会影响到秦先生的要事吧?” “要事?他能有什么要事?每天不是待在家里,就是在外面闲逛。”木荥旗面上带着一丝笑意,“你放心,有什么我都揽着,保证找不到你头上。” 狄斫一笑,低头饮了一口茶。木荥旗热情招呼着给他续,就想和年轻人多说说话。 一壶水见了底,狄斫终于见到了那位容和居新老板。 那人与他想象中差了太多,各方面都有些出乎预料。 他从门口走来,身上穿着西装,修身程度刚好,西裤中线熨烫得笔直,身上基本没有多余的褶皱。微微抬手看表时,从黑色的西装里露出一截雪白的衬衫袖子,银色的吉祥纹袖扣崭新发亮。 面容实在是过于年轻,看起来像是才二十出头,浓眉俊逸,双眼冷然,鼻梁挺拔,面部线条刚毅。 这样的年轻人,狄斫很难想象木老板会把店铺交给他。 他开口时的声音,是不符合外貌的成熟稳重,有些冷漠,不带一丝情绪,面上没有表情:“木先生,您叫我来最好真的有急事。” “当然有急事啦。小英煮饭煮多了,我们两个吃不完,这不正好叫你们俩来帮忙吃吗?你说是不是?”木荥旗双眼笑成了两道弯弧,忽然转向狄斫。 第5页 狄斫一愣,视线在两人左右摇摆,片刻后,点了点头。 狄斫打量秦霄蜀的时候,秦霄蜀的目光也在打量狄斫。 从跨进门槛便看见了那个挺拔的背影,坐得端正,微长的黑发柔顺得发亮,似乎手感极佳。他的嗓音清晰而柔缓,低低笑起来的声音似乎让空气都带着轻颤。 那个背影清瘦却不柔弱,挺直的背脊再往上是端正的肩线,微微侧身看来时,露出优美的下颌线。 目光在那人身上一点而过,落在了木荥旗身上。 秦霄蜀说道:“我前两天不是才来见过您吗?” 木荥旗手里的蒲扇在桌子上敲了敲,对狄斫小声嚷嚷:“你看看!就是这样一个白眼狼,每日明明闲着没事做,还不天天来看我!” 秦霄蜀微微蹙着眉心:“我每日东奔西走,替您那些朋友鉴定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东西,怎么到您口中就成了闲着没事做了?” 木荥旗胡子一歪:“你大可以拒绝嘛。” 秦霄蜀略无奈道:“我要是拒绝了,那不就落实了闲着没事做的指责。” 木荥旗迅速转了话题:“阿斫啊,这是小秦,现在就是容和居的老板。” “你好,狄斫。”狄斫站起身,伸出手。 秦霄蜀低头看了一眼,缓缓伸出自己的,一握即离:“秦霄蜀。” 那只手远低于普通人的体温,在炎热的夏日里握着有些凉。狄斫抬眼看他,接触到对方坦然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将异样暂时搁下。 老爷子这位接班人,不是普通人啊。 作者有话说: 循序渐进就是这样的,先牵个手√ 第3章 也行 “好了,我们不要傻站在这里,里边聊。”木荥旗站起来,身体忽然一僵,狄斫连忙上前搀扶,他撑着自己发疼的腰嘟嘟嚷嚷,“年纪大了,一把老骨头,没用咯!” “哪里的话,您身子骨还硬朗着呢。”狄斫安慰道。 木荥旗摇头晃脑:“当初你要是跟我走,这样好听的话我还能多听几十年。” 秦霄蜀跟在他们身后,蹭亮的皮鞋轻磕着地面。干脆清晰的声音一下一下敲打在狄斫的耳膜上,在他绷紧的弦上轻轻敲击。 之前为狄斫开门的是木宅的保姆黄阿英,她掐着点过来:“木先生,要扎针了。” 木荥旗主动对狄斫解释道:“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就是有时候浑身不得劲,老这儿疼那儿疼,没事扎两针调理一下。你们俩先聊,等会儿在我这里吃顿便饭。” 狄斫站起身搀扶一把:“那就麻烦木前辈了。” 木荥旗和黄阿英进了里屋,只剩狄斫和秦霄蜀在大堂里坐着,各自望着不同的方向,氛围尴尬得诡异。 “秦先生。”狄斫率先开口,下文还未出口,秦霄蜀主动接了话头。 “你是想问那件羽帔吧?”秦霄蜀目光定在狄斫侧脸上,狄斫转头看来,又恍然一笑,道,“是的。我就是今日在店中询问的人。” “我也已经给了你答复,不卖。”秦霄蜀姿态放松,目光一片淡漠,觉察不出任何情绪。 狄斫笑容淡了下去:“条件。” “没有条件。你以为找到木先生这里,就能得到不一样的回复?”他的眼中冒出一点促狭嘲弄。 狄斫垂下眼睑:“秦先生要它有什么用吗?” 秦霄蜀不发一言,只是看着他,狄斫端着茶杯,食指在茶杯边缘摩挲:“那件羽帔对于我来说意义非凡,如果可以,还请秦老板割爱,只要不是过分的要求,多少钱都不是问题。” 那双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吸引了秦霄蜀的目光,这个人好像过于瘦了。手背上的三条骨线清晰深刻,血管分布在白皙的皮肉里,连带着整块皮肤都泛着冷色,只在关节处有丁点浅红的血气。 “过分的要求是什么呢?”秦霄蜀的声音很低沉,上身有向狄斫靠近的趋势,不用担心被两人之外的人听见。 活动的手指停了下来,狄斫抬起头来,忽的一笑。 秦霄蜀凝视他片刻,收起脸上所有的怠慢,坐直了身体,认真道:“我可以给你。” “条件。”狄斫重复了一遍。 “没有条件。”秦霄蜀也认真重复。 狄斫有些捉摸不透他的态度,疑惑道:“你刚才不是说……” “所以我不是看木先生的面子。”秦霄蜀站起身,西装依旧笔挺,“两天后到店里来,我等你。” 狄斫惊讶道:“秦先生不留下来吃晚饭了吗?” “你知道的。”秦霄蜀微微偏过头,嘴角勾起不易察觉的弧度,几乎像是错觉。 是的,他知道的,狄斫注视秦霄蜀离去的背影,他根本不用吃饭。 狄斫在大堂内小范围走动一圈,此时冷清下来,狄斫的感应更深。这是一座没有人气的房子,唯二经常活动的人,一个年事已高,一个是四十来岁的女人,大夏天里屋内清凉无风,暮气沉沉。 木老爷子事业有成,家底殷实,收了几个徒弟,但本人一生未婚无儿无女。那个人和木老爷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你们谈妥啦?”木荥旗走了出来,面上带着自得的笑,“我就说,小秦这个人不是很好说话,但我出马么,没问题!” 狄斫笑着点头:“晚辈多谢木前辈了。” 第6页 留下吃了一顿晚饭,狄斫说了声改日拜访,离开了木宅。 回到城东的一家廉租房,房东的门大开着,见到狄斫从楼梯上来,房东太太放下手中的遥控器,强装自然地打招呼:“狄先生,你事情还没有办完呀?” 狄斫应道:“还没有,确定离开的时间后我会告诉你的。” “啊哟,我不是问你什么时候走啦。”房东太太笑容刻意得夸张,“我是问问你住得还舒服不啦?” 狄斫看了她几秒:“嗯,有地方住就可以了。” “住得好就可以啦,你早点上去休息吧,我看你早出晚归的,快去吧。”房东太太客气几句,回到了自己的沙发上,目光却不时从眼角窥探。 狄斫上了五楼,走到红漆喷了505的房间前,轻敲了三声:“打扰了。”随后拿出钥匙,打开门走了进去。 孤儿院的木地板是这栋老房子原装的,快有八十年的历史了,许多年前的旧物,踩上去便嘎吱嘎吱乱响。有些地方踩下去弯曲得过分,总忧心下一秒就会折断,掉入漆黑的无底洞里。 脚步声被刻意放得很轻,胶鞋底一点一点施压,木板的哀吟就变得细长,像是濒死一般有气无力。那个人从门口走到后方,然后转动九十度,迈出几步,再以脚后跟为支点左转,从后方走到门口。 孤儿院里的老师例行检查孩子们的睡眠情况,熄灯之后,她要确保大家都乖乖在自己的床位上。 屋里屋外都关着灯,闭紧的眼睑投不进一点光,在屋内扫射的光柱忽然投到了眼睑上,于是一片黑暗便成了一片猩红,仿佛能看见薄薄的眼睑中血液流动。 “也行,你还在动哦。” 也行眼睑闭得更紧,抬起手臂,将盖在身上的毯子往脸上挡。 他一动也不敢动,屏住呼吸,等到一声门锁扣上的声音,他才慢慢睁开一条缝,玻璃窗上映着一个模糊的女人身影,随着脚步声渐行渐远。 所有人都睡着了,身边有人打着小呼噜,似乎还有人鼻塞,呼吸声不顺畅到令也行出现有些缺氧的错觉。他侧卧在床上,手脚都蜷缩在躯干周围,不敢伸出去。 渐渐周围的声音停止,令人厌烦的小呼噜都成了奢望,也行开始发起抖来——要来了。 漂亮的红色小皮鞋停在铁架床前,脚尖轻轻点着地面:“我们来玩捉迷藏好不好?” 也行闭紧眼睑,伸手用毯子将自己整个盖住,嘴巴紧紧抿着,呼吸急促慌乱。在微凉的盛夏夜晚,他将自己捂出了一身的汗。 有什么在黑暗中拉扯着他的“保护罩”,头顶似乎露出了一点,也行立刻将头往两条胳膊里埋,双手紧紧扣进毛毯里,手臂用力得发酸。 下一刻,冰凉的小手抓在了也行的手臂上:“抓到你了,现在你是鬼。” 毛毯被无形的力量整个掀开,也行大惊失色跳下床往外跑,鞋也来不及穿。周围的床铺空荡荡的,没有一个身影,也行害怕极了,他只想逃离这个地方。 走廊在也行的眼中无比漫长,赤脚在地上跑动的声音一直回荡,夹杂着微弱的喘息声。 “谁还在外面跑动?现在应该睡觉了!” 女人愤怒的咆哮声从某个地方传了过来,也行停下脚步。身上的汗浸透了小背心,顺着眉骨滑下的汗滴微痒中带着刺痛,也行抬起手想要擦拭,却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到了手臂上三道淤青。 高跟鞋在地上撞击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也行立刻拔腿开始跑动,另一个穿着裙子的身影几乎与他重合,慢半拍一般拉开了一点距离,随即分开成了两个身影。 紧跟身后的皮鞋声停下了,也行脚步缓了缓,回过头。 红色连衣裙的小女孩蹲在地上,苍白木然的脸望着他,大得惊人的瞳仁几乎看不见眼白。 高跟鞋的声音越来越近,也行心中的焦虑达到顶峰,他往回跑几步,嘴里因为着急发出意味不明的“呀呀”声。他伸出手,紧张到手指头胡乱舞动。 小女孩伸出手与他相握,几乎没有用一点力气就能将她拉起身,红色的裙摆像一只蝴蝶,离开原地时留下一抹残影。 奔跑的过程中逐渐变成了小女孩引导,她带着也行躲进了一个嵌在墙上的小隔间里,拉上了锈迹斑斑的铁门。 狭小的空间只有一个人的喘气声,也行抱着双膝,逃避一般将头埋在双臂形成了环里。小隔间里装两个六七岁的小孩有些勉强,他只能用尽全力将自己抱成一团,不去碰触另一个。 “这里很安全,没有人会找到我们的。” 小女孩的声音轻得像一股风,也行露在外面的胳膊和小腿都冷得冒起一层鸡皮疙瘩。 她的话音刚落,生锈的铁门开始剧烈晃动起来,就像有人在外面气急败坏地拉扯摇晃。剧烈的晃动中夹杂着几声巨大的声响,像是有人用坚硬的东西砸着门。 也行贴紧了背后的墙壁,他无所依靠,没有仰仗,唯一支撑他不要倒下去的只有冰冷坚硬的水泥。 不知过了多久,剧烈的晃动停止,也行浑身僵硬得不能动弹,好久才渐渐缓下来。身体放松后,剧烈的疼痛也传了上来,他的背后被什么东西硌得生疼。 也行伸手摸向背后,墙面凹凸不平,稚嫩的指尖摸到了一条一条的凹痕,粗粝的墙面磨得他的手指发红。 第7页 他不敢再摸下去,收回了手,重新将自己抱成一团。在小女孩冰冷的注视下,也行沉沉睡去。 铁门被人粗暴拉开,强烈的光照射.进来,眼球因为强光而在眼睑下滚动,几乎可以预见睁开时的刺痛。一片阴影覆盖下来,一双手将也行从小隔间里抱了出来。 “我就说有人在外面跑,让你出来看一眼,你都不肯!” 院长周桂香尖锐的声音吵醒了也行,他趴在她的肩膀上,用手揉了揉眼睛。姚文秀为自己辩解:“我都睡着了,你还醒着,就不能自己来看吗?” 也行迷迷糊糊没睡醒,被抱回了寝室。这时候大大小小的孩子都被起床铃叫醒,周桂香拍了拍手掌:“大家快点换好衣服,去吃早餐。” 她的手掌在也行的头顶轻轻一按,随即走了出去。也行坐着发了一会儿呆,沉默着拿起自己的衣服开始换。 周桂香走到门外,见到姚文秀在门外张望,忍不住训道:“还不快去准备?今天会有大学生来社会实践,站在这里看什么呢!” 姚文秀收回目光:“那个门,不是被封起来了吗?” 她说的是,早上发现也行的那个小壁炉。 “少说多余话……” 周桂香抵触这样的话题,但姚文秀却好奇地继续说道:“自从发现那个玩捉迷藏困在里面一个多月的小女孩,这样的地方都被封好了才对啊。” 在孤儿院工作近三十年的周桂香嘴巴动了动,眼中流露出一丝悲伤。很快她整理好情绪,严厉道:“不知道是谁打开了,让我知道非要好好骂他一顿不可!” 姚文秀还想说什么,却被打断:“离九点还有一个半小时,你快去检查确认一下,中午的午饭要多准备一点,快去。” 作者有话说: 伸出乞讨海星的小手 第4章 孤儿院 社会实践是系里学生会团体组织的,六个志愿者名额里秦筱苑宿舍占了三个。剩下三个,一个领队副会长,一个摄影师,最后那个就是学生会抓来的“壮丁”。 周五早七点半校门口集合,大约一个小时的车程,九点正式开始。整个活动为期两天半,再经过一个下午的排版写稿,周一便可以放在学校的官方公众号里,供全校瞻仰。 秦筱苑终于意志坚定一回,将家里人的号码暂时放进黑名单。 其实她心里没有什么底气,毕竟这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违背奶奶的意愿。爸爸、二叔、姑姑,那么多年也没有一句顶撞的话,心中不忐忑是假的,但这是秦筱苑跟从内心所做出的抵抗,她不会后悔。 用学院里拨下的经费租的车不大,勉强塞入六个人。 摄影师托举着自己全部身家买来的摄像机,别扭地贴在角落里。双膝之间的骨头硌得生疼,他忍不住活动了腿脚,踮起一只脚尖好让骨头错开,只是这一抬起,就再也没能放回去。 这辆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车不仅空间狭小,司机口中嚼着槟榔,说话间似乎能看见从口腔中蹦出的黑渣:“等下到了就把你们东西全拿下车,我把你们送到了还有别的活,别到时候丢了东西找我,晚上六点我再来接你们。” 肖珍暗中瞪向了独自坐副驾驶的学生会副会长杨鹏,咬着牙对秦筱苑小声道:“这帮混学生会的,事没做点事,拿钱倒是社会得很!” 本就生得瘦小的杨梅姿势扭曲得腰疼:“别说了,二百块车费会长起码拿了一百,副会长拿五十,有这个车不错了。” 车里空间小,杨鹏听见编排,回头瞟了她们一眼:“你们说错了,会长他一个人就拿了一百八。” 一伙人出师未捷,在车里便挤成了残兵败将。 杨梅哭丧着脸:“你们男生等下勤快点,我恐怕是不行了。” “性别歧视。你们不行了,难道我们就行吗?”队伍里第三个男生叫郑浩,人生得高大壮实,可做起事来忸怩得所有人都逊色。 秦筱苑终于出了声,用被挤得快断气的声音努力语重心长:“男人,不能说不行,不行也得行。” 峡市福利院在另一个老城区偏郊外的地方,说得好听是福利院,实际上就是孤儿院。 范围大又便宜的房子只能远离城中心,福利院原址本是一座洋公馆,公馆主人热心慈善,将这栋三层洋楼作为收容所,几十年后回国,便将房子转交给了一家本地福利机构,直到今日一直作为福利院。 院长周桂香提前二十分钟在门口等待,Y大志愿者踩着点到了地方。志愿者每年都会来,秦筱苑她们这学期评优操行分不够,自告奋勇来自救的,所以是第一次来。杨鹏大二开始领队,之前与院长联系的也是他,寒暄几句开始了分配工作。女生被安排去授课,男生自觉去做点体力活。 孤儿院里二十来个孩子,身上或多或少有些缺陷。四肢健全、头脑正常的孩子,都会在年纪还小的时候就被领养。剩下的孩子中有几个正常孩子,但十二三岁在很多夫妻眼中已经很大了,因此也被遗留在这里,很懂事地帮着老师做各种事情。 秦筱苑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比起那些小孩子,他们这样已经懂事了的心里更能感受到痛苦吧。 “这里不断有人送来小孩子。”老师姚文秀走过来,自然地整理着等下要发下去的彩纸,“医院隔三差五就能捡到弃婴,未婚先育,家中实在养不起的,各种理由。还好有很多好心人资助,我们也很感激。” 第8页 她的手指随意一指,秦筱苑顺着那个方向看去,看到了挂在墙上的资助人感谢名单。排在第一的是一位姓木的先生,比第二位的捐赠款额高出五十万,时间坚持了快二十年。 “那几个孩子挺懂事的,有人资助他们上学,他们每年还手写信寄给资助人。”姚文秀又给她说了说稍大些的孩子的情况。她自己本身年纪不算大,三十来岁,对这些大学生十分友好。 秦筱苑看见教室中坐着一个外表看来很正常的孩子,六七岁左右,生得干净可爱,在这里有些显眼。 “那个孩子……也没有被领养吗?”秦筱苑问道,“我听说每年递出领养申请的夫妻有几千对呢。” 姚文秀看了一眼,立刻明白她说的是谁:“那孩子叫也行。”见秦筱苑脸上不由自主露出笑容,她也笑起来,随即淡了些,“他被领养过几次,又被送回来的。” “为什么?他看起来很乖……”虽说凡事不能看表象的道理都懂,但人的第一映像大多都是依从外表判断的。 “他有夜惊症。”姚文秀叹了口气,“从刚抱回来的那时起就有。每次我们都会和领养人讲清楚,他们也信誓旦旦会包容他,帮助他。时间长了就不能忍了,如果有更优选,他们会立刻改变选择。” 秦筱苑沉默下来,夜惊症她了解不多,仅是从字面上理解也不是简单的病。夜晚惊醒的孩子当然无法像成年人一样自我抚慰,他们会哭喊,尖叫,长此以往,成年人的睡眠质量不能保证,不能忍受也可以想象得到。 也行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双手交叠,坐得很端正。每一个问题他都会积极举手,非常聪明好学。 这些孩子都各有各的不幸。 周桂香已经开始上语文课了,下一节是姚文秀的美术课。姚文秀需要准备彩纸和小剪刀,还有双面胶。清点到彩笔的时候,好像还少了十支。 “奇怪,我刚才明明拿出来了。”姚文秀说着要往储物室里去,忽然外面传来周桂香的呼叫,她的脚步迟疑,秦筱苑立刻说道:“我去拿吧,彩笔就放在仓库里吗?” 姚文秀取出钥匙,指着走廊尽头:“那边有间挂着牌子的就是,谢谢你了。” 秦筱苑笑着摇头:“没事,老师你先去吧,我一会儿都拿到教室去。” 姚文秀匆忙走了出去,秦筱苑望了一眼走廊尽头,抬脚走去。门上挂着一块写着“文具仓库”的牌子,门关着,需要钥匙才能打开。打开门后,阴暗避光的库房里一股塑胶味猛地袭来,那是全新未拆的包装所独有的味道。 这里需要好好通风了。 秦筱苑找到铁架上的彩笔,刚拿在手里,身后传来一声暴呵:“你在干什么?想要偷东西吗!” 毫无铺垫乍然响起的声音惊得秦筱苑浑身一颤,心脏猛烈跳动起来,那一瞬间耳中似乎响起尖鸣,实在给人吓得不轻。秦筱苑捏紧了手里的彩笔,不悦地向身后看去,身后并没有人。 仓库不大,八平米不到,一眼望得到底。 秦筱苑伸手抚在胸口,心跳还未平静,她低头徐徐出了口气。 将需要用的彩笔拿出仓库,重新锁好门。 回到教室里,杨梅擦拭着板书,脸色有些难看。讲台就在她身后,秦筱苑走过去将手里的工具放下。 “里面有个老师好凶啊。”杨梅小声抱怨。 “什么老师?”秦筱苑疑惑问道,又想起姚文秀说过,这里是有四个老师的。两个教小学所有科目,一个生活老师,院长本身也算一个。昨日有位老师请了病假,杨梅见到的应该是那位生活老师。 秦筱苑安慰道:“没事的,咱们学校不也有严厉的老师吗?” 杨梅嘟囔着:“那不一样。” 那个颧骨突出的瘦高女人,身着套裙,脚上蹬着一双漆面黑色高跟鞋,手里还握着一根细长的教鞭,一看就不好惹。现在还有老师会拿教鞭吗?在这种地方,穿高跟鞋她累不累啊! 杨梅憋了一肚子吐槽,气得肚子都咕噜咕噜叫起来。秦筱苑噗嗤一笑:“叫你早上不吃早餐,现在饿了吧?” 午饭按流程是要在福利院吃的,和孩子们吃一样的东西。 手撕包菜,素炒土豆丝,青椒占大半没有几两肉的鸡,还有一碗紫菜蛋花汤。所有的菜都摆好,年龄稍大的孩子们又端来一框水煮蛋,挨个发下去。 大锅菜的味道勉强算是好吃的,但是非要说它入口惊艳难得美味,那在座的人都要骂一句放屁。但饿极了的杨梅一边吃一边极力夸赞,做饭的生活老师搓着肉感满满的双手,含蓄地笑着,低头时下巴又多了一层。 肖珍实在吃不下水煮蛋,她得一口蛋一口汤才能往下咽,不然非得噎得翻白眼。她灵机一动,将水煮蛋递给了坐在她旁边的小朋友,附带了一句体贴的慢慢吃,别噎着。 下午度过得非常顺利,但四点的时候开始下起雨来,雨势越来越大,看起来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五点半,大雨变成了暴雨,外面的路变得泥泞不堪。 所有人都看向杨鹏,杨鹏有些不耐烦:“我四点半就开始打司机电话,没人接。刚才又打了出租车公司的电话,说是这个时间段很忙,没有多余的车。” 肖珍补充的那句话像是补刀:“我们六个人,现在司机都不敢超载,起码得要两辆。” 第9页 感受到周围的丧气,杨梅掏出手机,一面不抱任何希望地打开哒哒打车,一面自我吐槽:“这个地方有人接单才怪。” 手机的信号有些弱,郑浩翻了一遍天气预报。不久前还挂着太阳的界面现在已经变成了雷雨交加的场面,红色暴雨预警的出现带着一波震动。他叹了口气,继续锲而不舍地挨个拨打本地出租车公司的电话。 一开始还有声音甜美的客服,再后来全变成了忙音,和“您拨打的电话正忙,请稍后再拨”。 杨鹏打着电话,忽然声音惊喜起来:“可以等可以等!只要你们可以派车过来,晚一点没关系!” 他挂了电话,兴奋道:“太好了,有公司答应调派出租车过来,就是可能要等到八、九点了。” 周桂香安排着一起吃了晚饭,不过才六点出头,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 吃完饭,还有力气的几个人陪着小朋友玩游戏,秦筱苑有些头晕,坐在门口的竹椅上。竹椅的靠背做出一定弧度,靠上去虽然硬,但比其他椅子稍舒坦。 门外的雨幕连成一大片,水滴在层层叠叠中变得浑浊,远远地能看见一点昏黄的光晕,那是来时的路灯。 不知过了多久,秦筱苑有些困了,她打了个哈欠。那一点昏黄的光便在她眼中碎开来,变成了三四个,然后又重新聚集,变成了两个。 一个偏黄,一个是白色的冷光。 秦筱苑伸懒腰的动作顿了顿,眨眨眼仔细看,确实是两个光源,冷白的光不断晃动着接近。 有人来了。 秦筱苑忍不住出声叫了一下周院长和杨鹏,杨鹏低头看手机,此时已经将近九点,他并没有接到派车来的电话。 就在这空当,那人已经走进来了。 他穿着黑色的雨衣、雨靴,在这样的暴雨天气里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因为那白皙削尖的下巴上不断在滴水。手电筒是防水的,握着它的那只手也湿漉漉。 他摘下了雨衣的帽子,发丝上一缕一缕的水顺着面颊下滑,那张精致的面孔令秦筱苑不禁微微张开嘴——他是在平溪路上见到的“模特”。 虽然对方否认了,但秦筱苑内心还是暗暗称呼他为“模特”。 周桂香走了出来,惊讶道:“狄先生,怎么这么晚来了!” 狄斫扫视了一圈,没有特意在秦筱苑的脸上多停留半秒。秦筱苑有些失望,却又想到他没什么理由要记得她,这样一想,失望的程度似乎又深了一层。 “今天很合适。”狄斫脱下雨衣,里面的衣服也是黑色的。手伸出门外抖掉多余的水,顺手挂在了门口的衣帽钩上。 “你好,请问在路上看到来这边的车了吗?”杨鹏见到他有些激动,“或者说,你来这里搭的车走远了吗?” “城里堵死了,这边太偏,夜里下着暴雨,不会有车来了。”狄斫声音平静,对现状没有任何感想。 “不可能,你又是怎么来的?”杨鹏不死心,怀疑地看着他,但下一刻,手机响了起来。出租车司机的客服来电话通知他今天不会有车派过来了,基本情况与那人说的一样。 他挂了电话,手有些无力地垂下来。 狄斫望向他,语调如常:“我是步行过来的。” 作者有话说: 说着隔日更的今天还是更了,明天可能没有,感冒了,脑子一片空白。 本质不恐怖,剧情向,感情慢热,很慢那种。求一波海星评论,我不会嫌多的! 第5章 红痕 周桂香率先打破僵局,将狄斫往里迎:“姚老师,快去倒热水拿块干毛巾。狄先生,你要不要先去清洗一下,把衣服换一换?” 福利院有作为纪念品印logo的文化衫,每年有社会人士组织活动都会分发,库存还有不少,一定有狄斫能穿的尺寸。狄斫也不拒绝,点头道了声谢,便和周桂香一起离开了大堂。 姚文秀送完热水和毛巾,走出来拍拍手:“孩子们,要去洗漱上床睡觉了。” 杨鹏再次看表,现在整点晚九点。他皱着眉,完全没有设想过会遇到这样的情况,现在交通与通讯技术发达到这种地步,竟然还能被困在这里,寸步难行。 姚文秀将孩子们组织排好队,交给生活老师,随后走到杨鹏身边,略有些不好意思道:“刚才周院长说,要不你们今晚就休息在这里吧?洗漱工具我们这里有全新的,你们来帮忙我们很感激,今晚走不了不如就留下吧,反正明早还是要来的。” 杨鹏看向其他几人,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他们别无选择。肖珍开口道:“那可太谢谢你们了!有住的地方太好了!” 其他人连声附和,极端天气下,人家愿意收留就该感恩戴德了,不然还真能像刚才那个人说的一样腿着回去吗?那怕是明天就要上新闻了——震惊!Y大学生组团雨夜暴走,集体曝尸郊外。 外面的声响逐渐变小,有了安排之后各自分散开,不再聚集在大堂里。周桂香听到身后一声响,狄斫已经在空房间里换好衣服走了出来,暗自惊讶他的动作怎么这么快。 他穿着白底印彩色logo的新T恤,潮湿的头发一把往后顺到头顶,看起来和外面那些大学生别无二致,又带着一点隐晦的成熟。 狄斫低头看了看,没什么不妥,随手将头顶的发揉散一点,问道:“最近情况怎么样?” 第10页 周桂香哦了一声,连忙说道:“其他挺正常的,就是也行这两天晚上老是乱跑。有一次早上在桌子下面发现了他,昨天夜里他……躲进了一个废弃壁炉。” “其他的都正常吗?”狄斫点点头,若有所思。 “王医生有说什么吗,关于也行的病情?”周桂香追问道。 王医生是上一对收养也行的夫妻带他去看的医生。那对夫妇是外地人,本想在远离居住地的峡市收养一个孩子,以后让孩子彻底与之前断绝联系,全心全意当亲生儿子抚养。 但也行的夜惊症吓到了那对夫妻几次,他们是真心喜欢也行的,带着他去看了好几个医生。也行抗拒吃药不配合治疗,哭喊着要离开,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只能联系院长将他送回来。 那只是两个普通人,无论从经济上、心理上,做出这样的选择都可以理解。况且他们还留下了所有买给也行的衣服用品,还给了一些钱请院长好好照顾他。 这些她都明白的,周桂香叹了一口气,面上露出可见的失落。 两天前这位狄先生找上门来,以王医生的名义前来寻找也行,言辞中透露那位医生在做相关儿童疾病研究,需要大量采集数据,以便更好地治愈更多病患,进行走访观测。 查看证件与电话证实之后,周桂香想不出对方有什么骗她的理由,没有要钱,也没有要带走孩子,立刻对他的到来表示欢迎。 狄斫思忖片刻,道:“今晚,我可以守在也行的身边吗?” “当然可以。” 狄斫面对她的惊讶,特意多解释了一句:“雷雨天气更容易发作,便于观察。” 周桂香不再多问,不过小孩子见到生人难免会情绪波动,可能睡不着。院里的规矩是十点准时熄灯睡觉,现在孩子们差不多都洗漱好上了床,索性再等一会儿,孩子们都睡着了再让狄斫进去。 狄斫听从了周桂香的安排,坐在原地静静等待。 约十点半,姚文秀拿着手电筒回来,将手电筒放回原位,随后道:“孩子们都睡了,那几个大学生我安排在二楼的空置寝室里,从仓库里拿了六套寝具给他们……哦,这位狄先生的我还没准备呢,我再去仓库拿。” 狄斫起身制止:“谢谢,不用了。今晚我不睡,全程观察也行。” 姚文秀不解道:“不睡哪儿能行啊,你用摄像机拍下来不就好了。” 狄斫笑容浅淡:“也行情况比较特殊,听院长说,他夜间行为不受控制,这种情况下我想还是守在旁边比较安全。” “哦。”姚文秀恍然点头,打了个哈欠,“这样的工作也很辛苦哦。” 周桂香锁好别处的门,前来带狄斫去也行的寝室。 外面走廊熄了灯,月光也被暴雨阴云完全遮蔽,天空中划过一道闪电,网状裂纹撕裂阴霾,随后又重新归整于黑暗。闪电之后没有雷声,暴雨的嘈杂听久了似乎融入背景音,不再刻意去分辨,此刻的旧宅陷入异样的寂静。 到达孩子们的寝室,周桂香留了一个手电筒给狄斫,自己先行离去。 也行听见了外面的脚步声,还有手电筒的光。他没有睡着,那道闪电将整个寝室都照亮,所有人都在自己的原位,这让他安心许多。 外面院长的脚步声远去,也行侧耳倾听,似乎没有别人的声音了,于是闭上眼,像往常一样将自己埋到毛毯里。 狄斫进入房间的脚步很轻,木地板在他的脚下像一块棉花,悄无声息。他没有打开手电筒,在黑暗中也像是看得见,轻轻落在也行床铺边坐了下来。 他的目光极为柔和,注视也行的瞳仁清亮得像琉璃,偶然的闪电在其中映出一片碎光。 苍白的脸色使他像幽灵一般,静静守在夜色里,没有任何人发觉。 二楼大学生暂住的房间内,灯已经熄灭,三束光打在三张表情各异的脸上,像奇异雕塑展上用集中灯光聚焦出的三件展品。 她们并排躺在三张双层铁架床的下层,简易地铺了个海绵垫和床单,方便明天收拾。 秦筱苑第一个关上手机,她实在是困得不行,刚才洗完澡稍微清醒了一点,拿起手机刚刷了一会儿困意又找了回来。她躺了下来:“朋友们,早点睡吧,明天还要早起的。” 杨梅嗯了一声:“你困就早睡吧,现在十二点都没有,我还睡不着。” 肖珍困了,但她不能放下手机,男神都没睡还在回消息呢,怎么能抛下男神自己睡呢! 当代大学生,有几个能在十二点之前睡觉的?反正秦筱苑不能,要不是今天累了,她也得熬到一两点去,她们设计专业熬夜更是常态。 “那我先睡了,你们也别太晚了。”秦筱苑眼睛一闭,口中说的话都含糊起来。 紧随其后的是肖珍。男神抛下一句去洗澡随即消失,将手机捂在胸口,肖珍闭上眼喃喃道:“原来男神也是要洗澡的。”没意思,睡觉了。 杨梅不知道在看些什么,脸上不时露出微笑。不知不觉左上角的时间跳到了零点,杨梅依然精神奕奕。 忽然杨梅听见有脚步声,放下手机仔细去听,却又只剩巨大的雨声。 许是住在隔壁的男生去上厕所回来了,这样想着,杨梅重新举起了手机。整个房间里只有这一处有光,安静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第11页 “啊!” 一声尖叫惊醒了其他两个人,夹杂着重物落地的声音。秦筱苑立刻睁眼,解锁屏幕借着光照去,就见屏幕灯光下杨梅满脸惊恐地捂着自己的手臂。 肖珍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刚才落地的是杨梅的手机。此刻黑了屏,躺在地板上一动不动。 “是你们谁恶作剧吗?”杨梅的声音有些恼怒发颤,“平时开点玩笑可以,这样也太过分了吧!” 秦筱苑不明白她在说什么,想要追问,却听见门口传来敲门声。 一瞬间三个人安静下来,杨梅也暂时将愤怒抛在脑后,瑟缩一下往秦筱苑身边靠。 “秦筱苑,肖珍,杨梅?都睡了吗?”杨鹏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紧张的气氛顿时消散。 秦筱苑靠近门边,走下床去开了门。门外杨鹏面色凝重,警惕地四下看了几眼:“我怀疑,这里的老师虐童。” “啊?”秦筱苑的疑惑几乎凝成实质,“为什么?” 杨鹏严肃道:“刚才我听见有小女孩的哭声,出来查看,有个小女孩蹲在楼梯间里哭。白天我没见过这个孩子,可能就是因为身上有伤痕故意不让我们看见。” 床上的两人听见连忙穿上鞋走出来:“快带我们去看看。” 杨鹏带领他们走到楼梯间的弯道里,但那里并没有他说的小女孩。他有些懊恼:“刚才应该让她和我一块走的,但是她很警惕,不肯跟我走。” 秦筱苑将信将疑,她白天接触三个老师,好像都不像坏人。她打了个圆场:“我们先回去休息吧,这么晚天又暗,不一定能找得到呢,明天白天我们留点心就好。” 肖珍困得能站着睡着了:“那俩男生呢?” “他们……”杨鹏刚要说话,就听见两声惊恐的大叫,连忙往回走。 从楼梯口到房间不过十来米的距离,才走到门口,两个男生争先恐后从房间里跑出来,愤怒地冲他们吼道:“你们干什么?” 郑浩推了杨鹏一把:“不就是你叫我们的时候没搭理你,至于这样打击报复吗?” “小声点,别把其他人吵醒了。”秦筱苑皱着眉将两人分开:“你说什么?他刚才一直和我们在一块。” “当然和你们在一起,不和你们一起能整这一出吗?你看看!”郑浩伸出手臂,两条胳膊上布满条状红痕,像是用细长的鞭子抽出来的,约有十来道。 随行摄像师郭文智不太想和他们交恶,垂在身旁的手臂被郑浩强行拉起来,他的手臂上也落了几道。 所有人的脸上露出疑惑,甚至怀疑是不是这两个人串通起来整蛊他们,唯有杨梅面色难看起来。 她看向自己两个舍友,扯了扯秦筱苑的手:“你看……” 细白的胳膊上有一条红痕,因为充血微微鼓起,和郑浩他们的如出一辙。 “先前你们俩都睡着了,我听到有女人的声音——熄灯了!然后手臂上一痛,我还以为是你们俩逗我。”杨梅的声音微微发颤,无助地贴近舍友。 郑浩脸色一变:“我也听见了,一个很凶的女人的声音。” “那个小女孩……”杨鹏忽然说道,他抬眼看着三个女生,“她手臂上也有这样的痕迹。” 楼上传来慌乱的脚步声,杂乱无章透露着惊惶。狄斫抬头看了一眼,随即垂下眼睑,继续看着也行。他眼中清明,没有半分倦意。 也行露出半张脸闭眼酣睡,身体蜷缩成一团,在狄斫轻抚下渐渐舒缓。 作者有话说: 我就直说了,我要海星评论。【乞讨得理直气壮】 第6章 凶者 高跟鞋的声音从走廊尽头响起,一步一步,坚定清晰,甚至可以想象到高跟鞋主人绷紧的面皮与扬起的下巴。 狄斫背对着门口,不动声色。 旧宅是内走廊结构,靠着走廊的墙面拦腰截断,上层是单色磨砂玻璃窗。 窗外闪电片刻即逝,女人的侧影像是被闪电印刻在了玻璃窗上,头发盘起在头顶,碎发一丝不苟地藏入发丝里,背僵直地挺着,上半身包裹在束缚的套装里,剪影上没有一根赘余的线条。 雷声轰隆,也行身体一颤,似乎快醒了,狄斫的手轻轻覆上他的耳廓,他便暂时安静下来。 迈着机械步伐的高跟鞋停在门前,门轴经年累月锈迹斑斑,门板被风吹开时发出孱弱的哀吟。 “嘎——嘎吱——” 高跟鞋敲击着木地板,咚的一声钝响,在木板弯曲变形之前落到下一块木板上。她像是没有看见背对她坐在那里的狄斫,森冷的目光扫射着面前的一切,任何风吹草动都休想逃过她的眼睛。 狄斫低垂着头不动如山,从声音辨别那东西从他的背后走过。 黑色高跟鞋七厘米左右,露出的脚背因为长期穿着高跟鞋的缘故静脉曲张,暴着蚯蚓一样盘结的青筋。她的步伐僵硬,一寸一寸巡视全场,像高傲的女监狱长,审视关押着的囚徒。 这里不应该有监狱长,这里没有囚徒。 女人高昂着头颅,对她所看到的一切还算满意,迈着僵硬的步伐走到了门口。 她的到来伴随着阴冷潮湿,还有一股若有似无微苦的霉味,室内温度骤降几度,玻璃上蒙了一层白雾。也行的感觉格外敏锐,开始瑟瑟发抖,眼球在眼睑之下动起来——那是意识即将苏醒的征兆。 第12页 长久存在的阴影不是狄斫偶然一次安抚就能完全平静下来的,也行对于夜晚的警惕反抗剧烈起来,逐渐突破狄斫所建筑的壁垒。 离开的脚步声停了下来,那双高跟鞋后跟并在了一起,发出一声脆响。僵直站立的女人停在门口,与狄斫不过两步之遥。 天空又被撕裂开来,强烈的白光持续了几秒,拉长的投影一直延伸到狄斫的脚边,可以清晰看见,握着细长教鞭的手正微微发抖。 失败了。 狄斫改变了想法,收回手,也行几乎是立刻苏醒了过来,整个身体往床头缩起,急促喘息着,看着眼前的陌生人双眼含着惊恐。 女人转身,暴怒的吼声伴随着高高举起执教鞭的手声调愈发尖锐,最后几个字化作刺耳的尖叫:“我说过,睡觉的时候不许动!你们听不懂吗?要我说几遍!” 也行越过不知何时出现在床边的陌生人肩膀,看见了一张沾满血液青黑色的狰狞面孔。 那双眼睛没有瞳仁,白得发青,她用力扭曲着身体高举教鞭,酝酿力气想要狠狠地攻击目标。 那个目标现在是他。 床边的陌生人像是看不见身后的场景,不是像,他们确实都看不见,只有自己能看见。也行绝望地想着,闭上眼睛将自己蜷成一团,熟练地想让自己受伤面积尽可能缩小一点。 但落到身上的不是教鞭,而是一只温柔有力的手。那只手在他的头顶轻抚,奇异的温暖使他不自主睁开了眼睛。 凶狠的女鬼维持着姿势僵直在那里,外面的走廊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几道光仓促从窗户上扫过。 她改变了目标,收回了手,带着怒气向外面走去。 “谁还在外面乱跑!我绝对不允许!” 随着声音的消失,狄斫轻声说道:“安全了。” 也行无数次祈盼有人能够救他,但每一个夜晚他都是独自面对。 无论换了几个地方,无论身边是否有人,他都像在无人之境,任凭黑暗中庞然怪物碾碎,渺小毫无抵抗之力。凭空出现的陌生人却与其他人都不同,仅仅坐在这里都给他带来无与伦比的巨大安全感。他不管不顾地扑到狄斫怀里,瘦小的身体极力缩着,连抱对方的双手不敢越过腰侧伸到背后去。 狄斫浑身僵硬一瞬,随即面色柔和回抱过去。这个动作令他想起了很久以前的小师弟,那时候师弟也是这样依赖他的。 也行眼睛瞪得很大,瞳仁中映出门口的景象,红裙小女孩孤零零站着,看到狄斫畏惧地退后一步,然后转身跑开。 “睡觉吧,剩下的事情我去解决。” 狄斫想把怀里的也行放回床上,但也行像一只尚未脱离哺乳期的幼猴,攀附着他的手臂,随着下放的动作双腿蜷起,用尽全身力气抗拒接触床面。 狄斫体到他确实与师弟的不同。这时候如果是师弟,他就会乖乖躺回床上,然后体贴地说一声师兄早回,而不是像现在一样,黏在身上不放。 “或者,你和我一起?” 这句话刚出口,也行便松开双手,顺着床沿滑下去认真穿好自己的米奇小凉鞋。 狄斫一时摸不清他到底是怕还是不怕。 也行不敢开口说话,紧贴在狄斫的腿边,亦步亦趋,叫人忧心一不小心都要踩到他。狄斫适应片刻便行走如常,随手带上了一点寝室的门。 走到房间外,雨声更大,经过无数次翻修的旧宅已经不复当年的古旧,却依然是换了种格调的阴森。彩漆绘制的简笔画在阴冷的光里变得怪诞,各色拥有人类表情的动物在墙壁上注视人类,大片眼白中的一点黑漆似乎会随着移动变幻。 至此,整个孤儿院里除了也行以外所有的“原住民”,没有任何人醒来。狄斫转身,透过狭长门缝去看寝室,如他所料,所有的床铺都是空的。 领着也行走到院长房间,狄斫打开门,毫不意外的空空如也。 狄斫握着也行的手轻轻摇晃:“等下,帮帮那些哥哥姐姐吧。” 也行点点头,随后摇摇头。他不知道怎么帮,那个很凶的女鬼,他也很怕。 “你可以的,也行。”狄斫蹲下与他平视,“你可以的。” 秦筱苑相信杨鹏说的是真的——关于那个小女孩。 整个突然变得诡异的孤儿院里,院长和姚老师都不在房间,他们首先想到查看孩子们是不是也受到了伤害。 但是在一群人拥挤着下楼的时候,踏下楼梯的一瞬间,身后的三个男生却不见了。 肖珍与杨梅一左一右抱着秦筱苑的手臂,慌张地四处张望:“他们怎么不见了?” 肖珍的声音里带着哭腔,秦筱苑却无心回答她的问题,她的目光凝在楼道里。 孩子们的寝室前站着一个小女孩,红色的无袖连衣裙微微晃动,同色系皮鞋脚尖点着地面。面无表情的脸上眼睛出奇地大,向这边望来,脸上完全没有见到生人的好奇或是害怕。 “小朋友,你知道老师在哪里吗?”秦筱苑略有些迟疑,她还是不敢相信周院长她们会做出那样的事。 小女孩点点头,伸出手,嗓音稚嫩:“她在你身后。” 秦筱苑看见了,那条白生生的小胳膊上,布满了蛛网一般的红痕。 肖珍被她的话吓出尖叫,闭紧双眼埋下头不敢往后看。杨梅瑟瑟发抖,往后看了一眼。这一眼,却让杨梅浑身僵住,无法动弹,她嘴唇哆嗦着,想要提醒秦筱苑,所有的声音哽在喉咙里,完全无法发出。 第13页 灰黑色套装与高跟鞋,这不就是白日在阴暗处凶她的那个老师吗! 颧骨突出瘦高的女鬼此时显现出狰狞的本相,青黑色弥漫着死气的脸扭曲起来,高举教鞭的身体拧出一个诡异的角度。杨梅丝毫不怀疑她的教鞭落下来会在身上留下深刻的血痕。 秦筱苑手里握着打开手电筒的手机,她与抱着胳膊的肖珍较着劲扭过身体往后照,灯光照到的地方什么都没有。杨梅眼睁睁看着女鬼在灯光下消失,眼中惊恐更深。 秦筱苑的手臂猛地一疼,火辣辣的痛感像是有人给她狠狠抽了一鞭,疼得几乎要拿不住手机。 “熄灯了怎么可以还亮着灯!” 接二连三的攻击落在了秦筱苑的身上,她尖叫着,却无法抵御看不见的攻击者。 杨梅回过神来,三个女孩尖叫声纠结成了一团,光束在黑暗中毫无规律地舞动,显得虚浮无力。 “关掉手机,站着不要动!” 一道清明的男声突然在耳边响起,在杂乱的尖叫中毫无阻碍地送到了秦筱苑的耳朵里,她手忙脚乱地躲闪着,用仅剩的理智按下了手机侧面的按键,白色的光束消失了。 随着光源的消失,攻击似乎真的停止了。三个女生都听见了那个声音,她们试探着照着那句话做,静止在原地。 杨梅控制不住低声啜泣着,秦筱苑死死盯着面前举着教鞭随时准备抽过来的女鬼,缓缓抬手去捂住杨梅的嘴。她的动作引起了女鬼的注意,锁在杨梅身上的视线瞬间转向了秦筱苑。 闪电亮起,将这张恐怖的面孔照得清清楚楚,青白的眼珠布满了红血丝,她因为暴怒咧着嘴,露出一排尖利的牙齿。 那根高举过头顶的教鞭随时会挥舞下来,三个女生站在原地,听从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指令,下一刻—— “跑!” 秦筱苑终于克制不住,尖叫着从教鞭下跑开。她伸长了手,想要在路过女孩身边的时候拉她一把,但她的手明明已经与小女孩的手臂接触到了,却手中一片虚无。 她的脚步缓了缓,向身后看去,女鬼已经不见了,小女孩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 “筱、筱苑!”杨梅死死拉着她的胳膊,惊恐道,“她也是……” “我们来捉迷藏吧。”小女孩再次向她伸出手。 后方她们来的楼梯口已经陷入一片黑暗,秦筱苑伸出手才发觉自己在剧烈颤抖着。她试探着踏出一步,突然间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小女孩拉扯入黑暗中,秦筱苑尖叫一声,头也不回地向着食堂跑去。 周院长和姚老师不在,最后还剩下一个生活老师。她的房间就在食堂旁,方便早起为大家做早餐。 但是到达食堂后,生活老师居住的房间门开着,里面空无一人,反而是那三个失踪的男生正坐在食堂里。 食堂不大,也就两间教室的大小。三个男生排成一排坐在餐桌旁,背对着门口,身体僵直地挺着。 那模样太过不正常,秦筱苑不敢贸然走过去。 “杨鹏?郑浩?郭文智?是你们吗?”秦筱苑声线颤抖,连队伍里的男生都变成这样,她有些想哭。 “是的。你们快来吧,就等你们了。”杨鹏的声音很古怪,像是在隐忍着什么。他的肩膀微微颤动,侧过身来,露出半张恐惧的面孔。 肖珍被他吓到了,连忙往后退:“不要,我们不要过去!” 她的话音落下,郑浩的上半身也扭出一个相同的角度,他的脸上布满泪水:“求你们了,过来吧。” 郭文智的身体忽然**几下,转头对着地面,剧烈干呕起来。 最开始几声没有吐出任何东西,随后的几下吐出了大口大口的酸水,气味扩散开来,食堂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酸涩胃液的味道。 他低下头的瞬间,露出了桌面上的东西。 那是六个摆放整齐的不锈钢碗,模样普通,白天他们吃饭也是用的这样的碗。但碗里现在不是美味可口的饭菜,而是酸腐变质的食物。爬动的蟑螂与涌动的蛆虫间偶尔露出底下青色的霉菌,不断攀上碗沿,掉落在桌面上。 女孩们都看见了那些东西,她们忽然懂得了男生的怪异,换她们三个坐在那里,现在恐怕吐的不止一个。 画面的冲击太大,但反胃的恶心感还未在身体上体现出来,暴怒的尖啸已经从秦筱苑身后响起:“快去吃饭,绝对不允许浪费!” 一个小孩从另一个门走了出来,悄无声息走到了桌边,双眼紧盯着暴怒的女鬼,伸手将其中一个碗推到了地上。 不锈钢碗撞击地面瓷砖发出不小的声响,女鬼的注意力转移到了桌边,他有恃无恐地看着女鬼,心中鼓起莫大的勇气,推下了第二个碗。 眼见女鬼穿过三个女孩高举教鞭冲像自己,小孩捂着耳朵放声尖叫起来。 作者有话说: 我需要你的海星和评论_(:з」∠)_ 第7章 捉迷藏 也行肺活量惊人,声带的震动引发整个建筑震颤,头顶的灯发出“滋滋”的电流声,摇摇欲坠。男生们察觉自身脱离了无形束缚,连滚带爬地逃离那些恶心的蛆虫。 与三个女生汇合后拉着她们就要逃,但秦筱苑看到也行还在那里,挣脱同伴的手想要去救他。一个身影忽然出现在也行身后,目光锐利如锋芒,并起双指在手中桃木剑刃上一抹,口中厉喝:“你们快走!” 第14页 杨鹏敏锐察觉对方恐怕不是普通人,立刻紧紧攥住秦筱苑的手腕:“快走!我们在这里也是给人家添麻烦!” 秦筱苑回过神来,惊愕之下,做出了正确的决定,她不再纠结,和同伴们蜂拥逃出食堂。 女鬼袭向也行的身影被一道金光穿透,凄厉尖啸从满是利齿的口中发出,盖过了所有的声音。她身形极力后仰,抽搐扭曲像是被钉死的毛虫,最终消失在空气中。 也行的尖叫随之戛然而止,眨眨眼看向身后的狄斫:“她被杀死了吗?” “鬼魂不是杀死,是消灭。”狄斫收回桃木剑,侧目看见桌上的碗和地面一片狼藉,眼角微微**。 太恶心了。 “那她被消灭了吗?”也行锲而不舍地追问。 狄斫耐心回答:“没有,我们现在去找她。” “可是我有点怕。我怕老师,你怕老师吗?”也行依然紧贴着他的腿,心里却不那么害怕了。 学生对老师有着天然的畏惧,有些是敬畏,有些则是单纯的惧怕,过于严厉的老师或许还会成为某些人一辈子的阴影。但是狄斫对此没有体会:“不怕。”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有些人怕蟑螂老鼠,有些人不怕,就是如此。” 也行想了想,给自己鼓鼓劲:“那我也不怕。” 好不容易汇合的六个人跑动中又散了。 他们上了三楼,想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秦筱苑忽然察觉身边骤然安静,除了作为背景音的雨声,悠长的走廊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喘息声和脚步声。 前方的黑暗太过浓郁,失去同伴的恐惧不断膨胀高涨,硬生生遏制住她的脚步。秦筱苑站在原地四处张望,确定自身孤立无援后,小心往墙边靠去。 有人在身后轻扯她的衣摆。 “来玩捉迷藏吧。” 小女孩再次出现在她身旁,吓了秦筱苑一跳。没有一丝喘息的机会,追魂夺命的高跟鞋声又从黑暗中传来,秦筱苑仓皇退后,她分辨不清那声音是从哪里来的。 小女孩面无表情仰脸看她,伸出自己的手。 秦筱苑害怕地挥手,想要她远离:“你别来找我了,好不好?” 每一次小女孩出现,都预示着女鬼即将到来,秦筱苑不想和她玩什么捉迷藏! 小女孩的声音急促起来:“我们来玩捉迷藏吧!” 秦筱苑加快速度往旁边的墙上蹭,背后抵住一扇门,她挪动着脚步,背后的支撑忽然散了力气,急促退后几步才站稳。这几步使她完全进入黑暗的房间里,这里极少有人来,门开时搅动的风带起无数灰尘,秦筱苑无法控制地打了个喷嚏,随后立刻捂住了嘴。 她摸索着走到墙边,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的光,可以看出屋内大致轮廓。墙上挂着一些相框,黑暗中看不清相片中的人脸,但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丝不苟盘起的发,古板紧缚的套装。 她靠近了一点,想要看清照片上的人。 身后突然一股劲风刮过,秦筱苑回过头,面孔狰狞的女鬼从房间内黑暗处猛冲出来,嘶吼着长大黑洞一般的嘴。乍然响起的惊雷伴随着闪电照亮每一处细节,女鬼脸上的尸斑细纹,甚至是爬在脸上网状的黑色血管脉络,纤毫毕现。 “啊!” 双腿像是被钉在原地,秦筱苑闭紧双眼,唯一的发泄途径只有尖叫,仿佛这样可以将胸腔淤积的恐惧排解出来。 一道黄符擦着秦筱苑的脸颊从身后飞来,盖在女鬼的脸上。顷刻间滚滚黑烟从符纸之下冲天而起,女鬼扭曲的身形笼罩在黑烟里,唯有黄符鲜明,朱砂咒鲜亮如有流光。 黑烟不断翻滚向着秦筱苑逼近,像是随时可以凝出实体,吞噬所碰触到的一切。 她害怕地退后几步,与黑烟始终保持着一点距离,浓黑的烟触手般延伸到她的脚尖前。却见朱砂咒猛地一亮,“嘭”地一声炸响,黑烟虚弱地弥散开,不复之前的气势汹涌。 一根教鞭掉落在地上,附着的黄符纸柔软飘摇。秦筱苑腿一软,双手扶在身旁的架子上堪堪稳住了身形。她的呼吸都打着颤,嘴唇哆嗦着,危险来临的时刻,她是如此无力。 站立门口的狄斫双手掐诀,方收势。 “你没事吧?” 那一句轻柔的问候传到耳中,秦筱苑微微愣神,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片刻后才嘴唇颤抖着说道:“没事……” 随着声音出口的还有再也抑制不住的眼泪,秦筱苑失力地蹲在地上,呜咽着胡乱用手背蹭掉掉出的眼泪。 “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 欢快的铃声忽然响起,秦筱苑刚从惊吓中脱离,又被吓得一颤。手忙脚乱从口袋里找出手机,屏幕上跳跃着杨梅两个字。颤抖的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次,都没有划开,好不容易才接通。 杨梅的声音听起来不再慌乱:“喂?筱苑,你在哪里呀?你没事吧?” “我……我在三楼。你们在哪儿啊?”秦筱苑镇定下来,眼睛牢牢盯着狄斫和他身边的也行,生怕他们消失。 “我们在楼下呢,院长和姚老师和我们在一块。”杨梅说道,“刚才狄先生带我们找到院长了,然后他说来找你,你们现在在一起吗?” 秦筱苑不自主点头:“在呢,他现在在这里。” 第15页 “院长也去找你们去了。” 杨梅的话音落下,秦筱苑就听见了由远到近的呼叫声。 “也行!也行!”周桂香的身影随着手电的光出现在门口,看到也行安然无恙,脸上的惊慌消退了些许。但她看到狄斫手中的教鞭,猝然变色,眼中夹杂着惊恐。 “这是……从哪里来的?” 狄斫没有回答,目光转向墙面的相框,冷白的光线下那张照片显出一张严肃的女人面孔。他声音很轻:“这个问题不是应该问你吗?” 那只是平静的语气,周桂香却被问得倒退一步,说不出话来。 相框上,刻着女人的名字与摄像年份,葛友莲,时间是二十年前。 “葛老师,是在我之前来到这个福利院的。”周桂香愣愣道,“她虽然严厉,但是……她那不都是为孩子们好吗?” 那句话有气无力,她自己也对此无法保持坚定。 支撑的手臂微酸,秦筱苑手指往旁边移动,摸到了一张纸,她低头看去,那是一张折叠起来的报纸。朝上的页面是一则旧文,配文字很小,秦筱苑一眼扫去只看清了浓墨印刷的大标题:福利院女童捉迷藏失踪月余,发现时已成干尸。 即使已经预料到那孩子是鬼,亲眼看到死亡讯息时还是令人害怕。秦筱苑站到狄斫身边,看院长的眼神充满怀疑。 “优优是我来到这里后,看着入园的第一个孩子。”周院长走到秦筱苑之前站立的地方,拿起那份报纸,“那时候,有个叫小前的男孩总爱带她一起玩。” 葛友莲原本是公立学校的老师,因为体罚学生被辞退,这才来到福利院。从小父母娇惯,性格孤傲,导致为人处世总有些锐利尖刻。师范毕业后本该进入编制,却只能在这个破旧福利院里,葛友莲变得越发易怒难以相处。 她不愿与其他人一样,穿着格格不入的正式装,蹬着一双永远擦拭得发亮的高跟鞋。严肃刻板,对待所有孩子严厉凶狠,体罚也是常有的事。 在周桂香看来,优优是个特别的孩子,目睹父母双亡导致自闭倾向严重,时常对外界没有反应,但是只要耐心引导,她还是会露出可爱的笑容。葛友莲比她早来几年,说一不二的性格让那时的周桂香退缩,不敢正面与她起冲突。 葛友莲每次对优优说话,都得不到回应,她的耐心三句话之内就会消耗殆尽,愤怒的嘶吼斥责所有人都能听到。周桂香只能在事后去安慰她,除此之外无能为力。 能得到优优回应的小前总会去告诉她,下次躲得远远的,不要让那个女人找到你。 但下一次,还是会看见优优木然站在葛友莲的面前,对她的怒吼无动于衷。那个女人终于忍不住下手了,拿着她惯用的教鞭,将优优露在外面的手臂抽出一条条血痕。 小前想了一个办法,那就是以玩游戏的方式教优优逃跑。 “我们来玩捉迷藏吧。凶狠的鬼要来抓你,你就躲起来,她找不到你,你就赢了。” 小孩子最容易在游戏中专注,所以才有寓教于乐这样的说法,小前会在葛友莲走向优优时,飞快地喊出:“我们来玩捉迷藏!” 优优即刻做出反应,开始寻找藏身的地方。凭着这样的小把戏,周桂香听见责骂优优的频率飞速下降,她的目标便转移到了别人身上——那就是小前。 好在小前很聪明,又打小长得帅气,笑容狡黠机灵,很讨人喜欢,不久之后就被一对夫妇领养。 在小前离开后,优优看起来又恢复之前木讷的模样,葛友莲终于在楼梯口找到了落单的她。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优优看起来与之前没有变化,却在葛友莲出声斥骂时突然出手推了她,然后往楼上跑去。 葛友莲穿着高跟鞋,有些不稳,她很快扶住墙站稳,气恼到极致,往楼上追去。 那是修建在屋内的一条侧楼梯,狭窄陡峭。葛友莲上到三楼,脚下一崴,从三楼滚了下去。她实在太过不走运,在楼梯上摔断了脖子。 院里其他老师发现她后立刻将她送往医院,医院里抢救了两天,最终还是不治身亡。 周桂香和其他老师虽然没有在医院,心里却一直想着这件事。院里的孩子多,少了一个人,虽然责骂声消失了,但大家都多分担了一些事情,周桂香还有些生疏,忙得脚不沾地。 等一切尘埃落定,终于有人发现优优不见了。 首先是院里的人自行四处搜查,无果,后来报警,才在一个外部插上插销的壁炉里找到那孩子。 那是个很偏僻的地方,没有人会往那里去,之前搜索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就将它忽视了。 壁炉里都是带血的抓痕,优优从不开口说话,没有任何人听到过她的呼救。 她就那样被关在壁炉里,生生被饿死。 没有任何人知道,那个插销是谁扣上去的,上面没有任何指纹,灰尘遍布。 那是周桂香的噩梦。 如同现在被狄斫拿在手中的教鞭。 狄斫将教鞭收起来:“抱歉,我并不是王医生派来的。我是国降部正式天师,前来处理异常事件。现在事情解决,这根教鞭我要收走了。” “你说什么?天师?”秦筱苑不明白怎么突然就发生了如此大的转变,所以那个小女孩优优,其实是想帮助她逃走? 第16页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狄斫,此时竟然有些想拿出手机打给廖文文,歪?出来看抓鬼了。 “这件事情到此为止。”狄斫转向秦筱苑,“我已经和你同学说了,今天发生的事情,请不要到处宣扬。” 秦筱苑摸手机的手心虚地往回缩了缩。 “好嘛。” “天快亮了。”狄斫看了眼腕上的手表,顺便也看到了仰头望着他的也行。 他蹲下来,轻轻抚摸他的头顶:“也行,你在这里等我几天吧,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 意思是,也会带他走吗?也行瞪大眼睛,猛地点头。 反正还会再来,狄斫也不再逗留,匆忙返回了市内。 抵达容和居时,天刚破晓,容和居还未开门,以往都是高粟那位伙计开门,今日却换了个人。 那身定做的修身西装将身体的每根线条都修饰得恰到好处,秦霄蜀站在门口抱着手臂,看到匆忙赶来的狄斫,面上露出一个浅淡的笑。 “早。”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阅兵太帅了!我爱兵哥哥!我感jio凛然正气把所有阴邪都驱散了! 按照惯例求海星_(:з」∠)_ 第8章 同行 “早。”狄斫回应道。 他们没有约定确切时间,却在清晨相遇,互道一声早。 天将明时暴雨初歇,清晨的空气中充满浸润的水汽,不过等太阳出来热气一蒸,一切痕迹便会随之蒸发,那一场大雨只会留下浅浅水痕。 平溪路上已经有了三两行人,秦霄蜀的目光定在狄斫身上,眼中带着玩味。狄斫还穿着印彩色logo的文化衫,随身携带的包里突兀伸出一根细长的竹条,头发微长别在耳后,一时辨不出真实年龄。 在他打量的目光下狄斫微微垂首,随即抬头坦然道:“刚从别处来,还没来得及回去换衣服。” 进了门,秦霄蜀将暂停营业的牌子挂外边,合上门只专心接待一位贵客。 狄斫上回来急着询问,一心打听羽帔的下落,没有仔细看过四周。这次来心里有底,等待的时候分了点闲心看起店内摆设。 见他姿态放松,秦霄蜀让他先坐下,转身进了里屋去取装羽帔的盒子。 容和居和其他店铺乍看下没什么两样,摆在外边那些大同小异的瓷器兴许还是从同一个批发市场买来的。店内一扇门通往仓库,左侧窄楼梯通往二楼,上面是留给懂行的客人慢慢饮茶细谈的。 秦霄蜀将盒子取出来,见狄斫正对着一幅画仔细端详,朗声道:“听木先生说,你也懂这些?” 狄斫收回目光,转而投在他的脸上:“不能算懂,和你们比不了。” “谋生的手段,自然要做得比别人好才能混一口饭。好比狄先生,独具慧眼。”秦霄蜀站得稳当,隔着柜台双手将盒子往前递。 往下两寸就是台面,他偏要举着,等狄斫来接。 狄斫接过牛皮纸盒,手中分量沉甸甸的,略略抬眸:“我承你一个人情。” 秦霄蜀双手环抱胸前倚着柜台:“你倒爽快,我还怕你不肯接,防备我呢。”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防备。”狄斫打开盒子看了一眼,随即合上,“东西没错,多谢了。” 秦霄蜀察觉他不冷不热的态度,越发觉得有意思:“随我上楼喝杯茶?” “不了,我一会儿还要去木先生那里。”狄斫婉拒道。 秦霄蜀点点头:“那正好,我也去,开车顺路送你一程。” 狄斫沉默片刻,开口道:“我不主动出手,但也不代表要与妖邪打交道。” 秦霄蜀嘴角一翘:“这话晚了,从刚才你接过盒子起,你我的交道就开始了。” 门外传来一声响,有人开门走了进来。墙上挂钟指向七点半,来的是店里的伙计高粟。店铺八点正式营业,他通常提前半个小时来开门,整理一番。 见店里有人,高粟心里一惊,除了贼可没人来得比他早过。仔细一瞧这里边还有个老板,愣愣打了声招呼:“老板来这么早啊,哟,狄先生您也在呢。” 狄斫友善地冲他点头,秦霄蜀下巴微抬:“车钥匙呢?” 高粟犹豫地摸了摸口袋:“干嘛啊?” 秦霄蜀面色冷淡:“载贵客去见老先生,你别问这么多。” 高粟不情不愿把兜里的车钥匙拿出来:“下班前您可得回来,不然我得走回去了。” 看样子,秦霄蜀有过前科,但做老板的哪有借员工车的道理?这人有些令狄斫琢磨不透,高粟来之前,秦霄蜀的模样与初次见面的冷漠截然不同,现在却又回到了那副姿态。 秦霄蜀接住高粟抛来的钥匙,转头对上狄斫探究的眼神:“走吧,狄先生?” 狄斫站起身,将盒子抱在怀里,不再推拒,就当搭辆顺风车了。 门外已经有了不少行人,狄斫跟在秦霄蜀身后,就见秦霄蜀走到一辆电动车前,跨了上去。 剪裁是一样很细致的工艺,剪裁得当的衣服穿在身上衬人。秦霄蜀身上这套西装便很讲究,穿着这身,从豪车上下来走红毯都不违和。 但现在,被西裤裹住的一双长腿支在地上,皮鞋锃亮,胯下一辆银灰色小电摩,还顺手扣上了高粟的亮蓝色安全头盔。秦霄蜀嗓音微沉,一本正经道:“上车。” 第17页 狄斫看了眼停在不远处的黑色小车,轻笑一声,长腿一迈,坐在后座上。两人之间隔着盒子,狄斫的手试探着往他的肩上搭,指尖刚碰触到衣料又收了回来。 “搂腰。”秦霄蜀言简意赅下达指令,狄斫默不作声将手搭在他的腰上。 这叫什么事。好在狄斫不是个纠结的人,很快转移了注意力。 半路见到堵出条长龙的主干道,小电摩一路畅行无阻,不由庆幸没有开车。 秦霄蜀载着狄斫到达木宅,黄阿英开门将他们迎进去,就见木荥旗在庭院里打太极。 年老者少觉,木荥旗应该已经练了好一会儿,额头上布着一层汗。老爷子一板一眼,动作规范,目不斜视,只从余光看他们:“你们俩怎么凑一块来了?” 秦霄蜀走到一边,逗着笼子里的鹩哥。 狄斫亮了亮手里的盒子,道:“一早办完事回来,就去秦先生那里拿了羽帔。秦先生热心肠,说要送我,就一道过来了。” 木荥旗一套太极拳打完收势,接过黄阿英递来的湿毛巾将额头上的汗拭去:“他有热心肠?你倒不如说你俩刚巧在门口碰上,那还可信点儿。” 这样说也可以,早上确实是那情况。狄斫言归正传:“前两日您说身体不太舒服,我正好得空,来帮您瞧瞧。” 狄斫是实宗弟子,开宗立派的祖师爷原本是个大夫,机缘巧合下进入道门,此后不仅道法传承医术也代代流传。狄斫略懂医术,上次听了那句话回去再三思量,还是决定来为木荥旗看看。 木荥旗偷偷觑了秦霄蜀,他背后长了眼睛似的:“您还是看看吧,也让我们这些小辈放心。” 他手指头在鹩哥面前一晃,那鸟儿用着堪比电台主播的男低音说道:“白眼狼。” 秦霄蜀立刻转向鸟主人,木荥旗哼了一声别开脸,领着狄斫进了屋。 到了屋里,狄斫忍不住笑道:“您那鸟说话真清楚。” 木荥旗说起鹩哥笑得合不拢嘴:“不止,它还会唱歌,跟阿英学的好运来,音色都学得像模像样,特聪明。” 木荥旗坐下,狄斫给他号脉,他便随口闲聊:“你拿到羽帔,就要走了?” 狄斫心里默数,结束后才说道:“没有,暂时可能不会走。前段时间得知羽帔的下落,恰好这边需要人手就来了,算是正规工作调动。请您张嘴。” 配合着给狄斫看了舌苔,木荥旗又接着问话。 “工作?实宗不是不与外边这些有所牵扯,你怎么?”木荥旗疑惑道。他记忆中板爷算是正派人士口中的旁门左道,实宗一门常驻榕镇,一年出不了两趟远门,不屑与他人往来,乃是道门中的异类。 狄斫道:“师父过世后,我受师……一位朋友邀请,进入国降部成为正式员工,捉鬼驱邪皆是职责内之事。其实我出山还为一事,实宗一脉单传,师父仙逝,我接任实宗掌门,是时候收徒了。” 木荥旗拍着大腿:“是应该。我那大徒弟,徒孙都有了。算起来你……你也有三十了?”他看了看狄斫的模样,又仔细掐指头算,犹疑是不是自己记错了。模样看着不像啊,可他确确实实是二十多年前第一次去榕镇,那会儿狄斫**岁的光景。 狄斫笑道:“下个月满三十。” 木荥旗唏嘘一阵,他都这么大了,难怪自己老成这样一把枯木头。 “那你有没有见到好苗子?”木荥旗关切道。 狄斫点点头:“有,昨晚确认了。那孩子叫也行,天赋极高,我很喜欢。” 木荥旗抚掌直道可惜:“可惜你实宗只能收一个徒弟,我还想叫着我那些徒弟,带家里小孩来让你挑挑呢。” 狄斫笑了笑:“跟我有什么好,要吃苦头的。” “那孩子能吃苦?”木荥旗咂么出点什么。想到实宗那些孤家寡人一辈子的传人,哪个不是天煞孤星的命?不是无父无母,就是亲缘断绝,除了收个独苗苗徒弟,一辈子恐怕没第二个人能作伴。 “也行是孤儿院的孩子。” 这个回答不出木荥旗所料,恐怕他也只敢从这样的孩子里挑。他又想起关键问题:“那你要领养他?” 狄斫思忖道:“如果要把也行带出来,走合法程序应该是如此。” 木荥旗摇摇头:“你的条件恐怕不符啊。你现在住在哪里?” “租了一间公寓。”狄斫眉心微蹙,他不是很懂这些程序,“条件很严苛吗?” 狄斫拿出手机,按照木荥旗的指示打开福利院官方网站,公示的收养人条件逐条看下来,沮丧地发现,没有一条是他符合的。 现如今社会不再像当初师公、师父那年代,孩子不要了,随手送给路边的人。没有合法的身份也可以,那就黑在榕镇那样的小地方,一辈子远离外界,做一个没有合法身份的黑户。 狄斫不愿意这样做,它所带来的隐患远比通过合法渠道过程中的麻烦多得多。 也行肯定是要读书的,他短时间不会离开峡市,带也行回榕镇也不现实。别说人家不会把孩子交给他,就是真把也行交到他手里,他也不确定自己能让也行过得好。 温饱与过得好可完全是两种概念。 木荥旗没提醒之前,他还完全没有想过这一层,抓鬼的事情他擅长,这些事情两眼一抹黑。 第18页 狄斫简单查看,的确只是些小问题,便只开了温养调理的药。嘱咐了保姆一些注意事项,教了几个穴位和按摩手法,保姆一一记下又出去了。狄斫再次表示,木老爷子身体硬朗,并无大碍,大可放心。 木荥旗自己的情况还能不知道么?他当然没什么事,这不是年老孤独,又无子女,唯一指着自己那“接班人”多来看看? 他忽然坐直了,手掌拍在雕花扶手上:“我说,要不就让小秦收养了得了!” 狄斫一愣,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 “这有什么使不得?他身份合法得很,又有正当营生。还是说……”木荥旗顿了顿,“还是,你嫌他不是人?” 狄斫心中诧异,看着木荥旗半晌没有说话。 第9章 租客 狄斫最终只是说道:“只要他不害人,是什么不重要。” 木荥旗显然不想细谈,岔开话题一口将也行那件事包揽下来,拍着胸脯道,一定给他妥善解决。狄斫推辞不过,木荥旗铁了心要帮忙,他的拒绝木荥旗权当没听见。 想来人家好心替他解决问题,事关俗世律法,他确实有心无力,一再拒绝下去就太过不识抬举了。狄斫接受了老先生美意,总之因果循环,以后总会有他能帮上忙的地方。 木荥旗语气低落下来:“你知道的,我没有一儿半女养老,孤苦伶仃的老头子,死的早倒好,趁着还有情分,那些徒弟还能送我一程。我要活得久点,就该轮到盼着我死了。” 狄斫不赞同这样的说法:“您怎么这样说?能赡养老人是小辈们的福气,我还想师父能长命百岁……只是没有机会了。您收的徒弟,品行自然不用说,孝顺是基本。” 木荥旗说起来,几乎要老泪纵横,握着狄斫的手不住道:“你可得常来看我,你师父就你这么一个徒弟,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我也尽尽做长辈的责任。” 狄斫下意识往门外看了一眼,正对上秦霄蜀冷眼看来的视线,或许只是因为他面无表情而显得冷淡,总之,确实看来不是个好相处的。 狄斫应着声,木荥旗见卖惨差不多,再多可就要招人嫌了,适时收敛,面上轻描淡写地起身,留狄斫一起吃早饭。 早饭是黄阿英亲手做的小米粥和包子。面少了都和不起来,蒸包子少说也得凑一笼,黄阿英本就预备给邻居送点儿的,现在不过是匀出一点给客人,保证管够。 现做的包子皮薄馅大,面皮松软微甜浸着带咸味的油花,馅儿肥瘦相间,肥肉细细切得很碎,蒸过之后几乎都要化在馅里,一口下去唇齿留香。 狄斫吃两个就饱了,眼角却瞥见秦霄蜀也拿起一个包子吃了起来。 木荥旗捏筷子的手抬起,张嘴欲言又止,又一反常态闷声不吭收回手,低头吃着自己面前的食物。 这是别人的私事,不该管。狄斫想着,默然无视。 碗里的小米粥还没喝完,门外传来老头的呼声,木荥旗连忙答应,不久前还嚷嚷着要人多来看看他的老爷子赶着出门似的:“我那些老伙计等我一起下棋呢,你们也都忙着,我就不留了,自便吧,啊。” 说着木荥旗搁下碗筷就出门会棋友去了,被抛下的两个客人面面相觑,无奈又好笑。秦霄蜀敲着桌面:“他老这样,把我叫来,又自顾自去玩,将我忘在一边。你吃完了吗?” 狄斫说了声好了,秦霄蜀点头的动作稍迟缓,偏过头,抬起右手在鼻下掩了掩。狄斫敏锐察觉到他的眉头皱起,却很快若无其事起身,从坐着的角度看去,他的身姿高大挺拔,透着与外表不符的沉稳。 那是应当的,他的外貌看起来二十出头,实际上多大年纪谁知道? 两人一同走到门外,秦霄蜀看起来颇为诚恳:“我再送你一程?” “不用了。”狄斫拒绝得更为真诚。 秦霄蜀点头,没说多话:“嗯。” 那人站在原地,狄斫顺着胡同往外走,背后有如实质的目光超出一定范围后便消失了,他脚步慢慢变缓,最终停了下来。 四周清静无人,秦霄蜀伸手捂住嘴,身体的反应剧烈起来,排异一般全力拒绝着胃里的东西,催促着要将它们排出体外。他单手扶墙,深深躬着身体,高大的背影看起来格外难受。他的五指可见地用力收紧了一下,呕吐声持续了片刻才停止。 狄斫停在他身后不远处,牢牢吸在地面上的脚步终于迈开,走到他身后,轻轻拍着他的背。 地上的食物吃进去什么样,吐出来还是什么样,没有一点消化过的痕迹,连咀嚼都很敷衍,像是早就知道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不能吃东西就不要吃了,难受的是自己。”狄斫轻声说道。 胃里就那么一个包子,这下吐了个干净,立刻安分下来,再无异样。 秦霄蜀有些意外狄斫去而复返,接过他递来的纸巾擦拭嘴角,笑了笑:“看见你……你们吃得很香的样子,就很想尝一尝。” 他进了木宅拿出清扫工具,自觉处理了现场。 狄斫还是坐上了那辆小电摩,一回生二回熟,他面不改色地搂着秦霄蜀的腰,在他的指挥下一路风驰电掣到了城东的出租屋楼下。 秦霄蜀端详面前半老不新的楼房,默认了狄斫应当生活不富裕。 沿着街区的城中村鱼龙混杂,除了一些附近教育机构的单身男女,还有小公司包下用作员工宿舍,一伙夹着烟染了头发的瘦黑年轻人从楼道里涌出来,带着放肆的笑骂声。 第19页 一楼空荡荡的门面里坐着带小孩的妇女,手机里外放的电视剧传来几声尖锐的“皇上”。 充斥着浓郁生活气息的地方,那位形貌昳丽的道长,被隔绝在无形的空气罩中,有些不沾人气。 秦霄蜀忽然起了个念头:“我再去给你找个住的地方吧。” 狄斫不解地看着他,没说话,眼角眉梢都在询问为什么。 “这地方看起来不是很安全。”秦霄蜀自己也为突然出口的那句话诧异,却还是认真临时想着借口,“工作之余,总归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休息吧?” 狄斫摇头道:“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也谢谢你送我回来,耽误你的时间真不好意思。” “没有的事。”秦霄蜀仔细看着他的脸,从那张面孔中看出一丝强打精神来,“先回去休息吧,你看起来有些疲倦。” 与秦霄蜀作别后狄斫上了楼,楼道里还残留着那群人留下的烟味。二楼房东太太的门敞开着,电视的声音开得有些大。有人坐在门口蹭WiFi打游戏,游戏音效与小孩哭声夹杂在一块,房东太太专注盯着电视,没有察觉到狄斫上来了。 正好免去寒暄。狄斫转身往楼上走,背后响起房东太太的声音:“狄先生啊!这么早就回来啦?” 狄斫回头打了声招呼,抬脚继续走,房东太太快步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热心道:“你去参加孤儿院活动啦?之前我老公去捐款哦,也送了这么一件衣服的。” “哦?”狄斫已经上了两阶台阶,一米八左右的身高在一米六不到的房东太太面前算得上居高临下,那张微胖的脸上来不及掩饰的犹豫慌张尽收眼底。 片刻后,楼上匆匆忙忙跑下来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额头上带着汗,脸颊上还有一块不明黑色污迹。他走到楼梯间的弯道中,脚步慢了下来,用正常速度走到狄斫身边,笑着打了声招呼。 那是房东,一股狄斫很熟悉的味道从他身上扩散出来。 线香焚烧的味道,掺杂了楠木和榆木,是去年的存货。 “刚从外面回来啊?早点去休息吧。”房东说道,笑弯的眼睛里掩掉了闪烁逃避,他并不胖,在足够三人并肩同行的楼道中侧过身体,贴着墙面让行。 狄斫点点头,上了楼。 楼道里传来狗叫声,一个女声呵斥一句,狗叫声便停下。一条不知道什么品种的杂毛狗跑出来,探头看了眼上来的人,又背着耳朵躲回了女主人身边。 住在对面511的女人叫周慧子,二十七岁,常年晚上七八点出门上班,衣着整洁化着淡妆,每次见到她都打扮得精致。此时她素面朝天站在楼道的窗口处,晾一晾那头半干的秀发。 她穿着到膝盖的短袖T恤裙,踮起穿着人字拖的脚,不耐烦地抖动。 六楼包给了一家速运公司,规模很小,主要做本地托运,出省的大单很少。招的员工都是些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学历普遍不高——有学历的现如今谁愿意在这种地方做体力活?周慧子就成了他们口中的谈资。漂亮,独身,晚出早归,哪一条拿出来都能撩动他们极易躁动的荷尔蒙。 如果不是她拿高跟鞋踹了其中一个嘴巴不干净的,随手一个电话喊来了一帮凶神恶煞的大哥,现在也没得清静。 周慧子对狄斫很友善,他来租房的那天就主动提醒过他505闹鬼。狄斫反问她,就住在闹鬼的房间对面难道不怕吗?她无所谓地摊开手:“隔着走廊呢,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反之同理。” 这让狄斫也对她很有好感。 见到狄斫回来,周慧子盯着一个角落,下巴点了点。狄斫循着方向看去,墙缝里插着快要燃尽的香,地上还有未清扫干净的纸灰。 “一大早就在这里烧香烧纸钱,房间里都是那股味道,你还是通通风吧。”她皱起脸,有些嫌弃地带着狗走进楼道里上了顶楼。 “谢谢。”狄斫礼貌回道。周慧子摆摆手,消失在楼梯拐角处。 狄斫低头,敲了敲房门:“打扰了。” 房东夫妻俩回了房间,每一层楼里都安装了监控,但监控是几年前一位远房亲戚公司淘汰下来的,可见范围不大,死角很多,画面黑白,只是勉强能看清的地步。 房东太太盯着屏幕,见到505的租客在楼道里站了片刻,然后敲了敲那扇门,掏出钥匙走了进去。 房东满不在乎地瘫在沙发上:“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房东太太恼怒骂道:“不是你干出那种事情,我需要这么担心吗?那间房子我说不租不租,你非要租出去!” “我不是还回去了吗?这事情都过去多久了,你还要提?”房东有些不高兴了,站起来,比女人高出一个头的身体带来足够的威慑,房东太太瞪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屋子里有些暗,公寓的构造类似字母B,打开门是一个三平米左右的小厅,往后是卧室,再往后是卫生间。三扇门在同一条直线上,只有卫生间有一扇只能半开的小窗,自然光线在卧室便止步。 空气中弥漫着焚烧纸钱的味道,厕所的门在轻轻摇晃,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啜泣声随着水滴砸在金属盥洗盆里的声音若隐若现。 狄斫走到卫生间,将水龙头重新拧上。随后抽出包里的教鞭,摘下符纸扔在面前的空地上。 穿着高跟鞋的女鬼重新现身,她停在原地片刻,啜泣声戛然而止。握着教鞭的手轻轻颤动着,然后幅度越来越大,随即将手中的教鞭抽向黑暗角落。 第20页 …… 狄斫将符纸重新贴回去,把教鞭放回一个箱子里。箱子中放着一些零碎的小玩意,唯一的共同点是上面都贴着符纸。 黑暗角落里的身影抱着被抽出红痕的胳膊,无声掉着眼泪,怨恨地瞪着那冷酷无情的背影。 那声音语调如常,听在耳中却像从地狱传来:“我警告过你的,不许浪费我的水。” 作者有话说: 伸出乞讨海星的小手。 第10章 收养 如果可以重来,许烨一定不会在那人搬进来的第三天烧掉他的照片。 不,任何时候都不应该! 那是一张很普通的四人合照,坐在最前面的是身穿法衣的老头,身旁围着三个年轻人,站在老头左边的就是新搬来的租客,房东叫他狄先生。狄先生向来早出晚归,有时凌晨摸黑回来休息不到三个小时,一大早又出去。 许烨困在房子里很长一段时间,他忘了自己因什么而死,可他无法离开这里,也没有牛头马面黑白无常为他引路。许烨开始固执地想要寻找一个真相,他占据了这个房间,不允许任何人进入。 房东为驱逐他请来了大师,可那只是江湖骗子。骗子或许懂一点皮毛,但完全不是许烨的对手,许烨毫不留情地打了他一顿,将他赶出去。 江湖骗子走时,对房东说屋子里的是怨念深重的厉鬼,一般人没法对付,退了钱落荒而逃。 505从此空置下来,成了许烨的地盘。 狄先生的到来让场面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他丝毫不顾有鬼的传言,房东竟然也同意了让他住进来。生人入侵使得许烨高度戒备,他要想尽办法把这个人赶出去。 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许烨坚持认为,是他这段时间太过安静,才让房东生出了这样的贼胆。 第一天,他将水龙头里的水染成红色,狄先生没有理会。 第二天,他躲在衣柜里,变成血肉模糊的模样,狄先生视而不见。 第三天,他点燃了摆在桌面上的照片,狄先生手疾眼快将火熄灭,但还是晚了一步。 许烨是从中间烧起的,画面中的老人少了半个头,他身后的年轻人烧没了下巴。看见狄先生拿着照片站在原地,像是遭受了巨大的打击,许烨扬起嘴角。 但他的表情没有维持三秒,抚摸着照片的狄先生忽然冷冷看过来。他的笑容僵在嘴角,下一秒惊恐地发现狄先生指尖出现一张黄符,抬手打在他身上。 符纸上的朱砂咒带来烧灼般的剧痛,许烨的魂体冒出一阵白烟,尖叫声从喉咙间破口而出,双眼充满了血,愤怒瞬间到达了顶峰。 那举动彻底激怒了一个厉鬼,许烨陷入癫狂状态,烧灼的痛让他的理智也燃尽,他一定要让这个人死在这里! 但事情并没有像许烨想象中那样发展。 狄先生稳稳站在原地,没有躲避他伸出去的双手,却在他即将把尖锐指甲插入他皮肉中的那一刻,举起不知何时出现在手中的桃木剑,干脆利落地划开他的手心。 瞬间,许烨双手掌心绽开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剧痛随之席卷而来,他忍不住发出惨叫。身上的黄符似乎还有使他的身体凝实的作用——他丝毫不怀疑,那是为了增加攻击他时充实的打击感! “你怎么敢,烧我的照片?”狄先生没有表情,他的声音变得阴冷。愤怒到极致便会逐渐趋于平静,稍有些感知能力的人都知道,那只是表象。 往往,这样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许烨意识到自己踢到了铁板,他不住往后退,想要将自己隐藏起来。背后接触到坚硬的墙面,他已经成了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对不起!放过我吧!”许烨惊恐地缩在角落里,那人却收了手,指尖微动,身上的符纸便飞回他的手中。 “敢再碰我的东西,等着魂飞魄散吧。” 许烨独自缩在角落里怀疑鬼生,厉鬼不要面子的吗?难怪常言道,会咬人的那啥不叫。 好凶哦…… 狄先生后来重新洗了一张照片放在原位,许烨不敢再碰,绕着那张桌子走。 一人一鬼之间勉强达成了和平共处的局面。 但昨晚狄先生没有回来,许烨等到日出都不见动静,心思立刻活络起来,开始在危险的边缘试探。 试探的结果……显而易见,狄先生不屑于自己动手,还带回来一个帮凶。 许烨只想咆哮:“厉鬼何苦为难厉鬼?” 电视里正在播放许烨喜欢的歌手选秀节目,却被忽然换到了体育频道,现场直播最新的游泳锦标赛。许烨试着调回去,又回到了体育频道。 声音频繁转换令人厌烦,狄斫画符的动作停住,瞥了许烨一眼。许烨瑟缩一下,安分乖巧地有什么看什么,看了一会儿,觉得体育比赛也挺有意思的。 棕发外国人走上跳台,旁边有动画演示他即将要表演的动作。落下的瞬间,屏幕上溅起大片的水花,观众席上一片哗然。 许烨跟着喝起彩来,狄斫虽然不懂,但他余光瞥见水花四溅,想来也完成得很糟糕。 接触到狄斫微妙的眼神,许烨不解道:“怎么?这不就是比谁溅起的水花大吗?” “……” 狄斫不再理会他,一个糊里糊涂的鬼,看起来还很缺乏常识。 第21页 两天后秦霄蜀主动联系了狄斫,他应当是从木荥旗那里得知的电话,开口第一句便是:“木先生说你想领养一个小孩,今天有空吗?” 狄斫迟疑片刻,回答道:“有空。” 二十分钟后,秦霄蜀开着车来到楼下。 狄斫下楼时,新来的租客在和房东争论:“你们的电视为什么总跳台?我就想看跳水,不想看唱歌!你们这里是不是闹鬼?” 房东太太看到路过的狄斫,眼皮跳得飞起:“怎么可能呢?你别瞎说!你那间房只是信号太好,大家电视一个型号,人家换台遥控到你房间了而已。之前的房客说了问题,我们去验证过的,就是忘了告诉你!” 狄斫漠不关心地走下楼,嘴角微不可查地翘起。 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是有鬼在换台。 楼下秦霄蜀开着一辆黑色小车,刚清洗过,不染纤尘。狄斫坐在副驾驶上系好安全带,车内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一枚铜钱悬在后视镜上。 狄斫盯着那枚铜钱,久久不能移开视线。他指着铜钱问道:“这是哪里来的?” 秦霄蜀瞟了一眼,随口道:“是我的。” 狄斫只能想,或许是木老先生给他的。 那枚铜钱,是实宗的东西。 周桂香早早就在福利院等着,木荥旗是福利院资助最多的捐款人,他提前打过招呼,当然要重视。 周桂香拿出也行的资料,递到秦霄蜀面前:“秦先生,您的条件满足要求,能够领养也行我们很高兴。不过我们需要持续观察一到两年的时间,后续还有不定期进行电话家访,以保证孩子生活确实很好。” “完全没有问题。”秦霄蜀说道。 一到两年的观察?狄斫有些犹豫,那不是代表也行要与秦霄蜀住在一起? 见狄斫与秦霄蜀同行,周桂香问道:“狄先生有和您说过也行的情况?” 秦霄蜀点头:“是的,他大致告诉我了,可怜的孩子。也行需要治疗,也需要良好的环境,我不认为在这里对他恢复有帮助。如果可以,我想为他提供更好的治疗与生活环境。” “我看了您是本地人,也行已经是学龄儿童了,下半年上小学一年级,您这边也要做好入学准备。” 周桂香是福利院老师,有二三十年的教学经验,这些孩子在福利院里由他们教小学课程,但也仅此而已了,初中以后还是要去公立学校的。福利院为孩子们筛选收养家庭,当然是为了给他们争取到更好的生活。 秦霄蜀点点头:“这一点无需担心,我可以保证也行能够进入实验小学。” 实验小学是市内排行第一的小学,入学名额有限,家长们绞尽脑汁都想把孩子送进去。 周桂香笑容扩大,对他的回答很满意:“对了,我想请问,秦先生还未婚,以后有结婚以及生育的计划吗?” “无论结婚与否,也行是我收养的孩子,那我就会尽一个父亲的责任到最后。”秦霄蜀应对自如,“经济上不会亏待他,也会给他我的爱。” 这样冠冕堂皇的话,狄斫侧目看去,他看起来像是在说真的一样。 周桂香带着秦霄蜀走到院子里,这时间段已经下了课,孩子们在院子里的娱乐设施上玩。 也行独自坐在旁边的台阶上,手中握着一个小木偶。那木偶整个不过二指粗,高度在十厘米左右。细小的竹筒中穿入绳子,圆球作为关节,双脚垂下两根绳子。也行从指缝中将绳子拉紧,木人站立在他的手掌中。他嘴巴小幅度地动着,像是在说悄悄话。 他不和其他小孩一起玩,看起来有些孤独。 “也行。”周桂香叫了一声,也行便抬头看过来,见到站在她身后的狄斫,眼睛一亮,跑了过来。随即他注意到了站在狄斫前面的秦霄蜀,脚步顿了顿。 周桂香招招手:“过来,我们去办公室。” 也行跟在后边,脚步磨蹭,站到了狄斫身边。狄斫低头看他,他便咧开嘴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进入办公室后,周桂香在也行身边蹲下,握着他的手臂:“也行,这位是秦叔叔。” 也行看了秦霄蜀一眼,眼神又飘到了狄斫身上。他明白秦霄蜀才是想要收养他的人,嘴唇紧抿着,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也行,你好。”秦霄蜀也蹲下来,与也行平视,第一次与小孩交谈,他思考片刻才问出一个问题,“你平时喜欢什么?” 也行想了想,说道:“我喜欢玩。” 这个回答出乎周桂香的预料,连忙补救:“你不是喜欢画画,还喜欢读书吗?” 也行沉默着不说话,秦霄蜀嘴角翘起,突然说道:“周院长,我想和也行单独聊聊。” 周桂香看向狄斫,秦霄蜀又道:“狄先生也留在这里,有他在可能会好一点。” 房间里剩下三个人,也行从凳子上蹦下来,黏到了狄斫腿边。 秦霄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比了个请的手势:“请便。” 狄斫温柔注视也行:“我想收你为徒,你愿意吗?” 现在的他像在拐骗小孩,以后要是带他回榕镇,可能会更像。 “我愿意!”也行无比配合地用力点头,他有些兴奋地伸出手抓住了狄斫的衣角。 狄斫看向秦霄蜀,等待他做最后决定。 秦霄蜀点着桌面,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叫爸爸吧。” 第22页 也行的声音脆生清亮:“爸爸!” 秦霄蜀的笑容还未完全展开,也行便对狄斫说道:“反正我已经叫过好几个人爸爸了,多一个也没关系的。” 狄斫搂了搂他的肩膀,眼含怜悯。这孩子,不知道之前吃了多少苦头。 秦霄蜀得了一声爸爸,却一点诚意都没感受到,仿佛是狄斫的面子得来的。 这爹当得一点都不快乐! 狄斫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走到一边,接通了电话。 “阿斫,快看我给你发的图片,有情况。”电话那头说完,便挂了电话。 狄斫确保那一大一小不能看见他这边,点开了刚收到的图片。 图片中的场景看起来像是市医院的太平间,但铁架床上的东西,令他皱起眉头。 那应当是尸体,但它现在的情况看起来已经不是“一具”,而是“一层”。它只剩下薄薄的外壳,像蝴蝶羽化后剩下的干枯的茧,从中间裂开来,边缘呈细小的锯齿状,像是能听见裂开的脆响。 有什么东西从内部破开,爬了出来。 第11章 人蜕 按照当地规定,审核需要两周,审核后拿到证书才能正式带走被领养的孩子。 秦霄蜀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在本市有房有店,还有木老爷子作为担保人,也行以后是要和他生活在一起的,提前让也行适应一段时间无可厚非。周桂香见也行牵着狄斫的手不放,点头答应了下来。 姚文秀带着也行去收拾了东西,很快就见他背着自己的小书包冲了出来,面上带着兴奋的笑,足以令全院的小朋友羡慕。他只带走了一些必需品,剩下的玩具决定送给其他人,极为慷慨。 拿着姚老师帮忙收拾好的物品,秦霄蜀带也行走在前面,有一搭没一搭说着牛头不对马嘴的话。 这边问几岁了?那边反问你穿这么厚不热吗?得不到回答秦霄蜀就换一个问题,你喜欢看什么动画片?也行仰头问,你看起来好高,你有多高呀?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比赛似的,即便一个问题都没有得到解答。 落在后边的狄斫脚步慢了下来,看向不紧不慢跟在旁边的周桂香:“周院长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周桂香已经不是毛躁的年轻人了,对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的一套处理准则,面前这人是什么样的身份其实也不那么重要,她只希望所有的孩子都好。 她语气缓和:“也行的病,是不是……因为那些东西?” 狄斫看了眼走到门口回头张望的小身影,微微一笑:“是的。也行天生五感超人,极为敏感,容易受到影响。” 周桂香恍然点头,她本就不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之前就有发生过蹊跷的事,那晚在存放葛友莲遗物的房间中找到也行,她才终于愿意承认事情确实不对劲。 有人能够帮助也行,她怎么会不同意呢? “也行被送回来过几回,所以他可能会没有安全感,希望秦先生不要因为这些而放弃他,其实……也行是个好孩子。”周桂香有些哽咽,抬起手背擦拭眼泪。 对所有孩子的爱怜之心令她有些控制不住情绪,周桂香歉意地笑笑,叹了口气。 “放心,我们会照顾好也行的。”狄斫安慰道。 门口秦霄蜀抱着手臂站得笔直,也行伸长了脖子,忧心狄斫怎么还没有跟过来。狄斫收回视线,再次对周桂香郑重说道:“我会把也行当做亲生儿子对待的。” 周桂香感激地握了握他的手,随即催促道:“孩子都等急了,你快过去吧。” 狄斫走到门口,也行飞快跑到他身边,对院长挥手作别后跟着上了车。 姚文秀抱着刚安抚好的孩子走到周桂香身边,替怀里的孩子擦掉鼻涕泡,顺嘴一问:“狄先生领养了也行吗?” “不是,是秦先生……”周桂香回答得很顺口,却当即一愣。刚才狄先生说会把也行当亲生儿子,她没听错啊。 他们俩人一起养? 姚文秀一边眉毛扬起,脸上带着隐隐的八卦,却得了周桂香一句“管那么多干嘛”。不问就不问呗,姚文秀撇了嘴角,抱着孩子转身就走。 也行趴在椅背上望着越来越远的福利院,这场景第一次见的时候他好哭了一顿,但重复几次,他也没有那么多的感触了。 车拐了弯,视野中再也看不见福利院,也行转过身乖乖坐回了座椅上。 车里开了空调,窗封闭起来隔绝了外部噪音,因此车内的声音尤为明显。狄斫的手机不断在震动,也行好奇地看着他,像是得不到回应就不动。 被那样执着地盯着,木头人都能感觉到了,狄斫抬手在也行背上拍了拍。 “秦先生,麻烦你送我们回去吧。”狄斫说道。 秦霄蜀开着车没有回头,从后视镜里看他:“你应该还有工作要忙吧?” 兜里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狄斫否认的话说不出口,犹豫了一瞬。秦霄蜀掐着这一瞬的犹豫说道:“难不成你要把也行放在你住的地方?” “也没什么不可以。”狄斫声音小了点。 他对秦霄蜀不能完全信任,这是理所应当,毕竟他们才见过几次面。秦霄蜀能帮这个忙,在狄斫看来肯定是木老先生在背后撺掇,秦霄蜀被赶鸭子上架来的,再给人家添更多的麻烦可就不应当了。 第23页 秦霄蜀察觉到那未出口的抗拒,便道:“我看这样吧,我把他送去木先生那里,你忙完了去接他。” “也行。”狄斫点点头。 “诶!”也行睁着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望着狄斫,他听见自己名字了。 “噗。”秦霄蜀抬起一只手示意,“抱歉没忍住。” “等会儿……你爸爸,”狄斫犹豫着说出那个称呼,顿住几秒后才继续说下去,“他会把你送到一个爷爷那里,你在那里等我。” 也行眼睛闪烁了一下,懂事地点头。他明白,大人是需要工作的,不可能陪他太久。也行抱了抱狄斫的胳膊:“要早点回来呀,不要让我等太久了。” 秦霄蜀透过后视镜,这场面叫人牙都酸倒。兀自想到,到时候给孩子上户口,也要叫这个名字吗? 秦也行?倒也不难听。 狄斫中途下了车,那地方看起来像是一栋烂尾楼,门前落了一地的砖瓦,没有玻璃的门窗洞开,往里看只有一片漆黑。 狄斫敲开驾驶座的窗户,极为认真地道了谢,然后对也行摆摆手,站在路边看着车开走。 确认他们已经离开,狄斫才拿出手机,不断接收的新消息全是陈年案件记录,翻到后面,竟然还有古籍记载。十几条都与之前接收到的照片相关,记录着各式仅剩外壳的遗体。 踏入黑洞洞的大门,狄斫的身影像是被黑暗吞噬,眨眼就不见踪影。眼前的世界骤然变化,烂尾楼成了明亮的办公室,躺在门口的黑猫听见声音机敏地抬头看了一眼,随即懒散躺了回去。 沿着走廊轻车熟路走到鉴定科,透过门上透明玻璃可以看清里面大半情形,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在钢制长桌前端正坐着,头顶正在冒着热气,活像电视里的绝顶高手在发功。 狄斫推门进入,看了眼时间,此时不过下午四点:“这么早就吃晚饭了?” “不,这是昨天的晚饭,加今天的早饭、中饭。”张一味双手交叉在胸前,苦大仇深地盯着面前冒着热气的酸辣粉,“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我干嘛要去舔那颗蛇胆呢?我现在分泌的口水都是苦的,这碗粉现在唯一的作用就是让我的舌头变得又苦又烫。” 张一味是正一教弟子,龙虎山张家后人。张家自视正一教正统传人,这也是位离经叛道的主,不顾家中长辈的阻拦,不去降妖除魔,偏爱研究各路法门,死活留在了鉴定科。 “我还以为你是又看见什么,恶心得吃不下。”狄斫将包放下,走到铁架床前。 张一味终于将注意力从冒着热气的酸辣粉上移开,像是想起什么有意思的,笑道:“我发的东西你都看了?” “看了。”狄斫拿起一旁的橡胶手套,仔细戴好,揭开了铁架床上的白布。 照片记录得再清晰也会有些许失真,真正实物摆在面前,那种真实感是照片无法传递的。 尸体身份是流浪汉,两天前被发现死在巷子中,死于器官衰竭,被收容至市医院太平间。原是预备查核身份后转交火葬场,今早被查看的实习医生发现已经产生了异变。 那具躯壳从头顶裂开,一直到胯下,再从耻骨部位向左右延展,顺着大腿直到脚背。完整得像是一件脱了模的印制品,内部均匀贴合外部轮廓,只剩下不足三毫米的一层外壳。 面孔保存完好,毛发附着稳定,只是眼睑太薄,失去了眼球支撑后干瘪了下去。 轻轻在裂缝边缘按压,能听见细微的裂响,像是……像是烤干的薄饼被按压时一层一层断裂的声音。 张一味蹲在角落的铁笼子前,“嘶嘶”声从笼子中传出来,黑色的鳞片折射出一点一点的光,有东西在阴暗处爬行。 那是不久前从一只鸟妖手里扣下的野生蛇,部里准备找时间送到远一点的地方放生。 除了活蛇,那鸟妖还杀了不少,存着蛇胆准备卖,张一味一时好奇,悄摸地舔了一口,现在还没缓过劲来。 张一味身上带着雄黄味,蛇纷纷避开他的手。他从笼子里拿出一样东西,白色的,半透明,布满细致的纹路。 “你看,蛇蜕皮了。” 狄斫下意识伸手接过他递来的蛇蜕,仔细查看尸体后,点头确认道:“没错,是人蜕。” 人蜕出于《酉阳杂俎?广知》,原是指魂魄脱离肉体,“俗讳五月上屋,言五月人蜕,上屋见影,魂当去”。但狄斫所说的人蜕不是这样一个概念,而是一种蛊。 承载魂魄的蛊虫寄生在宿主身上,在另一具躯体上脱胎换骨。 最早的记录在明朝。有老人言说梦到巨蛇,便认为自己能升天成仙,嘱咐家中人准备后事,不日身亡。家人将老人下葬后,有道人从门口路过,面色凝重,告知此地妖气冲天。 家人匆忙挖开老人坟墓,一片黑云冲天而起,飞沙走石,片刻后风停沙止,众人只见棺内尸身只剩一层外壳。 此后记录断层,早清才又有了记录,之后直至民国,近代,记录的间隔越来越短。最近的一次记录,就在两年前。 张一味仔细研究后,这些旧案中都有出现过见到巨蛇的说法,他倾向于目前的记录都系同一对象所为。记录间隔出现变化,那说明了一件事——人蜕的有效周期缩短了。 “巨蛇,人蜕……” 狄斫捻着手中的蛇蜕,对着光源,半透明的蛇蜕在光线下显得晶莹夺目。 第24页 城内近来似乎没有听说有蛇妖入境,但人蜕出现在这里,便是最为有力的证据。 “城内需要加强戒备,周边各出入口都要仔细排查。今早发现,那应该是昨夜就完成了蜕变,对方随时可能离开。”狄斫笃定道。 张一味拍了拍手上看不见的灰尘,盯着面前的蛇笼:“蛇羹好吃,还是口味蛇好吃?” “你小心点。”狄斫严肃道,“大妖虽说对未生灵智的同类不会有太多感情,却也不会容忍他人在它面前杀害。” “你要这么说,那我觉得鸟妖要比我先遭殃。”张一味满不在乎地说道。 狄斫面容凝重,显然在认真思考这句玩笑话。 张一味眼睛眯了起来,闭上嘴。不会有这么巧吧,他只是随口一说啊! 第12章 苗头 峡市鸟妖很多,卖蛇的却只有独一家。 “什么天敌不天敌的,还不就是弱肉强食那一套?蛇厉害吃鸟,鸟厉害了吃蛇,很公平的事情。”那叫余关的鹳妖手起刀落,蛇头斩落在砧板,抓在手里的蛇身还在扭动。 张一味身着道袍插着腰,嚷嚷道:“太血腥了,你就不能到隐蔽点的地方去杀吗?”听了这话余关面色不悦,魁梧的身躯一转,微微架起的手臂随之摆动,脚边洒落滴滴蛇血,张一味连忙往边上避开。 余关一把扯下围裙,手里的剔肉刀挥舞:“你们都追到后厨来了,还想我去哪儿?”他踢了一脚身边的蛇笼,金属笼子“夸啦啦”作响,“这些都是养殖场里买来的,没有野外抓的了,你们看够了吗?” 狄斫十分有先见之明地远远站在门口,抬手掩了掩鼻尖。 浓郁的血腥味充斥着后厨,但更为浓郁的是香料味。 热油爆香了葱姜蒜,处理好的肉在锅上爆炒或是炖煮,热气从各个灶台上溢出。随着猛然跳起的火焰,抛出锅外的香料与肉质完美碰撞结合,刺激着唾液加速分泌……有些过香了。 身后是人声鼎沸的夜宵店,屋里坐满人,圆桌直摆到了外头。此时正是晚饭时间,夜宵店开门还不到一个小时,座位已经坐满了,随后这样的盛况会一直持续到凌晨两点。 这些人都在等着余关的拿手好菜,口味蛇。张一味与狄斫在这里似乎很碍事,余关杀蛇的动作慢了下来,后厨里其他人的动作也快不到哪儿去,都在等着主厨指挥,外头已经有人不耐烦地喊着怎么还没有上菜。 狄斫开口道:“这里我们已经看过了,没有什么问题,就不耽误你们做生意,先走了。” 他叫了一声张一味,转身走出了夜宵店。身后余关盯着他们,目光很凶,狄斫回头看了他一眼,平静说道:“如果有什么异常,请随时联系我们,我们一定会尽快赶到。” 那把闪着寒芒的刀落在砧板上,杀气森然立在了木头里。 走出店外,张一味不太满意他这样就走了:“怎么说也得蹭一顿晚饭走啊。” 狄斫看着周围的建筑,十米处就有公交站牌,他们回去还得乘公交。随意问道:“你嘴里不苦了?” 张一味点头:“苦着呢。不就是想看看吃顿蛇肉能不能消下去。”他仰起脸,嗅着空气中弥漫的香气,咽下一口口水。 正一门人可食荤腥不假,但也不是什么肉都能吃的,尤其是蛇。中天紫微玄真北极玄武大帝左脚踏龟右脚踏蛇,龟蛇二将为其得力助手,道门中人视蛇为灵性之物,不会随意伤及,更遑论吃。 难怪平时死活要守在鉴定科的人今天会跟他出来。狄斫看了他几秒,无奈道:“你家长辈听见了非要揍你不可。” 张一味不以为然,满嘴歪理:“有造化的蛇就不会被端上餐桌,既然被端上来被俗人所食,那就没多大造化。被人吃不如被我吃,一样一样!” “行了,今天就这样吧,有情况立刻通知我。”狄斫眼看时间不早,想起还有人在等他,挥手与张一味道别,匆忙踏上了刚停稳的公车。 “这么急干什么?”张一味撇着嘴角,他姐夫赶着下班去接孩子也不过是这样了。 到达木宅,也行已经被黄阿英喂得饱饱的,木荥旗把他放在自己对面,手把手教他下象棋。黄阿英开了门把狄斫迎进来,也行立刻要放下棋子却被木荥旗拦住了。 “男子汉要有始有终,这盘棋还没下完,你走哪里去?”木荥旗招呼着狄斫过来,对也行道,“他也不走,你别急。” 也行眼巴巴看着狄斫,狄斫却在意外秦霄蜀怎么还在这里。 秦霄蜀挑着眉梢:“你这徒弟,连赢木先生三盘,木先生不服输呢。” “笑话!我那是给小辈尝点甜头,一直输那还不给打击坏了?”木荥旗小幅度拍着桌面,不高兴。 也行打了个哈欠,一下午都在陪老爷爷玩,太费神了,现在困得不行。狄斫不动声色将也行抱起来,注视着木荥旗,将老人的注意力引到他这里来:“牌桌上不是还有新手的运气吗,乱拳打死老师傅能说明功夫到家?也行日后跟您还有得学呢。” 木荥旗哪里不晓得他在转移注意力,除去上年纪之后对小孩的喜爱逐渐加剧的原因,他也是真心喜欢也行这个孩子。见也行趴在狄斫肩头眼皮打架,木荥旗笑着摆手表示今日放过他了。 秦霄蜀适时开口:“天快黑了,我先送他们回去。” 第25页 也行等这句话等了好久,强打起精神清脆响亮说了声:“爷爷再见!” 木荥旗送到门口,再三表示,如果狄斫忙,也行大可送到他这里来。狄斫道了谢,跟随秦霄蜀上了车。 狄斫将也行放在后座,他便软趴趴倒在座椅上,入睡很快。秦霄蜀脱下外套盖在也行身上,白衬衫扎在黑色西裤中,显得一双腿格外长。 孩子在后座,狄斫就坐在副驾驶,想了想还是问道:“你今天就在这里陪也行?” 秦霄蜀嗯了一声:“木先生不是说了吗,我很闲的。” 手机震动的声音从前窗下的中控台传来,秦霄蜀瞟了一眼,强调:“我很闲。” 狄斫浅浅一笑,秦霄蜀余光关注着他,好看的人总是赏心悦目的。 “虽然你帮了我,但有些事情还是需要说清楚。”狄斫语气不变,却多了些疏离感,“也行我会带在身边,如果周院长要家访,你可以提前通知我。” 秦霄蜀没有反驳,只说了一句话:“也行要读书。” 狄斫:“……” “现在七月,九月初开学,已经错过小学入学报名,那就只能另找关系。”秦霄蜀条理清晰,一条一条梳理这段时间需要提前做的准备,说得狄斫眉心打了结。 “这么麻烦吗?” “你上学没办理这些手续?”秦霄蜀反问。 狄斫沉默片刻,坦然道:“我没有上过学。” 车内安静下来,秦霄蜀侧过脸看他:“所以我们不能耽误也行。” 狄斫没有话反驳,这也无需反驳。秦霄蜀忽然笑起来,声音里带着浓厚的笑意。 “你知道我们现在像什么吗?” 狄斫不明所以地摇头。 “特别像离了婚的夫妻争孩子。”秦霄蜀为自己找出这样一个比方自得,注视狄斫的眉目间溢满温柔。 狄斫垂下眼睑,忍住了即将出口的粗鄙之语。这个人的态度,太过奇怪了。 “我总觉得我应该见过你,但是我不记得了。”秦霄蜀转动方向盘,转过弯道继续说道,“我不记得被木先生带回来之前的所有事情,那天在木先生那里看到你,我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我没有。”狄斫语气冷淡。一个两个,都说着这样不知所谓的话。 在狄斫的刻意之下,天被聊死了。 到达出租屋楼下,狄斫下了车要去抱也行,却被秦霄蜀抢先一步,附带一句“我是他爸爸”堵住了狄斫的嘴。 秦霄蜀抱着也行名正言顺跟上楼,狄斫在前面带路,恰好碰到周慧子出门上班。她似乎比平时晚了点,匆匆下楼,与狄斫相视一笑便擦肩而过。 狄斫目光跟随在周慧子身后,几秒后收回。 秦霄蜀貌似不经意地说道:“那姑娘,最近要倒霉了。” “嗯。”狄斫继续往前走,并未因为那句话出现波动。 没有人能一直一帆风顺,总有点背的时候,只要不危及性命,一切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这样的毫无波动在秦霄蜀眼中转化成为一个安全信号,看来狄斫没有别的想法。他有些自嘲于自己这样的心态,却又忍不住想,本来他就对狄斫抱有不一样的心思。 狄斫照例敲门后才进屋,阴冷的房间像是开了天然冷气。许烨站在角落里,怨毒地瞪着走进这间屋子的第三者,他怀里竟然还抱着该死的第四者! 也行打了个喷嚏,下意识伸手去搂抱着他的人的脖子,但触手的皮肤微凉,一点温度都没有。也行一下被吓醒,睁眼扭动身子伸长胳膊要狄斫抱。 “秦先生,既然已经送到了,那就请回吧,我们要早点休息了。” 接到逐客令,秦霄蜀从容地作别,下楼离开。毕竟现在“他儿子”在狄斫手里,想什么时候来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凌晨两三点,整座城市都进入了沉睡,大片大片建筑熄灭了灯,街上基本看不见行人。店铺都放下了卷闸门,露出白癜风一般的小广告,显得萧条。 二十四小时全开的便利店成了整条街道上唯一的光源。店员坐在柜台后边打瞌睡,轮值晚班必须昼夜颠倒,明明睡了一整个白天,到这个点却还是困到闭眼就睡着的地步。 立柜式空调被调到了十八度,柜台边的关东煮持续保着温,热气和着食物的味道飘散。 这个时间段不会有人来了,这是店员往常的经验。 快要陷入深度睡眠时,店员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寒冷冻醒,他忽然发现店里站了一个人。打着哈欠说出“欢迎光临”,心里却疑惑自己怎么睡得那么死,连客人进门的提醒声都没听见。 那人在酷暑里穿着长袖长裤,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店员站起来问了一句:“您好,请问您需要什么?” 那人没有理会他,站在那里静止不动。他的脸被有些长的头发挡住,低垂着头,却依然看得出身材高大。店员不由得小心掂量自己的分量,对方若是有歹心,凭他不可能是对方的对手。 那人在货架上拿了两个三明治,转身就往外走。 妈的,真的遇到抢劫的了!店员纠结一番,看着店内的监控,他的表现全程被记录着,起码,做个样子? 店员迅速从柜台内走出来,鼓起勇气说道:“先生,你还没给钱!” 那人停下脚步,微微侧脸,能看到他似乎是打了个哈欠。店员走近几步,保持着安全距离。 第26页 “先生?” 店员见那人又静止不动了,侧面看上去,好像闭着眼睛在打瞌睡。店员脚步又往前蹭了蹭,伸手在他的肩膀上轻拍:“先生?” 那人终于对外界有了反应,睁眼看向店员。 他的面容很英俊,但那双眼睑下的瞳仁却是与人类截然不同的黄绿色,黑色竖瞳在接触到光后收缩得像一条黑线。 店员震惊地僵硬在原地,过于恐惧令他眼睛都忘了眨,还搭在对方肩膀上的手根本无法收回。 一声巨响,重物撞击货架倒下,伴随着零碎物件掉落的声音,门口的感应铃声隐没在嘈杂里。 “欢迎光临。” 第13章 拜师 狭长逼仄的墓道里并不是全暗的,石壁上镶嵌着夜明珠,柔和黯淡的光自墙壁上方洒下,视野里像是弥漫着浓浓的雾,所有的东西都变得朦胧虚无,如同幻象。 那是狄斫很熟悉的地方,实宗背后山群腹地,巨大的墓藏匿于此,埋葬着数不尽的金银珠宝。盗墓贼趋之若鹜,他会在做完功课后去清理那些尸体。 往常狄斫行走在墓道,像是行走于自己家中般自在。但今日有些许不同,怪异充斥着每一寸空间,不安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狄斫停下脚步,注视着悠长墓道的尽头,夜明珠的光被黑暗吞噬成断断续续的模样,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爬行。 它的身体隐没在暗处,嘶哑的声音像是从粗糙的磨砂纸间传出来,带着不详的血腥气:“救……我……救……救救我……” 狄斫冷然看着,一双通红的眼睛骤然出现在暗处,喑哑粗粝的声音逐渐靠近,狄斫皱起眉,后退了一步。 身影在黑暗中爬动着,一只手投进了幽幽的光线中,那只手弯曲成爪状,冒着狰狞的青筋。 狄斫下意识想要离它远一些,他的脚步后移,重心落到后方时,猛地被黑暗吞没。 睁开眼,床边正站着糊涂鬼许烨,他恶意地笑着:“做噩梦啦?做了亏心事是会这样的,凭你肯定会早日习惯的。” 狄斫没有理会许烨,看向身边熟睡的也行,他抱着狄斫的胳膊,睡得香甜。所谓的夜惊症,不过是也行夜间见到那些东西做出的应激反应,跟随在狄斫身边他便安心下来,今后大概率不会出现那些症状了。 没有安全感倒还真是个问题。狄斫抽了抽胳膊,也行睡梦中有所察觉,抱得更紧了。外面天还未全亮,狄斫索性闭上眼,将思绪放空,平静下来。 手机在床头震动,七点的闹钟响起,也行睡眼惺忪地坐起来,闭着眼睛喊:“我醒了。” 趁着他松手,狄斫穿鞋下了床,换好衣服,转头说道:“醒了就起床换衣服,早餐想吃什么……” 他回过头,却发现也行跪趴在床上又睡着了。 “小孩子就是讨厌。”许烨冷哼一声。他最讨厌小孩,不管什么样的孩子,都是无理取闹又任性的。 讨厌别人的时候不妨看看自己的样子?狄斫顺手赏了许烨一道符,把也行从床上拎起来。 “走,拜师去。” 祖师爷像按理需要日常供奉,但这间房里还有别的东西,狄斫平时是收起来的。将祖师爷像贴好,狄斫领着也行跪在蒲团上。 “先拜祖师爷,磕三个头。”狄斫吩咐道。 也行睡眼朦胧,人家说什么他就做什么,磕了三个头,掷地有声。狄斫忍不住说道:“轻点磕。” 也行摸了摸额头,刚才不觉得,现在后劲上来了,疼得龇牙咧嘴。 一张四人合照放在了祖师爷像前方,他认出了狄斫,但其他人一个也不认识。也行眨巴眼:“这些人是谁呀?” 狄斫指尖点在相框上,挨个指认:“坐在中间的就是我的师父,你的师公。左边这个是我,后面那个是……你叫师叔好了。右边这个……” 狄斫思索着,不知道怎么介绍,最终只是说道:“他是你师叔的好朋友。” 也行懵懵懂懂点头:“那师公和师叔现在在哪儿?” “师公去世了。”狄斫面无表情盯着照片,眼睑低垂,眼眸像是笼着一层薄雾。 照片里的四个人,与他最为亲近的两个都已成为过往。一个溘然长逝,另一个也已不再完完全全是原来那一个人了。现在他最亲近的人就是也行,也只有也行了。 拜过祖师,再拜过师公,最后一环便是正式拜师。狄斫坐在桌前,也行认认真真磕了头叫了第一声师父。 听了那声稚嫩的呼唤,一早起来便紧绷着的脸总算有了些许笑意。狄斫从随身携带的铜钱串上取下一枚,拿红线穿起来戴在也行脖子上,又取过桌面上早就画好的护身符交到也行手中。 “结束啦?”也行身子一歪,坐在了蒲团上,好奇地看着脖子上的铜钱。 狄斫点点头:“实宗一脉单传,我只收你一个徒弟,以后你就是实宗第二十九代传人。” 哇!也行眼中满是兴奋:“我也会变得像你一样厉害吗?” 狄斫一愣,肯定道:“你会变厉害的。” 也行高兴过头,在蒲团上左右晃动身体。视野随着动作晃动,一双青灰赤裸的脚出现在地面上,画面一闪而过。 也行大叫一声,爬起来扑进了狄斫怀里,抱着他的脖子不肯撒手。 “师父!有鬼!” 第27页 先前被驱赶开的许烨见不得他们高兴,非要出来吓唬吓唬也行才舒服。 狄斫眉头皱起,又舒展开来。他拿出一张符,轻声哄道:“你不是想变厉害吗?怎么能怕鬼呢?” 也行抬起头,眼中的迷惘逐渐减淡。对呀!他现在是实宗唯一的弟子,虽然不知道实宗是什么,听起来也一点都不厉害,但是师父厉害,那他的师门一定很厉害! 许烨原本还为自己吓唬小孩的把戏自得,却转眼见到那小孩举着黄符向他跑来,脸色骤变,随即开始仓皇逃窜。 顷刻间,505里充斥着跑动声与孩童欢快的笑声。 狄斫制止了也行,差不多算了,这栋房子的隔音效果太差,再来就要扰民了。 收到部里短讯,狄斫收拾了东西准备出门,也行现在还不适合与他同行,他决定先将也行送到木荥旗那里。见到也行在木宅门口抓着栏杆恋恋不舍的模样,狄斫忆起从前,师弟顾苏也是这样目送他出门的。 既然已经正式收徒,也是时候告知小苏他们了。 狄斫赶到短讯中提及的便利店,店员坐在门口接受警察的问话,店内一片狼藉。 “是抢劫?抢劫就抢两个三明治?”年轻些的警员往店里望了望,只有靠近店门这边的货柜倒了,收银台附近没有异样。 “千真万确,警察同志!那人单手拎着我的衣领,就把我扔出去了。”店员心有余悸地抚着胸口,“还好我反应快,避开了危险的地方,不然就不是昏迷几个小时这么简单了!” 狄斫站在看热闹的人群里,张一味适时发来附近调取的监控。 国降部全称是:国家九天钦恭玄法圣显降魔部,是国家天师在编部门,当然,也是传说中的有关部门之一,负责全国灵异妖怪案件。 调取资料库比对,昨夜那个不是任何登记在册的妖怪。城市中的妖想要融入现代生活,就需要在国降部登记,未登记的有一个算一个,胆敢伤及无辜者当场打死也白死。 监控显示那妖物走进了一片老城区,老城区里没有监控,可隐蔽的地方数不胜数。目前看来对方是昼伏夜出,现在还早,狄斫立刻下了决定,等晚上再来。 做学生最大的好处就是有寒暑假,但这是对于大部分人来说,秦筱苑就不这样认为。上一次违背奶奶的命令叛逆的结果,就是接受家人电话轮番轰炸。所有人都在指责秦筱苑的没心没肺冷漠狠心,连从小带大她的奶奶都不回来看一眼。 秦筱苑默默承受了所有的指责,好在那只是隔着千里的语音训斥,听过就算,即将来临的暑假才是让人避之不及的地狱。 “喂?筱苑你到哪里了?我们在801房啦,你快来!” 点开手机语音,肖珍的声音传了出来,夹杂着巨大的杂音,背景音是一首跑了调的老情歌。 肖珍的生日在七月,她想在放暑假前提前将生日过了,请寝室里的姑娘一起唱K。凭借学生会里混的一点微不足道的资历,查寝的学妹们已经打点好,今晚她们准备在外玩儿个通宵。 秦筱苑负责定蛋糕,但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蛋糕店里的人出奇多,就算是提前预定好,取蛋糕时也排了很长的队伍。路上又遇到晚高峰,她加快速度也拖到现在,再过几分钟都要八点了。 原本她们是要去学校附近的店,但肖珍的一位学长给了她一张优惠卡,老城区的一家KTV即将搬迁,搬迁之前做活动,凭借学生证小包厢只要四十,还送果盘。 这样的优惠令人心动,肖珍几乎是毫不犹疑就决定要来,远一点也无所谓。 秦筱苑下了出租车,远远能看见KTV的红色霓虹灯招牌,她匆忙跑动着,不小心撞上了一个人。那人低着头,与秦筱苑相撞也没有说一句话,继续埋头前行。 奇怪的人。秦筱苑肩膀有些疼,但现在顾不上那么多。过了马路,秦筱苑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出乎意料的,她见到了那位狄先生。 他与前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一前一后走进了一条偏僻的巷子。 秦筱苑心中疑惑,她总觉得那看起来像是尾随。但理智盖过了好奇,秦筱苑还是没有跟上去,回应了催促的语音消息,提着蛋糕走进了KTV。 长巷中,走在前方的身影停住,他像是凝在原地,狄斫也止住脚步。 路灯早已开启,照映着行人的身影,将它们拉长变形。前方那道漆黑的投影开始逐渐变化,拉长,化去边角,逐渐扩大成庞然大物。 变化在狄斫眼中逐步进行,但结束全程也不过十来秒。很快那人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麟甲漆黑发亮的巨蛇。 巨蛇爬行缓慢,攀援上墙头,像是没有发觉狄斫的存在。 狄斫出声提醒道:“你已违反城市妖怪管理法则,城市街道中不允许随意变身,请你配合工作。” 没有得到回应,狄斫也不再废话,手里的桃木剑亮了出来。 那双黄绿的眼珠中映着狄斫的身影,不紧不慢地顺着墙壁滑下。滑行的速度骤然加速,它大张着嘴,似乎是想要将碍事的人整个吞下。 作者有话说: 又是没有评论和海星的一天_(:з」∠)_ 第14章 有蛇 “你觉得,蛇会需要人蜕这种东西吗?” 办公室里基本所有人都来鉴定科里参观了一圈,戴玉玉是峡市分部少有的年轻女孩,看了一眼之后拍着胸口跑出来。为了寻找线索集思广益,张一味找来了部里几个同事,果然得到了有用回馈。 第28页 张一味惊讶拍桌:“盲生,你发现了华点!” “脱胎而出的身体不会超出本体的身高,所以我们的调查范围可以限定在身高一米七八,体重七十公斤左右。”高陵合上笔记本,对自己目前的结论有些不太满意,目前收集到的信息太少。 那么,使用人蜕的其实根本不会是巨蛇。也就是说需要找的对象,是两个。 狄斫看着面前的血盆大口,尖利的牙齿整齐排列,闪烁着骇人的寒芒。 他站在原地,等待着那张嘴靠近。但他要找的不是巨蛇,而是…… 狄斫转身,用尽全身力气将桃木剑向身后刺去。近在咫尺的男人鬼魅一般往后飘离,避开了攻击而来的桃木剑。 那男人的面容与照片中的流浪汉有五分相似,身高也与高陵预估的差不多。笑眯眯地说道:“二对一。” “是吗?”狄斫站直了,手中桃木剑自然垂下。 “哼。” 一声冷哼从男人身后传来,他惊讶地看向身后,壮硕的身体立在巷口,将出去的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鹳妖余关满脸阴郁,大晚上正是店铺里生意火热的时候,却被叫来一起降妖伏魔。真是莫名其妙!他明明也是妖怪,干嘛要和那些狗屁道士混在一起! 虽然心中极度不甘愿,但余关还是没能驳了狄斫的面子。 “二比二。”狄斫的声音有些冷,他面对着男人,背后却留给了巨蛇。巨蛇的上半身竖起,再次张开嘴向着狄斫攻来。 余关腾空而起,挥舞着手中惯用的那把斩蛇刀。壮硕的身躯竟然带着奇异的轻盈之感,从中间二人头顶越过:“不好意思,你的对手是我!” 狄斫看着那如同鬼魅的男人:“怎么样?我们是打一架你再和我回去,还是现在就跟我走?” “那么急干什么?不如我们先观战?”男人笑眯眯的模样令人背脊发寒。他背着双手,悠闲站在原地,甚至视线都不在狄斫身上,而是越过他看向身后的巨蛇。 狄斫思索片刻,虽然不是他叫来的余关,现在让余关一只鸟单打独斗,而他却和敌人在旁边观战,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男人伸出手,狄斫警惕一瞬,随即就见他指着狄斫身后道:“你看,我打赌,蛇一定会赢。” 狄斫回头看了一眼,放心地将自己的后背留给了敌人,一点都不怕被偷袭。男人有些惊讶,面上笑容更深。 不是傻,就是有恃无恐。 巨蛇的身体几乎要比道旁的榕树还要粗,它盘踞着下半身,灵活躲闪着余关的攻击,还能伺机发出攻击,似乎寻找不到破绽。余关有些气喘地落在了地上,左右移动几步,巨蛇的目光牢牢锁定在他身上。 此时的巨蛇犹如披着坚甲的武器,坚不可破,却又带着极大的攻击性。稳定地坚守在一处,找不到任何可以突破的点。 余关忽然站定不动了,手中的刀竖起,在路灯下闪过一道白光,空下的左手伸向背后,不知从何处抽出来一条蛇。 蛇的鳞片是黑色的,腹部花白,被捏在手中也没有放弃挣扎,蛇身不断扭转弹动,黑色的甲片与白色的腹甲不断交叉展现。余关冷笑一声,将手中的刀横向挥动,蛇头被削落在地,蛇血洒落了一点便迅速被举起拿到嘴边,他竟然生喝了蛇血。 动作并没有到此结束,他手中的刀顺着手捏住的地方下滑,扭动的蛇身不再像刚才那样激烈,但仍在刀锋的指向之下左右闪避。 他的动作娴熟而迅速,几下就将蛇腹中的蛇胆挑了出来。 “这个小东西,很补的。不知道你的蛇胆,是不是比它更补?” 余关将蛇胆吞入口中,如同所有的鸟,不需要咀嚼,直接喉头滚动吞咽。 巨蛇的眼皮有些懒散的半垂着,经过他这一番动作,那双眼睛睁开了,软软垂下的上半身又竖立了起来,蛇信吞吐着,眼中带着怒气。 身旁的男人说道:“惨了惨了,他不该这样做的,你朋友还有家人吗?麻烦你快点通知一下,不然消化完什么都不会剩下的。” 狄斫忍不住侧目:“我会让它吐出来的。” “打它之前要问过我的。”男人漫不经心地道。 狄斫配合地问道:“可以打吗?” 男人一笑,他的面颊微微仰起,在灯的照耀下白得像纸:“它要是乱吃东西,可以打的。” 随着巨蛇的怒气被激发,余关的身体部分发生了转变,逐渐妖化。他甩了甩两条腿,将鞋子甩到了一边,但是袜子来不及脱,就被尖利的爪刺破。面颊变得狭长,嘴唇化作锋利坚硬的喙。 而狄斫站在路边,身边站着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一起围观两只妖怪打架。 整个过程在狄斫看来是有些乏味的,兽化之后的形态互相攻击,这看起来就像动物世界。而狄斫已经过了对动物世界感兴趣的年纪了,今晚应该带着也行来,他或许会喜欢。 脑子里想着些有的没的,原本的战意在身旁男子的影响下平复下来,狄斫甚至有些想打哈欠。 巨蛇的速度忽然加快,余关原本的势在必得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他躲开了头部的攻击,却被突然袭来的蛇尾给抽中。 栽倒在路边的时候,余关忍不住口吐芬芳:“草!” 它一直都只是活动上半身,搞得余关都忘了还有蛇尾的存在。 第29页 这一尾巴抽得不轻,余关倒在地上半天没起来,眼前发黑还未回过神,巨蛇的头部逐渐靠近,张嘴就将他吞了下去。狄斫眉心一拧,提剑就要冲出去,却被身旁人伸手拦住。 “急什么?难道我会让它乱吃脏东西不成?”男人轻描淡写地道。他走到巨蛇身边,抬脚轻轻在它身上踢了踢,语气严肃中透露着一股怪异的亲昵:“快吐出来!” 那双黄绿的眼睛看了眼狄斫,身体挪动一下,张嘴将余关从口中吐了出来。 将异物吐出后,巨蛇顺势打了个哈欠。那是一个极其人性化的哈欠。虽然,妖做出什么样的反应都不应该惊讶,但狄斫第一次见到这样大的蛇打哈欠,那张嘴上一秒吞进去了一个壮硕的余关。 余关身上沾着不明的粘液,掉落在地上有些懵:“我输了?” “嗯。”狄斫应了一声。 “你现在也被吞进来了?”余关只见到面前的狄斫,顺着狄斫的手势指点下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巨蛇大张着猩红的口,发出一声威胁的嘶叫。 男人瞥了一眼余关,笑着说:“他身上带着很重的血腥气,看来经常杀生。这样可不好,损修行的。” “你们呢?”狄斫冷声道,“寄生在人类身上,将最后一点生命力都榨干,然后让自己得以复生?” 男人的笑容淡了下来,眼睑垂下。身后的巨蛇似乎在此刻才真正被激起了怒气,它的身躯凌空,悬在男人的头顶,巨大的阴影将男人笼罩起来——那像是猛兽想要将所要保护的对象隐藏起来,黄绿的瞳仁在此时变成了红色。 巨大的危机感充斥在狭窄的巷中,余关身上还未来得及收敛干净的羽毛炸开来。空气中的杀气与战意令他肾上腺激素剧增,犹豫片刻才强行压制本能再次挡在了狄斫面前:“快走!那妖太厉害了,我不是它的对手!” 狄斫轻轻压下他横张开的手臂:“不好意思今天将你叫来,麻烦你了,接下来就交给我。” “你小心!”余关严肃道,站到了一边。 虽说余关对这些臭道士心怀不满,但他所犯的都是些小事,大体上来看余关还是非常遵纪守法,不愿招惹上**烦的。一会儿要是有什么不对,他还是带着狄斫赶紧逃吧! 余关答应来这一趟,不过是以为这次是解决个小麻烦。张一味承诺解决这次事情,可以给他经营野味的特许权,但现在问题变得很棘手。狄斫与他一同出行死在了外面,而他还活着,那他的麻烦可就大了。 狄斫手中桃木剑是师父在世时亲手给他做的。用了后山桃林中选出的桃木,说是为了看看自己木匠手艺有无生疏练手。实则每一道工序都倾注了师父的心血,全神贯注,最终成品也没有浪费这一番苦心。 桃木剑呈紫红色,表面像是裹了一层清亮的包浆,拿在手中并不像利器锋芒毕露,却自带温润的柔光。 巨蛇的瞳孔收缩如同一根黑线,它不再盘踞在原地,整个急速向狄斫冲来,身体灵活转动,顷刻间已经将狄斫圈在了身体中。粗大的蛇身开始收拢,蛇头在头顶虎视眈眈,将狄斫整个圈禁其中。 它想要将这个口出不逊的人勒死。 余关再次腾空而起,背后隐隐显出一双翅的模样,但那一直没有动作的男人伸出了手,张开的五指收缩起来,余关便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撰住,悬停在空中动弹不得。 无心顾及身边的其他情况,狄斫手中掐诀,周身一道道黄符升起,随着金光萦绕四周,形成一道屏障。蛇身收缩接触到金光后似乎到了极限,无法触及狄斫本身。 巨蛇失去了耐心,张嘴似乎要连同符纸一起将狄斫整个囫囵吞下。它的唾液似乎带着腐蚀性,滴落在狄斫衣物上,立刻便袅起青烟。 萦绕周身的符纸沾染上了唾液,亮起的光瞬间黯淡,无力掉落下来。防护罩的力量开始削弱,狄斫面目凝重,抬起手臂,将桃木剑横在巨蛇口中。 “狄斫!” 略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让狄斫分了心,他手中剑锋微错,在巨蛇的口腔上颚划了一道口子。 带着腐蚀性的唾液分泌更多,夹杂着血丝,为数不多的符纸快要支撑不住,狄斫抢着最后一刻从攻击范围内跳出,有些恼怒地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秦霄蜀?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突然出现在战局中的人引起了男人的注意,他的身形飘向秦霄蜀,伸出手掐着他的脖子抵到了身后的墙上。 男人冷声道:“放下你手中的剑。” 掐住脖子的手用力收紧,秦霄蜀感受到喉咙传来的压迫,但他面色没有变化,电光石火间几个动作就将男人放倒。 禁锢余关的力量消失,遭了无妄之灾的鹳妖掉到地上,鸟毛掉了一地,口中不停地咒骂。 巨蛇的攻击对象已经由狄斫转变为秦霄蜀,它似乎将倒在地上的男人看得很重要。 一声尖锐的女声划破夜空,所有人的视线转向站在巷口瑟瑟发抖的秦筱苑。 她的目光定在秦霄蜀身上,随后是巨蛇,精神遭受巨大冲击的女孩身体一软晕倒在地。 场面已经开始变得不可控了。狄斫必须要速战速决,他并起双指,指尖在桃木剑刃上划过,殷红的血液浮在表层,带着暗芒。 此时的桃木剑不再像之前那般无害,余关骇然退后,纯净强大的力量从桃木剑上散发出来,足以令在场所有非人生物警觉。 第30页 “住手,不要伤害它,我们跟你走。”被秦霄蜀压制的男人忽然出声,他的唇边有血迹,面色依然淡然。 放屁!都到这地步了,怎么能收手?余关忍着一身鸡皮疙瘩大声喊道:“快动手!你的精血不能就这么浪费!” 狄斫注视着那双眼睛,平静之下涌动着什么,有戏谑,还有隐藏得极深的担忧。那是对巨蛇的,他担心狄斫伤害它。 见狄斫沉默不语,那男人又说道:“我也与你们原部长很久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乞讨海星和评论 第15章 污迹 狄斫收回桃木剑,将手指放到口中轻轻吮吸,伤口的血很快止住了。虽然男人言辞中透露和原部长有关系,但在狄斫这里没有后门可走,他冷漠道:“怎么称呼。” 男人头颅架在肩膀上,像是没力气支撑般晃动:“叫我老鬼好了。” 狄斫率先走出巷子口,掏出手机打电话,随意道:“你们自己跟上来。”余关一招白鹳亮翅,催促着所有人跟上,自觉充当起押解差人的角色。 国降部有夜班人员,狄斫把老鬼带回去,暂时交给同事。 余关撑着自己的老腰一路骂骂咧咧,看到老鬼宽松的衣服之下的东西活动得频繁,他才住嘴,看周围没人搭理,趁机溜回店里去了。 隔着铁栏杆,狄斫对坐在监牢里还悠然自在的老鬼说道:“你今晚就在这里,明天早上我再来。” 老鬼摆摆手,依然是笑眯眯的模样。 狄斫视线下移,看着他衣服下的鼓囊,不久前那条巨蛇缩小了,顺着衣袖钻了进去,现在就盘在衣服之下。 察觉狄斫的视线,老鬼道:“它不会跑的,我在哪儿它就会在哪儿。现在它要睡觉,你也快回去休息,明天早上见。” 既然对方这样说,狄斫没有做多表示,转身离开了国降部。他的工作时间弹性很大,以往只要有工作就不会在意时间。可现在不行,还有人在等他。 秦霄蜀开着车在路口等候,狄斫自觉上了车,透过后视镜看到躺在车后座的秦筱苑。 秦霄蜀问道:“她怎么办?” 狄斫回过头去,未经世事的女学生,吓晕到现在还没醒。他不知道秦筱苑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就像不知道秦霄蜀为什么会出现。两人似乎还是本家,要不是秦霄蜀不认识她,狄斫都要怀疑他们是兄妹了。 “我送她回学校。”狄斫道。 “你送?”秦霄蜀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就见狄斫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符,打开车窗往外一扬。符纸借着微弱的风力漂浮在空中,忽然自燃,白色的灰烬也在空中分解。 后方车门被打开,后视镜里能看见一双青黑的手探进来,将秦筱苑抱起。但转过身却只能看见秦筱苑凭空悬浮,随即消失在车内。 实宗门人与鬼打交道,御鬼之术当然不在话下。秦霄蜀的惊讶没有维持几秒,等后车门关闭,将车发动起来。 车内寂静一片,不过还未到令人不自在的地步。秦霄蜀一手扶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在下巴上摩挲,问道:“你平时工作都这样危险?” “危险?”狄斫摇摇头,“能应付过来就不叫危险。” “这样啊。” 余光能瞥见那张年轻俊美的面孔,目视前方,正在专心开车。今晚秦霄蜀的出现在计划外,虽然出现了些许差池,但对方确实帮了他。狄斫有些别扭,在羽帔和也行的人情债后似乎又加了一笔。 这样不断出现变数令狄斫心中生出不安与毛躁,他隐约想要退避。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狄斫斟酌着轻声问道。 “也行不肯睡觉。”秦霄蜀语气如常,“现在已经凌晨一点了,那小家伙在门口抓着铁栏杆等你,谁劝都不肯放手。我跟他说出来找你,当然不能骗他。” “麻烦你了。我以为事情能很快解决的,怪我错误估计了情况。”狄斫语气低沉。 车开得很稳,他的头依靠在椅背上没有丝毫晃动。 秦霄蜀瞥见他的姿势有些怪,头向后仰着,背脊却与椅背间隔着距离,面上带着可见的倦意。对方没有说话,他也不再开口,寂静中的尴尬似乎在那几句话后缓和了些许。 抵达木宅,也行真的如秦霄蜀所说蹲在门口,两只小手抓着铁栏杆,眼巴巴望着门外。小孩多觉,也行以往都是按时十点睡觉的,今天竟然坚持等到了现在,哈欠连天坚持不放手。 黄阿英搬了小板凳守在他身边,木荥旗年纪大实在撑不住睡了。狄斫心中愧疚得无以复加,木老先生虽是说了,有事随时可以将也行放到他这里,他没有预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况,确实是欠缺了考虑。 也行透过半闭的眼睑看到了狄斫,一下精神起来,睁大眼睛,却很快眼中的光暗了下去,别开脸不肯看他。 狄斫忍不住唇边挂了一抹笑。 以前师父好像也是这样,不怎么爱出远门,虽然把所有的杂活都交给他干,但总会坐在自己的躺椅上看着他。他在山上等师父回来,板着脸从山下回来的师父也会在见到他时露出笑容。 “也行。”狄斫蹲下,伸手碰了碰也行的,小孩手背有些冰凉,不知道在这里蹲了多久。 也行别开的脸没有坚持多久,吸着鼻子转过来。他嗅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像铁锈,带着诡异的腥味。 第31页 也行松开手,从黄阿英打开的门里钻出来,狄斫伸手要抱他,却被他避开了,反而主动拉着狄斫的手。 狄斫对黄阿英表达了歉意,明日再登门对木老先生表达感谢。秦霄蜀干脆司机做到底,又将那一大一小送回了出租屋。 深夜楼下已没有行人,只有几家夜宵快餐店亮着灯,一点光足以照亮出租屋楼下这块地方。目送狄斫与也行上楼,秦霄蜀也回到车上准备驱车离开。他的目光下意识往旁边狄斫刚坐过的副驾驶扫了一眼,视线被一块褐色的污迹吸引,很小一块,印在杏色的车坐垫上。 那个位置对应的是背脊。 秦霄蜀眉头深深皱起,他从未见过狄斫露出那样明显的倦意,这块污迹实在令人心生不详。 也行应该也察觉到了,秦霄蜀很快想到这一点,有些懊恼地捶了一下方向盘。连那个孩子都敏锐察觉,他竟然什么都没有发现。 秦霄蜀解开安全带下了车,从楼下往上望,数到五楼,能看到亮起的窗口。他想要上楼的脚步踌躇片刻,收了回来。狄斫防备着他,对他的靠近越来越警惕,受伤也将他划在不必说的范围内,现在上去实在唐突。秦霄蜀暗暗气恼地打开车门,驱车离开。 楼下的车总算是开走了,狄斫收回视线,也行跪坐在床上,向前伸长了脖子,试图用这样的方式更靠近他一些。 “你不困吗?”狄斫问道。 也行点头:“困。但是我得看着你。” “看着我?我是犯人?”狄斫发觉也行出乎意料地粘人,他和师弟就不这样,打小他们俩人就独,谁也不爱粘着。 “你不是犯人,但是你会成为犯人的。”也行一脸一本正经,“今天新闻里说了,随便抛弃小孩也是犯罪。” 狄斫解释:“我没有抛弃你。” “抛没抛弃你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也行嚷嚷着从电视里学来的那一套。 “小朋友,少看电视多读书。”狄斫起身拍了拍他的头,“快睡觉,小孩子不睡小心长不高。” “我可高了,我和其他小朋友天天比,和我一样大的没我高,比我大两岁的也没有我高!” 也行跪坐的腿立起来,手高举过头顶,像一只面对威胁虚张声势扩大自己体型的小动物。狄斫正觉得他有些滑稽,却听他冷不丁来了一句,“你是不是要涂药?” 狄斫沉默半晌:“你帮我?” “诶。”也行下了床,穿上师父为他买的天蓝色拖鞋,在师父的指挥下啪嗒啪嗒跑到柜子前,翻找出一个小玻璃瓶来。 狄斫脱掉上衣,黑色的上衣被巨蛇掉落的唾液腐蚀掉了一小块,并不起眼,穿在身上不注意看发现不了。 但那滴唾液渗透到了皮肤上,很快就烧开了一片指甲盖大小的皮肉。伤口如同那个**一样不值一提,但烧灼的疼痛感格外强烈,一些不明液体正在往外渗落。腐蚀到了真皮之下,渗出的液体掺杂了血液,比血液稍稠,不能顺畅滑下。 也行安排狄斫坐在床沿,自己站在狄斫身后。等了半天也没感觉到他下手,狄斫忍不住问道:“涂好了吗?” 也行满脸纠结地从侧面探出脸来,他不敢下手:“你身上好多疤,感觉好疼。” 这不废话么。狄斫偶尔也能体会一点师父为什么有时候暴躁,他在也行这岁数也没少做啼笑皆非的事。狄斫多了点耐心,半是哄半是威胁:“那都是些旧伤,没事,你涂药吧。再不涂药,我就被活活疼死了。” “那不行!”也行满脸惊吓,颤抖的小手在背后像啄木鸟急促点头。 这要换做板爷坐在这里,准得得一句“没出息”。但狄斫不是板爷,他只会微笑安抚一句,做得好。 哄也行睡下,狄斫又对着镜子自己上了一遍药。白色药膏涂在伤口清凉,缓解了部分疼痛,但腐蚀的痕迹似乎还在加深。狄斫仔细盯着镜子,心里读秒,确定那感觉没错。 许烨站在镜子里冷嘲热讽:“你带回来了一个小傻子。” 狄斫维持着擦药的姿势,瞳仁滑到眼角,看他的眼神冷漠到极致。 他总是不遗余力地想要撩动狄斫的情绪,像是这样就能刺激狄斫将他从现在的困境中解脱出来,不管是以什么方式。但狄斫如往常一样,没有理会他,关灯走了出去,并顺手带上了厕所的门。 他可是鬼诶!许烨不屑地想要穿过门出去,却被结结实实挡在了门内。 那该死的臭道士竟然在门上贴了符! 许烨崩溃发狂地在厕所里大吼:“你这算什么意思!你就不能帮帮我吗?不帮我那你住到这里来干什么?” 所有的杂音传到门外变成了风吹动门的声音,轻轻晃动,还远远达不到能将人吵醒的地步。 狄斫把薄毯盖在也行身上,闭上眼。 为什么住到这里?因为……房租便宜啊。 大早也行被尿憋醒,眼睛还未完全睁开拉开厕所门冲进了厕所。 水流冲击在便池内的声音“哗啦啦”作响,没过几秒停了。也行尿了一半,被那双盯着自己的眼睛看得尿不出来。 “师父!有鬼偷看我尿尿!” 被关在厕所一整晚的许烨:“……” 他是造了什么孽要遇到这对师徒? 狄斫出现在厕所门口,许烨立刻自动消失。也行得到几句温言安抚,心满意足地把剩下半泡尿撒完,刷牙洗脸换衣服,然后牵着狄斫下楼吃早餐。 第32页 楼下的香菇鲜肉小笼包是也行近来最喜欢的食物,他一个人就能吃两笼。狄斫只点了一碗素面,被也行投喂了一颗小笼包,有些无奈又觉得贴心。吃了几口,桌面上手机屏幕骤然亮起,狄斫动作明显一顿。 也行伸长了脖子:“怎么了怎么了?” “没什么,”狄斫关掉屏幕,轻描淡写,“你师叔想来看你。” 也行嘴巴张得圆圆的,又要被参观了吗?也行颇为苦恼地戳着小笼包,师叔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也会像以前那些爸爸妈妈家里的三姑六婆一样,以为他不懂事就当着面说些难听的话吗?师父只能收一个徒弟,师叔会不会像那些人一样,让师父换一个更聪明的小朋友啊?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好家长的也行小朋友觉得自己好难哇! 作者有话说: 感谢给我海星的大可爱,爱您! 第16章 老鬼 吃完早餐把也行送回楼上,狄斫嘱咐道:“你就待在这里,中午十二点之前我一定回来,到时候带你去吃好吃的。” 想来他也不怎么会带孩子,竟然说出这样一听就是哄小孩的话。 也行觉得,虽然师父是个没经验的家长,但他是个经验丰富的乖小孩。也行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带我去吃好吃的?我觉得好吃才叫好吃的,你知道我觉得什么好吃吗?” 狄斫想了想:“我带你去吃麦当劳。” 也行点点头,背着手走进了门里:“一言为定。” 他偷偷从眼角看狄斫的表情,狄斫看着他觉得好笑,也行飞快地挥手表示家长可以走了。 二楼的房东房间依然敞着门,房东见狄斫快步下楼,一阵风似的从面前经过,随口打了一声招呼,一个眼神都没有给。房东悻悻放下半举起的手,转过身继续在楼道里抄电表。 分部办公室里平常人不多,部里分配的任务几乎都是外勤,什么住宅闹鬼、妖精缠身、凶宅风水,很少有人能一直待在办公室,当然,除了鉴定科的张一味。 今日似乎不同往常,高陵和戴玉玉都在。 见狄斫到来,戴玉玉招招手:“部长一大早就来了,现在正在两人谈话呢,咱们先等等。” 狄斫点点头坐下,高陵拿着自己的小本本走过来停在狄斫面前,咳了一声便开始他的演讲。 那张斯文面孔明明年纪轻轻,却透出一股老学究气质,说话的腔调颇有新闻主播的风范,听起来像是一档科普栏目。 “人蜕实际上是一种透支灵魂的东西,转世轮回其实是灵魂的修复保养,喝下孟婆汤,然后进行彻底的清洗记忆。就像一台手机进行刷机,彻底清除数据,然后再开始一段崭新的人生。” “而人蜕使魂魄摆脱了刷机这一过程,让灵魂直接从身体中复活。所有的垃圾数据都累积下来,这种捷径损耗着的是灵魂本身。” 狄斫若有所思:“所以人蜕是不能够使用太多次的,普通人的灵魂根本经不起这样的损耗。” “正解。”高陵推了推眼镜,作为全部门内唯一一个博士毕业的高学历人才,对很多东西他都有独特的一番见解,但经过他的一番解析,目前的这件案子好像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如果不是普通人的灵魂,那从流浪汉的身体里脱胎的,是妖吗? 张一味不知什么时候也坐在了办公室里,翻看着面前的证物照片,咬了一口手中的千层饼。焦黄的颜色微妙地与照片中的人体重合,刚出炉的,咬起来嘎嘣脆。 “有点恶心,你能不能快点吃完!”戴玉玉有些崩溃,她抽出一张纸,将那些照片盖上了。 “果然,这世界上不是每一个女人都和张三鳣那个疯女人一样,大早上就端着一碗牛杂汤去看尸体去了。”张一味哼哼两声,“似鲟而短鼻,口在颌下,体有邪行甲,无鳞,肉黄,大者长二、三丈……” 他挤眉弄眼,口中念着《尔雅》中对鳣的注解,一边夸张比划着二三丈有多大。 狄斫盯着他的背后,张一味还浑然不觉,一只巴掌带着风扇在他的后脑上,在场没一个不听声都觉得自己脑仁在晃荡。 张三鳣素雅的面孔出现在众人面前,她是张一味同父同母的亲姐姐,姐弟间的相处十年如一日的“和睦”。 戴玉玉嘴甜,立刻哇了一声:“三姐,你今天没化妆呢?你气色怎么那么好呀,我这三百的腮红都没你那白里透红的效果!” 张三鳣爽朗一笑:“简单,出门前扇自己两巴掌就行。记得左右力道均匀点,免得效果不一样。” 戴玉玉心虚地原地转身,躲到高陵背后去了。高陵推了推眼镜:“我们可以解释。” “不,我不需要解释。”张三鳣抬起手,“我要我的妖丹。” 在场一片寂静,张三鳣看不起那俩手欠没胆抖得像脱水滚筒洗衣机的货色,转头看向狄斫:“阿斫你说,现代法治社会,妖精妖怪们都安分守己,我弄来一颗妖丹容易吗?他俩非要看非要看!现在弄丢了,我简直想弄死他们。” 狄斫的注意力完全不在此,他的目光被戴玉玉随手抽出的那张纸的文字吸引,那似乎是一篇旧报告。 张三鳣瞥了一眼:“那是我两年前的旧报告。玉玉说想看关于‘人蜕’的资料,我就复印了一份给他们。” 狄斫侧过脸,张三鳣两道无需修剪的柳叶眉抬高了:“昨晚来的那两个,两年前我也抓回来过。” 第33页 “你一个人?”狄斫眼中惊讶与敬佩毫不掩饰。 “压根没有打起来。”张三鳣表情有些哭笑不得,“那条懒蛇要睡觉,老鬼就乖乖跟我回来了。” 狄斫想到昨晚的情形,确实可能出现这样的情况:“后来呢?” “他们住了几个晚上,等那条懒蛇睡饱了,就跑了咯。”张三鳣撇了嘴角,“放心,由着他们去吧,休息够了他们会自己走的。” 这样的话令狄斫困惑,怎么说得像是随来随走? “监禁室里的降妖阵困不住他们吗?” 张三鳣回忆起当初:“呵,对蛇有用,对老鬼完全没用,佛光普照都不带怕的。” 不是邪物? “我听说,老鬼和部长是旧相识。”狄斫说道。 “是吗?这我倒真不知道。”张三鳣坐下,张一味连忙挪到了最边上的角落里,对这位亲姐姐的恐惧超过了所有事物。她突然想起什么,“你这么说倒是真有可能,部长确实跟我说过不用管他们。” 狄斫问道:“即使害了人命?” 张三鳣笃定:“即使害了人命。” 监禁室内。 眉目精致西装革履的国降部部长原君策,坐在软皮沙发椅上,对面简单的铁架床上坐着两个人。一个是自称老鬼的男人,另一个则是出现在便利店监控器中的男子。 男人一脸昏沉慵懒,倚靠在老鬼的肩膀上,眼皮子都懒得掀。他的肤色偏冷,看不见生气,没骨头似的软软攀附在老鬼身上,手臂却紧紧勒住老鬼的腰。 “没精神就回去睡,化形出来还不是给我添麻烦?”老鬼虽然嘴里这么说着,手却扶住了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没有半点厌烦和不情愿。 男人的回应是打了个哈欠,下颌像是没有限制般大开,闭合后在老鬼肩头磨蹭几下,挪到了脖颈边,眼睛依旧紧闭,一动不动睡着了。 “他原来不是这样的。”老鬼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他的睡梦,“我们落到这步田地,拜你所赐。” “你可以不用如此,去转世轮回,重新开始。虽然每一世都会早夭,但也可以尝遍百种人生,不失为一件好事。他也不必损耗精元,有着上古血脉的大妖这种死法也太憋屈了吧。”原君策淡定无比,双手在身前指尖相抵,唇边挂着淡淡的笑。 老鬼眼睛眯起来,笑容带着冷意:“我受永世轮回之苦,现在看来你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你……还是你吗?” “我会改变局面,一切尽在我的掌握之中。”原君策放下手,轻拍两下,“好了,今天的叙旧到此结束,你自己找机会离开吧。” 狄斫等了近二十分钟,决定不等了,他站起身往外走,正好遇见原君策从外面走进来。两人一照面,狄斫问道:“你们谈完了?” “啊?”原君策顿了一下,似乎才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见过了,不是危险分子,让他们走吧。早上过来遇上早高峰,还堵了好一会儿呢。” 狄斫看着他的背影,感觉似乎有什么不对,但说不上来。那确实是他所熟识的原君策,浑身散发的那股凛然正气实在是完全无法伪装。 原本就不是什么大案的“人蜕案”再次以呈上报告书作为句号。张三鳣中午十一点半就拎着包准备回家,狄斫也完成报告收拾收拾要离开。 戴玉玉从没见过他这么积极下班,惊奇道:“三姐回去要喂娃娃,你又不用。” 狄斫思索片刻,点头道:“以后要了。” 看着狄斫匆匆而去的背影,戴玉玉坐回椅子上,大力捶着桌面:“我竟然晚了一步!哪个不要脸的女人竟然和阿斫有了娃娃!” 张一味抬起头:“我说话很凭良心,半个月是不可能知道有娃娃的,所以那个女人和他认识一定在你之前。” “你有个屁的良心!和你的尸壳壳过一辈子吧!”戴玉玉想掀桌。 “你看见了吗?”屋里传来房东太太的声音,那声音发颤,带着恐惧。 房东太太没事就坐在屋里看电视,偶尔分一眼去看监控,看到什么都要叫一声。房东没好气地说道:“一天到晚看监控!有什么好看的?” 房东太太声音变得尖锐:“你过来看,你快来看看!” 她的声音太过慌张,房东带着厌烦与不满走了进来,顺着她手指看向五楼的监控屏幕。 屏幕太过老旧,黑白画面画质很糟,这以往在他们眼中是省了大笔钱的绝佳品,但现在终于觉得不合时宜。 那是狄先生前两天带回来的孩子,可狄先生是不久前才来的外地人,现在就把孩子接过来是不是太过仓促?诚然,这些不是房东该管的事情,可狄先生说自己未婚,现在安然无恙地住在505,还带来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房东瞪着屏幕,死死地,眼睛一眨不眨。 小孩站在五楼的505房间口,双手拿着一条毛巾,像是和什么拔河。 那条毛巾被拽成一根长棍,因为受到两边的力度而笔直,另一方在门里,他们什么也没瞧见。 拔河的姿势不断变幻,小孩似乎使了很大的力气。胜负很快分明,小孩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道扯进了门里,双脚被拽得微微离地。 随后是那扇刷了浅蓝色油漆的门猛然关上的画面。 房东太太脸色惨白,505里只住了狄斫一个人,他们也没有看见其他人住进去,和小孩拔河的是什么人?又或者说……那是人吗? 第34页 房东突然后退一步,他的喉咙里冒出一声低叫。房东太太浑身一震,目光又回到屏幕上,接下来的一幕更加匪夷所思。 房门再次打开,小孩从房间里跑了出来,他手中抓着那条毛巾,走到了走廊中间。 那里正对着楼梯,也是摄像头的死角。小孩手里的毛巾簌地伸直了,像是被什么拉扯开,另一端延伸入摄像头找不到的角落。随即小孩的右脚后退一步,再次和那股力量拔起河来。 小孩咬着牙,用力的表情在屏幕里模模糊糊,他这次似乎是赢了,毛巾被他拽了回来,因为惯性后退几步,摔在了地上。 他站起来,默默站在那里,然后注视着那个方向摇摇头。 那里如果真的站了一个小伙伴,那应该是小伙伴问他疼不疼,他体贴地否认。 但现在他的四周空无一人。 “不行,不能继续这样下去,我们要解决这个问题,这房子怎么住人啊!”房东太太坐不住了,她站起来,不安地走动。 “怎么不能住人?只要房租够低,就会有不怕死的来住。又不是让你住,你怕什么?”房东瞪了她一眼,但监视器里的一幕令他心中生起一片阴影。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房东接通了。 “你好,请问您这里是不是有空房出租?” 电话那头的男声清越,房东得意地看了一眼房东太太,看吧,又有客人要来租房子了。 第17章 心跳 狄斫下楼时接到一个电话,秦霄蜀的声音骤然在耳边响起让他很不适应。电话那头说有要紧事,现在过来找他,狄斫报了个位置,在楼下等待。 他忘了存下这个号码,想到以后可能还会因为也行有联系,狄斫翻开通讯录将那个名字一个字一个字输入,储存起来。 仅有的两个联系人变成了三个。 师弟不习惯用手机,他存的是付宗明的号码,反正那两个人总在一块。另一个是原君策,顶头上司,应当要存一下的。第三个名字狄斫还拿不准在他这里应该算个什么身份,他徒弟的养父? 狄斫有些无聊地将屏幕左右滑动,那个名字在他眼中变得不能细看,甚至想着删掉算了。 察觉身边走过一个人,狄斫抬起眼睑一瞧,那不是老鬼吗? 这里果真成了随来随走的地方。狄斫上前几步,却被人一把拉住,与此同时老鬼回过头来,那双眼睛像深渊寒潭,狄斫呼吸一滞,周遭的空间凝结了一般,无法继续做出动作。 秦霄蜀见狄斫想跟上去,为了阻止才突兀地去抓住他的手,但现在捏着掌心里的手,却有了些异样的心思。 那只手太过瘦了,骨头有些硌人,捏在手里细细的一只,能分明感觉到每根手指的骨头与骨结。 狄斫注意力被远处的人吸引,等回过神来,老鬼已经没了踪影。而他的手被牵着已经有一会儿了,久到他一开始没有感觉到任何异常。 秦霄蜀盯着他们交握的手,忽然胸口轻微震动,像是沉寂已久的心脏跳动了一下。 他太久没有感受到心跳,几乎要认为这样的震动是异样心思具象化的错觉。 下一秒,似乎是想要向他验证这并不是错觉,心脏再次跳动起来。这一下坚定有力,几乎要让震惊的秦霄蜀浑身震动。 那不是错觉,他的心脏又跳动了一下,秦霄蜀捏着狄斫的手忍不住抓紧了。这一动作令狄斫惊觉不妥,与秦霄蜀的目光对上几秒后避开,不自在地把自己的手抽回来。 除了师父与师弟,现在还有也行,他从未与另一个人这样长时间近距离接触过,即便只是握手时间稍长。 狄斫将手背在身后,手掌收紧。掌心里有些细微的汗,那自然不会是秦霄蜀的。 没由来的紧张叫人无措,狄斫别过脸去,不愿再看他。 “刚才握着你的手,我的心跳了一下。”秦霄蜀的声音传来。 无缘由的慌乱下,狄斫冷声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不怪狄斫将这句话当做轻佻的戏言,谁让之前秦霄蜀就有说过奇怪的话。虽然那对于常人来说一点也不暧昧,但对于与常人相处经验少得可怜的狄斫而言,这就是一种挑衅。 “我没有开玩笑。”秦霄蜀的声音很认真,伸手去扶狄斫的肩膀,让他面对自己,“我的心脏真的跳动了一下。” 他拉着狄斫的双手,一只紧紧捏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将他的放置在自己的胸口:“很久才会有,你等一下。” 这样的场景太奇怪了。他们站在街角,隐蔽的角落里,面对着面。狄斫的手撑在对方的左胸,那是离心脏最近的地方,然后等待对方的心跳。 但两人的表情都很严肃,至少秦霄蜀是的。他不想狄斫对他表现出排斥,尽量表现得正常,像是真的在讨论心有没有跳这个问题。 狄斫的表情也逐渐认真起来,他也想验证这一说法。几分钟过去,掌心的温度几乎要把掌下区域温暖起来,狄斫怀疑秦霄蜀就是在说些胡话哄骗他。他决定再等一会儿,不过三秒,掌心下真的传来了轻微的跳动。 狄斫眼中有些讶异,面目凝重屏息凝神等待再次出现反应。秦霄蜀暗自松了口气,这做摆设的心脏总算是给他挣了口气。 那颗心脏没有辜负两个人的期待,终于产生了微弱持续的跳动,狄斫心中默数着秒,大概是一分钟跳动一下。 第35页 这频率和死人也没有什么区别。 秦霄蜀的表情渐渐柔和下来,他注视着面前这张认真的面孔,熟悉感再次涌上来。 有时人恍惚间会觉得有些事情像是以前曾经发生过,这些似曾相识的场景或许就像他人所说的,是这世界的bug。这熟悉感也许就是他的错觉,并没有所谓的曾经存在,毕竟他对狄斫并没有切实的印象,而狄斫更是对他毫无记忆。 “这确实……”狄斫收回手,表情困惑。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他所见所闻中从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死去之人除非还魂,否则绝无可能再恢复心跳。 狄斫想将还被握在秦霄蜀手中的手抽出,秦霄蜀似乎有点走神,手并没有握得很紧,但用了点力,狄斫一下还没抽回来。 狄斫看了眼秦霄蜀,见他目光凝在自己脸上,别开脸严肃道:“这种事情我闻所未闻,还需要再持续观察,或许只是偶然。” “嗯,我也没有很在意。”秦霄蜀随口应道,“反正,我也很久没有这种感觉,对我的生活也没有影响。就算是没有心跳,没有体温,不能吃任何东西……我也已经习惯了。” 狄斫别开的脸稍微偏转过来了一点,但他很快克制住,秦霄蜀没有错过那个细微的动作,嘴角不由得微微翘起。 “周院长过几天要来家访,我想是时候让也行住到我家里去了。要是到时候也行对家里的位置一点都不熟悉,也没有一点他住过的痕迹,我要怎么解释?也许周院长会后悔也说不定,也行就又要回到那个冷冰冰的地方了。” 冷冰冰的地方也太过夸张了,周院长对孩子们还是很好的,只是她能做的事情很有限罢了。 狄斫迟疑,他不想也行再回去,他很喜欢也行。 “我这两天都有空,你什么时候要搬家,随时可以叫我,我开车更方便一点。” 狄斫接受了他的建议,但开车去接就不必了,他想亲自送:“也行的东西不多,我可以送过去的。” “你的东西也可以自己一个人?”秦霄蜀眉毛挑起。 狄斫有些愣,很快意识到他在说什么。他的眉心打了个结:“我也要搬过去?” 秦霄蜀对那个结很不满:“你不愿意?也行是你的徒弟,现在还小,你不跟着他怎么能行?” “我……没必要吧。”眉心那个结打得更紧了。 “很有必要,也行离不开你,你知道的。你要是不和他一起来,到时候我得凌晨一点再到你楼下接你去陪睡,那样不是更麻烦?”秦霄蜀耐心地给他分析目前的情况,绝口不提自己,只拿也行做文章。 “那是不是不太好?也行去救已经够打扰你了,再加上一个我,这样……”狄斫动摇了些许,若是每晚去秦霄蜀家中陪也行,那不如直接搬过去。 “我喜欢大一点的空间,所以房子是三室一厅,二百平足够了。你和也行可以单独住一间,空间很大,独立空间绝对可以保证。”秦霄蜀言之凿凿的模样实在很有说服力,狄斫想,若是他去做传销,说不定也很有成就。 约定两天后正式搬家,狄斫与秦霄蜀分道扬镳,回到出租屋。 他上楼时房东没在,房东太太在看电视,点头打了个招呼,狄斫继续上楼,他走到三楼拐角处被房东太太叫住了。 “狄先生。” 他回头去看出声的房东太太,女人很紧张,满脸写着纠结,她似乎下定了决心,招了招手:“我有些东西要给你看。” 狄斫轻轻吐出一口气,还是走了下来,跟随在她身后进了屋子。 房东太太调出了上午的监控,把上午的异常画面放给狄斫看。 画面中也行怪异的行为在狄斫看来不是什么大事,但在房东太太眼里可不一样,狄斫思索片刻,决定表现得惊慌一点:“这是怎么了?” 房东太太口中那句“有鬼”都挤到牙缝边上,还是没能出口,她讪讪道:“这我哪儿知道,我就是想提醒你一下,注意一下你家小孩儿。孩子太小,还是别一个人放在家里,很危险的。” 狄斫感激地道了谢,起身说着要赶快回去看,上了楼。 把孩子一个人放家里不安全?狄斫还从未想过这样的事情,师父就经常把他一个人放在旧宅里,自己下山去做法事或是做些别的,那时候他一个人也待得好好的。 现在看来确实要慎重考虑也行的事情,师父的行事放在现在的标准下完全不能看,随便哪件事挑出来都能挨一顿好骂。秦霄蜀所说上学的事情也要尽快安排,狄斫心中难免有些沮丧,他似乎真的没有秦霄蜀会做一个好家长。 打开门,也行乖乖坐在椅子上看电视,听见门响声扑出来迎接。 “师父你回来啦!”他瞄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还差一两分钟就十二点了,严格来说他确实遵守了约定,也行很满意。 狄斫板着脸:“你今天在家里干什么了?” 也行指着电视:“我看动画片啊。” 狄斫不理会他的狡辩,直接道:“你把她带来我没有拆穿,但是外面有监控,被别人看见了。” 也行嘴巴张得圆圆的,狄斫继续批评道:“你竟然还想着能瞒过我,不知道你的小脑瓜里想的什么。” 片刻后,挨训的小朋友变成了两个。 狄斫双手抱在胸前,对低着头的优优说道:“你们两个,只知道玩,别人都找我告状了。” 第36页 优优用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偷偷看他一眼,抿着的小嘴红红的,像个洋娃娃,狄斫本来就不怎么生气,这会儿重话也说不出口。 小孩子贪玩也是应该的,之前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说清楚规矩,那也是他这个做大人的没有教好。狄斫声音放轻了:“下不为例。” 也行从蒲团上站起来:“我们去吃麦当劳!” 正是午饭时间,麦当劳里人有些多,也行终于排到队伍前面,兴奋地说道:“两个儿童套餐。” 服务员看了面前这一大一小,顿了顿:“先生,两份儿童套餐?” “是的,两份。”也行踮着脚尖。 “还需要别的吗?” 狄斫微微一笑:“不需要了,谢谢。” “好的,请稍等。” 服务员看着那一大一小找了位置坐下,等同事过来顶上,偷偷拿出手机发朋友圈:“我的天哪!我看见一个带小朋友的大帅哥,竟然要吃儿童套餐,这也太可爱了吧!” 服务员放下手机,因为那一个微笑一整天都能心情很美好。 回到住处,狄斫远远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站在楼下,不由得露出笑容。那是也行从未见过的灿烂笑容,他觉得那两个人对师父一定很重要。也行很快认出其中一个就是合照中师叔的好朋友,但另一个人他从未见过。 也行看了眼师父,他一定会表现得很棒的! 第18章 师叔 “我们先上楼去吧。”狄斫率先说道,领着远道而来的客人上了楼。 狄斫打开了房门,相较于外面的阳光普照,屋里阴凉得不寻常,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吹来,在场的人却没一个表现出异样。 狄斫揽着也行的肩膀:“这个是付叔叔。” 付宗明扫视一圈,听见介绍自己回过头,笑着对也行说了声你好。 也行大大方方叫了声付叔叔。那付叔叔看起来高大,但和他的朋友站在一起总是有笑容的,看起来格外随和。 “另一位……”狄斫有一瞬犹豫。从小陪伴他的师弟被人骗去身体,阴差阳错下恢复以往的记忆,成为了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昔日轮转王座下阴使宿白。 他们仍是同一个人,却不再是以往的身份,虽然他一直心底将宿白当做师弟,不知道让也行叫师叔宿白是否会介意。 “就叫师叔好了。”宿白弯下腰,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小方盒,“师叔第一次与你相见,这是见面礼。” 方盒被打开,盒中装的是一个小巧精致的五行八卦金坠,黑绳编织的腕绳可调节松紧,四根垂下的绳子尾端坠着小**。 也行盯着宿白的脸,这个师叔生得好看,虽然和照片里的师叔长得不一样,但是他们给他的感觉一样温和。 但师叔给的礼物他不能随便收,周院长从小就教他们不能随便拿人家的东西,只有监护人允许才可以。也行望向狄斫,如果狄斫拒绝,他也没关系的,师叔会喜欢他就已经很好啦! 狄斫没有点头,只说道:“师叔给的东西收下就是了。你是这一辈唯一的弟子,可以放肆一点。” 也行清脆响亮地说道:“谢谢师叔!” 他伸手去接,宿白直接将手链系在了他的手腕上,面容中颇多感慨。 “我当初也是这样看着板凳这样拜入实宗门下的。”宿白唏嘘道,“现在你也收了徒弟,时间可真快。” 付宗明注视着他的背影,笑容淡了下来。狄斫将一切收在眼底,忽然问道:“你们找好住的地方了吗?” 付宗明点头道:“我有全国连锁星级酒店的贵宾卡,随时可以入住,我和阿宿放下东西再过来的。”他方才进来就已经看过一圈了,有些感慨:“虽然很久没去过你们实宗老宅,但那股……质朴的气息记忆犹新,这个地方和老宅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说得相当含蓄,实际上实宗老宅可以说是寒酸破败。 狄斫还未开口,宿白便为实宗辩解起来:“修道之人本就该清贫守心,戒贪着戒奢侈,两袖清风才落得清静。” 一段话下来,付宗明只看着他笑,点头称是。狄斫也笑道:“只是暂时落脚的地方,不需要太过豪华,能遮风避雨就行。” 刚订了总统套房的付总当然没有任何异议,只要宿白和他一同,他就会给他力所能及最好的,其他人的选择他绝对没有干涉的意思。 “你们来得巧,再过两天,我们就不在这里了。”狄斫道,“收养也行的那位,已经说要让也行住过去了。” 宿白好奇问道:“那你呢?” 狄斫坦然道:“我也暂时住过去。我想过了,我可以付租金,就当做合租。” “师兄怎么不早告诉我这件事?”付宗明觉得这中间的程序太复杂,但狄斫告诉他们的时候事情已成定局,也行已经挂在别人家户口本上了。 “还有别的办法?”狄斫脸上有些许迷茫。 付宗明笑了笑:“只要找对路,当然什么问题都可以解决。阿宿现在的合法身份也是我解决的,师兄遇到问题,我一定会尽力。” “原来如此。”狄斫似乎恍然大悟,随即转移了话题,“你们准备在这里待几天?” 宿白说道:“两天后是宗明母亲的生日,我们要在那之前赶回去。” “辜阿姨的生日?那确实是要紧事。”狄斫想到他们师兄弟两个以往受过辜欣茗的恩惠,又知晓这样一个日子,绝不能当做没听见,心中打定主意,要准备一份贺礼。 第37页 “对了,你们先坐下,我要去和房东说一下搬走的事情。也行,你在这里陪着师叔他们。”说着狄斫就往外走,也行像只小兔子,往门口蹦跶一下。 眼见追不上,也行乖乖回到原位,眨眨眼:“师叔,我给你倒水喝吧。” 宿白忽的一笑:“阿斫这个人啊,其实心里傲气得很,他不愿找我们帮忙呢。” 付宗明微微低头看着也行,他说不上喜欢小孩,但也不讨厌,遇上乖巧可爱的好感度能往上拨那么一点。也行被两双眼睛盯着紧张,借着倒水的动作避开。 宿白忆起当年他还是顾苏的时候,也是这样跟在狄斫身边,全身心地信赖着他。狄斫十二岁就能挑起春祭主祭的担子,他就和板爷站在人群最前方,看着高台上身着法衣的狄斫有条不紊地完成整套祭祀动作。 从那时候起狄斫就是他所敬仰的人,他当年的眼神或许就像方才也行看狄斫的眼神一样。 毫无怀疑,也行会是一个好徒弟。狄斫的状态才是宿白最为担忧的,这些年他所承载的事情太多,他已经不是当年傲气凌人亦满含柔情的少年人。 那些绝口不提的皆是枷锁,并且,他没有解开那些枷锁的想法。 “我去下洗手间。”付宗明起身往厕所走去。端着两杯水的也行转过身嘴里发出两声“诶诶”,却还是没能阻止。 厕所里有鬼嘞! 也行把一杯水递到了宿白手里,迈着小短腿跑到厕所前。他刚才没有听见锁门的声音,里面似乎还没有开始“放水”,也行有些急地敲了敲门。 “不可以!不可以在这里上厕所,会有鬼……偷……看你啊。” 洗手间的门不上锁有些关不紧,一推就开。伴随着宿白平淡的一句没事的,门缓缓打开。也行愣愣看着面前眼神冷漠面目凶狠的付叔叔,他掐着那只鬼,手与那只鬼接触到的地方似乎有黑气泄出。 付宗明松了手,厉鬼瞬间消失不见,他缓和脸色,伸手将门合上:“小朋友,排队吧。” 也行张着嘴回到师叔身边,手指着厕所。 宿白了然点头:“我知道,你们这里有鬼对不对?” 也行点点头,嘴巴依然合不上。宿白将手指放到嘴边:“小秘密。” 狄斫将要搬走的事情与房东说明,对方没什么反应,倒是房东太太像松了口气。回到505,宿白与付宗明小声交谈着,也行一直盯着付宗明,像是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师兄回来了。”付宗明率先看见狄斫,对他点点头。 “今天下午你们有什么安排吗?”狄斫又想起他似乎还没问过他们吃饭了没有,问了一句。 宿白说道:“还没有。一会儿你和我们一起吧,我们也很久没有见面了。” 狄斫打了电话请半天假,下午便和宿白一同,诉说近日所见所闻。 听闻原君策也来到此地,还有狄斫提起的原君策旧相识老鬼与巨蛇,宿白面色有些异样。但狄斫追问,他也说不明白有什么不妥。 “部长虽说是原家抱回来的孩子,但他又是那样驱邪镇煞的体质,不可能是妖邪。”宿白只能这样告知狄斫。 对狄斫,他是不愿有所隐瞒的,但那些事情,不该为世人所知。 狄斫知晓宿白已存活上千年,那些他不愿告知的事情就算知道了凭他也做不了什么。既然如此,那又何必追问?狄斫结束了这一话题。 打电话询问租房的男人当天下午就来到了出租屋,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跟了个衣着讲究的老头。 虽然男人走在前面,但房东打眼一瞧,显然那老头子才是说话作数的人。男人自我介绍到:“我叫司阙,司马的司,宫阙的阙。我在租房信息网上看见了你们的出租信息,想来看看房子。” 房东一边领着他们上楼,一面说道:“你们怎么来的这么快,我还以为起码得明天呢。这边房子还没打扫,你们什么时候能住进来?要住进来提前说一声,我好给你们打扫干净。” 他带领两人来到三楼,看了一间空置房间。房间内被大致清扫过,还有些灰尘和细碎的垃圾残留在地面。 司阙看了一眼老头,那老头不动声色,司阙便向房东问道:“这间房租金多少?” “这间房一千,要网络的话另加五十,还有管理费是固定的五十。房租水电另算。”房东看他们衣着打扮不像穷人,便带他们来到价位稍高的一间房来看。 却不想司阙摇摇头:“贵了。还有更便宜的吗?” 房东视线在两人间扫了个来回,点点头:“楼上还有更便宜的。” 他走出房间,重新锁上门,房东太太也在楼梯口观望,见他们出来往楼上走,跟在了后面。 五楼的房间较为便宜,主要也是因为之前的那件事情,出了人命,连带着一整楼都贱价,多晦气。 房东打开走廊尽头的房门,让他们进去看,老头还是那副不管事的模样,司阙看了一眼屋内:“采光不行。” 他的目光往走廊另一头看,这个时间段没有租客在,每扇门都紧闭着,走廊里只有半扇窗透出一点外界的光。 房东太太抬手打开了灯,说道:“这边价格是要便宜点的,你们两个,还有个老人家,我看住三楼那间就很好了。平均下来,一个人也就只要五百块。” 第38页 司阙笑了下,目光瞟向505的位置:“我来的时候查了一下,你们这里有一间505,似乎只要四百。” 听他提起505,房东眼中有些不自在,连忙说道:“那间已经租出去了,有人的。” “我们能去看看吗?”司阙问道。 房东太太警觉起来:“你们到底是不是要租房子的呀?怎么不看房子,光在这里问这些,搞不懂你要干什么。” 那一直沉默不语的老头总算开了口,他的声音沉着沧桑,带着股令人心安的平稳:“我们确实不是来租房子的。我是来,给你们解决问题的。” 房东立刻挥手:“不知道你说什么,不租房子就离开这里,快走!” 老头子眼神锐利起来:“505是不是闹鬼?” 房东与房东太太对视一眼,隐隐觉得,似乎真的有高人来了。 第19章 宵夜 下午也行想去游乐园,宿白没去过,小时候只能看着母亲带别人去,和师父去了榕镇也没那条件,长大后从连想都没想过那样的要求。但现在也行提起,他心中有些蠢蠢欲动。 付宗明从来都拿宿白没有办法,毫无底线地纵容他。 宿白立刻牵起也行去排队,陪伴师侄的任务他义不容辞。 狄斫怎么会不知道自己不是个称职的师父,有人可以陪伴也行他很高兴。 工作日游乐园人群稀薄,狄斫和付宗明坐在供行人歇脚的长椅上,周边空旷无人,交谈声不会传入第三个人耳朵里。 手中的冰镇果汁外层布满细小的水珠,汇聚成一滴滑落,在手指与瓶身接触的部分蔓延开,填满缝隙。掌心的温度不断被带走,狄斫凝视着远处的背影:“还有多久?” “十年。”付宗明拿出一根烟,燃着了,在指尖上掐着。 他没有抽烟的习惯,只是想做点什么,缓解焦灼。 狄斫笑了笑:“够了。” “十年之后魂飞魄散,世间不会再有他一点残痕。我会跟随他一起。”付宗明掐着烟的手支在扶手上,无名指无意识地在粗糙漆面上蹭了两下,“这是轮转王的极限。” 阴间那位掌管轮回的君主绝不存在仁慈,这是他最大的让步。 “师兄你呢?阳使的金印毁掉,你与阴间不再有联系了吧?”付宗明将话题转移到狄斫身上来,不愿再提那些令人绝望的事情。但问过之后再想想,这又何尝不是一片禁区? 实宗自开山祖师起便是轮转王座下阴阳二使中的阳使,奉轮转王之命,手握金印,游走人间,所行鬼道。 传到这一代,象征阳使身份的金印毁在了狄斫手里,为了救宿白。最终的结果绝非一般意义上的完美,可在狄斫看来,付宗明能与宿白同生共死,求仁得仁,这也算是一种完满,那么,他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虽不再是阳使,与阴间的联系还是有的。那几位鬼差时常与我互通有无,还算不错。” 听闻轮转王又开始物色新任阴阳使,倒不知道,又是谁要倒霉了。 下午的时间过得很快,付宗明将狄斫与也行送回来,随后和宿白回了酒店,约定明日一早再来。 也行困成一团,被狄斫抱上楼,躺在床上还迷迷糊糊说:“师叔真好呀。” 狄斫替他盖毛毯的动作顿了少许,嗯了一声。 “照片上的师叔是不是也这么好?”也行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接着道,“他什么时候来看我啊?” “……照片上的就是这个师叔。”狄斫无奈道。 但也行已经睡着了,他没有听见,自然也不会追问。狄斫坐在床边,因二人突然到来回忆起往事陷入沉思。 十年说短也不短,说长也不长。 他丢失的十二年还存在碎片般的记忆,丢失的原因才是回忆中他最想剔除的部分。 他犯了一个大错,因生性乖张,不服管教,擅自施行禁法,妄图令人死而复生。引来轮转王被取走一魂一魄,直到一年前宿白帮他从轮转王那里讨回来,才恢复神智。 狄斫只记得经过是如此,具体的过程一概是模糊的。那在墓中被他选中试验禁法的盗墓贼,应该早就被师父处理掉了吧。狄斫心中生出迟来的愧疚,令死者不得安息本就是极大的罪过。 手机在一旁震动,狄斫拿起看了一眼,注视屏幕上的三个字犹豫片刻,还是接了起来。 震动声骤然停止后是一片静默,没有人率先开口,但比沉默显然是狄斫略胜一筹。 “睡了吗?”秦霄蜀的嗓音有些低沉。 狄斫瞟了一眼缩成一团挨在他腿边的也行:“也行睡了。” 又是一段沉默,秦霄蜀再次开口:“你呢?” “太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电话那头的冷淡似乎可以化成实质,秦霄蜀撑在车窗边望着楼上亮起的灯,平静说道:“还没睡的话,可以请你下楼吗?” 电话几乎是秒被挂断,秦霄蜀算是体会到那句“你怎么知道我没有防备”话中的意思。 他可能是疯了。大晚上开车到人家楼下,只因为一时兴起,只因为想验证一个疯狂的想法,只因为……想见他。 没有提前约定好,会被拒绝是理所当然的。秦霄蜀合上车窗,靠在靠背上,坐一会儿就准备走了。 他微微侧头就能看见那块不起眼的污渍。很小的伤口,应该已经好了吧。 第39页 “笃笃。” 车窗被敲响,秦霄蜀一眼瞧见那张没有表情的面孔,在昏暗路灯下显得尤其好看。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们之间隔了一层玻璃,冷漠疏离。 车窗放下,那张脸上依然没有表情,不知道是不是秦霄蜀的错觉,他比隔着车窗看起来柔和很多,多了点人气。 “我以为你不会下来。”秦霄蜀笑了笑。 “反正还没睡。”狄斫现在想说什么都挂在脸上,满脸都是你有什么事? 秦霄蜀静静凝视他,良久,他开口说道:“我想吃点东西。” 此时已近晚上十二点,附近还开着门的只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快餐店。 白天狄斫带着也行来吃了麦当劳,他从没想过还会带秦霄蜀来。 那个人紧紧握着他垂在桌下的手,等待着身体回温,心跳回归。餐盘端过来有一会儿了,没有人动,只是默默注视着餐盘里的食物,像是一种奇怪的祈祷仪式。 秦霄蜀的手捂在自己的胸口,有些惊奇:“它跳得好快。” 狄斫伸出另一只空闲的手,秦霄蜀立刻给他空出位置,并诚实地给出反馈:“你的手碰到后跳得更快了。” 十秒一次,这样的频率的确很“快”。太久没有感受过心跳的人,也没有可以对比的对象,比起以前一动不动当然快啦。 “还算正常。”不,一点都不正常!狄斫收回手,将他的话当做耳边风。 跟过来的决定是不是太草率了?他是哪根筋不对劲,竟然听了对方那么荒唐的提议? 说什么接触到他会恢复心跳,说不定再久一点,还可以恢复其他生理机能。因为太久没有尝过食物的滋味,所以无论怎样都想要尝试一下…… 太荒唐了。狄斫秀气的眉微微皱了一下,一定是因为今天情绪波动太大,才会做出这样事情。还有……秦霄蜀说出那些话的神态,绝不像他之前所说的那么不在乎。 只是没有办法改变,才决定不在乎。 “谢谢你。” “嗯?”狄斫回过神来。 “谢谢你愿意帮我。”秦霄蜀的面容真诚。 “不用谢。之前羽帔的事情,我承你一个人情。”不自在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他握成拳的手被抓在对方手中,手背是微凉的另一个人的体温,掌心是温热潮湿的汗。 秦霄蜀单手拿起面前的红豆派,咬了一口,没有说话,唇边的笑容已经说明了一切。 心里莫名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狄斫收回目光,他不自觉盯着对方察看反应,有那么一瞬间,心底被那个笑容触动。 感觉只能用诡异两个字来形容,狄斫想收回手,也只是想想,他仍是耐心等待着,等秦霄蜀缓慢地结束这一顿宵夜。 秦霄蜀侧脸看着狄斫,他好像有些困了,眼睑低垂,纤长睫毛截断了笔挺的鼻梁轮廓线,双颊没有血色。 感谢的话迟迟没有出口,身体反而逐渐靠近,狄斫惊醒一般抬眼看来,秦霄蜀如梦初醒,镇定自若地道:“能品尝到味道的感觉非常好,谢谢。” “你之前已经道过谢了。”狄斫没有意识到刚才的小插曲,秦霄蜀暗自庆幸,又自我矛盾地不满。 与秦霄蜀分别,狄斫回到出租屋内,也行还是他走时的模样,优优蹲在小厅里,玩着儿童套餐里送的小玩具。 狄斫无声注视她片刻,得到她咧嘴一笑,便摆摆手去洗漱了。 两份儿童套餐,应该有两个玩具,但现在桌子上只剩一个了。 第二天也行照常早起去吃早餐,这次还多了个师叔和付叔叔。 吃着小笼包,耳朵里传入一个声音:“施主,行善事结善缘的哦。” 身着松垮黄袍的和尚站到桌旁,斜挎着布包,里边不知道装了些。也行好奇抬头,虽然师父说他们是道士,但是他好像从未见过师父穿道袍,这和尚穿着打扮和普通人大不一样,也行忍不住打量他。 “吃你的早餐。”狄斫语气冷淡,一点也不像那和尚满面笑容。也行低下头,还是偷偷地看。 那和尚双手合十,又微微鞠躬:“施主,我这里有一块开了光的金牌,免费赠与你。金牌有高僧开光,可以祛邪免灾,使您逢凶化吉,财源广进。” 他从布袋里拿出“金牌”,薄薄的一小块,火柴盒大小,在日常光线下随着角度变化发出斑斓的光。小孩子容易被这样的玩意儿吸引,和尚显然深谙其道,将那牌子放到了也行手中。 也行看了几眼,也没多好看,他手腕上的金八卦好看多了。他乖巧地要还回去,但和尚不接,反而掏出一个小本子,继续道:“施主,结善缘能得菩萨庇佑。给多少都是你的一片向善之心,这里都是捐赠人的签名,你看。” 狄斫没看一眼,问道:“你是哪座寺庙的僧侣,方丈是哪位,供的是哪个菩萨?” “这……”和尚沉默下来,很快回道,“我们庙里供的是慈航真人。” 狄斫冷漠道:“慈航真人是道门称呼,你们佛门应该叫观世音菩萨吧?” 周围人这还看不出来?这分明是个假和尚。 “是是,我一时口误。”和尚笑容僵硬。 “既然供的观世音菩萨,那你将《普门品》背一遍。” 见和尚要开口辩解,狄斫抢在前头,“当众诵经也算是弘扬佛法,要不要我给你起个头?尔时无尽意菩萨即从座起,开始吧。” 第40页 “打扰了。”假和尚默默收回“金牌”,走出了小店。 宿白笑起来:“阿斫倒是一点面子也不给。” 也行气鼓鼓道:“假和尚骗钱,真讨厌。” “骗钱事小,他们这些假和尚骗点善捐,至多是伤了些慈悲向善者的心。怕的是害命,假和尚、假道人,统统都是罪大恶极。” 狄斫看向餐馆墙壁上的电视,目光冷然。 电视里播报着本城首富家产缩水,名下产业股票暴跌,今早开市一片飘红。 第20章 桩子 狄斫安心将也行交给了宿白,自己去上班了。也行这回倒是一点都没有不舍,拉着宿白的手高声喊师父再见。 宿白笑了笑,看着狄斫:“早点回来吧。” 狄斫注视他们的眼神温柔:“嗯,会的。” 办公室里又坐满了人,近几天不知道是刮了些什么风,这几位都在。 狄斫先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戴玉玉从洗手间里出来,美滋滋地凑到张一味面前:“怎么样,我今天的丸子头好看吗?” 她一头乌黑的头发挽成了一个小团子,用黑色的皮筋绑在头顶,皮筋上还有一颗金属的小星星。 张一味抬起头,诚实地说道:“像道士下山。” 戴玉玉瞟了一眼认真看文件的狄斫,道士下山,捧着脸心里更美了:“我可真好看呀!” 张一味面无表情:“求求你心里有点数。” 戴玉玉不再理会他,脚步发飘地走到了狄斫面前:“阿斫你看文件呢?” “嗯,新任务,我先看一下资料。”狄斫礼貌对她点点头。 戴玉玉面上腼腆,绞尽脑汁想什么话可以继续聊下去,随即被高陵给挤开了。 “听说,开发区工地上挖出桩子了。”高陵推了推眼镜,掩在镜片之下的眼睛里满是兴奋。 “什么是桩子啊?”戴玉玉一脸好奇地凑过来。 “打地基嘛,当然要桩子啦,没有桩子怎么打得稳。”张一味头也不抬,手里把玩着一个小魔方。 那魔方与寻常市面上见到的魔方完全不同,外表是个不规则的多边形,各面也不是各色方块,每一个分割开的小面上都有一个符号,那些是符文,只要拼完整,就会组成一道符咒。组合方式没有局限,只要是含有那些符文的咒语,就有无限种可能。 “这是哪里来的?”狄斫没有见过这样的玩意。 “这是我那位多才多艺的姐夫给我小侄女做的小玩具。嘿嘿,有意思吧。”张一味得意洋洋的模样看起来格外欠揍。 张三鳣的声音传过来,凶巴巴的,与寻常别无二致:“张一味!你是不是活倒退了你!居然连三岁小孩的玩具你也偷?” 反正这两姐弟在一起就没什么好声好气的时候。 张三鳣将文件从狄斫手里抽出来:“这份,是我的。” “我今天又没有事?”狄斫困惑不解,平时分配任务他这里可从没断过。 “上头的意思。”张三鳣随手翻了翻文件,“部长说你有贵客要接待,让你休息几天。现在可以收拾收拾走了。” 这话听起来,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狄斫盯着张三鳣手里的文件,他只看了一半,都还没看完。 “桩子的事情,你知道吗?”张三鳣见他热爱工作的眼神不忍心,将这份文件概括转述给他听听,“房子拆迁挖出来的,一个女人,被封在水泥里,只剩下骨头。” “又是这样的死法。”命案见得太多,张一味早已不新鲜了。 狄斫立刻想到,多半就是工地里的人,或是开发商下的手。 “我们查了一下尸骨身份,是六年前从恒源辞职的普通白领。辞职原因是要回老家结婚,后来就与所有的同事断绝了联系。” “两天前被挖出来后,早晨在工地上发现了一滴血。” “就一滴血?”戴玉玉疑惑出声。又不是大片的血迹,一滴血也值得这么大反应? 鉴定科骨干张一味同志强调:“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人的血。” 狄斫似乎抓住点什么,但他的思绪很快被打断。 “好啦好啦,你该走了。”张三鳣卷起文件塞进包里,“我也该去给我闺女赚奶粉钱了。” 茫然无措的狄斫从部里两手空空地出来,头一回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上头的意思,那应该是原君策知道宿白到来,特意安排的。 狄斫拿出手机,他要联系付宗明问他们在哪儿,好去找他们。 一个陌生的号码出现在屏幕上,近来陌生号码出奇多。 狄斫接起电话,思索了半天,才将电话那头响起的声音与一张年轻女孩的面孔对应上。 秦筱苑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他的电话,狄斫猜想,或许是找到了周院长,周院长有他的号码。但不知道秦筱苑为什么会找到他,如果是为那晚的事情,他或许应当准备一下应付的说辞。 大清早被人请来喝咖啡总有哪里不对劲,狄斫见到秦筱苑,比起她脸上的憔悴来,那点不对劲也不算什么了。 秦筱苑坐在狄斫对面,手里热气腾腾的咖啡开始变凉,她有些愣。旁边的人起身要走,碰到身后的椅子,椅子腿划过地板,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秦筱苑才回过神来,抬起头看向狄斫:“狄先生。” “秦小姐有什么事吗?” 第41页 “我本来不想打扰你的,但是我真的很困扰。身边的姐妹也做不了什么,我不想让她们担心。” 秦筱苑又低下头,她组织了好几遍语言,终究还是开了口。 “我看见我小叔了。” 一句莫名其妙的开端。狄斫没有接话,静静听着。 秦筱苑开了话头,接下来的话便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一股脑全部倾泻而出。 “但是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我的小叔在我八岁的时候就失踪了,那么久都没有回来,所有的人都在那里寻找他,没有找到,不是死了还会是因为什么呢?” “而且那张脸,也不对。十多年了,小叔怎么一点也没有变?我都快忘记他的样子了,但是那天晚上,我看到他还是我小时候的模样。” 秦筱苑顿了一下,眉头皱起来:“醒来之后我在宿舍里,舍友们都回来了,她们说我怎么说去上厕所,就擅自先回来了。” 不仅如此,廖文文说,她们都围在她身边,挨个推她、叫她,都没有醒,像是失去了意识。但她呼吸很平稳,似乎还打着小呼噜。夜里大家都喝了点酒,所以没有坚持叫醒她,各自上床睡着了。 清早醒来后,宿舍里像以往的每一个早晨一样,所有人都安好地躺在自己床上。秦筱苑有些脑仁疼,昨夜见到的画面太真实了,明明就是她亲眼所见,后来被吓晕过去她也记得很清楚。 “小叔的身后有一条巨大的蛇,我不明白那是预示着什么。总觉得,是不好的事情。” 的确,按照周公解梦,梦见蛇是凶兆。狄斫心里却清楚,那不是梦。 “我……我脑子里很混乱,那些东西太假了,假得……我都不敢说是假的。”秦筱苑有些语无伦次,说出来又觉得后悔。那个画面在脑子里时她深信不疑,出口的瞬间,又觉得,她也无法相信这样的话。 两人都沉默着,一个是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一个是保持着礼貌的沉默。现在他们所谈的话题,一团乱麻,没有任何切入点。 狄斫想直截了当对她说,那些是幻觉,可他没有办法这样草率地说出口。他问道:“你小叔叫什么名字?” “我小叔叫秦霄蜀,因为那时候我爷爷正好在蜀地进行一项考古项目,奶奶去照顾他,有了我小叔。” 那些都是奶奶时常说给她听的,慈母最喜爱的小儿子,自然会给他所有的关注与宠爱,所有的琐碎小事都会反复提起。 秦霄蜀?狄斫皱起眉头,那三个字听起来似乎读音是这样,但他没法保证就是那几个字。 “你小叔失踪的时候,什么年纪?” “那时候刚大学毕业,二十四岁。”秦筱苑回答得条理清晰,显然是记得很清楚。 外貌年龄似乎也对得上。狄斫有些怀疑,却不能贸然说出口,毕竟这是一件大事。秦霄蜀已经是个“已死亡”的人了,亡者回归到寻常家庭中,会带来怎样的影响与改变是无法预测的。 “那你有他的照片……”狄斫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一阵铃声打断,秦筱苑的手机响了起来。 秦筱苑拿起手机,面上露出可见的纠结,她似乎不是很想接这个电话,但她还是说道:“请稍等,我接个电话。” “请便。”狄斫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微凉的温度让它的口感变得更加苦涩。 想到刚才秦筱苑所说的那些话,似乎和秦霄蜀可以对上。想要问有没有照片也只是他想确认,秦筱苑那晚见过秦霄蜀便认为他是她的小叔,显然容貌肯定是相似的。 “爸爸,我没有和奶奶作对,我也没有要成心惹她生气,是你们太过分了!”秦筱苑的声音放低了,但声音里的愤怒还是传达了出来,“奶奶生病了,你们知道的。她的精神状态越来越不好,而你们这些做子女的,只会做这样的表面功夫去应付,完全没有真的想要她健康!” “她不愿意看医生就不用去了吗?你们就眼睁睁看着她为了小叔,在这十多年里都以这样的精神状态活着,我已经忍受够了!” “我会回来的,我暑假回来,就要带奶奶去看医生。她不能再陷入那样的幻想中了,小叔已经死了,已经死了!”秦筱苑在极度的愤怒之下说出了长久以来不敢说出的话。 这些话也如一记重锤令她清醒过来。 她抬眼看了对面面无表情的狄斫一眼,他的视线正朝着另一个方向,似乎陷入自己的世界中,没有关注她这边。 “是的,我们都不应该因为小叔而犯错误了。”秦筱苑的声音低落下去,她忽然觉醒的意识熄灭了某些东西。 电话那头似乎换了个人,狄斫听到模糊的音调变得细致温和了一些,秦筱苑的状态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若是刚才说话的态度像是愤怒与悲伤,与这个人交谈时,她变得温顺而驯服,对方像是她熟悉信任与全心依赖的对象。 “筱苑,你不要生气了,你爸爸也是想家里人都好。” “我知道的。”秦筱苑说道。 “这次你没有回来,奶奶很伤心,她只有你这个孙女,她和你一起……与霄蜀是最亲近的人,而你却这样将奶奶抛在一边,老人家心里很难过。” “我……我知道的,我会回来的,马上就放假了。”秦筱苑没有一句反驳的话,只会顺着对方的意思回答。 第42页 “那就好。你是个乖孩子,叔叔从小看着你长大,我知道的,你最爱的也是奶奶不是吗?” “是的。”秦筱苑鼓起勇气,问道,“赵叔叔,我回来的时候,你也来家里吃饭吧。” “呵呵。”电话那头传来轻笑,“你是不是怕家里人骂你?我和他们说好了,他们不会怪你的,放心回来吧。” “嗯,谢谢赵叔叔。” “好,没什么事我就挂了,你去玩吧。记得,以后和家人有什么话都好好说,毕竟是一家人。” “我会的,帮我和爸爸说,我刚才有些过分了,对不起。” “你爸爸听见了,他说一家人,没什么对不起的。就这样,挂了。” 秦筱苑收起手机,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狄斫:“狄先生,不好意思,今天打扰你了。” “你不再问你小叔的问题了吗?”狄斫抬起眼睑,眼中不起波澜。 “不问了,要不就是做梦,要不就是我眼花了,反正不可能。”秦筱苑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电话那头的人几句话就将她安抚下来,看来对她很重要。 “冒昧问一句,刚才和你打电话的人是哪位?”狄斫笑了笑,“我只是好奇你很听他的话,没有别的意思。” 秦筱苑双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那个人的身份在寻常人眼里或许会很奇怪吧,但是秦筱苑鼓足了勇气,直视狄斫的双眼,认真说道:“他是我小叔的恋人。” 第21章 旧照 秦筱苑手机里只存了一张小叔的照片。他似乎从来都不喜欢被拍,小时候的照片都是一脸严肃看着镜头,长大后的照片更是越来越少。 那张存在手机里的照片已有十多年,还是小叔大一全班去考察拍的一张两人合照。照片里的小叔端着一台照像机,脸被遮去了大半,像是在与摄影师对拍。赵会成就坐在旁边,两人的距离很近,他的手搭在小叔的肩膀上,笑容灿烂。 狄斫看了几眼照片,不怪秦筱苑会将秦霄蜀认作她的小叔,仅从那露出的半张脸来看,确实和秦霄蜀很像。 “这是他仅剩的几张照片之一。虽然……那是赵叔叔和小叔的合照。小叔失踪后,他默默照顾我们,一直安慰所有人。后来我们整理小叔的东西发现了这张合照,奶奶一开始心里不能接受,但赵叔叔是个很好的人,久而久之,奶奶也接受了他。”秦筱苑脸上带着笑容,“如果小叔还在的话,他们一定会是很幸福的伴侣。” 狄斫注视着她,眼神柔和,秦筱苑不好意思起来:“瞧我,又开始说这样的傻话了。” 那个人已经不会回来了,再多的幻想也是没有意义的。 要离开时,秦筱苑争着要付钱,却被狄斫抢先一步,她有些懊恼:“明明是我说要请你喝的,怎么倒还让你付了钱……” “没关系。来找我的人都有各式各样的不如意,你没有事情需要我解决,就是一件好事。”狄斫说道,“希望你能一直这样下去,不要再被无谓的事情困扰。” “谢谢你。”秦筱苑双颊发红。一开始见到这个人,无疑被他的外表所震撼,虽然现在也是如此,但除此之外,她感觉到了隐藏在外表下的温柔。 真好呀,她总是遇见温暖的人。 秦筱苑对狄斫挥挥手,离开了咖啡店。 狄斫改变了主意,不打算立刻去找宿白,他想先去找秦霄蜀。 当然,并不是刻意地非要去找他不可,只是之前宿白提起的辜阿姨生日近在眉睫,他需要去准备一份礼物,随带的事。 平溪路古董店内摆放的大多都是地摊货,但与老板们熟识了,他们会拿出一些好东西来,正好今日有空可以去看看。 狄斫路过容和居时,下意识想秦霄蜀应该不会在店里。他往里瞧了一眼,立刻就被店里的伙计叫住了。 “狄先生?您又来逛逛?” 狄斫放缓脚步,跨进门槛里:“嗯,随便看看。” 伙计往楼上瞅了一眼:“老板正在楼上会客呢,您要不先等等?” “不了,我还准备去别的地方……”狄斫话还没说完,楼上传来秦霄蜀的声音:“谁来了?” 伙计高声道:“是狄先生。” 脚步声从天花板上传来,秦霄蜀探出小半截身子,见到狄斫眼带笑意:“来了,上来吧。” 狄斫看着他,脑中想着那张照片,与秦筱苑所说的那些话,脑中还未有定论,身体已经迈开腿往楼上走去。 楼上并不只有秦霄蜀一个人,还有另一个瓜皮帽小老头。 桌上的实木茶盘通了电,一壶水正在加热区“咕嘟咕嘟”直冒泡,茶碗里还剩着一点茶水。 瓜皮帽小老头并不在乎来了生人,镇定与秦霄蜀面对面坐着,手边桌上摆着尊小玉佛,翠绿通透,似乎成色不错。 瓜皮帽老头喝了一口茶,慢条斯理道:“贤侄啊,你看看我这件东西。南唐的玉佛,我看,怎么也得值个几百万。” 狄斫的目光随着老头的话定在小玉佛上,秦霄蜀忽然将话头引向了他:“狄先生也懂这些,不如说说你的看法?” 这话引得狄斫一愣,他摇摇头:“我只是个看客,怎么好意思开口呢。” 瓜皮帽老头见有生人要加入进来,顿时来劲了:“你说,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好东西自然要拿出来共赏,你们识得这东西的好,我还高兴呢。说!” 第43页 狄斫目光在他与小玉佛之间扫了个来回:“晚辈冒昧问一句,这玉佛是多少钱买回来的?” “不多,三万。”瓜皮帽老头得意之情溢于言表,满脸对自己捡了漏的自满。 狄斫垂眸一笑:“倒也不亏,成色可以。” “这话什么意思?”瓜皮帽老头想听的是那句你可赚大发了,现在这句话远没达到他想要的效果,顿时不满意起来。皱起眉头正要发作,只听得水壶发出一阵尖啸,秦霄蜀将尖啸的开水壶从加热区上拎下来,开口说话了。 “您不明白?不亏就是您也没赚。南唐的,我看是东郊慈家塘的。”秦霄蜀倒水的动作一气呵成,一缕清亮的水柱落到大茶壶里,手腕一转,水柱干脆截断,滴水不漏。 “成色可以呢,就是说您这件器除了成色之外,别无优点。做旧手法倒还凑活,不过是几年前的手段了,看来这位大师没有与时俱进。玉的成色的确是好,只是雕工不值一提,粗制滥造的工艺,找个好师傅再雕琢雕琢兴许还有得救。” 一段话出来,气都不带喘的。狄斫暗地里觉得好笑,他确实不需要换气。 瓜皮帽老头气得额头青筋暴跳,手里捏着白瓷茶杯就要往地上摔,突然动作停顿住,面上反而露出了笑容。 楼下又传来伙计的声音:“老板,廖先生来了。” 然后是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伙计,来帮忙。这儿有样东西,你来帮把手,给搬到楼上去。” 瓜皮帽老头放下茶杯,将小玉佛装进了自己带来的盒子里,颇有些阴阳怪气:“后生,一会儿你说话可得小心着点。” “马老头,你这是在摆什么威风呢?恫吓小秦我可不答应。” 打楼下上来一个干瘦老头,穿了件黑色羊绒小马甲,圆框的金边眼镜就放在胸口的贴袋里,背着手踱步,颇有些官架子,想来退休前也是个领导。 “你来也不管用,我可不怕你。”瓜皮帽老头不服气。 楼梯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往上走的两人手里抬着的东西很沉,咬牙提着一股气,一步一步稳稳走上来。 “小秦啊,给你廖叔叔看看,这件是不是好东西?”干瘦老头自觉坐在了茶盘边上,自己取了茶杯,这就喝上了。 伙计把东西放下,将包装打开:“老板,我们就先下去了。” “去吧。”秦霄蜀不紧不慢地斟着茶,招呼狄斫也坐下,拿开水把杯子烫过,新倒了一杯给他。 干瘦老头看着自己手里的杯子,啧了一声,瓜皮帽老头哈哈大笑:“你看这待遇,羡慕不来吧。” “甭废话,小秦,快来看看,鉴鉴宝。” 秦霄蜀起身走到那大件边,往里看了一眼。那是一块实木茶盘,比他桌上的那块还要大。伸手在木头上摸了摸,又敲了敲,随即回到了自己位置上。 见他不说话,干瘦老头心里有些忐忑:“怎么,小秦?这件你怎么说?” “看您找不找得着喜欢的,遇上有缘人,或许也能卖个好价。” 秦霄蜀这话说得模棱两可,瓜皮帽老头挑眉看了干瘦老头一眼,干瘦老头像是得了挑衅,立刻有些着急:“小秦,有话就直说,是好还是不好,你给个准话!” “木料上等黄花梨,纹路清晰,木质坚硬,是难得的好料。”秦霄蜀夸了一句,在场俩老头都是见过世面的人,料想这样的话后头跟着的可不见得好,瓜皮帽老头面色紧绷,倒是比干瘦老头还要紧张。 “俗话说,好料不用工,一块好木料就该原原本本的样子摆着。原本就该值几十万,若是遇上好师傅,还能翻几番。不过这雕工,您自己掂量吧。” 干瘦老头听完,乎地眉开眼笑,拍着大腿像是听得了极可乐的事情。瓜皮帽老头一拍桌面:“不识货!” “晚辈是没什么眼力,您下回请另请高明吧。”秦霄蜀宠辱不惊地坐在那儿,又给怼了回去。 干瘦老头得意洋洋:“马老头,我就说你收了件没用的玩意。这么大,还占地方,我看你啊,走到外边就搁路边,总有想要的人会捡回去的。” “你别得意。你以为你那小玉佛又是什么好东西?”瓜皮帽老头一扬头,拍了拍装着小玉佛的盒子,“这玩意,拿回去给孙子玩去吧。” “你!”干瘦老头气急败坏,眼见俩老头子要打起来了,秦霄蜀喊了声伙计的名字,那伙计轻车熟路走到俩人中间,一手扶着一边胳膊肘,恭敬又不失力度地把俩老人家请下了楼。 “您二位小心着点楼梯,我扶着您。诶,那两件宝贝我一会儿就给您送下来,到下面坐坐吧。” 狄斫看着这鲜活的场面,心里好笑。想不到秦霄蜀的工作,竟然是……怼老头。 看意思,那两位是把对方的东西拿到了秦霄蜀面前,就想听他怎么贬。 “这两位,就是老小孩,成天就想着法儿的斗。”秦霄蜀好笑道,“他们都是木先生几十年的老伙伴,我就陪着他们玩玩。” “对了,你怎么来这里了?”秦霄蜀隐去了半句话。事实上,如果可以的话,他更想问,“你是不是来看我的?” 狄斫说道:“我有位尊敬的长辈生日将至,想为她寻一份贺礼。” “是叔叔还是阿姨?”秦霄蜀问道。 “是位阿姨。”狄斫意识到他什么意思,连忙道,“我不是来让你帮我的,我只是恰好路过。” 第44页 “嗯,我知道。”秦霄蜀嘴里这样说着,却立刻起身下了楼。 狄斫坐不住了,跟在他身后,伸出手想要阻止他,却想到什么,即便只是一小下,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本能避免着对方可能说出的一切暧昧的话。 “很快的,你等一下。” 秦霄蜀说着进入了屋后,那里是库房。狄斫的脚步停在原地,他竟然有些想要趁着没人注意转身就走。这样的逃避有些莫名其妙,狄斫僵直站着,似乎做什么动作都不对。 尤其,在今天见过秦筱苑之后,如果秦霄蜀真的是她的小叔,那他……确实是喜欢男人的吧? 第22章 鬼门阵 很快秦霄蜀从库房出来,手中拿着一个长方形的雕花木盒,看起来像是女人家的首饰盒。 “这是几年前一位老太太卖到我这里来的,样式很别致,送女性这种比较合适。” 秦霄蜀当着狄斫面打开首饰盒,盒中装着一根银簪:“我保证你在这条街找不着第二件。” 银簪年代久远,外表不似陈列柜中的金银闪耀,却沉淀着岁月的痕迹,簪杆錾着暗纹,簪头是木兰连枝,造型优美,古朴雅致。 狄斫已经到了嘴边的那句“我不能收”哽住,换成了一句:“我可以给你钱。” 秦霄蜀听见那句话不由笑起来:“给多少?” 在他的认知中,狄斫应该是拿不出多少的。 狄斫从口袋里掏出来一把金砂放在桌面上,外表不规则的金子在店内灯光下闪瞎人眼,稳重的伙计都忍不住侧目看来,秦霄蜀的笑容凝在嘴边。 “……” 狄斫问道:“够吗?” 秦霄蜀只能认为他没有金钱意识,友善地告诉他:“金比银贵。” “成型的器物不能用原材料的价值来衡量。”狄斫接过盒子,给了钱自然就没有心理负担,端详银簪的眼中满是赞赏,“我想那位长辈会喜欢的。” “如果还有需要,尽管来找我。”秦霄蜀努力维持微笑。 狄斫一点都不缺钱令秦霄蜀意想不到,这就意味着那艰苦生活是刻意为之。这样的人想要讨好才是件难事,秦霄蜀眼下更伤脑筋了。 “你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秦霄蜀另找话题让自己冷却一下。 “什么?” “搬家。你和也行要住到我家里去,忘记了吗?”秦霄蜀忽视伙计惊诧的眼神,表面无比淡定。 “……”是的,狄斫忘了。 “择日不如撞日,今天,行吗?”秦霄蜀发出真诚的邀请。 既然是早晚的事,恰好今天也有空,那句话也在理。虽然是临时决定,但因为东西不多,倒也不显得仓促。 回到出租屋打包所有东西,秦霄蜀跟着准备去帮忙。没两下就收拾完了,见到打包好的东西竟然那么少,秦霄蜀惊讶的同时,也在心里规划要在房子里置办些东西。 单独住很多东西都不需要,现在可不是他一个了。 宿白带着也行回到出租屋时,那里已经被收拾过一遍,秦霄蜀提前将东西运走,狄斫在出租屋内等他们回来。 得知狄斫和也行今天就要搬到也行养父家中,宿白倒没什么担忧,只是问道:“那是什么人?” 狄斫想了想:“现在不算是人。” “那就好。”宿白放心下来,实宗门人不能轻易与活人结怨,不是人收拾起来方便多了,他一点也不怕狄斫被欺负。 宿白与付宗明的短暂出行今日也要结束,狄斫将买来的银簪交给付宗明,他无法随他们一起走,这份心意只能转交他们带到。 也行送师叔走还掉了几滴眼泪,巴巴拉着宿白的手舍不得放。付宗明无情铁手把他拉开,送回到狄斫身边,也行气乎乎,这付叔叔一点都不随和! 与宿白默默对视片刻,狄斫笑起来:“我同镇长商量过,会重新开启春祭仪式,明年春祭见吧。” “一言为定。”宿白伸出手,却被付宗明半路截住。他十分正经地对狄斫说了声师兄再见,宿白目光无奈,却也随他去了。 “师兄,再见。” 同样一句话,听在耳中却是不同的感受。送走宿白好付宗明,狄斫牵着也行往回走,也行紧紧贴着他的腿:“师父你还有我呢。” 心中的惆怅被那一句话破除,狄斫哭笑不得:“说什么呢你?” “你也舍不得师叔,我也舍不得,可师叔是要走的,我们也没有办法呀。但是师父,我可以陪你很久啊!” 也行言语间带着孩童的天真,狄斫总为他说出的话感到惊讶。 以前他也是这样以为的,那时师父、师弟都在,他可以陪伴他们很久。 狄斫点头说着自己也不确定的话:“是啊,我们可以互相陪伴很久。” 也行喜滋滋地拉着他的手蹦了蹦,送走师叔的难受很快消散,现在得了师父一句话开心极了。 住进秦霄蜀家中倒也没想象中那么难以接受,他保持着礼貌的距离,带领他们将整个房子看了一遍,主卧外的两间卧室等也行挑过,另一间便给狄斫住。 夜里狄斫等看着也行睡下才回房,他适应能力不错,在陌生环境下并没有任何不适,这让狄斫安心许多。 听到门外的声响,然后是一片寂静,秦霄蜀脑中出现狄斫睡着的画面,如果心脏会跳动,那它现在应该跳动如擂鼓。 第45页 可它安分躺在那里,为主人隐藏一切情绪。 张三鳣的任务一直没有进展,被她从手中抽走的文件狄斫也去要了一份。 那不应该是难办的案子,张三鳣的战力公认的高,龙虎山张家后人皆是降妖除魔一把好手,三五天过去,怎么也该有眉目了。 第五天事情有了突破,但突破的并不是别的,张三鳣遇险受了伤,被与她同行的戴玉玉送到医院,还缝了三针。 狄斫闻讯赶回来,天热,大家都穿着短袖,张三鳣手臂上的白纱布格外显眼。 “这是怎么了?” 戴玉玉搀着张三鳣,还处于一脸懵的状态。她们后边跟着一只大橘猫,进门就躺下不动了,有人经过都懒得看一眼。 戴玉玉见到狄斫打起了精神:“我们找到女鬼了,遭遇激烈反抗,三姐不小心受了伤。啊!对了,这只猫,女鬼看到它就跑了。” 被一只橘猫救了这样的事情,放在以前张三鳣打死也不信,她怎么会需要被一只猫救呢!但现在事实就是如此,张三鳣摆手:“小伤,不值一提。那女鬼怨念极大,凶险异常,一时不察。” 近来也没有听闻那女鬼害人性命的事情,那处工地在拆迁之前一直是安静祥和的小区,怎么会产生这么大的怨念?太不寻常了。 狄斫后知后觉:“你们那天说的桩子,是‘驭鬼桩’?” “没错。”张三鳣面色有些难看,“几天前我去查看现场,在地上发现了礞石的痕迹。” 礞石,驭鬼桩,这两样东西在,最大可能就是那里设了鬼门阵。 礞石引路,鬼魂会沿着礞石的方向移动,刻有“引魂经”的驭鬼桩是给鬼设置的屏障,针对魂魄而设的鬼打墙会让鬼魂不停在原地打转,日长月久,就算是没有怨气的鬼魂也会生出怨气,逐渐变成恶鬼。 “我们认为,这与峡市首富杨发有关,那地方以前就是杨发负责的工程。”张三鳣说道,“魂魄长时间被囚禁会产生极大的怨念,怨念会越来越深,直至化作厉鬼。最重要的是,在鬼门阵之上,还有另一个手法诡异的聚气转运阵法。” 那手法张三鳣从未见过,她日常所见的都是普通道友,邪门歪道哪还能大街上随处可见呢? 女鬼被礞石引路困在阵法中,她无法逃脱,怨念与日俱增,但覆盖其上的阵法随即将那些怨气转化为另一股力量,变成了支撑峡市首富杨发的气运。 这也说不通女鬼怎么会这么厉害,狄斫忽然想起关键还在那滴血上,纯阴之人的血,于鬼而言是绝佳的“兴奋剂”。 “说起来,杨发好像也就是前几年才登上首富的位置的。”戴玉玉说道,“我记得清楚,那时候的首富是姓孙,因为与杨发竞争失败破产跳楼,老婆孩子被追债的人逼得连夜逃走,剩下整楼的员工不知道找谁讨薪水,轰动一时呢。” 现在看来,那些人背地里不知道做了些什么事情。 狄斫脑中忽然出现一个名字:陆道林。 奴役鬼魂的手段,狄斫身为实宗门人见识过不少,道家正派也有这样的法术。 但所有驭鬼术法都是要付出相应代价的,要求绝不能太过分,也不能为满足自己私欲。俗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寻常驱使小鬼只要供上酬劳即可,只是交易罢了,倒也算不得奴役。 可有一种人,将鬼魂视做牛马,即使是魂飞魄散也不在乎,只想榨取魂魄的最后一丝可剥夺的价值。 这样的人狄斫只听说过一个,那便是师父少有的旧仇人陆道林。 实宗门人从不与活人结怨,但陆道林是彻彻底底的意外。 板爷当年是轮转王手下阳使,阴阳两界都要给几分薄面,又的确有真本事,眼高于顶。 他奉轮转王之命出行,前去处理奴役魂魄、阻碍轮回的道人。结果遇上个不给面子的陆道林,还在第一回 就吃了个暗亏,这事说起来板爷能气得把桌板拍碎。 论真本事板爷自然不输谁,陆道林那一招旨在出奇,第二回 就没用了,眼见打不过,便跑得极快,后来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出现过。 狄斫想到出租屋内少了的玩具,还有那日在楼道间察觉的陌生气息,心中顿生不祥。 他说了声有事先走,抛下摸不着头脑的众人赶回了那间出租屋。 房东太太见到他,脸色竟然没有了往日的不自在,笑着说道:“狄先生怎么来了?是有东西忘了?” 狄斫说道:“是的,我想借一下钥匙,再看看那个房间。” “哦呦,不好意思呀,那间房已经被租出去了,现在我也不能带你去看了。”房东太太说着,将视线移回了电视上。 那位高人在狄先生前脚刚走,后脚就来将厉鬼收走。事情解决后,悬在心头的石头落下,她再也不用像做了亏心事一般,腰杆也挺得笔直。 既然对方不愿意给钥匙,狄斫当即不再言说,转身上楼。房东太太瞟了背影一眼,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随他去了。 505果然已经住了人,门口放着鞋架,上面有两双鞋。狄斫没有进门,他抬起手放在门上,闭上眼感应,片刻后放下手,面色更为凝重。 许烨不见了。 狄斫找到附近的鬼差,却只得到一副茫然的表情。 “自杀的人没那么快投胎的,我们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没那闲心管他。”黑无常说道,手里牵着的拘魂索另一头连着刚收的魂魄,他赶着回去交差,匆匆与狄斫告别离开了。 第46页 他没有确切的证据这件事情与陆道林有关,直觉却告诉他,一定与陆道林逃不了干系。 第23章 陆道林 既然有了怀疑对象,狄斫当机立断,回到部里与张三鳣商谈。 张三鳣口中所说手法诡异的聚气转运阵法,狄斫不能百分百确认,但即便不是陆道林本人所为,也与他逃脱不了干系。 听过狄斫的猜测,张三鳣燃起几分斗志,摸不着头脑时有人能提供线索总是件好事:“得,今天阴沟里翻船,不找补回来我可亏大了。” 阵法被工程破坏,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新闻中报导的杨发资产缩水,是气运急速流失的征兆,杨发一定会有所行动。 鬼魂长期被困在一个地方,所产生的怨气不容小觑,那女鬼便是一个极端例子。但她能那么厉害,还是因为吞噬了纯阴之人的血。 如果没有猜错,那纯阴之人极有可能就是当年设下阵法的术者,想要善后收尾,却没想到遭到女鬼反噬。 “我明白了。”戴玉玉身为后勤部队兼情报人员,胸脯拍得啪啪响,“找可疑人物的事情包在我身上。” “这件事情要尽快解决。”狄斫眉目间隐含忧虑,想到那间出租屋内不知所踪的糊涂鬼,面色凝重,“他很快还会再下手。” 宇翔公司大楼人来人往,近几日因股市动荡,公司内部议论纷纷,不时还有生人冲进大楼想找麻烦。前台小姑娘今年刚来,遇上那些气势汹汹而来的人当场就呆住,根本应付不来。 见到没有预约、也没有上边提前通知的那一老一少,她理所当然地将那两位当做不速之客,婉言拒绝了他们要面见杨总的要求。 那位老人家笑呵呵的,说道:“你和你们杨总说一下,他一定会见我们的。” 前台扬起职业微笑:“对不起老先生,如果没有预约,请您预约之后再来吧。” 她没有别的选择,总不能真的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打电话去杨总那里吧?每天要见杨总的人那么多,这两人看起来也没有特殊到哪里去,她一点也没有瞧不起的意思,只是按规矩办事罢了。 遭到前台拒绝,老人看了身后的年轻人一眼,那年轻人拿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只说了一句话:“到楼下了。” 老人背着手在一旁等待,抬头张望四周,说了一句:“这几年已经做得这么大了啊。” 没过多久,宇恒老总杨发从电梯里出来,迎着老人快步走来:“陆道长,司先生,你们怎么没提前……不不,是我的错,我应该让下边的人知道你们要来,随时恭候才是。” 陆道林稳重泰然,宠辱不惊,在杨发的引导下走向电梯。 前台见到这场面,还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她欲哭无泪却又觉得自己没做错,看那老人家的气度,应该不会追究吧? 陆道林行至电梯口,回头看了一眼前台,笑起来:“那小姑娘还是太嫩了。” “诶。”杨发脸色难看,随口应了一声,实际上却没有听见他说的什么,一心只想着自己的事,“陆道长,您得再帮我一回啊。” “我早就告诉过你,那是折损阳寿阴德的手段,上一回已经是我不顾自己性命帮你,你可不要太贪心了。” 杨发面露难色:“我知道那是陆道长天大的恩惠,可眼下,我实在没有办法。手底下还养着一大帮人呢,我要是倒了,那些个嘴,上哪儿吃饭去?” 陆道林不发一言,电梯到了指定楼层,踏出电梯门外他才说道:“上回你杀了个情妇,这次你又想从哪里找垫脚石呢?” 杨发脸色一僵:“那都是……那都是往事了。” 司阙冷淡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往事?这才过去了六年,你可不要太得意忘形。” 杨发惊愕地侧身看着他,的确,那些事并没有真的过去。 六年前,杨发靠着妻子娘家的资助,成功完成几项工程,赚取了第一笔原始资金。一心扶持丈夫的妻子原以为这是好日子的开端,没想到这是磨难的开始。 有了金钱,其他各式欲望理所当然随之水涨船高,杨发迅速膨胀起来。 他并不认为这是问题,不过是人的通病,是寻常男人难免都会犯的错。 自己的公司当然不能下手,那么多双眼睛帮妻子盯着,杨发的视线自然投向了外面。 那女人是恒源的普通职员,外地人,长得很普通,但温柔,有些小聪明,大体是个平庸的女人。 杨发没钱的时候,总幻想要找一个美艳的情妇,但第一次真正离开正轨,他却发现自己不敢碰触那些太过漂亮或是聪明的。他缺乏了一点自信,拿捏需要花费手段和头脑。 是的,找那个女人仅仅是因为她好骗,好拿捏。 时间一长,杨发有些厌倦,家里的妻子已经有所察觉。他想断,女人却没有像他设想的那样默不作声地离开,反而告诉他自己怀孕了,想结婚。 消息太突然,那是他第一次遭遇这样的事,杨发慌乱之下,忍不住将所有事情都往最坏的方向想去。面前这满脸希冀的女人,变得尤其面目可憎。 为了不受到她的威胁,杨发决定先下手为强,将她残忍杀害。正是手下工地要竣工的时候,杨发一狠心,趁夜将她填了进去。 陆道林和司阙就是那时出现的,他们找到杨发,在工地里点出了杨发埋尸的地点,并预言女鬼不日就要来找他复仇。 第47页 做了亏心事的人怎么会不害怕呢?即使那是还未得到验证的预言,也将那时的杨发吓得瑟瑟发抖。 杀了人并未让他变得胆大些,反而让他胆战心惊。 陆道林言明他要钱,杨发才安心了一点,明确知道他要什么,才可以想办法满足。 陆道林信守承诺,拿了钱财就帮他做了一场法事。 杨发凭着直觉,认为陆道林是个高人,壮着胆子祈求他让自己变得更加富有。 对方没有多犹豫便应承下来是杨发意料之外的,但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 陆道林设下法阵后不久便离开,没有提出任何额外要求,于杨发来说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心中暗暗窃喜。 此后在邪阵的协助之下,杨发财运亨通,资金越累越多,几年间一跃而起,成为了峡市首富。 可他的日子过得太顺风顺水了,顺畅到他误以为所有的一切本就是属于自己。 陆道林所说的那些,毕竟,他没有亲眼见证过,不是吗? 政府城市建设规划到阵法所在地时,杨发正在为新项目昼夜颠倒,竟然忘记了还有阵法这件事,意识到出现问题为时已晚。 阵法遭到破坏之后,杨发的运势急转而下,公司竟然出现了大片的资金亏损,财政上的漏洞一下爆发出来,打得他措手不及。 好在杨发手里还存着陆道林的联系方式,当即联系了他,将他接到了峡市。 陆道林对目前的情形不以为然,只道:“既然旧阵法无用,那就干脆重新开始,反正这世间的冤死鬼不难得,就算不是冤死鬼,也有的是办法慢慢将它变成怨气肆虐的恶鬼。” 这几年的顺畅让杨发长了几分脾气,面对陆道林也敢敲桌面:“我没有时间等,现在公司的财务情况非常糟糕,我需要即刻见效的阵法!你要多少钱,我就能给你多少!” 要找鬼还是件难事吗?只要知道哪里有鬼宅,就有现成的可以抓。 陆道林等的就是这句话,即使早就已经准备好了,他也假模假样地吩咐一句:“司阙,你在网上找找,有没有低价房屋出租的信息。” 有鬼的房屋若是自居,那定然是要找人来解决的,出租的房子就不一定了。房东可不见得有那份心思,要管租客的死活。 早在来见杨发之前,他们就找了几间极为廉价的出租房,在陆续看过几家之后,他们选定了城东的那间505室。 那间出租屋内的鬼是自杀身亡的,但生前极大的怨气使他被束缚在那间房内,不得解脱。快一年了,怨气积累得差不多,应该拿起来就能用。 “这件事情还需要一段时间,我有消息就会来找你的。”陆道林说着,对司阙一招手,转身要走。 杨发在身后追着道:“陆道长,请你一定要尽快!” 怎么可能快呢?若是麻烦这么快就解决了,他又怎么会在危机感的催促下,拿出更多的钱? 陆道林与司阙下了楼,前台已经换了个年轻女孩,他和善地对着女孩点头,径直往门外走去。 走到停车场,司阙脚步顿住,他们的车前站着一男一女,视线正从车上移到他们这边来。 男人一身黑衣,女人手臂上缠着绷带,正是收到戴玉玉的讯息赶来的狄斫与张三鳣。 狄斫猜得不错,杨发的确与一个叫陆道林的人有联系,他们前脚进了宇翔大楼,狄斫和张三鳣后脚就跟来了。 “我不能动手,等下就在一边等你。”狄斫微微侧头,声音放轻了。 张三鳣点点头:“没问题,我可以的。” 她看向陆道林,朗声道:“你就是陆道林?” 陆道林仍是嘴角带笑,带着长者威严:“无礼小辈,不应该先自报家门么?” “就凭你,也敢叫道陵?”张三鳣手中青铁剑出鞘,竖起的刀锋闪出寒芒,凶相毕露。 利剑本就是凶器,即便是修道者,亦是道有柔善佐以锋刃,张家人除魔卫道,手下功夫自然是不容小觑。 龙虎山正一教张家,祖天师张道陵,就算知道此道林非彼道陵,但邪道中人和自家祖宗叫一个名字,张三鳣可受不了。 狄斫走到了一边,这回可能真要打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画了一张师兄人设图发在微博,然而微博没人陪我玩【捶桌】 第24章 纸人 陆道林早已预想到会出现这场面,以往他行事隐蔽,不会在一个地方多停留,也是提防被人发现行踪。 看来几年前的那个阵法已经被人查出蛛丝马迹,来者恐怕不能轻易打发。 陆道林转念一想,好在这次来的是个黄毛丫头,对他构不成威胁。 他面色不虞,没将这黄毛丫头放在眼里:“你一个小丫头,还是早些回去,免得到时候说我欺负小辈。你再纠缠,我可没有不对女人下手的讲究。” 张三鳣脸色微变,什么小丫头,她女儿都三岁了! “少废话,干脆点,要是不打就和我们回去接受审判吧。” “我没那闲工夫和你们耗。”陆道林冲着司阙使了个眼色,这就转身要走。 想走?可没那么容易。张三鳣并起双指,大喝一声,“起!” 随着她的右手抬起,预先布下的符阵发动,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四人划分在一块封闭区域内。符阵并无攻击性,仅仅只是起隔离作用,外界无法看到内部发生的事情,也防止内部的人逃走。 第48页 陆道林回头,眼中隐隐有些凶狠,张三鳣不依不饶的态度点起了他的怒火,这回非要出手教训教训她不可。 陆道林眼色一厉,先下手为强,抬手便打出一道符。符篆悬在半空无火自燃,一道火龙自火苗中冲天而起,向着张三鳣冲去。 张三鳣身手灵活,闪身避开来,手中青铁剑斩向龙头,青铁剑像是碰触到坚硬的内芯,当即火花四溅,火龙在攻击下轰然溃散。 大片火花还未完全消弭,高温热浪席卷四周,张三鳣当即打出一道水符,登时蒸汽蒸腾,弥漫在狭小的空间内,浓厚的蒸气发白,一时间迷得在场所有人双眼什么也看不清。 狄斫站在角落,却感觉到有人靠近,他现在不能动手,只能步步后退。 “你是陆道林的徒弟?”狄斫看着出现在他面前的司阙,他似乎没有恶意,但还是因为立场动了手。 狄斫冷声道:“你师父行伤天害理之事,你就这样跟随他?” 司阙态度却随性:“他伤天害理总会有报应的,这是他仇人的事,你们把他抓回去又能做什么?把他关在牢里,供他住宿,还要管饭的吗?” 狄斫耳中听得这些话,忽然觉得怪异,这是一个尊敬师父的徒弟会说的话? 张三鳣那边正打得激烈,陆道林这么些年总有些手段,见他们似乎要越靠越近,狄斫心中警觉,恐怕陆道林要使阴招了。 就在陆道林双手掐诀,张三鳣一剑挥去打断他的施术,二人间的距离骤然缩短,陆道林面上浮起一道诡异的笑容。 “小心右下方!”狄斫适时出声提醒,就在话音落下那一刻,陆道林垂下的袖子中飞出一道红光。 张三鳣一个灵活的后空翻避开了这一击,那只红毛鼠飞快地回到了陆道林的袖子里。 陆道林终于注意到从一开始就站在一边的狄斫:“你是什么人?” 狄斫面色淡然:“实宗,狄斫。” “实宗?轮回殿阳使板爷是你什么人?”陆道林想起当年那被暗算成功的地府使者,眼前这人难不成是来寻仇的? 狄斫坦然认下:“正是先师。” 陆道林冷笑一声:“呵,你师父倒是不怕丢人,连自己输了的事情都告诉徒弟。” “若是因为鬼蜮伎俩,那输就算不得输。师父告诉我的绝不是输赢,而是告诫小心下作手段。”狄斫一句一句辩驳回去,双眼微微眯起。 四周有些异样,那对师徒似乎又暗地里做了什么小动作。 一片强大的阴气笼罩在阵法之上,此地阳气本就不盛,现下越发阴冷得厉害,盛夏三伏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张三鳣有所警觉,迅速退到狄斫身边,连陆道林也不再理会:“阿斫,小心,她来了。” “什么?”狄斫尚未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就见屏障之上印下一只血手印,转瞬即逝。 竟然有鬼不惧怕阵法? 狄斫一瞬间的惊愕,又很快看清了形式。那女鬼并不是不惧怕阵法,她显然是不能碰触的,每一次她的手掌碰触在屏障上都会发出一声哀嚎,并迅速退离。 但即便是被阵法所伤害,她仍是坚持不懈地靠近,徘徊在屏障周围,口中念着:“在哪……藏到哪里去了……在哪……” 她在找人。张三鳣与狄斫对视一眼,她是在找害死自己的人。这里是宇翔的停车场,她找到了这里,毫无疑问是来找杨发的。 “该死,现在怎么办?”张三鳣有些纠结。狄斫不能动手,他只是跟来确认情况的,她一个人对付陆道林和他徒弟勉勉强强,再加一个非敌非友无差别攻击的女鬼,结果就很难说了。 “有些不对劲,我想再看看情况。”狄斫的目光紧盯着圈外的女鬼,张三鳣则盯着圈内的两个人,谨防偷袭。 那女鬼没有找寻到她要找的人,却也没有离开的意思,是圈内有什么东西吸引她的注意吗? 狄斫将视线转移到陆道林和司阙身上,如果他们身上有杨发的东西,那女鬼感应到,可就难打发走了。他没有错过陆道林见到女鬼面上的惊诧,他也是没有想到女鬼会突然出现的。 “你们身上有杨发的东西吗?”狄斫出声问道。 陆道林凌厉的目光扫过狄斫,忽然一笑:“有又如何?既然有她来了,那老朽就不奉陪了。” 他忽然咬破中指,在张三鳣立起的符阵屏障上画了一道符咒,很快屏障破开一个大洞,陆道林转身将一样东西抛在了张三鳣面前:“这个,送给你们了。” 张三鳣敏捷地往后退了一大步,落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写着生辰八字的纸人。那是给杨发做的替身,就是为了防止女鬼复仇。 女鬼在屏障破开的第一时间就向着这个方向冲来,她对那对师徒视而不见,直直地冲向张三鳣,那纸人在她眼中俨然就是杨发本人。 张三鳣匆忙避开,纸人却像是被无形的绳子牵引,跟随着她的脚步,将女鬼一直引向她。 好在张三鳣此次做足了准备出来的,手里头符够用。一道雷符打出,骤然亮起的雷光劈向女鬼,偏了一点,好在是击中了。张三鳣眉头却依然紧皱,那女鬼锲而不舍,几道符下去,明明已经命中却并不能将她击退,这种感觉令她有些抓狂。 此时女鬼越来越狠厉,攻击越来越狠,狄斫忽然出声道:“攻击纸人!” 第49页 听到一旁传来的声音,张三鳣惊觉问题出在了纸人上,她并起双指,将手中的符纸投掷到纸人上,那纸人很快焚烧起来,杨发的气息随之消失。 女鬼意识到极大的危险,张三鳣的手朝着她的方向一扬,火舌便顺着方向扑去,即将烧到的那一刻,女鬼消失在原地。 那对师徒此时已经不见了踪影,张三鳣不由得怒道:“狗东西,跑得真快!阿斫,好在这次有你。” 狄斫摆摆手,他没帮上忙本就有些愧疚,听她这样说更是羞愧。 张三鳣收回四下散落的符纸,简单清理现场:“对了,你怎么知道他的后招?看样子,你师父和他还有旧仇?” 狄斫应道:“他是惯犯,当年没少做这样的事情。阎王早已看他不顺眼,让我师父去处理他。” 张三鳣第一次听狄斫提起地府的事情,惊奇道:“阎王要抓人?抓了人投入地狱去吗?” 狄斫想了想:“对。” “可惜了,当年竟然没抓着。”张三鳣扼腕叹息,“这回竟然又没有抓到!” 狄斫安慰道:“总会抓到的。” 张三鳣撇撇嘴:“阎王要抓他,怎么不直接让他死了算了?” “修道者,多少都有天道庇佑的。”狄斫摇摇头,“没走在正道上,早晚也会被反噬。” 接下来几日,张三鳣继续追查陆道林的下落,几乎不见踪影。 狄斫也有自己的任务,等再见到张三鳣已是四天后。 张三鳣在自己的座位上对狄斫招手,等狄斫过来站定,她从包里拿出一样东西,放到还未反应过来的狄斫手中。看着手中的异型魔方,狄斫满眼惊讶,她笑吟吟道:“上回我见你挺感兴趣的,我又让我丈夫做了一个,你不是收了个小徒弟么,给孩子玩去吧。” 惊讶过后,狄斫认真地说道:“谢谢。” 张一味探了个头在两人中间,啧了一声:“这么着,我看你俩现在就能去医院验个DNA,我怀疑你才是她亲弟弟。” 张三鳣柳眉竖起:“你放屁,我比他还小三个月呢!” “竟然都不反驳是不是亲的,看来两位是异父异母的亲生兄妹无疑了。”张一味拱手抱拳,“打扰了。” 那对早已成人多年的姐弟,在某些方面依然幼稚如初。狄斫忍不住嘴角翘起,将魔方收到了包里。 回到家中,也行正坐在桌前画符,狄斫给他布置的一百张任务还未完成。狄斫放轻了动作,视线移到了桌子另一边,房子的主人正坐在沙发上看书。 画符不是件难事,依样画葫芦就行。也行不会拿笔,狄斫就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带着他写,一遍记不住就多写几遍,十分有耐心。 当年狄斫可没有这么好的待遇,板爷扔给他一沓符,就留他一个人在小房间里自己画,不会就一笔一笔模仿,照着抄总会吧? 也行很认真,至少看起来很像那么一回事,狄斫放下东西,坐在旁边看着也行,秦霄蜀就坐在沙发上看他。 察觉到那道视线,狄斫转过头去,秦霄蜀自然地垂头避开他,将注意力放回到书上。 “你是哪里不舒服吗?”看到秦霄蜀的手一直放在腹部,狄斫好心问道。 “有一点,不碍事。”秦霄蜀没有抬头,并不把它当一回事。 狄斫回过头,过了几秒,像是想起什么,又看向他,问道:“你上次吃了东西,之后呢?” “嗯?”秦霄蜀满脸茫然,什么之后? “你吐出来了吗?”狄斫停顿几秒,“还是说,上了厕所?” 秦霄蜀脸色一变:“……” 他忘了正常人还有这样一回事。 狄斫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走过去将手放在他的胃部,那里冰冷一片。 “你这个人……”狄斫欲言又止,脸色有些难看。他一把将秦霄蜀拉起来,对看向这边的也行说道,“你继续。” 也行乖乖把头转过去。 狄斫将秦霄蜀带进卫生间,他的手放置在秦霄蜀的胃部,稍稍用力,在他身上的几个穴位按揉。 被人揉着肚子感觉很奇怪,秦霄蜀浑身僵硬,手脚不知道往哪儿放。很快,一股恶心感涌上来,秦霄蜀脑中有的没的全散了个干净,捂住嘴,将狄斫推了出去,反手关上了门。 等将胃里的东西清空,秦霄蜀脸色难看地走出卫生间,对上狄斫严肃的脸。 “你以后,什么东西都不许吃了。” 他的脸色更难看了。 第25章 晚餐 门铃适时响起打破了僵持的局面,秦霄蜀从狄斫身边走过,打开了门。 门外的人将手里的东西递进来便立刻离开,秦霄蜀合上门,将手中的环保袋顺手放在餐桌上。 “你们晚餐准备吃什么?也行肚子饿了。”秦霄蜀看向狄斫,“小孩子身体正在发育,总去外面吃不太好。我买了一点菜,要不要在家里吃?” 菜都已经买好了,显然不准备留回绝的余地。 狄斫犹豫片刻,也行仰着那张小脸满是期待,他还没有吃过师父做的饭菜呢。狄斫终于点点头:“嗯,我来做饭吧。” “你会做饭?”秦霄蜀颇有兴趣,退开一点,让狄斫进入厨房。 厨房内所有必备的东西早已置办好,只等着有人使用。狄斫熟练地煮上米,将案板刀具清洗一遍,然后打开刚送来的环保袋。 第50页 秦霄蜀买的都是不能久放的素菜,还有一盒带着新鲜血水的鸡中翅。狄斫将鸡中翅放到一边,择菜清洗。 秦霄蜀倚着门框,看着他一丝不苟的动作,但直到最后,也没有碰那盒鸡中翅的意思。 他出声提醒道:“还有一盒鸡翅。” 狄斫端着装好盘的菜,回过身来望着他,欲言又止。 也行从秦霄蜀身后探出小脑袋:“今天有鸡翅吃?我可喜欢吃鸡翅啦!” 到嘴边的那句“我不会”被也行期待的眼神哽住,狄斫有些犯难。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少要吃点肉,可他从没有做过肉食,就这样拒绝也行,实在有些残忍。 秦霄蜀敏锐察觉到什么,走上前,伸手在狄斫的肩膀上轻拍:“你先带也行出去吧。” 狄斫心中诧异,端着两盘素菜走出厨房,也行跟在后头踮脚张望:“鸡翅呢?” 餐盘被放下,也行只看到两盘绿油油,小狗一样趴在桌沿上,有些失望:“没有鸡翅。” 鸡翅正和那个人在厨房里呢,但出来是什么状态,狄斫可不敢打包票。他小声说道:“吃素不好吗?” “跟师父吃什么都好。”也行老气横秋叹了口气,“当然嘛,有鸡翅也行。” 狄斫忍不住好笑:“你哪里是也行,你现在眼里只有鸡翅,改名字叫鸡翅好了。” 也行一本正经坐直了:“也行。” 嗅到厨房传来的肉香味,也行肚子里像是开台唱戏,咕噜声一串接着一串,但他忍住了,一脸严肃地盯着青菜。 坐在一旁的狄斫抽出一张纸:“把口水擦一擦。” “哦。”也行接过纸巾,连表面的矜持也维持不住,巴巴望着厨房,嘴巴迫不及待开始咬空气。 秦霄蜀端着盘子从厨房里出来,放在桌子正中:“可以了,准备开饭吧。” 也行蹦下凳子,跑进厨房,不一会儿传来水声,他抱着三只碗和三双筷子跑出来:“师父,米饭我够不着!” 狄斫站起身:“我来帮你。” 秦霄蜀坐在自己位置上,看着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这样的场景莫名令人感到安心。 也行端了小板凳,盛好饭交给狄斫,然后和他一起回到餐桌上。把餐具分配给每一个人,也行才坐回位子,开始大口大口吃饭。 狄斫咀嚼的动作缓了下来,有人直直盯着他,勉强才能当那道视线不存在。 桌子不大,狄斫才发觉自己正坐在秦霄蜀正对面,与他对视一眼后态度自然地垂下了头,只是之后再也没有抬起过。 “爸爸,你怎么不吃啊?”也行咬了一半的鸡翅夹在筷子尖,分神看秦霄蜀时掉了下来,他忙不迭用手把它捡回碗里,不能浪费! “你师父不让我吃。”秦霄蜀随口应道,只当也行是礼貌性表达一下疑问。 也行转头看向狄斫:“师父,你为什么不让爸爸吃饭?” 突如其来的疑问,让狄斫认真思考起应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是应该先回答不是他不让秦霄蜀吃,还是先说“因为他已经死了”呢? 狄斫轻描淡写一句话把疑问堵回去:“吃你的。” 也行跪在椅子上,夹了一个鸡翅放到秦霄蜀碗里:“给你。” 秦霄蜀想不到也行竟然真的在主动关心他,有些受宠若惊:“你这么关心我?” 也行苦恼地说道:“你可是我爸爸呀。要是你不满意,又把我退回去怎么办?师父不就又没有人陪了?” 秦霄蜀把鸡翅送回也行的碗里:“我可以帮你陪他。” 也行吓得鸡翅又掉了。 狄斫忍无可忍:“吃饭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 偌大的餐厅里陷入诡异的沉默,狄斫默不作声低头吃饭,一眨眼的功夫,碗里多了两个方向来的鸡翅。他偏头看去,也行露齿一笑,炫出八颗小白牙。 一顿饭结束得很快,秦霄蜀先一步收起碗筷拿进厨房。也行继续完成师父交代的任务,狄斫犹豫片刻,跟进了厨房,在秦霄蜀背后两步之遥的距离站定。 水流的声音之下秦霄蜀的声音不太明显,狄斫差点没有听见:“菜的味道怎么样?” 狄斫说道:“不错。” 秦霄蜀洗着碗,语气平淡:“也行还在长身体,不吃肉怎么能行,以后家里我做饭吧。” 狄斫声音少许迟疑:“不麻烦你了。” 秦霄蜀关上水龙头,转身一步一步向他走近,到脚尖几乎要相抵的距离才停下来。 “食欲是人类最原始,也是最容易满足的欲望。” 他的声音听起来低沉浑厚,太过接近的距离也会使声音产生变化,像是能感觉到对方声带的震动。 他又刻意放轻了:“你知道的,我什么都做不了。” 自身无法满足的欲望,就会转移到其他人身上,投喂也行的同时也让他得到别样的满足。如果可以,他想连狄斫也一起投喂了。 狄斫直视他的双眼,秦霄蜀毫不避讳地与他对视,直白坦然,又是刻意的逼视。 最终狄斫退了一步:“随便你。” 秦霄蜀唇边扬起一抹笑,眼中闪烁着明灭的光,他蛊惑地低声说道:“相信我。” 狄斫点点头,真诚说道:“嗯,我相信你应该不会投毒的。” 秦霄蜀:“……我谢谢你了。” 第51页 事实上,狄斫对于秦霄蜀也有几分好奇。 僵尸维持生气需要吸食血液或是阳气,而秦霄蜀身上没有半点凶煞之气,显然是没有沾过人血的。 而秦霄蜀所说心跳复苏更是令狄斫疑惑,为什么长时间接触后会有他还活着的错觉? 那晚他明知道不可以,却仍然纵容秦霄蜀吃下食物,也是因为他想知道会有怎样的后果。 现在……狄斫有些拿不准应该怎样对待秦霄蜀,与人相处真麻烦。 一早接到了木荥旗的电话,老头子一个人孤寂无聊,徒子徒孙们又没人来看他,琢磨着主意就打到也行身上来了。 秦霄蜀一早有事,没有办法照看,狄斫询问也行的意见,得到他的同意,才确定将他送到木宅。 也行在巷口抱着狄斫的胳膊:“师父要早点回来接我呀。”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粘人,狄斫被抱住的胳膊动弹不得。等他黏糊完,狄斫把他交到黄阿英手中:“麻烦你们照顾了。” 黄阿英笑着道:“你放心去吧,也行就交给我们。” 九点准时到达办公室,总算是符合常态的空无一人。张三鳣一直在追踪陆道林的下落,别无所获,反倒是一直在鉴定科的张一味此时找到狄斫,透露出一个信息。 “你还记得在现场发现的那滴血吗?” 狄斫点头道:“记得,怎么?” “我们一开始推测,是那两个布下阵法的人去现场查看,却被女鬼反噬。”张一味说道。 “是的。” “我们好像方向想错了。”张一味眼神意味深长。 “你的意思是,那不是反噬?”狄斫有些意外。 “采样回来的那滴血上,我发现了术法的痕迹,我怀疑,那是某种仪式上需要用的血。”张一味摸着下巴,难得严肃正经了一些。 张一味有独特的鉴定法门,按照这种说法,作法的对象十有八.九就是那女鬼了。 情况的确异常。张三鳣带着伤回来时,戴玉玉说得夸张,但张三鳣表现得淡定,狄斫便不觉得事态严重。 在停车场遇见女鬼,狄斫才发觉她实在凶险。 接触到写着杨发生辰八字的纸人,她表现得十分狂躁,甚至不畏惧被符咒伤害,不怕死地跟随在张三鳣身后。这样癫狂状态的鬼,狄斫还是第一次见到。 不过这也不能说明什么,杨发毕竟是女鬼的仇人,面对仇人如此情有可原。 狄斫确认了一遍:“你是说有人以血为祭,驱役女鬼?” 张一味摆摆手:“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具体做了什么我也说不好,但绝不是无缘无故出现这么一滴血的。” 狄斫若有所思:“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 “应该的。”张一味转身要回去,突然回过头来,“我希望你能帮帮我姐。情况你都知道了,我怕她应付不来。” 原来只是想说这个,狄斫笑了笑:“我会尽力帮忙的。” 与张一味作别,狄斫拿起包准备外出。他要去当时挖出女鬼的阵法处再查看一番,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 木荥旗的电话打了过来,狄斫没有多想便接了。 电话那头传来黄阿英几乎要哭断气的声音。 也行不见了。 第26章 绑架 也行是在跟随木荥旗散步的路上不见的。 附近的老头都在社区公共区域下棋,木荥旗牵着也行在一旁看,棋瘾上来就要坐下杀几盘。也行作为顶懂事的小朋友,当然要顺着老人家啦。 木荥旗上手就输了两盘,不乐意了,当即牵着也行要回去。走到巷口,坐在门口择菜的黄阿英原本面上含笑,却在看清他们的时候变了脸色。 “木先生!您手里牵着什么?” 木荥旗一愣神,他手里头牵着也行啊。木荥旗低头,却见手里的孩子不见了,只有一只半新不旧的布娃娃。 木荥旗松开手,布娃娃失去着力点掉到地上,沾了点灰尘。 那哪里是也行!木荥旗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往四周看了看,想证实这只是也行的玩笑。 黄阿英放下围裙急忙要到外面去找,木荥旗意识到事情不对劲,这样出去肯定是找不到的。他立刻阻止黄阿英出门,让她打电话给狄斫。 孩子是在被托付给木宅后走丢的,黄阿英还在狄斫走时承诺一定会照顾好也行的,现在也行不见,她着急得不行,说不了两句就哭起来。 狄斫反倒冷静很多,安抚了几句挂掉电话,立刻赶到了木宅。 那布娃娃是唯一留下的线索,木荥旗是个平常人,途中也行被换走没有察觉也情有可原,狄斫并未责怪,但阻挡不了木荥旗和黄阿英两位长辈连声自责。 秦霄蜀接到消息赶回来,先将木荥旗与黄阿英安抚住:“你们现在自责也无济于事,让狄斫静一静吧。” 黄阿英抹了眼泪,收声带着菜篮去了厨房。木荥旗坐在平日常坐的躺椅上,阴着脸一言不发。 秦霄蜀走到狄斫面前,问道:“有头绪吗?” “嗯。近来结怨的有一个,只是还没找到他的行踪。” 狄斫面上没有表情,眼睑垂下,秦霄蜀看出他眼中的疲惫,却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 狄斫又说道:“优优也不见了。” “优优?”秦霄蜀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第52页 “她是也行在孤儿院的小伙伴,也行把她也带出来了。”狄斫抬起头,唇边的笑一闪而逝,“也行很聪明,无师自通。” 秦霄蜀立刻明白,优优恐怕也是另一种存在。 狄斫低声道:“我会找到他的。” 也行手里头捏着小木偶,不时和它说着悄悄话,手里牵着的那只手似乎有些奇怪,走路的速度似乎也越来越快。 也行抬头看去:“吓!” 那双长腿不断前进,他只能看见一个陌生的背影。 也行瞪大双眼,四处张望:“木爷爷呢?不是木爷爷牵着我吗?” 他握着也行的手很用力,也行试着用力挣脱,却纹丝不动。 周围的场景变得奇怪扭曲,不像是行走在人世间。也行心里害怕,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让他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在这个地方被丢下,可能会更可怕。这样一想,也行立刻不再挣扎,顺从地跟在司阙身后。 被带到一栋房子里,司阙松开手的一瞬间,也行立刻蹿了出去,缩在角落里蹲下了。他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像一只受惊吓的小动物。背后坚实的墙壁给了他一点支持,就像以前在孤儿院里一样。 带他来这里的人几乎是立刻转身关上门离开,将也行留在了只有一张凳子的空房间里。 也行蹲在角落,优优与他近的几乎要面贴面,阴冷潮湿的气息弥漫在整个房间里,重重灰影在周围逡巡。似乎能听见水滴落在水洼里的声音,嘀嗒嘀嗒。 也行紧盯着地面瑟瑟发抖:“好多……好多鬼……” 优优站起来,也行的视野里只能看见那双红皮鞋。优优离开片刻,等她返回时,也行感觉好多了,再次抬起头,四周已经清静下来。 蹲得腿脚发麻的也行试探着站起来,坐在了凳子上。那似乎是专门为他准备的,高度与大小都十分合适。 也行端正坐着,双膝并拢,两只手放在膝盖上,要多乖巧就多乖巧。优优在空旷的地方跳房子,地上不知道被谁画了格子,她望向也行,也行摇摇头:“我不玩了,你自己玩吧。” 优优便自顾自跳着,一点也没有被绑架的担忧。也行很羡慕,要是他也能这么没心没肺该多好。可他是个懂事的孩子,他必须得担心师父呀,要是师父知道他不见了,该有多紧张啊! 不知过了多久,门终于再次开启,也行已经熟悉了屋内的黑暗,乍然大开的门让他眯起双眼。门外似乎就是把他带回来的人,但他没有进来,只是站在门外。 “你为什么要绑架我?” “这里是哪里?” 那个人背对着他,倚靠着墙壁点燃了一支烟。细长的烟卷和也行平时见到的完全不一样,烟味被风吹了过来,味道似乎也没有那么难闻,带着一点薄荷味。 那人转过身来看他,外面的光被走廊遮去了大半,屋里很黑,从也行这个方向看去,那张脸只有一小半能看见,等他走进来,反而看得更清楚些。 那张脸很好看。也行嘟着嘴,但还是师父更好看。 司阙看他的眼神淡漠,他轻声道:“你师父的师父和我师父有旧仇。等他们自己解决完,我就放你走。” 也行惊讶道:“可我师公已经死了呀!” “嗯。但我师父还没死,所以这件事就还没有结束。”司阙耐心地解释,口中的烟弥散开,将他的面孔变得模糊。 也行天真地看着他,发出直击灵魂的疑问:“那为什么你师父还没有死呢?” 司阙一下笑起来,被肺中的烟呛了一口,忍不住咳嗽几声:“你可真是个聊天鬼才。” 也行扁着嘴,这听起来不像是句好话。 司阙口中的烟忽的亮起,一片白色的烟雾从微启的唇中逸出,连他的声音也似被蒙上了雾:“是啊,他怎么还没有死呢?” “不管怎么样,我师父一定会赢的。”也行郑重其事地说道。 “或许吧。”司阙将手中的袋子递过去,“肚子饿不饿,吃点东西吧。” 也行犹豫了几秒,就将袋子接到手中,拿出还带着余温的汉堡,规规矩矩地一口一口吃起来。 司阙轻轻一笑:“你心态倒是真好,这种时候还可以吃得下。” 也行理直气壮:“我当然要吃好喝好,要是师父找到我看见我挨饿,他该多心疼呀!” 楼下传来声响,司阙抬起手指放在唇边,“嘘,一会儿不要出声,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知道该怎么做的。” 走下楼,陆道林正站在客厅里,看司阙的眼神不善。 “师父。”司阙毕恭毕敬叫了一声。 陆道林脸色阴沉,抬手拍在桌面上:“废物,不是让你把那小畜生抓回来吗?你办的是什么事?竟然连这点事都做不成!” “是我办事不力。”司阙只是平静地解释,“那孩子不知道被藏到了哪里,我没有找到他。” “哼。接着找,我要让实宗的人付出代价!”陆道林的声音阴冷。 楼上贴着门偷听的也行捂住嘴巴,和优优一起蹲到了角落里。 他明明就在这里呀,为什么那个爷爷会说他不在呢?也行看着优优,小女孩只是轻轻将冰凉的手捂在他的双眼上。 “我们来玩捉迷藏吧。” Y大女生宿舍,宿舍里几个姑娘都在床上躺着,杨梅刷新了手机界面,弹出一则本地新闻。她一拍床板:“这都什么家庭啊这是!都是姓杨的,那杨发随随便便就蒸发市值五个亿,我连两千的花呗都还不起!” 第53页 肖珍,她这些日子总不在状态,秦筱苑有些担心她,拿过她的杯子给她倒了一杯热水。 “筱苑,梅梅,文文,走,我们出去喝酒。”肖珍站起来,换鞋提包,不像是开玩笑。 杨梅麻溜从床上爬起来:“去去去!” 秦筱苑喝酒喝到两眼发晕,她蹲在门口醒醒酒。 舍友心情不好要喝闷酒,她也只能舍命陪君子。结果“君子”现在烂醉如泥,和另外两个喝高了的抱头痛哭,她也晕头转向,步伐不稳地到门口清醒一会儿。 被冷风一吹,秦筱苑被酒精麻痹的脑子才开始慢悠悠转起来,看着在门口抽烟成团的陌生男人,那些不善的打量眼神,她这会儿突然有些害怕,回到位子上。 酒吧里轰隆作响,肖珍醉得不轻,扯着嗓子大吼:“我妈妈竟然找了个男小三,我都这么大了,我家都这样了,她还嫌不够乱吗?” “那男小三,长得人模狗样的,为了钱,什么都肯做吗?”肖珍呜呜哭起来,“我要拿钱砸死他,让他和我妈出去吃饭!” 秦筱苑拍着她的背:“好了好了,我们回去吧,很晚了。” “回哪儿去?回家吗?我才不回家。”肖珍说着,蹲**抱住了吧台椅。 “不回家,回宿舍去。”秦筱苑哄着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耍酒疯这么厉害? 门口那些人还站在那里,秦筱苑搀扶着肖珍,杨梅和廖文文彼此搀扶。手机打车软件显示附近打车的人多,需要排队,她心里极度紧张,掌心里不断冒汗。 “肖珍,你还清醒吗?”秦筱苑小声叫着室友,却又怕声音引起旁人的注意。 秦筱苑的担心成真了,有三个男人发现了她们,并开始向她们靠近。 “小姐姐要去哪里啊?打到车了吗?没车的话,我们送你们啊。” 秦筱苑强行镇定:“不用了,我已经打到车了,车马上就来。” 其中一个低头看了眼手机,笑起来:“小姐姐运气真好,我到现在都还没有打到,不如小姐姐帮帮忙,让我们一起拼个车吧。” 秦筱苑腿都要软了,肖珍睁开眼睛看了那几个人,骂了一句:“狗东西,瞎了狗眼,你们知道我爸爸是谁吗?” 那几个流氓面面相觑,笑得更大声了:“小姐姐想介绍自己的爸爸给我们认识?进展太快了吧,我还是想和小姐姐多相处相处再见家长。” “你们几个,干什么呢?”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秦筱苑回过头,一个男人站在她们身后。一米八左右的个头,身材修长,面容俊秀,他没有表情,看起来有些冷漠。 “肖珍,走了。”男人看向肖珍。 秦筱苑有些意外,用力摇了摇肖珍:“快醒醒!” 前面是三个流氓,后面那个看起来也不像是好人。说不定,是知道肖珍家里有钱,想趁着这个机会……秦筱苑掐肖珍的手使了劲,明天早上她胳膊铁定得青一块。 “你再不醒醒,我们四个就要被狼吃了!”秦筱苑声音尖细如蚊呐,她不想被那些人听见,却又叫不醒肖珍,内心越来越恐慌。 肖珍忽然一激灵,似乎清醒了一点,她指着那男人说道:“小三!” “我认得你,你是小三,你要破坏我的家庭!”肖珍步履蹒跚地举着拳头向男人冲去,秦筱苑一下竟然没有拉住。 但肖珍的这一举动确认了她确实是认识这个人的,见秦筱苑仍然警惕,男人拿出手机多解释了一句:“是肖珍的母亲叫我来接她的。” 他拨通了电话,直接递到秦筱苑手中。 电话那头穿来肖珍母亲的声音:“喂,筱苑啊,珍珍给你添麻烦了。你们几个和司先生一起安全一点,太晚了,你们就不要回学校了,他会送你们来我家的。” “哦,好的伯母,今天晚上就麻烦你了。”秦筱苑有些欲哭无泪地抚着醉鬼上了车,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你最好看好她。”前排的司先生忽然说道,秦筱苑不明所以地啊了一声。 “她现在喝醉了,你也见到她刚才想要攻击我,要是一会儿再发作,车翻了我们可是一起上路。” 秦筱苑一言难尽地看着肖珍,她以后再和她们出来喝酒她是狗! 从那辆车上下来,秦筱苑搀扶着肖珍,男人似乎想来搭把手,站到了秦筱苑身边,却被她用胳膊肘挡开。 秦筱苑的笑容很勉强:“不用了,我可以的。” 肖珍的母亲很快来开了门,对男人不咸不淡说了句谢谢,和秦筱苑合力把几个舍友带进房子里。 进门前,秦筱苑回头看了一眼,那男人倚靠在车旁,点燃了烟,火星在黑夜中忽明忽暗。 第二天赶早回学校上课,第一节 课结束已经十点半了。肖珍和杨梅不停在耳边抱怨头疼,秦筱苑忍不住幽怨地想,这是谁害的呢? 廖文文突然用力扯了把秦筱苑:“你快看窗外!” 秦筱苑不明所以地看了过去,狄斫正站在教学楼下。那双平静的眼眸看着这个方向,看见秦筱苑时他脸色微变,片刻后向她点了点头。 秦筱苑快速跑下楼,狄斫没有寒暄,直截了当说明了来意。 “我徒弟失踪了,他身上有我给他的一枚铜钱,我跟随印记找到了这里。”狄斫注视秦筱苑,“准确来说,是在你身上。” 第54页 秦筱苑惊讶道:“不会吧,我身上怎么可能……” 她一边说着,一边搜自己的口袋。上衣兜里什么都没有,但摸到裤子时,她忍不住面上露出困惑。她的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指尖正夹着一枚铜钱。 作者有话说: 低迷,收藏它一动不动像王八 第27章 解救 一早得知也行失踪,狄斫当时并不慌张,但他出门一趟后回来,就沉默地坐在沙发上盯着手中物件发呆。 看来这一趟一无所获。秦霄蜀控制不住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狄斫手中拿着的是一个奇异的魔方。他的模样看不出情绪,秦霄蜀试探着问道:“这是什么?” 狄斫回过神看了他一眼,平静道:“这是同事送给也行的东西,昨天回来忘记给他了。” “他回来就可以给他了。”提到也行,秦霄蜀声音放轻了。 “嗯,我的同事在帮忙找了,应该很快会有消息。”狄斫说道,“那布娃娃上会残留有施术痕迹,只要我的同事鉴定出来,就可以循迹找到人。” 他指的是张一味,说起来似乎很简单,但鉴定法术痕迹实际上是很复杂的操作,不一定行得通。 但此时也只能这样想了。 那枚铜钱是实宗弟子的凭证,同时也可以当做一个追踪定位器。但那枚铜钱被转移到了秦筱苑的身上,她昨天去过的地方太多了,还去了人挤人的酒吧,根本不记得有谁接近过她,更不知道是谁把那枚铜钱放进了她的口袋。 陆道林是隐藏身份的老手,他从未被发现,定然也是有自己的法门,狄斫对此不抱有太大希望。如果没有办法,就只能等对方露出更多的蛛丝马迹。 秦霄蜀安抚地在他的肩头轻拍,狄斫长长出了一口气,说了声我没事。 电话铃响起,秦霄蜀看着来电显示,在狄斫面前亮了亮。 屏幕上是周院长,狄斫有些无措,秦霄蜀抬起手示意他不要说话,很快接通:“周院长,你好。” “秦先生,我们第一次家访要安排日程了,请问你们现在情况如何?如果这几天方便,我们提前约定好一个具体时间。”电话那头传来周院长和蔼可亲的声音,声音中都带着笑,似乎是为也行的幸运感到高兴。 “我们这边一切都好,也行很懂事,我们相处很愉快。你们可以选择中午过来,那时候我们还可以一起吃一顿便饭。”秦霄蜀从容应对,“周六或周日都可以。” “那就周六吧,吃饭就不用了,哪能那么麻烦你。我们周六早上九点来,你看怎么样?” 秦霄蜀沉稳道:“可以的,麻烦您了。” “这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愿意收养也行就很好了,确定也行过得好也是我们安心。对了,也行现在在旁边吗?”周院长突然问道。 秦霄蜀看了狄斫一眼,电话里的声音他也听见了,侧头看过来,那双漆黑的眼眸中流转着柔和的光,像是破开伪装下隐含的担忧。秦霄蜀微微怔愣,立刻反应过来,说道:“也行现在不在我身边,他在午睡。” 周院长看了眼墙壁上的挂钟:“是呀,现在已经差不多到时间了,我要去叫孩子们起床了。那就不多打扰,你们好好休息吧,周六见。” “好的,周六见。”秦霄蜀松了一口气,电话那头的周院长忽然又说道:“对了,秦先生,把也行送进福利院的那位先生,前几天来过福利院了。他想要见也行,我告诉他也行已经被收养,他很高兴,让我替他向你们说一声谢谢。” “送也行进福利院的人?”秦霄蜀疑问道。 “是啊,那位先生是外地人,六年前把也行送到了福利院里,之后就离开了峡市。前几天刚见到的时候,我还没认出他来。”周院长笑着说道。 几句寒暄后通话结束,秦霄蜀不确定地看着狄斫,如果时间到了还没找到,那也只能到时候再说了。 六年前?狄斫从周院长的话中捕捉到这句话,六年前陆道林也在峡市,是巧合还是什么? 狄斫陷入沉思,他忽然想到宿白送给也行的那枚纯金八卦,狄斫立刻取出罗盘,开始搜寻那枚八卦的位置。很快狄斫紧皱的眉头一松,罗盘有回应了。 现在只能祈祷,那枚八卦没有被发现,还戴在也行的手腕上。 狄斫拿上包准备出门,秦霄蜀连忙起身问道:“你要去哪儿?” “我应该找到也行的行踪了。”狄斫言简意赅。 “等等,我和你一起去。”秦霄蜀走上前,“你一个人我很担心。” 狄斫凝视他片刻,没有拒绝,转身出了门。 跟随罗盘方位指示,狄斫与秦霄蜀来到一座公园内的小山前。 这公园离木荥旗带也行散步的地方不远,狄斫按捺下心中的怪异,跟随感应到达地点,面前是一个只有稀疏树苗的小山坡,还因为地方过于偏僻,附近很少有人经过。 “是这里了。”狄斫面色凝重,手中罗盘显示,他的脚下就是那枚八卦所在地点。 秦霄蜀察觉到了什么,同时也发觉狄斫此刻不太冷静,明明痕迹那么明显……秦霄蜀声音沉稳,握紧了狄斫的手腕:“狄斫,我希望你听完我说的话,保持冷静。” 狄斫诧异地看向他,秦霄蜀继续说道:“这里的泥土,有翻动过的痕迹。” 第55页 狄斫低下头,果然,他关心则乱,竟然连这么明显的事情都忽视了。狄斫甩开秦霄蜀的手,直接用双手在地上挖掘起来。 不可能的。也行一早上被送走的时候活蹦乱跳的,也行还拉着他的手,要他早点来接他,怎么可能在土里。 翻动过的土层很松软,轻而易举就能刨开。狄斫只挖开了十公分,就看到埋在土里的一块布料。 秦霄蜀在一旁帮忙,他所挖掘的地方只动两下就露出一个鼻尖,轻轻拂开表面的土层,也行的脸就露了出来。 稚嫩的脸上沾着泥土,似乎还有微弱的呼吸,狄斫紧张的心放下了一半。他双手用力,将也行从土里拉出来。小小的身躯躺在臂弯里一动不动,只有微弱的呼吸和心跳维持着,狄斫咬紧牙关,脖颈上青筋凸起,眼中蕴着阴沉的怒火。 “也行的魂魄被带走了。”狄斫抱起也行往回走,“我们先把他带回家。” 回到家中,不顾也行身上还沾着泥土,狄斫将他放到床上。秦霄蜀立刻拿来湿毛巾,把也行的脸擦拭干净。 狄斫站在一旁,面色冷然:“一会儿我有事要做,请你暂时回避一下。” 也行的情况已是不妙,狄斫表面上看起来很冷静,表面之下尽是沸腾的岩浆,稍有不慎就会焚烧尽一切。秦霄蜀心中满是担忧,却也知道这不是他在一旁碍事的时候。 与狄斫擦肩而过的瞬间,秦霄蜀停下脚步:“需要帮助一定要和我说。” “我会的。”狄斫随口说出了那三个字,走出门外的秦霄蜀心里却知道,他不会。 狄斫将也行从床上搬下来放在地板上,他咬破手指,围绕也行的身体画出一个法阵。也行的身体还活着,所以被带走的是生魂,搜寻生魂付出的代价惨重,但狄斫现在已经顾不了这些了。 绘成阵法的血液在地板上微微颤抖,围绕着也行的身体流转。 阵法发动,暗红的光不断往也行身体里钻,随后拧成了一股红线从也行额头正中探出,越过所有屏障,朝着窗外一个方向冲去。 狄斫不再犹豫,跟随着红线的方向从窗口跳出,直奔目的地。 身旁跳动的声音戛然而止,打瞌睡的也行身体一颤,他抬起头看向优优,却见优优死死盯着他的脚腕。 也行低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脚腕上竟然出现了一根红线。 他活动活动自己的小脚丫,那红线一点存在感都没有,随着小腿的移动,它也随之飘动起来。 “这是什么?”也行惊奇地伸手想去抓,却什么也碰不到。虚虚将它扣在手心里,一股熟悉的感觉从红线传出,也行露出惊喜的笑容:“是师父!师父要找到我了!” 他从凳子上蹦起来,想要往门边扑,门却被人打开,司阙就站在门外,视线顺着红线移到也行身上。 也行的笑容顿时消失,扁扁嘴,坐回凳子上。 司阙伸出手指,轻轻碰触那根红线,红线却像是有意识一般绕过他的手指。 “你师父为了找你,下了血本。”司阙状似无意地说道,“这样分量的精血,不知道要养多久才能养回来。” 也行紧绷着小脸,眼中却掩不住担忧,听到那句话差点要急哭了。 司阙收回手,合上背后的门:“这样就可以了。” 也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终于忍不住骂了一句:“大坏蛋!” 优优伸出手捂在他的嘴巴上,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像是没有任何感情。 “呜哇呜哇……”也行再坚强也只是个小孩子,黑暗中再也绷不住哭了起来。 “我不能哭……我可是……我可是师父的徒弟,呜哇……我要坚强,我是男子汉……哇……” 司阙站在门外,听着房间里那个孩子一边哭一边安慰自己的声音,嘴角微微翘起。 狄斫很快跟随红线走到一栋房子前。 那是一栋废弃民居,很久没有人住,玻璃窗没剩几块完好的,连大门都被人拆走了。房子内部鬼气阴森,红线顺着黑洞洞的大门往里去,接着直接穿过客厅上了二楼。 狄斫扫视一遍,目光深沉。他取出一张符:“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磅礴阳火从符中喷薄而出,屋内阴气浑浊皆在大火之下轰然散尽。墙壁上留下大片被火烧灼过的焦黑痕迹,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一处幸免。 狄斫走上楼梯,楼梯上跳着一只小皮球,他的脚步顿了顿,继续往楼上走去。 楼下的声音传上来,司阙敏锐察觉,他打开门对还在抽噎的也行说道:“看来你师父真的生气了。” 听到师父来了,也行激动得呜哇哇叫起来,却还记得把自己藏在角落里,不让坏人抓自己做人质。 以前看电视里,那些不乖的小朋友就是这样乱跑被人抓住,然后被用来威胁好人的! 优优有些焦虑,与也行和司阙都不同,她是死了很长时间的鬼,熄灭的阳火残余的气息都让她难受。 司阙察觉到优优的不安,对她伸出手,她立刻冲上去,躲到了他的身边。 也行着急地喊道:“优优!快回来!” 司阙反问道:“你保护得了她吗?” 也行被那句话一噎,满脸着急,却也说不出话来。 狄斫看到楼道里站着的身影那一瞬间,再次发动了符篆,抛出去的符蹦出绚烂的火光。 第56页 他不在乎对方的生死,本想不留任何余地,只怕伤及也行,收敛了些许。 那身影在熊熊燃起的火光之下狼狈闪避,符纸打在身上竟然像被巨石砸中,他很快找到了逃离的路线,攻击之下逃走。 狄斫没有追上去,他要第一时间确定也行的安全。 也行从黑暗的房间里跑出来,扑到了狄斫怀里:“师父!你终于来了!” “你没事吧?”狄斫上下查看了一番,确定也行并没有任何不妥,这才放下心来,将也行揽在怀里。 “师父不用担心,我不会让自己受苦的,我吃得饱睡得香,师父一点都不用担心我!”也行紧紧揽着狄斫的脖子,有个担心他的家长的感觉太好了,他都舍不得放开了。 狄斫不再逗留,当即带着也行回到家中。 那孩子抱着他的脖子睡得正香,连送魂魄回到身体的过程中也没有醒,非常省心省事。 从得知也行失踪到把他找回来,不过大半天的时间,狄斫却觉得累到脱力。他坐在也行床边的凳子上,让急促的呼吸平静下来。 原本一直觉得也行不像实宗弟子,狄斫就没见过那么粘人的小孩。他也不是个做家长的料,照顾不来孩子,收了这个徒弟之后一直是忐忑的。 今日找到也行后他说的那番话,才让狄斫惊觉,也行的确是实宗弟子。 骨子里的坚毅独立从不妨碍直白地表达出喜爱,只是因为对他的信任,才会显得那么亲近。 秦霄蜀站在房门前,看着屋内的两人,轻轻替他们关上了门。 第28章 夜谈 夜里总能听见窗外传来若有似无的猫叫,秦霄蜀从浅眠中醒来,眼中清明。 他的睡眠从来都是如此,不会困倦,意识放空后便会陷入一种类似睡眠的状态。今晚睁开眼后心绪却再也无法恢复平静,秦霄蜀心底有一股无名的冲动,抓心挠肝地翻腾,催促他去做些什么。 不知道狄斫今天有没有受伤?秦霄蜀顺从内心站起来,打开门来到狄斫的房间前,抬手敲了敲。 三声敲门声落下,门内没有一丝反应,秦霄蜀耐心等了一会儿,又敲了三声。 昏暗寂静的走道中,陡然生出一种偷窃似的紧张感。秦霄蜀得不到回应,尝试着伸手去拧门把手,轻而易举把门打开了。 门没有锁,即便这里是自己家,贸然开启这扇房门也无疑是非常不礼貌的。秦霄蜀想了无数句如何应对狄斫的质问,但门内床铺整齐,被子平整铺在床上,没有人睡过的痕迹。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疑惑随之而生,秦霄蜀轻轻打开也行的房门看了一眼,猜想或许狄斫是在帮也行盖被子。 也行清洗干净了躺在新换的床单薄毯里,睡得极沉,房内除他之外没有第二个人。 这么晚狄斫会去哪里?秦霄蜀没有听到有人出门的声音,他的目光转向浴室。 走到浴室前,没有开灯,门是合上的。 秦霄蜀伸手将浴室的门打开,浴室内的一幕令他几乎惊得魂飞魄散。狄斫沉在浴缸里,满满的水几乎要变成鲜红色,那具躯体就躺在水中一动不动。 “狄斫,狄斫!”秦霄蜀冲上前将狄斫从水里捞出来。 他的身上未着寸缕,皮肤触手滚烫,冷白的肤色在月光下呈现一片冷色,与掌心下的温度截然相反。 秦霄蜀的手接触在裸.露的皮肤上,眼前的场景让人心中生不出一丝绮念。探手想要将人抱起,却摸到他背后一片怪异的触觉,秦霄蜀连忙将他的身体靠在自己身上,看清背后的情形,只觉得触目惊心。 他肤色极白,残留着各式的疤痕,愈合后的疤深浅不一,一块红色的新伤尤为扎眼。 那是之前受伤的地方,明明一开始只是指甲大小,但现在它已经扩大到硬币一般,此时不断有血液从中渗出。 怀中高热的体温令秦霄蜀产生一种错觉,不断汩汩涌出的鲜血像是火山里喷发的岩浆,那些鲜红的液体不可碰触。 秦霄蜀咬牙将狄斫从浴缸中抱出来,扯下搭在一旁的浴袍把人细致包裹起来,送到卧室中。找遍了整个屋子,没有找到任何医药纱布,他有些懊恼地想到,那是应该的,因为他自己根本就用不上。 心中的烦躁似乎被体温点燃,秦霄蜀不敢放着狄斫一个人在这里,距离这里最近的药店都要走两个路口。好在他查到城内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药店,可以送货上门,秦霄蜀拨打了电话,让人送点药和纱布过来。 “您要什么药?”电话那头的人问道。 “能让伤口愈合的……不管什么,只要治伤口的,都给我拿一个。”秦霄蜀挂了电话,手足无措地看着趴在床上的狄斫。 薄毯只盖住了下半截,大片背脊露在外面,血液似乎停止从那个伤口渗出,红白对比鲜明。秦霄蜀不敢碰触,此时的狄斫像一件悬在丝上的瓷器,轻微的震动都会令它跌得粉身碎骨。 没过多久,床上的人轻微动了动,秦霄蜀浑身绷紧了,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让自己稳稳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我怎么在这儿?”狄斫声音里带了点鼻音,那双细长的眉毛蹙了蹙,视线在秦霄蜀脸上停顿几秒,重新闭上了眼。 “你差点淹死在浴缸里。”秦霄蜀的声音平淡,甚至有些冷淡,天知道他尽了多大的努力才能做到这地步。 第57页 狄斫闭着眼静静趴了几分钟,坐起身穿上睡袍。 黑色的丝绸睡袍是秦霄蜀放在那个房间里的,心底也没有想过狄斫真的会穿。乍然见着睡袍上身,格外的好看。 睡袍下一双修长的腿露在外面,黑白分明。秦霄蜀看着坐在床沿边的那个人,不自觉喉头滚动。 “那条蛇的唾液有腐蚀性,与术法相斥。我这几日尽量避免因为施术让伤口恶化,但为了救也行,不得不出手。”狄斫的声音很轻,他说完,秦霄蜀才意识到那是在对他解释。 秦霄蜀眉头皱起,无奈道:“你……偶尔也可以,向别人求助的。” 狄斫没有接话,转而问道:“你不记得所有的事情,你怎么知道你叫秦霄蜀呢?” 秦霄蜀微愣,说道:“木先生说,发现我的时候,身边有一个只写了名字的笔记本。” “你有没有想过,你可能还有家人。”狄斫低垂着头,露出一截后颈,昏暗的房间里似乎浮着一层浅浅的荧光。他抬起手,修长的手指将后领慢慢翻折整齐,然后顺着领口滑落下来。 他似乎还没有完全恢复力气,动作软绵绵的。 秦霄蜀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回他的问题上来:“想这种问题有用吗?” “是没用才不想,还是真的不想呢?” 他看起来柔软温顺,像是能握在手心里一般纤细。平日的表情与眼神太过凌厉,导致那副好皮囊大多时候不能久视,而现在可以肆意打量,却让人心怀罪恶。 秦霄蜀捏着掌心下的扶手,那明明是一种质问,在这样的画面情形之下,显得格外旖旎。 他的目光无法从那个人身上移开,只能依从本能直觉去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没用。” “那你有没有想过,不只是家人,你可能还有一个恋人呢?”狄斫的声音停顿几秒,才接着问道。 “不可能。我爱的人,会印刻在我的灵魂里,我忘记什么都不会忘记他。”秦霄蜀下意识地这样回答着。“家人”这个问题他确实有想过,但恋人这个词根本没有出现在脑中过。至少,在狄斫出现之前没有想过。 果然忘得一干二净了。狄斫确认过,站起身:“嗯。不打扰了,我回房了。” “好。” 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挽留他,秦霄蜀勉强控制了蠢蠢欲动的手脚,即便是他全身心都想要将这个人阻拦下来。 “叩叩叩。” “师父。” 也行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狄斫脚步顿住,停在了秦霄蜀面前。 那孩子正在敲他的房门,但他是得不到回应的,那间房里现在空无一人。 狄斫抿着唇,但是这个时间点,从秦霄蜀的房间内回应他,也很奇怪吧……狄斫看向秦霄蜀,秦霄蜀对他的顾虑一清二楚,望着天花板当什么都没听见。 很快也行的声音停止,外面安静了下来。狄斫再等了一会儿,才迈开脚步,打开门后却停了下来。 秦霄蜀看向门口,透过那双小腿看清了门口的情形——也行蜷缩在秦霄蜀房门前的小块地毯上,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狄斫哭笑不得,弯腰去抱他的动作被秦霄蜀阻止。他动作轻柔地把也行抱起来,转头对狄斫说道:“你去休息吧,交给我就好了。” 狄斫点头的动作迟疑,掩去心底的别扭,道了一句晚安。 送也行回房后,门铃声响起,秦霄蜀接过送货员手中的大袋药,黑着一张脸合上门,把那句好心的“如果严重要记得送医院哦”关在了门外。 再晚点送来天都亮了! 狄斫难得请了一天病假,也行被抓一事让他提起了万分戒备,隔天精神好了些就准备带也行一起去上班。 也行穿鞋很快,两只小脚一使劲就蹬上了。 狄斫慢悠悠靠着柜子换鞋,也行就在一旁拿着师父送的魔方玩。狄斫写了一张小纸条,画了最简单的几句符咒,让也行按照符咒上的顺序将魔方转出来。 也行爱不释手,从早上起床眼神就没从魔方上移开过,狄斫觉得,他这样会被人拐走一点也不意外。 秦霄蜀送他们出了门,又一路送下电梯,在狄斫的强烈制止下,终于放弃了开车送他们去上班的念头。 也行回头看了走远的秦霄蜀一眼,突然对狄斫说道:“师父,你的伤口是不是还没好啊?” 狄斫若无其事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昨天晚上闻到了一股味道。”也行小脸上满是认真,“一股苦苦的味道,还有很浓的铁锈味。” 受伤的那天,似乎也行也是嗅到了。狄斫收起探究,嘴角一翘:“我还不知道,你是个狗鼻子。” “才不是小狗。”也行皱起鼻子,“我就是闻到了。” 所以,是因为夜里闻到了什么,也行才会起来找狄斫,结果没找到师父,还困到睡在了地板上?这孩子心得多大啊。 “没事的,很快就好了。”狄斫说道,“只要你注意点,不要再被人抓走,我就谢天谢地了。” 也行皱巴着小脸,感叹道:“我只是个照顾不了自己的小朋友啊。” 狄斫捏了捏也行的手:“小朋友走路看路。” “诶!”也行换上一张欢天喜地的面孔,跟在狄斫身边脚步都是欢快的。 办公室里只有戴玉玉,见到狄斫立刻放下手中的水杯跳过来:“阿斫早上好啊!来上班啦?”她看到贴着狄斫裤腿的也行,表情僵硬一瞬:“这是?” 第58页 狄斫牵着也行的手:“他是我徒弟,叫也行。也行,这是戴玉玉姐姐。” 也行的声音响亮清脆,仰着小脸眼睛晶亮:“姐姐好!姐姐你好漂亮。” 戴玉玉立刻笑出一朵花来,比起那些见到她开始叫阿姨的小朋友,也行真是嘴甜得不要不要的。她的注意力几乎是立刻转移到了也行身上:“你师父很忙的,来,姐姐带你去玩!” 狄斫松开手:“自由活动吧,不要跑出这栋楼。” 也行点点头,拿着自己的魔方看向戴玉玉。虽然这个姐姐看起来有些不靠谱,但总比跟着师父打扰他好……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狄斫坐下没一会儿,就见戴玉玉慌慌张张跑进来:“不好啦!也行和黄干事打起来了!” 狄斫一惊,也行怎么可能会和人打架?他疑问道:“黄干事是谁?” “就是上回跟着我们回来的那只橘猫啊!”戴玉玉一脸慌张,像是天要塌下来了。 第29章 黄干事 黄干事是一只十二斤的黄虎斑,从头到尾都很圆乎,每天农民揣卧在大堂里审视来往每一个人,很少见它挪位置,看起来就是吃了睡睡了吃的主。 它的皮毛柔软顺滑,蓬松厚实,本就圆乎的身体又壮了一圈,瞧着体型颇大,部里保卫科将它口头收编,赐名黄干事。 自从那天被女鬼袭击,张三鳣百思不得其解,怕猫挠人,叫上戴玉玉一起又仔仔细细把它从头到尾检查过一遍。后来发现那女鬼根本就不是被猫吓跑的,其中另有原因。 得知黄干事是一只猫,那想必打不得多激烈,狄斫心放下大半,对那缘故好奇:“那是为什么?” 戴玉玉道:“那猫身上干净,看起来不像是流浪猫。它脖子上有项圈,只是一开始被毛遮住了。我想看看有没有养主的联系方式,取下来查看,发现项圈吊牌后边刻了一个万字。” 万是佛家咒文“卐”,义为“吉祥万德之所集”,被视为瑞相宝光,无上吉祥。符咒驱魔辟邪,那天正是因为项圈上的万字,女鬼才不敢接近果断离开。 既然猫是有人喂养的,那肯定要给人送回去。戴玉玉去了市区内唯一的庙宇宏通寺,询问过庙里的僧人,但没人见过这只猫。要走时才遇到一个刚从外面回来的僧侣,告知戴玉玉这是一位早些年从寺里还俗的居士喂养的。 根据那位僧侣给的地址,戴玉玉带着猫转了几趟车,总算找到那位乌丘居士。 或许是常年茹素清心寡欲,戴玉玉听那僧人的语气,还以为乌丘居士是个老头,没想到看起来还挺年轻的。 戴玉玉对乌丘居士说明来意,没想到乌丘居士只是看了橘猫一眼,淡淡说道:“这猫不是我养的。只是怕附近的顽童虐待,所以给它戴了个项圈,有主的猫多少会顾忌。我看你是个心善的姑娘,若是喜欢,你就把它留下。我这里还有一袋猫粮,你也一起带走吧。” 然后戴玉玉就抱着猫稀里糊涂又回来了,手里还多了一袋猫粮。 部门里有人愿意喂养黄干事,除了猫粮,任何人在它面前吃东西,不给也不强求,但凡伸手默认都是给它的。 戴玉玉到自己的储物柜里拿了包平时喂猫的火腿肠,见也行在旁边玩,带着点讨好的心思送了一根给他。哪知道正好被黄干事看见了,当场炸了毛,飞起来就要抢,也行躲都躲不及。戴玉玉试着劝架,无果,只能回来找狄斫。 后来一步听完全程的张三鳣笑得直不起腰来,“它看起来懒洋洋的,和人打架还是头一回见呢。阿斫你快出去看看吧,别把你徒弟给挠了。” 张三鳣觉得挺有意思,跟着狄斫出门去看。 来到大堂,黄干事炸着一身毛,正抱着也行的腿咬着衣服不放,仗着十来斤的肥硕身躯,拖得也行行动迟缓,逃都逃不利索。 也行紧张抓着黄干事的两只爪,见到狄斫,惊慌地喊起来:“师父!师父!” 张一味在一旁看得起劲:“悟空,你可以的,你要靠自己。” 狄斫上前去把也行从黄干事手下救回来,没伤着皮肉,锋利的爪子给衣服勾了两个洞。也行看了一眼,紧紧抓着狄斫的手,郁闷道:“这可是新衣服。” 张一味亮出手臂上的伤痕安慰道:“别说了,一件衣服而已。你是没见到总部那边的小二黑,我去一趟挂了不少彩,到现在还留着疤。” 人多起来黄干事也不怂,趴在地上揣着手,毛脸淡定,像是无事发生过。 也行看了看它,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戴玉玉说道:“姐姐,那根火腿肠给它吧,我不用。” 戴玉玉把火腿肠打开,递到也行手里,也行怯怯地伸长手,不敢太接近。黄干事尾巴摇了摇,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这份象征着“投降”的食物。 一人一猫一肠泯恩仇,也行摸着黄干事的毛,口中惊奇地哇出声,眼中几乎要冒出星星。 看也行找到玩伴,几个手头一堆事要做的大人结伴回了办公室。 张一味问道:“你前天着急忙慌来找我,说徒弟不见了,怎么这么快就找回来了?” 狄斫还未说话,张三鳣已经给出回答:“因为那个人的目的并不在也行。” “没错。”狄斫肯定了她的话,但对方真正的目的他不得而知。 他谨慎地检查过也行,对方剥离生魂的手法熟练而稳妥,没有任何损坏。也行的身体虽然被埋入土中,在浅土层下做了简单防护,没有窒息危险。 第59页 唯一被带走的是优优,也行甚至说,那个人不会伤害优优。 “陆道林的踪迹已经摸清了。你最近不舒服的话,就不要插手了,全部交给我就行。”张三鳣善意提醒道。 “原本我也不想插手,但他们动了也行。”狄斫很认真,“我实宗的弟子,绝没有被人平白欺负了的道理。” 张三鳣点点头:“你万事小心,有消息我立刻通知你。” 半路张一味与他们分开,只有张三鳣与狄斫同行。 狄斫想起早上的事,说了一句:“也行有点特殊。” 张三鳣笑道:“肯定有特殊的地方,你才会收他做徒弟,不特殊才稀奇。” 狄斫说道:“抓捕老鬼的时候,我身上落了一滴巨蛇唾液,也行竟然能闻到。” “鼻子灵敏一点,也是有可能的。”张三鳣点点头。 狄斫继续说道:“但是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他还能闻见。今天早上,也行问我是不是伤还没好。” “你知道也行姓什么吗?”张三鳣问道。 狄斫摇摇头:“他很小就被送到了福利院。听周院长说,那好心人是在街上捡到的,给他取名字叫也行,送到福利院后就离开了。” 张三鳣犹疑着不能确定:“听起来,倒像是童家人。” 狄斫面露不解,张三鳣解释道:“我听我父亲提过,童家人血脉天生五感超人,只是人丁稀少,很久没有听说过童家人出现了。” “你说要是有什么家族遗传胎记该多好,”张三鳣拍着掌心,“可惜没有,童家也没有辨明身份的信物,在外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狄斫点点头:“没有确切证据,那就不能轻易下结论。” 张三鳣欲言又止,看起来有些紧张,目光四下观望确定周围没人,贴近狄斫耳边:“童家人藏得深,因为……传说他们是近仙之体,吃了可以长生不老,甚至可以成仙。” 又是长生不老。 狄斫皱起眉头,因《弇山录》而起的祸事已经够多了,祈求着那些东西的人从没有断绝过,竟然连吃人也能成为一种捷径。 狄斫对张三鳣说道:“请你不要将这件事同任何人讲。” “当然。我们又不能确定也行就是,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我父亲不知道看的什么稀奇古怪的杂书,这样的说法我还没从别处看见过,一般人不会知道的。”张三鳣明白他的担忧,就算是再荒唐的谣言,也总会有人相信。 遇到心术不正的人,长生、成仙,都是巨大的诱惑,现成的捷径怎么会不走。 也行在部里安静待了一整天,有黄干事陪着一点也不无聊,和狄斫回去还要和它挥手打招呼:“阿黄明天见。” 回到家中,屋里已经飘着饭菜的香味了。也行换好鞋开心地扑到饭桌边,中午和狄斫吃的食堂饭菜也香,但家里做的饭菜就是比外面的更好吃,那可是家啊! 厨房里没有人,狄斫下意识寻找另一个人的身影,看到秦霄蜀在阳台打电话,定下心回了房间。 “小秦!快来救我,快来!” 电话里木荥旗的声音慌乱惊恐,像是遭遇了什么不可预期的灾难。秦霄蜀没说几句,电话挂断了,回到客厅遇见狄斫放好东西出来,随口一提电话的事情。 找回也行当天秦霄蜀就立刻告知了木荥旗,让他们不用担心,木荥旗在电话里还是放心了的模样,今天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狄斫也有些担心老人家,也行被人从木荥旗手中掳走,木荥旗被盯上也是有可能的事情。他立刻换鞋要亲眼去确认情况,让也行自己先吃饭。 刚出门秦霄蜀追了出来,他不放心狄斫一个人。 也行一个人你就放心?狄斫有些无语,但现在情况紧急他没有多说什么,并起双指对着窗户一指,立刻赶往木宅。 木荥旗坐在院子里,平日里空无一人的庭院今日不知怎么站满了人。木荥旗就在人群中,见到赶来的秦霄蜀和狄斫,拼命挥手,像是掉在了豺狼窝里。 “小秦,你快和他们解释解释,我没有老年痴呆!”木荥旗焦急地说道。 “怎么回事?”秦霄蜀向周围人询问道。 一旁的中年男人站出来,对秦霄蜀说道:“黄阿姨昨天晚上打电话通知了我们,师父似乎老年痴呆了,我们几个就一起来看看。” 黄阿英穿着围裙站在旁边,见秦霄蜀看她,连忙摆手:“我没有说木先生老年痴呆,是那几位说的。” 中年男人又开口:“阿姨您就别再为他掩饰了。他带个小孩出去,回来手里就拎了个布娃娃。你说出个门能把人孩子弄丢,这不是生病了是什么?” “我没有,我没有!”木荥旗这是长了一百张嘴都说不清,“小秦,你快解释,我真不是老年痴呆!” 秦霄蜀看了看黄阿英,又看了看一旁满脸担忧的徒子徒孙们。 他面色凝重,眉心微蹙,像是下了重大决定,冲中年男人点点头:“嗯,你说得没错。” 木荥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骂人,被徒弟们按回椅子上,中年男人连忙冲着秦霄蜀挥手:“你们快走,老头子发作起来可容易六亲不认!” 秦霄蜀转身拉着狄斫就走,将身后的骂骂咧咧屏蔽在两耳之外。 走到巷子口,秦霄蜀回头想问狄斫是不是直接回去,就见狄斫在偷笑,到嘴边的话也暂时咽了回去,盯着他瞧。 第60页 狄斫收起笑容,将自己的手从他手中抽回来。 秦霄蜀忽然说道:“你们道士也不让娶妻吗?” 狄斫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和尚才不能娶妻,道门分出家和未出家,还有血脉传承,怎么会不能娶妻?” 秦霄蜀又问道:“那你怎么还是独身一人?” 狄斫一顿,乜斜着他:“我命犯孤星,克父克母克妻克子,亲缘死绝。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语气中的不善太过明显,秦霄蜀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片刻后牵起他的手:“我已经死过了,还能克我吗?” 狄斫真的开始思考这个问题,是能克还是不能克啊?随即他反应过来,这句话分明就是挑衅! 狄斫将手抽回来,冷着脸从秦霄蜀身边走过。 “无聊。” 作者有话说: 狄斫:你这是在挑衅我吗? 秦霄蜀:是调戏。 木荥旗:不管你们是什么,我没有老年痴呆,我没有。 第30章 蜘蛛 给情人买房子是杨发以往的爱好,水映雅居里住着他不知道第几个情人,那并不是重要的事情,只要他晚上有去处就行。 晚上去见了些市领导,求爷爷告奶奶,喝到当场吐,也只得到一句“回家等消息吧”。人就是这样,遇到点难事了,就会发现为利所趋的人倒戈得比谁都快。 杨发心里憋着气,推开前来搀扶的司机:“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待会儿。” 他拉开车门,不顾司机的劝阻,一脚油门冲了出去。 路上像是撞到了什么,杨发惊出一身冷汗,下车查看发现是路中一块大石头,气得一脚踹开它,朝着空旷的马路大骂几声,借机宣泄饭桌上积攒的怨气。 回到车上,杨发一路开到水映雅居,没有遇上查酒驾的交警,也没碰上其他人,保安亭也是空荡荡的。小区门口的栏杆自动识别车牌升起,他恨恨骂道:“不知道去哪里偷懒睡觉去了,老子都熬到现在,做保安的还他妈偷懒,明天就让他们全部滚蛋!” 掏出钥匙打开门,客厅里灯开着,没有人过来迎接。杨发听到浴室里的水声,晕头转向摸索着往浴室的方向走。 水声在他走到浴室前停下了,门开着,杨发往里瞧了一眼,没有人。 意味不明哼了一声,杨发走到马桶前,摸着皮带扣却怎么也解不开。手里胡乱使着力气,半天没解开。杨发低下头,看到脚边一团黑,毛毛糙糙拳头大小。 “妈的,一个女人懒到这幅德行,掉了这么多头发都不捡起来扔垃圾桶里!”杨发骂骂咧咧,酒气顺着脑门直冲头顶,弯腰去捡地上那团黑线。 触手的感觉不对。杨发很快察觉到,身体却因为被酒精麻痹没能第一时间移开。 他眼睁睁看着那团黑线在手中轰地四下散开,丝丝缕缕的毛边变成了蜘蛛的长腿,拳头大小铺展开密密麻麻的一片,黑色的长腿蜘蛛在慌不择路的逃窜下蹿上了杨发的手背。 八条细长的腿支棱着,黑色芝麻粒大小的躯体在模糊视线中像是本就长在身体上的缺口。细如毛发的蜘蛛腿碰到竖起的汗毛,**感传递上来,杨发头皮发麻,慢一拍地甩着手蹦起来。 盲目逃来的蜘蛛满地板都是,他的脚抬起后空白的瓷砖瞬间被填满,鞋底碰到地面似乎能听见脆弱外壳被相继碾碎的声音。 杨发一身冷汗,站着不敢动,定了定神再看向地面,没有黑色的蜘蛛了。不知道是已经躲藏在了暗处,还是他的幻觉。 他抬起脚,地面上没有想象中的残肢或是不知名的浆液,鞋底也没有。 杨发抹了额头的汗,腿软地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 女人从卧室里走出来,穿着桃色的睡裙,杨发眯着眼看她,似乎有些看不清她的脸。 “回来了?我给你倒杯水。” 从饮水机里接了点热水,又接冷水兑温。女人很细致体贴,事事照顾得周到。 杨发伸手去接那杯水,却见女人袖子里爬出一只蜘蛛,在白皙的手腕上快速爬动,瞬间消失在女人拿杯子的手中。 杨发心里一惊,一掌拍开那杯水,蜘蛛不知道从哪里掉下来,落在沙发上。杨发站起身,抬起脚就要踩死它,却被女人拦住了。 “诶,不要!”女人笑了笑,看着长脚蜘蛛迅速爬走,消失在沙发缝里:“蜘蛛吃蚊虫的呢,又不咬人。你看你,手上都被蚊子咬了这么大个包,我去拿花露水来给你。” 什么包?杨发低头看自己的手,虎口处的确有一个红彤彤的包,不疼不痒。他抬起手试探着挠了挠,包上似乎有一根微小的刺,指甲盖挠动时细微的刺痛感传来,杨发用力闭眼想看得更清楚,那根刺微不足道,但他必须得拔出来。 他看清了那根刺的模样,黑色的,露出一个小尖。试着挤了挤,好像露出的部分确实变长了。杨发用力挤弄着那个红色的包,一根将近一厘米的黑色长刺露在了外面,但它似乎没有全部出来的迹象,像一根生长得异常茂盛的毛发立在那里。 杨发逐渐惊恐起来,不敢再去碰那个包,而黑色的“毛发”忽然开始动起来! 那是蜘蛛的腿!杨发浑身的冷汗下来,恐惧到达一定的程度后,他猛地伸出手想要一鼓作气将它扯出来。 “毛发”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先一步缩了回去。巨大的惊慌与恐惧瞬间占据了所有情绪,杨发慌忙从桌上摸索,他不能让那种东西在他的身体里,他要把它挖出来! 第61页 锋利的水果刀碰触到指尖,立刻被抓到手中,杨发划开那个突出表面的“小丘”,鲜血汩汩流出,但很快他就看见一块凸起在皮下移动,越过手腕潜行到了小臂上。 “该死!”杨发立刻拿着水果刀划开小臂,唯恐蜘蛛越爬越高,他索性从手肘处直直划开到手腕,然后横着一道一道切开。酒精麻痹了头脑,也麻痹了身体,这些动作一点都不能让他感到疼痛。 他麻木地一刀刀划开自己的皮肤,没有蜘蛛,他没有找到! 女人的声音出现在他身后,杨发回过头去,依然是那张看不清的面孔,但那个女人的长发在杨发眼中摇晃。那不是头发,那是蜘蛛。 杨发拿着手中的刀向女人刺去,一刀接着一刀,女人悄无声息地倒下,血液在地板上蔓延开来,肆意横流。 猛然清醒的杨发看着眼前的一切,扔下手中的刀,不敢置信地后退两步。女人倒在地上,披散的长发凌乱铺展在地面,挡住了大半张脸。 杨发哆嗦着想要拂开她的头发,确认她是死是活。 他又杀人了,像是被鬼迷了心窍。下手的感觉和当年一样,没有任何思考,没有任何顾虑,凭着一股子冲动就那么做了。 “对,只要处理好,就没事了……不会有事的。”杨发直愣愣盯着眼前的女人,伸手将遮住脸的头发拨开。 大片的蜘蛛从头发下涌出来,杨发吼叫着甩开手,隐藏在黑发中几乎要与之融为一体的蜘蛛开始疯狂涌动。杨发连滚带爬站到茶几上,那些蜘蛛牵动着他每一根神经,他崩溃地喊叫着,却没有看见身后的女人悄无声息站了起来。 “你在怕什么?明明你一脚就能碾死它们,明明它们伤害不了你。” 女人的声音阴沉恐怖,头顶的灯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像是下一秒就能炸裂。她眼中淌出两条血泪,黑色长脚蜘蛛顺着血水淌下,纤细的腿从眼皮下探出,在发青的眼白上舞动。 “我明明,没有一点害你的心,我对你那么好,以为你是我的命中注定,而你却因为无缘由的恐惧要我的命。” 女人一步一步向杨发走来,他站在一米五长的茶几上退无可退,只能大吼着辱骂的话。他已经完全明白站在他面前的是谁,恐惧在此刻到达顶峰。 这哪里是女人,分明是个女鬼! 女鬼猛地扑上来,伸出双手掐向杨发的脖子。 她的手指异常尖细,像是……像是肤色的蜘蛛腿,掐在脖子上直往皮肉里钻。 杨发用力去掰,却纹丝不动。他的血液淤积在脸上,几乎要变成酱紫色,喉咙骨头受到压迫发出的声音清晰传入颅内,如被淹没的窒息感让他心中生出必死无疑的绝望。 一声巨响从门口传来,有人破门而入,数张黄符打出,落在女鬼身上,伴随着惨叫声,掐在脖子上的手松懈了力道。杨发倒在地上干呕,狄斫只扫了他一眼,迅速看向女鬼,预防她的再次攻击。 但那样的攻击并没有完全限制女鬼,她很快再次向着杨发扑去,目标非常明确。狄斫抛出浸了黑狗血的红绳,红绳有自己的意识一般绕着女鬼,压下她的手臂将她层层勒住。 女鬼的脚步不止,口中的牙齿锋利尖锐,发了疯一般想要置杨发于死地。 狄斫拉着红绳的手一收,生生扼制女鬼前进。手中一张手帕大小写着红色经文的白布飞起,于半空中扩大到数十倍,将女鬼从头笼住。凄厉的叫声从缝隙中透出,女鬼却再也不能动弹。 几阵剧烈的扭动后,白布重新恢复之前的大小,女鬼的身影已不在原地。 狄斫从口袋中拿出小巧精致的瓷瓶,捡起白布盖在瓷瓶上,随后用木塞将瓶口堵住。 红色经文是用他的精血混了朱砂所写,不然对付起来很麻烦。背后的伤还在,对现在的他来说,速战速决才是要紧事。 “你是来救我的?你也是道长?”杨发喘过气来,他手脚并用往前爬了两步,“道长!” 看了无比狼狈的杨发一眼,狄斫并不打算理会他,收起瓷瓶准备离开。 见狄斫只是收了女鬼就走,杨发惊恐去拉他的裤脚:“道长!请你让这个女鬼魂飞魄散,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他害怕了,他怕这个女鬼还能再次逃出,还要追杀他。 狄斫冷淡道:“我不做这种事情。” 见他不为所动,杨发的惊慌转为愤怒:“不就是要钱吗!你们这些人,为了钱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不做?” 狄斫闻言回头,目光冷然。一个杀人凶手,有什么资格这样和他说话? 他放下手中的小瓷瓶,揭开木塞。 “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我在楼下等你,今晚,当我没有来过。” 倒在地上的杨发眼前只能看见茶几底部,有一只蜘蛛静静守在角落里。它织了一张网,密密麻麻的细白蛛丝大张着,蜘蛛就蹲在网中央。 他想起来了,女人死的时候,他因为太过恐慌,把尸体抛在杂物间里放了两天。 那里灰尘遍布,蛛网横生。等他鼓起勇气前来处理尸体时,已经有蜘蛛在微微浮肿的尸体上结网了。 现在那只蜘蛛向他爬来,就像当初一样,从容不迫,无声无息。 作者有话说: 我反正不怕蜘蛛,快乐! 第31章 捕获 第62页 等待不到十分钟,女鬼出现在狄斫面前,与此同时,狄斫的手机铃声响起来。 单调急促的“滴滴”声在指尖划过屏幕后停止,“阿斫,我收到短讯,陆道林在逃离峡市的路上。” 张三鳣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狄斫看着面前的女鬼,嗯了一声,“地址发我,随后就到。” 女鬼面容冷静,弥漫着青灰的死气。狄斫抬手一扬,女鬼消失在原地,很快他收到张三鳣发来的定位,动身赶往目的地。 一辆黑色轿车行驶在出城的公路上,正是午夜时分,目光所及之处没有行人车辆。开车的人肆无忌惮,车速几乎达到一百二,轰鸣的马达声在静夜中清晰分明。 车胎无知无觉地碾过地面一张符纸,大道正中像是触发某个机关,无形屏障忽然簌地一亮,如同坚硬壁垒将疾驰中的汽车截停,车内的人甚至来不及踩下刹车。 坐在副驾驶的陆道林系着安全带,撞击发生的一瞬间安全气囊弹了出来,因惯性前倾的身体又被气囊反击回椅背,将他死死卡在座椅上。 尖锐刺耳的耳鸣伴随着头颅遭受撞击的震荡,陆道林眼前的黑暗维持好几秒,片刻后恢复一点神志。但他惊觉主驾驶的安全气囊并没有弹出来,陆道林脸色一变,开车的司阙竟然随意看了他一眼,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逃离现场冲入了防护林。 他像是早有预知,做足了准备。 陆道林的胸口被安全气囊重重压迫,呼吸都不顺畅。哽在喉头的骂声来不及挤出来,身侧的车门被人一把拉开,那人手里握着一把尖刃,安全气囊与锐器正面对上立刻萎缩,一双修长有力的手,将身体遭到撞击无法动弹的陆道林拖出车外。 “什么人?你是什么人?”陆道林拼尽全力嘶哑吼着,身体晃动间恍惚看见一张冷漠精致的脸。 狄斫! 狄斫像扔一条死狗一样将他抛在地上:“师父教我,要抓人,依靠任何外物都是虚的。先卸胳膊再卸腿,蒙完眼睛再封嘴,才是真格的硬道理。” 他声音沉稳,手上动作干净利落,将陆道林的手臂往身后拉直了,手腕转动,那条胳膊关节轻而易举被卸下,然后是另一条胳膊。 卸腿可不像卸胳膊那么简单。 狄斫面上发狠,抬起他的腿从膝关节处反向用力,几下就让陆道林动弹不得,只能哀嚎着凭借身躯在地上蠕动。 “敢动也行,我看你是嫌自己命长。” 陆道林骇然,面露恐慌惊疑之色:“什么也行?你在说什么?” 忽然从陆道林的衣服下飞出一道红光,狄斫避开咬来的尖利牙齿,三指精准捏住那东西的脊骨,稍稍用力,就听几声“吱吱”叫唤,手里那东西的挣扎即刻停止,在他手里装死。 张三鳣从路旁走出来:“阿斫小心,他那徒弟不见了。” 狄斫看向司阙逃离的方向,道:“你在这里看着他,我去追。” 路旁都是种植的防护林,个头生得一般高,一米处刷了白色的石灰,远瞧去像是复制粘贴的一片。防护林中躲藏着数不清的小生物,枯叶层叠,虫蚁在缝隙中爬行,盔甲摩擦枯叶的声音窸窸窣窣,但周围只有狄斫一个人的脚步声。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出现一间被遗弃的砖瓦房,不大,应当是以前的农人所建,看起来破旧不堪。 狄斫一把拉开门,却看见黑暗中站着一个小姑娘。那红衣的小女孩仰头看着他,稚嫩的脸上没有表情,天真无邪。 “优优,你怎么在这里?”狄斫伸手:“出来,和我回去。” 优优站在原地,摇了摇头。 狄斫目光扫向她的身后,那里虚无一片:“你真的不和我走?” 优优再次摇头,狄斫冷哼一声:“随你。下一次我可不会再放过你。” 他合上门,转身离开。 小女孩身后的黑暗中迈出一条腿,然后是整个身体,微微佝偻,眉心微蹙。 司阙捂着胸口闷闷咳嗽几声,优优回头担忧地看着他,他说道:“我没事,谢谢你了。”优优握着他的手,无言注视。 他很清楚,狄斫走时那句话是说给他听的,这一次如果不是优优拦在这里,狄斫不会善罢甘休。 司阙四下看了看,虽然落满灰尘,但也不失为一个暂时落脚之处。他坐在砖头垒砌铺着木板的床铺上,从口袋里掏出烟点上。 星火在黑夜中亮起,又被燃过的烟灰遮蔽。 狄斫带着陆道林回到国降部,陆道林矢口否认自己见过也行,只承认自己确实想过要抓他。狄斫清楚辨明,他没有说谎。 张一味一拍桌板:“计划通啊这是!先拉一波仇恨,把你的愤怒挑起来,再来一招祸水东引,最后借刀杀人。流批。” 张三鳣一巴掌扇在他的后脑勺:“好好说话不会吗?” “姐姐我错了。”张一味捂着后脑勺换了个背靠墙的位置坐下,嘴唇无声动了两下,猜就准没好话。 一道暗芒闪过,张一味的嘴唇被封在了一起,他瞪大双眼,看到张三鳣威胁的眼神立刻偃旗息鼓。 张三鳣注视着玻璃房内的女鬼:“难以置信,我见到她那天,明明几近疯狂,根本不像现在这样。” “术法效果需要时间才能完全展现。我们一开始以为是女鬼的报复,后来以为是有人想要操控女鬼,却完全没有想过,那个人是想让女鬼恢复神智。”狄斫眼中含着探究,“那个人到底在想什么?” 第63页 “我对他在想什么不感兴趣,我只想要他的血。”张三鳣啧啧称奇,“女鬼被困在鬼门阵中,这些年怨气累积,受尽折磨,她意识不清到胡乱杀人我都能理解。但她目标明确,报完仇就恢复平静的模样我还真没想到。” 说着,张三鳣打开门走了进去:“你好。” 女鬼抬头看着她,轻轻点头:“你好。” “我的妈,不愧是这个女人。”张一味把封住自己嘴的符咒解开,看张三鳣和女鬼开始聊天,忍不住摇头感叹。 “那个逃走的人,你还要继续抓他吗?”张一味看向狄斫。 狄斫点点头:“也不是要抓他,我只想了解一点情况。” 那滴阴时生人的血看来就是司阙的,狄斫很好奇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联系张三鳣暴露自己的位置——这次的情报竟然是由司阙主动提供的,狄斫更想不到他的目的竟然是对自己的师父下手。 “女鬼稍候会有鬼差来将她带走,案情报告你们如实写,把我的部分剔除就行。”狄斫说道。 “鬼差要来?”张一味惊奇道,脸上带着八卦,“我听说,你以前是替阎王办事的,现在什么个情况?” “现在没有情况。”狄斫抬起眼睑,一本正经道,“阴间正在招人,你若是感兴趣,我倒可以引荐你。” “告辞!”张一味拱着手就往外边蹭,这位大爷他惹不起。 周院长的拜访如期而至,也行表现得无比乖巧阳光,秦霄蜀也极力配合,成功让周院长露出满意的笑容。 家访结束后,狄斫跟出门外,出声叫住准备离开的周院长:“院长,我想问您一些事情。 周院长目光柔和,狄斫问题直接:“福利院里有过姓司的孩子吗?” “司这个姓倒不常见,我好像不记得有收过姓司的孩子。”周院长摇头否定,过了一会儿,灵光乍现一般叫了一声,“我倒是记得来福利院收养的人里,有个姓司的。” 姓司的那对夫妇原本是峡市地质研究所的研究员,夫妻二人结婚多年没有孩子,后来检查发现是女方不能生养,夫妻二人协商过,来福利院领养了一个男孩。 周院长会对他们记忆深刻,是因为那个他们收养的孩子。不过,要不是前段时间出现在福利院的女鬼,她也不会一下就想到那对夫妻身上去。 “那孩子很聪明,长得也好看。”周院长笑了笑,“他名字还很有意思呢,叫童前。不过是儿童的童,前进的前。” 狄斫却皱起眉:“是那个和优优一起玩的小前吗?” 周院长惊讶地看着他:“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事情呢?没错,就是他。” 如果司阙就是小前的话,他怎么会和陆道林混在一起? 被收养之后不应该……生活得更好一点吗?周院长口中的那对夫妻温文尔雅,颇有文化修养,还是信奉科学的研究员,不像是会将领养来的孩子交给别人的人。 狄斫追问道:“他们现在的情况如何?” “现在的情况?那我可不知道了,那对夫妻没多久就调离峡市,还带走了小前,我们就这么断了联系。”周院长说道,“虽然我们会走访确定孩子情况,但一般情况下只是私下了解,尽量避开直接接触孩子。甚至有些家长想着孩子年纪小,不愿让他知道这些事,我们就不会去打扰。也行之前那些家庭……你知道的,所以我才上门来亲眼确认。” 周院长又想起了点什么:“说起来,捡到也行的那位先生也说自己姓司,不过他不愿意透露真实姓名,我也就没有问。” 那个送也行进入福利院的人也姓司?六年前陆道林在峡市,那司阙在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狄斫送周院长下楼,回到家中,也行正趴在茶几上玩魔方,他已经成功转出两行来,正骄傲地举起给狄斫看。 他走过去,赞许地轻抚也行头顶,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被带走那天,那个人有和你说什么吗?” 也行思索一番,迷茫地摇摇头。狄斫微微一笑,在他的头顶轻拍,起身回房。 那人不愿意透露任何与自身有关的信息,但狄斫总觉得,他和也行有关系。那些,会和也行的特殊有关吗? 喉咙里微痒,狄斫掩唇咳嗽两声,就听身后门被拧开的声音。他回头看着秦霄蜀,讶然道:“怎么了?” 秦霄蜀面上没什么表情:“你怎么了?” 狄斫愣了一瞬:“我没怎么啊。” “哦。”秦霄蜀若无其事合上门,脚步声延续到厨房后消失。 “……”什么情况? 第32章 遇见 那个人越来越过分了。 他的目光总是凝在狄斫身上,狄斫敏锐察觉,却只是皱着眉当做没有看到。他反而更加肆无忌惮,那道目光堪比射线,打在身上热烈而毫不掩饰,狄斫停下从冰箱拿牛奶的手,忍不住警告地看向他。 清早起床就被人这样盯着,他又不是动物园里任人围观的动物。 秦霄蜀嘴角噙着笑,浓眉下一双平日里冷淡的眼柔和下来,他的声音刻意压低了:“我想牵你的手。” “为什么?”狄斫毫不理会话里的暧昧。 “因为你能让我的心脏跳动。”秦霄蜀脚尖往前挪了半寸,“因为我想感受你掌心的温度。” 狄斫全然无动于衷,僵持片刻,秦霄蜀退回原位,嘴角弧度阔得更大,眼睑垂了下去:“没关系。” 第64页 一只手伸到跟前,秦霄蜀一时来不及掩饰惊讶,迅速抬眼看向面前的人。狄斫手往上抬了抬,眉梢微挑,藏在眉间的那颗痣微微跳动,黑白分明的瞳仁会说话一般。 它在催促,在引导,在鼓励。 秦霄蜀握住那只手,纤细的骨头在手里像是用力捏不得,不过真要动起手来,或许情况会反过来。 不知怎么就把手递出去的狄斫现在有些尴尬,他想把手收回来,时间一秒一秒过去,在胶着的氛围里被无限拉长。狄斫想开口问还需要多久,秦霄蜀已经先一步把手松开了。 骤然消失的感觉忽然让人有些不适应,狄斫还没回过神,就听到秦霄蜀说:“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狄斫诧异地看着他,没有得到回答,他就顶着一副真诚的面孔,安静等待。 像是得到允许就会开心地张开手抱过来,得到拒绝也不过是默默转身离开。 狄斫对自己的心理越发不能理解了,他竟然点了头。 秦霄蜀果然露出了笑容,将他虚虚笼在怀里,却不像狄斫预想的那样抱一下就离开。秦霄蜀维持着拥抱的姿势没有动,狄斫看不见的双眼中满是愉悦。 心跳声越来越清晰,在面对面拥抱的姿势下,对方胸腔中的震动隔着单薄的布料传递过来。 亲自感受到心跳从无到有,狄斫内心也忍不住感到惊奇与探究,那具微凉的躯体甚至有回温的趋势。 秦霄蜀微微一动,他的脸颊便接触到狄斫的发,微长而柔软,嘴唇旁是他的耳朵,能看见细微的血管,透出薄薄的粉色。 怀里的人浑身僵硬,但是没有任何退避逃脱的意思。胸腔里的心跳快速到根本掩饰不住,怀里的人也对他的一切直观明了。 秦霄蜀贴着近在咫尺的那只耳朵说出那句话:“如果我亲吻你,会怎么样?” 没有回应,二人之间一片寂静,半晌,冷静到刻板的声音响起: “你会得到我的一顿打。” 狄斫推开他,转身走回房间,没多久拿着包换鞋出了门。秦霄蜀目送他出门,上扬的嘴角按都按不下来。 也行揉着眼睛从房间里出来:“爸爸,师父呢?我刚才听见门响了。” “嗯,他出去了。”秦霄蜀牵着也行到厕所,将狄斫早已挤好牙膏的牙刷递给他,“中午想吃什么?” “我要吃鸡腿!”也行嘴里冒着白泡泡,把牙刷举得高高的。 “蒸一条鲈鱼好了,我看他上回挺喜欢的。”秦霄蜀自言自语道。 虽然那“挺喜欢”也只是多夹了两筷子。 也行:喵喵喵?他?你不是在问我吗? 见到狄斫那个上午是秦筱苑这学期最后一节课。原本考试都已经考完了,结果专业老师突然想起之前有一节课因为临时有事没上,强行将所有人留下补上,没到场的统统算不及格。 那节课结束后宿舍楼里陆续有人拖着行李箱离开,大部队已经提早离校,她们算是最后一批,到下午宿舍里就剩了秦筱苑和肖珍两人。 学校可以给暑假留校的同学提供住宿,肖珍早几天写好了申请,秦筱苑收拾东西时才知道。 同宿舍三年,秦筱苑从未听肖珍提起过父亲,只有她的母亲常和她联系。现在她的母亲出了情况,肖珍连家都不愿意回,近来总是郁郁寡欢,精神状态非常糟糕。秦筱苑怕她出什么意外,打电话回家告知一声,将车票退了,打算多留几天陪陪她。 那位司先生看起来并不像是肖珍口中的男小三,至少去接她们的那晚,秦筱苑清楚看到,他与肖珍的母亲之间毫无暧昧,肖珍的母亲甚至对他是客气疏离的。 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肖珍不愿对此多谈,只是拉着秦筱苑四处游玩,睡醒了就出门,天黑才回来,有意避开那些话题。秦筱苑不逼她,反正峡市有不少景点,她们平时只在学校附近娱乐,正好趁着现在一起出去散散心。 从宏通寺里出来,秦筱苑手里捏着从寺庙祁来的护身符,这些日子别说肖珍了,她也时常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近来遇到的事情太诡异了,从孤儿院遇鬼那天起,她身边就一直出现奇怪的事情。她看到了还是年轻模样的小叔,一个人先回了宿舍却完全没有回到宿舍的那段记忆,还有那枚莫名出现在口袋里的铜钱。 因为那枚铜钱,秦筱苑还被廖文文打趣,狄先生是个会法术的道士,说不定徒弟的铜钱是个幌子,根本就是借故要来接近她的。 这样荒谬的言论理所当然换来秦筱苑的白眼。她的魅力要是有这么大,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没一个男朋友吧? 但铜钱出现得莫名,秦筱苑本就被福利院的女鬼颠覆了三观,现在更加害怕。秦筱苑捏紧手中的护身符,希望厄运尽快过去吧。 站在公交站牌下,等了十来分钟,回学校的公交车才姗姗来迟。 上车时车厢里还有座位,秦筱苑立刻找到靠窗的位置坐下,肖珍坐在她身旁挂掉了电话,看着手机屏幕上一条一条弹出来的短信,烦闷地关掉屏幕。 “我妈一直叫我回家,我就是不想回去,筱苑,还好有你陪我……”肖珍看向秦筱苑,却见她盯着窗外一动不动,有些奇怪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筱苑?” 秦筱苑突然站起身,越过肖珍就要下车:“等下,等下!我要下车!” 第65页 司机将后门打开,秦筱苑以体育期末八百米检测的速度冲下车,肖珍有些莫名,却也立刻起身下了车,跟在她身后。 秦筱苑跑了一段路后停下,肖珍喘着气跟上来,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卧槽,你要是拿刚才这个速度去考试,你的一等奖学金就不会因为体育成绩没过九十五失之交臂了。” 秦筱苑直愣愣看着前方,她眼中带着震惊和茫然,转头看着肖珍不说话。肖珍有些发毛,连忙摇摇她的肩膀:“你别吓我啊!刚求来的护身符还在手里呢,怎么还能大白天中邪?” “我真的看到了。”秦筱苑终于把声音从紧缩的喉咙中挤出,“我真的看到他了,就是那张脸,和我小叔一模一样。” 肖珍:“啥?” 错过了公交车,又要再等二十分钟,肖珍干脆带着秦筱苑进了奶茶店。 “你是说,你在我们唱歌那天,见到了一个和你小叔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肖珍嘴巴半张着,回不过神来。 秦筱苑点点头:“我知道有些匪夷所思,但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我一直和自己说那是幻觉,但是今天我又见到了,就在街角,我再也没有办法欺骗自己……” “还有,你说那个人长得和你记忆中十多年前一样,一点都没变老。”肖珍坐直了,满脸认真,“筱苑,请你一定要找到他。如果他真的是你小叔,那你找到他以后,一定要让他把驻颜术的秘诀告诉我。” “珍珍,”秦筱苑有些无奈,“我是说真的。” “我也是说真的。”肖珍喝了一口奶茶,“试问哪个女人不想青春永驻。” 秦筱苑低下头,面上失落:“我也希望找到那个人。即便只是长得像……那也太像了。” 肖珍见她那失落的模样,对她口中的小叔越发好奇起来:“你有小叔照片吗?” 秦筱苑划开手机屏幕,将那张合照翻出来,转过手机给她看。 “只看到了半张脸,但……我现在想当你小婶。”肖珍的笑容猥琐起来。 听到她的话,秦筱苑噗嗤笑出声,面上失落也消减下去:“那你要失望了,我小叔喜欢男人。喏,旁边那个就是他的恋人。” 肖珍感叹一声:“说句心里话你别打我。我现在希望你见到的那个人不是你小叔,起码也喜欢女人,给我留点机会。” 秦筱苑叹了口气:“这座城市那么多人,找到他也太渺茫了。我心里清楚,那个人……不会是我小叔的。” “哪里渺茫了?”肖珍捏着吸管,嘬起一颗珍珠,“你们一个月之内就见到了两回,这已经是天大的缘分了好不好。” 秦筱苑笑了笑:“那就希望你说的是真的咯。” 反正已经错过了回市区的公交车,肖珍索性拉着秦筱苑去找饭馆吃晚饭。看时间差不多,打了辆车慢悠悠沿中心大桥看车河。 晚八点下班高峰期的车河,那叫一个流光溢彩,灯火通明。 在路上堵了近一个小时总算到达目的地,看着眼前陌生的小区,秦筱苑问了一句:“这是哪儿?” 肖珍翻着包:“我们家的空置房,我有钥匙,今晚我们就住这里吧。” “你家空置房的钥匙还随身带?” “以防万一呗。”肖珍找到钥匙串,十几把钥匙叮铃当啷作响,“我以前爱离家出走,我妈就把家里钥匙都给我,想在哪儿安静就在哪安静,别走丢就成。她之前还想全部都换密码锁,那么多密码我哪记得住?要我说,还是钥匙靠谱。” 秦筱苑小声感叹道:“阿姨其实对你真好啊。” “嗨,我能不知道嘛。”肖珍出了电梯,先找到门外的电闸拉开,找到对应钥匙打开了门。 房子里有未开封的新牙刷毛巾,铺了主卧的床,两个女孩躺在一起聊聊天,困到眼睛都睁不开才停下交谈。 身后肖珍的呼吸逐渐平稳,白天惊鸿一瞥的那张面孔在秦筱苑脑海中挥之不去,身体已经困顿,心中不自觉涌起的焦虑让她想找一个人倾诉,一时半会儿竟然有些睡不着。 拿出手机打开通讯录,看着存在通讯录中的狄先生三个字,秦筱苑犹豫着迟迟不敢点下去,最终她还是点在屏幕上,退出了通讯录页面。 第二天一早,秦筱苑醒来发现身边没人,走到客厅里,发现肖珍竟然伏在桌子上哭。秦筱苑连忙上前安慰,只听到她的呜咽声,和含混不清的几个词。 “我爸爸……死了……他死了……” 第33章 葬礼 肖珍哭过一场后很快平静下来,坐在小区外面包店里吃现做的芒果千层。 芒果独特的香甜与冰凉奶油混在一起,口感绵软爽滑,随着几口蛋糕咽下,肖珍顶着哭红的眼眶和鼻尖喃喃道:“其实我也没有那么伤心。” “想哭就哭吧,情绪是要发泄出来的。”秦筱苑怕她把悲伤憋在心里,那样倒不如痛痛快快大哭几场。 “我是说真的。”肖珍往嘴里塞了满满一口,“我爸自从有钱之后就不怎么关心我了,他在外面找女人被我碰见过好几次,还想塞钱堵住我的嘴。我这么正直,当然要……瞒着我妈了。” 肖珍的肩膀垮下来,眼泪又聚集在了眼眶里:“我妈一直以为我爸挺好的,根本都不知道这个人的真面目!这种事情怎么说都会伤害她,我只能藏在心里。我爸之前还跟她提离婚,我妈死活不同意,她现在肯定伤心极了。” 第66页 那也太难了。秦筱苑怜悯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家庭带来的伤害往往是最大的。 “现在我只有妈妈了……我妈要是找了小白脸,我就彻底没人要了。”眼泪落在勺子里的芒果千层上,被囫囵塞入口中,肖珍抽一张纸巾擤了把鼻涕,长长出了口气。 秦筱苑忍不住说道:“我总觉得,那应该是误会。” “是吗?”肖珍一愣,整张脸皱了起来,“反正我看见他和我妈在一起喝咖啡了。” 秦筱苑小心劝导:“这种事情不好误会的,你不放心的话,还是和你妈妈好好谈一谈吧。” 肖珍点点头,像是听进了劝告。秦筱苑知道此时她最需要的就是陪伴,再多留几天应该也没有关系。 葬礼是在殡仪馆举行的。吊唁的人不少,操办人员是肖珍母亲这边的家人,现场一切从简,大部分人都站着,将小小的灵堂挤得水泄不通。 秦筱苑看着最前端的死者照片:“你爸爸是杨发!” 杨发死于一场车祸,酒驾是车祸的主要原因。他没有系安全带,车撞到水泥路障,整个人撞到了前玻璃上,颈椎断裂骨折,头颅粉碎。 汽车配置了最好的防爆玻璃,他的撞击竟然没有将玻璃撞破,仅仅是将玻璃撞出蛛网一般的裂纹。他死时满头是血,双眼瞪得大大的,死死盯着玻璃上的裂纹,一副死不瞑目的惨相。 殡仪馆尽全力修复,现在棺材里躺着的至少看得出人样。 肖珍在棺材前拜过,随意道:“嗯,不过他已经死了,生前是什么人都无所谓了。” “我的天,我知道你家有钱,但我没想过你们家竟然……对不起,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秦筱苑在棺前低头忏悔,从棺材前走开才继续问道,“你不是姓肖吗?” “我就不能和我妈姓?”肖珍不觉得这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情,“我爸是入赘我家的,创业资金还是我妈给的呢。” 在肖珍的带领下,秦筱苑挤到前面坐在了第二排。肖珍的母亲肖薇正静静坐在最前排,没有表情,只是默默掉着眼泪。 她穿着裁剪得当的黑色长裙,耳上戴着一对珍珠耳环,坐得端正,看起来优雅知性。秦筱苑看着那个背影,她要是到了这个年纪还能这么美,根本不用担心什么年华老去。 秦筱苑根本掩饰不了震惊,尽量压低声音:“我也没想到你们家是出这么大的事……那你和你妈妈岂不是要被迫接受那些债务?” 肖薇平静的声音从前排传来:“没有债务了。” 和好友在后排的窃窃私语全被听得一清二楚,秦筱苑尴尬片刻,小声问道:“为什么?” “珍珍爸爸的公司与我们没有关系,现有财产也早就做过公证,是我的个人资产,与他无关。所有的债务全部由公司承担,公司还有其他负责人,现在已经有人接手,连累不到我们。”肖薇解释道。 她讲述的声音温柔,但那只是因为她本身的嗓音柔和,其中包含的情绪甚至比不上那些唏嘘的外人,听起来就像在讲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肖珍不怎么想面对母亲,站起身:“我去厕所,你去吗?” 秦筱苑连忙点头:“去,一起。” 肖薇看着她们离开的方向,良久才收回目光。 葬礼的主人翁曾经是个身家百亿的富豪,即便肖珍的母亲没有大肆宣扬,现场还是混进了不少来路不明的人,这也导致了厕所里人满为患。 秦筱苑先出来,实在不想和厕所里这些人挤在一起,和肖珍说了一声她在外面等。 百无聊赖之下,秦筱苑四处张望,忽然在走廊拐角处看见了熟悉的身影——肖珍的母亲。秦筱苑伸出手想要打个招呼,但肖薇没有看见,径直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正在疑惑中,另一个身影也从同一个地方一闪而过。他的步伐极快,秦筱苑却看得分明,正是那晚去接她们的司先生! 这个人出现在葬礼现场,似乎还要和肖珍的母亲私下接触。秦筱苑回头看着人头攒动的厕所,肖珍还没有要出来的迹象,她终于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跟了上去。 肖薇挎着包,秦筱苑看见她从包里拿出什么递到了司先生手里,很快两人就分开,司先生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侧门。 肖珍的母亲转过身往回走,秦筱苑慌忙转身,叫她名字的声音传来,秦筱苑只能停下脚步,硬着头皮转身:“阿姨好。” “你看见了?”肖薇双眼沉静睿智,秦筱苑在那目光之下点了点头,她没有责怪,只是说道,“筱苑,你和珍珍是好朋友,我想你和她多谈谈。” 秦筱苑壮着胆子问道:“那位先生?” “他只是一个收钱办事的人。我找他帮了点小忙,结果被珍珍看见,误以为我和他有什么,她不愿意听我的解释,我也很无奈。”肖珍的母亲叹了口气,“你能帮我解释吗?” 秦筱苑只知道点头,肖薇没有明说是什么事,但她也不敢问啊! 回到厕所门口,肖珍正在门口找她:“你去哪了?” 秦筱苑说道:“厕所味道大,我到旁边透口气。” 听她一说,肖珍也不能忍了,捂着鼻子:“苍天,真的太难闻了,我们快走快走!” 葬礼现场比她们离开时还拥挤,肖薇坐在原位,像是从没有离开过。 第67页 她注视着面前的大幅照片,轻轻抚摸着手上的戒指。 很早之前,她就告诉过这个男人,她这一辈子只有丧偶,没有离婚。他不记得了没有关系,她记得就可以了。 “果然。” 一道声音在身后响起,疾步离开殡仪馆的司阙回头看去,狄斫正站在他身后,目光冷淡。 暗中提起戒备,司阙双手插在口袋中,对他点头示意。 狄斫说道,“看来,杨发的死还和他的妻子有关。” 司阙并不否认:“是又怎样。” “我还以为是你存了几分善心,要为那女鬼报仇雪恨,没想到还是一场金钱交易。”狄斫语气很淡,心中暗自生出几分惋惜。 司阙摆摆手:“报仇雪恨的事情有你们这些人干,我么,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就好。” “你打算一直这样下去吗,和你师父一样?”狄斫问道。 司阙眼神忽闪:“徒弟和师父学,当然也和师父走同一条路。” “小前。”狄斫眼睑抬起,直视面前的人叫出这个久违的名字。 司阙脸上的笑容霎时消失,他注视狄斫,漠然道:“你连这个也知道了?” “你的养父母是被陆道林杀死的吗?”狄斫的话直接而尖刻,没有一点委婉。 司阙脑壳痛:“你能不能不要说得这么直接?” 狄斫沉默片刻:“抱歉。” “是。”司阙爽快承认,“我利用你给我报仇,给你道歉,对不起。” 那对夫妻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在这世间没有一个亲人,从小寄人篱下,孤独艰难存活着,却成为了心中带着希望,眼中看见光的人。 他们对生活总是充满期待与乐观积极,在研究所里,两个同样环境之下长成的人就这样彼此吸引,相互温暖着走到了一起。 婚后的日子快乐温馨,唯一的遗憾是没有共同的孩子,他们没有强求,约好了一起去收养一个孩子,司阙成为了那个幸运儿。 养父母是很好很温暖的人,教导他,引导他对生活抱着美好的向往。他如同他们所期望的那样,所有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走去。 但是美好的生活只有短暂的五年,陆道林的出现打破了一切。 那源于司阙自己都无法原谅的愚蠢,他始终认为如果当初不是他的虚荣之心,那对夫妻就不会死。 他发现了跟踪在身后的陆道林,但不以为意,甚至心中隐隐觉得兴奋。并非出于自愿而隐藏的秘密有人能够见证,在一个孩子眼中,成为了炫耀的资本与工具。 他净化了一只游荡在公园内的恶鬼,那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也是生身父母责令他必须隐藏的秘密。 养父母被人杀害才让他恐慌起来,那样善良的人根本不会结下任何惹来杀身之祸的仇怨,唯一的可能只能是因为他。 可一切已经无法挽回。 养父母死后,司阙根本无处可去。陆道林顶着恶心的伪善面孔出现在他面前,说着要收他为徒的话。司阙将仇恨埋藏心底,跟随在他身边,学着他所教的一切,耐心等待有朝一日可以报仇。 “我要感谢你,帮我达成了心愿。”司阙笑着说道。 “你这样下去,迟早引火自焚。”狄斫很认真。 那样的过往并不是让司阙成为现在这样的理由,他为了让狄斫出手,竟然能毫无愧疚地剥离也行的生魂。 他的手段与心理越来越像陆道林,为达成目的不择手段,最糟糕的是,他可能自己还没有意识到。 司阙不以为意,转身要走:“我自有分寸。” “你的分寸就是让一个孩子成为诱饵?”狄斫的声音冷了下去,“甚至是,让另一个人孩子挡在你的面前?” 司阙离开的脚步顿住,拧起眉心:“我说了,我有分寸,他们不会受到一丝伤害。” “那只是你以为他们没有受到伤害。不如,我让你也尝尝魂魄被生生剥离的滋味?”狄斫话音刚落,屈指向司阙抓去,动作迅速猛烈。 司阙躲避不及,被狄斫抓住手臂,很快另一只手直直向他的天灵盖拍下,他无法挣扎,只能闭上双眼,等待报复。 一道金光从司阙身上冒出,抓着司阙手臂的那只手感到一阵烧灼,狄斫松开司阙,退开两步,皱眉看着他。 司阙睁开眼,意外发现自己竟然没事,寻到间隙迅速转身逃离。 狄斫的手握紧成拳,那股力量还残留几分,带着他所熟悉的强大气息。 这个人,被打上了阴间的标记。 作者有话说: 赏我点海星叭【敲敲小破碗】 第34章 红房间 正午十二点是丽友宾馆退房时间,十一点整时,413号房的客人还没有退房,也没有前来续费,前台按照惯例拨打电话询问,但没有人接听。 从昨晚那对男女进入房间后,没有任何人从那个房间里出来,前台只好叫来保洁阿姨,让她去413号房看看。 门铃持续响了四、五分钟,保洁没有听见有人来开门的声音,她贴着耳朵去听,门板隔音效果一般,她听不见什么。准备移开耳朵的瞬间,她听到了一点声音,像水珠,砸落在水池里。 水滴声越来越急促,保洁连忙拿出备用房卡,怕不是屋里的人把房间搞漏水了吧! 但打开门踏进房间的一瞬间,铺天盖地的红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向着保洁压来,过于浓郁的味道进入胸腔后形成短暂的窒息,片刻后,惊恐的叫声响彻整个楼层。 第68页 “我虽然是买的二手房,但该给的钱该办的手续一点没少,凭什么要被搅和得不得安宁?”大肚腩的男人站在客厅正中嚷嚷着,“睡觉都睡不好,头发一把一把掉,要不把那东西解决了,我把姓倒过来写!” 狄斫回头看着男人泛油光的大秃顶,欲盖弥彰地将周围头发往中间盖去,几撮桀骜不驯地立着,它的主人浑然不觉地瞪大眼,满脸愤慨。 视线重新回到窗台上,指尖掂起一片枯黄打卷的细长叶子,轻轻一捏,便伴随着脆响在指尖化成碎末。窗台左侧与视线平齐处有一根生锈的铁钉,挂过什么的痕迹大致可见。屋顶死角挂着沾满灰尘的蛛网,墙角不显眼处有一块相较于其他位置干净的方块。 狄斫轻捻指尖,将枯叶碎末抖落干净,随意问道:“这里之前是不是挂过杨柳枝?”他移动脚步,指着墙角,“那里之前贴过符纸?” 观测现场痕迹很容易得出这样的结论,男人不觉得惊讶,不情愿地哼了一声:“是又怎么样。” “窗台上挂杨柳枝是为了防止邪气侵入,墙角黄符是有人来现场处理过,屋内灵体危害不大,所以容许与前屋主共处。屋内布置被你破坏,只是被骚扰而没有生命危险已是万幸。”狄斫想了想,“前屋主卖给你应该会告诉你这些忌讳才是。” 男子嘴里嘟囔:“妈的,老东西居然敢害我!”他对上狄斫清澈的双眸,有些恼怒,“反正这房子是正当来的,就让你解决一件事情,你管这么多干嘛?” 他怎么看这个人都不靠谱,早知道就找个年纪大点的道士来了。 “家中没有女主人吧?”狄斫从口袋里取出符纸,夹在二指间轻轻晃动,符纸便在指尖自燃。 燃过的灰烬没有落到地上,而是顺着火苗升腾,接触到屋顶便分解无形。火苗快烧到尽头,狄斫双指一送,最后寸许符纸在半空中燃尽,丁点痕迹也没落下。 “没有,我老婆死得早。”男人有点被那一手唬住,老实回答道。 “房子里需要时常打扫,男人也可以做家务。或者请个钟点工,隔一段时间清理一遍。屋内不洁容易藏污纳垢,屋顶四角灰尘一定要时常清理。”狄斫绕着客厅走了一圈,手指在桌上划过,显出一条清晰的痕迹,男人看着他指尖的灰尘怪不好意思的。 狄斫在玄关处停下:“进庙先拜神,进屋先拜人,这是规矩。杨柳枝挂在原位,以后不会有大问题了。” 说完,他拧动门把手准备走,男人不敢置信:“这就完了?” “嗯。”狄斫打开门,“高利贷不是长久的活计,早点找些正经事做。原屋主只是小惩戒,积怨越来越深,闹出人命,可就不是掉头发那么简单了。” 男人站在原地一脸深思,这个人怎么知道他是干什么的?比掉头发更严重的事情?难道是……秃头! 狄斫走出门几步,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从他身边经过,走进了那扇门里。男人愤怒的声音传出来:“妈的,讨债鬼!你还知道回来?快给老子去买扫把!” 狄斫摇摇头,走下楼。楼梯边团着一只猫,听到人声抬起头,狄斫停下脚步它便颠着小碎步跑来,叫声也被颠碎了。猫儿拿头蹭了他一裤腿的毛,真是个亲人的小家伙。狄斫躬身在它头上摸了摸,狠狠心放开它起身离开。 没走出几步,就听到身后一声凄厉猫叫,狄斫回过头,见到那孩子紧跟他身后跑了下来,正踩着猫尾巴。 “你在干什么?”狄斫出声制止,小孩见到旁边有人,面上一慌,松开脚跑开了。 狄斫皱着眉,走进几步,那猫儿刚被人欺负过,却还是小声叫着向狄斫靠近。狄斫不敢再迟疑,将猫抱起来,直接带回了办公室。 见到狄斫回来,戴玉玉第一个蹦过来:“你也捡猫回来了?” “哦豁,我们这里成动物园了。”张一味摇着头,“又来一只吃破产的胖橘。” 峡市之内流浪猫狗太多了,部里好心人多,隔三差五有捡猫的事情发生。戴玉玉见狄斫脸上的纠结,拍着胸脯道:“小事情,我能解决。我加入了一个动物保护小组,全城领养群组七八个,这猫长得好看,肯定很多人抢着要。” 张一味阴阳怪气:“成天正事不干,招猫逗狗的事情干得不亦乐乎。” 戴玉玉竖起浑身的刺:“我不是和高陵在找那颗妖丹吗!你以为你以为的就是你以为的?” “那它就交给你,我要先走了。”见他们又要怼起来,狄斫连忙转移话题,将手中的猫递到戴玉玉手上。 戴玉玉面对狄斫迅速换了张笑脸,抓着猫爪摆了摆:“明天见!” “等等等等,我问你,你之前是不是住在城东的一家出租屋?”张一味出声拦住狄斫。 “有什么事吗?”狄斫停下脚步。 “很有问题,我昨天被一个朋友委托去看了现场。”张一味各行各业的朋友都有,涉猎广泛学习自然也广泛。 “有个旅馆房间,几乎全部被人血染成红色的了。”张一味说道。 现场大量的血液很好取样,经过市内基因库数据对比,血液来源于同一个人——峡市外来务工人员中的一员,周慧子。 狄斫听到这个名字,心里存了几分同名同姓的侥幸,但接过张一味递来的照片,那张明艳清丽的脸让所有的侥幸完全消失。 第69页 “血液大量溅射,整个房间都被染红了。”张一味说道,“警局里的朋友说没有找到尸体,那里可能是第一现场,但是尸体被转移了。” 按照正常人的思维来看,在同一时间内失去大量血液基本上这个人是不可能存活下来的,但狄斫他们所从事的就不是能用常理来判断的工作。 “我觉得没有尸体。”狄斫给出自己的猜测。 张一味点点头:“你猜怎么着,我发现了不属于人类或是鬼魂妖物的气息。” “吸血鬼吗?”戴玉玉蹦了蹦,隐隐有些兴奋:“我还没见过吸血鬼呢,听说都是俊男美女,都长得超级好看!” 她看到那张照片,哇了一声:“我信了,他们吸血鬼是不是都是颜狗啊,吸血对象都要挑长得这么好看的!” “你脑袋瓜里想什么呢?”张一味毫不留情地怼道,“吸血鬼还用人血刷墙?” 戴玉玉咬着牙:“那是什么?” “恶魔。”张一味说道, “你这个比我那吸血鬼还不靠谱。”戴玉玉不屑地放下手中的照片。 “这有什么不靠谱的?”张一味手指飞舞,从平板中调出一堆聊天记录,“这是我从她社交软件里找到的记录,她的交流中出现频率最高的就是‘666’。” “嗯?”戴玉玉满脑袋问号,“我也经常666啊,瞧不起啊?” “666,是撒旦的代号。”张一味满脸严肃,“喂,干嘛?你们什么表情?我说错了吗?” “我还有事,我先走了。”狄斫不认为他的猜测不靠谱,但是他答应也行要回去陪他吃晚饭的,所以现在非要走不可。 张一味感慨地挥手:“去吧去吧!以前你陪我加班到深夜,现在你有了也行,就留我一个孤家寡人……哎!”话音刚落,张一味的手机响起来:“喂,姐夫?晚上吃火锅?诶诶,我下班了,今天不加班!我马上就来!” 戴玉玉忍不住嘲讽:“不管你的恶魔啦?” “咱们市里不是有教堂吗,那是他们洋和尚的事情,不重要!”张一味手一挥,下班! 也行在家中是有秦霄蜀陪同的,但是吃饭这件事,还真是非要狄斫不可。秦霄蜀一丁点东西也不吃,让也行分外费解。 “爸爸,你真的不要吃一点东西吗?”也行眼巴巴看着锅里的排骨,口水在嘴边徘徊。 “不用。你不要全部吃完了,要给师父留听到没有?”秦霄蜀语气略严肃地告诫道。 “是师父让我全部吃掉的。”也行抬脚踢了踢他的脚后跟,委委屈屈。 “那也不行。师父不吃,你就想办法让他吃。”秦霄蜀板着脸。 也行嘟着嘴,蹲在地上生闷气,听见门响立刻跑出去:“师父你回来啦!” 狄斫站在玄关换鞋,也行乖巧地把拖鞋拿到他脚边,狄斫问道:“今天功课完成了吗?” “完成了,我今天画了五十张符哦!”也行背着双手,胸脯挺起等一个表扬。 狄斫伸手在他头上揉了揉:“做得好。” 秦霄蜀端着菜从厨房里走出来,略有酸意地看着那对师徒,什么时候狄斫也能揉着他的头说一句做得好? 狄斫回来立刻就能开饭,陪也行吃他的速度也放慢了许多。 “师父,爸爸怎么不吃东西?”也行问道。 “这个问题你之前问过了。”狄斫夹了一块排骨到他碗里。 “我忘记了。那我再问一遍,你再回答我一遍好不好?”也行求知欲旺盛的脸让狄斫无法拒绝,他看着秦霄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秦霄蜀看着他满脸纠结,笑着坦然道:“因为我已经死了。” 狄斫猛地站起身去捂他的嘴,却还是没能将那句话堵住。 也行张着嘴,筷子尖的排骨掉了下来,震惊到失去反应。 也行合上嘴,脸颊上还沾着一颗饭粒,望向狄斫:“爸爸刚才说什么?” “他没说话,他在放屁。”狄斫冷静说道。 秦霄蜀表情比也行还要震惊:“你竟然会说脏话!” 作者有话说: 海星【敲破碗】 第35章 周慧子 若说一般小朋友是十万个为什么,那也行这个小朋友就是一百万个为什么。 作为家长总是要解决孩子们的疑问的,遇到那些傻傻天真的问题,聪明的家长会借机解答顺便不露声色地教育一番。不聪明的家长则会不耐烦地拒绝解答,甚至是恶语相向,阻止孩子再问出那些问题。 当然,这一切是建立在家长知道答案的前提下。遇到不知道答案的问题呢? 后者连知道答案的问题都不愿意回答,更何况不知道的。 前者最好的做法就是明确告诉孩子,你的爸爸妈妈也有不知道答案的问题,所以我们也需要一直学习,遇到问题我们可以一起寻找答案。顺便还激发孩子好学探究精神,长辈的脸面也顾全了,两全其美。 但狄斫与也行面对的问题明显两种情况都不是,要怎么和也行解释秦霄蜀死后还能活动自如,不仔细看与常人无异呢? 狄斫解释不了,但他也不能对也行说:“师父也不知道,这样吧,我们一起来研究他,来寻找答案。” 至少名义上,秦霄蜀是也行的养父,哪有叫儿子去研究爸爸的道理? 一直警醒自己要做一个称职好家长的狄斫抿唇沉默,片刻后仓促简单地说道:“我暂时还不确定,等我弄清楚之后再告诉你。” 第70页 也行郑重点头,约定一般拉着狄斫的手指:“一定要记得告诉我。” 不胡搅蛮缠是也行的优点之一,问题虽多但也好糊弄。狄斫暗地松了口气,心里觉得自己离做好家长又远了一步。 晚饭结束,也行回到房间做晚课,他现在日程井井有条:晚饭之后做晚课,到九点可以看一集动画片,十点准时去睡觉。 秦霄蜀收拾了碗筷进厨房,狄斫跟在他身后,少见狄斫会主动接近,秦霄蜀停下手上的动作,专心转身等待他开口。 狄斫看了秦霄蜀一眼,面上难得有情绪外露的时候,即便仅仅是表现不满。秦霄蜀却觉得他表露出这样情绪倒也怪可爱的——总比一言不发,懒得看旁人一眼好。 “你在也行面前胡说什么?”狄斫压低了声音。 秦霄蜀收拾了碗筷放进洗碗机,然后倒入洗涤剂,将机器开关按下,又转过头来一心对着他:“怎么了?不是早晚都要和他说清楚这件事情的吗?” 狄斫蹙着眉心:“你随口说了,怎么不想想怎么对他解释?” “我回答他的问题,也是抛出我的问题。”秦霄蜀穿着一件黑色衬衫,袖子挽起到手肘处,他走到狄斫身边,抬手撑着他身后的大理石桌沿。 洗涤剂是薄荷柠檬味的,随着他的靠近充斥着狄斫的鼻腔,狄斫身体不着痕迹地微微后倾。 秦霄蜀将他的小动作收在眼底,继续说道:“我为什么可以站在这里?为什么……碰触到你会恢复心跳?你可不可以解答我的疑问?” “我不知道。”相比较回答也行的话,狄斫面对秦霄蜀是真的简单又直接。 “嗯,”秦霄蜀点点头,不否认他的说法,只是又靠近了一点,“所以你也想知道。” 狄斫没有否认,秦霄蜀笑了笑,继续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高大的身体像是要压过去,狄斫不得不伸出手扶住桌面支撑自己。 秦霄蜀轻声耳语一般:“所以,你才会答应我的请求,让我吃下食物,你想看会发生什么。所以你对我碰触你,一点也不抵触,像这样……” 他将手覆盖在狄斫的手背上,手指对应着指缝插入,略有些强硬地扣着。 放松弯曲的手指被人抓在手里,狄斫没有挣扎,而是抬起垂在身侧的手并起双指,印在秦霄蜀的眉心处。 一阵烧灼的痛感从眉心迅速延伸到后颈,顺着背脊往下,秦霄蜀双腿顿时失力,单膝跪倒在地。但他的手仍是抓得死死的,甚至抓得更紧。 剧痛来得迅猛消失得也快,秦霄蜀全程意识清醒,却根本来不及抵抗,但他很快仰脸看着狄斫:“这个姿势有点像求婚。” 狄斫闻言,手指动了动,秦霄蜀迅速站起身按住他的手,明白玩笑话到此为止了:“只是和你开玩笑而已,不必紧张。” 一点受了教训的模样都没有,狄斫开始怀疑是不是刚才那一下根本没有起效。他收回手:“这种玩笑不合适。” 秦霄蜀是有爱人的。狄斫想起照片里搂着秦霄蜀肩膀的男孩,秦筱苑口中那个坚贞不移,十多年照顾亡故爱人家人的赵叔叔。 秦霄蜀不记得那些事情,做出这样出格的行为,狄斫不会苛责。但他自己是知道的,那就不能纵容超出界限之外的言语和行为。 对那个家庭来说,秦霄蜀已经是失踪十多年的人了,常人心中他必死无疑,事实也的确如此。 就算现在他稳稳站在这里,又怎么可能再以这样的样貌回到家庭中?物是人非绝非虚言,亡者回归普通人家庭会有什么后果,谁也无法预料。 不否认有人可以接受,但不能接受的那些人,才是不可预期的变数。 复生宿白是例外中的例外,付家已经脱离普通家庭的范围,一切是付宗明求来的,更因为宿白是狄斫最爱的师弟。 秦霄蜀本人与家庭,狄斫一概不了解,当然不会做那些多余的事情。在没有确定之前,最好是什么都不做。 夜晚陪在也行床边等他沉沉入睡,狄斫走出房间合上门,并没有回到自己房中,而是换鞋准备出门。 秦霄蜀听到开门声,从房中出来,问道:“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我之前住的地方对门有个女孩,你上次见过的,还记得吗?”狄斫一边换鞋一边说道。 秦霄蜀没什么印象,听他提起女人警惕起来,顺口答道:“嗯,那女孩怎么了?” “她应该出事了。”狄斫说道,“我去看看情况。” “我和你一起。”秦霄蜀说着走到门边,换好鞋,“太晚了,出去不安全。” 狄斫静静看着他,秦霄蜀改口:“太远了,开车送你。” 果然,靠这个人是不存在的,也行的安全还是要自己来。狄斫取出一张符,夹在双指间竖在胸前,嘴唇翕动。 楼道里照明灯明灭闪烁,秦霄蜀敏锐察觉四周气氛不对,温度降低不少,不消片刻,头顶的灯忽然熄灭。他心中警惕,站在狄斫身边,不着痕迹地将他放在保护范围内。 楼上与楼下的灯光从楼梯弯处渗出,电梯显示楼层的红灯亮着,秦霄蜀听见狄斫身后的声响,视线迅速向那个方向看去。 高大佝偻的黑影出现在狄斫身后,将手持符纸的身影衬得娇小纤细。黑影身形诡异,它伸出手悬停在狄斫头顶,关节突兀的巨大手掌看起来能将大半个人包裹起来。 第71页 小心还未出口,秦霄蜀就听狄斫开口说道:“蛮阿,你在这里保护也行。他要是醒了,告诉他我很快就回来。” 那被叫做蛮阿的黑影点点头,消失在原地,头顶的灯再次亮起来。 骤然亮起的光让眼睛有些不适,秦霄蜀迟疑道:“那是……你的宠物?” 狄斫简单解释:“师父让我供养的饿鬼,修功德的。我们走吧。” “之前怎么没见过?”秦霄蜀问道。 “你觉得它适合放出来带着到处走?只有小苏才……”狄斫语音骤然截断,别开脸不再继续说下去。 小苏还是小酥?秦霄蜀明显察觉他说到那个名字情绪的变化,那个人是谁?是男是女? 秦霄蜀也不再说话,心里翻江倒海,开车去出租屋的一路安静得诡异。 出租屋的大门早已关闭,不刷卡进不去。狄斫上前轻轻推门,不知做了什么,轻松打开门走了进去。 在511的门口站了不到两秒,对面的门开了,505的新住户是个吊儿郎当的年轻人,看到对门站着两个男人小声嘀咕:“我就说是卖的吧,二男一女还真会玩。” “你说什么?”狄斫单纯没听清。 年轻人笑容令人生厌:“诶,你们两个一起的吗?花多少钱啊?我寻思邻居应该能便宜点吧。” 狄斫皱着眉,秦霄蜀先一步说道:“你眼白滞黄,腰腿无力,唇色发乌,还有口气,是不是长年累月纵欲过度?看起来就一副肾亏肝虚的模样。”他侧头往年轻人身后看,“一个人住也要节制,少撸点。” 那人立刻炸开,从门里走出来,却顾忌着对方两个人,门开着方便随时躲进去。 “卧槽!你说什么呢?你们不就是来嫖的吗?那女的晚出早归,那么晚还化妆,不是做那行的化给鬼看啊?你们敢做我还不能说了吗?” 出租屋内的设备多数都是旧的,连墙壁上的灯都蒙着厚厚的灰尘。狄斫侧头看向楼道,将挽袖子的秦霄蜀拦下。 女人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步伐虚浮,手中握着一根棍子,在昏暗的灯光下模模糊糊。 那人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惊恐之下着急忙慌往屋里跑,但他还是晚了一步。 “妈的,什么狗屁东西,说老娘的坏话!”周慧子满脸戾气,将男人一棍子拍倒在地。 “有烟吗?”周慧子向两人伸出手,语气如常。 她的手呈现一片青白,没有血色。 那是当然的,不久前被人放了那么多血,现在唇上都一丁点血色都没有。 “你怎么会在这里?”狄斫问道。 “这里是我住的地方,我出现在这里很奇怪吗。”周慧子说着,拿出钥匙将门打开。 她除了身上湿淋淋的,看起来似乎一切正常。 狄斫问道:“外面下雨了吗?” “没有,是我回来的时候不小心掉进了人工池塘里。”周慧子回答道。 秦霄蜀碰了碰狄斫的胳膊,示意让他看周慧子的脖子。 她穿着圆领的T恤,脖子全部露了出来,侧面有一道红痕,是伤口愈合之后的痕迹。 而且是跳过结痂那一步骤直接快速愈合的痕迹。 狄斫皱起眉,在周慧子的招呼下进入511房间内。 “他是你什么人啊?”周慧子从抽屉里找到烟点燃,手指尖夹着烟,随意朝秦霄蜀一点,“你男朋友吗?” 秦霄蜀笑眯眯看着她,没有否认,狄斫身体一僵:“不是。” 周慧子不在意道:“是也没关系,我不歧视。鬼佬里边搞基的可多了,和我对接的几个客户都是,见怪不怪。” 鬼佬?狄斫忍不住再仔细看她,没道理这么久都没看出来周慧子也是道门中人啊? 秦霄蜀贴近狄斫耳语:“鬼佬是指外国人。” 狄斫:“……哦。” “气死了!刚回来就听到那傻波一的蠢话,自己脑子不干净还觉得是别人不干净。” “夜间工作也分很多种好不好?”周慧子烦躁地敲着桌面,“我,一个正规外企员工,凭什么总要被当成特殊职业女性对待?” 作者有话说: 没有海星,没有评论,在线自闭 第36章 前租客 门外被暂时拍晕的人没多久清醒过来,隔着一道门传来惊恐的叫骂声:“啊!啊,居然打人……你神经病啊!我要报警!神经病!” 随着大力关门的巨响,总算安静了下来。 “切。” 面前的女人面上闪过一丝不屑,秦霄蜀暗中打量一番,不可否认这是个漂亮姑娘,看起来很……不拘小节。 周慧子手中的烟没抽几口,事实上她并不是个惯常抽烟的人。只是因为长期上夜班,每每通宵回来,总有些身心疲惫,她需要做点什么分散一下,久而久之,回到住处点上一根烟成了习惯,心里会好受些。 “你住在对面时挺不错的,在你之前那个男孩子也挺好,性格还算开朗,会主动打招呼。现在住在对面那个,不知道是个什么品种的弱智,希望能早点滚蛋。”周慧子摇了摇手,烟灰掉落在脚边垃圾桶里。 听到提起许烨,狄斫看向周慧子:“你和之前的租户熟悉吗?” “不算很熟,之前那个男孩在这里住了半年不到,叫许烨,就是之前一直说闹鬼……哦,你还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吧?他有个合租人,也是个男孩,长得还算不错,两人年纪差不多大。” 第72页 周慧子蹙着眉心回忆,“一开始他们俩还挺好的,同进同出,后来总吵架。许烨花钱大手大脚,那男生总为这事和他争吵,那段时间我白天睡觉都睡不好。后来他们总算不吵了,那男孩不知道什么时候搬走的,就剩许烨一个,没过多久,他就割腕自杀了。” 狄斫没说话,旁人的事情他没有必要发表什么看法。 许烨死后,是房东报的案。合租人搬走之后,许烨没有按时交房租,电话不接短信不回,房东怕他也跑路,到五楼来查看情况。他敲了很久门都没人应声,直接去拿备用钥匙开了门。 泡在水里的尸体已经呈现巨人观,现场一片狼藉。巨大的视觉冲击让房东当场失声,连滚带爬到走廊里报了警。 周慧子被走廊里的声音吵醒,穿着睡衣打着哈欠出门,看到门外都是人,警察和一些全副武装的人在对面房间进进出出。 她只是不经意瞟了一眼,立刻退回房间里,用被子把自己整个盖住。 一个不久前还和自己说笑的人,变成了那个样子……那几天她感冒,什么都没闻到。一周后感冒痊愈,她却总觉得能隐隐闻到臭味。 原本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但周围的人从此开始不断地提起这件事情。 先是周围人议论纷纷,他们说着半夜响起的敲门声,那个年轻男孩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周慧子上夜班,没有机会遇到,可周末晚上在家休息也压根没有谣传中的事情发生,因此她笃定,这些不过是牵强附会的谣言。 现在周慧子也是这样认为的:“他们都说闹鬼,我是不信的。” 狄斫没有改变她认知的想法,并不出声辩驳。周慧子却自己否认道:“后来信了点,只是觉得,鬼不会无缘无故找上你。” 某天凌晨,周慧子因为觉得有些不舒服提前下班回到出租屋,就见房东匆匆忙忙从楼上下来,她回到门口时,发现对面的墙角有烧过的纸灰,还有点燃的线香。 看房东那个样子,一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但周慧子那天头很疼,没有闲心去想那些事情,回到房间睡了。 她被一阵嗡嗡作响的声音吵醒,爬起来透过猫眼往外面看,房东和房东太太一起跪在那间房门前,将什么塞进了下面的门缝里。 他们拿了东西,现在不堪骚扰,还回来了。 不知道房东夫妇遭遇了什么,总之后来他们请了几次跳大神、装神弄鬼的骗子来。周慧子从猫眼里看到,他们都被灰头土脸地赶了出来。 或许里面真的有什么,周慧子隐约信了点,但她从未遇到过,因此不当回事。狄斫住进来的那天,出于好心,她还是提醒了一句。 现在想起来,那个男孩也怪可怜的。周慧子抬起头:“被你先一句问懵了,应该我问你才对吧,你怎么会在这里?” 总不能直说,我听说你被人放血了特地来看看你吧? 狄斫委婉了点:“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啊……”周慧子眼中茫然,“我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躺在人工湖边,身上钱包手机都丢了,就走回来的。” “一丁点都不记得了吗?”狄斫追问道。 “等等,我好像记得一点……”周慧子皱眉道,“我在兼职群里认识了一个人,他说有一份文件需要翻译,问我要不要赚点零花钱。我们约定在咖啡馆里见面,然后他说他的笔记本没电了,充电器忘在了旅馆。” 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事情,周慧子忍不住抱着胳膊打了个寒噤:“他让我和他一起上楼去,我没答应,他的手在我肩膀上搭了一下,我就什么都记不得了。” 狄斫与秦霄蜀对视一眼,转而指着她的脖子:“你还记得那里是怎么回事吗?” 抬手摸了摸脖子,周慧子莫名其妙地站起身,走到试衣镜前,发出一声尖叫,惊恐地看向狄斫:“这是什么!” 狄斫犹豫着,说道:“你昏迷时有人割伤了你,然后放了很多血,有人报了警,现在警方高度怀疑你已经遇害。我有朋友认识警局的人,我来这里是想确认你的情况。” “而且,现在你遇害的消息可能已经传达给你家人了,我想你可能需要去警察局去解释一下。” “这他妈怎么解释,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周慧子抬手搓着脖子上长达十五厘米左右的的红痕,她多希望这就是一条画上去的粉色印记,只是一个该死的恶作剧! 揉搓用力过度,脖子上一片火辣辣的疼。周慧子放下手,茫然与烦躁交织,整个人有些意识混乱。 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狄斫提出建议:“要不你和我走一趟,我想我同事应该有办法帮你解决问题。” “太晚了。” “太晚了。” 两个声音异口同声,狄斫目光在另两人身上相继扫过,秦霄蜀有些尴尬地碰了碰鼻尖,转脸看向一边。 周慧子瞟了秦霄蜀一眼,对狄斫说道:“这个时间已经很晚了,我想先一个人静静。你也需要休息,明天一早你再来找我吧。” 秦霄蜀温声说道:“是的,不急于一时。” 这么晚把张一味从床上叫起来似乎不太好,狄斫想了想,点头道:“那行,明天一早我再来接你。” 留了一张符在周慧子门前,用以随时监控情况,回去的路上困意泛起,狄斫看到车上的电子表,才惊觉已经凌晨三点。 第73页 他靠着椅背阖上眼睑,秦霄蜀动手将他的椅背往下调了点,侧头看见长长的睫毛微颤,最终还是没有睁开。嘴角的笑容逐渐加深,心满意足地专心开车了。 早上八点不到,狄斫就来到楼下,戴玉玉和张一味早上收到信息,也跟了过来。 周慧子用丝巾裹着肩颈,她低垂着头走到狄斫身边,轻声打了个招呼。狄斫没有多言,准备带她去国降部,戴玉玉和张一味在一旁窃窃私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一个老太太气势汹汹擦肩而过,一个低垂着头,一个高昂着头,两个女人彼此都没有注意对方,老太太高亢的声音响起,周慧子才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去。 老太太疯狂按着门铃,嘴里不断喊着出来、偿命之类的词汇,街道上的人都聚集过来,狄斫与周慧子反而停驻在人圈之外。 房东很快就出现,老太太立刻嗓门更大了。 “我女儿是在你们这里出的事,你们凭什么不赔钱?我那苦命的女儿啊!你才二十六,正是最好的年纪,就这么死了!”那老太太一屁股坐在地上,拿着一张放大的照片在众人面前亮出来,“她这么年轻,这么漂亮,还是外企员工呢!怎么就死了呢?你们赔钱!五十万,没有商量!” 房东躲在门后,不愿与她正面冲突,隔着门喊话:“你有证据她死了吗?那里有做母亲这么诅咒自己女儿的?” “她流了那么多血,还能不死吗?那房间现在还没清理干净呢?你去看看?”老太太从地上蹦起来,气势十足地吼道。 “既然是死在了宾馆里,你找我们干什么?” “宾馆我已经去过了,我告诉你们,你们一个都别想跑,都要赔钱!” 房东一脸晦气地转头看向房东太太:“嗨!什么狗屁,胡搅蛮缠,和她说不清楚,报警报警!” 房东太太立刻拿起手机拨打110。 “喂,警察同志,我们这里有人勒索,对!你们快点来!” 周慧子站在人群外,看着坐在大门前叫骂的老太太,现在又想点一根烟。她的身体有些无力,轻轻倚靠着狄斫:“我怎么就没真的死了呢?” 狄斫安慰地在她肩膀上拍了拍。 戴玉玉在后边哭丧着脸:“输了输了,输得太彻底了。周小姐长这么漂亮,这谁顶得住啊?” 张一味安慰道:“你哪里输了,有本事让这个女人来和你比吃饭啊,她能比得过你我名字倒过来写!” 戴玉玉的表情僵住:“你信不信我把你给吃了?” “信信信,你当初吃人参果的时候眼睛都不眨,吃一个我不在话下。”张一味立刻服输。 戴玉玉尖叫出声:“你才是猪八戒!” 第37章 鬼质 回到办公室,狄斫被迎面扑来的香气熏得鼻尖发痒,忍不住伸手揉了揉,旁边的张一味直接一个喷嚏打了出来,嘴里蹦出几个无意义的语气词。 周慧子笑起来:“上帝保佑你。” 张一味连连摆手:“可别可别,玉帝他老人家会介意的。” 心虚地将桌上的固体熏香盖上,戴玉玉偏头问道:“周小姐信上帝?” 周慧子微愣,摇摇头:“不怎么信。公司有个信教的同事,她介绍了一个新来峡市的牧师给我,说是给我介绍对象,实际上我看是想传教。我一打喷嚏他就说这么一句,我都学会了。” 戴玉玉颇为不屑:“洋和尚就这么花里胡哨的,又没什么真本事。” 狄斫在一旁提醒:“修道之人不可妄言。” “我就那么一说。”戴玉玉身体左摇右摆,没个定性,对周慧子笑嘻嘻的,“我就是这么爱瞎说大实话。《驱魔》看过没?他们驱魔要把人绑上,拿个十字架对准,洒圣水,然后念几句经,那能顶什么用?” 张一味控制不住想泼她冷水:“就你能,谁都没你猪悟能能行了吧?” 戴玉玉身体僵住,努力克制自己想打人的冲动,她是淑女。 “你再说一句我是猪,我可要骂人了!” 完全无视戴玉玉的威胁,张一味从门边拿过一个折叠起来的金属框架,拉开来与门框的长宽差不多。 “周小姐,请你过一下仪器。”张一味扶着一条边,招呼了一声。 那件被称为仪器的东西看起来灰扑扑的,和五金店的不锈钢框架没什么两样,周慧子心里疑惑,从框内走过——就是跨过接触地面的那根金属管。 没有任何反应,手边的红灯闪都不带闪的。张一味嘴角扯了扯:“周小姐,再走一遍吧。” 周慧子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却还是依言照做。 张一味与狄斫对视一眼,两人像是打了通哑谜,张一味微微点头,狄斫便垂下眼睑走到了一边。 “八戒,好好陪着周小姐,我和阿斫单独说点事。”张一味挥挥手,把金属框折叠起来,扔回墙角。 关闭的房门将疯狂的粗鄙之语隔绝在房间内。 走到走廊尽头,四周无人,张一味插着腰:“我先前还在想,她也太冷静了,到现在都还没想过报警。如果事实是这样,倒可以理解。” 狄斫轻叹口气:“潜意识接受了事实,但还未产生明确认知,介乎于两种状态之间,尚且不稳定。” “情况就这么个情况。现在怎么办?” “她还有执念,解除就好了。”狄斫低声说道。 第74页 “谁知道她执念是什么啊?”张一味不大爱管闲事,他也就顺嘴一提,也没想到狄斫真去找人了,更没想到遇上的问题比预想的还要大。 原本他想顶多就是人死了,在别处发现了尸体,现在人活蹦乱跳的他更觉得糟心。 八卦就靠一张嘴,既不花钱也不费力气,现在可难办了。 “她的母亲不是在这里吗?可以暂时先让她和她的母亲一起。”狄斫轻吐出一口气,“在峡市出了事,总是要管一管的。” “警局那边?”张一味眉梢高高挑起。 “既然答案是确定的,只是过程有所曲折,那就没必要横生枝节。”狄斫不建议将这件事通知警方。 “得嘞,那就这么定了。”张一味点点头,抚掌定音。 由狄斫出面将周慧子带到指定地点,周慧子一直极为配合,并不多问。 狄斫对周慧子说道:“伤害你的那个人还没有抓到,你暂时不适合抛头露面,如果被凶手看见,可能他还会再次下手。” “那我怎么办?”周慧子有些六神无主。 狄斫陈恳道:“请原谅我们的自作主张,我们已经通知了你的母亲,一会儿她就会来接你。” 周慧子没有点头也没有拒绝,默默接受了安排。她看着窗外,忽然噗嗤笑了一声,笑容一闪而逝,又恢复面无表情。 也许是意识到自己行为怪异,周慧子轻声说道:“她连我的岁数都记错了。” 那个她指的是她的母亲? 狄斫问道:“你和家人之间不亲近吗?” 周慧子一愣,下意识否认道:“没有。”片刻后又点点头,“感觉自己像一个外人吧。想想也没有大矛盾,就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小问题。” 狄斫嘴角微微扬起,温声道:“这段时间你们好好相处,说不定关系会好一点。” 张一味在他朋友那里了解了周慧子的基本家庭情况,狄斫也跟着知道了些。 周慧子的母亲叫杨淑华,是个只读过初中的普通妇女,在老家做点散碎零活,没有固定职业。父亲是普通工人,年纪上来后干体力活挣的钱逐渐减少,家中还有个读高中的小妹,全家人都靠着周慧子的工资生活。 这样就说得通了。 外企员工普遍工资都高,周慧子所在的公司基层员工收入月万是普遍现象。周慧子前年升职做了小领导,基本月薪两万,算上加班工资有时能拿三万多。 这样的工资在峡市能过得非常非常滋润,但她仍然住在那间最便宜的出租屋里,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事实却就是如此。 杨淑华跟着工作人员出现时满脸警惕,双手将自己的包捂得紧紧的。 见到周慧子时杨淑华一惊,确认她正稳稳站在自己面前,露出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快走几步上前来:“我就知道,你能出什么事?肯定是有人在骗我,那些人竟然还敢冒充警察!” 周慧子嘴唇动了动,说道:“你收到消息就动身赶来了?” “我来的票早两天就买好了!”杨淑华说话总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你没有按时打钱给我,我打你电话你又不接,我想着,成吧,我倒要亲眼看看你是不是翅膀**要单飞。” 原来是因为这个。周慧子扯了扯嘴角:“公司财务把我的工资算错了,迟发了几天,我没来得及和你说。” 杨淑华气愤道:“我一来,那些人就给我看了宾馆那些照片,又说没有尸体。没有尸体就敢说人死了?我呸!” 合着,早上闹着要赔偿的人不是你?周慧子心中的失望感越来越重,这个人,到底关不关心她呢? 杨淑华看着周围的人,强硬去拉周慧子的手:“现在没事了就走吧,在这里丢人现眼的。” 周慧子低着头,声音里透着无力感:“我这段时间可能不能出门……” “他们都跟我说了,刚好我来了就照顾你几天。你是我女儿,我还能害你?”杨淑华的手用了点力,将周慧子往外边拉。周慧子无措地回头看了狄斫一眼,随即收回视线和母亲一同离开。 狄斫觉得她有些可怜,那一眼里的委屈无法忽视,可那是她的母亲,又怎么好反抗呢? 送走周慧子,回办公室的路上,狄斫走过一扇半开的门。余光瞥见门内有个熟悉的身影,狄斫停下脚步正好门内的人也回头看来。 “部长。”狄斫礼貌打了声招呼。 原君策笑了笑,指尖在透明质地的方盒上敲了敲,盒子中吱吱乱叫的啮齿类动物慌乱跑动着。 “这是从陆道林那里弄来的?” 那生物生得像鼠,毛色灰黄,耳朵稍尖,饶是部里所有人来看过一圈,都说不出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嗯,这是陆道林养的。当年我师父就是吃了这东西的亏,告诉我以后遇见陆道林要防着点。”狄斫走进房间里,“只是不知道这到底是是什么。” “这东西是只老鼠不假,”原君策笑了笑,“不过它那口牙,吞金断玉,能噬人。别看它小小个,一口吞掉你没有问题。” “哦,对了,我正好想问你,那本书……还在你手里吗?”原君策抬眼看向他,面上笑容未改。 他是问《弇山录》?原君策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狄斫不动声色,面色淡然:“那样重要的东西,我当然不会随身带着。我放在一个稳妥的地方,不会有人能拿到。” 第75页 原君策笑容更深,看他的目光饱含深意:“那最好不过,你可要妥善保管。” “阿斫?你在哪儿呢?”戴玉玉从门口蹦出来,见到原君策立刻涨红了脸,“部长你也在啊。” “你们忙,我就不在这里影响你们工作了。”原君策对戴玉玉点点头,走了出去。 戴玉玉视线跟在他身后没影了才收回来:“今天这么热,部长怎么还拿着外套啊?果然为了风度,温度都不重要!” 狄斫眉心微蹙,很快舒展开,问道:“刚才找我有事吗?” “啊!张一味让你过去呢。你不是问那个叫许烨的鬼吗,上回抓了陆道林,他就被临时收容了,你要现在去见他?” 狄斫跟随戴玉玉走出房间,正看见原君策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那股怪异的感觉又来了,令人不安。 压下心底的怪异,狄斫来到收容室。 无数各式各样的玻璃圆柱错落在收容室内,玻璃圆柱有绝对隔绝作用,在一定距离之外,内外皆互不可见,从狄斫这个位置看去,所有容器光洁无暇,空空如也。 张一味正站在靠左的玻璃圆柱旁,狄斫靠近了才逐渐看清内部的身影。 “喏,这就是我们解救出来的那个鬼质。”张一味指着玻璃柱中的许烨说道。 见到狄斫,许烨立刻向他扑过来,却被玻璃牢牢挡住。 张一味敲敲玻璃:“安分点。这可是特制隔离非人个体玻璃,你出不来的。” “放我出去!” 狄斫声音不温不火:“出去之后呢?回到那间出租屋里吗?” 许烨站在玻璃屋中,面色阴沉。 狄斫的声音转冷:“你不能投胎转世,是因为你的灵魂被另一种力量牵制着,你到底做过什么?” “我不记得,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许烨满脸凶狠,“我只想离开这里!” 张一味撇撇嘴,和狄斫走出收容室:“看来这里问不出什么了。我觉得真有可能是恶魔,要不,我们去问问洋和尚?现代化降妖伏魔,要与国际接轨嘛!” 降妖伏魔?与国际接轨?这是哪里跟哪里! 作者有话说: 活着是人质,死了是鬼质,没毛病。 第38章 疑凶 洋和尚是自己主动找上门的。 戴玉玉在大楼门口撞上一个人,对方本就没站稳,一下就倒在了地上。 戴玉玉弯腰:“喂,你没事吧?” 罗德捏着胸口的十字架,看着面前那张面孔微愣:“My God,Angel.” 戴玉玉伸手将他拉起来,打量他身上的牧师袍:“外国人?你是牧师?” 罗德回过神来:“哦,是的。我是华裔,祖父是东方人。” 戴玉玉上下看了他几眼,忽的一笑。 罗德见到她的笑容,也笑起来,却不知道戴玉玉想的是:哦,假洋鬼子。 那个叫罗德的年轻男人是峡市教堂新来的牧师,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 峡市的教堂很大,算是比较正规的两个宗教场所之一,另一个便是峡市第一大寺宏通寺。这两个地方都有专属制服,国降部这边比起来完全就是杂牌军,张一味都想和上级请示统一制服了。 罗德被戴玉玉瞪了一眼,咳一声将视线收回来:“我来这里是有要事的。” 张一味双手交叉撑着下巴,摆出高深莫测的姿态:“要事不要事的我先不管,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来这里的路的?” “哦,我知道市里有一些……你们叫‘妖怪’的生物?我是问它们得知的。”罗德略点头,“现在才来拜访,失礼了。” “不失礼,没事你最好别来。”张一味不跟他客气,“既然你都知道妖怪了,那你说说你的要事是什么吧。” 罗德调整了气息,郑重说道:“这座城市中,出现了堕天使。” 戴玉玉和狄斫排排坐,面无表情眼神淡定,像是什么都没听见。 罗德不自在地探了探脖子:“我说,有堕天使。” “嗯,听见了。”戴玉玉不为所动,指了指张一味,“你和他可能比较有共同语言,他猜是恶魔。” 狄斫不说话的原因简单,他只会传统驱魔降妖,辟邪驱鬼之术,恶魔的事情两眼一抹黑,心中毫无波澜甚至想走人。 张一味总算等到表现的机会,轻敲桌面:“和我说说吧,坦白从……不对,信息共享。” 怎么像审犯人?罗德一时有些懵,他很快调整好状态,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照片:“事情要从两年前说起。” 照片上是一枚放在展示台上的蓝宝石戒指,正中那颗蓝宝石大得像是贵妇们炫富才会戴的珠宝。女人天生喜欢闪亮的东西,戴玉玉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枚戒指原本保存在开顿教堂中,传闻它的主人是堕天使贲薨。两年前,有一群留学生来参观教堂,其中有一人偷偷带走了它。”罗德说道,“我们不断寻找着这枚戒指的下落。” 那群留学生来自世界各地,好不容易从留学生中确定了偷窃者的身份,找到学校却得知对方已经回国。再简单的事情跨国都会变得艰难,更何况一个对国外势力防备的东方国家。 教堂方只能派遣罗德来到这个国家寻找,或许这张东方面孔能够得到一点便利。 罗德现在觉得主教的话一点也不能信,他迄今为止根本没有因为这张脸而获得任何方便! 第76页 他继续说道:“我找到了那名偷窃者的家,但是他的家人告诉我,他们没有得到他回国的消息,还和家人断了联系。” 张一味眨巴眨巴眼:“一枚戒指,至于千山万水追这么远吗?” “不是我们要追回戒指,而是戒指的主人在追。”罗德连忙摇头,“那个沾满血的房间,就是警告。” 狄斫忍不住皱眉:“为了找回戒指,就要滥杀无辜?” 罗德看向他:“并不是滥杀无辜。我和周慧子小姐接触过几回,她一定碰触过那枚戒指。” “所以你就是那个同事介绍给周小姐的对象?”戴玉玉冷不丁冒出一句,目光充满不屑,“果然目的不纯。” 她的关注点总是和别人不一样,张一味翻了个白眼。 罗德不是很能理解一些词汇的每一层意思,对她的鄙夷感到莫名其妙。 张一味将他的思绪拉回来:“继续说,然后呢?” 罗德声音低沉下来:“堕天使找了一个使徒,替他发出警告。偷窃者的灵魂与戒指,都将归还他所有。” 在场三位心中产生同一个猜测,交换眼神后确定了心中所想。 偷窃者就是许烨。 前后发生的事情也与已知信息接上了,张一味冷哼:“果然是恶魔搞的鬼。” “是堕天使。”罗德小声纠正。 “那么我们该如何对付恶魔呢?这方面我们没经验啊。”张一味面上为难,千八百年没听说过这种事情,就算有,也轮不上他们去解决。 “是堕天使……”罗德提高了一点声音,再次被无视。 戴玉玉问道:“国际组那边呢?” 张一味挥手:“别跟我提那边,都是群眼睛恨不得长后脑勺的,谁来搭理你啊。” 戴玉玉撇撇嘴,靠回了椅背。 狄斫原本不打算参与,见他们难办的模样直接走也不好,思索片刻说道:“堕天使的使者应该是个突破口吧?” 那是伤害周慧子的人,警告不会只有一次,下一次又会杀害几个人谁也不知道,这是个巨大隐患。 张一味一拍桌面:“我有办法!” 他对狄斫招招手,耳语几句,两人目光转向戴玉玉。 戴玉玉浑身一毛,捂着胸大吼:“只许阿斫看,张一味你给我把眼睛闭上!” 黄昏时分下起了毛毛雨,空气中水汽浓厚得像是抓在手心就能拧出水来。戴玉玉坐在街边的金属椅上,不停让屏幕明灭,关注着时间的变化。 堆积的雨云很快将余晖遮蔽,天色暗得像是**点,终于有仓促的脚步声传来,戴玉玉坐直了,看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中年男人询问一声是不是戴小姐,在得到肯定回答后,坐到了戴玉玉的对面。 他长得很普通,要说显著特点那就只能是惊人的发际线。 他的发际线像是在全力述说着拒绝,拼命后退拉扯,灯光聚集在覆着一层薄油的头顶形成高光,让人移不开眼。 “你是姚西先生?”戴玉玉的目光不住往他头顶上瞟,对方没有意识到。 双方确认身份后,姚西自顾自拿出笔记本电脑,点开一份全英文文件:“戴小姐,我这份文件很急,你今晚能不能把它翻译出来?” 戴玉玉嗯了声:“报酬和我们之前谈好的一样吗?” “是的,六千一分都不会少,戴小姐放心。”他将电脑转了个方向,“因为是绝对机密,所以我不放心网络传输,中途被窃取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戴玉玉点点头,拿出了U盘:“那你拷给我吧。” 姚西伸手来接,电脑适时黑了屏,他伸手在键盘上敲击几下,屏幕没有亮起。姚西按下开关机键:“抱歉,请稍等。” 戴玉玉便收回手,耐心在一旁等待。 电脑屏幕迟迟没有亮起,姚西一拍脑门,懊恼道:“我怎么忘了!我白天一直工作,忘充电!这可怎么办,文件明天一早就要用。” 他的目光不断向戴玉玉扫来,戴玉玉侧目看着咖啡店装饰的小灯,满脸天真无邪。 姚西有些尴尬,很快说道:“这样吧,我住的宾馆离这里不远,我去那里取充电器,你跟我去一趟,很快的。” 戴玉玉点点头,提起包跟在了他身后。 他住的地方确实不远,穿过两条街就是。 戴玉玉穿高跟鞋的脚磨得生疼,面上还要保持淡定,装作一副经常穿高跟鞋的职场白骨精模样,心里把姚西翻来覆去问候了个遍。 走到巷子里的小宾馆,姚西说:“充满电还需要一会,让你在下面干等不是很好,不如上去坐坐吧。” 戴玉玉看着简陋的宾馆前台,有一把凳子能凑活,摇摇头笑着说:“没事,我就在这里等你,你快点。” “上去喝点水,你跟我走了这么远,我挺过意不去的。” 你还知道不好意思?戴玉玉咬着后槽牙微笑:“没事的,你快点就行,外面已经黑了,这里离我住的地方还有一个小时的车程呢。” 听到这句话,姚西眼中一亮,蠢蠢欲动的双手终于搭上了戴玉玉的肩膀:“就跟我上去吧,不耽误你回去的。” 回不去,就留在这里吧。 戴玉玉像是一瞬间**控,面上表情淡去,任由姚西搂着上了电梯。 打开房门,姚西让戴玉玉坐在床边,随手将电脑放在桌上。 第77页 那张普通的脸回头,对着戴玉玉露出一个阴沉可怖的笑,在灯影之下变得诡异莫测。 他拉开抽屉,从中拿出一双橡胶手套,认真细致地将手套戴上,一旁还有鞋套、口罩等一系列隔离物品。 穿戴完毕,他从抽屉深处拿出了一把刀。 刀锋雪亮,被打磨得锋利光滑,只要轻轻一碰,皮肤就能像熟透的浆果一样裂开。 姚西微笑着举起刀,看着刀锋映出自己的面孔,得意爬满面孔,但没有维持几秒,表情僵硬在脸上。 刀面映出了他的身影,还有他身后的戴玉玉。 姚西匆忙回头,却被一拳打得扑倒在桌面上,拳脚毫不留情地落在身上,他忍不住大声求饶呼救。 “这么废物还敢出来当连环杀手?你编的那些话漏洞百出你知道吗?绝对机密就敢随便在外面找翻译,你也不怕我转手就卖了?” 戴玉玉狠踹几脚停了手,将掉落的刀捡起:“这个,就是凶器,是证物。你等死吧你!” “你是警察?你不可以滥用私刑,我要找媒体曝光你!”姚西惊恐万分,他脑子里一片混乱,怎么情况一下就变成这样了? 戴玉玉不再和他废话,抽出一根符绳将他的手捆上,和等待在门外的张一味一起将他带回国降部。 在国降部询问室内,面对质问,姚西忽然像是开了窍,绝口否认要杀人,只说是见戴玉玉浑浑噩噩,想带她休息一下。 “就算我有歹心,至多就算我强.奸未遂,我又没真的动手,你们有证据吗?”姚西靠着椅背,一脸有恃无恐,质疑起狄斫和罗德的身份来,“你们是警察?不穿制服,穿得奇形怪状,一点专业素养都没有。” 罗德委屈,他没有穿得奇形怪状,这是牧师的制服,符合国际标准的! 戴玉玉坐在狄斫身边,满脸柔弱:“我冒着很大的危险去的,他都拿刀出来对着我了。” 狄斫安慰她:“没事了,现在安全了。” 戴玉玉点点头,看向姚西:“你的刀已经拿去化验了,上面只要有一丁点血迹,你就被锤死了!” 姚西面色僵硬一瞬,不再说话。 很快张一味化验完毕,敲敲门将狄斫和戴玉玉叫出审问室,罗德不见外地跟在后面。 对上两个人询问的目光,张一味摇摇头:“刀上没有周慧子的血。” “怎么可能?我们查兼职群里的人,就是他没错啊。”戴玉玉不解。 难道真的抓错人了?这个人如他自己所说,就是个普通色狼? 张一味的手机响了起来,他迅速接通:“喂,姐,怎么了?” 张三鳣言语简略:“又出人命了。你说得对,是外来物种干的。” 罗德的手机也一阵蜂鸣,他拿出手机打开屏幕,弹出来的照片令他发出一声哀吟。 那是蒋牧师发来的照片,漆黑夜色中一束聚光灯打在画面正中,光圈中心,一具尸体正挂在教堂上方的十字架上。 尸体在聚光灯下褪色发白,唯有暗色的血液顺着圆锥形的屋顶还在往下淌。 第39章 下一个 “我变个戏法给你看好不好?” 后山的林子总是枝叶繁茂,阳光透不过层层的叶片,林间的雾气让周身变得潮湿阴冷。 那个面容模糊的人站在面前,轻轻说道:“一个小戏法。” 狄斫看着脚尖前已经死透僵硬的鸟儿,它的羽毛还带着未干的水珠,被那只苍白的手拾起,合握在双手中。 那双手将鸟儿遮挡得一丝羽毛都露不出来,抬起到胸前,然后微微垂首,朝双手间的缝隙轻吹了一口气。 他维持着将鸟儿捧在手心里的动作,不知过了多久,狄斫听见一声微弱尖细的叫声,随后叽叽喳喳的声音从那人的指缝中不断漏出。 他松开手,那只明明已经僵硬的鸟儿竟然站在他的掌心里,鸣叫着转动着小巧的头颅,扑扇了一下翅膀。 狄斫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幕,那人带着微笑,从容将手伸到他面前。狄斫伸手想要碰触,但鸟儿“唰”地展翅从掌心飞了出去。 这就是他口中的小戏法?狄斫没有感应到任何施术的痕迹,这个人就这样凭空让一只鸟儿活了过来。 那个人收回跟随鸟儿的目光,漠然转身离去。狄斫迈开步子,他想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但那个身影在视野中越来越远,狄斫跟在他身后,怎么也追不上。 茂密的树林越来越深,像是一个无边际的黑洞,开始吞噬光线,重重束缚压迫得喘不过气来。记忆中的后山不是这样的,那充满生机的树林绝不是这样阴森的模样。 狄斫停下脚步,身边是鸟叫声,重重叠叠,与无生机的黑暗森林完全相反, 抬头看向前方的枝条,那只从掌心飞离的鸟儿就站立在那根枝条上,仰着脖子发出清脆的叫声。 狄斫走上前,那只鸟儿便落在面前的枯枝上,纤细的爪子在枝条上灵活跳跃。狄斫的目光定在它身上,想要抓住它,他想知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鸟儿察觉到他靠近的动作,随即停下,两只黑豆一般的眼睛盯着狄斫。 一人一鸟就这样彼此静止,没有动作,空气凝滞。 狄斫感觉手脚有些僵硬,他的手指微微一动,那只鸟儿没有等到他靠近,忽然就僵直着从枝条上掉落。 第78页 狄斫呼吸一滞,刚才还活力满满的鸟儿,竟然又重新像之前一样跌落在他的脚尖前。 羽毛上的水珠还未干,周围是千篇一律的树木,他像还站在原地,不久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喉咙干涩令他下意识做了个吞咽的动作,那只小到能被抓在掌心里的鸟儿,此时在他的眼中无比诡异。不是因为鸟儿,而是因为拾起它的那个人。 狄斫再次缓缓伸出手,那只鸟儿突兀地动了一下,腹部鼓动起伏,像是还有呼吸。 顷刻间,它从腹部爆裂开,整个身躯炸开成一堆血肉模糊的烂肉。 粘稠的血液与猩红肉末四下溅开,苍翠的叶片布满溅射的血滴。血腥味夹杂着其他莫名的味道拼命往鼻腔内涌,几乎让人窒息。 狄斫的身体僵硬得无法动弹,他紧紧闭上眼睑,视野内一片猩红。 “狄斫,狄斫?” 狄斫猛然吸着气从床上坐起,呼吸急促,浑身肌肉僵硬,很快便强迫自己放松下来。秦霄蜀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臂给他支撑,隐蔽地调整位置让他靠在自己肩头。 “做噩梦了吗?”秦霄蜀声音放轻了,满溢的关切毫不隐藏。 他的掌心在对方的后背轻抚,稍往上一点便是脆弱纤细的脖颈,狄斫像是还没回过神来,他的手便大胆放上去。 薄薄的汗在掌心之下触感分明,心中隐隐的窃喜被心疼替代,秦霄蜀不再动作,静静等待狄斫呼吸平稳。 狄斫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对他的小动作有所察觉,疲倦却让他不想动弹,那股血腥味像是还萦绕在鼻尖。 良久,闷闷的声音才传出来:“不算噩梦。梦境是记忆的变形和重组,难以预料它会变成什么样。” 秦霄蜀轻抚他的后颈:“是你那些糟糕的记忆在困扰你?” “也许吧。”狄斫的声音低落,他不确定那是记忆还是臆想。 梦里出现的那个人当年来找过板爷,狄斫连他的脸都没看清,就被师父支开,那是第一回 师父有事要避开他。 狄斫将身体的重心后移,不再倚靠秦霄蜀,轻呼出一口气:“你怎么进来了。” 秦霄蜀认真看了他略显憔悴的脸色,不过一瞬间他就恢复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淡模样。秦霄蜀说道:“你说好要在也行睡觉之前回来,看着他入睡的,你回来晚了。” “嗯。”狄斫的头又垂下了一点。他回来时也行已经睡熟,他放轻动作洗漱完就直接回了房。 秦霄蜀试探着问道:“事情很麻烦吗?” “有一个牧师找上门来,他说,伤害周小姐的人是堕天使贲薨的使者,贲薨要找回他的戒指。”狄斫说道,他对那些不了解。 秦霄蜀像是知道他的不解,柔声道:“贲薨的能力是失去。” 狄斫抬头看着他,秦霄蜀继续说道:“他会让人失去所拥有的东西,并不一定是实物,也包括亲人、朋友。” “这也是你从书上看到的吗?”狄斫问道。 他注视着他,目光澄澈,没有杂质,秦霄蜀的声音被收紧的肌肉哽在喉咙里,下意识点头。 “我并不关心堕天使,”狄斫放轻了声音,“我所担心的是周小姐。” 秦霄蜀心底忍不住泛酸:“她不是已经被你安排好了吗?” 狄斫摇摇头:“她的情况……我说不清楚。但没有那么简单,想也知道,没有人会短时间内失去那么多血,还能安然无恙地回来。” 这倒是,周慧子回来那晚,还有力气给人家一闷棍呢。秦霄蜀在他的肩头轻抚两下,趁对方有反应之前收回手,一本正经道:“船到桥头自然直。” “今晚原本只是要抓凶嫌,人我们抓到了,却还是发生了命案。凶嫌一直被我们的人盯着,不在场证据充分。”狄斫简单讲述了目前的一些事情,“我们到现场,查到那名死者两年前住在506,这意味着他也接触过那枚戒指。” 据见证过两个现场的人比较,溅满血液的宾馆的房间比教堂屋顶的情况还要惨烈,但那对狄斫来说没有任何参考价值,毕竟他又没亲眼去宾馆看。挂在十字架上的尸体和铺天盖地的血……有些恶心。 秦霄蜀见他眉头又皱起来,便出声转移他的注意力:“别想了,天还没亮,你再睡一会儿。” 狄斫摇摇头,移到床沿边:“不睡了。我一身汗,想去洗个澡。” “也好,泡会儿热水,消解疲劳很有效的。”秦霄蜀没有阻止,站起身先走了出去。 狄斫看了他的背影一眼,收回目光,拿上干净衣物走入浴室。 将整个身体泡入浴缸中,热水蒸着每一个毛孔,浑身的疲惫得到纾解。狄斫闭上眼,享受难得的安逸时刻。 不知过了多久,浴室的门忽然被敲响,狄斫睁眼问道:“怎么了?” 门外传来秦霄蜀的声音:“没事,我只是想知道你意识是不是还清醒着。” 狄斫沉默片刻,有些无奈:“放心,不会再出现上次的情况了。” “嗯。”秦霄蜀的声音低沉,应了一声从浴室门口走开。 闭目养神被打断,狄斫索性从水中站起来,拿浴巾将身上的水擦干,回到房间内关上了门。 狄斫找出周慧子留下的联系方式,周慧子的生物钟早已昼夜颠倒,他没有迟疑拨出了那个电话,很快周慧子便接了。 第79页 周慧子声音压低了:“狄先生,这么晚有什么事吗?” “我想问你,你知道房东从许烨那里拿走的是什么吗?”如果那样东西和狄斫心中猜测的一样,下一个遇害的很有可能就是房东。 周慧子接触过那枚戒指,被挂在教堂屋顶的那个人也接触过,如果被杀的原因是这个,房东的处境十分危险。 周慧子思索片刻,迟疑道:“我记不得了。那天我很困,他们背对着我,我根本看不清他们拿了什么。”她努力回想:“那可能是件金属,小小的,似乎是圆的……我就记得这些了。” 狄斫嗯了声:“可以了,我大概知道了,谢谢。” 周慧子的声音很轻,听起来不大有精神的样子,狄斫停下挂电话的手,多问了一句:“你情况如何?” “嗯……就那样吧,凑合着生活几天,很快她就会走了。”周慧子和狄斫寒暄了几句,挂掉了电话。 为了预防出现下一个受害人,以及监测凶手的动向,狄斫想要先一步控制住房东。 和戴玉玉一起到达出租屋,房东太太依然坐在二楼嗑着瓜子看电视,见到狄斫还笑了笑:“狄先生又来了?是要住回来了吗?” 狄斫摇摇头:“房东呢?我有些事要找他。” 房东太太拿瓜子的手顿了顿:“有什么事啊?和我说是一样的。” 狄斫看着她,“你们是不是从许烨那里拿了什么东西。” 房东太太闻言脸色骤变,支支吾吾道:“我不知道呀,你在说什么呢?我老公他不在,你要找他的话,去他打牌的地方好啦,他应该在棋牌室呢。” 狄斫凝视她片刻,点点头,带着戴玉玉下了楼。 房东太太拿出手机,接通后急忙道:“老公,姓狄的要找你,他说是因为那件东西……” 棋牌室就在街道里,棋牌室内都是抽烟的人,空气混浊,狄斫只在门外扫了一眼,便确认房东不在。 戴玉玉冲他一笑,拿出一个很旧的空钱包:“你看这是什么。” “你从哪里……算了,非常时期,非常手段。”肯定是他和房东太太说话时顺来的,狄斫不再多言,示意她继续。 戴玉玉拿出小罗盘,将罗盘放在空钱包上,手指在针上轻轻拨动,罗盘转动几圈,便指定一个方向不再移动。 跟随着指针的指引穿过三条街道,他们追踪的同时对方也在移动,他们不得不加快脚步。 很快,狄斫视线中出现了一个身影,他轻拍戴玉玉的手臂:“我看到他了,就在前面。” 戴玉玉看着前方的人群,她不认识房东,但人群中有个鬼鬼祟祟的男人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然后撒腿就跑,瞬间锁定了目标。 “站住!不要跑!”戴玉玉气势十足地吼道,意识这样不符合淑女人设,又捏细了嗓子补了一句,“不要跑了啦!” 狄斫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注意这些,房东仓皇逃走的动作坐实了他的心虚。 如果真的没做什么,他为什么要逃?房东太太为什么要通风报信呢? 很快房东逃到了十字路口,绿灯瞬间切换成红灯。车辆行驶,行人止步,他的脚步停了一瞬,听到身后别跑的喊声,房东满头大汗,下定决心闯入了车流中。 一声尖锐的刹车响起,沉重的撞击声和数声尖叫混在一起,那个身影被撞击离地面,飞出四五米才落地。 戴玉玉站在原地,看着突如其来的车祸,忍不住抬手捂住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伸出讨要海星的小手 第40章 银币 房东太太好几天没有露过笑脸了,楼里的租客见到她也刻意躲避。 见房东太太提着保温桶锁好门下了楼,站在楼梯间的两个中年妇女才小声嘀咕起来。虽然只是她们自以为的小声。 “听说啊,这栋楼里又开始闹鬼了。” “可不是,我每次去楼顶晒衣服路过五楼,都浑身发毛,那里肯定有不干净的东西。”瘦高老太太连连点头。 听到楼里两个老太太的谈话,一个路过小年轻也主动凑过来:“你们在说闹鬼的事情?” 两个老太太对视一眼,含糊说道:“嗯嗯,是啊。我俩没事瞎聊,别太当真。” “难怪!”小年轻一脸恍然捶着手心,他就说那晚明明看见了周慧子,那女人还敲了他一棍子,第二天起来却听房东说她前天就被人杀了。 活见鬼了这不是! 矮胖老太太见他这副模样,问道:“你也见了鬼?” 小年轻摆手:“嗨,别提了。” “房东也是自找的,谁让他偷了人家的东西?当时就折腾了几回,现在还遭着报应呢。”瘦高老太太说道。 “谁说不是。我在这里住得久,我还记得,住五楼的姐们儿说,那鬼夜里还挨个儿敲门找东西呢。”矮胖老太太说道,“房东也是缺了大德了,闹鬼的房子还往外租,不遭报应谁遭报应?” “什么?你们说闹鬼的房子还要租出去?这可真他妈缺德。”小年轻啐了一口,周慧子那房间能住人吗?知道屋里死过人还不瘆得慌? 他心有余悸:“我知道,你们说的是死了个女人的511是不是?还好我住505,没在那闹鬼的房间。你们俩慢聊,我先回房了,被你们这么一说,我还真背脊发凉。” 第80页 注视着小年轻的背影,俩老太太回过头,彼此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怜悯。 原来这就是那住进鬼屋里的倒霉孩子。 房东太太拎着保温桶上了公交,一路坐到市医院,径直往住院部走去。 上了楼,就见病房前守着人,她微垂下头,走了过去。 张一味笑眯眯地:“来送饭啊?” “啊。”房东太太伸长脖子往病房里边望,狄斫站在病床边,那个叫戴玉玉的女孩正插着腰数落,把一旁教训不听话病人的护士声音都给压了下去。 “你是有什么问题?宁愿出车祸也不愿意和我们好好说,不就是偷拿了租客的戒指吗?至于自找死路吗?这下你舒服了吧?” 胳膊腿都打了石膏的房东格外倔强,语气比身上的石膏还要硬:“我没有拿租客的戒指,没有!” 戴玉玉拔高了音量:“没有拿,那你见到我们跑什么?不是慌张逃跑,能出这意外吗!” 房东一时语塞,哼哼唧唧说不出话来。 狄斫抓住重点:“你是说,你拿的不是戒指?” 房东觑了他一眼,微不可查地点点头,一脸烦躁地说道:“我后来不还回去了吗!鬼都没来找我了,你们还来找我干什么?” 他的回答令狄斫出乎意料,他看向戴玉玉,看到的也是一张迷茫的面孔。 戴玉玉满脸疑惑:“那你拿走的是什么?周小姐说她看见你拿着的,小小的,圆的,金属,不是戒指吗?” “那哪里是……哎!我拿走的是一枚银币!”房东忍不住说了实话,“就一枚普通硬币大小的,值不了多少钱。我见就摆在桌上,想着人都死了,拿走也没人知道。我哪里晓得他做了鬼还不放过我啊!” “那枚银币现在在哪儿?”狄斫追问道。 “我真还回去了!”房东为自己叫苦,完好的那只手急促拍着床板,“他一直缠着我,我实在受不了,就把银币从门缝底下塞回去了。” 周慧子的确说过,她见到房东夫妇把东西还回去了。许烨执着于要找回那件东西,这让狄斫以为房东拿的是戒指,所以许烨执着的东西是那枚银币?505那间房在许烨死后没有人入住过,狄斫是第一个住进去的,银币应该还在屋子里,需要再去找一找。 可戒指又去了哪里呢? 这个答案,或许真的只有许烨知道。 “你们以为那个许烨是什么好人吗?”房东脱口而出后,面色紧张起来,眼神左右飘忽,像是忌惮什么,“他以前是和别人合租的,那人没说一句话就走了,事实上是不是走了,谁知道呢?” 房东的话引起了狄斫的注意。 的确,生性纯良的人,是不会在没有遭受极端痛苦折磨下成为厉鬼的。就连被杨发害死的女人,受到那样的伤害,也是因为陆道林的鬼门阵才能化为厉鬼。 教堂血案现场已经处理过,尸体被暂时放置在太平间。张一味关系网庞大,等两人回来,打声招呼就带着他们去了停尸房,他有新发现。 “你看这具尸体,身上有八个锐器戳出来的洞。都在身体左侧,六个在前,两个在背后。”张一味将手指弯曲成爪状,虚虚在尸体上方一扣,“就像这样。” 戴玉玉趴在门缝上:“你们在说什么?大点声,我也要听听。” 她胆子不算小,只是从未近距离接触过血肉模糊的尸体,要走到跟前看还是有点发怵。 狄斫低头看着尸体上的洞:“是鸟类的爪子。” 张一味卖了个关子:“你猜是什么鸟?” “我猜,”狄斫微微偏头,看着尸体腹部被十字架穿透的大洞,“是伯劳。” 张一味握紧拳头:“可恶,这可是我装逼的大好机会!” 伯劳的习性就是喜欢将猎物挂在尖锐的树枝上,教堂有三层,顶上十字架约一米五,这个高度对长翅膀的非人生物来说不算什么。 狄斫转头看向张一味:“市里有伯劳吗?” “记录上没有,已经安排人去妖怪聚集地排查了。”张一味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汉堡,“我饿了,得吃点东西,你饿不饿?我这里还有呢,来的路上刚买的。” 看着张一味将包装纸揭开,然后拆开番茄酱挤上去。凹凸不平的表面堆着番茄酱,再配合面前伤口暴露的尸体,狄斫当即拒绝并竖起拇指,表达自己的敬佩之情。 张一味吃完一个汉堡,意犹未尽地将粘在手上的番茄酱舔掉:“那个姚西,我觉得不像无辜的。” 狄斫同意了他的说法:“周小姐看过照片,确认就是他。” “提起周小姐,我倒是想知道,是什么让她回来的?”张一味很费解,“我不知道她能有什么如此强烈的执念爬回来。她的伤口……” 指尖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道,张一味看着狄斫:“我听你的静观其变,她怎么还没变?” “我知道的和你一样多,你在等我也在等。”狄斫摊开手,很是无辜。 戴玉玉更着急了,伸进来半张脸:“你们俩说什么悄悄话!带我一个啊!” 一只手拍在戴玉玉肩膀上,惊得戴玉玉浑身猛地一颤,回头看见那假洋鬼子,两条眉毛竖成了倒八字:“不会出人声你叫唤也不会?” 我叫了好几声,罗德感到心里苦。 戴玉玉站直了,看他委屈巴巴的模样咳嗽一声,放缓了语气:“有事吗?” 第81页 “蒋牧师让我来问问,有没有什么有用信息。” “里面正在研究,一会儿出来给你答复,你等一会儿吧。”戴玉玉不想让他进去打扰,看似放松,实际上正挡在门前。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她可是很谨慎的! 没一会儿张一味和狄斫从停尸房内出来,见到罗德礼貌打声招呼准备走,罗德锲而不舍地跟在后面,张一味才用一句“恶魔干的”想要打发他。 “是堕天……算了,随你怎么叫。”罗德放弃纠正他,“不可能,蒋牧师看过了,没有任何属于堕天使的气息。” “你老提堕天使,他现在在哪呢?”戴玉玉觉得他有些烦。 罗德认真回答道:“堕天使不可能为了一枚戒指亲自来这里,他只会派遣他的信徒行动。” “那他的信徒呢?” “……”罗德张了张嘴,说不出来。 狄斫要去找那枚银币,说了句先走一步,戴玉玉连忙跟在他身后,脚步异常轻快。 年轻牧师一张脸皱成了苦瓜,张一味拍拍他的肩膀:“没事,以后你要继续待在这里会习惯的。” “我只是不明白,是我做错了什么吗?她对狄先生那么友好,为什么对我这么……严厉?”罗德对词汇运用还不是那么准确。 张一味满眼怜悯:“我认识这个女人十多年了,听我一句劝。她本质上就是一个颜狗,对别人的态度完全取决于脸,只要对方长得好看,她是不存在底线的。所以与其想自己有没有做错什么,不如想想是不是需要整容。” 罗德如同醍醐灌顶,得到有用建议十分高兴:“太好了!我们俩可以一起去,公车站广告说,组团八折,我觉得你可能也需要。” 张一味缓缓点头:“算你个假洋鬼子狠,我再对你好心我是狗。” 出租屋白天很少有人出来活动,住入505的年轻人也不在。 狄斫进入房内,开始一个角落一个角落仔细搜索。整个屋子不大,能藏匿的地方也就那么几个,狄斫用工具在堆满灰尘的衣柜缝隙中找到了那枚银币。 应该是房东开门的时候没注意,将银币踢到了柜子底下。 狄斫拿着银币,如同房东所说,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 或许这件许烨在乎的东西能让他想起什么……又或许,许烨根本就什么都没忘,他只是不想说。 作者有话说: 秦霄蜀:我为什么又没有出场? 我:因为你要在家带孩子。 伸出讨要海星的小手 第41章 绿毛 楼道里有一盏小灯,冷白的灯光照在仿大理石纹的瓷砖上,电梯门在身后缓缓闭合,手腕上的表显示又已经过了十二点。 狄斫做了个深呼吸,才看向黑暗处,那里站着一个异常高大的身影,妄图用发财树盆栽挡住自己的身形,显而易见失败了。 “也行睡了吗,蛮阿?”狄斫问道。 蛮阿点点头,手指捏着发财树的叶子,扯得整棵树发颤。 “可……不可以……” “不可以。”狄斫注视着他,直接干脆。 扯叶子的变成了两只手,指尖接触过的叶子在落地的途中逐渐发黄干枯,落地时已经打卷。 “听话。”狄斫不理会他,从包里拿钥匙去开门。 蛮阿的手一顿,索性往地上一倒,嘴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啊呜声打着滚,活像个撒泼胡闹的小孩。 “我就……多玩一下……一下……”蛮阿伸手去抓狄斫,他的手可以包裹住整个小腿,身体不甘扭动着,差点给狄斫拉出个一字马。 手中钥匙掉落在地板上,狄斫敏捷地站稳,转头想要训斥,却听见身后的大门被打开,一道低矮的身影从脚边蹿过。 分神一瞬,狄斫的小腿被一股力道拉扯,整个人往后倒去,被一个健步冲上来的秦霄蜀接在怀里。狄斫仓促站稳,才看清从他腿边冲过去的是一条狗。 “汪!汪汪!”全身白色皮毛,只有头顶一块黑的田园犬冲着蛮阿吠叫,那股忠心护主的劲头,比老宅里养的威风威武差不了多少。 蛮阿觑了眼狄斫,为刚才差点害他摔跤心虚,却见他只顾着看那条狗,委屈地站起来,哼哼唧唧小跑着消失在走廊尽头。 秦霄蜀指指那个方向示意:“你的宠物,不是,你供养的饿鬼跑了。” “不用管它,那么大个头还怕丢不成。”狄斫脱离虚虚搀扶他的那双手,下颌向冲他拼命摇尾巴的白狗微扬,“这是怎么回事?” 秦霄蜀蹲下摸了摸狗头,对它刚才的行为表扬一番:“下午突然跑到我们门口的,也行很喜欢,就留下了。” 他拿起项圈上骨头形状的铭牌给狄斫看,上面写着鲁鲁两个字。那张憨厚老实的毛脸咧开嘴露出大大的笑容,看起来像是对每一个人都很友好。 狄斫沉默几秒,才说道:“鬼差要来带它走,谁也不能留。” 秦霄蜀笑起来,他就知道这个人其实心软得一塌糊涂。鲁鲁等秦霄蜀站起来,立刻机灵地冲进半开的大门里,秦霄蜀笑眯眯轻推狄斫进门:“到那时候再说。” 打开也行的房门,那孩子乖巧地躺在床上,小肚皮在毛毯下随着呼吸起伏,没有乱七八糟的睡姿。 狄斫看了几眼退出来合上门,门边特意给也行准备的小桌上摆着两叠黄纸,都用墨水画满了符咒,粗略看去有百来张。 第82页 “你给也行布置的作业,他都有认真完成。你没时间回来看,他就摆在外面,等你有空了检查。”秦霄蜀站到狄斫身后,“明天早点回来吧,至少陪他吃晚饭。” 狄斫没有接话,看着那叠符纸,面色柔和。他伸手将符纸拿起,一张一张翻看。 秦霄蜀注视他的背影,手指抚着下巴。好像又瘦了。 不吃肉不吃零食,上哪里长肉去?从背后看,微垂的脖颈显出皮肉依附骨骼的线条,格外脆弱。 想要触碰的念头在心头蠢蠢欲动,他看入了迷,右手不自觉抬了起来。那个背影忽然一僵,秦霄蜀如梦初醒,将手指握成拳收回身侧。 “怎么了?” 狄斫翻动的速度加快,全部看过一遍后攥起拳头,细看来微微发颤。 秦霄蜀有所预感:“作业没有完成好?不会吧,我看他挺认真的。” “认真就不会把符头画成这个样子了。”狄斫放下那叠符纸,好好一个三勾符头,画到后面像三只简笔飞鸟,越到后面笔触越轻快,想也知道他画鸟画得多开心。 狄斫脚步一动,秦霄蜀连忙拉住他的手臂:“都是小问题,反正只是练习。” 狄斫回头瞥他一眼:“我知道,我要洗漱休息了。”秦霄蜀收回手,摸了摸鼻子,狄斫继续说道,“明天早上再收拾他。” 秦霄蜀点头表示,请便。 第二天一早,也行小朋友睁眼就看到了亲爱的师父,哇的一声扑到狄斫怀里:“师父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睡着之后没多久就回来了。”狄斫保持严肃,“我检查了你的作业……” “我都有好好完成哦!”也行听到作业两个字,终于等到师父看他的成果了!他一脸求表扬,两只眼睛亮晶晶的,满满都是期盼。 狄斫的声音堵在喉咙里,面对这样的眼神他犹豫了。这几天他都失约,一回来就是严厉的批评,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 其实除了符头笔触发飘以外,其他地方都看得出来挺认真的。而且数量上也没有偷工减料,或许是算数不怎么好,还多画了两张。 狄斫硬生生把那些话咽下去,轻抚也行的头顶:“完成得不错,再接再厉。” “我会的,谢谢师父!”也行再次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自觉穿上小拖鞋去厕所刷牙洗脸。 狄斫一早准备要说的话此刻憋在心里,现在说出口更奇怪了,郁闷地走出也行房间。 秦霄蜀将早餐摆好,走到狄斫身边,自然而亲昵地在他后背轻拍:“慢慢来。” “你当然这么说,他又不……”狄斫收声,从法律层面来说,也行还真是秦霄蜀儿子。 秦霄蜀笑容止不住,掩饰性地转移话题:“你今天还要忙吗?” “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狄斫说道,“我尽量早点回来。” 秦霄蜀在他微长的发稍轻抚,指尖掠过折磨他一整晚的后颈,心满意足地收回手,心里默默加上一句,这样才乖。 狄斫注视他转身回厨房的背影,掩去眼中的复杂。 早餐过后,狄斫语气委婉地指出问题,也行积极表示一定会改正,那股郁闷得到彻底消除。教小孩不一定非要严词厉色,也行这么乖的更不需要,狄斫对此表示非常满意。 家里多了条狗也没什么不同,鲁鲁就趴在人的脚边,一声不吭,除了昨晚吓唬蛮阿,还没见它叫过。 狄斫出门去上班,鲁鲁跟在身后一路送他到站台,见公车发动了才慢慢转身回去。 狄斫拿出手机,拨打秦霄蜀的电话。 手机里传来秦霄蜀百转千回的一声喂,狄斫说道:“养狗记得给狗栓绳。” 秦霄蜀:“……” 死狗也需要? 部里的妖籍排查非常之有效率,昨天下午收到搜查命令到现在已经排查过一大半,可惜没有很大的收获。 小城市有小城市的好处,人口流动性小,可控性也就更高,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狄斫站在单面玻璃后观察屋内的姚西,那形容稍显畏缩的中年男人沉默坐在角落里,不时仰头看着灯管,没有十分紧张的迹象。 无辜的人被抓起来,怎么也应该有一些不满和抗拒,至少紧张害怕是要有的。 罗德就站在他身边,模仿着他的一举一动,见狄斫看来,尴尬地笑了笑。 “你们那边的效率好像很低。”狄斫注视着前方,语调平淡。 罗德有心辩解,想到现在的情况,扎扎实实耽误了两年多,对方人都死了。只能心虚地说道:“效率低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是我们所处的立场不同,我们的目的也不尽相同。” 丢失戒指的教堂因为跨国追踪遇到了小小阻碍,同样堕天使要得到许烨的灵魂也会遇到阻碍。 土生土长的许烨出去留一趟学,灵魂就被鬼佬收走,也不问问阎王爷让不让?鬼差不让许烨投胎转世,不代表会任由他被别人带走。 “如果不出意外,戒指应该很快就能找到。”狄斫瞥了罗德一眼,“明明很简单的事情,被你们拖到现在。” 嘈杂的声音从走廊另一头传来,狄斫望了一眼,迈步向外走去,在办公室外见到了噪音的来源——两只鸟妖。 体型宽大的鹳妖余关站在走廊里,腿边蹲着一个瘦不伶仃染绿毛戴耳环的小伙子。 第83页 绿毛浑身散发着一种来自城乡结合部的气息,宽领口的T恤和破洞牛仔裤上,挂着长长短短的金属链条,黑眼影、黑唇膏还有黑指甲,十分的“死亡重金属”。 余关率先见到狄斫,一巴掌按在绿毛头顶,笑呵呵叫了一声狄先生。 狄斫嗯了一声,眼睛直直盯着绿毛,那绿毛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余关立刻机灵地一把将绿毛拉起来:“狄先生,这是我远房表亲——很远,特别远,得往上倒八辈子。” “哦。”狄斫想起来上回去夜宵摊的时候是有这么个帮厨,不过那时戴了帽子,只露出一小截鬓角。 “我是带他来投案的。”余关满脸不好意思。 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从鉴定室延伸到狄斫身后,张一味探出头:“什么投案,谁投案?” 余关坐在凳子上,旁边的绿毛架起一条腿,膝盖冲着他的方向不停抖动,被一巴掌拍了下去。给了绿毛一个警告的眼神,余关才扬起讨好的笑脸看向狄斫。 “昨天你们的人来查,我就知道瞒不了了。他是不久前投奔我的,我留他在我那里帮工,只是想尽我所能帮帮他。” 张一味呵呵一笑:“是,顺便隐瞒不报,少交一份保证金和税。” 余关一脑门汗,抬起手臂擦了擦。 妖在城市间转移需要有担保人,如果外来妖犯事,担保人要付很大的责任,同时要缴纳大量的保证金。外来妖得到工作第一年交的税多加20%,这样是为了确保妖物活动范围更稳定。 绿毛拍着胸脯,身上的链条哗哗作响:“有什么冲我来,都是我干的!不就是扔个垃圾吗,没错,就是我扔的。” 他一脸嚣张,余关浑身的汗都下来了,瞪大眼睛站起来压着绿毛的肩膀:“你在说什么?我不是带你来登记,办个暂住证的吗?你在说什么垃圾啊?” 狄斫与张一味对视一眼,张一味对紧张到浑身扭曲的余关伸出手掌,往下压了压:“稍安勿躁。” 狄斫看向绿毛:“教堂上面的尸体真的是你扔的?” 绿毛点点头,看得出还有些自豪。 “破案了,抓起来。”狄斫一拍桌面,狄斫挥手,一道符绳从身后飞出,眨眼将绿毛捆了个结实。 余关连忙拦住要上前的张一味:“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你这位远亲,他杀了人,还把尸体挂在教堂十字架上,弄得血滋拉呼。看见外面那牧师了吗?”张一味揽住余关肩头,指着趴在窗户上拼命往里看的罗德,“他就是来要罪魁祸首还有赔偿的。” 绿毛这下才一慌:“我没有杀人!” “你自己刚才都承认了,现在说这些没用。”张一味摆摆手,就要上前去扯绿毛,又被余关一把拉住了。 “别别别,张先生,我们是好妖啊,他怎么可能杀人呢?肯定有误会!狄先生,你帮忙说句话啊。上回,我可是帮了你一个大忙!”余关不住地冲狄斫使眼色。 抓老鬼那次他的确出了力,绿毛也确实不是杀人犯。狄斫对张一味摇头:“别吓唬他们了,让他们慢慢说。” 张一味这才慢条斯理回到位置上:“说吧,怎么回事儿。” 作者有话说: 请各位大爷赏我海星【敲破碗】 第42章 破坏 经过一通吓,绿毛很快老实将那天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绿毛刚来这个城市不久,虽然余关收留他在自己店里帮忙,但绿毛总觉得做这个屈才,绞尽脑汁想做点大事。 所以,他决定去网吧包夜。 一把游戏打到一半,眼见必输的局面已成型,绿毛丢下鼠标去前台买了盒泡面,倒进开水再回到电脑前,画面已经是黑白的了。 有个人坐在他旁边的位置上,手里端着一份盒饭,里边一只油汪汪的鸡腿。绿毛看了一眼,撇撇嘴坐下,刚准备吃,对方将鸡腿递了过来。 “吃吗?” 绿毛偏头看他,视线在鸡腿和那人之间来回扫了几遍,一把将鸡腿拿了过来。 “我在找人帮忙。”那人说道。 绿毛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几口啃掉大块的鸡腿肉,将骨头扔回饭盒里。瞧那意思,反正鸡腿他已经吃了,他不负责,也别想找他麻烦。 那人又从腰包里掏出一沓钱:“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吗?因为一看你就是个狠角色,你什么都干得出来。” “……等下,人家这么说你就信了?”张一味打断了绿毛的讲述。 “那当然不能因为几句话我就听他的!”绿毛挺起胸膛,理直气壮,“主要还是那沓钱的缘故……” 狄斫将张一味按住,问道:“然后呢?” “然后他告诉我,他和教堂那边有矛盾,想要报复,给他们添点麻烦。”绿毛整个儿萎靡下来,“我们谈好价格,他说让我抛一袋垃圾扔到教堂顶上,我就去了。” 要不是狄斫按着,张一味差点跳起来:“那他妈是垃圾?那可是个活生生的人!” “什么活生生的,早凉透了。他说他是火葬场工作的,这是没人认领的无名尸。”绿毛倒委屈,嚷嚷着,“人真不是我杀的,要找,你们找那个人去啊!” “人家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真他妈是个人才。”张一味比出大拇哥。 绿毛脸一红:“还成,我妈也说过我会出人头地的。” 第84页 张一味拍着桌面:“我那是夸你吗?啊?” 绿毛吓得一哆嗦,直往余关身后躲。 “你不知道做这种事的后果是什么??”狄斫问道。 比起随时暴跳的张一味,狄斫看起来冷静很多,态度也没那么糟,绿毛看着他的眼睛,摇了摇头。 狄斫一顿,继续问道:“你知道那个人的名字,有他的联系方式或照片吗?” 绿毛再次摇摇头:“我们约定时间在网吧门口碰头,然后带着我到教堂附近的墓园,他把钱和那具尸体都交给我了。” 张一味拿起旁边板砖厚的书砸过去:“新鲜尸体和冷冻货你都分不出来,你这个妖怪怎么当的?” 余关不敢躲,只能搂住绿毛能挡一点是一点:“我说你哪里有那么多钱给我,原来你……狄先生,你们原谅他这一回吧!我这个表弟啊,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不然怎么会只能跟我混呢?” 身边敦实可靠的身体给了绿毛十足的依靠,他顿时涕泪齐下:“我刚从那小地方出来,只有我哥肯收留我帮我。成天见你们对我哥呼来喝去,我也想要做点什么帮他。那人说给我钱,想着反正人也不是我杀的,我就干了,真没想那么多。” 余关看着绿毛,眼中噙着泪花:“弟弟……” 绿毛回头望着他:“哥!” 两只鸟妖抱头痛哭,兄弟情感人至深……个屁。张一味上前把余关拉开:“行了行了,你们拍苦情戏呢?这是犯罪交代现场。” 余关五大三粗的模样别开脸抹眼泪,看着像是饱受压迫的穷苦人民。张一味满脸嫌弃,之前拿刀威胁他们的不知道是谁。 “要是所有干坏事的都像你们一样积极投案,这个世界该多么和平美好啊。”张一味感叹一句,拿出刻着符文的锁链,“来,手伸出来。” “他不是都交代了吗,怎么还要抓起来?”余关慌忙又想拦,被张一味一句“过来你就是妨碍公务,你们兄弟俩可以住一间牢房”堵了回来。 狄斫调出监控,想让绿毛确认,找他的那个人是不是就是姚西。 绿毛看了屏幕上坐在角落的那个人,立刻确定就是他,那鲜明的脑门他记得倍儿清楚。 张一味的声音骤然变冷:“等下。阿斫,监控画面被定格了。” 狄斫立刻明白他的意思,转身出门往审问室跑去。等在门外的罗德当机立断,肯定有大事发生! 余关眼睛一亮:“狄先生,我来帮你。” 他右手暗地里用力掐了绿毛一把,绿毛总算是脑子灵活了一点,连忙喊道,“我也要帮忙!” 张一味跟在狄斫身后,不耐烦道:“帮忙就不要傻站着,找到画面上那个人,反抗就用你们的嘴叨他!” 绿毛胸有成竹:“我知道刀塔,我幻影刺客贼溜。” 余关恨铁不成钢地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拔腿追了上去。 姚西使用主人暂借给他的力量,从审问室中走出来。走廊里没有人,这里的工作者大多数时间都在外奔走,这个时间段很少有人在。 他摸索到囚禁室所在地,一间一间囚禁室牢门紧锁,从半透明的窗口往里看,只可以看见模糊得只有大致轮廓的影子。 那些影子大小不一,奇形怪状不成人形。 姚西将离自己最近的几扇门打开,站在走廊正中紧张地咽下唾沫。 与他想象中的不一样,所有囚室里的囚犯没有第一时间冲出来。正在疑惑中,一间尚未被打开的囚室中传出苍老的声音:“你以为释放囚徒这么简单吗?” “打开这扇门,我教你怎么做。” 姚西走到那扇门前,那扇门明显与其他不同,窗口是铁栏杆,可以清楚看见屋内情形——形容憔悴的老头子正被整个绑在铁架床上,和精神病院里对待有攻击性精神病人一样。 老头正是不久前被抓获的陆道林,他见姚西动作迟缓,忍不住呵斥道:“既然已经开了头,贼胆尽管大些,这么畏畏缩缩怎么能成事?” 姚西注视他的眼神晦暗不明,向面前的门伸出了手。 狄斫赶到审问室,门已经被打开,房间内空无一人。脑中飞速运转着,狄斫可以肯定姚西逃不出去,除去那枚戒指外,这里还有一个人的灵魂是他的目标。 转身想要出去,身后却像开小火车一般一串人冲了上来,将门口堵了个结实。 罗德一个脚滑扑倒在地,张一味被余关结结实实撞上,最后面的绿毛埋头跑来,一个头槌冲在余关身上,好不容易站稳的张一味还是被撞了出去。一时间哀嚎四起,场面惨不忍睹。 狄斫心中暗道不好,就听一阵“轰隆”,整层楼剧烈摇晃着,滚滚浓烟不知从何而来。 走廊里烟感器喷洒出大量水珠,不消片刻地板便全部湿透。 张一味扶着腰站起来,嘴里一串骂骂咧咧,见狄斫冲进水幕中,龇牙咧嘴也不能掉队。 两个鸟妖面面相觑,刚提起一只脚,狄斫回过头:“你们两个,在这里待着哪里都不许去。”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张一味没有回头,但竖起中指的手举得高高的。 一个快速逃窜的身影在烟雾与水幕中迎面而来,狄斫眯起眼,不闪不避,抽出桃木剑以应敌之势直直冲去。 陆道林阴狠恼怒的面容逐渐清晰,狄斫沉稳应对,虽然大量的水将随身携带的符篆打湿,不能再使用,但陆道林刚逃出来,所有的法器都被搜走,赤手空拳,谁胜谁负显而易见。 第85页 陆道林的手背在身后,狄斫疑心他拿到了什么武器,否则绝不敢这样明目张胆对他正面硬碰,顿时小心谨慎起来。 注意力集中在他的上半身,脚下踏起的水花越来越大,烟雾与水大量汇聚在身边,浑身像是裹了一层湿棉花,潮湿压抑,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一道黑影从脚边蹿过,隐藏在低矮处的东西终于张开嘴向着狄斫的小腿咬来。 电光石火的一刹那,狄斫抬脚将偷袭的老鼠踢开,只差分毫,那口尖利的牙齿就能咬下一块血淋淋的皮肉。 陆道林趁他视线转移的一瞬,抽出一把匕首向狄斫刺去。狄斫眉心微沉,眼眸锐利,收回来的腿还未落地,转而扫向陆道林。 这一脚击中胸口,陆道林整个倒退几米,倒在地上不能动弹。张一味腰也不疼了,赶忙上前掏锁链把人拘起来。 刚才准备用在鸟妖身上的,这会儿派上用场了。 既然有张一味处理,狄斫不再理会,继续赶往收容室。 收容室内站着的身影令狄斫大为安心,他脚步放缓,叫道:“三鳣。” 张三鳣手里拎着瘫倒在地上的姚西,看向狄斫应了一声,视线又回到破碎的玻璃柱前。 头顶的水终于停下,戴玉玉激动地拿着毛巾冲过来:“阿斫你快擦擦水,身上都湿透了!” “谢谢。”狄斫接过毛巾擦了一把脸,“还好你们及时赶回来,多亏你们了。” 戴玉玉笑得像朵花:“不用谢,本来就是我们应该做的。” 张三鳣扔下手中的姚西:“这货想把许烨的灵魂带走,找的帮手懂点行……对了,刚才逃走的那个呢?” “在这儿呢,在这。”张一味拖着个人行动迟缓,估摸着对方能看见,索性也松了手,扶着墙缓缓他那饱受摧残的腰。 “东西取回来了吗?”狄斫问道。 “玉玉。” 张三鳣叫声名字,戴玉玉立刻从挎包里拿出一个塑封袋,只用两只指尖掐着边角,其余三根手指翘得高高的:“东西已经拿回来了。” 刚从尸体上取下来,还带着新鲜尸臭呢。 戴玉玉保持微笑,她只是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女孩,为什么要去做这种事情? 狄斫接过塑封袋,袋中装的那枚戒指与罗德照片中的一样,夸张的蓝宝石折射着耀眼的光。他从口袋中拿出那枚银币,将两样东西放在许烨面前。 “你要我帮你,好。现在能想起来了吗?” 他的声音冷漠,话音落下后不再开口,静静等待。 许烨的目光凝在面前的地面上,苍白的面庞没有表情,像具没有意识的木偶。 所有人都在等待许烨的反应,但他迟迟没有动作,那两样东西像是无关紧要的。 姚西忽然从地面跳起,劈手来夺戒指,张三鳣潜意识不能随意伤人,只顺手打出一张符,对姚西却没有起半分作用。 姚西像是忽然得到神力,一把将阻拦他的张一味扔开,握着张三鳣指向他的剑锋甩到一边,他的手竟然没有受伤! “这是怎么回事?”张三鳣有些懵。 “你们的法术对他是没有效的!”罗德拖着扭伤的脚,举起手中的十字架,“让我来!” “……”手上传来的触感把狄斫的注意力拉回来,他看向许烨,那糊涂鬼总算是有所反应,将那枚银币抓在手中。 “我到底什么时候能投胎,有人还在等我。” “谁在等你?”狄斫说道,他的声音骤然放轻,“不,已经没有人等你了。” “你骗我。”许烨满眼认真,面容阴沉下来,“我和他说好了,他一定会等我的。” “你们说好了吗?只是你一个人自说自话吧。一个杀人犯,还以为这是殉情?” 许烨浑身的戾气与阴晦散发出来,逐渐显露出厉鬼的模样。 骗人,这些人都在骗他! 作者有话说: 感谢收藏我给我评论和海星的大可爱们,我今天起也是有V的人辣,谢谢你们的陪伴!但我日更是不可能的,谢谢! 第43章 归案 许烨和那个人是在留学生群里认识的。 他叫陈宇,和许烨同年来到这个陌生国度。 据说同类之间会有一种无形的吸引力,他们没有私下聊过一句,第一次线下聚会的时候,他们眼里彼此的身影,是人群中最显眼的那个。 之后的事情顺理成章,两个刚成年没多久的年轻男孩,荷尔蒙旺盛,难以克制心中躁动——在群里找到对方加个好友先。 在社交网络上聊了几个月,线下聚会为了见到对方一次不落,矜持让他们之间的接触仅限于礼貌地打个招呼,可眼神碰撞间的火花是骗不了人的。 聚会的主人为添彩头准备了一个小惊喜,他将一枚银币藏在现场,找到那枚银币的幸运儿将会得到一份礼物。 所有人都在积极寻找银币,许烨对此不感兴趣,慢悠悠拿起从开场到现在第一杯香草布丁,他看到陈宇向他迈出了第一步。 他不再克制,走到许烨面前郑重介绍自己。 许烨得意一笑:“我刚才才下决定,十分钟后你要是还没有过来,我就会走到你面前。看到你比我更沉不住气,我很高兴。” 他亮出藏在布丁杯底的银币:“看来我真的是今天的幸运儿。” 第86页 聚会的主人立刻来到许烨身边,要为他兑换一份礼品,许烨拒绝了,他看着陈宇摇摇银币:“不换了,银币给我吧,这可是我的幸运币。” 主人哈哈大笑起来,十分慷慨地将银币送给了许烨。 许烨与陈宇的关系飞速发展,不再打着团体聚会的名号会面,而是两人间的亲密约会。 四年的时间比许烨想象中快得多,毕业前最后一个月,许烨约了陈宇去参观开普教堂。 开普教堂是本地区第一家举行同性婚礼的教堂,许烨想要知道那个地方,到底与其他地方有什么不同。 陈宇不会拒绝他的邀请。 但开普教堂并没有比其他教堂更特殊,只是一个小稍显老旧的教堂,甚至头顶天花板还是透光漏雨的。 许烨坐在排放整齐的木质座椅上,陈宇走到展台前看陈列出来放了铭牌的展品——一些有名牧师使用过的鹅毛笔和圣经,其中最贵重的,大概是一枚铜制领带夹。 至于他为什么这么清楚,因为他来过很多次。以前是孤身一人,这一次,他带来了陈宇。 许烨很清楚,他的家人允许他肆意挥霍,尽情玩乐,却不会允许他做出这样出格的事情。比之更大的困难是陈宇的家庭。 省吃俭用耗尽全家人的心血供一个孩子出国,他们对陈宇的期望与要求,是许烨不敢想象的高墙。 回到家乡之后,他们的关系将会就此终止,成为永远的秘密。但带陈宇来这个教堂,一同踏进这扇门的瞬间,他产生了一种微妙的错觉。 这好像是他和陈宇的婚礼,没有主婚人,也不需要宾客,唯有上帝见证。 虽然,陈宇或许不知道这个教堂的特殊意义。许烨撑着下巴,那个背影微微前倾,那种展品都看得仔细。这就是许烨喜欢他的一点,陈宇对待所有的事情都很认真, “许烨,你过来一下。” 陈宇回过头,面上带着隐蔽的欢喜,许烨站起来,镇定地向他走去。 心怀不轨的人总是会多想的,因为有异样的想法,才会抱有异样的期待。 许烨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他或许约见陈宇的时候,就已经寄希望于,他们这个圈子的人都知道开普教堂的特殊意义。 陈宇笑着说:“伸出手来,右手。” 许烨的心跳骤然加速,他顺从地伸出手。随后,一枚夸张到假得不能再假的蓝宝石戒指出现在他的无名指上。 许烨哑然失笑:“这是哪里来的?” “就摆在展台上。”陈宇也笑出声,片刻后收敛起笑容,注视着许烨,“如果我买得起这样一件真货,又怎么会让明明触手可及的东西消失呢。” 许烨的笑容凝固在脸上,陈宇意识到自己的话或许不应该说,他伸手想要将那枚戒指放回原位,但许烨握紧了拳,他无法将它取下来。 “算了,反正是个假货。”陈宇松开手,忽然觉得有些尴尬。 许烨松开紧张得满是汗的手,飞快抓住陈宇:“我们两个人离开这里,只有,我们两个。” 他们逃离了教堂,逃离了学校,逃离了所有认识的人。许烨凭着一股冲动,陈宇也像是陪他一起疯魔。 可惜疯魔的劲头没有持续多久,头脑冷却下来之后迎来的是巨大的后悔。 许烨肆意惯了,他都可以强忍所有不适住在这里,反而陈宇对此颇多怨言。 许烨一时接受不了陈宇翻天覆地的态度,他放弃优越的生活住在狭小的出租屋里,只是在目前的基础上提高一点生活质量,陈宇竟然训斥他乱花钱。 开始只是小吵几句,之后是越来越剧烈的争吵。对门总是上夜班的女孩敲门提醒,陈宇冷着脸坐着不动,许烨只能自己去开门道歉,然后回来面对不定时的冷战。 所有的争吵他都能忍受,没关系。他们没有争吵的时候也很甜蜜,这样想着,许烨还是能露出笑容。 陈宇的不满越来越大,学业未完成没有拿到毕业证,找不到好工作。他怀疑人生怀疑一切,甚至想不通当时怎么会做出这样荒谬的决定。 时间长了,他总会想念家人,从小家人就把最好的给他,他没有理由抛弃家人,怎么就那么狠心断绝了这么久的联系呢? 不知道爸爸妈妈怎么样了,身体好不好?我想给他们打个电话,听听他们的声音。 这些成了陈宇经常挂在嘴边的话。 许烨很烦,他也什么都没有了,默默忍受着一切,陈宇说这样的话是后悔了吗? “我想回去看看我爸妈。”陈宇在一次激烈的争吵后,平静地说出了这句话。 许烨坐在床边没动,他站起身,拿出行李箱收拾东西。 他是说真的。许烨明白了,他站起来打开门,和对门被吵醒打开门来看的女孩说了几句没事,随后冷眼看着他收拾。 女孩哈欠连天,没一会儿就回去了,许烨也走进来合上门。 许烨和陈宇坐在一起,身边的人很安静,再也不会对他大吼大叫。 但陈宇现在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了,会有很大的味道。 “对了,互换戒指的步骤还没有完成。”许烨翻箱倒柜,从角落里找到那枚蓝宝石戒指,满脸认真地将戒指戴在陈宇的手上。 他的手指有些僵硬,不过影响不大,在许烨看来还是好看的。 第87页 许烨靠在坚硬的墙面上,心里有什么东西落了地,长长舒出一口气。 “所以,这就是你杀害陈宇的全部过程?”张一味问道。 戴玉玉啧啧摇头:“这都是些什么人呐,只能用鬼迷心窍来形容了。” 跟在旁边听完全程的罗德严肃点头:“没错,这一切都是那枚戒指所造成的。” “这还不是你们教堂那边的失误!”戴玉玉眼含嫌弃,“这样的东西竟然摆在没有任何防护的展台上,随随便便就能被人取走,你们难道不要负责吗?” “负责了啊,我不是千里迢迢来找了吗……”罗德心虚地移开视线,“其实我也很无辜啊。” “我和他说好,他要等我的。”许烨死死盯着狄斫,“我们在上帝面前许下誓言,就在我亲手埋葬他的十字架前。” 狄斫挑高了眉:“可是这个地方不归上帝管。”他转头看向罗德,“戒指已经找到了,你有办法将这个灵魂上的烙印去除吗?” 再怎么说,这片土地上的生死是由阎王负责,即便许烨杀人后自杀,下了地狱怎么处置也是地府的事,凭什么由外界来插手。 罗德拼命点头,伸出双手恭敬来接戒指,激动得热泪盈眶,戒指终于找回来了! “我最后问你一句。”许烨仍是只看着狄斫,“他有没有在等我?” 狄斫轻轻偏头:“你自己下去看,不就知道了。” 将许烨暂时交给罗德,国降部员工开始了收拾烂摊子工作,余关和他那绿毛表弟也被临时征了壮丁。 好在陆道林被放出来第一时间是去接自己的宠物,其他妖怪没有机会逃出。 清点完现场后,狄斫看着昏迷的陆道林,突然问道:“那只老鼠呢?” 张一味看向狄斫,“什么老鼠?” “陆道林的那只宠物。它很危险,逃出去会成为很大的隐患。”狄斫眉头紧锁,如果只是寻常老鼠他自然不会有所顾忌,但那日原君策在笼子前说的话令他心中不安。 那时没有出现特殊情况,原君策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况且,他又怎么会特意来看一只老鼠呢? 狄斫走到前厅,询问看守大门的保卫科,是否有见到一只老鼠。 保卫科的卢大爷摇摇头:“老鼠这种东西别看小,破坏力大着呢,它要逃出去还用走正门吗?” 狄斫扫视一圈,大厅里没人,只有黄干事在前厅趴着舔毛。他对张一味说道:“必须马上把那只老鼠抓回来。” 张一味点点头,转脸指着那两只鸟妖怒骂:“两只成了精的肉食禽类,一只比成了精还精明的猫,竟然连只老鼠都抓不住!” 关他们什么事,他们在那间房里压根不敢动好伐?余关和绿毛瑟缩一下,但他们现在还处于待处置阶段,不敢说话。 黄干事比成了精还精,听得懂人话似的立马不干了,骂骂咧咧站起来,往门外走去。 戴玉玉立刻像是被戳了痛脚:“你骂黄干事干嘛,它只是一只普通小猫咪啊!” 戴玉玉瞪了张一味一眼,追了出去,几分钟后面无表情地走了回来。 她两手空空,身后也没有那个毛绒绒的身影。 狄斫问道:“黄干事呢?” 戴玉玉浑身没了干劲,失魂落魄地坐在座椅上:“黄干事也不见了。” 这都是些什么事。 “同志们,我回来了!” 高陵兴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狄斫跟随众人看向门口。 高陵风尘仆仆,手中拉着一段符绳,符绳另一头牵着一个少年。少年看起来柔弱纤细,两眼怯生生地望着面前所有人。他的双手被符绳紧紧捆在一起,白皙的皮肤上显出被勒出的红痕,瞧着可怜巴巴的模样。 “你可回来的真是时候。这就是……偷了三姐妖丹的那个?”在戴玉玉瞧稀奇的目光下,那少年往高陵身后躲了躲。 高陵这些日子不在,出了趟远门。张三鳣丢了的妖丹不给她找回来发脾气事小,妖丹流落在外事大,好在还算顺利,那只小妖怪没逃多远就被他逮到了。 “什么情况?”高陵看着大厅里未散尽的白烟,“谁胆子那么大把办公室炸了吗?” “差不多。”张一味点点头,“收容室被炸了,修复是个大工程,那些囚禁者可能暂时要转移。” “那我这只兔妖怎么办?”高陵摸不着头脑,“我这刚抓回来,关哪儿啊?” 张三鳣才不管那么多,伸出一只手:“你先把妖丹交出来,别又弄丢了。” 高陵作势把符绳往她手里放,张三鳣飞快把手收了回去,他摊开手无奈道:“妖丹被他吞了,我可尽力了,没拦住。” 注视兔妖良久的狄斫突然说道:“这只兔妖,可以暂时交给我。” 少年静静站在那里,嘴边浮起一个微笑。 第44章 讹兽 听到狄斫这样说,张三鳣拉住狄斫的手臂,目光传递出她的关切:“阿斫。” 狄斫点头道:“我有分寸。” 刚才狄斫脑海中响起了一个陌生的声音,或许只是兔妖寻找突破口的小手段,不过他确实引起了狄斫的注意。 “你有一个很重要的人活不长了,但你想要他活下去。我知道一个办法,你想知道,就带我离开这里。” 狄斫知道不该隐瞒,但他的话中提到的那个人,恰恰是不能与任何人提起的。 第88页 “有任何事,记得打我电话,我会立刻赶来。”张三鳣对狄斫还是很有信心的,区区一只兔妖,不可能成为狄斫的威胁。 肩上的担子有人愿意扛,高陵乐得自在。他在外奔波几天,总算能回来好好休息一顿,他现在就想睡一觉,什么都不管闭眼睡到大天亮那种。 将符绳的另一头放到狄斫手中,高陵摆摆手:“那就交给你了。我先回去睡觉,各位明天见。” 狄斫四下看了看:“这里人来人往,我先把他带到我住的地方,然后再出来和你们找那只老鼠。” 张三鳣摇摇头:“你回去好好休息,那只老鼠的事情交给我们就好。” 狄斫心中主意已定,她说什么都不管用,便不多费口舌。 清理灵魂印记不是随便能处理的,罗德决定带许烨去教堂净化,轻松取得同意后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这个地方,这些人,给他带来的压力比前二十年都大! “这样就算结束了吧。”张一味目送罗德离开,觉得一身轻松。 本来他就不爱到处跑动,才会选择在鉴定科,高陵出去那段时间只能由他顶上,可给他累坏了。 “不,事情还没完。”狄斫摇摇头,“你忘了吗,还有一个周慧子。” 许烨从不是狄斫关注的重点,周慧子才是。 张一味和他都有所察觉,周慧子的状态明显不符合常态。 她的一切状态与活着没有区别,但那不可能。姚西亲口承认是他割开了周慧子的喉咙,半夜抛尸到偏僻的人工湖中。 那晚周慧子浑身湿漉漉地回来,回答狄斫的问题时口齿清晰,思路明确,却看起来对自己的现状一无所知。狄斫猜测,或许是她的大脑自动忽视了那一段记忆。 那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在受到巨大的伤害之后,她的大脑选择性无视了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 张一味哀嚎一声:“绝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带兔妖回到家中,出乎狄斫的意料,整个房子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在。感应到也行很安全,狄斫便不再担忧,将注意力完全放在兔妖身上。 不用主人招呼,那只兔妖大大咧咧坐在沙发上,手掌在皮质沙发上抚了抚,不屑撇嘴:“竟然是真皮的,你这道士也不怎么样。” 狄斫无视他的话,没有旁人在,他径直问道:“你和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兔妖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没有立刻回答,装傻充愣道:“你听见我说什么了,我可不记得和你有说过话。” 狄斫声音冷硬,“你偷那颗妖丹,是有人指使吗?” 兔妖眼神闪烁,一口咬定没有:“我就看它闪闪发光觉得好玩,就顺手牵羊拿去玩一会儿,玩够了就会还回来,是你们小题大做了。” 狄斫不信他的鬼话:“那妖丹怎么会到你肚子里去,难不成是高陵硬逼你的吗?” “还不是你同事吓的,”兔妖趴在沙发扶手上,宽松的T恤附着在身体上,显出一段柔软的腰线,“我们兔子一族本来就胆小,他忽然跳出来,我当然下意识想藏起来。” 狄斫看了监控,兔妖那日是来办理暂住延期手续的,路过办公室门口,趁戴玉玉和高陵两个没注意偷偷将妖丹拿走。 可兔妖预先也不知道妖丹会在这里,没有任何预谋动机,临时起意的说法看起来有点可信,但狄斫并不倾向于这种说法。 那颗妖丹属于一只讹兽,西南荒经记载西南荒中出讹兽,其状若菟,人面能言,常欺人,言东而西,言恶而善。或许是一种不可名状的契合,那颗妖丹已经开始影响兔妖了。 他的口中几乎没有几句真话,但狄斫确信,讹兽知道的东西不会少。 谎言有两种,一种是知道真相的刻意,知真而说假,将所有的一切都与事实相悖。还有一种是口空白话,对其一无所知,却信口雌黄,实则对自己说出的话是否符实并不清楚。 讹兽偏偏属于第一种。 兔妖在妖丹的影响下诱哄狄斫将他带走,他不知道问题的答案,讹兽会知道。 狄斫站在原地打量着兔妖,兔妖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面孔纯良真诚,趴在沙发上显得柔软而无害。 兔妖露出一个笑容:“为什么盯着我。” 狄斫缓缓开口:“兔子的弱点在耳朵和腹部,我在想什么样的攻击方式,不会致命又可以让你说实话。” 兔妖浑身一僵,他收起笑容,警惕地看着狄斫:“你、你不会这么做的,私下使用暴力违反规则,你会受到处罚。” 他说的有道理,狄斫点点头,并起双指夹起一张符纸:“那就只有这个方法了。” 兔妖惊得收起双腿在沙发上蜷成一团,双眼闪烁着盈盈的泪光,咬着下唇。 狄斫毫无怜惜之色,持符的手微微前倾,符纸便从指缝中飘出,摇摇落在兔妖面前。 一束火苗从符头燃起,很快形成火圈,眨眼将兔妖包围起来。 眼中可见滚滚热浪扭曲了景象,兔妖在火圈中惊恐大叫出声。有毛的动物都对火避之不及,兔妖无法忍受逐渐升高的温度,他的呼吸急促起来,无法维持柔弱的假象,数次试探着想要逃,却不能接近火墙分毫。 “你想干什么?”兔妖将恶狠狠的目光投向狄斫,原以为那个人站在人群里闭口不言的人好糊弄,找个机会逃走就好,却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动了手。 第89页 狄斫双手掐诀,定定看着他:“关于那个对我很重要的人,你都知道些什么。” 兔妖眼珠左右滚动,火圈没有一丝破绽,面前的局势对他十分不利,他咬牙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你身边,有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 太笼统的话说了相当于没说,狄斫一点不放松:“我身边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太多,你说的具体是哪个人,又是六界哪一界?” 兔妖的牙关咬得紧紧的,那个词他无法说出口,浑身的汗让衣物湿透,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下,兔妖放弃了,大口大口呼吸着,不停叫着:“水!我要水!” 心跳声越来越大,鼓胀的耳膜不断发出轰鸣,兔妖瘫倒在沙发上,双眼通红。 手机铃声打断了这一场“严刑逼供”,狄斫松开了掐诀的手,火圈霎时消失,周围根本没有焚烧过的痕迹,一切只是幻象。 屏幕上的号码狄斫记得,正是属于不久前他提起的周慧子。 “在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周慧子的声音极度不安与惊恐,狄斫很快明白,她的意识已经觉醒了。 极度的惊恐过后是诡异的平静,周慧子声音低沉:“我想起来了,我被人割开了喉咙。他把我装进袋子里,抛入了水里。” “我已经死了。是不是?” 狄斫沉默片刻,给出了肯定的回应。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良久,周慧子的声音才再次响起:“那我为什么会安然无恙地回来?” “我不知道。”狄斫只能给出这样的答复。 “……我醒来的时候,好像看到了一个人。”周慧子有些混乱,她不知道那是不是在生死边界上的幻觉。 狄斫敏锐起来,他迅速说道:“我现在来你这里。” 兔妖还沉浸在幻象中惊魂未定,狄斫想到周慧子极不稳定的情况,不敢耽搁,设下禁制后拨打了秦霄蜀的电话。 “你在哪儿?也行怎么不在家?”狄斫。 秦霄蜀拿着手机离开阅读区,小声道:“你回家了吗?怎么今天这么早?” 他抬起手腕看时间,才下午三点,他望了还在认真看书的也行一眼,声音轻柔:“我现在带着也行在图书馆,就在小区里,马上回来。下次回家记得提前和我说一声,我好在家等你。” “我放了一只兔妖在家,不管他做什么你都当没看见,他说的话不要信,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嗯,我知道了。”秦霄蜀挂掉电话,回到也行身边,“我们回去?” 也行摇摇头:“可是我还没看完这个故事。” “那你在这里不要走,等下我再来接你?” 社区图书馆阅读室监控无死角,还有专人照看业主孩子,秦霄蜀对小区治安还算放心。更何况门口还有鲁鲁——那只纯白带一小块黑毛的田园犬正趴在门口,目不转睛全身关注盯着这边。 “去吧,你已经是个大人了,不需要去哪都要我陪的。”也行小大人一般摆摆手,目光就没从书上离开过。 秦霄蜀轻笑一声,揉揉他的头,转身离开了图书馆。 等他上了楼,狄斫已经出门了。秦霄蜀打开门换鞋,目光停在沙发上,脚步一顿。 一个像是惨遭蹂躏的少年衣衫不整地躺在沙发上,双眼泛红似乎刚大哭过一场,眼泪还悬在腮帮子上,白嫩的巴掌脸满是委屈。 见到陌生人进来,少年踩在沙发上的双脚紧张地缩了缩,细弱的声音从双唇中传出来:“你、你是什么人,你又要对我做什么!” 秦霄蜀挑高了眉锋,眼神意味深长。 肖珍想不到和秦筱苑分别之后第一个电话,就是听到对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前段时间还是秦筱苑安慰她,现在两人就颠了个个。 秦筱苑哭着说:“我家鲁鲁死了。” “鲁鲁?就是你们家养了十多年那条狗?它年纪那么大了,这个年纪在人类中都是老爷爷啦。”肖珍安慰道,“至少它这些年都生活得很快乐啊,死去的时候,你也陪伴在它身边,没有遗憾了。” 秦筱苑哭着说:“怎么可能没有遗憾?它每天都趴在我小叔的房间门口,一直在等我小叔回来,现在它等不到了。” 肖珍脑袋有点大:“可是你之前不是说你小叔已经……现在你不应该想鲁鲁是去和你小叔团聚了吗?” 秦筱苑在电话那头哭得停不下来,肖珍有些哭笑不得:“鲁鲁死了,你哭得比我死了爸爸难过得多。” 和肖珍通话近一个小时,对方声音都哑了,秦筱苑终于止住哭声,挂掉电话,坐在狗窝前发愣。 鲁鲁是一只颜值很高的中华田园犬,是小叔大一时外出考察带回来的。带回来的时候才刚会走,装在包里小小一只,圆滚滚胖乎乎。 秦筱苑一直想要一只猫,但是没有得到家人允许。理由是猫猫狗狗身上不知道携带多少细菌病毒,养在家里又脏又臭,谁养的谁照顾,想她一个小孩子也照顾不来。 但那是对秦筱苑的说辞,她只是一个人微言轻的小孩子。换一个人来做,结果就完全不同,小叔将那只狗带回家没有遭到任何人的反对——当然,那主要是因为奶奶对小叔的宠爱。 小叔失踪后,秦筱苑接手了照顾鲁鲁的事情,这么多年,都是鲁鲁陪伴着她。 第90页 想小叔时她就会和鲁鲁一起玩,注意力很快会分散,思念的悲伤也会慢慢减淡,可现在鲁鲁也死了。 秦筱苑僵硬的身体动了动,将散落在狗窝外的毛绒玩具捡起来,放到塑料篮筐里。 那是鲁鲁最喜欢的玩具,但它很老了,只是躺在窝里喘粗气,玩具滚落在外面也没有力气捡回来。 每天早上醒来,秦筱苑第一件事就是查看鲁鲁的情况,鲁鲁还有呼吸,见到秦筱苑过来,将头靠在她的手上,秦筱苑就会安心一点。 死去的那天早晨也是。鲁鲁等着秦筱苑过来,舔舔她的手,发出一声呜咽,随后停止了呼吸。 它在和她告别后才放心离去。 秦筱苑收拾着东西,眼泪不住往下掉,家里人为了不让秦筱苑伤心,火化鲁鲁没有让她跟去。她只能在这里收拾着属于鲁鲁的东西,她想要把这些和小叔的东西收到一个房间里。 门铃声传来,秦筱苑擦干眼泪,透过猫眼看到站在门外的赵会成,连忙将门打开:“赵叔叔,你怎么来了?” 接到消息赶来的赵会成满脸担忧,温声询问道:“你没事吧?” 秦筱苑扬起嘴角摇摇头,赵会成轻叹一口气:“不要太难过,我知道鲁鲁陪伴你长大,但它是年纪到了自然死的,不要为它太难过了。” 赵会成和鲁鲁互相没有好感,秦筱苑知道的。 他小时候被狗咬过,因此对狗极为厌恶。鲁鲁是小叔养的,他尽量用平常心来对待,可鲁鲁极为聪明,别人喜不喜欢它心里清清楚楚,对赵会成爱答不理,这么多年来他们关系一点也没有缓和。 赵会成已经成为了家庭一员,秦筱苑根本不拿他当外人,说了声坐吧,继续收拾起东西来。 赵会成跟在她身边,一起收着鲁鲁的小玩具,还有它的那间专属定制小屋。 秦筱苑盯着小屋几秒,粗糙的做工一言难尽,她笑着指向参差不齐的屋顶:“小叔非要自己给鲁鲁做狗屋,虽然不好看,居然还用了这么多年。” 赵会成也笑了笑,将最后一个公仔放到秦筱苑手边的篮筐里:“好了,你准备收到哪儿?” 秦筱苑抬起手背擦了擦下巴上的眼泪,站起身拖动篮筐:“就放到小叔房间旁边吧。” 那里原来是一个衣帽间,自从小叔不在后,衣帽间便被用作收纳间,所有摆在外面属于小叔的东西都被收到了那个房间里。 秦筱苑拿来钥匙打开门,看到房间内积满灰尘的杂物心中感慨万千。拖着篮筐的手慢慢松开,她走到杂物间里,碰触着属于小叔的一切。 小叔是个爱看书的人,他的东西大多都是书籍杂志。 秦筱苑翻着这些熟悉又陌生的书,那上面已经没有主人的气息,只有浓重的油墨味。 “赵叔叔,你们是摄影社认识的吧?”秦筱苑问道。她伸手揭开一层旧报纸,那下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硬壳相册。 自从大学加入摄影社,小叔还拍了很多照片洗出来放进相册,这些都是他的作品。 赵会成微愣,嗯了一声。 虽然这些年经常往来,但赵会成并没有进过这个房间。秦家人一开始对他不能接受,即便之后关系渐渐缓和,他也没有提出过分出格的要求,这里的东西他没有机会看过,现在见到秦筱苑翻看,忍不住好奇。 秦筱苑打开一本相册翻看起来,里面记录着一些生活气息浓厚的画面,看起来大多都是在一个古朴小镇拍摄的。 秦筱苑突然抬头,眼中含着希冀:“赵叔叔,你知道这些照片是在哪里拍的吗?我一直觉得这个地方好美,希望能有一天去亲眼看看。” 画面上的雕花木柱,青黑瓦片覆盖的屋顶,在屋檐下抽旱烟的大爷,还有趴在大爷腿边睡觉的大猫,无一不使人感到宁静。 赵会成粗略看了眼照片,却没有什么印象,他摇摇头:“应该是他自己去的,我不记得有见过这些地方。” 秦筱苑有些遗憾,合上相册放回原位。 相册之下是一叠海报,秦筱苑随意翻了边角,大致可以看出似乎是一些机械科幻风格的海报。 翻动中,一抹红在海报中格外显眼,纸张的材质似乎也有所不同,稍硬,有点像相片纸。 秦筱苑翻动海报的手停住,好奇驱使下将那张红色的八开大小的纸抽了出来。 那不是海报,那是一张特意放大的照片。 秦筱苑看着照片上的人愣住了,赵会成看清画面,片刻后回忆起些什么,握着秦筱苑的手臂微微用力:“筱苑,这里怎么会有这个人的照片的!” 秦筱苑无法将视线从照片上移开,更无法回答赵会成的问题。 照片是十多年前的,稍显老旧。 青石板的复古街道,行人往来充斥边角,画面中心是个身着红色异服的少年,少年不过十四五岁,交领右衽宽袍大袖。 细看之下,布料是由无数块拼接而成,深浅不一的红色组成画面的主色调,与之对应的是少年白皙的脖颈与面庞。 少年微仰着脸,视线似乎是看向拍摄的人,眼神睥睨乜斜,眉目精致如描画过一般,干脆利落的唇线抿成一条,下颌线都显得完美。 他的双手一左一右各抱着一条小狗,小狗毛发蓬松吐着舌头,憨态可掬。其中一只仰着头试图去舔他的下巴,构成一张趣味而富有美感的画面。 第91页 画面中的那张脸让秦筱苑脑中如同劈开一道沟壑,她想起来了! 她想起来为什么会觉得狄先生眼熟,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下意识认为那个人是模特。 这张照片一直挂在小叔的房间里,她每次到小叔房间里都能看到。直到小叔失踪,这张照片才被和其他海报一起收起来。 秦筱苑有些激动地看向赵会成,她想告诉他,这个人她见过,但她转脸看到的却是赵会成面上的凝重。 “筱苑,你小叔怎么会有这个人的照片?” 他的面色和语气让秦筱苑想要脱口而出的话哽在喉咙里,她嘴唇张了张,出口的话是:“我不知道。” “这个人很邪门。”赵会成紧皱眉头,“我和你小叔大学第一次外出考察看过一场巫术表演,台上的就是这个巫师。这张照片都透着一股邪气,让我很不安。” 秦筱苑震惊于他口中的话,疑惑自己是否认错了人,狄先生明明……是个道士啊? 她的视线回到照片上,少年那张脸在照片中鲜明夺目,眉间的痣似乎都带着光彩。 那张脸和狄先生几乎一模一样,除了年岁的增长让他变得成熟稳重。 不对,还有神采,画面中的少年神采飞扬,带着桀骜,而她见到的狄先生,像一潭无波的深水。 赵会成伸手将那张照片从秦筱苑手中取出,目光在身边寻找垃圾桶,秦筱苑心中一慌,将照片抢回来,若无其事地重新塞回海报中,将杂物堆在上面。 “我们快把东西放好然后出去吧,这里很久没有打扫了,都是灰尘。”秦筱苑手忙脚乱,生怕耽误了一秒赵会成就要将那张照片扔掉。 走出房间重新将门关好上锁,秦筱苑心里才暗暗松了口气。 不管那张照片是不是真的邪门,那也是小叔的东西,秦筱苑不想让别人随意处置,即便那个人是赵会成,也不行。 第45章 吞噬 安置周慧子的出租屋内,杨淑华端着盘子出来:“和朋友打电话啊?” “嗯。”周慧子收起手机去拿碗筷,坐在餐桌旁。看着餐桌上的三道菜,周慧子平静说道,“怎么都是鸡蛋?一道菜有蛋不就好了。” 一碗紫菜蛋汤,一盘青椒炒蛋,还有鸡蛋羹。味道当然是挑不出错的,只是三道菜都做鸡蛋怎么吃啊? “全部是鸡蛋怎么了,鸡蛋有营养啊。我看你这几天都脸色不好,一看就血气不足,特地给你补身体的,快吃。”杨淑华夹了一筷子菜,自顾自吃起来。 “你忘了吗?我以前因为鸡蛋过敏,浑身长红疹,医生说我不能吃鸡蛋的。”周慧子盯着面前的菜,面上没有表情。 “不要听医生说的那些胡话,哪里会有鸡蛋过敏这种事情?只是身上长些红疹,过几天就好了,又不严重。我做都做了,你必须吃!”杨淑华瞪着她,将筷子拍在桌面上。 周慧子没有动:“过敏是会死人的。” 杨淑华看起来更为恼怒:“呸!乱说什么,晦气。吃鸡蛋还能死人?你给我吃一块看看啊,我就要看你今天会不会死!你今天死在这里,我保证丧事给你办场大的。” 尖酸刻薄的话毫无遮拦地脱口而出,周慧子盯着她,一双黑沉沉的眼睛没有任何波澜。杨淑华脸色僵**一瞬,母女二人尴尬对峙着。 周慧子收回视线,动作迟缓地夹起一块鸡蛋放入口中,咀嚼两下咽了下去。眼眶干干的,嘴里也没有滋味。她明明还维持着表象,却在意识到自己已经遭遇不测之时彻底失去意志。 杨淑华见她动了,把这当做屈服的信号,得意地哼了一声:“看吧,我就说没事。你就是书读多了,才这么多毛病,我们这一辈人健健康康,就没听说过什么过敏不过敏的。” 周慧子没有说话,端着碗筷一口一口吃着饭菜,吃完将碗筷放到厨房,说了一句困了,便躺到床上一动不动。 她以前也老这样,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就不声不响躺着掉眼泪。杨淑华看着她的背影,慢悠悠吃着饭,为自己对女儿的了解自得,嘴里还在数落:“吃这么快干什么,赶着投胎啊?吃完就躺下,噎不死你。” 那是她的女儿,想什么她会不知道吗?现在就是在表达抗议,等着她过去道歉呢。可她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做母亲的要去给女儿道歉呢? 杨淑华不再看她,也不理她,哼着歌收拾着碗筷。 将洗好的碗筷摆好,杨淑华收拾着衣服:“今天我非要走不可啦。你妹妹她一直就在生病,你知道你爸爸是个懒汉,我得回去照顾她。一家子都是讨债鬼,没一个让我省心,我来你这里一趟车费都花了不少。” 周慧子闻言坐起来,她的脸庞依然没有血色:“嗯,我这里没关系的,你回去吧。” “,听到没有?”杨淑华嘴里叨叨个不停。 周慧子静静看着她忙活的身影,眼睛有些模糊,良久才开口:“妈,妈妈。” “干嘛?没看见我正忙吗?”杨淑华头也没抬,她来的时候带的东西不多,但周慧子的卡在她手里,忍不住又买了这么多东西,不好好整理一下,行李箱都装不下。 “你和爸爸要过得好一点。你知道我的存折密码,我的钱都在里面,你自己取,以后不需要我定期打钱给你了。”周慧子说道。 “那我就把你的卡带回去了。对了,今年过年你表弟结婚,记得打个大点的红包。你也是,出来这么多年,都没见你找个男朋友!”杨淑华说话总也离不开指责教训,语气里是长久以来习惯了的尖刻。 第92页 周慧子坐在床沿看着那个身影,但她没有回过头来看她一眼。 杨淑华的动作笃定果断,她是一个对自己十分自信的人,周慧子从没有得到过她的温情。但为人子女,父母又没有做出十恶不赦的恶行,怎么可能真的完全没有期待亲情呢? 但她现在忽然什么都不想了,没有得到的那就算了,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杨淑华拎着行李,白了浑浑噩噩的周慧子一眼:“成天一副要死的样子,都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好了好了,你不用送我,我先走了。” 她拎着行李走了出去,带着不满关上了门。 激烈的声音全部汇聚在脑子里,嘴巴却闭得紧紧的,什么也说不出口。周慧子垂下双肩,激烈爆发出来的念头再次被理智扼制,她觉得脑中所有想说的话没有意义了。 委屈与对那些无意识出口的恶言的厌恶,即使说出口,换来的也会是杨淑华的呵斥。 “我是少你吃还是少你穿了?我养你这么大,读书的钱难道不是我出的吗?你哪来的这么多委屈?” 她甚至可以想象得到杨淑华说出那些话时要吃人的神情。 从窗口可以看见楼下,但周慧子只是坐在那里,面如死灰。 狄斫赶到楼下,出租屋的大门锁着,电梯需要刷卡才能上升到指定楼层。他拿出手机拨打周慧子的电话,铃声持续几秒便接通了。 “狄先生?”周慧子的声音低哑,听起来有气无力的。 “我已经到了,在楼下。”狄斫抬头看着那扇窗子。 “好……等等,你现在上来了吗?”电话里的周慧子迟疑地说道,“有人在敲我的门。” 狄斫心提起来,他立刻出声制止:“你先不要开门,我还在楼下。周小姐,周小姐?” 他的话晚了一步,电话没有挂断,但是电话那头没有了声音。 或许是信号不好,滋滋的电流声在话筒里窜动,狄斫不再耽误,立刻采取非常手段打开门,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 周慧子暂住的房间就在走廊靠里倒数第二间,那扇门现在开着,灰蓝色涂漆的门突兀横在楼道里。 整栋楼里静悄悄的,窗外阳光正盛,青天白日这里却一反常态的阴冷潮湿。 墙壁贴了半截的瓷砖凝出一片细细的水珠,像做了磨砂处理。刷着大白的墙面透出一块一块的水迹,黑色的霉斑堆积在转角处,那股微苦的霉味在鼻尖挥之不去。 狄斫脚步放慢,缓缓走到周慧子的门前。那女孩就躺在地板上,穿着她从水里爬回来那晚的白色圆领T恤。 漂亮的面孔像睡着了一样安详,有人站在她的身边,正弯腰欲亲吻她。 那件低领口的T恤足够让整个脖子露出来,因失血而惨白的皮肤上红痕格外清晰明显,狄斫的视线被牵引住无法移开 他看着那条红痕逐渐开裂,由一条细细的红线裂开成红色的沟壑,白色的骨头显露出来,刀刃划过骨头的痕迹也清晰可见。 血液早已被放干,伤口没有任何血液流出,她依然保持着干净整洁的模样。 狄斫看不清另一个身影的脸,周围的水汽越来越浓厚,空气中的氧气格外稀薄。他张开嘴大口大口吸入空气,缺氧的感觉却越来越明显。 发黑的视野中,那个人离开了周慧子的嘴唇,女孩躺在地板上,成为了一具真正的尸体。 苍白美丽的面孔,永远定格在还未枯萎的年纪。 梦境不仅是记忆的扭曲变形,它也是一种预兆,并且,不被是否发生过局限。 狄斫脑中忽然跳出这样的想法,眼前出现大片的雪花点,他逐渐彻底失去意识栽倒在地上。 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他看见一双发亮的皮鞋停在面前,视野中有一样东西在轻轻摇晃着,他想努力去看清,却毫无抵抗之力地陷入了昏迷。 “我给你变个戏法吧。” 那个人冲着捧握的双手吹了一口气,死去的鸟儿从手心飞出,落在狄斫面前。 然后,炸开成一团带血的碎肉。 昏迷持续了不知道多久,狄斫又在一片猩红中惊醒。身边人影晃动,狄斫伸手抓住了那人,却听到高陵的声音。 “你没事吧?”高陵连忙扶住狄斫。他才赶过来,就看到这一幕,差点以为死者有两个了。 很快,眼前的猩红消失,狄斫松开高陵,迅速起身查看周慧子的情况。 她躺在地板上,脖子上的伤口裂开,已经失去了所有生命体征,魂魄也早已离开。 昏迷前看到的画面是真实发生过的。 狄斫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他昏迷前拨出了张一味的电话,张一味接通后没有听到声音,猜测狄斫一定出了事。确定位置,正好高陵就住在这附近,洗完澡正准备睡觉,接到通知立刻从床上爬起来赶了过来。 他前段日子不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奇张望屋里躺着的尸体。 狄斫冷静通知张一味,可以告诉他警局的朋友准备结案了。 等收尾的人到场,想到家里还有只兔妖,狄斫这就要走,高陵见他才从昏迷中醒来,怕又出什么意外,决定送他回去。 在路上简单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告诉高陵,狄斫下意识隐瞒了他看到那个人影的事情。 高陵在意的点有些偏:“很奇怪。她母亲前脚离开,周小姐就立刻恢复原状。她和家人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怎么还能有这么大的执念?” 第93页 狄斫也不能理解周慧子身上发生的事情,但执念只是一个说辞,真正的原因恐怕是出现在周慧子房间的那个人。他摇摇头说道:“产生执念并不一定是因为大事,每个人在意的点不同,我们又怎么知道那对她来说不是大事?” “人的情感还真是难以琢磨的东西。”高陵推了推眼镜,难以说清道明的东西没有过多讨论的必要,人已死,唏嘘一场就够了。 电梯到达指定楼层,狄斫刚掏出钥匙,防盗门便从里打开。 前来开门的秦霄蜀见到门外除了狄斫外还站了一个人,愣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笑着说道:“请进。” 厨房里还烧着菜,秦霄蜀快步回到厨房,高陵看着他的背影眼睛一亮。 狄斫的手轻握高陵的手臂,他回过头,看见狄斫认真的眼神:“这个人由我负责。” 高陵眉梢一挑,笑着道:“明白了。” “我带回来的那只兔妖呢?”狄斫四下看了几眼,沙发上没有看到兔妖的身影。 秦霄蜀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什么兔妖?你先坐下等几分钟,马上就可以吃饭了。” 狄斫疑惑地挨个房间查看,没有见到兔妖,他站在客厅里皱起眉头:“我在电话里有和你说过的。” 秦霄蜀端着一盘菜走出来:“和我说过什么?” “那只兔……” 高陵嗅到饭菜香味,镜片后的那双眼睛又提亮了一度:“你们伙食可真够好的,竟然还有爆炒兔肉!我可不可以搭个饭?” 得到秦霄蜀的点头,高陵拿起筷子夹起肉往嘴里送,一边咀嚼一边竖起大拇指:“太难吃了,真的好难吃!” 秦霄蜀抱着手臂,与狄斫一齐盯着他。 被两双眼睛盯着,就是木头也得觉得烧得慌,高陵停下筷子,迟疑道:“我想说的明明是……” “太好吃了。”秦霄蜀接上他的话。 高陵连忙点头:“不是不是!” 他捂住自己的嘴,满脸不可思议。好在还没咽下去,高陵浑身鸡皮疙瘩起来,将嘴里的肉吐出来,冲进厨房漱口。 狄斫深深呼出一口浊气,看向秦霄蜀:“你吃了这个肉吗?” 秦霄蜀谨慎地没有动,果断说道:“没有。” 狄斫指着桌上的菜碟:“我带回来的兔妖,怎么会变成这样?” “不知道,我回来就看见茶几上有只死兔子。”秦霄蜀眼神真诚,无比认真。 狄斫目光定在他的脸上,良久,他问道:“你喜欢我吗?” 秦霄蜀迟疑片刻,勉强说出口:“有点喜欢。” 狄斫点点头,真话,那看来是没有吃。 从厨房漱完口出来的高陵眼睛瞪得比发现自己心口不一还要大,他刚才他妈的听见了什么! “兔妖吃下妖丹有一段时间了,他的肉还残留讹兽的力量。”狄斫有些头疼,“事情麻烦了。” 他没有感应到禁制被解开或破坏,兔妖在秦霄蜀家中死亡,妖丹再次不翼而飞,秦霄蜀竟然还……把兔妖的身体炒掉了! 狄斫哪里有心情吃饭,周慧子在他赶到之前先一步死亡,兔妖又在这个时间出了事,全世界都在和他作对。 他看向秦霄蜀的目光越来越凝重,这个人,到底信不信得过? “刚才只能证明你没有吃兔妖的肉,并不能证明你说的全部是真话。至少,破坏证物的罪名是落实的,我必须要带你去接受调查。” 狄斫做了目前情况下唯一能做的事情。 高陵没忍住,说道:“兔妖我们怎么带走?” 秦霄蜀微微一笑:“带你是带不走了,你可以端走。” “……” 高陵点点头,也只能这么干了。爆炒兔肉还热乎着,香气四溢。高陵觉得,他可能需要一个密封性能好点的盒子,这香味遭不住啊! “不把我铐起来吗?”秦霄蜀笑着对狄斫说道。 狄斫转过身:“你自己老实跟上来。” 秦霄蜀眼中兴味盎然,悠然跟在狄斫身后:“也行怎么办?” 狄斫沉默片刻:“暂时送到木先生那里去。” “你还准备关我很久?”秦霄蜀问道。 狄斫没有理会他,电话通知了木先生。 木荥旗很快打个车就来了,狄斫见到他叮嘱道:“木先生,您只对也行说我们有事要办,很快就会回来就好,其余不必多说。” 木荥旗看得出他的认真,连连点头:“放心,我一定照顾好也行,上次的事情一定不会再发生。”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一定是严重的事,担忧的目光看向秦霄蜀,又转向狄斫,“有事情,好好解决。” “您放心。”狄斫不再耽搁,他要立刻带秦霄蜀回部里。 前方很快就要到达国降部入口,狄斫脚步停了下来。 “黄干事。”狄斫看着墙头那只体型肥硕的橘猫,秦霄蜀跟随他的视线看往那个方向。 “那只猫的名字?”秦霄蜀问道。 “嗯,黄干事是部里养的。”狄斫看到黄干事嘴里叼着什么,想细细看清。 黄干事认出了他,步履轻盈地跳下墙头,向着他的方向走来。 它在两步之遥的地方停下,将口中的小东西吐了出来,炫耀一般喵了一声,舔舔爪子。那灰黄皮毛的东西落在地上一动不动,浑身软绵绵,像是已经断了气。 第94页 陆道林的老鼠!狄斫惊讶一瞬,立刻向前几步想要确认。 就在此时,他脚步移动的一瞬间,那只老鼠也动起来,张大嘴向着狄斫咬去。 狄斫没有躲闪,笃定自己可以挡住,秦霄蜀却突然发现了什么,脸色一变,扑上前将狄斫护在身下。 顷刻间,一张血盆大口吞天蚀日般张合,所有人眼前一黑。当视野恢复正常,老鼠再次掉落在地上,而上一秒还好端端站在面前的两人彻底消失在原地。 高陵手里端着一盘出锅没多久的兔子肉,面前一只肥猫和一只死老鼠。他的嘴巴张着,一时半会儿合不起来。 黄干事愣在原地,站起来,用前爪拨弄那只老鼠。没错,是死了呀。 高陵合上嘴,空出一只手拿起手机,拨打张三鳣电话:“喂,我有一个坏消息,和一个更坏的消息,你要听哪个?” “你按顺序说吧。”张三鳣漫不经心。 高陵推了推眼镜:“兔妖被人吃了,狄斫被老鼠吃了。” “你说什么?”张三鳣声音拔尖了,“兔妖不是在阿斫家里吗?那只逃走的老鼠还能把阿斫吃掉?你疯了吗?” “我觉得是黄干事疯了。”高陵看着面前将老鼠开膛剖肚想要寻找狄斫的黄干事,严正声明。 作者有话说: 我怕跨年夜的节目太过好看,你们收不到我的祝福,我怕和家人朋友的团聚太快乐,你们看不到我的更新! 所以,提前更新,祝大家2020年快落呀! 新的一年,你枪会继续当一个甜文作者,?( ′???` )比心 第46章 榕镇 榕镇是一个偏到火车轨道都懒得拐这个弯的小镇——大抵是的。隔一段距离闪过一次的电线杆分外萧条,成了路途中为数不多的异色。 秦霄蜀坐在破旧中巴里,面无表情看着窗外的大片绿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偶尔有独栋的建筑出现在视野里,远离公路,与世隔绝。 身旁的人从他醒来就叽里呱啦说着什么,他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这个人他不认识。确切来说,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是彻底的一片空白,更像是什么都蒙上了一层雾,半知不解,似是而非。 他坐在车门边第一排,视线前方是从睁眼看到现在的目的地标识牌,霖湖与榕镇之间有个箭头,两个陌生的地名。 这一车人要去的地方叫榕镇,可为什么要去,这些都是什么人,榕镇又是什么地方,全是未知。 司机维持着不紧不慢的车速,耳边除了聒噪的人声还有从车窗缝里灌进来的风声。但凡秦霄蜀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他现在就能跳车。 可他一点头绪都没有,所以他只能维持现状忍受周围的一切。 身旁的人感到没趣,停下源源不断的演讲,尴尬地靠回椅背上。 声音消失那一瞬间的对比分外鲜明,整个世界安静下来,然后其他声音才慢慢回归原位,秦霄蜀心里好受了点。 他摸了摸口袋,希望能找到点什么刺激记忆。 裤子口袋里有一个圆圆的硬物,秦霄蜀谨慎小心地将那件东西取出来,这才看到那是一枚铜钱。 那枚铜钱立在指尖,发乌又带着点柔光,显然是长时间接触,都形成了包浆。铜钱上的字有些模糊不清,秦霄蜀拿近了点仔细辨认。 “你拿的这是什么?” 身旁的人不甘寂寞,突然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胳膊,秦霄蜀没有时刻防备,铜钱就那么从指尖滚落,一声脆响后不知掉到了哪个角落里。 秦霄蜀第一反应是从座位上跳起来去找,这辆破车突出就突出在破上,各种缝隙边角,铜钱落地只听了个声就没了影。 在那块区域搜寻了一圈,一块五毛的硬币捡了两三个,就是没见那枚铜钱。行走中的车辆摇摇晃晃,他站久了有些恶心,那枚铜钱像是掉入异次元,怎么也找不到了。 秦霄蜀转而怒视那个人,面色冷硬,绷直的嘴角几乎快要蹦出火星子来。利如刀刃的视线持续了几秒,对方露出难堪的神色,嗫嚅着说了声对不起,那也令秦霄蜀厌恶。 他收回视线,回到自己座位上。 身边的人再也没有尝试和他搭话,车程的后半段体验比前半段提升很多。 到达目的地,车上乘客鱼贯而下,秦霄蜀留在车上,一遍又一遍寻找那枚铜钱,他身上只有那件东西,一定很重要。 身后有人拍了秦霄蜀的肩膀,他回过头,那白发驳杂老学者模样的人笑眯眯看着他:“你找什么东西,那么重要?我一会儿让人帮你找,先集合。” “没什么重要的。”秦霄蜀勉强开口,但出口的话很违心,他分明是想尽快找到那枚铜钱的。 “那就行,去拿行李,我们集合清点一下。”老学者转身下车,站到了那群人面前。 恐怕一时半会儿是找不到了,秦霄蜀听到他说还有行李,决定暂时先放下这件事,寻找其他线索。 车前站的那群人年纪相仿,看起来不到二十岁,大多是男生,女生只有两个。 秦霄蜀拿到最后一个无人认领的行李箱,站到队伍后面,心里只想找个地方查看行李箱里装了什么,领队人讲的话,他一句也没听到。 周围人整齐划一地喊道:“听明白了,秦教授。” 两个领队人中的老学者便摇了摇手:“好,我们先去把东西放下。” 第95页 秦霄蜀暂时将注意力收回来,跟在他们后面。那被叫秦教授的老学者走着走着落到了后头,和他站在一起:“晕车好点没有?” “我很好。”秦霄蜀强压下残留的恶心感,不想与陌生人太多交流,尤其是对方看起来和他很熟。 秦教授带领的学生队伍就住在镇上的旅馆里,旅馆设备陈旧,勉强能够使用。 一行二十六人刚好十三个房间,标准双床房,所有人放好东西二十分钟后在楼下集合。 分发房卡与分配室友同时进行,秦霄蜀率先上前领房卡,立即有人表示愿意和他同住。秦霄蜀只想拿到房卡查看自己的行李箱,对即将和他共处一室的室友是谁没有半点兴趣。 刷开房门后,秦霄蜀打开行李箱一件一件翻看。除了一些衣物,箱子里还有一个钱包,一本学生证和笔记本。 钱包里装着身份证和一些现金,身份证、学生证上的照片与名字正是他自己——他好像只有这两样东西是确认已知的,哦,现在还知道他刚满十八。 翻开笔记本,密密麻麻的文字记载着专业名词解析,看起来和文物历史相关,与学生证上考古学专业吻合。 最后写字的一页只写了一则记录,是日程安排:班集榕镇考察,为期七天。 除此之外,这个箱子里没有其他有用的东西。好在,秦霄蜀逐渐想起了些什么。 他是考古学专业的学生,今年大一。这次考察不是学校课程,而是秦教授敲定的特殊安排。两个领队的老师,一个是教授,一个是班主任。 室友踟蹰着靠近少许,秦霄蜀敏锐察觉,迅速回头看去,室友立刻说道:“我是来向你道歉的,不好意思在车上弄掉了你的东西,如果需要,我可以帮你去找。” 这大概是同班同学,但秦霄蜀对他没什么印象,语气冷淡:“不用了。”他迅速把东西塞回行李箱里,揣上钱包走出门,“记得拿房卡关门。” 他们到达的时间点很尴尬,离正常吃饭时间差那么点,却又因为长途坐车饥肠辘辘。在众人强烈要求下,五点不到就吃了晚饭。 领队的两个老师简略说了这几日的日程安排,秦霄蜀仔细听着,他不饿,那些饭菜无法引起食欲,便一口也没碰。 晚饭结束时外面太阳还未落下,之后是个人活动时间,秦霄蜀找寻不到有用线索,便将目光投向了这个小镇。 比起待在旅馆内闭门不出,他对这个小镇兴趣更浓厚。 整个镇子不大,从镇子入口处的报刊亭拿一张地图,就能自己走遍全镇。 秦霄蜀跟随地图往小镇周边走去,行至一处低谷前,周边是一层一层渐次低矮下去的台阶。 他所在的位置是最高点,往下低谷处是一个背山大平台,平台正中有一个木制的高台,目测约有七八米高。台阶也远高于寻常标准,近乎半米,更像是一个观赏台。 低头看手中的地图,地图上没有标注这个位置,秦霄蜀四处张望,此时竟然没有人从周围经过。得不到人解惑的秦霄蜀准备先离开去看看别的地方,反正之后领队老师会找当地人给他们介绍,并不急于这一时。 就在秦霄蜀准备转身离去时,忽然看见从高台后方爬上去了一个人。纤细的身影瞬时吸引了他的目光,那少年人站到了高台之上,这个距离之下秦霄蜀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觉得四肢修长,身形剪影都赏心悦目。 高台呈四方形,边缘没有任何护栏,支撑的木质结构之间缝隙很大,稍不留神就会跌落。实打实的泥土地面,失足可不是好玩的。 秦霄蜀忍不住出声喊道:“小心,那里很危险!” 高台上的少年似乎是朝他这个方向看了一眼,随即没有理会,反而站到高台的边缘,走向高台另一边,似乎是在用脚步丈量平台的距离。 秦霄蜀快步从台阶上跳下去,走到高台下方,仰头看去:“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在这么危险的地方玩?” 这个角度看不见高台上的人,也听不见上面的动静,秦霄蜀卷起手中的地图,在木杆上敲了敲:“听见了吗?” 木板边缘探出了一张脸,秦霄蜀目光触及后一愣,脚步不由往后退了一点,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那真是一张漂亮的面孔。面容白皙,眉眼如画般精致,抿着唇,眼中带着不驯的桀骜,双唇紧抿,居高临下看着那莫名其妙的人。 秦霄蜀底气稍微不是那么足了,他清了清嗓子,将声音放得柔和:“上面没有防护措施,很危险的,你还是下来吧。” 他有些担忧自己的行为唐突,不小心吓到他,从高台上跌下来怎么办? 少年的脸又消失在边缘,不一会儿,秦霄蜀就见他从高台后面敏捷地跳了下来。他衣着单薄,腰肢柔软,身体灵活得像山间精灵一般,面孔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 少年就站在高台另一边,这个距离不远不近。秦霄蜀能清楚看到他长而微翘的眼睫,打量自己时微垂眼睑,眼睫便在边缘密密排开,投下一小片阴影。 秦霄蜀有些移不开眼,手里的地图不自觉间被揉捏得皱巴巴的。 他没有理会秦霄蜀的打算,几步蹿上台阶,拿起放在边上的包,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高高的边界线上。 秦霄蜀揉揉鼻尖,看看四周缓解尴尬。 第96页 这处高台周围泥土是黑灰色的,看起来像是积年累月烧出的纸灰,脚下泥土里还有些散落的纸钱残留。 秦霄蜀绕着高台走了一圈,愣是没有找到可以上去的阶梯,稀疏的木架间隔可不像是让人随上随下的。 临近黄昏,天色黯淡下来。秦霄蜀只穿着单薄的外套,风有些凉了,他终于动身爬上台阶,从原路返回。 旅馆的接待是个中年男子,姓胡,与领队老师是旧识。秦霄蜀在前台买了瓶水,顺便打听那个高台是什么情况。 “那个台子?你们没事别往那边去啊。”胡老板说道,“那是我们镇上举行祭祀的地方,一般人不允许靠近的。” “什么祭祀?”秦霄蜀越发好奇,一般人不让靠近,那少年还爬到高台上去玩? “镇上每年四月举行的春祭,为一年祈福的。”李老板没有卖关子,“周围的镇子都知道有这个活动,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有很多人来看呢。” “那也算标志性建筑吧,我怎么没在地图上见到地标?”秦霄蜀倒不是不信,只是想从他嘴里多挖点东西出来。 “因为那是不能大肆宣扬出去的神秘仪式。”胡老板读高中的闺女突然从柜台下冒出来,她刚才在捡掉到柜台底下的笔,听见有人在打探祭台的消息,颇有兴致地跟他说起来。 “你们来的时机正正好,还有几天就是春祭了。你们老师以前就带人来看过,这个应该是在你们日程安排之内,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秦霄蜀的注意力从那少年身上转移到祭祀本身,他对这些民俗风土也很感兴趣,这对父女说得这么神秘,他越发觉得好奇:“祭祀是什么样的?你能讲讲吗?” “祭祀流程很简单,奉上牲畜祭品,然后是主祭上台祈福,求来神雨赐福,之后就结束了。”胡娇说得简略,显然是有精彩部分不想说,满脸神秘,“反正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秦霄蜀点点头,道谢后上了楼,从班主任口中确认了会有参观春祭环节后,心中隐隐带着期待。 贯通榕镇的中心大道直通往小镇后方,少年在路上飞奔,赶在太阳彻底落山之前回到住处。 迎面走来的镇长挥舞着手臂:“阿斫,来我家吃晚饭吧,你阿姨已经做好饭了。” 少年笑着应声,飞快从他身边掠过,漂亮面孔灵动鲜活:“不来了,师父和师弟还在山上等我呢。谢谢镇长。” “明天排练可不要迟到啊!”镇长提高了声量,回应他的是少年高举过头顶挥舞的手臂。 作者有话说: 腊八快乐哇各位大可爱! 第47章 夜雨 外出考察也是要早起的,到了点就听走廊里老师挨个敲门过来。秦霄蜀整夜没有睡着,和他同住一个房间的那个人睡得倒熟,敲门声响了几遍,秦霄蜀前去打开门简单交谈几句,动静这么大那人还没醒。 秦霄蜀本着同学一场的想法,在床头柜上敲了敲:“时间到了,该起了。” 随即,他不再理会,拿着洗漱工具进了洗手间。 端着“工具”在马桶前站了几分钟,一点尿意也没有,秦霄蜀盯着面前有点发黄的马桶,心道他认床睡不着也就算了,怎么还有了认厕所的毛病? 洗手间的门被敲响,室友在门外询问:“你好了吗?” 秦霄蜀提上裤子,遵从习惯按下冲水按键,转身开门走出去。室友急匆匆合上门,然后传来顺畅的水流声,持续了约十来秒,看来睡前没少喝水。 从昨天到现在秦霄蜀滴水未进,好像不觉得渴或饿,今天早上的早餐大概率也不必了。 他没有必须吃饭喝水的念头,身体缺乏某种东西时会驱使本能去获取,因此人会感到饥饿、口渴,他现在没有这些感觉,就代表还不急需。 很快秦霄蜀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他拿出笔记本和笔装到空背包里,正准备率先离开,门里传来室友窘迫的声音:“秦……秦霄蜀,你还在吗?” 秦霄蜀动作顿了顿:“嗯,有事?” “马桶冲不了水……水龙头里也没水了。” 秦霄蜀四下看了一圈,说道:“房间里还有一瓶矿泉水,你先用吧。” 下了楼,已经有十来个同学在楼下坐着聊天了,见秦霄蜀下来纷纷和他打招呼。一一回应后秦霄蜀走到前台,老板不在,他那活泼开朗的女儿胡娇在前台坐着,全程心不在焉,一直往门外张望。 “你好,”秦霄蜀见胡娇看过来,开门见山道,“楼上没有水,停水了吗?” 胡娇听他说的是这个,略有些不耐烦地抬手一指:“喏,昨天就贴出来了,早上八点半以后会停水,中午十二点就会来了。你们老师不是说八点半之前集合吗?” 墙上还真贴了一张纸,停水通知下面盖了红章。 胡娇理直气壮,他们提前贴了通知,时间安排也是合理的,按时间计划走根本不会有什么问题。 “抱歉,我们没有注意。现在还有人在房间里,没有水恐怕不行。”秦霄蜀态度平和。 胡娇伸长脖子朝街道上望了两眼,要等的人还没影,分神应付旁人使她满脸不情愿。 几个学生在一旁打趣道:“小姑娘眼光够高的啊,这可是我们系草,和系草说话还能这么不高兴?” 胡娇白了他们一眼,指着一旁通向后院的过道对秦霄蜀道:“后面有大水缸,你去提水吧。” 第97页 秦霄蜀竖起手掌表示没必要,他可没这么多余热可以发挥。 门外大街由远至近一下热闹起来,嘈杂的脚步声,还有粗犷嗓门交谈呼唤的声音,混在家禽鸣叫声里,不用看都知道是怎样一副场面。 胡娇面露欣喜,拿起桌面上的糕点盒就往门外冲:“各位叔叔早啊!” “早啊,你爸又去买菜了吗?”那七八个汉子停下脚步,手里抱着鸡鸭鹅,有两个手中拎着五、六十公分的草鱼,蹦跶得正欢。 人群最后头跟着肥壮的成年公羊,走一路撒了一路“黑豆”。 “他还能去干什么?咱们这儿不是住了些外来的学生,得管他们饭呀。”胡娇笑盈盈,背着手往人堆里瞧。 汉子见她这模样,哈哈笑着让路,露出淹没在人后的少年来:“阿斫,娇娇找你呢!” 狄斫视线从羊身上移开,不明就里看着他们,最终定在胡娇身上。女孩大大方方说道:“阿斫早啊。” “早……”狄斫话音未落,猝不及防被点心盒塞了个满手,胡娇嘿嘿一笑:“我姑姑从外地寄回来的,两盒呢。另一盒我打开尝过了,牛奶味很浓,小苏不是喜欢吗,给他吃的。” 这是人家要给小苏的,不好拒绝。狄斫怔愣片刻,笑着说了声谢谢。 胡娇脸颊微红:“里面有两行是椰蓉味的,很香,你也尝尝。” 狄斫眼睑微垂,看着手里的点心盒,再次认真说道:“谢谢你。” “不用谢,你们还要赶着去布置祭台呢,快去吧!”胡娇转身回到小旅馆里,马尾在身后轻甩,分外欢快。 秦霄蜀站在门口,紧盯着昨日见过的少年,对方站在人群里,只是视线从他身上一扫而过,没有丝毫驻留。 “他……是谁?”秦霄蜀忍不住询问几乎要激动得蹦起来的胡娇。 成功送出小礼物的女孩现在心情好,乐于解答疑问。胡娇拍拍胸口,稳住呼吸:“他叫狄斫,是后山的道士。昨天你不是问祭台吗,他就是祭祀的主祭。” 秦霄蜀挑眉:“他看起来年纪不大。” 胡娇觉得这句话像是轻视,露出不乐意的神情:“阿斫十二岁就登台,这是他第三次主持祭祀,他可从来没有出过错。” 秦霄蜀笑起来,向着那群人离开的方向望去。跟在人群后的少年跳上羊背,已抽条的身形跟随肥羊的步伐微晃,轻轻回头看来。 距离太过遥远,两人的视线像是有所交集,秦霄蜀试图看清时,他已经转过头去,背影在视野中越来越远。 秦霄蜀不自觉皱起眉,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了他的心脏,令人难以忍受的痛苦闪电般侵袭。秦教授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关切地拍着他的肩膀:“水土不服?” 异样的感觉很快消失,秦霄蜀几乎要以为那是错觉。他抬起手,快要接触到胸膛处,秦教授又说道:“你可不能生病,不然我没法跟你妈交代。” 秦霄蜀注意力被那句话引走,他的妈妈?他脑子里好像没有一点印象,他还有家人吗? 这个秦教授,认识他的母亲? 没头没脑的话先放在一边,他好像有什么事……秦霄蜀疑惑地回头,所有人各自又似乎一切正常。 等看见从楼上冲下来的身影,秦霄蜀才想起,哦,原来是这件事。但是,管他呢。 “阿斫,你在看什么呢?”在场的壮汉都是镇上居民,自发过来帮忙的,干着枯燥乏味的体力活,总得找点话题活跃活跃气氛,开始胡乱调侃起来。 狄斫收回视线,说道:“没什么。” 他们便大笑几声,跳到了别的话题上。 那个陌生人总用奇怪的眼神盯着他,像是能化作实质,如影随形。 春祭的日子在三天之后,所有人员这几天都在祭台布置走流程,师父板爷去年还跟着指点两句,今年干脆山都不下了。 狄斫无视那点微不足道的怪异,他必须专注面对,流程与所有必须品都要把控,他得保证祭祀当日不能出一点意外。 祭祀要用的牲畜陆陆续续全部到位,走过流程后,暂时放在附近农舍。临近黄昏,参与活动的人都快散了个干净,有人发现千挑万选挑出来的羊挣脱系在脖子上的红绸逃了。 狄斫跟随着一群人找到天黑,才从一户人家后院把羊找回来。 刚把羊关回圈里,就听得一声雷响,还没给众人反应的时间,大雨倾盆而下,所有人一窝蜂跑进离这里最近的镇长家避雨。 外面大雨磅礴,镇长热心留帮忙找羊的居民一起吃了顿晚饭。晚饭后,镇长家里的伞和雨具都被急着回家的人借走,狄斫夜里要回山上去,山路不好走,只能留下等雨变小。 眼见外面黑得连房屋轮廓都看不见了,狄斫再也坐不住,起身对镇长告别。他心里下定了的主意没人能改,镇长也没法拦。 镇长妻子不忍心让狄斫淋雨,进屋没多久,拿了件蓑衣出来,递给他:“阿斫,你穿着这个回去。外面雨大,别淋坏了,过两天还要进行祭祀呢。” 镇长不满道:“这都是老古董了,雨这么大哪里挡得住……要不今晚留在这里睡吧?” “那可不行,我师弟还在等着我呢。”狄斫笑了笑,将蓑衣接在手里:“谢谢,明天我给您还来。” “不用那么急,什么时候方便再来,送给你也不打紧。”镇长妻子说道,“路上慢点,雨天路滑,多加小心。” 第98页 “诶。”狄斫应了一声,披上蓑衣冲进夜雨中。 急促的脚步在雨点几乎要融合成一片,深棕的蓑衣披在身上极宽大,不时有雨水顺着缝隙渗入,没一会儿身上就已经湿透了。狄斫顾不得许多,心里惦记着小师弟,只顾埋头往回赶。 路过一条巷子,狄斫眼角闪过一点光,他脚步停了下来,折返几步。暗巷中一团模糊低矮的影子,光正是从那里发出的,狄斫仔细辨认才看出那是一把粉色的小伞。 这么大的雨怎么还有人在外面晃?狄斫走近了,那把伞转动起来,伞下的人转向他这边,手电筒的光扩大了些,露出一张年轻男人的脸——那个总盯着他的生人。 秦霄蜀站起身,狄斫目测他身量起码一米八,粉色小伞勉强罩在头顶,实际上没起任何作用,他浑身像刚在水里泡过。 狄斫的少年身形在他面前不够看,他退后一点:“你在这里干什么?” 他第一次开口对秦霄蜀说话,嗓音清亮悦耳,透着一股少年人少见的沉稳。 秦霄蜀让开一点,露出腿边的狗:“它从今天下午就一直跟着我,好像是要求助。” 他原本已经回了旅馆,但外面突然下起大雨,而且没有要停的迹象,他还是借了胡娇的伞和手电筒出来看看。 那是镇上的流浪狗,母狗应该不久前刚下了崽,哺乳期的特征还非常显著。见它挪动时后腿有些不便利,狄斫蹲下借着手电筒的光线查看,后腿上巨大的伤口皮开肉绽,他忍不住语带怒气:“牲口。” 狄斫在它的头上轻抚:“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那狗听得懂人话一般,拖着伤腿向着一个方向走去。狄斫立刻跟在它身后,秦霄蜀不用思考,撑着那把可笑的粉色小伞当了队尾。 流浪狗回到一间只剩了半截的土砖房前,手电筒的光足以照亮大半空间。它的孩子就躺在几块破布上,四只小狗,其中一只已经不动了。 流浪狗舔着狄斫的手坐下,三只小奶狗急哄哄凑到母亲身边喝奶,但母狗站起来避开了它们。重复几次躲避的动作,狄斫终于意识到它是想让人把小狗带走。 可……板爷不怎么喜欢这些动物,擅自带回去恐怕难以说服。 狄斫犹豫着,身后的秦霄蜀收了伞:“它是想让我们照顾它的孩子呢。” “你能养吗?”狄斫问道。 秦霄蜀笑了笑:“我没有办法一下子养这么多。” “能养一只算一只吧。”狄斫目光落在小狗身上,饱含怜悯,“太小了,没有妈妈很难活下来。” 三只小奶狗花色不同,一只黄色,一只黑色,还有一只毛色纯白,只有头顶一块黑花。 狄斫拎着白色的小奶狗塞到秦霄蜀手里:“那这只好看,归你了。剩下两只我来想办法。” 秦霄蜀微愣:“你觉得好看,怎么不……” 狄斫一笑,眼中带着狡黠:“白毛太扎眼,藏不住。”他面色一整,严肃道,“既然你应承下要养着,可要好好养。” “那是当然。”秦霄蜀不免郁闷,难道他看起来像会半路扔狗的人? “我先走了,你也快回旅馆去。”狄斫不再与他多说,匆匆跑进雨里。 秦霄蜀忽然想起什么,冲着狄斫的背影大声喊道:“我的名字叫秦霄蜀!” 没有回应,只有立体环绕的雨声,砸在头顶的破瓦上,落在大片的水洼里。 也不知道他听见没有。秦霄蜀捏着手里的小奶狗,莫名其妙就多了这么个小东西,他哪里会养?小奶狗饿得张嘴嗷嗷叫,秦霄蜀越发惆怅起来。 作者有话说: 敲敲破碗乞讨海星 第48章 羊 接下来几日,秦霄蜀都能在路过祭台时见到狄斫,他会趁着吃完晚饭太阳还未完全落山的空当,去祭台周边溜几圈。 帮工的镇民警惕得很,生怕生人搞破坏,远远看见秦霄蜀就上前来轰人,导致秦霄蜀只能看着狄斫,却和他说不上一句话。 唯一得到的安慰是狄斫偶尔向他投来的视线。有时是不经意间看向他的方向,有时是被驱逐他的声音吸引。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没有半分杂质,甚至看起来不带一丝感情。 但秦霄蜀总能觉察出一点不同寻常的东西。 与外表年龄不符的沉稳表相下,隐藏克制着探究与好奇,不想被任何人发现。只有秦霄蜀能感受到独属于两人之间的暗涌,不免令人心中雀跃窃喜。 离祭台不远处有临时搭建的围栏,中间分隔开。鸡鸭鹅都被放在一边,另一边专门用作圈养一头公羊。秦霄蜀不能靠近,便在周围流连,偶尔在围栏边上短暂停留。 秦霄蜀之前见到过那头羊,在大街上。 背脊是纯白的皮毛,腹部以下微微泛黄,可以看得出来原本纯净无杂色,只是不太干净。被狄斫牵在手里温顺安静,就算是被他骑在背上,也步伐稳健。 现在秦霄蜀怀疑自己对它温顺的评价是错觉,又或许是因为见到的是生人,所以展现出一种完全不同的状态。 那头公羊被红绸系着,脖子上戴着青黑的金属铃铛,随着移动发出浑浊的响声。 察觉到生人的靠近,它停了下来,头转向生人的方向。睁圆的双目与秦霄蜀对视,然后身体调整了方位,双眼直直盯着他。 第99页 羊的头顶一对犄角生得弯曲,根部健硕坚硬,顶端尖锐部位的硬度也毫不减弱,谁也不会怀疑那对犄角能不费吹灰之力穿透躯体。 公羊壮硕的身躯看起来十分具有爆发力,即使是食草动物,强烈的攻击性仍旧无法忽视。仅仅是隔着围栏看它一眼,也像是来了一场剑拔弩张的对峙。 身后传来脚步声,秦霄蜀迅速回头,把寻来的室友吓了一跳。 秦霄蜀至今还没记住那个人的名字,在他看来这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但对方显然是想要拉近两人距离的。 “你在看什么?那头羊吗?”室友酝酿了半天,只问了这么一句。 秦霄蜀不发一言,漠然转身离开。他没有兴趣和别人说话。 那个人没有跟上来,这让秦霄蜀心里轻松了一点。他向来就不喜欢应付别人,那个人能有所自觉最好。 搭建布置祭台全由镇政府出资,包饭,伙食相当的不错,除了八菜一汤,还有餐后水果。 水果数量充足,分发下去还剩了不少,全被一股脑塞到了狄斫手里。捧着一堆水果站着犹豫了好一会儿,狄斫迈步向秦霄蜀走去,随手抓了几个放在秦霄蜀手里,然后转身走了回去。 盯得手里几颗水果都快冒火花了,秦霄蜀按下激动,镇定自若地将它们装进口袋里,继续在一旁淡定围观。 果然,刷存在感还是非常有必要的。 春祭前一日散得稍早,一切准备妥当,狄斫清点完毕,第二天清晨要早起,想着结束后一定要早点回去休息。 这几天晚上狄斫都没有睡好,疲倦不断发起进攻,他看四下无人,终于将身体放松下来。 笔挺的腰板一直绷着一股劲,放松下来反倒开始隐隐发疼,酸痛的肩背连带着后颈那一片无一处幸免,回去一定要让小苏好好按按。 疼痛感从脚下传达上来,狄斫双腿微微弯曲,不适地交换支撑。查看其他地方的人过来向他汇报,狄斫便立刻站得笔直,认真倾听,他得等所有人都走了他再走。 渐渐人都散得差不多了,秦霄蜀总算等到机会靠近,飞快走到狄斫面前。 狄斫脑子里就剩“想走”两个字,看清来人是秦霄蜀,还是耐着性子停下脚步,不解地看着面前的人:“你有事?” “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秦霄蜀脑子飞速旋转,寻找话题,他指着祭台说道,“我对你们祭祀挺感兴趣的,能不能和你聊聊?” 狄斫认真摇头:“不能。” 虽然知道这个借口挺烂,但是被这么直接地拒绝也怪受伤的。 秦霄蜀看向狄斫的眼神幽幽,狄斫嘴角忽地微微翘起:“明天就能看到了,来得早就可以站在视角最好的位置,我让人带你去。” 心里的失落立刻蒸发得无影无踪,秦霄蜀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那可一言为定。”秦霄蜀伸出手,准备来一个象征友谊的双手接触,一道惊慌的声音将狄斫已经伸出的手拦在了半路。 “阿斫,不好了,羊死了!”做最后清点排查的人跑了过来,满脸慌张。 镇上自有县志起就有春祭记载,传承千年的传统从未出过意外差错。牲祭是整场祭祀环节中不可缺少的部分,羊是祥瑞的象征,祈求这一年的风调雨顺,需要一头壮年健全公羊,就连羊所处的方位都是事先经过占卜甄选的,说是精挑细选也不为过。 所有人都相信,将最鲜美的食物奉献给神灵,能够带来神灵的福泽。 羊死在了祭祀之前,无疑不是好兆头。 狄斫立刻跑向羊圈,那头不久前还活蹦乱跳的公羊现在已经倒在了泥土里,血溅当场。 大量血液集中从头部流出,致命伤应该就是那里。羊头冲的方向,围栏上也有血,都集中在一处。 有羊跑了的先例在,羊圈被特意加固过,没想到,就是这特意加固过的羊圈成了它送命之地。 “这羊性子烈,铁定是有人招惹它了!”最后清点盘查的人同时也负责看护羊,他分外激动,一掌拍在围栏上,“等老子找到人,非要揍他一顿不可!” 公羊性格暴烈,易怒,富有攻击性,受了刺激便有可能出现现在的局面。 他瞥见秦霄蜀,情绪激动起来:“我就说不应该让陌生人靠近这里!” 狄斫将视线从死羊上收回,望了眼天色,现在天已经快黑了,明日的祭祀必须要活羊,否则大为不吉。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刘叔,你先告诉镇长这件事,我去找能代替的羊,再晚恐怕来不及了。”狄斫当即说道。他面容严肃,遇上这样的突发事件难免有些许慌乱,他现在只能想办法尽力补救。 狄斫回到物品集中放置的地方取回自己的包,从包中拿到罗盘,就要往镇外走。 秦霄蜀跟在他身后,忍不住问道:“这么晚了你要到哪里去?” 狄斫回头冲他摆摆手:“还有点事要办,你先回吧。” “你要现在去找另一头羊替代?”秦霄蜀都听到了,他快步跟上,“太晚了,到哪里去找羊呢?” “离这里不远有个村子,村里不少养羊的村户,我之前见到过可以替代的。”狄斫脚步不停,声音平稳,竟然听不见喘气声。 “打一个电话让他们送过来应该比较快,一去一回可是两倍的路程。”察觉到狄斫隐藏的焦虑,秦霄蜀不免心含怜惜,想替他做点什么,却又觉得自己插不上手。 第100页 “那边村子这两天修路,挖断了电线,已经好几天没有电了。”狄斫敲击手中罗盘的手指泄露出一丝情绪。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乱七八糟的事情总爱凑一堆。 秦霄蜀收了声,默默陪在他身边,两人披着夜色赶到了数里之外的村子。 根据手中罗盘指引的方向,狄斫顺利找到了那户人家,好在对方还没睡,一个老奶奶起来开了门。 听说是为祭祀准备的牲畜,老奶奶十分大度地挥挥手:“牵走吧,牵走吧。不过你们要小心哦,它脾气很大的,小心别受伤了。” 一头羊而已,想来也不会厉害到哪里去吧……秦霄蜀想到那头性子刚烈到撞死自己的羊,又有些不太确定。 狄斫笑着应道:“好嘞,您先歇下,我们自己去就行了。” 绕过房屋,那头强壮的公羊就在屋后的简陋羊圈里,生人靠近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然后继续垂下头吃草。在秦霄蜀看来,似乎比之前那头羊温顺。 “你……小心一点。”狄斫轻手轻脚靠近,他想提醒秦霄蜀注意安全,但开口才发觉自己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敏锐察觉到停顿,秦霄蜀立刻自我介绍:“秦霄蜀。霄是龙于九霄的霄,蜀是蜀道难的蜀。” 狄斫点点头:“你往那边,我在这边,不要让它逃了。”他从包里拿出绳索,灵活地打出一个活套结,小心翼翼套在了羊脖子上。 羊抬起头,狄斫停顿片刻,没有等到接下来的动作才继续,一切进展还算顺利。 就在绳套收到最后,即将大功告成之际,那头像是掌握兵法精髓的羊忽然发作,低下头向着身边的人发起攻击——伪装温顺迷惑敌人之后,便是趁人奋起反击,兵在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秦霄蜀的注意力全然在狄斫的双手上,羊向着他袭来未能在第一时间有所反应。狄斫大惊失色,外来的大学生意外受伤恐怕不是小事,他几乎没有做多考虑,便扑过去挡在秦霄蜀面前。 羊头撞在腰上的一瞬间,狄斫闷哼一声,几乎要怀疑那羊头是不是铁做的,怎么能这么硬! 被狄斫扑了个满怀还替他承受重重一击,这令秦霄蜀震惊到魂不附体,他抱紧了怀里的人,及时避开了第二次进攻。 “你没事吧?”秦霄蜀慌乱起来,不忘抓住绳索在木桩上绕一道勒紧,将羊困在木桩边,防止它再次靠近。 狄斫单手搭在秦霄蜀肩上,另一只手捂着后腰,整张脸埋在秦霄蜀的胸膛里,一动不动。 纤细的少年身形目测单只手臂就能圈起来,秦霄蜀的手迟疑着慢慢接近,闷闷的声音从胸前传来,带着几乎引起浑身颤栗的微微震动:“先别碰我。” 秦霄蜀浑身僵硬,停下动作,任由他倚靠。 狄斫缓过劲来,抬起头郁闷地说道:“之前那羊是四五个成年人一起抓的,我们俩还是太勉强了。” 他退后一步,仍有一条手臂支撑在秦霄蜀身上。秦霄蜀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要不要紧?” “不要紧。”狄斫咬牙说道。 秦霄蜀却觉得不对劲,认真打量他几眼,一把将他抱起来放在半人高的围栏上。 “坐好,不要摔了。”他声音低沉,有些严肃。 从未被人这样对待过,狄斫心里有几分意外与抗拒,一手抓着木质围栏,一手推拒,却没能拦住秦霄蜀的动作。 脚上的布鞋被人脱下,狄斫迅速缩回脚,还是被人强硬抓在手中。 秦霄蜀抬头看着他,满眼认真:“你不要告诉我,你就是这样在外面跑了一天。” 脚底被挑破的血泡大的挨小的,一只脚上七八个,在没怎么吃过苦的秦霄蜀看来简直惨不忍睹。 狄斫心里有些生气,他从围栏上跳下来,敏捷地绕开秦霄蜀的手:“不关你的事。你帮我来抓羊我应该谢谢你,但是其他的都与你无关。” 那双赤足踩在地上,秦霄蜀强压下心头的无名火,放缓了语气:“对不起,是我越线了。你不要光脚踩在地上,地上脏。” 狄斫板着脸将鞋穿上,心里越发郁闷。 “你这样走回去,明天两只脚恐怕都要废了。”秦霄蜀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点,“我背你。” 骑羊都好过让这个人背吧! 狄斫目光投向安静下来的羊,秦霄蜀说道:“刚被羊顶过,你还想试试从羊背上摔下去的滋味?” 无视狄斫满脸的怨气,秦霄蜀微微蹲身:“快点上来,再耽误你今晚别想回去了。” 狄斫注视那个背影,眼中闪烁着未明的情绪,犹豫片刻,趴在了他背上。 好轻啊。秦霄蜀脑中不自主冒出这样的想法,背着一个人,他还能空出一只手去解栓羊的绳子。 狄斫主动接过牵羊的绳索,秦霄蜀的双手便空出来,自然而然地支撑他的双腿。 那双腿虽然看起来细瘦,透过布料却能感受到蕴含力量的肌肉,明明心里清楚这少年一点也不柔弱,秦霄蜀无法控制地想将他当做易碎物品对待。 背上的人十分安静,秦霄蜀有些不自在,他得说些什么分散注意力:“你脚上是怎么回事?” 过了好一会儿,狄斫的声音才响起:“我师父不让养那两只小狗,要送人,可小苏喜欢,我就连夜去把狗讨回来。走了很远的路,当然会这样。” 第101页 “小苏是……” 这回狄斫回复得很快,也不像之前一样语调消沉:“小苏是我的师弟。” 秦霄蜀潜意识不想狄斫过多提起这个人——听到他那么在乎另一个人,总觉得莫名难受。 两人再次安静下来,寂夜中只有两人一羊的脚步声,清晰得像是能引起回音。 “等等……” 狄斫的声音突兀地响起,秦霄蜀脚步停顿,试图回头去看。一只手从身后伸过来,覆盖在他的口鼻之上。 秦霄蜀一头雾水,只听见狄斫的声音骤然变冷: “我听不到你的心跳,也听不见你的呼吸。你的身体冰冷,像……死人。” 作者有话说: 感谢给我海星的大可爱!谢谢你! PS.顺嘴一提,关于阿斫找狗,在《弇山录》第 十三章 第49章 祭祀 “你没有心跳,没有呼吸,像一具尸体。”秦霄蜀没有作声,狄斫重复了一遍。 夜色之中,林间路影影绰绰,明晃晃的月亮照射大地,而此处却是荫蔽黑暗。无数枝丫摇摆,像林间隐藏怪物的利爪。 秦霄蜀的脚步暂停,背上温暖的温度隔着衣物传递过来,而他浑身冰凉,唯有和狄斫接触的部位感觉得到暖意。 那双原本搭在肩膀上的手扣在了脖颈处,狄斫的声音越来越冷:“连脉搏都没有。你到底是什么人?” 不是秦霄蜀不想回答,而是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他从未意识到自己身上有什么异常,即便狄斫点明,在一瞬的茫然后,仍旧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秦霄蜀沉默片刻,继续往前走:“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人重要吗?今晚你总归是要回去的。” 背上的人没有了声响,秦霄蜀的脚步猛然停顿,不知身后的人做了什么,他对身体失去了控制,猝然栽倒在地。狄斫灵活跳下来,稳稳落地,站在他身后看不见的地方。 “你是什么人当然重要,我要是连一个人是死是活都分不清楚,这些年的本事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狄斫蹲在他身边,表情有些郁闷。 这个人看起来真的与常人无异,他竟然没能第一时间发现异常。 此时秦霄蜀背后贴了一张黄符,暂时限制了他的动作。可狄斫没有察觉到一丝一毫的阴邪之气,怎么看怎么奇怪。 秦霄蜀争辩道:“我一直这样,从我有意识起就是如此,我不觉得我与其他人有什么不同。” 狄斫俯身跪下,侧耳贴着他的后背,想要再次确定。他嘘了一声:“你先不要说话。” 人声停止,周围安静下来。 耳边的躯体微凉,但随着时间的流逝,狄斫听到了一声心跳,他心中惊异,不动声色继续听下去。 心跳的声音开始恢复,有力跳动在胸腔里,那具身体似乎也在回温。 “好奇怪……”狄斫抬手摘下那张符纸,秦霄蜀恢复自如立刻翻身坐起,警惕地看着狄斫的手。 狄斫将符纸揣回包里,嘴里说道:“你别动。”他伸出双手,抱住秦霄蜀的上半身,微微用力箍住双臂,防止对方反抗,他要从正面听听。 秦霄蜀错愕低头去看那个头顶,微长的发在月光下泛着柔光,看起来格外柔软顺滑,连那个发旋也是可爱的。 少年整个人贴上来,扑在他的心口,专注听他的心跳。 他的体温像是能从肢体接触的部位传递过来,热度蔓延开来,秦霄蜀感觉到自己身体在渐渐发烫。那是一种全然陌生的感觉,全身心为之感到惊奇。 “不对,你有心跳。”狄斫抬起头,又去试探他的呼吸,很微弱,但确实存在。那双漂亮的瞳仁中满是困惑,“明明先前是没有的……你是不是有病?” 秦霄蜀:“……”虽然知道狄斫说的话是字面意思,可听起来实在别扭。 面对那张充满好奇与较真的面孔,即便秦霄蜀也对自身情况困惑,但觉得他要是今晚找不出所以然来,可能真要和他耗到天亮。 秦霄蜀衡量再三,耗一整晚研究这个问题换个角度来说,就是二人独处一夜,他当然不会拒绝。可现在时机不对,狄斫脚上的伤需要处理,更不能让他露宿野外,夜里风冷容易着凉。 “对,我有病。”秦霄蜀咬着后槽牙勉强承认,“我先送你回去,明天再去治,好不好?” 狄斫心里不怎么信,疑窦丛生,却还是站起来,对秦霄蜀伸出手:“刚才不好意思了。” “没什么诚意。”秦霄蜀拉着那只手,有些坏心眼地将他往下拉。狄斫晃了晃,调整站姿勉强站住了。 秦霄蜀单手撑地站起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似乎只要一低头,便能亲吻到那张脸。 心中忽然警铃大作,狄斫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却还是凭着直觉退后一步,离这个人远了些。秦霄蜀捏着他的手不放,狄斫只当刚才的事情惹他生气了,尝试两回没能收回来,犹豫片刻再次道歉。 “对不起。”狄斫认真说道,“可你的身体的确异于常人,我学艺不精,但我可以带你去见师父,让他看看。” 秦霄蜀点头应下,他现在只想快点把狄斫送回去:“我现在送你回去,不就是和你一起去见师父?” “……也对。”狄斫不再纠结,反正秦霄蜀没有害人的心思,便算不得威胁。他盯了秦霄蜀几秒,眼神示意道,“你还不放手?” 第102页 秦霄蜀挑眉看着他,缓缓松开手:“我背你。” 狄斫不情愿地绕到身后跳上他的背,秦霄蜀搂住他的腿,脚下步子四平八稳。 夜风一起,树叶与枝条碰撞摩挲,唰唰的声音密密麻麻,秦霄蜀从那片细碎的声音里,听见身后小声的嘀咕:“小孩子才要人背,叫人怪不好意思的。” 秦霄蜀目视前方,嘴角缓缓翘起,难以自抑。 到达镇上已是一个小时之后了,秦霄蜀没有出声,背上的人一动不动,呼吸平稳,他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镇长远远看到他们开始大声呼喊,秦霄蜀只恨自己没多长出一双手来捂住狄斫的耳朵,察觉到身后的人动了动,他不由自主露出惋惜的表情。 狄斫从他背上挣脱下来,没有看他,直直牵着羊跑向镇长。 灯光下,他低垂着头从秦霄蜀身边走过,任何细节都逃不过注视秦霄蜀的眼睛。红成一片的耳根半遮半掩在细碎的黑发之下,仍是扎眼。 秦霄蜀噙着笑,大步跟了上去。 镇长接过绳子,安抚狄斫几句:“羊圈已经收拾好了,交给我就行。板爷那里已经说过了,你今晚就歇在镇上,明天一早,让你师弟给你把东西送下来。” “也行。”脱口而出的两个字让狄斫整个人一恍惚,他忽然头晕目眩起来,秦霄蜀及时在身后撑住了他。 镇长连忙道:“你看你,都累成这个样子了,赶快去睡觉。你阿姨已经给你收拾好房间了。” 狄斫沉默地点点头,推开搀扶他的手往镇子里走去。秦霄蜀不放心,镇长拦住他:“你是秦教授带来的吧?你们老师找你找疯了,赶快回旅馆去,丢了我可负不起这个责任。” 狄斫似乎有所感应,回过头来看他,迟疑几秒,说道:“明天见。” 秦霄蜀放下心来,笑道:“明天见。” 回到旅店里,室友还没睡,他见到秦霄蜀便露出笑容打了个招呼,随即自以为隐蔽地打探他去了哪里。 秦霄蜀冷漠地看着他:“我离开后,你在羊圈边做了什么?” “什么?”室友浑身一僵,他眼神躲闪,“你离开我也走了,那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秦霄蜀一字一句说道:“离那里远一点。” 他的目光深沉,包裹着利刃,让人不敢直视。 一个团队需要有组织有纪律,所以,即使天一亮秦霄蜀便到了楼下大堂,但等秦教授组织好所有学生已经八点四十,他还不能一个人先走。 到达观看台时,那里已经站满了人,祭祀典礼早已开始。视角最好的位置都被占据,他们只能站在外围。 有人给秦教授送来了一叠透明雨衣,次第分发下去。头顶的太阳蓄势待发,晴好的天色看不出有雨的迹象,熙熙攘攘的人群不少都穿着雨衣,学生们见状纷纷穿上。 身旁秦教授只是将雨衣拿在手里,秦霄蜀便也将雨衣放在一边,专心看着祭台。 祭台上摆了张桌子,放着一只白瓷瓶和一些瓷碟。 细白的瓷瓶里装着花。奇异的是,那是开在四时的四种花,分别是桃、莲、菊、梅。四种花竟然能同时盛开,四时共存。 新鲜的家禽放了血摆在瓷碟上,正中是一个羊头——那正是昨晚秦霄蜀和狄斫一起牵回来的羊。 除此之外,桌上还放着一只白瓷的空碗,不知道用来做什么。 秦教授笑呵呵道:“来早点能看见现宰羊呢。不过太血腥,我怕你们受不了刺激,特意来晚点。” 秦霄蜀瞥了他一眼,略显敷衍地嗯了一声,目光回到了祭台上。他紧紧盯着高台,胸口隐隐发热,几乎产生一种心脏在跳动的错觉。 身着红色法衣的少年站在高台之上,手握一枝灼灼盛放的桃花,贴近胸前,另一手持一柄桃木剑,随着脚下踏着有规律的步伐轻轻舞动。桃花瓣随着动作飘落,被高处的风卷走落入人群里,引得观众争相伸手去接。 狄斫走完一套步法,最后一步恰巧落定在桌前。他放下手中桃木剑,然后取出瓷瓶中的花,放置在一旁。随后拿起白瓷瓶,将瓶中的水倒在了瓷碗中。最后一滴落下,瓶中水与碗沿持平,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端起瓷碗的手很稳,碗中的水没有撒漏,甚至不见涟漪。狄斫将瓷碗平举于胸前,仰起头看着天空。秦霄蜀能清晰看见他的嘴唇翕动,却分辨不出他说了什么,只能猜测或许是绝密的咒语。 唇瓣重新抿起,狄斫维持着那个姿势,将手中瓷碗往上一抛。他的动作有力,碗中的水被扬起,火红的衣袍随着动作鼓起舞动,像一团燃烧的火,将那张雪白的面孔围在中间。 秦霄蜀移不开视线,他死死盯着那个身影,看到因为持续一段时间的动作喘气而微微起伏的胸口,然后是那张脸,像是察觉到什么,侧目向他看来。 这个距离不可能看得清楚,但秦霄蜀看到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像是有光。 眼睑轻眨,光便漾起。 作者有话说: 要……海星【弱弱的】 第50章 循环 扬起的水四散开,众目睽睽之下,第一滴水落地了。 一滴水砸在鼻梁上,带着春日的寒意,秦霄蜀回过神来,他总算分了点神看向四周。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从碗中腾起的大片水花溅落在高台,万里无云的晴空骤然变色,大雨倾盆而下,几乎不给人留一丝反应的时间。 第103页 没有人因为这场雨慌乱,所有人都在欢呼雀跃,为这场没有征兆的雨,为这场能带来神明恩泽的祭祀。 除了那帮什么都不知道的学生,他们好几个带了相机,穿了雨衣的还算幸运,没穿的正哀嚎着手忙脚乱把雨衣胡乱罩在头顶。就算来不及护住自己,起码先把相机保住。 秦霄蜀再次看向祭台时,狄斫已经不再看他。 他托举着瓷碗的手没有放下,素白纤长的手指托着碗底,像是白瓷延展而出的支架。灼灼桃花躺在他的臂弯里,会随风离枝的花瓣却没有因为大雨凋零。 欢呼与喜悦的笑充斥整个观赏台,无数手臂抬起,去迎接雨水。在当地人的传言里,祭祀祁来的雨能够洗净污浊,去除晦气,消灾解厄,延年益寿。 总之,凡是吉利的话语都能用来描绘这场雨带来的好处。他们尽情在雨中舒展着身体,洋溢着欢快的笑容。 秦教授抬起手臂,掐表数着时间,十分钟后雨势变小,雨停时刚好满满一刻钟,一秒不差。秦教授放下手,侧过脸去看秦霄蜀,面上带着可见的高兴:“不管看多少次,都觉得很奇妙,所以想让你也来看看。” 秦霄蜀目光无法从高台上移开,那个少年引走了他所有的注意力,他愣愣点头,实际上并没有听进去秦教授说了什么。 高台上的人垂下手,悬在半空,隔了一段距离将碗中的水倒入瓷瓶中。 满满一碗无根之水,水流清亮,注入瓶口一滴不撒。 狄斫将一直握在手中的桃花枝插入瓷瓶,随后抱着先前从瓷瓶中取出的花从侧面慢慢走下祭台。 秦霄蜀这才发现,祭祀当日,祭台旁边摆着长梯。倒也是,他手里抱着那束花,从长梯下来才安全。 “快!快下去!”秦教授忽然一巴掌拍在秦霄蜀的手臂上,“去抢那枝桃花!” 秦霄蜀还未回神,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穿过看热闹的人群飞快地跑下观赏台。 不少人抢在了他的前头,但净是些女人,不分年龄,老少皆有。 心中产生怀疑便会绊住脚步,秦霄蜀脚步稍一迟钝,就看到了第一个跑到狄斫面前的人——旅店老板的女儿胡娇。 像是提前达成了默契,她与狄斫相视一笑,狄斫便取出那枝桃花放到她手中。 秦教授让他去拿的桃花已经到了别人手里,秦霄蜀反而更想得到点什么,他放下顾虑,重新迈开步伐。 随后到达狄斫面前的是一个小女孩,她要走了莲花。一个衣着素白的女人拿走了梅花枝,秦霄蜀冲到狄斫面前时,他手里只剩了一枝重瓣菊花。 看清面前的身影,伸出到半路的手又缩了回去,狄斫与秦霄蜀俱是一愣。 狄斫率先反应过来,有些哭笑不得:“你怎么……这些花是给女人的,快回去!” 秦霄蜀摸摸鼻尖,心里知晓他这是被坑了。但他都已经到了这一步,空手回去也是要被嘲笑的,索性讨点什么才不亏:“不能破例吗?” 狄斫低头看着手中的花,又看着面前的人,犹豫起来。 秦霄蜀突然动作,将花从狄斫手里夺过来转头就走:“不用你为难,不是你给,算我抢的。” 顶着巨大的压力,秦霄蜀回到观台最上一层,没好气地看了秦教授一眼,他竟然还在笑! 秦教授惋惜到:“可惜了,没有抢到那枝桃花。祭祀取出的花是能带来好运的,那桃花象征着一段长长久久的好姻缘呢。” 好姻缘?秦霄蜀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已经后悔到恨不得时光倒流,手里那枝算得上硬抢来的菊花一点也不香了。 这话怎么不早说! 台上的人已经换了,热闹的锣鼓声响起,那个红色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秦霄蜀便也不再多留,说了一声回旅馆洗澡换衣服,转身便走。 见他真要离开,秦教授在他身后说道:“诶!祭祀还没完呢,后边可还有精彩的……嗨,算了。”他望着云开见日的天际,笑了笑。 十点左右祭祀终于全部结束,秦霄蜀换了衣服下楼,街上已经热闹起来。 参观祭祀的人并未离开,而是来到街上集会,每个摊位前都围满了人。 秦教授带着学生们回来,让他们上楼换衣服,二十分钟后在楼下集合,拍一张大合照。 班上不少人都带了相机,秦霄蜀对拍照没什么兴趣,他站在一旁看着街道,试图寻找什么,即便他知道那几率特别小。 有人拍了拍秦霄蜀的肩膀,那是张对于他来说有些陌生的面孔,对方咧嘴笑起来:“哥们儿,帮我拿着,我先去放个水!” 秦霄蜀手里多了个相机,他百无聊赖地端起相机,对着人群扫过,画面被限制在一个小框中,除此之外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 集合时间还未到,年轻学生们开始给彼此拍照,三两一团,勾肩搭背,气氛火热起来。 “秦霄蜀,我们俩拍一张吧。”室友鼓起勇气走向秦霄蜀,看起来他的心情似乎不错,没有立刻出言拒绝。 事实上秦霄蜀专注于手中的相机,根本没有听见其他人说了什么。 有人的镜头对准了他们,室友站在秦霄蜀身边,状似亲密地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秦霄蜀眉心微蹙,他有些反感这样的碰触,但镜头中出现的身影迅速占据他的所有思绪——祭祀中场便消失的狄斫出现在了集市上。 第104页 他的手中抱着那两只小狗,偏过头对身边的小孩说着什么,面上带着明朗的笑,眉间痣微动,眉眼温润如春。 那小孩看起来十一二岁,略有些婴儿肥,亦步亦趋跟在狄斫身边,乌黑发亮的眼睛看着他,满心满眼的信任敬慕。他们在一起说笑,像是没有旁人能干扰。 秦霄蜀只能猜测,那个小孩或许就是狄斫口中的师弟。 镜头的对焦功能令秦霄蜀无比满意,此刻镜头的中心只有那个身影,所有其他人都被虚化成背景。 画面中的人不断移动,秦霄蜀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按下快门。等到他终于停下脚步,下一秒,被相机放大特写的狄斫收敛起笑容,找到了仿佛无处不在的视线来源。 他微扬起下颌,不满地看向端着相机对准他的人。不管他是否情愿,秦霄蜀忍不住嘴角扬起,按下了快门。 远远的,狄斫对他做了个口型,把两只小狗移到一只手上,牵着身边的小孩换了个方向,不再向这边靠近。 秦霄蜀放下相机,眨眨眼,如果他没有看错,狄斫说的应该是……笨蛋。 “行了,你们的照片拍好了。” 秦霄蜀回过神来,意识到有人也拍了他,身边的人趁他不备搭在肩上的那只手适时拿了下去。他冷冷看了那人一眼,不发一言走到了一边。 相机的主人总算回来,秦霄蜀为自己擅自使用对方物品道了歉,对方连忙摆手表示没关系,大方地说尽管拿去用好了。 秦霄蜀摇摇头:“不用了,我只想要刚才拍下的那张照片。” “没问题,回去我就找个照相馆给你洗出来!”相机的主人打着包票,听见秦教授召人集合的声音,推着他往集合的地方走去。 考察的时间很快结束,自祭祀之后,秦霄蜀只能偶尔见到狄斫,对方行动匆忙,他总也没有机会接近。 第七天下午,送他们来的车停在了镇口,秦霄蜀拿上行李跟随队伍回到车上。他远远望着后山的方向,房屋遮蔽了视线,根本不可能看见。 狄斫现在应该已经回到镇上人口中那座老宅里,和师父、师弟在一起。他对于狄斫来说不过是个短暂经过的旅人,转头或许就会忘记。 心中怅然若失的感觉挥之不去,秦霄蜀坐在座位上,伸手覆在胸口,那里一片寂静,没有任何东西能引起它的悸动。 就这么离开?好不甘心啊。 但他好像别无选择,一定要离开。 车的引擎发动,缓缓驶出这座小镇,周围的建筑物逐渐稀疏,变成了大片绿野。 前方的角落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秦霄蜀离开座椅,弯腰去捡,指尖能感觉到冰凉的金属触感。 他将那件东西从角落里捡出来,略有些惊奇地发现,那是他来的路上被人撞掉的铜钱。 突然车身一阵剧烈颠簸,秦霄蜀来不及回到座位上,他伸手抓住身边的栏杆,另一只手下意识将铜钱紧紧收在掌心里。 失而复得的东西,说什么也不能再弄丢了。 等到颠簸停止,秦霄蜀回到座位上,他看着车窗外熟悉的风景产生了困惑——他知道风景总是千篇一律的,但不至于连路边的指示牌也一模一样吧? 他望向四周,那些人,和刚才上车的时候不一样了。 坐在副驾驶位的班主任回过头来:“睡觉的同学们别睡了,旁边的同学叫一下,我们马上就要到榕镇了!” 榕镇?他们不是刚从榕镇离开吗? 作者有话说: 谢谢给我海星的大可爱! 第51章 幻境 苗妙妙是一只家猫,原先是宫里头的御猫,后来那地方被改造成了博物馆,大部分区域都被封锁起来,闲人禁止入内,自然也没人伺候她了。她生来就是被捧在手里当祖宗的,混得和外边流浪猫没有区别那怎么行? 所以苗妙妙出了宫,纡尊降贵找了个平民养自己。 好在那平民虽然工资不高,对她却是极好,吃穿用度都不亏待。两天开个猫罐头,三天喂一顿生骨肉,下班回家第一时间就来陪她玩逗猫棒,的确是个鞠躬尽瘁的奴才。 被请来做翻译前不久,苗妙妙刚被强行抓去洗过澡,大发了一顿脾气跑出来,让那平民自己反省反省。路上遇到戴玉玉来找她帮忙,挽着手就跟来了国降部。 戴玉玉领着苗妙妙到鉴定科,黄干事蹲在观察台上舔爪子,指甲里还残留着一点血迹,一旁放着那只被开膛破肚的死老鼠。 不愧是外边的流浪猫,苗妙妙控制不住露出嫌弃的表情:“噫……” 黄干事舔爪子的动作停顿片刻,冲着她“哈”了一声。苗妙妙亮出爪子,娇艳红唇咧开:“嘶!跟你祖宗耍横呢?看我不挠……” “你俩等会儿再掐,现在干正经事,严肃点。”张一味板着脸,极为严肃。 苗妙妙收回爪子:“有什么正经事,快点说,我一会儿还得回去看那家伙反省得怎么样了。” “我们都不懂黄干事说什么,你帮我们翻译翻译。”张一味说道。 他们修道之人能通鬼神不假,可也没学过兽语。找部里其他人也不老合适,谁知道黄干事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苗妙妙狐疑的目光带着鄙夷,张一味挥手:“赶紧,你问它,在哪里抓到的老鼠,怎么抓到的?” 第105页 苗妙妙将信将疑问了,黄干事一阵喵喵喵,十分话痨。苗妙妙拣了重点:“它说老鼠压根没跑远,碰上就逮住了呗……不是,我们猫抓老鼠完全符合常理啊。” “猫抓老鼠符合常理,老鼠吃人可不符合常理吧。”张一味挠着头,他总觉得黄干事不是一般猫,可现在看来它真的只是一只普通的猫。不,它肥得一点也不普通。 “我同事那么厉害都被一口吞了,它怎么一点事没有?”张一味不死心,上前将黄干事翻来覆去想要找到机密所在,惹得黄干事忍不住探出爪尖,喉咙里骂骂咧咧没好声气。 高陵坐在门外,困得一闭眼就能睡着,戴玉玉伸出两根手指在他手背上掐起一小块肉,立刻瞪大眼坐直了。 戴玉玉幽怨看着他:“阿斫都被吃了,你竟然还能睡得着?” 高陵推了推眼镜,维持严肃正经的模样:“我也很痛心。但困是生理现象,不可控。” 张一味一无所获地出来,苗妙妙冲戴玉玉摆摆手:“没别的事我就先回了,改天见。” 戴玉玉勉强扬起笑脸,等苗妙妙一走,又垮了下来。 高陵脑袋困木了,强撑着不让自己睡着的后果,是眼睛睁着,而大脑已被麻痹,暂时失去了思考能力。 “可恶!”张一味拳头捶在门板上,发出一声巨响。 戴玉玉吧嗒吧嗒掉眼泪,嘴里说着:“这可怎么办呀,三姐怎么还没有回来?”身边一个能顶事的都没有,以往张三鳣不在还能靠阿斫,现在出事的变成了他,戴玉玉一下没了主心骨,心里慌得不行。 高陵发了一会儿愣,总算暂时缓过来,但仍是两眼发直:“和阿斫一起被吃掉的那个人,你们也关心一下?” 戴玉玉:“嗯?” “被吃掉的是两个人?”张一味声音变了调,“你怎么不早说!” “哦,我忘了。”高陵轻描淡写。 “我还以为你能比张一味靠点谱,是我想多了。”戴玉玉忍住想锤他一顿的冲动,“那又是个什么人?” “他是……阿斫的同居人。”高陵说道,他想了想,补充道,“他们一起抚养了一个孩子,叫也行。” 戴玉玉恍然:“他呀!也行是阿斫的徒弟,你说的应该就是也行的养父。他们虽然住在一起,但那是临时的,临时的哦!” “住一起多久先放一边,孩子师父和爸爸都没了,是不是应该去告诉一声?接走孩子的是个老人,现在等消息的是年迈老人和幼小儿童,你们想想怎么说委婉点。”高陵目光在戴玉玉和张一味两人间来回,试图得到一个明确答复,无论赞同还是反对。 但那平日里针锋对麦芒的两人此时竟然默契地同时别开了头,当做没有听见。 “假装没有听到是没有用的,不要逃避现实。”高陵眼睛都快闭上了。 戴玉玉试图做最后的挣扎:“说不定,一会儿阿斫就从老鼠嘴巴里出来了呢?” 高陵睁眼,凌厉伸出手指:“快去!” 一个小时后,张一味和戴玉玉出现在木宅门口,彼此戳着对方的胳膊:“你去按门铃。” “不,你去。” 还没争论出个结果,门里传来小孩清脆的声音:“是师父来接我了吗?” 轻快的脚步声传来,铁门被打开,门里探出一张可爱的笑脸,但笑容在看到门外站着的人时瞬间消失。 门内的也行认得他们,出现的是这两人而不是狄斫,也行察觉到了一丝怪异。 即使是狄斫有事回不来,也应该是秦霄蜀来接他才对。 最多,两个人都走不开,那就让他在木爷爷这里住一晚,没有多大事。可现在师父的同事出现,怎么想都不会是为寻常事而来。 戴玉玉脸上的笑都僵掉了,拿胳膊肘捅张一味:“你说。” 张一味脸上笑眯眯,心里脏话一万句,但他得硬着头皮上。 “也行,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张叔叔。” 张一味微微弯腰,靠近了些。也行紧紧扒着门,不敢撒手,看起来可怜弱小又无助。 好像也不是那么难开口,只要告诉他真相就好了,这一点也不难。 做好心理建设,张一味继续说道:“叔叔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你师父被老鼠吃掉了。” 戴玉玉一拳捶在张一味背上,她快疯了!张一味是脑壳坏掉了吗,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 也行惊恐地看着面前两个人,小脸上写满慌张无措。戴玉玉连忙试图挽救:“不是,也行,他胡说八道……也行,也行?” 面前的铁门被用力关上,跑动的脚步声从门内传来,也行的声音穿透壁垒直达两人的耳膜:“木爷爷,外面有两个疯子,你可千万不要开门啊!” 戴玉玉恼恨地在张一味的小腿肚上踹了一脚。 “你们,刚才说什么?” 戴玉玉回过头,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面容俊美,正一脸诧异地看着他们。 “你是?”张一味龇牙咧嘴忍着疼,询问面前的陌生人。 宿白皱起眉头:“我是阿斫的师弟。” 回到办公室,张三鳣已经赶回来了,她看了眼跟在张一味身后的宿白,严厉地对张一味说道:“等会儿再收拾你。” 死掉的老鼠尸体放在解剖台上,像是刚做完一场解剖实验。整个身体都被完完整整检查过一遍,唯一找到的异常就被放在一旁的托盘中,只是简单清理了一下。 第106页 宿白微垂着头,洁白托盘上放着的东西看起来有些骇人——那是一颗眼球,完整状态良好,表面还带着水润的光泽。 张一味撇撇嘴:“消化还挺快。”被高陵亲眼见证吞下去的两个人,现在只剩了一颗眼珠,现在还不知道这是谁的。 “这是从那只老鼠肚子里找到的?”宿白再次向张一味确认,得到肯定答复,他伸手将那颗眼珠拿在手里,“这个我需要带走。” 这个自称狄斫师弟的人得到了也行的亲口承认,但毕竟这是老鼠肚子里留下的唯一物证,张一味也不敢随意开这个口让他带走。他看向张三鳣,遇到大事习惯性指望她拿主意。 张三鳣冷静道:“顾先生是知道什么吗?我听阿斫说以前板爷也吃过这东西的亏,你们以往同门,应当也是知晓的吧。” 宿白沉默片刻,点头说道:“吞掉阿斫的不是老鼠,是这只眼睛。” 当年板爷奉命前去抓捕陆道林,却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老鼠偷袭了。他只当那老鼠是寻常宠物,至多仗着一副尖牙咬他几口,结果没成想,竟然被老鼠一口吞了下去。 他落到一个足以乱真的幻境里,虽然最后凭着坚定意志突破幻境逃了出来,心中对那幻境更为忌惮。 板爷吃过的亏不希望徒弟也遇上,千叮咛万嘱咐,告诫狄斫以后遇上一定要小心,抓那老鼠的窍门也告诉了他。凭狄斫的身手,原本应该是万无一失的,宿白怎么也想不通狄斫为什么会失手。 听闻宿白所说,张三鳣面色和缓了些:“既然有可以逃离的机会,那阿斫一定也能逃出来。” 宿白迟疑着,说道:“我不确定。” 这份不确定来自最为熟悉狄斫的宿白,张三鳣颇为惊讶:“你对阿斫没有信心?” 他面上露出犹豫,“我不知道他可不可以……那个幻境,会是你记忆中最美好的回忆。它的虚假建立在真实上,一切都无懈可击。” 可以说,那就是真实的,只是有一个“过去式”作为前提。 回到最美好的记忆那段时光,对很多人来说都拥有致命的吸引力。 戴玉玉不解地问:“可是板爷逃出来了啊!” “那是因为,师父过去的记忆中,没有什么可以称得上最美好的。”宿白淡淡说道,“阿斫才是板爷这辈子最值得期待的人。未来会比过去更好。板爷凭着这样的信念,才没有沉溺在幻境里。” “那阿斫也……”戴玉玉的声音弱了下去,她不死心,“以前比现在好很多?好到,你都不确定他能不能破除幻境?” 宿白轻轻叹息一声,只是说道:“如果他不能放手,他将会陷在幻境的循环中,永远活在那段记忆里,直到耗尽生命。” 他说不清那对狄斫来说是不是好事,经历过的所有令狄斫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幻境中他可以回到当初,永远活在那个时刻,他能得到永恒的快乐…… 宿白回首望着独自坐在走廊里,还有些懵懵懂懂的也行,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代为照看,一切只能看狄斫自己。 走廊里,也行盯着地面,对面长椅上躺着一个人,眼镜还没摘,已经睡得打起了小呼噜。 他的视线不能在任何物体上做长时间停留,焦虑让他不停地移动着身体,动作幅度不大,但他停不下来。 这栋建筑,上回来没有这么冷的。也行从凳子上滑下去,蜷起身体抱着双腿,手臂上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一双干净的皮鞋停在面前,也行兴奋地抬起头,但面前的人不是师父,而是师叔。也行僵了一瞬的笑容保持在那个弧度:“师叔。” 宿白向他伸出手:“你师父暂时来不了,和我回去吧。” 握着那只温暖的手,也行站起来,垂着头跟在他身后,无精打采。 “你的手有点凉,是冷吗?”宿白问道。 那低垂的小脑袋摇了摇,没有说话。 宿白看着他头顶的发旋,心中想到,这是狄斫选中的孩子,既然是实宗的弟子,理所应当知道真相。 “你是不是想知道你师父的事?” 也行仰起头,缓缓点了点。他表情有些纠结:“他们说,师父被老鼠吃掉了。” 宿白:“……虽然听起来奇怪,但事情真的发生了。” “师叔可以救救他吗?求你了。” 也行拉着宿白的手摇了摇,宿白摇头,“我也没有办法,我们只能等。” 也行的头又低下去,闷声不言。 宿白有些感叹:“一般小孩,这时候都该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丢下了,你倒一点这样的担忧都没有。” 也行没有抬头,宿白听见他认真说道:“师父不会不要我的,绝对不会。” 作者有话说: 你的海星和收藏对我很重要,谢谢每一个大可爱。 第52章 老宅 手中的铜钱已经被焐热,车缓缓停下,略显老旧的框架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 秦霄蜀茫然四顾,那些陌生的面孔像隔了雾,红色的唇咧开,露出黑洞洞的嘴,连同两只眼睛,像白板上凭空生出的三个空洞。 他走下车,不顾身后的呼唤,向着城镇边缘跑去。 低谷下的高台空无一物,高低悬殊的台阶空荡荡的,生着杂草。 他得找到……他得找到…… 第107页 “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秦霄蜀回过头去,狄斫正站在他身后,眼中带着打量。眼睑垂下再抬起,眉峰微动,带着那颗小痣也跳跃起来。 “这里不让生人接近的,你不是镇上的人吧?”狄斫收回视线,对旁人没有多大兴趣。端直从秦霄蜀身边走过,只说道,“快离开这里吧。” 秦霄蜀一时找不到自己的声音,眼睁睁看着狄斫从身边走过,跃下台阶,伸出去的手被强行截止在半空。 看着狄斫爬上高台,用脚步丈量脚下的尺寸,一丝不苟,认真专注的模样也格外好看。秦霄蜀一步一步走下台阶,站在了可以看清狄斫身影又能保证声音可以清晰传递的位置。 “你的名字,叫狄斫是吗?” 高台上的人停下所有动作,向他看来,淡漠的目光中带着冷意。他再次移动脚步,站到了高台边缘,几乎可以看到半个脚掌悬在半空中。 秦霄蜀再也不能克制,有些气恼地严肃道:“退后一点,注意安全!” 狄斫一双细长的眉毛蹙起来:“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先下来,下来再说。”秦霄蜀脚步不由自主往前几步,总忧心他会掉下来。 狄斫瞥了他一眼,顺着支架爬下来,保持了安全距离:“你是什么人?” 这话怎么回答?他看起来好像更加警惕排斥了。秦霄蜀在这一瞬间,突生急智:“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狄斫面上多了几分困惑。 秦霄蜀冷静补充:“或者你师父。” 狄斫了然点头,原来是找师父帮忙的,既然知道师父,能知道他的名字也不奇怪。 他摇摇头:“师父今天一早就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明天再来。” “可是我很着急。”秦霄蜀注视着他,认真说道,“我需要你……或你师父的帮助。” 狄斫没有理会他,转身要从另一边离开,秦霄蜀向前一步:“我觉得,我已经死了。” 如他所预料的一般,狄斫停下的脚步,皱着眉头看来:“哪里会有人这样咒自己的。” “不信你来听听,我没有心跳,没有呼吸,我的身体冰冷。”秦霄蜀一步一步向狄斫靠近,走到他的面前,嗓音低沉,“像死人。” 语气中带着与话语截然不同的暧昧,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唇齿间缠绵过一遍再蹦出。他摊开双手,将胸腹展露出来,带着诚意坦诚相待。 可那是一个隐蔽的,巨大的陷阱。他张开了网,熟知引起对方兴趣的是什么。洞悉了被藏起来的好奇心,然后以此为诱饵,将他引到跟前来,随即准确捕获。 那双清亮秀美的瞳仁微动,表情出现了一丝松动。但很快,狄斫反应过来,他退后一步,生硬说道:“既然是找师父的,你还是等他吧,我帮不了你。” “你还没试过,怎么知道呢?”察觉到他的谨慎小心,秦霄蜀越发想要撩拨。 他像躲在洞穴里跃跃欲试,又无法克服那一丝紧张顾虑,迟迟不敢离开保护圈的小动物。但秦霄蜀知道,一点,还需要一点,只要表现得足够无害,就能让他放下忧虑冲出来。 狄斫不再犹豫,转身几步跨上了台阶,抓着放在一旁的包,步伐飞快。 让他跑了。秦霄蜀眼中露出惋惜,他很快调整状态,加快脚步跟上去。 穿过城镇,直达后方的荒林,狄斫几乎没有停顿地穿梭在林中,灵活的动作如同山中生出的精灵。秦霄蜀躲避着横生出来的树枝,牢牢跟在他的身后。 或许这就是现在这副状态唯一的好处,他不知疲倦,不用喘息,机器一般无知无觉。 前方的身影进入了一座古旧的老宅内,大门紧闭,将跟随在身后的不速之客关在门外。 秦霄蜀停在门前,望着这座满目疮痍的大宅,灰尘堆积,饱经岁月摧残,门楣大柱上竟然还有数个弹孔。以往应当是一座风光大宅,现如今虽显老旧,但出乎意料不显得破败。 门外听不见门内的任何声音,秦霄蜀直觉就算他去敲门,也不会有人来开的。 绕着整座大宅子走了一圈,终于让他找到一颗靠近院墙的歪脖树,他试探着往上爬,竟然还真给他爬上去了。 秦霄蜀踩在歪脖树上往里看,不高的墙头堆着黑瓦,数棵瓦松点缀,横生一派趣味。 狄斫正在后院里,不只是他,石桌旁还坐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干净秀气,双眼脸颊微圆,还未褪去婴儿肥。桌上摆着几沓画了符的符纸,两人正坐在桌旁叠符纸。 “师兄,外边有人。”顾苏睁着一双乌黑的眼睛,看了墙头几秒,转头看向狄斫。 “不用管他,找师父的,等师父回来应付就好。”狄斫头也不抬,手上动作飞快地将符纸折叠,督促道,“别走神,一千平安符还有六百没叠,一会儿师父回来我可帮不了你。” 顾苏瞪圆了双眼,白净小脸上满是紧张,乖乖将注意力放回面前的符纸上。 一双白皙纤长的手和一双微有些肉感的小手,比赛似的取符纸、折叠,重复机械的动作没什么乐趣可言,秦霄蜀却看得入神。 只是平淡的日常,做了些寻常事,可怎么那个人做起来就是格外赏心悦目。 突然感觉裤脚被什么扯了扯,秦霄蜀收回视线往下看,一个干巴老头站在树下,笑眯眯的模样看着挺友善。 第108页 “小伙子,腿脚挺不错的。”老头又抬手在他的小腿上拍了拍,“喝!瞧这好腿,没被打断过吧?” 看着老头说出那样的话,仍是笑眯眯的模样,秦霄蜀决定收回友善的评价。 从树上跳下来,秦霄蜀微微一笑:“您就是板爷吧。我和您徒弟狄斫回来的,等您一会儿了。” 板爷背后长了眼睛似的,转头看从门缝里探出半截身子的狄斫:“是这样吗,阿斫?” 狄斫面无表情地看了秦霄蜀一眼,秦霄蜀知道,他大概是要诚实否认的。 “嗯,我在镇上遇到他,他说需要帮助,我就让他过来了。” 秦霄蜀微有些诧异,但狄斫的视线没有过多在他身上停留,走出来接过板爷手中的布袋,道了句辛苦。 板爷拂了两边的袖子往门里走,跨过门槛时回头望:“站在那里做什么,既然来了,那就进来吧。” 秦霄蜀的目光总定在狄斫身上,捕捉每一次瞟过来的眼神,板爷说过那句话,果然又看了他一眼。秦霄蜀心满意足地抬腿往里走,经过狄斫身边,特地说了声谢谢。 板凳还没坐热,门外又来了一个人。两鬓斑白的秦教授气喘吁吁扶着门框:“板爷,有见到一个学生没有,有人说看见他往后山来了……” 秦霄蜀气定神闲坐在顾苏搬来的椅子上,朝秦教授点点头。 板爷和秦教授进了房单独叙旧,秦霄蜀侧头,坐在身边的狄斫从直通后院的偏门看着独自完成任务的顾苏,眼神柔和,嘴角含笑。 “我说的是真的。”秦霄蜀突然开口。 “什么?”狄斫循声回头。 “我真的没有心跳了,你可以听。”秦霄蜀收起了所有的表情,无比认真。 狄斫盯着他那张脸,片刻后,倾身将耳朵贴在他的胸膛上。 秦霄蜀翘起嘴角,只要这招管用,他能天天使。 “真的没有。”狄斫略有些惊奇,他看向秦教授所在的房间,“其他人,不知道吗?” 秦霄蜀摇摇头:“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等会儿我师父也会知道的。”狄斫不以为然。他以前听闻有人的心脏生在右边,于是移动了方向,结局却没有得到改变。 狄斫终于相信,秦霄蜀的确是有求于人,心里的戒备放下了一半。身体出现异常却不能告知其他人,自己忍受着困惑与忧虑,恐怕他也很难过吧。 这样想着,狄斫心中忍不住生出些许同情。 “你先前在高台上做什么?测量它的距离吗?”秦霄蜀问道。 狄斫点点头:“祭祀开始前,当然需要熟悉场地。” 秦霄蜀笑了笑:“可我听镇上的人说,你已经主持过两次了,对那场地还不熟悉?” “那怎么能一样?”狄斫坐直了,睁大双眼,“我每一年都在长,我的步子大小在变化,当然要重新测量一遍。不仅今年,以后我也还会长,而你恐怕就是现在这样,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变化了。” 一串话出口,秦霄蜀还未反应过来,狄斫已经面露悔色,嘴角动了动,低声道:“我是说个头,没有别的意思。” 听到这话,秦霄蜀才意识话中的歧义,他并不在意,却仍是露出失落的模样。 狄斫顿时慌起来,伸手在他肩上轻抚:“对不起,是我失言了。” 秦霄蜀捉着他的手腕拉下来,板着脸不放手。 他心想:你长得再高,那也还是没有我高。 作者有话说: 谢谢每一个给我海星的大可爱?(?&amp;gt;?lt;?)? 突然发现海星数是2514“爱我一世”! 第53章 视线 不知什么时候,狄斫手上多了一道疤。在右手,约有八公分长,干净利落的一条,在手腕往上一点的位置,差一点就能划破动脉。 他发觉的时候,疤痕已经是完全愈合的状态,可他完全不记得那是什么时候受的伤。抬起手,就能看见它突兀地横在手臂上,很明显,但直到秦霄蜀出现的那天他才看见。 那莫名其妙跟上来的外乡人带来了一些奇怪的气氛,说不清,道不明。 板爷和秦教授叙旧寒暄过后,秦教授就把秦霄蜀带下了山。狄斫告诉了板爷关于秦霄蜀的异常,但板爷像是没有听见,自顾自走开。 没有亲自找上门请求的,板爷一概置之不理,也并非所有来找他的人都能得到帮助。板爷脾气古怪,行事还要看心情,他刚从外边办完事回来,或许这会儿还不想管闲事,狄斫便不再多言。 夜里狄斫仰躺在床上,脑中杂乱无章,没有半分睡意。没由来的焦躁令心脏如重锤擂鼓,整个胸腔都似随之震动,大睁的双眼清明如许。 山上春寒露重,需要盖一床被子,露在被子外的皮肤能清楚感觉寒意。另一张床上小师弟睡得很沉,狄斫换成侧躺的姿势看过去,心里安定了些。 顾苏睡觉极安分,整晚保持一个睡姿,除了呼吸起伏,一动不动。 他一直不明白,这么乖巧懂事的师弟怎么会有爹不疼有娘不爱? 但凡山上来人给送些吃的,顾苏从不自己先吃,要等着狄斫回来。他觉得好的,也一定要给狄斫一份。只要狄斫晚上说会回来,再晚顾苏也等。 他们都是没有家的人,这里就是他们的家。 师弟就是他的亲弟弟,师父在狄斫眼中大部分时候都不像话,却也不总是如此。 第109页 狄斫本不叫狄斫,他爹狄猛自认没什么文化,干了一辈子力气活,哪里会起什么名字?狄斫长到三岁还没个正式名字,狄猛叫他狗儿子,他娘叫他宝儿。 镇上同龄孩子都被塞进了幼儿园,儿子没大名人家不收,狄猛沉思良久,一拍桌子:“叫狄军好了,长大了给我当兵去。” 榕镇那会儿正在剿匪,从最近的镇上调了一支队伍驻扎,镇上居民见了无一不说威风气派。 连土匪也觉得气派,一群乌合之众在山里自编成军,不管不顾把板爷赶下山,连祖师爷的画像都不让他带走一张,占了那所师门祖传的老宅子当了“司令部”。 板爷流落街头,不少人邀请他去家里暂住,他都一一谢绝,只接受了一些吃食,沾一点荤腥的都不要。 狄猛声大,说那话时,板爷正捧着好心人施舍的馒头稀粥蹲在他门口,听见了,忙抬高了腔调:“使不得,使不得!叫什么‘敌军’,不好不好。” 狄猛闻声出门,他是个一心过自己日子的大老粗,没去看过祭祀,更不认得板爷。 见板爷穿着不像个干体力活的,虽然邋遢了点,但并非寻常乞丐那样日积月累的污垢,至少活动间从衣物下露出的胳膊和脖子都很干净。 “大叔,那您给出个主意,叫什么名字好。”狄猛是个爽直的,大着嗓门说道。 “依我看么……”板爷筷子捏到了最上头,轻点了两下,说道,“有了。常言道,玉不琢,不成器。依我看,孩子就叫狄琢。” 狄猛生平就对有文化的人高看一眼,请板爷吃了一顿,还收留他住到客房里。 住了几日,见识到狄家那小孩儿,板爷改了口:“精雕细琢可改不了,你这儿子得用上刀劈斧砍,好整一顿,‘斫’字才压得住。” 狄猛越发觉得板爷是个高人,家里那混小子可不是好好吃顿苦头才知道改么? 直到五个月后土匪被打散,全部举手投降下山,板爷才离开狄家住回了老宅子。 后来狄猛才晓得,板爷就是后山上那位远近闻名的道士。两年后狄猛带着儿子上了山,一见板爷就跪下了:“老神仙!” 板爷没有上前搀扶,隐隐有些受了的意思,摆摆手嘴上说道:“嗨!你见过被土匪赶出家门的神仙啊?” “老神仙,我没有办法啊!”狄猛一巴掌拍在狄斫背上,让他跪下,“这狗儿子,不听教导,自己心里天大的主意,想怎么干就怎么干。老师说教不了他,他妈好话歹话说尽,全成了耳旁风。我嘴笨不会说道,只能揍他,有一回皮开肉绽,看得我都不敢再下手,他还是死性不改!” 板爷瞧着狄斫虽然疼得龇牙,但老实跪着,不像他爸说的那么顽劣不堪。他看了一眼,随即目光游离,不接话茬。 狄猛一手按在儿子头上,继续说道:“没有学校肯要他,他妈妈在家里整日发愁。您有文化,又是德高望重老前辈,一定有办法治他。” 板爷仔细看了狄猛的面相,不动声色转脸看向狄斫:“你愿意留在山上和我学当道士吗?” 狄斫抬头看他,龇开一排小白牙,痛快道:“当然愿意。” “诶,那你就是我徒弟了。”板爷点点头。 “师父!”狄琢磕了一个响头,从狄猛蒲扇般的大手掌下钻出来,站到板爷身后去了。 “孩子就交给您了。”狄猛牙根咬紧了,没说多话,扭头走得坚决。 板爷待人走远了,这才慢悠悠说道:“你爹是短命相。” 狄斫一脸迷茫,板爷又道,“大难临头,难逃一劫。” “什么意思?”狄琢不懂。 板爷撇撇嘴:“学当道士先学木工,后院几根圆木,你去把它们锯成十二块两米长的木板,厚薄要一样。” 狄斫摇摇头:“我不会。” 板爷抬手在他头顶抚了一下,声音温和下来:“我教你啊。” 无论时隔多少年,狄斫回忆起板爷收他做徒弟的场景,都得忍住骂人的冲动。 哪有师父收徒弟第一天,就告诉徒弟你爹要死了的? 哪有收徒弟第一件事,就是教徒弟给自己早死的爹亲手一块一块锯棺材板的? 那副棺材全由狄斫自己动手,板爷背着手在一旁看,像个监工。狄斫喊累坐着不想动,他也不说话,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就这么做做停停,花了两年的功夫才完成。 棺材方上第二遍新漆,就派上了用场。 镇上连夜大雨,有人家中墙倒了,请狄猛去帮忙。那房子本就不结实,遭大雨一淋倒了半边,还剩一半勉强立在原地。 帮忙的一伙人中有个愣头青,不知怎的动了一根木柱,顷刻间,房子另一边也倒了下来。一阵哗然中,掉落的红砖砸中狄猛的头,迟了半步,整个人就淹没在了砖头里。 狄斫以往从不知道,那具他亲手打的棺材竟然能那么沉。 出殡的那天,停了几日的雨又下了起来。按镇上规矩,若长子已成人,则需由长子抬棺,狄斫年纪尚小,只能在左侧扶住棺木。 母亲面带坚韧跟在棺木后方一步之遥的地方,狄斫看不见她,只能仰头去看板爷。 他仍是一副高高挂起的模样,对生死已漠然。狄斫收回视线,倒也不为他的漠然难受,毕竟那只是他的爸爸,又不是板爷的。 第110页 雨势越来越大,墓地在半山腰,抬着沉重的棺木上山不是件容易的事,眼看要错过吉时,抬棺的几人咬牙加快步伐。狄斫深一脚浅一脚跟上,用微不足道的力气想减轻他们的负担,即便一点用也没有。 左前方的人突然脚下一滑,棺木猛地一震,随即压得那人摔倒在地,正向狄斫的方向倾斜过来。 狄斫伸出两条胳膊拼尽全力去托棺木底部,但那棺木太沉了,里面躺着的是他眼中巍峨如山的父亲,他没有办法,根本没有力气抬起。 一只枯瘦的手从身侧探出,稳稳地接住了下坠的棺材。重负瞬间消失,狄斫的双臂不住颤抖,他不知道是因为惊慌还是因为用力过度。 身旁的板爷双手托着棺木,干瘦的手背青筋暴起,极稳,他向前方大喝一声:“站起来!” 跌倒的人从地上爬起,重新将杆子扛在肩上,送葬的队伍得以继续前进。 到达墓地,狄斫站在一旁,看着那些人将棺材放入事先挖好的坑里,手还在不停地发抖。 板爷的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沉稳有力,捏得人生疼。疼痛奇异地压下了所有的情绪,狄斫渐渐冷静下来,仰头看着板爷。 他在雨中微眯着眼,绷直的嘴角微微下垮,威严而肃穆。 良久,板爷低头来看他:“你还得再打一副棺材。”说完,他抬头看向别处。 狄斫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母亲跪伏在墓碑上,泣不成声。 “我实宗的弟子,第一步就要学会看淡生死,亲缘情分有则惜之,失去也要能坦然送走。”板爷说道,“什么时候你能做到了,那就算是能出师了。” 狄斫做不到,那些话被冰冷的雨水浸透,落在耳中冷漠异常。 他想,怎么可能呢,不舍不是人之常情吗? 板爷说道:“我看你棺材打得不错,我死了,你也得给师父我准备一副。” “你怎么会死呢?”狄斫打心里觉得那句话不可思议。板爷是活神仙一般的人物,每日都有人来求他办事,无论多难的事,到板爷手里都迎刃而解,无论多强的鬼怪,都会败在板爷手下。 就算板爷不能长生不死,死亡也是一个离他很遥远的词。 “我怎么不会死?是个人都有死的时候。不仅是我,你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早晚要离去,或者,是你离开他们。” 板爷的声音逐渐减弱,捏在狄斫肩头的手失去了力道,狄斫心里一慌,转过身去,板爷的身影消失不见了。 “师兄。” 狄斫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顾苏站在那里,面色惨白。 “师兄,我回不来了。” 狄斫走了几步,但那个身影永远和他保持着一段距离,无法靠近。狄斫皱起眉:“你说什么?你在哪里,迷路了吗?我这就去接你。” 顾苏摇摇头:“师兄,迷路的是你。我已经回不去了,不要找我了。” “你是我师弟,我怎么可以放着你不管?”狄斫不断尝试向他靠近,那一股子不言明的倔劲没有任何人能改变,他绝不可能放手。 顾苏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狄斫听见他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传来,不断重复的师兄二字层层叠叠,无数回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随后,那一片杂音不断重合归整,再次清晰起来。 “师兄,师兄!” 狄斫睁开眼,顾苏伏在床边担忧看着他,乌溜溜的眼睛里盛满担忧。 他的双颊红润,唇色鲜明,和残留在脑海里的那副模样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 将视线从顾苏脸转移到窗上,窗外天色有些灰蒙蒙,狄斫眨眨眼,看着顾苏忽地一笑:“稀奇事,你竟然比我早起。” 顾苏眼巴巴看着他,伸出手在他额头上贴了贴:“师兄你有些发热,我去倒杯水给你。” “不用了。”狄斫翻身坐起来,双手一使劲,把顾苏拎上床塞进被子里,“你的手冰凉,当然碰到什么都觉得热。还早,我去准备早饭,你再睡会儿。” 顾苏半截小脸露在被子外边:“还是被子里暖和,师兄晚上什么时候回来?” “时候到了就回来了。”狄斫套上外衣,回头仔细看他,不放心地叮嘱,“你可不要乱跑。” 顾苏点点头:“我不会的。” 吃过早饭,山脚下已经几人在等着了,又过了半个小时,人陆陆续续到齐,一行人穿过镇子往祭台走去。 狄斫牵着羊跟在人后,有些心不在焉。 昨晚他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还做了那样一个古怪的梦。 早已故去的父亲母亲已经变得模糊,他还是第一次梦见那场葬礼,已经没有了太多的伤感,感慨唏嘘几声便罢。 消失的板爷和异样的顾苏,才是令他不在状态的根源,他无法想象自己失去他们的情形。 狄斫长长叹了口气,要接受那种事情对他来说还是太难了,他大概是出不了师了。 从昨日遇见秦霄蜀后产生的诡异之感依然存在着,狄斫说不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如果非要明确找一个形容,那就是……像一双眼睛在盯着他,无时无刻不存在的视线,如同芒刺在背。 现在他的感觉越发强烈。 狄斫回过神,看见了站在他面前笑嘻嘻的胡娇。 女孩之前就找过他,想要那枝祭祀中从花瓶里取出的桃花,狄斫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对她说,能第一个到达他的跟前,就能选走自己想要的花。 第111页 同时,狄斫也注意到了站在旅馆门口的秦霄蜀。他的视线定在狄斫身上,狄斫若无其事地略过他,应对着胡娇,接下她送来的礼物。 强烈的视线,会是他吗? 与胡娇分别,狄斫跟随在人后,越发觉得那种感觉是对的。 那像是没有一个死角的监视,自己的全部暴露在对方的视线里。没有任何可以隐藏,没有一丝想法不被对方察觉。 狄斫回过头,秦霄蜀还在望着这个方向,但那道视线不属于他。 狄斫收回视线,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秦霄蜀跟了上来,笑容满面,眼中满是对狄斫不经意泄露出的诧异感到愉快:“你们要去准备祭祀活动?我可以去帮忙吗?” “可是你们不是……”愣了片刻,狄斫指着旅馆的方向,“你们不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吗?” “他们啊,”秦霄蜀侧头的动作被半路截停,他笑容不改:“管他的。” 那双眼没有看向他的时候微冷,即便有笑容,也是冷淡的,看起来就像和那些人没有一丝感情。 狄斫不再说话,秦霄蜀与他肩并肩走在一起,不时能感觉到落在身上的视线。 还有另一个未知。 即便那令人不适的怪异不是来源于秦霄蜀,他也是个奇怪的人。 秦霄蜀的行为总给狄斫一种奇怪的感觉,倒说不上不适,他就是觉得——不应该这样。和喜不喜欢没有关系,只是不应该这样。 秦霄蜀突然伸手揽在狄斫的肩膀上,前方的那些好友也是这样勾肩搭背的。见狄斫看过来,秦霄蜀面色如常,微挑眉露出询问的表情。 狄斫心里纠结成一团,直说让他把手放下去是不是太冷酷无情? 昨天他就无意间说了让人家伤心的话,还是不要了。 可是,这样更加不应该了吧!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我没有脸面要海星,可以不给,但明天请不要忘记_(:з」∠)_ 放假回家就是大扫除,我恨大扫除 第54章 铜钱 祭祀要用的牲畜都被放进了圈里,还有别的需要布置,活物集中放在一起,他们好去做别的事。 负责羊的那人用了一根红绸系住了羊脖,另一头牵在木桩上,白毛映衬着红布,瞧着格外喜庆。 在场各人自有分工,秦霄蜀跟来也没有可以下手的地方,便站在边上看着,突然说道:“小心羊逃走。” “你说什么?”那人回过头来,诧异秦霄蜀是在对他说话。 “这样系不牢,羊会逃走。”秦霄蜀重复道。 那人面上不怎么高兴,嘟囔着:“我栓了多少回,就没见跑过一只羊,一个外乡人怎么那么多话……” 狄斫贴好符纸,抬头道:“小心驶得万年船,他也是好心提醒,出了意外再补救,不如预先检查仔细些。刘叔,再加固一遍吧。” “诶。”被叫刘叔的男人对狄斫的话还是信服的,没有多言一句,上前处理系羊的绳索。 狄斫四下看了看,对秦霄蜀说道:“你也看见了,这里没有你能做的事,你回去吧。” 秦霄蜀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手中的桃木剑:“这把剑有什么用处?” “斩妖除魔。对付异类,比钢刀铁剑都管用,你要试试吗?”狄斫手腕微转,那柄桃木剑就被收到了身后。 秦霄蜀望着天装没听见,狄斫看了眼日头,不再和他多费口舌,直觉说什么都不会管用,索性自顾自去练习了。 诵念咒语还需搭配脚下罡步,狄斫需要以脚测量,好确定每一步落脚的位置。他在台上走了一遍又一遍,秦霄蜀便在台下看了一遍又一遍。 摒除杂念,不被外物侵扰是修道者必修的功课,狄斫合上眼,片刻后睁开,便全身心投入到步法练习中,不再顾及其他。 天色渐晚,狄斫才停下练习从台上下来,他照例要在离开前巡视确认一遍。 红绸似乎真的如同秦霄蜀所说不牢固,狄斫察觉那结有些松,上前去想要系牢些。秦霄蜀看到狄斫走进羊圈里,忍不住出声叫道:“小心!” 狄斫手刚触碰到那根红绸,那原本安分站着的羊突然一动,向着他撞来。秦霄蜀冲入羊圈中,将狄斫带离到边上,却被一根木棍绊倒在地。 清脆的金属坠地的声音响起,一直揣在秦霄蜀口袋里的那枚铜钱掉落在地板上,原地滚动几圈后终于静止。 狄斫闻声而动,转头定定注视落地的铜钱,只来得及看清铜钱正面铸字“阴阳神灵”,铜钱就被一只手盖在掌心之下。 秦霄蜀的手再快,也还是落后了一步,他知道狄斫已经看到了那枚铜钱。但他欲盖弥彰地将铜钱紧紧收在手心里,混着砂砾泥土,极力阻止任何人看见。 剧烈的晕眩感突然袭来,眼前视野昏暗天旋地转,狄斫一瞬失去了力气,仰起的头向下垂落下去。 秦霄蜀仓促伸手垫在狄斫脑后,防止他受伤。 见到狄斫面露痛苦之色,秦霄蜀心疼地把人抱在怀里,发泄一般抬手要将那枚铜钱扔出去。怀中紧闭双眼的人却伸出手,阻止了他的动作。 “那是阴阳神灵厌胜钱,你敢!” 熟悉的冷漠语气,带着一点焦急,因为痛苦而微颤。秦霄蜀暗叹一口气,将手收了回来。 被老鼠吞噬之后看到的世界是一片虚空,夺去所有光线的纯黑,唯一可见的只有彼此,也是唯一可以碰触的东西。 第112页 秦霄蜀听得出被他压在身下的狄斫在克制自己:“你做什么?” 他将自己移到一边,等狄斫重新站稳,如实说道:“老鼠要袭击你,我想帮你。” 狄斫嘴唇动了动,强行忍住,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来:“我自己可以应付。那只老鼠,只要捏住脊梁骨,就可以避开。” 他在克制自己的愤怒,应该是真的很生气。秦霄蜀认真道歉:“对不起。” 造成错误的情况下,强调自己出于好心,看起来会更像是在推卸责任。秦霄蜀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说了两遍对不起,意识到这句话也是苍白无力的,索性不再说话。 狄斫看了他一眼,背过身去注视这片虚空。 “我们不会在这里停留太久,它在读取我们的记忆。”狄斫说道。 “谁?读取记忆?”秦霄蜀一时不明白他的话。 “下坠的时候,你有看见深处的眼睛吗?”狄斫已经完全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听起来语调如常。但内心是如何想的,那就无法确定了。 秦霄蜀摇摇头:“没有注意。”他光顾着注意狄斫有没有受伤,无心其他。 狄斫从口袋里取出一枚铜钱,抬起秦霄蜀的一只手,郑重放在他的手心里:“我们遇到了大.麻烦。在这里……我可能什么都做不了。那对于我来说是极大的困难,能帮助我的,只有你了。” 对目前现状尚且一无所知的秦霄蜀,无法抵抗那么情真意切的祈求。那是来自狄斫的求助,他做梦都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虽然他没有做过梦。 “你需要我做什么?”秦霄蜀反客为主地握着他的双手,拉近彼此的距离。他向来不惮于表现自己对亲近的渴望,现在的情形下,更加自然且名正言顺。 明确认识此刻没有时间计较这些,狄斫飞快说道:“你的记忆有所缺失,幻境对你的影响应该不会很大,但这只是我的猜测,实际上会如何谁也不知道。我需要你收好这枚铜钱,如果见到我,就把它交给我。” 他咬咬牙:“也有可能,我们处在不同的幻境,你也帮不了我。” 秦霄蜀从未在狄斫脸上看到过那样明显的不确定,他对自己的认知超乎想象,认准了那是他所不能应付的东西。秦霄蜀越发深刻认识那句嘱托的郑重,他连自己都不再信任,却将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 “不会的。”秦霄蜀语气坚定,“我一定会找到你,相信我。” 除了他,还能相信谁呢? 在这样的处境中,他是狄斫唯一能信赖的人了。 可是,就是他托付信任的那个人,竟然做出了那样令人匪夷所思的决定。 回忆起陷入幻境前的一切,还有秦霄蜀在幻境中的所作所为,一股气郁结在胸口,简直令人发指! “你!”狄斫忍着头疼坐起来,恼怒推拒秦霄蜀搀扶他的手,“你早就想起来了吧?还想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这种时候,装傻顶用吗? 装傻的行为,也意味着把对方当傻瓜,秦霄蜀永远也不会那样做。他收回手,看着倔强的狄斫,没有刻意露出的失落,只是没有表情,垂下眼睑。 “我只是想多看看这个时候的你。我不知道在你身上发生过什么事,我只知道,或许我以后再也不会见到这样的你了。” “没有刻意隐藏,不用将自己与旁人隔绝,不会拒绝他人的接近。”秦霄蜀笑了笑,俊朗的面庞笑起来却带着苦涩,“就像现在,你会毫不犹豫地拒绝我。” “然后呢?”狄斫习惯性掩下所有情绪,他分辨不清那是什么,也不想分辨,“然后看着我被困在幻境里,死在虚无中吗?” “你知道这是虚无吗?那你怎么还会沉溺于其中呢?我以为,你是快乐的。”秦霄蜀摊开手心,将那枚铜钱完全露出来,“现在你想起来了,又要怎么做抉择?” 下午还是艳阳高照的天,此刻已经完全阴了。狄斫仰脸望着后山的方向,俊秀挺拔的鼻梁是利落的分界线,把那张脸划在了柔和的白光里。 他的睫毛并不卷翘,却长而浓密,遮在半掩的眼睑上,他沉寂如雕塑,感觉不到一丝人气。 雨滴落在了他的脚前,然后是大雨倾盆,从第一滴到成片都不留一丝让人喘息的机会。酝酿了许久的阴郁,终是爆发了。 秦霄蜀从口袋里拿出预先准备的折叠伞,今天会有雨,他知道的。 伞撑开来只遮得到一个人,另一个人大部**子都会暴露在雨水里,秦霄蜀将伞往狄斫那边挪了挪,却被对方推拒了回来。 狄斫就这么毫无遮蔽地显在雨幕里,面无表情的容颜也像是被雨水浸染,看不出模样来。 狄斫是被幻境牵绊,秦霄蜀却是被幻境中的狄斫牵绊。他这次的确是托付错了人,秦霄蜀不想否认。如果没有意外,那枚铜钱面世将遥遥无期。 “你就没有想过,我们被困在这里,也行怎么办?” 狄斫的声音在雨中显得微弱。秦霄蜀注视着他,不容拒绝地将伞挪到他的头顶:“我只想你能够快乐一点。” “你不配做也行的爸爸。”狄斫说道。 “从一开始,我就只是为了你才收养他。”秦霄蜀不想去掩饰什么。 狄斫微垂下头:“我也不配做他的师父。” 他抬起头,加快步伐向着后山走去。 第113页 夜风用力扯着张开的伞,秦霄蜀遇到些许阻力,自暴自弃地放下伞。 前方那个身影越来越远了,秦霄蜀脚步却越来越缓慢,他稍显狼狈地站在雨中,低声咒骂:“该死的,怎么那么多雨!” 第55章 虚假 浓墨一般的天色让天地融成一片,漆黑的山路没有一丝光亮,曲折小径印下一个个行者的脚步,又被大雨冲刷殆尽。 为山顶独户单独牵一根电线显然是不划算的,老宅里没有电灯,小柴房里透出一点微弱的光,随着门缝里漏进的风轻轻摇晃。 顾苏坐在马扎上,灶台摆着一碗稀粥,在烛光下照不出几颗米粒。他看着那碗粥,头随着眼睑渐渐下垂,困倦摆在脸上,稍一走神就能睡着。 柴门被人推开,门口站着的人半身陷在黑暗里,微弱的烛火只能照亮小半张脸,光在眼睛里忽闪,复杂的情绪堆积,一时无法分清。 他身上的水顺着下巴、指尖滴落在地上,衣物也没有一块干处。顾苏的睡意顷刻飞走,惊讶地迎到狄斫面前:“师兄,你怎么淋着雨?快进来!” 狄斫任由那只小手牵着,被带到炉灶前的凳子上坐下。炉灶里的火早已熄灭,并不比其他地方暖和。 他的目光跟随在那小跑着拿干毛巾的身影上,在顾苏匆匆路过跟前时拉住了他。 “别忙活了。”狄斫被冻得有些麻木的面庞上扯出一个笑容,“你师兄是……铜铸的皮,铁打的骨……” 声音渐次微弱下去,狄斫把师弟抱在怀里,喉头被哽住,发不出声音。 雨水从微长的发丝上淌落,顺着脸颊滑至下颌,湿漉漉的睫毛挂着水珠,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他浑身湿透,皮肤在冰冷的雨中失去了温度,怀里的小孩却是热乎的,还未长开的肩膀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明明那么真实,呼吸与温度都与常人无异,一举一动都与师弟别无二致,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是虚假的呢? “师兄,你身上好凉,我去拿衣服给你吧?”顾苏担忧地抱紧了狄斫。 夜里淋雨着了凉可不是小事,不管大病小病,沾上病字就是不好。 狄斫摇摇头:“不忙,让我抱一抱你。” 顾苏脸上的忧愁更浓,他从没见过师兄这个样子,像是遭受了重大打击。能让师兄这样,恐怕是遇到了天大的难事。 怀里的小师弟安静乖巧任由人抱着,良久狄斫终于松开手,状若无事地拿过顾苏取来的干毛巾擦拭头发。 顾苏在一旁看着他的动作,狄斫始终低垂着头,不发一言。余光瞥见灶台上的粥碗,顾苏端着粥递到狄斫面前:“师兄,我给你留了粥。” 狄斫接过粥碗一饮而尽,凉透的粥顺着喉咙咽下,由内而外皆是冰冷,他几乎要被冻得失去知觉。 “太晚了,你该回去睡觉了。”狄斫放下毛巾,头发只擦了半干,笑着说道,“这么晚还不睡,小心个子长不高。” 他的语气似乎已经正常,面上不露一丝情绪。顾苏分辨不出来,迟疑片刻放下心,气鼓鼓地说道:“才不会!” 在狄斫承诺马上去换干净衣裳,又说了几句软话哄了哄,顾苏才放心转身离开柴房。 不知过了多久,雨声骤然变小,柴房的门被人合上。狄斫侧头看着跟来的秦霄蜀,眉宇间显出可见的茫然。 这个人没有心跳,没有体温,可他是真实的。 小师弟有心跳,有体温,但他是虚幻的。 心中被巨大的荒谬感充斥,逐渐被难过占去大半。那双漂亮的瞳仁氤氲起水汽,在它们汇聚成水珠前,狄斫将脸藏进臂弯里,叫谁也看不见。 因纤瘦而显得单薄的肩膀微微颤动,秦霄蜀站在原地,不敢触碰他。 如果他能早一点,如果他没有在车上丢失那枚铜钱,或许可以避免狄斫受到幻境太多影响。 那些如果没有说服力。秦霄蜀清楚知道自己的私心,再来几遍,他都会藏起那枚铜钱,就像狄斫知道自己对幻境毫无抵抗力,他也对这样的狄斫无法舍弃。 秦霄蜀自嘲地笑了一声:“早知道,我就把铜钱扔得远远的。投入湖中,或是埋进深山里都行,总之,不会让你见到。” “你疯了。”狄斫声音有些哑,他抬起头,双眼微红,面对秦霄蜀收敛了一切表情。 “我没有疯。”秦霄蜀一步一步走到狄斫面前,蹲身与他平视,“你还记得被吞噬之前问我的问题吗?我说谎了。” 狄斫表情有了些许松动:“你吃了那只兔子的肉?” “和兔子没有关系。我说有点喜欢你,那是骗人的。”秦霄蜀直视他的双眼,“我太喜欢你了,喜欢到不能自已。可我不敢贸然说出来,因为我怕吓到你——就像现在。” 狄斫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斩钉截铁道:“你绝对是疯了!你忘了你是有……”他强行停下说了半截的话,摇头说道,“不可能。” 秦霄蜀捧着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我在木先生那里见到你第一眼,就有一种熟悉感,在这个幻境中我才意识到,那不是我第一次见到你,在这里才是。” 幻境会获取人的记忆,狄斫是知道的。可秦霄蜀没有以前的记忆,不确定因素太多,那是他愿意将希望寄托于秦霄蜀的根本原因。 “你想起以前的事了?”狄斫愣愣看着他。 第114页 “没有。如果幻境的一切都是遵从于真实记忆,我想,被我遗忘的记忆依然存在于某一个角落。而那只眼睛……”秦霄蜀皱着眉,别扭地吐出那个词,“无所不知?” 秦霄蜀在幻境中看到的景象,是从来到榕镇的车程开始。然后遇见狄斫,参观祭祀,离开,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车在驶离榕镇后,又再次回到这里,这或许真的是他的某段记忆。 无所不知,才能那么准确地利用弱点。狄斫缓缓抬起手,搭在秦霄蜀的手腕上,将他的手拿开。 不仅是复制记忆中的场景,幻境中的环境和人的反应都会随着行为改变而变化,完美做出符合常理的反应。 不会让人起疑,不会叫人去怀疑它的真实性。 那只眼睛到底是什么? 连师父板爷也无从得知,他从幻境中逃脱后,陆道林带着那只老鼠销声匿迹,心中的疑惑至今也得不到解答。 狄斫冷静下来,激烈的情绪没有维持太久,他从不是情绪化的人,适当发泄之后,他用最快的速度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面前的事上。 所有的不舍都是对师父师弟的,虚假的幻境再真实,也不过是在骗自己。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离开这里。也行……也行还在等他们回家。 “离开这里还需要一点时间。”狄斫低声道,“我们本不需要耽误这么久的。” 榕镇里的少年人,与峡市的狄斫相去甚远。秦霄蜀见到的狄斫,总是不经意间透露出疲惫,背负无数无形的重担,成日绷紧了一根脆弱的弦,时刻强撑着不让自己被重负压垮。 现在,他又变成了那副模样。 秦霄蜀强硬地按住他的双手:“也行有木先生照顾,不用担心。你早出晚归,和他打不了几个照面,在与不在有什么区别?你自己呢?既然已经在这里了,你为什么不肯解开自己的心结?” 狄斫垂下头看着手臂上的疤痕,伤口会好,疤痕却不会消失。他慢慢开口:“怎么解开?我的人生丢了十二年,丢失的时间让我觉得自己只是闭了一会儿眼,睁眼却看到一切面目全非,师父去世,师弟被人谋害,命不久矣。非要没心没肺全然不在意了,那样才可以吗?” 秦霄蜀怔愣看着他,那些话是狄斫的过往,他所不知的过往。 狄斫翘起嘴角,笑意却只浮在表面:“你知道什么呢?” “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又怎么会知道?”秦霄蜀回过神,无视尖刻的语气,逼迫他正视这个问题,“你可以选择永远记住,但它绝不应该成为你的包袱,甚至让它成为痛苦的源头。你所忌惮的东西,恰恰反映你内心最深处的渴望,你想回到这里,不是吗?” 我没有。声音在颅内激烈响起,狄斫却无法说出口,否认的话语苍白无力。 他的唇失了血色,双肩小幅度颤抖,眼眸黯然。秦霄蜀单膝跪地,紧紧拥住他:“没关系,我陪着你,我在。” 胸膛内的心跳渐渐复苏,血液流淌起来,似乎体温也在逐步上升,几乎要比狄斫身上都暖和了。 “我犯了一个错,妄图复活一个死人,那是世间的禁忌,不可碰触。”狄斫的声音充满疲惫,“可我忘了为什么,大约是没有抵抗住对禁法的好奇。师门历来为阴间轮转王办事,我触犯禁法很快被阴间知晓,师父为了不让我断送性命,亲自动手惩戒——那是有效的,轮转王只取走我一魂一魄。” 他语气平淡,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秦霄蜀默默听着,手臂无意识间收紧。狄斫的袒露是将伤口亮出来,不需要任何人发表任何感慨,就算是听得心如刀割,也得闭着嘴听下去。 那是自己求来的东西,滋味与想象中不一样,甚至掺着玻璃渣,搅得鲜血淋漓,血沫带着碎肉。他也得挺直了腰板,他要支撑另一个人。 狄斫仍然不愿与别人提起缺魂少魄时的际遇,跳过那一段说道:“两年前师弟出山寻我,将那一魂一魄从轮转王手中讨来,我得以恢复。可他却遇到歹人,身体遭人抢夺,魂魄堕入无间地狱,被救回也难逃魂飞魄散的惩罚,只是迟早的事。一切是我亏欠他的,我却无法偿还。” 原以为,吞了讹兽妖丹的兔妖知道能让师弟继续活下去的方法,万万没想到,就在他去查看周慧子情况的那一会儿功夫,兔妖竟然成了餐桌上的一盘菜。 猛然想起这件事,狄斫盯着秦霄蜀的侧脸:“兔妖的死,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秦霄蜀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安抚地顺着他后脑的发,说道:“你不会需要它。” “即便我不需要兔妖,那颗妖丹也是要找回的,在我手里丢了,难道不还是我去找吗?”狄斫挣扎起来,这个人果然还是很有问题! 秦霄蜀手臂收紧了,不想放开他:“我陪你一起找,在此之前,我们先想办法离开这里。” 狄斫停下挣扎的动作,微喘着气:“我不信任你,一点也不。” 秦霄蜀垂下眼睑,笑起来:“没关系。” 没关系的。现在有他陪着了,只要在身边,怎样都可以。 作者有话说: 各位大可爱新年好! 第56章 破妄 板爷向来起得早,推门走出房间第一眼,就见到他大徒弟站在门前,抬起眼睑看他。 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又或许是整晚都没有睡。 第115页 为人师者,传道受业解惑,应当的。板爷抬手落在他的肩膀,干瘦却有力的手捏了捏:“等我抽袋烟。” “是,师父。”狄斫侧开身子,让到一边。 板爷抽烟没什么讲究,烟叶是他自制的,烟杆不值钱,白送都没人要的那种。坐在门墩上,慢条斯理点燃,一股辛辣呛鼻的白烟从烟锅里冒出来,闻不了的旁人都得退避三舍。 狄斫双眼有些红,不知道是被烟熏的还是怎么,他低声道:“我做了个梦,梦到您没了。” 谁家老人听见这样的话都得说一声晦气,板爷却不以为意:“这有什么,早晚的事。” 他嘬着烟嘴:“谁还没个死呢?我就怕,到我死了你还是这副没长进的样子,那我可死也不安生。” 狄斫苦笑着摇摇头,师父总是了解他的,即便是幻境,说出的话也一语中的。 “我原本,不打算收你做徒弟的。”板爷转头看向狄斫,“打见你那天,我就知道你天生顽固,认死理,看着一副聪明模样,实则老犯糊涂,往后路可不好走。和我修道顶多学点皮毛手段,修道心?那得下辈子去。” 这样的话,狄斫从未听师父说过。他怔怔望着板爷,却听板爷长叹一口气:“那也算了。反正我不指着你光宗耀祖,能接住担子就行。好在你做得不错,不然轮转王也不会放心我把阳使金印交给你。” 狄斫攥着拳:“师父,金印毁在了我手里。” 板爷含着烟嘴,一时没有动作,狄斫说道:“那个梦是真的,您已经死了。” 板爷的烟杆敲在了他的脑袋上,狄斫闭上双眼,泪珠从眼眶中滚落,他不躲不避:“我什么也没做好,桩桩件件,一事无成。” 一只有力的手按在他的头顶,板爷眼中满是复杂,嘴里嘟囔着:“我原本不打算收你做徒弟的,可我收了。我的阿斫聪明能干,勤奋好学,收你这个徒弟,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骄傲。等我百年去见你师公,他也不会怪我卖了他的羽帔替你埋葬家人。” 他声音大了起来:“谁说徒弟都不如师父的?我见到他能挺直腰杆,大言不惭,我收的徒弟比他收的徒弟强多了!” 狄斫面上的愁闷破开,带了些许无奈:“大言不惭可不是什么好词。” “哦,你说,我已经死了,金印也没了……”板爷凑近了,用力捏着狄斫的肩膀,“那你,也算是得自由啦。” 板爷笑眯眯的,模样比狄斫记忆里去世那会儿年轻不少,面上的皱纹也少许多。 狄斫从未想过,他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但那样的话由这张脸说出,竟也显得理所应当。 除了不能离开这里,这个师父就是真的师父。 “我抓到了陆道林,一时不备,被他的老鼠偷袭得手,现在,我在幻境里。”狄斫对板爷说道。 板爷立刻望向天空,他察觉不到异常,那是下意识的反应。狄斫知道,他们共同经历过类似的场景,即便是这个虚幻的师父也知道那无处不在的视线。 这是一个奇异而微妙的场景,他在幻境中,对幻境中的人说这是幻境。而对方,还能据此做出反应。 狄斫更加确定,这不可能是简单的幻境。 “师父,您还记得那只眼睛吗?那只眼睛,到底是什么?”狄斫语调平常地问道,他注视着面前的板爷,眼睛一眨不眨。 “嘘——”板爷竖起手指,“不可提及。它无处不在。” 他们没有地方可以躲避,无论去哪里都会被注视着。 “那是不属于人界的东西。”板爷眼球快速地转动,像是在忌惮什么。 他的身影忽然闪烁一下,如同老旧电视信号中断,凭空消失了一瞬。 狄斫惊讶地伸手覆在板爷手背上,板爷停下动作,面对狄斫瞪圆双目抢在消失之前说道:“悲伤,它看不见悲伤!”。 因用力喊出而变调的声音戛然而止,面前师父的身影完全消失,没有留下半点痕迹。狄斫愕然看向四周,老宅周围静悄悄的,虫鸣鸟叫都听不见一声。 他快步走到房间内,应该安稳睡在床榻上的顾苏也不见踪影。 看不见悲伤……狄斫重新打起精神,板爷告诉过他,他知道应该怎么做。 狄斫回到柴房,秦霄蜀成了唯一没有消失的人,高大的个子坐在小凳子上,百无聊赖地数着蚂蚁。在狄斫走进来时,他一脸惊奇地抬起头:“地上的蚂蚁忽然消失了。” 狄斫走上前拉着他往门外走:“它很快会重新开始,现在想起的事情也会在重启时忘记,我们要抓紧时间。” 那只眼睛无处不在,而这里唯一无处不在的,只有一个。 狄斫直视悬在天上的太阳,秦霄蜀伸手去捂他的眼睛,语气焦急:“你的眼睛不要了吗?” 狄斫没有避开他的手,凭直觉伸手指着天上:“你看,那根本就不是太阳。” 秦霄蜀循着指尖的方向看去,刺眼的光芒果然是虚张声势的假象,他不移开眼,刺痛只持续了几秒,随后那轮红日便成了挂在天幕的装饰。 “它在注视我们,所以我们看不见它。白天的太阳,夜晚的月亮,全部是它的伪装。必须让它停下,那是离开这里唯一的方法。”狄斫望着天空喃喃道。 “你有办法吗?”秦霄蜀对此一无所知,他能做的是按照狄斫的指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第116页 “我自然有办法。”狄斫转头看向秦霄蜀,他的目光令人心生不安,只听得他淡淡说道,“马上就可以离开这里了,但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我对你的所作所为很失望,你辜负了我的信任。” 秦霄蜀去牵他的手,柔声道:“这些事情,我们离开这里再说。” 狄斫坚定有力地将他的手拿开,面无表情,甚至称得上冷淡:“现在说清楚比较好。你太自以为是了,你把我当什么了?言语,行为,皆是肆无忌惮。我与你,关系没有近到那个地步吧。” 秦霄蜀皱起两道眉,俊朗的面容隐隐显露无措惊悸。 周围景色不稳定起来,出现了阵阵扭曲,他记得狄斫说的话,这是要重启的征兆。这些异常无法让他慌张,那刻意放得冷清的话语,让他觉得比周遭一切都要危险。 狄斫没有停止的意思:“你说收养也行是为了我,那大可不必。之前欠下的人情我会尽快偿还,我不想再亏欠你什么。离开这里之后,我会立刻带也行搬走,我虽不是大富大贵,但我会倾力抚养他长大,这点能力我还是有的。” “你要搬走?”秦霄蜀不敢置信地出声,“搬到哪里去?” “那么大的城市,看不见你的地方有的是。”狄斫别开脸,嗓音越来越冷。他用余光观测着周围的环境,光线可见的暗下来,景物连同身后的房屋不再清晰,黑暗扩散之时,它们也将不复存在。 秦霄蜀有些失控地握住狄斫的肩膀,极力控制表情与声音,用刻板的语调说道:“你说的是你的真心话?” 狄斫收回视线,用那双秦霄蜀爱极了的眼睛注视着他,红唇皓齿,吐出的却是带着冰渣的话,他一字一句说道:“我的过往你不必知道,全部与你无关,我的未来也是如此。这段时间承蒙关照,以后,不必麻烦。” 握在肩头的双手很用力,狄斫没有退让半步,秦霄蜀难掩震惊,僵硬地用全部意志力逼迫自己一根一根放松手指,以免弄伤他。 天色彻底黑暗下来,所有景物消失,只有狄斫与秦霄蜀能看见彼此面对面站着。 悬挂于天幕正中的“太阳”越来越巨大,随着黑暗降临,它逐渐显露出本相——一只黑白分明的眼球。 时机到了! 狄斫取出一张符篆,周身旋起一股气流,借助风力,他浮在半空,伸手抓住了那只眼睛。将眼睛捏在掌心里的一瞬,僵直立在原地的秦霄蜀也被黑暗吞噬。 “师叔,师父什么时候会醒啊?” “快了。” 也行的声音……他也出现在幻境中了吗? 狄斫半睁开眼,勉强坐起来,他的前额隐隐作痛,抬手想要按住额头,却发觉手中捏着什么东西。微微一愣,才发现手中握着的是一只眼球。 看起来很新鲜,像刚被摘下来一样。 “阿斫,你醒了?” 宿白的声音让狄斫回过神,他身下的床很熟悉,房间里的摆设也似曾相识,他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里是秦霄蜀家里。 也行伏在床沿上,扬着上半身往狄斫面前凑:“师父,你有什么不舒服吗?” “没有,我现在很好。”狄斫看着也行和宿白,目光下意识寻找另一个人的身影,他很快掩饰这一动作,对宿白问道,“我怎么在这里?” “他们从老鼠肚子里找到了这颗眼睛,不允许我带走,我只能带着也行等待。距离你们被吞噬已经过去了三天,还好你们出来了。”宿白心里松了口气,看向也行的目光充满慈爱。 也行真是个坚强的孩子啊,不时还会说些安慰他的话,提起阿斫是绝对的信任坚定。 狄斫抬手在也行头顶抚了抚,也行动作麻利地跪在床沿上,扑到了狄斫怀里。 “那颗眼睛被你抓在手里,你们就那么凭空出现了。见你短时间没有清醒的迹象,秦先生就把你带回了这里。”宿白说道,他稍有些迟疑,还是说道,“秦先生很关心你。” 狄斫搂着也行,看向宿白:“你怎么来了?” 宿白说道:“我感应不到你的存在,就立刻来到了这里。” “真难得。”狄斫轻笑一声。 宿白微愣:“什么?” “真难得那个人会让你单独出门。”狄斫说道,“还是三天。” 宿白脸色一变,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那早已没电关机了。他向来不怎么用这东西,一直忧心狄斫还要照顾也行,完全忘了这回事,慌忙取来充电器插上开机。 数不清的短信和未接电话涌入,开机没过几秒电话就打了进来。宿白强行镇定地接通电话:“宗明。” “你在哪?”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像放进密封器皿里的炸弹,引信滋滋冒着火花,摩拳擦掌等着把粉饰太平的外表炸得粉碎。 “我在师兄这儿,马上发地址给你。”宿白立刻积极回应。三言两语挂掉电话,宿白看向狄斫,“他已经到达你之前的住所,现在正赶过来。” 狄斫轻拍也行的背:“也行,帮我倒杯热水来,好吗?” 也行乖巧点头,麻溜爬下床跑了出去。 狄斫靠在床头,微垂的眼睑带着淡淡倦色,宿白坐在床边,静静陪伴。 “你还记得师父要我们堤防陆道林是怎么说的吗?” 宿白点点头,笑着说道:“当然记得。” 第117页 板爷提起陆道林和他那只老鼠总是咬牙切齿,握拳砸在桌面上,他闷声说道:“我一想到你一个人在外边,再也见不到你长大成人,我的心啊,就心里头难过得不行。” 狄斫小声道:“那时候,他得多难过啊。” 他的视线落在空处,双眼没有任何情绪,显得空洞。 宿白知道他说的那时候是什么,那场至今没有人能说清楚的祸事成了不能提起的禁忌,能逼得板爷亲自动手的错误也成了一桩不堪回想的糊涂案。 “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宿白宽慰道,“人是要向前看的。” “可我觉得,事情还没有过去。”这样的想法挥之不去,他以往不愿回想,从幻境中出来后,他反而想探寻真相。 那些事情是横在他心头的一把刀,如果不能解决,他永远不会好过。 付宗明来得很快,宿白强撑着镇定与狄斫告别,然后毫不反抗地被带走。 也行看见狄斫面上的倦意,懂事地不再打扰,回到自己房间之前认真强调:“师父,我明天早上再来找你,很早很早哦!” 房间里一下变得空荡荡的,狄斫仰面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 门锁“嗒”地一响,有人打开了门,行至床前站定。 他蹲下来,握着狄斫微凉的手:“我错了,不要搬走好不好?” “就算知道你说的都是气话,我心里很难受。” 寂静的房间里只有一个人的呼吸,片刻后,平静的声音才响起:“一人一次,扯平了。” 作者有话说: 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第57章 猜测 周慧子的魂魄在阴间被找到了。 她游离在无尽的荒原,双腿无法停止一般。累,很累。 她不停地走着,找不到路的尽头。 无常找到了她,应狄斫的招魂术,将她带回阳间与狄斫短暂会面。 会面时间不长,最多一炷香。 不过几日不见的女人,眼下青黑一片,双颊凹陷下去,比生前憔悴许多。一直坚强挺起的肩背现在垮下来,脊背微弓,身形佝偻。 鬼魂在阳间并不总是凝实的状态,周慧子的魂魄看起来轻飘飘的,重重哈一口气都会散。 “对不起,那天我来晚了。”狄斫说道。 周慧子抬眼看了看他,以往充满着精神的双眼弥漫着死气,干枯苍白的双唇动了动:“和你没有关系,我已经死了。” 她停顿片刻,接着说:“在我被人割断喉咙那天。” 即将出口的问题对一个被害者来说可能有些尖刻,但狄斫必须要问出口:“你想起来了吗?那晚,你是怎么回来的?” 周慧子的肩膀往下沉了沉:“我的身上被人绑了石头,身体不停地往下沉……全部都是水,我的身体不能动弹……有人把我从水里捞了出来。那双手很凉,没有温度……根本不像活人。” 周慧子垂下了头,长发从两边滑下,掩住了大半张脸。 “他掰开我的嘴唇,吹了一口气,我就活了过来。” 狄斫瞳仁动了动,那副场景随着周慧子的话语又出现了——飞鸟停在枝头,用黑豆似的眼睛盯着他,向着他飞来……狄斫用力闭了闭眼,脑中画面在这一刻全暗,随即消失。 即便知道周慧子的死而复生不是简单的事情,亲耳从她口中听到这样的话语,他仍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那个怪异荒诞又血腥的梦,好像真的发生过。 她的发梢开始低落液体,头发变得湿漉漉的,连带着身上的衣物也湿透,水洼在她所坐的凳子下聚集:“他说我是个可怜虫,没有任何人会爱我。我说有的……有的……” 可短暂停留几日的杨淑华证实了那一点,周慧子双手抓着凳子的两边,指尖用力抠着微微翘起的边,一下又一下:“没有人爱我。” 她停下动作,用力将双手往前伸。近距离可以看见被抠得裂开的指甲,没有血液流出,开裂的指甲中露出粉色的肉。 从刚才开始垂下去的脸抬起了一点,那双眼睛带着满满的怨恨,像是仅剩的血液都汇聚在眼睛里,只剩下红黑二色。 眼白中的红血丝裂开,血液渗出汇聚成血泪淌下:“既然不爱我,生我做什么呢?” “生我做什么呢!” 巨大的阴气在房间内扩散开,守在一旁的黑无常察觉到不对劲,立刻上前抓住周慧子。 狄斫双手掐诀口中颂念咒文,注视周慧子的眼中含着怜悯。女人在充斥耳畔的咒文中稳定下来,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 香炉中的线香烧到最后一点,香灰掉落,火星熄灭。无端陷入狂躁的周慧子跟随黑无常消失在原地,狄斫放下双手,目光凝在周慧子方才站过的地方,陷入沉思。 “咚咚,咚咚。” 玻璃窗被敲响的声音打断狄斫的思路,他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张三鳣正站在窗外,对他招了招手。 狄斫打开门走了出去,短暂使用过的空房间比外面冷了几个度,他能感觉到空气中的水汽在皮肤上汇聚,黏腻得令人不适。 张三鳣关切看着他:“你昨天才从幻境中回来,真的不需要再休息一下吗?” “不用的。”狄斫对张三鳣说道,“刚才我招来周慧子的魂魄,询问了那天发生的事情。她说,有人对她吹了一口气,她就活了过来。” 第118页 狄斫说出那句话是皱着眉头的,毕竟那听起来,像一个神话故事?现世行走,妖魔鬼怪见过不计其数,害人性命的数不胜数,要说吹一口气就能使人死而复生,那恐怕得是神仙。 张三鳣面露可见的困惑:“阴司怎么说?” 狄斫摇摇头:“他们说,根本没有收到周慧子已死亡的消息。” 事情又进入了死胡同,没有其他证据的情况下,暂时还不能下任何结论。 狄斫清楚记得他在昏迷之前见到过一个身影,但那时他却没有察觉到任何第三人的气息,高陵也未没有感知。现在得到了周慧子的证实,反而让他更为警惕。 他们对那个人一无所知。甚至有可能,那不是“人”。 “鉴定科那边的检测结果怎么样?”狄斫问道。 张三鳣意味深长地感慨:“黄干事可是大功臣啊。” 若不是黄干事提前下爪剖开老鼠肚子,他们还真不敢轻易动那只老鼠,也就不会那么快发现那颗眼睛。 宿白到来后,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因此那颗眼睛只能被暂时放在观测室中,时刻监控。 直到昨日狄斫突然出现在观测室内,与他同时出现的秦霄蜀清醒得很快,狄斫却一直没有醒来。他将眼睛抓在手中,张一味尝试去掰却没能掰开,张三鳣无比信任狄斫,有她做担保,没有人提出异议,便任由他们回到秦霄蜀的房子里。 今天一早狄斫按时返工,把那东西带了过来,鉴定科才得以正式开始检测。 它看起来和人的没什么两样,如若是属于非人生物,在脱离本体后,化形的法术便会失效,恢复原形。可若说它属于某个人,那也不太可能。 它长久存在于陆道林那只老鼠的喉咙深处,仍像刚被取出来的模样,再好的防腐措施也做不到这一点。 就算是用某些手段获取长生……狄斫想到曾经亲眼见过的,那些萎靡腐朽的躯壳,长生也不能保证这一点。 张三鳣说道:“一味切取了一些组织化验,三天到一个星期能出结果。” 科学无法得知的东西便运用玄学,而玄学无法确定的东西,自然也可以运用科学。这两样并不是无法协调,永恒对立的。 “还有,那颗妖丹的事情,我很抱歉。”狄斫诚恳说道,“我会帮你找回来的。” 张三鳣摆摆手:“这一点你不用太在意,妖丹丢了好几回了,只要在国降部管辖范围内,一定可以找回来。我比较好奇的是,你听见的是什么?” 狄斫侧目看向她,张三鳣笑了笑,轻轻在他的肩上抚了抚:“它太会找到人心的弱点了,善于欺骗的事物总会有这样的能力。” 例如那个幻境。狄斫忽然意识到,诞兽的妖丹和幻境所利用的都是同一个弱点。他对此有了清楚认知,却仍然找不到解决的方法。 狄斫承认道:“是我一时被蛊惑。” “可以理解,你以为我怎么得到它的?”张三鳣对他眨眨眼,露出温柔如长姊的一面,“至于那位把兔妖炒成一盘菜的秦先生……” 骤然提起那个人,狄斫反应了几秒,才说道:“他说兔妖的死与他无关。” “不用紧张,我们仔细检查过那盘兔子肉,确定是死于妖丹反噬。”张三鳣笑着说道,有些回味,“味道真的不错。” 看到狄斫一言难尽的表情,张三鳣哈哈笑起来:“放心,我们是等妖丹残余影响消失之后再吃的。” 狄斫松了口气,与张三鳣分别,一路走回办公室。看见门外站着狄斫,也行立刻冲到门口,一把抱住了大腿。 刚见过阴魂身上还残留阴气,也行打了个冷颤,黏糊糊地贴在狄斫身边,寸步不离。 也行一大早跑到了狄斫房里,也没人叫他起床,和狄斫一起刷牙洗脸时不时瞟两眼,生怕人又不见了。狄斫只能伸出手揉揉他的后脑勺,以示安抚。 早餐秦霄蜀已经准备好,三个人只做了两人份,两双眼睛只盯着狄斫一个人。狄斫面不改色地吃掉自己面前的食物,他已经开始习惯这样诡异的情形了。 不出意料,狄斫出门上班时,也行死活要跟去。狄斫自知他们相处时间确实少,还让孩子担惊受怕了好几天,是该弥补,点头答应带上他。 站在玄关处等也行换鞋,狄斫往屋内看了一眼,一早起来没说过一句话的秦霄蜀端着碗碟进了厨房,他没有立刻动作,可以看见半个宽阔的背影,直挺挺站立着。 狄斫垂下眼睑,也行已经换好鞋仰头看着他,一起走到走廊里反手关上大门。厨房里的身影这才开始动作,传出打开水龙头的声音。 也行虽然嚷着要跟来,被单独放在办公室也很满意了,戴玉玉拍着胸脯保证,这回一定不会让也行和黄干事打起来了,说的也行怪不好意思的。 戴玉玉这会儿手里还举着和也行一起玩的魔方,已经转出了大半,想来她也出了不少力。 她颇有些兴奋:“阿斫,你看你桌上有什么!” 狄斫下意识往桌面看,一个方形布袋放在空荡荡的桌面上,他心里莫名觉得有点不妙。 迟疑片刻,狄斫拉开袋子的拉链,露出里面的保温盒,目测高度,应该是两个。 “谁送来的?”狄斫心里有答案,再问一遍只是为了确认。戴玉玉的回答在他意料之中,这件事情却在他意料之外。 第119页 部里有食堂,早饭中饭晚饭都可以解决,并且很方便,这一点他早就和秦霄蜀说过。 一个僵尸,面对一群道士不应该躲得远远的吗?竟然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来。 “你不是跟高陵说秦先生有你负责吗,我想着应该没有关系的,就让他进来了。”戴玉玉双手撑着桌面,上身往前倾,俩眼里一边一个字:八,卦。 “长得蛮帅的,就是看起来性格不太好,可能就是冷酷那一挂的吧。” 狄斫随口应了一声,用手背探了饭盒的温度,热度正好,便说道:“也行,你先吃饭,我还有点事。吃完盖好放回去就好。在这里等我,下班我们就一起回家。” 也行依然抱着大腿,把视线从饭盒上转移到狄斫脸色,失望的表情摆在脸上:“师父这么忙吗?很忙的话那就去吧。晚饭再一起吃,虽然,我已经很久没有和师父一起吃过饭了。” 狄斫:“……现在一起吃吧。” 也行立刻松手,蹦得可欢实了。 谁知就算狄斫陪着吃饭,没过一会儿也行的表情又失落起来,狄斫放缓了声音:“怎么了?” 也行偏头看着他:“你不觉得少了什么吗?” 狄斫有些茫然,也行微微嘟着嘴:“有你在的时候,我们都是三个人一起吃的呀!” 狄斫颇为意外地看着也行,他对那个便宜爸爸这么有感情? 可秦霄蜀在幻境中说的那句话,狄斫可没有忘记,秦霄蜀本来是不喜欢也行的。也行什么都不知道,只傻傻记得人家的好,一个单纯的傻孩子。 “虽然爸爸不是我的真爸爸,但他每天做饭给我吃。不管他喜不喜欢我,每天做的饭不是假的哇!”也行拿勺子舀了一大口饭菜,把嘴巴塞得满满的,满足地眯了眯眼。 “小朋友。”狄斫低声嘀咕一句。 小孩子说的话也有很多真理,不管出于什么心态,所做过的事情,都是已经切实付出过的。能够做到这一步,那旁人也不应该说什么了。 况且,开始也不代表以后。也行在渐渐喜欢那个人,那个人应该也会有所改变吧。狄斫只能这样想,最好是如此。 两人都将饭盒中的饭菜吃完,分量刚刚好。将没洗的饭盒重新盖好放回袋子里,给也行布置几项作业打发时间,狄斫走出办公室,向鉴定科走去。 坚定科的门半掩着,从门口往里走,到尽头的办公室门前,那扇门是紧闭的。 狄斫敲了敲门,随着门内人一声请进,那扇门的禁制被解开,狄斫推门走了进去。 这间办公室没人用,放了一些杂物,灰尘可见地蒙在器物上。 张一味像是知道来的是谁,头也没回,举起手中的仪器,那看起来像是一只喇叭,底下连接着小方盒,上方正中一块显示屏:“这是初版妖物追踪器,研发出来没用过,上一任留下的,放仓库里起码八年了。” 狄斫有些莫名:“为什么会有这个……我们不是有罗盘了吗?” “不然它怎么会放在仓库里吃灰?”张一味放下那台机器,转身回到工作台前,“一堆垃圾。” “这里怎么会有这些?”在狄斫看来,那些仪器具有的功能,好像都有相应的法器。 “我的上一任,是个醉心发明的理工男,成天想做些小发明。入道门晚,被家里人安排进来后,也在持续创作。只是能用上的不多,上回检查周慧子身体情况的仪器就是他发明的。”张一味摸着下巴,“据我所知,用上的就那一个。” “后来么,倒是混得挺好的。”张一味感慨一声,“娶了我姐,成了一位真正的勇士。” 狄斫:“……” 张一味发表一番翻找旧物而生出的感慨,然后才看向狄斫:“哦,你是来问那颗眼球的吧?” “嗯。怎么样,有结果了吗?”狄斫走近几步,正看到那颗眼睛放置在玻璃器皿里,直直盯着前方,说不出的诡异。 就是这个东西,包含一个小天地,古往今来,不知道困死过多少人。 “检测结果还没出来,不过我有个猜测。”张一味坐直了,他认真看着狄斫,抿紧唇,面上带着迟疑,不知道那些话应不应该讲。 之前猜测是恶魔还得了一顿冷嘲热讽呢,这个猜测恐怕要被笑得更厉害了。 “你先不要和别人讲。”张一味表情分外凝重,“尤其是戴玉玉,那个女孩子家家的,一天天口没遮拦。” 要说口没遮拦的话,这两人不过是半斤八两吧。狄斫点点头,应承下来。 张一味凑近了,贴在狄斫耳边:“我怀疑,这不属于人界。” 废话,属于人界的早该烂成泥了。狄斫退开一点,没明说,张一味读懂了他的眼神。 他挥挥手:“你听我说完。我怀疑,它来自仙界。” 狄斫没有说话,看着张一味的眼神充满关切,拍拍他的肩膀:“又熬夜加班了吧?不要让自己太累了,下班早点休息。” 看着狄斫转身出门,张一味收回停在半路欲挽留的手,捶在桌面上:“我就知道,我就他妈应该自己憋着谁也不说!” “他就是现在转身回来求我,我也不告诉他这眼珠子应该有俩!” “嗯?”还未完全离开的狄斫重新拉开门,满脑袋都是问号。 作者有话说: 第120页 上班开学时间都延期了,多家里蹲一个星期,我还蛮……开心的! 大家一定要保重,你们每一个都是我的大可爱,每一个! 第58章 神兵 张一味的猜测也并非完全不靠谱,正常情况下确实应该是一对眼睛。 狄斫重新坐回张一味身边,正视刚才的话题:“你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猜测?” 张一味抄起身边的美工刀刺向玻璃皿中的眼球,突然的动作惊得狄斫差点站起来。 新鲜的眼球充盈,在利刃之下本该不堪一击。但它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外层破开爆出一堆说不清道不明的组织,反而弹性十足地从刀尖下滚开,美工刀刀刃在向下冲击的力道下,击中桌面断开成两截。 “水火不侵,凡刃不破。” 张一味放下刀,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打火机,“咔嚓”一声,打火机上跃起一朵小火苗,狄斫连忙阻止:“够了够了。” 这样对待一颗至少外观看来与人类一模一样的眼球,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怪异。 “这些仅仅只能说明它难以破坏,真正让我产生那个猜测的,是……”张一味偷偷望了望身后的门,小声说道,“你可千万别告诉我姐,我偷偷把家里的神兵偷出来了。化验的切片组织,就是用神兵切下来的。” “神兵?”狄斫视线转移到张一味手上。 张一味从口袋里取出了一小截黑乎乎的东西,解释道:“这就是家传的神兵。说是不知道多少年前,张家某位先祖路过东明山,见到了仙人打架,仙人眨眼不见,从空中掉落了这块东西,被那位先祖捡了回来,一直供奉至今。我突发奇想,没想到真能行。” 狄斫从张一味手中接过“神兵”,触手感觉冰凉,金属质地,小小一块拿在手中分量倒是不轻。 金属片边缘锋利,一面是断裂开的横截面,整个锈蚀严重,仍不减威风。 狄斫认真考虑的模样反而让张一味心中忐忑起来,他可不敢保证:“我也不能确定,就那么随口一猜,你随便听听,等化验结果出来再说。” “嗯。”狄斫将金属片还给他,心中疑窦丛生。 张一味的猜测,好像真的有几分道理。 它看不见悲伤。 幻境里的师父是这样说的。一个幻境中生出的人,能够说出这样的话,做出那样的反应,像是被赋予了生命的活生生的人。 然后在它发觉异常时被随手摧毁,将一切推翻重新来过,毫不犹豫。 它可以分辨情感,却不会因这些情感有所动容,是个十足冷静克制的旁观者。 下班后狄斫领着也行走出大楼,在正厅里见到趴在地上观测来往人员的黄干事,也行上前摸了两把道了声再见。 明亮的房屋,桌上摆着刚出锅的饭菜,也行欢呼一声换鞋跑了进去。狄斫动作有些迟缓,他莫名觉得面对秦霄蜀会很奇怪。 秦霄蜀端着一盘素菜从厨房出来,看见站在门口好看得像“装点门面”的狄斫,笑了笑:“洗手坐下吃饭吧。” 预想中的奇怪氛围没有出现,一切都很自然。 狄斫换好鞋走进来:“好的。” 晚餐和中午的菜不一样,食材新鲜,狄斫不得不承认,秦霄蜀现在的厨艺比起刚来的那会儿更加精进。 也行在饭桌上成了小话痨:师父吃这个,师父怎么不吃那个?师父你要多吃点啊,书上说了,肉也要多吃,才营养均衡! 狄斫忍无可忍,放下筷子:“你知道营养均衡是什么意思吗?” 也行一下被问住,转向秦霄蜀,秦霄蜀正含笑注视着他们,看见狄斫扫过来的视线,立刻坐直了:“我可没教他这些。” 也行连忙点头:“对对对!” 秦霄蜀强忍着笑,一脸严肃教育也行:“你师父听你说的话都听饱了,好好吃饭,饭菜都堵不住你的嘴。” 刚讲完义气掩护队友的也行听见这话,瞪大双眼:“爸爸,不是你叫我让师父多吃点吗?” 一对队友的革命友谊竟然这么脆弱,几句话,就散了。 那两人桌面上大眼瞪小眼,狄斫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重新拿起筷子:“吃饭的人就吃饭,不吃的人也闭嘴。” 他夹了一根青菜放到也行碗里,又夹了一小块肉放在自己碗中:“我吃肉,你也多吃菜,这样可以了吗?” 也行心满意足了,望着秦霄蜀的眼神得意洋洋。 好几日未见到师父的着急难过,终于完全得到了弥补。也行抱着碗筷,吃饭还是一家人一起才是最好的呀。 晚餐结束后,自己收拾自己的碗筷,吃完放进厨房水池里。有时狄斫洗碗,但那机会不多,大多都是秦霄蜀来。 也行放下碗筷便跑了出去,狄斫看着他跑开,回过头带上了厨房的门。 似曾相识的场面,秦霄蜀放下手上的一切,调侃道:“你总是选择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和我说话,我不认为厨房是个适合谈话的好地方。” 厨房不过七平米,当初做装修规划时没有想到过生命中会出现这么一个人,秦霄蜀看着那张没有表情却依然惹眼的面孔,他更没想到这里会成为两人谈话的地点。 早知道就把厨房好好装修一番,以免显得局促。 狄斫的手从门把手上滑下,一道暗芒稍纵即逝:“其他时间没法避开也行。” 第121页 “晚上我也不介意的,你我的房间都行,我可以陪你聊,”秦霄蜀停顿几秒,将最后几个字咬得清晰,“一整晚。” 狄斫沉默片刻,开口道:“你在幻境中,应该得知了自己的一部**份信息。现在有了线索,足以获取更多与你过去有关的消息。比如……过去的家庭住所,亲人朋友。”还有恋人。 那个词狄斫没有说出口,过去的恋人,这个词好像有些刻意,所以他选择“刻意”回避。 秦霄蜀的笑容减淡,摇摇头:“我还没想好。” 狄斫垂下眼睑,明知故问:“有什么没想好的?” 秦霄蜀摊开手:“我不知道。很多东西不可预期,谁也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事实上……”他眉头飞快皱了一下,恢复平静,“我没有立刻寻找真相的想法。相比较而言,我想先让你和也行稳定下来。” 他和也行?这又是哪里跟哪里? “也行要准备开学了,我亲爱的,狄先生。”秦霄蜀浮起一个微笑,那称呼让狄斫盖在衣物下的胳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秦霄蜀食指轻敲桌面两下:“我承诺过要让也行进实验小学,幼升小录取早就结束了,现在安排也行进去需要费点功夫。明天白天也行还和你去上班?” 狄斫点头:“是的。” “那正好,明天我出去见一些朋友解决一些事情,也行就麻烦你了。”秦霄蜀伸出手,“我以也行父亲的身份,拜托你。” 狄斫注视着他,瞳仁中将一切都映得清晰:“其实,你挺喜欢也行的,对不对?” 秦霄蜀微微侧头,他站在原地未动,两人间的距离却像是在逐渐缩短。他忽然庆幸起厨房的空间这样狭窄,他能敏锐感觉到狄斫清浅的呼吸扑在脸上、唇上。 向前伸出的手更为主动地握住那只白皙细瘦的手,他的声音放轻放缓:“我最喜欢的是你。” 随后是长久的寂静。 秦霄蜀的心脏开始跳动,与他忐忑的心境十分应景。他听见了一声叹息,狄斫眉眼带着无奈,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抬起,轻拍他的肩膀:“这样的话,以后不要说了。” “为什么?”秦霄蜀诧异地看着他。严词拒绝也好,能够接受更好,为什么突然会这样说? 狄斫平静道:“等你找到家人,你一定会为自己现在的言行后悔的。” 他说完,拧开房门走了出去。 秦筱苑给他看的那张照片,他在幻境中的榕镇亲眼看到了。秦筱苑口中的赵叔叔和秦霄蜀亲密地站在一起,两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那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一定很快乐吧。 狄斫无声呼出一口气,秦霄蜀已经得到一些过往的线索,那么他也不必完全隐瞒。如果秦霄蜀来问,狄斫会毫无负担地将自己所知的全部告知。 对方不问,他是不会说的,那绝对是自找麻烦。连秦霄蜀自己都知道结果不可预期,狄斫没有那闲情逸致。 他看向趴在沙发上转魔方的也行,不论如何,也行才是和他真正有密切关系的。 倒是秦霄蜀所说的开学提醒了他一点,也行被送到孤儿院时没有详细生日,所以周院长将收留也行的那天定为他的生日,就在后天。 也行的生日啊,那也是个特殊的日子。干脆后天请个假,陪也行一天吧。 狄斫走到也行身后,也行回头看来,他便微笑着说道:“这几天的功课做得怎么样了?” 笑容僵硬在那张小脸上,也行眼珠子滴溜溜直转,爬起来抱着狄斫大腿:“画符可是很需要集中注意力的事情,我成天忧心师父,根本没法静下心来,也画不好符呀!” 理由找得简直理直气壮,狄斫板着脸,也行偷偷觑着他的脸色,自以为动作隐蔽。 “算了。”狄斫看不得他可怜兮兮的小模样,严肃道,“从明天起每天多加十张,直到你补完为止。” 也行是标准给点阳光就会灿烂的小孩,眉开眼笑答应下来:“保证完成任务!” 第二日一早,狄斫照常上班,依然捎带着也行。 出门顺手捡起投放在门口的各种宣传广告单扔进垃圾桶,狄斫想了想,取出粉笔在门口隐蔽角落画了个小阵法,也行瞪大双眼看着他的一笔一划:“这是什么?” 狄斫说道:“你看清楚,记下来。这个阵法看起来很简单,但能让人忽略眼前存在的东西,实用性很强。画在这个地方,以后发广告的人都会直接无视这里,门口会整洁干净很多。” 也行惊奇地喔了一声,尾音拉得长长的,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虽说工作时间带个孩子不合规矩,好在也行安分不会乱跑,戴玉玉负责后勤,干的都是些清闲的工作,特别积极地要求要照顾也行,她心理上像个没长大的小女孩,和也行关系越发好起来。 狄斫照例接到新任务,出去了一趟。家宅中招来不干净东西的事情层出不穷,算是琐碎的小任务,解决得很快。 等狄斫回来,戴玉玉和也行一个站在地面,一个跪在椅子上,两人都手肘撑着桌面,死死盯着桌面一个地方。 “你们在看什么?”狄斫好奇走上前,桌面上的那张传单有些眼熟,好像早上也有一张被他和着其他广告一起扔进了垃圾桶。 宣传单整体色调为黑白,小面积蓝色点缀,营造出诡异的画面,将本就显眼的红色字体衬得扎眼。最大的字体写着的是:密苏里病院。 第122页 “哇——”戴玉玉激动地戳着那张宣传单,“我看见网上的宣传贴很久了,终于要到峡市这种三十六线小城市来了吗!太激动了!” “这看起来,是鬼屋吗?”狄斫不太懂这些。 “算是吧。里边有工作人员角色扮演,和你互动,很刺激的!”戴玉玉摩拳擦掌,她必须得去! 虽说她自小学习道法根本不惧怕鬼怪,但突然的惊吓以及突变的剧情所带来的感官刺激,一点也不会比其他人感受得少。而且这是人为扮演,一定比真鬼好玩多了! 见也行一脸很感兴趣的样子,狄斫看了眼下方的起始日期,从明天开始。那不正好,后天的活动好像这就有了。 作者有话说: 我爱每一个给我海星和评论还有收藏的你,么么(*  ̄3)(ε ̄ *) 第59章 鬼屋 Y大还未到开学的时间,已经有一些学生陆陆续续返校了。 女生宿舍内,肖珍独自一人趴在床上,床帘被放下,隔绝出一个独立的空间。肖珍放假前申请了假期留校,在家住了几天,待不住又返回了学校。 和家人的关系就是这样,离得远了会想念,回家前几天母慈子孝,待久了就开始诸多挑剔起来。就算前段时间她们失去了与她们共同有着密切关系的男人,也没有办法改变这种“大自然的规律”。 肖珍对着手机刷屏幕,看了大半宿,不知不觉已经凌晨四点。 空荡荡的宿舍走廊传来了脚步声,还有莫名的杂音,肖珍放下手机,听着那个声音从门口经过,到了走廊尽头。 肖珍撇撇嘴,重新拿起手机。宿舍门突然打开,一股冷风灌进来,她立马翻身爬起掀开床帘,看清门口站着的是廖文文,拍拍胸口躺了回去。 “给我吓一跳,刚才听声你都走过去了。” “啊?那些不重要。提前回来的票还挺好买的,我第一次坐那么空的火车。”廖文文放下行李箱,踮脚将一只手搭在肖珍的床沿上,“你听说了吗,那个鬼屋的事?” “密苏里鬼屋?宣传单满天飞,我看不到的唯一可能就是瞎了。”肖珍打了个哈欠。 故弄玄虚以精神病院为噱头的鬼屋而已,找刺激倒是可以去看看。 廖文文看了眼手机,都快凌晨五点了:“我晚上八点看到的群消息,学校灵异社,你知道的。” “嗯嗯,那个差点被学校以宣传迷信为由取缔的社团。”肖珍对这方面没有廖文文那么感兴趣,只是不排斥,觉得有趣就听一耳朵。 “不要打断我嘛,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咱们社不还是存在得好好的——我是说,今天城市学院男生宿舍离奇死掉的男生那件事。” “要不是新任社长是校长侄子你们早一边玩儿去了……等等,就咱们隔壁的城市学院?”肖珍从床帘里探出头来,“我说怎么白天听见了警笛声。” 廖文文点头说道:“那男生和几个朋友提前一周去密苏里鬼屋体验试玩,中途失踪,场馆工作人员和那几人找了几圈,没有找到。馆方不让报警,怕开业前出这种事影响营业,让他们等二十四小时也不迟。你猜,后来发生了什么?” 她的声音压低了,空荡荡的宿舍里还带着混音,搭在床沿的那只手也白得瘆人。 不对,肖珍忽然意识到了不对劲,不都已经说了那男生在宿舍离奇死掉了吗?肖珍抬手在廖文文的手背上拍了一下:“呸呸呸!你敢吓我!” 廖文文一下被打了个正着,扭曲着脸缩回手:“开个玩笑嘛。” 那失踪的男生大半夜回到了宿舍,还和睡得迷迷糊糊的舍友打了招呼。第二天早上醒来,他大吼着外边的光刺眼,要人把窗帘拉上。 他本人却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没人拉窗帘他就不停吼叫,直到有人忍受不了噪音爬起来合上窗帘。 听到此处,肖珍感慨点头:“所以说,我们装床帘是多么明智的决定!” 男生宿舍里的交情虽然并非完全和谐,但没人想落一个小心眼记仇的名声,见那人整天缩在厚毛毯里睡觉,舍友出门都会礼貌性问一句,问了几次得不到回应,也就不问了。 那男生不吃不喝了几天,终于在今天被发现死在了床上。 肖珍惊奇地睁大眼:“几天不吃不喝都没人管啊?想不到男生的友情比我们塑料多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廖文文拧开水杯喝了一口水,“他们都在夜里听见了,啃食东西的声音哦。” 肖珍一时还未回过神来,第一反应是那男生夜里会偷偷吃些东西。这是很正常的事,哪里有正常人能不吃不喝的呀。 “尸体被人发现的时候,嘴边和指甲缝里都是乌黑的血渍,身边有一些啮齿类动物的骨头。他们宿舍里养的仓鼠正好那几天不见了,你说巧不巧。”廖文文笑眯眯的。 “啊!廖文文你要死啊!”肖珍拿起身边的玩偶扔下去,“你今天绝对不许拉上床帘!” 廖文文满脸无辜:“为什么?” 肖珍愤愤咬牙:“鬼知道你会躲在床帘后边偷吃什么东西。” “只是灵异社那群人在群里传的谣言而已,天都快亮了,你还那么怕啊?”廖文文拿起水卡往厕所里走,“那我要说带你去玩密苏里病院,你不得当场吓哭?” 肖珍手忙脚乱将自己床帘拉起来,让寝室正中的灯将自己的床铺照得透亮。 第123页 “我才不去!”她朝着厕所的方向吼。 上午十点,仓促睡了一觉的廖文文打了鸡血似的,排在密苏里病院前的队伍中。身边是两个灵异社的同伴,社团门面担当潘诃冬,还有一个矮胖男孩龚智,被廖文文紧紧牵在手里的是被强行拖来的肖珍。 肖珍顶着俩黑眼圈,一闭眼就是黑影缩在床上吃仓鼠的场面,根本不可能睡好,现在满眼的生无可恋。 交友不淑就是这样子的,绝交是不可能绝交的,只能被迫营业,呵呵。 终于排到了最前面,廖文文兴奋地举起手:“团票!” 售票员看了一眼:“你们只有四个人?这里有五人模式和八人模式,你们看看要不要再现场找一个队友?” 这会儿要是秦筱苑在就好了,再不然,胆小如鼠的杨梅也可以啊。廖文文叹口气,推了潘诃冬一把:“快去,靠你的时候到了,出卖你的色相去吧。” 潘诃冬挠挠后脑勺,老叫他做这种事情实在叫人头疼。他四下望了望,选定了一个独自站在队伍外的女生。 “你好。”潘诃冬友善地打了个招呼,“我从开始就看见你站在这里,在等朋友吗?我们的队伍还差一个人,要不要和我们一起?”他指指身后那几人,廖文文抬手向这边挥了挥。 被搭话的女孩惊讶地看着他,眉头皱着犹豫不决,眼睛不停地往场外瞟,似乎对等待还不死心。 但在场的人太多了,刚开业正是客流量高峰期,防止人员太多产生干扰,进入密苏里病院只能组队,每组人员入场之间会有一定时间间隔。 客人太多的情况下会规定团队人数,淡季或人少时会开放双人模式,现在恐怕是不可能了。 潘诃冬有些尴尬,打扰了正准备出口,那女孩飞快点头同意了。 潘诃冬笑起来:“你好,我叫潘诃冬,是Y大学生,你也是学生吗?” “我?我都毕业好多年了。”女孩年轻的脸上扯出一个略显敷衍的笑容,“我叫戴玉玉。” 买好票,工作人员带着他们到候场室,说了一些注意事项,着重强调:“不要殴打工作人员,不要殴打工作人员,不要殴打工作人员。重要的事情说三遍都不够,你们千万要克制住自己。” 签下生死状,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进入通道,戴玉玉困惑地回头望去,来往纷纷的人群中没有那个她熟悉的身影。 明明和狄斫约好十点集合的,他怎么会失约呢?阿斫从不会失约的。 红色颜料泼染的厚塑料帘子放下,光线被隔绝在外,黑暗正式降临。 秦霄蜀和狄斫看着面前假的不能再假的仿岩石装饰,门框正上方用红漆阴刻四个艺术字:地狱凶间。 周围好像没有什么人来,戴玉玉不是说网上很多人都想来鬼屋玩吗?这门可罗雀的模样可和她说的不一样。 也行站在两人中间,手里捏着一支棉花糖,有一口没一口舔着。 “确定是这里吗?”狄斫看向秦霄蜀。 “嗯……根据定位来看,是这里吧。”白河广场负一层,根据定位应该不会错。 秦霄蜀也完全没有来过这种地方,他不太确定。不过,走过来的路上,他的确有看到密苏里病院的宣传牌。 一个手里拎着牌子的中年男子从面前走过,看见他手中的立牌正是密苏里病院,秦霄蜀出声叫住对方:“你好,请问这里是密苏里病院吗?” 那男人停下脚步,打量他们一眼,笑了起来:“是啊,你们是要来玩的吗?到我这里买票就行。” 中年男子放下立牌,走到“岩洞”前的办公桌后,从抽屉里取出一叠票据来。 “可你这里明明写的是地狱凶间。”秦霄蜀心想,他们看起来有这么好糊弄吗? “嗨,我们这里本来是地狱凶间,这不外来的鬼屋招顾客嘛,你看改个名字你们这不就来了?”中年男子说着,将手里的立牌往那四个殷红大字上一挂,挡上了。 秦霄蜀回头看去,狄斫没来过这种地方,有些好奇地往里边隐蔽张望。他笑了笑,反正今天时间充裕,进去看看也没什么,一会儿再去找那个密苏里病院就好。 他看向中年男子:“我也佩服你能睁眼说瞎话的勇气。买票,两个大人一个小孩。” 中年男子嘿嘿一笑:“识货!一个人十块,小孩半价。” 狄斫看过来:“宣传单上不是说四十九块九一个人吗?” 中年男子冲狄斫竖起大拇指:“那行,我听你的。” 秦霄蜀面色骤然冷下来:“他不是在和你说话。”秦霄蜀侧向狄斫,“我们找错地方了,不过既然来了就进去看看,一会儿再去另一个也不迟。” 狄斫低头眼神询问也行,得到也行积极的回应。 和师父、爸爸一起出来玩多不容易啊,当然去哪里都好! 买好票还未入场,身后又来了两个年轻女性,穿着打扮时尚,一个齐耳短发,另一个烫着披肩梨花头,发色微黄。 梨花头女孩惊喜地看着狄斫:“是你啊!”她拖着身旁的同伴快步走过来,面上带着灿烂的笑容。 秦霄蜀皱着眉,看向狄斫:“你们认识?” 狄斫摇摇头,也有些疑惑,女孩一点不见外:“你是玉玉的同事对不对?你好,我叫苗妙妙,是猫妖。你没见过我,我在你们员工墙上见过你。” 第124页 苗妙妙身边的短发女孩有些局促,看起来似乎是个普通人。见狄斫看着女孩,苗妙妙主动介绍:“她是盛娜,我的好朋友……准确来说是奴才,但是照顾她的面子,我是不会在她面前说的,嗯!” 苗妙妙猫着身子靠近,自以为超小声。狄斫看到她身后盛娜脸上的无奈和纵容,笑了笑,没说话。 苗妙妙四处看了看:“玉玉呢?不是她约我过来玩的吗,她怎么还迟到了?” “你也是和戴玉玉约好的?”狄斫指了指还露在立牌外边的“间”字,“我们找错地方了。” 也行舞了舞手中的棉花糖:“姐姐,我们准备进去玩哦,你们要不要一起?” 苗妙妙立即抱着盛娜的胳膊:“我要玩这个!” 盛娜稍迟疑一秒,苗妙妙的额头就抵在她的肩膀上不停地蹭:“我要玩嘛,我要玩我要玩。” “老板,买票。”盛娜高声喊道。 狄斫牵着也行走到秦霄蜀身边,秦霄蜀微低头掩饰性地将拳头放在唇边,难得没有正眼看他。 但狄斫没有错过他眼中的羡慕。 羡慕什么?羡慕人家有猫吗? 作者有话说: 谢谢给我评论的大可爱!爱您! 第60章 金印 等几人付过钱,老板从柜子里拿出一支款式老旧的手电筒来。按下开关,灯泡闪了闪,拿手掌一拍这才亮起来。 “你们一会儿可要跟紧我,里边儿可吓人的很,别走丢了。”老板神秘兮兮,转身走向黑洞洞的入口。 秦霄蜀突然说道:“也行,牵着我。”他将左手递给站在右侧的也行。 一脸单纯的也行听话地伸出手,随即发现自己竟然随着秦霄蜀收回手的动作站到了边上,那满脸正经的人又对师父说:“手给我。” 狄斫:“……不用了,我不害怕。” 秦霄蜀不容拒绝地抓住狄斫垂下的手:“老板说,会走丢的。” 也行收回视线,老气横秋叹了口气。还晓得先把他牵好,这个爸爸还不算完全没救。 盛娜虽然一时没抵抗住买了票,心里还是有些许不安:“喵喵,你那朋友不是还在等吗?咱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苗妙妙搂着她整条胳膊,熟练地调整到最舒服的位置:“别提了,我刚才给她发了短信,就迟了一小会儿,她就已经和人家组队进去了。再说,我俩就是来凑人头的,去哪儿不是玩?” 她看向走在她们身后的狄斫:“不过,去了你们也玩不成。你们带着小孩,那里不允许十四岁以下儿童进入,下回你们可得记得先看限制。” 狄斫目光飘忽,嗯了一声。没有错,秦霄蜀的确是不时看着前面那两个女孩。 抓着他的那只手轻轻捏了捏,秦霄蜀微垂下头靠近狄斫耳边:“我什么时候能瞧见你对我撒撒娇?” “做梦。”狄斫言简意赅。 秦霄蜀幽幽说道:“那我也得先能做梦啊。” 狄斫别开脸,我看你挺能的。他把那句极不稳重的话摁下去,当做什么都没听见。 洞口看着里面很暗,进入后是一个五平米左右的空间,踏入写着“鬼门关”三个大字的另一扇门,才算真正进入鬼屋。 老板的手电筒直指前方,照不见其他地方,狭窄通道两边打着红绿两色的光,并不强烈。 作为唯一逛过鬼屋的正常人,盛娜心里有些发慌。 恐惧有时不是对某些具象的东西,而是一种感知,对氛围感知越敏锐,越容易感受到恐惧。 身后传来小孩的声音:“师父,那上面有字。” 也行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到了墙壁上刻的字,但他看不清。狄斫扫了一眼,辨认出几个字后立刻判断出那是一首诗。 狄斫身体前倾,中间隔着一个人只能用这样别扭的姿势:“那是《夜台八景》。” “夜台八景什么?”也行求知欲旺盛。 狄斫看了几眼墙壁,昏暗的环境光下只能大致分辨:“夜台是坟墓别称,也代指阴间。鬼门关话旧,望乡台玩月。血湖池观莲,奈何桥待渡。剥衣亭纳凉,滑油山踏青。恶狗村访友,孟婆庄小饮。每一句都包含阴间一处景致,一共八处。” 也行又问道:“阴间不是很恐怖的地方吗?为什么听起来像是在游玩。” “一个地方是否恐怖完全取决于你自己,心怀畏惧,即便知道面前的是假象也会恐惧。” 狄斫的话音刚落,颤抖的女声从前方传了过来,盛娜搂紧了苗妙妙:“帅帅帅帅哥,虽然你说得对,但是我还是有点怕。那个那个,老板他不见了!” 上一回遇到这种事,还是初中春游和同学一起进鬼屋,半路被老板扔下。那时候一群人在鬼屋里尖叫、疯狂乱窜,想不到十多年过去竟然又来了这么一出。 好在身边的几位淡定稳重,看起来就可靠,这让盛娜心中的恐慌淡去许多。 狄斫看向通道前方,中年男子不见踪影,失去手电筒光源,整个环境陷入一片惨绿的色调中。 有人在暗中开启了机关,安装在各个角落的喇叭传出刺耳的尖叫声,惨叫嘶吼夹杂其中。正常灯光下假得可笑的假人道具开始动起来,在灯光渲染下倒有了几分感觉。 秦霄蜀开口道:“这里应该不会很大,走出去花费不了多少时间,我们自己找路就是了。” 第125页 苗妙妙松开盛娜,跑到前方趴在墙壁上:“这里有一条缝,他刚才应该就是从这里跑掉了。” 缝隙不宽,也许是有机关,但因为太黑看不到底,就算她是一只小猫咪也不行。苗妙妙试着伸出胳膊往里面探了探,黑暗的深处什么也碰不着。 一张脸出现在黑暗的缝隙中,一只眼睛死死盯着她。 “啊!”苗妙妙缩回手臂,冲回盛娜身边,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咕噜声。 “你看见了什么?”盛娜微弱地问道,随即哀吟一声,“算了,求求你别告诉我。” 狄斫有些奇怪:“我刚才并没有察觉到阴气。” 的确不是鬼,可能也是机器假人什么的。苗妙妙放松下高耸的肩膀,有些不好意思:“我绝对不是怕啊!只是突然有东西出现的条件反射罢了,我们小猫咪都是这样的!” 说着,她越发觉得理直气壮起来。 没有防备,那才不是害怕呢! 也行摇摇秦霄蜀的手:“我们继续走吧,爸爸。” 往前走去,通道两边每隔一段都有凹进去的空间,简陋的布景中,做成各式鬼怪模样的假人咋机关操纵下做着机械运动。 黑白无常戴着高帽,吐出近一米来长的舌头,连脸和手都被漆成黑白两色,绿色灯光由下而上,阴影分明。 伴随着机械运转的噪音,黑白无常此起彼伏往前探出半截身体,喇叭里发出空洞的笑声。 “黑白无常不是这个样子的,”狄斫弯腰侧头去看也行,“他们平时样子也和普通人一样,有时间我带你去见见他们。” “好。”也行点点头,跟随着继续往前走。 所有的假人布景都是各式各样的酷刑,拔舌、腰斩、剥皮、挖眼。鬼神的模样做得高大,由上而下俯视着,面目狰狞可怖。 狄斫每走到一处,都要给也行讲讲他所见过的地狱场景,那些判官鬼差可和雕塑长得不一样。 也行听得认真,在场唯一的普通人盛娜渐渐也不再害怕。 “我以为我们是来逛鬼屋的,没想到实际上是来上科普课程的。”盛娜忍不住鼓起掌来,“厉害厉害,为你鼓掌。一次不够,我要再鼓一次。” “这是……”狄斫的声音突然停止。 他看着面前写着“业镜”的镜子,严格来说那不算是镜子——人高的镜框表面贴了一层反光的银箔纸,看起来明晃晃,实际上照不出完整人形。 察觉到秦霄蜀与也行都在看着他,狄斫笑了笑,继续说道:“这是业镜,出自《楞严经》,能照见众生之善恶。” 银箔纸贴得并不服帖,视角变幻,映出来的画面也随之出现凹凸不平的扭曲变形。 狄斫似乎从中看到了一张脸,但只有大致轮廓。 逐渐,那黑影越来越清晰,磅礴的阴气从镜子中散发出来,有东西要从里面冲出来了! 狄斫下意识要护住身边的人,他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无法动弹。 周遭一瞬陷入阴冷中,寒意几乎要在骨缝里扎根。千钧之力压在身体上,重负之下呼吸都难以自如。 狄斫慢慢调整呼吸,看着黑影从镜子中探出半截身体,稳稳悬在镜中。 它向狄斫伸出一只手,那只分不清五指的手掌中躺着一方金印。 那是狄斫熟悉的东西,他甚至知道,金印下方刻着四个字,“阎王亲临”。 曾经那枚金印在狄斫手里不过几年。那件师父亲手交给他的东西,又在出事那时被亲手拿回去。直到多年之后,辗转由师弟交还到他手中。 但金印不该出现在这里,它已经被轮转王毁掉了,那是为救回宿白违抗轮转王付出的代价。 黑影的头部微微转动,那张脸没有嘴,声音却从他的身上传出:“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你,要还是不要?” 狄斫闭上双眼,用力向后仰头,极力避开那只手。 呼吸平静下来后,他张了张嘴,似乎发声没有阻碍。他一字一句说道:“师父说的,我得自由了。” 周围的寒气骤然激增,就在狄斫以为对方被激怒时,那黑影收起了金印。漆黑的手指依次收回握成拳,金印重归黑暗,整个黑影缓缓缩回镜子里。 禁锢身体的重力顷刻消失,狄斫后退一步,秦霄蜀握紧他的手支撑住他,迅速问道:“怎么了?” 狄斫皱着眉:“你们毫无察觉吗?” 他的目光从秦霄蜀身上移到了苗妙妙那边,猫妖瞪圆双眼,不明就里看着他。 狄斫如实说道:“刚才有东西来过了。可能是……轮转王。” 苗妙妙吓一跳,把轮转王称做“东西”也太大胆了,连忙将手指竖在唇边:“会被听见的!” 狄斫摇摇头:“没事,他已经走了。” 苗妙妙不是很放心:“那可是神呀,他想让人发觉才会被人发觉,我们这些道行低微的小妖可不敢招惹。” 那些阴气不是来自轮转王本身,而是从所处的地方带来的,他本身的气息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样。 轮转王会再来找他,完全出乎狄斫意料。不管怎样,这一次狄斫没有接下金印,他很快就会找到新的使者,总会有人愿意的。 神……或许是因为接触过,这位阴间神明反而没有了那层距离感,反而与那冷冰冰的名词划分开来。 其他神是否也是如此行走在人间? 第126页 六界众生皆在此间,宿白不正是遇到了仙人,才将那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书带回来? 可是,到底是宿白误入异界,还是异界之人降临了凡世? 狄斫陷入沉思,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一定有。 周慧子口中那个人,与她家中出现的那个人就是同一个。他察觉不到任何残留气息,只有两种可能。 对方力量太过强大,可以收敛气息到如此地步。或者,对方的气息是他所不能分辨的。 “我以为这个鬼屋就那么大点,怎么走了这么久啊?”苗妙妙抱怨道,自从狄斫提到那个名字后,这地方哪儿哪儿都透着一股诡异。 周围的灯光越来越稀疏昏暗,盛娜拿出手机照明,走到现在她已经完全不害怕了。她怕什么?她不有猫呢吗! 在走上一座小巧到每边只有四阶台阶的微型拱桥后,苗妙妙看着旁边的三个大字,呵呵一声:“这就是奈何桥。” 最后一个人走下桥,盛娜手中的灯忽然熄灭,一直魔音穿耳的喇叭也停止了。 她手一抖,按了几下手机屏幕竟然没亮,身旁苗妙妙立刻揽住她:“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 秦霄蜀两只手都牵着他的宝贝,没空去拿手机照明,在黑暗中侧耳倾听,晃了晃狄斫的手:“有声音。这鬼屋在我们之前还进过其他人吗?” “不知道。”狄斫戒备起来,“牵好也行,有脏东西过来了。” 惨叫声由远至近,有男有女,比起刚才喇叭里的声音,这些显然富有情感生动多了。 “啊啊啊啊啊!救命啊!” “有鬼啊!” 他们依稀只听出了这么几句,喊叫声混杂在一起吵得耳朵疼。 狄斫仔细听了听,他似乎从那些声音里听到了一个很熟悉的……戴玉玉 作者有话说: 我的假期又延长了…… 第61章 密苏里病院 半小时前。 密苏里病院能够短时期内在网络迅速传播开,得益于精湛的道具、布景、音效、灯光,与骇人听闻的剧情设定,更不可缺少的是推广宣传。 社交网络中刷屏一个月,廖文文已经对密苏里病院有了多方了解,她紧拉着身边人:“大家贴近一点,等下不要跑散了。要知道,恐怖片里分开行动那可是必死无疑啊。” 入场后没有工作人员随行,但整座鬼屋里分散着各式NPC。为了保持氛围,不允许手机打光,分配下来的照明设备是一台手摇电筒,停止摇动手柄一分钟内会熄灭,这算是体力活,因此落到了龚智手里。 廖文文和肖珍迅速黏在一起,戴玉玉悄悄靠近离她最近的人,潘诃冬秉着绅士风度,主动承担起照顾这位临时队友的责任。 龚智落了单,左右看了眼,撇撇嘴默默摇着手柄,此时唯有手中机器发出的噪音才能让他稍微有点存在感。 密苏里病院原是一座精神病院,在新任院长接手之后这座精神病院变成了药物实验基地,被送入病院的病人都遭受了非人折磨后惨死。 久而久之,做实验的医生护士出现了各种幻觉,随后短短几天内接连爆发。所有人在病院内大开杀戒,同事相残,最终整座病院成为人间炼狱,无人生还。 虽然是一个十分老套的设定,得到那么多人夸赞,这鬼屋一定有它的过人之处。 戴玉玉看着周围,布置成荒废之地的场景下了一番苦功夫,墙面大片大片斑驳锈迹,还有梅雨季节留下的水痕。地面各种褐色污渍,说不清到底是什么。 各个房间都挂着英文铭牌,生锈的金属能大致分辨。 身旁房间里铁架床被拆卸到一半,仓促扔下的工具和螺丝钉,杂物堆积。 但细看之下,掉落的针筒已经去掉了针头,第一个房间好像没有什么。 几个队友看了几眼继续走下去,周围不时传出东西落地的声音,吓得众人几次脚步停顿,生怕从哪个角落里跑出恐怖的NPC来。 整个鬼屋内并不是所有地方全暗,有些房间内带有灯光,只是大多不太正常,忽明忽暗。 在第一个分道口,几人石头剪子布决定了前进方向,选择的方向一路通畅,没有出现任何意外。 众人却不能彻底放心,黑暗中头顶传来女人的哭声,完全不能无视。通道里分布着不规则的血迹,他们尽量避免不去踩到。 有东西从头顶蹭过去了。潘诃冬背脊一阵发凉,头皮发麻的感觉顺着脖子延展到胸口。仓促间分辨出一点丝丝缕缕的触感,他停下来,叫了一声:“喂,你们头顶有感觉吗?” 闻言,廖文文立刻让龚智照向天花板,一颗悬空的头颅在潘诃冬正后方,垂下的发丝顺滑,就是它刚才蹭到了潘诃冬。 廖文文笑出声来,伸出手比划几人的个头:“长得高了也不好,咱们都根本没发现,就你一个人碰到了。” 她哈哈笑了几声,却看见那颗头颅动了一下,露出了一张恐怖的鬼脸。龚智手一抖,立刻将手电筒转向别处。 没有灯照反而更让人觉得恐怖,谁知道那玩意在黑暗中会不会继续移动。 “啊!快走快走,继续前进。”廖文文惊叫一声,催促着队伍前进,“我为我的幸灾乐祸表示忏悔,阿米豆腐。” 前进到一定阶段,通道前方出现了一扇门,门缝下透出一线暖黄的光。 第127页 廖文文轻手轻脚拧开门把手,房间内布置得像陈列室,大大小小的玻璃罐摆放在铁架上。玻璃罐中的液体粘稠发黄,浸泡着各式人体器官。 鼻子、眼睛、耳朵,像是无数人被拆解成这样的零部件。 架子的摆放并不整齐,想要到达另一扇门必须要绕着铁架走过去。可其中有几个铁架背后有挡板,他们不能完全看到房间内的全貌。 死角处会有什么等待着吗? 戴玉玉紧张起来,顾不得身边的是陌生人,紧紧抓住他的衣袖。潘诃冬不知怎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没说话任由她拉着自己。 一声“咻”从某处传出来,在众人小声惊呼中戴玉玉连忙道歉:“不好意思,我的手机短信。” 她拿出手机哆哆嗦嗦回复了信息,虽然心里害怕,也没有违反游戏规则,老实将手机收了回去。 “我天,我脑子里现在全部是以前看的恐怖片场景。”肖珍瞥了眼离她最近的罐子,里面的眼睛瞪着她,已经基本成型的胎儿也朝着这个方向,她有些绝望地扯着廖文文,“我不管,你给我走前面。” 廖文文心里也发憷:“要不,我们返回走另一条路?” 话音刚落,身后的门“嘭”的一声关闭,后路也被截断了。 潘诃冬尝试去开门,突然门外有人狠狠踹了门数脚,巨大的声响在屋内回响,众人连忙站得离门远了些。 踹门声停止后,下方的门缝里伸进来一片左右横扫的刀刃,新鲜红色血浆从外面蔓延进来,覆盖了之前的痕迹。 “卧槽!快走快走!”廖文文也不推拒了,立刻拉着肖珍往前走。 当然,手里掌控光源的龚智肯定是走在最前面的。 尖叫声又在人群中响起,从前往后依次传递。 戴玉玉虽然有预感柜子后面会有东西,但乍一看见那具骷髅还是吓一跳。 她尖叫着瑟瑟发抖地贴在潘诃冬身边,前面那两个女生粘的紧紧的无法插足,现在这情况也管不了什么女生的矜持了。 “没事的,没事的。”潘诃冬强自镇定,伸出手臂推着队伍前进,“你们倒是往前走啊!” 肖珍紧紧闭上双眼,她放弃挣扎了,爱怎么怎么地吧,她不看! “你们别这样啊,”廖文文声音发颤,“我们这才走了多远,后边可还有一群NPC等着我们呢。” 肖珍尖叫:“求你闭嘴,不用你提醒!我下次再和你来鬼屋我就是猪!” 一鼓作气冲出房间,重新进入昏暗的通道中,一时眼睛有些适应不过来。他们脚步缓了缓,准备喘口气。 巨大的声响从身后传来,他们匆匆回头,只来得急看见一个穿着带血白大褂的身影,他从铁架中冲出来,速度很快,手中还拿着一把带血的锯子。 “哇!”戴玉玉和潘诃冬在队伍最后头,她看得很清楚,那人的嘴角像是被什么划开,巨大的裂口血肉模糊,面色惨白发灰,静脉蛛网一般分布在裸露的皮肤上。 肖珍根本不想看,但身边尖叫声响起时她还是没忍住睁开了眼,疯狂喊着“快走”,她已经被吓得只会说这两个字了。 通道不是笔直的,它通往一个个房间,穿过那些房间才能走向下一条路。走廊里停着轮椅担架,还有躺着NPC的抢救床。 NPC无处不在,冷不丁就从房间某个角落跳出来吓人一跳。 暗处有人抓了自己的脚踝一把,戴玉玉吓得疯狂跺脚,害怕的同时忍不住想,果然刺激! 悬在空中的残肢断臂比起之前的头颅低矮很多,躬着身体才能避免碰触。身后的NPC好像没有追来,前进的脚步再次放缓。 戴玉玉紧张地看着周围,潘诃冬想了想,问道:“你是第一次来吗?之前好像是在等朋友?” 戴玉玉点点头:“原本和朋友约好的,他们迟到了。我看外面队伍那么长,再排队可能要等到下午,就先和你们进来了。先前收到短讯,他们找到了另一家鬼屋,结束之后我们再会和。” “另一家鬼屋?也在这附近吗?”潘诃冬说道,“我还以为我玩遍了本地,倒还不知道这里还有鬼屋。” “啊?”戴玉玉有点糊涂,“她们说也在这一层啊。” “不可能。这整个地下一层都被承包下来,全部是密苏里病院的范围,不存在另一家……”潘诃冬话未说完,就被龚智的声音打断。 “这扇门被锁了。”龚智回头看着队友们,他们选的这条路居然还有解密环节。 门上写着几个数字,分别是13,1,18,25。 “这几个数字有什么关联吗?”戴玉玉看着门上的锁,那又不是密码锁。 潘诃冬比较有经验:“我们想得简单点,这是鬼屋,又不是密室逃脱。我猜是对应的字母顺序,13,1,18,25,得到的单词是Mary。” 戴玉玉恍然点头:“我们从陈列室出来后,那些病房铭牌上都写着英文名,钥匙可能要回去找。” 因为害怕,他们没有每间房间都仔细看,现在需要返回去找,肖珍背脊一毛,嗷嗷喊着她不要去!同伴们开始往回走,肖珍哭丧着脸跟上去,一个人留下更可怕。 往回走的路好像和先前又有了些不同,有一间房间透出一点昏暗的光,存在,却比手电筒的光还要微弱。 龚智照着门口的铭牌,那就是他们要找的“Mary”。 第128页 这间房之前匆匆扫过一眼,被NPC追赶着,廖文文跑进来过但没仔细看。 现在追赶的NPC已经不见了,而床上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她穿着带血的白色裙子,凌乱散落的头发遮住脸,在床边轻轻晃着身体。 戴玉玉扯了扯潘诃冬:“我们不会还要和她说话吧?” “应该吧。”潘诃冬试探着迈进一条腿,床上的NPC猛地站起,咆哮着向门口扑来。 戴玉玉心脏狂跳,拉着潘诃冬想逃走,但潘诃冬没退,他冲NPC喊道:“钥匙在你这里吗?” NPC停下动作,站在房子中间,伸出手指向墙角的柜子:“缝隙里,有东西。” “它在缝隙里,看着你。” 潘诃冬拍拍戴玉玉的手背:“钥匙在柜子里,我去拿。” 柜子的门只开了一条缝隙,大小被固定不能移动,只能伸入一只胳膊。 柜子里悬挂着一把钥匙,刚好在透入的一线光亮中。潘诃冬屏息凝气,伸手去拿钥匙,一股微冷的气流冲击在手臂上,他连忙收回手,使劲搓了搓手上的鸡皮疙瘩。 潘诃冬深呼吸,想要速战速决,他迅速将手伸入柜子里,一把抓住钥匙。 下一刻,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随着他收回手的动作,一个身影从柜子中跳了出来。 屋子正中的“Mary”忽然有了动作,她尖叫着冲向门口的人。 肖珍根本无法控制自己,她连身边的廖文文都想挣脱,闭着眼乱跑。门口的女孩儿们尖叫着跑开,根本顾不得其他人,各自向着外面跑去。 身后的脚步声穷追不舍,肖珍不敢完全闭眼,她稍微睁开了一点,却晚了一步,一头撞到了墙上。 她捂着额头蹲下来,呜呜哭起来,身后NPC也停了下来。 肖珍一边哭一边打了个哈欠,对NPC说道:“大哥,我从昨天到现在只睡了三个小时,求求你别追我了,去追他们好不好?” “噗!” 她发誓,她绝对听到这个NPC在笑她! 在NPC的带领下,肖珍和队友们在那扇门前汇合,潘诃冬已经拿钥匙把门打开了。周围的灯熄灭了,只有一个微弱的光源,照不到所有人。 “大家报个数吧,一。”廖文文说道。 二、三、四接连出口,却迟迟没有等到第五人出声。 廖文文只听见一个男生的声音,立刻问道:“龚智呢?他不在是谁打着手电筒?” 潘诃冬转动手腕,让光源打在自己脸上:“是我,刚才龚智说鞋被人踩掉了,我帮他拿了一会儿。谁知道NPC突然跑来,我们慌成一团,他可能没跟上。” “不是没跟上。”廖文文笃定道,莫名有些兴奋,“来了来了!反贼戏码出现了,你们没看守则吗,队友不一定是自己人哦。” 潘诃冬朝着来的方向喊了两声,没有回应,他没有廖文文那么乐观:“你忘了我们在群里说的那些事了吗?” 廖文文犹豫片刻,说道:“那我们现在也没法找,先继续走下去,看情况再说吧。” 肖珍摸了摸额头的包:“放心啦,这只是鬼屋游戏,NPC到处都是,肯定是串通好了。” 戴玉玉也赞同她们的说法,毕竟真要是有什么,她肯定知道的。 少了一个人队伍也要继续走下去,她们很快来到下一个场景,数十张铁架床排列两侧向前延伸,中间仅能容一人通过的空间逼仄压抑。 房间内的蓝色光源微暗,铁架床上蓝色的塑料膜覆盖着床面,中间凸出一个人形物体,两根束缚带扣在塑料膜之上,像是防止那东西逃离。 蓝色塑料膜被人形物体染成暗红色,有些只显出人形,有些整个都被染红了。 不知是哪个铁架床移动了一下,尖锐的声音划破宁静,淅淅索索的声音从塑料薄膜下传出来。他们要穿过这些床,到达另一边。 没有了龚智,潘诃冬自愿打头阵,而廖文文见不得那两个女孩担惊受怕的模样,走到了最后面。 戴玉玉不自主看着两侧,有些塑料膜破开了,露出里面血肉模糊的人体。 皮肤溃烂,肌肉剥落,露出部分骨骼。她控制不住地想,应该是大面积溃烂,不然不会有这么多血渗出…… 啊啊啊!戴玉玉崩溃地捏着潘诃冬的衣摆,好绝望,身边没有一个人让她觉得有安全感,她应该说什么也要等阿斫来的! 塑料膜被摩擦的声音大面积响起,有几个人形在塑料膜下挺起身体,像是要挣脱束缚。 潘诃冬没有理会,直直往前走,即将到达门口让他心里放松了一点。 就在他从最后一张床前经过时,那张床的薄膜破开了,薄膜下的人坐起来,露出一张沾满血污的脸,口中发出巨大的尖叫声。 “啊啊啊啊!”三个女生尖叫起来,潘诃冬吼叫着,差点就要违背“禁止殴打NPC”的规定。 那人吼叫完,重新躺了回去,直挺挺地像一具尸体。潘诃冬忍不住抬手在他身上拍了一下:“还挺会装死!” 一股凉气拂过后颈,戴玉玉停下尖叫,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她拍拍潘诃冬的肩膀:“他好像是你们的同伴。” “还真是龚智这小子,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等我们。”廖文文气愤地伸手,隔着塑料膜在他腿上掐了一下。 龚智躺在床上没有动,潘诃冬上手在他脸上拍了两下:“喂,行了,别装了。” 第129页 没有得到回应,潘诃冬收敛起笑容,伸手在龚智鼻子下试探,满脸惊疑地看向身后的女生们:“没有呼吸了。” 戴玉玉上前查看,龚智紧闭双眼,心跳微弱,伸手侧过他的头,脖子上的两个洞露了出来。 在场的人都看见了,难以置信地恐慌起来。 之前虽然害怕,却也知道不会遇到实质性伤害,现在的情况,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的恐吓游戏。 廖文文看向后方,声音颤抖:“有人吗?出事了你们还躺着?” “这里都是简单机械,没有NPC。”潘诃冬说道,他想要抓紧戴玉玉的手,却被她轻而易举挣开。 戴玉玉与身边的人拉开距离,低头叹了一口气。 “真他妈活见鬼。好不容易找个时间出来玩,生生被你们这些糟心玩意变成了加班。” “你说什么?”潘诃冬目瞪口呆,那个从入场后一直害怕得抓着他衣服不放的女孩,现在怎么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肖珍回头看了一眼,惊声尖叫起来,他们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满脸鲜血的人。 那人与其他NPC有着明显的差异,他的衣物干净,只有嘴边蹭到了鲜血。 自他出现后,周围的气温降低,所有人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这么低级的吸血僵尸,真讨嫌。你知不知道,你身上的阴气几十米以外就开始朝我狂喊,‘我来了我来了’!” 戴玉玉摸了摸口袋,从袋子里摸出一张符:“你们几个快走,不要在这里碍手碍脚。” 肖珍觉得这场面有些似曾相识,立刻回过神来,拉着另外两人往出口跑。 戴玉玉手中符纸打出,对方却一闪而过,越过她向着逃走的人追赶过去。 眼见那不知是什么东西的人追了上来,恐惧的尖叫不断响起。 肖珍拿出百米冲刺的劲头向前跑着,看到前方突然出现的身影心中不妙,却一时刹不住车。 潘诃冬手中的电筒不断摇晃,肖珍不得不敬佩自己的视力,她竟然从那一晃而过的画面里认出一张脸来。 她奋力向着那几人跑去:“狄先生,是你吗?哇哇!救命啊!” 狄斫立刻松开秦霄蜀的手,冲上前扶住肖珍,追来的吸血僵尸稍一迟疑,戴玉玉也紧跟上来堵住了退路。 根本不用狄斫出手,没几下戴玉玉就已经把那僵尸搞定了,再贴上符纸定住身体,完工。 “阿斫,你不是说你在别的鬼屋吗?怎么出现在这里?”戴玉玉打开手机电筒,扫了周围一圈,惊讶地看着狄斫他们,又立刻一拍脑门,“先不说这个,里面有个小胖子被僵尸咬了,得尽快处理,我们一会儿再说。” 廖文文惊魂未定,看到身边肖珍有些发愣,差点以为她被鬼迷。肖珍盯着那几个突然出现的人,径直走了过去。 “小叔,你是筱苑的小叔……不是,你和筱苑的小叔长得好像啊……”肖珍面对秦霄蜀有些语无伦次。 刚受到了一连串的惊吓,又经历一场剧烈的追逐,她喘着气,眼前因为缺氧有些发暗,但她记得照片中那张脸。记得秦筱苑对她说过,见过两次的那个人。 秦霄蜀眉心微敛,漠然说道:“你认错人了。” 狄斫回头看着他们,面无表情地转向戴玉玉:“我帮你把他带回去。” 一只手强硬地抓住他的手腕,秦霄蜀声音冷硬:“说好今天请假一整天出来玩的,为什么你又要扔下我……和也行?” 也行看了眼面无表情的狄斫,轻拍秦霄蜀的手背:“没关系,我们两个也可以玩的。师父,你去忙吧。” 戴玉玉看不下去了,狠捶了罪魁祸首一顿:“什么时候出现不好,偏要等我们休假?我胖虎今天就要锤死你!” 狄斫轻叹一声,对秦霄蜀说道:“你看到了,情况有些复杂,下次吧。”他瞥了肖珍一眼,直直与秦霄蜀对视,“稍晚一些,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他说完,走上前并起双指在那吸血僵尸额头印下,操纵他活动起来,跟随在戴玉玉身后去收拾烂摊子。 也行仰头望着直挺挺站着的秦霄蜀,心里生出几分同情:“爸爸,我们走吧,回家。” 危机解除,苗妙妙重新挂在盛娜胳膊上:“这场面,真是暗潮汹涌啊!” 盛娜有些莫名,苗妙妙摇摇头:“你不懂。” 猫妖冲那三个学生挥了挥手:“忘掉今天的事情,回到你们该去的地方。” 如果她没有感觉错……苗妙妙看了眼秦霄蜀,说不定可能会打一架哦! 作者有话说: 大家元宵节快乐!我这么勤快,快夸我! 第62章 神之基因 戴玉玉抓回来的吸血僵尸被关在透明玻璃观测室内,部里有人早前接到了任务,搜寻流窜犯案的吸血僵尸下落,昨日死去的学生被警局法医接手后,迅速联系了张一味。 收到任务还未正式行动,戴玉玉已经把犯罪分子缉拿归案了,那位同事情不自禁地感慨:“这是我见过破得最快的案子了。” 戴玉玉摆摆手,运气罢了,没想到他正好就躲在鬼屋里。 或许是前些日子被追击得急了,短时间内同一地点作案,做出这样冒险的事情,这吸血僵尸智商看起来并不高。 狄斫站在观测室外,修长的身体站得笔直,眉眼深邃沉稳。 第130页 他保持这个姿势盯着冲撞玻璃的吸血僵尸十来分钟,但又似乎注意力并不在他身上。从旁路过的张三鳣注意到他,放下手中文件,向着狄斫走去。 她轻轻敲击玻璃墙,狄斫回神看向她,迟钝两秒后嘴角翘了翘。 张三鳣问道:“在想什么?” 周围没有其他人,玻璃墙的隔音效果出奇好,十分适合思考以及梳理信息。 狄斫视线回到吸血僵尸身上:“你看他,吸食鲜血维持生存,畏强光。这才是正常僵尸应有的模样。” 张三鳣何其聪明,他想要说的可不是面前这个,而是家里那个。 “那可不一定,僵尸生存也有其他方法……” 狄斫快速接下她的话:“鲜血,阳气,二选一。或者,有高人饲养。” 张三鳣笑起来:“是这样没错。” “我第一次见到秦霄蜀,就看出来他有魄无魂。尸狗,伏失,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俱在。”狄斫深深凝视前方,“而胎元,爽灵,幽精,全部自然消散。” 七魄俱全,三魂全散,这意味着什么,张三鳣当然清楚。秦霄蜀是自然死亡的,魂散而魄滞,有人固定了他的七魄,用了一些手段令他成为僵尸。 “他不需要这些?”张三鳣略有些惊讶,“那他是如何维持现状的?” “这也是我所困惑的地方,所以我在他身边观测,现在还没有得到答案。”狄斫垂下眼睑,“反而,我的疑惑越来越多。” 张三鳣放缓呼吸,静静等待他的下文。 “他手里有一枚山鬼厌胜钱,那是实宗的东西。” 那枚挂在秦霄蜀车内的铜钱,狄斫当时只以为是木先生送给他的。 可后来狄斫否定了这个想法,木先生怎么会不知道秦霄蜀的情况,厌胜钱压鬼驱邪,送秦霄蜀这样的东西怕是老糊涂了。 让狄斫确定他与实宗有关的,恰恰是那个幻境。 “我在幻境中看见,我们以往是认识的,在很早之前。我对此没有印象,但我知道,出问题的可能是我那段模糊的记忆。关于他的事情,被抹掉了。”狄斫看向张三鳣,他面上露出了少见的迷茫。 甚至有无助。那是张三鳣觉得不应该出现在他脸上的东西,让人想要安慰他,帮助他。 她听说过一点以往的事情,阿斫动了记载着长生之法的禁书,妄图使已死之人复生。只是当时术法失败,他也遭受了来自轮转王的严厉惩罚,被取走一魂一魄,驱逐出师门。 这些只是传闻,连狄斫本人都不太确定当时发生了什么,她也不知道应当如何安慰。 可听狄斫话里的意思,张三鳣心中一惊:“你是怀疑……” “我不知道。”狄斫摇摇头。 轮转王的再次出现让他混乱不堪,他不愿往那个方向去想,却又发觉所有事情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秦霄蜀到底是怎么死的,又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 那会是他的错误吗? 大墓里的造物已经被师父处理掉的事情,是不是他的一厢情愿?或许,那僵尸根本就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狄斫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那个人,可怕的真相在一步一步逼近。 如果真相就是他所认为的这样,秦霄蜀得知了会如何?那些毫不知情时说出口表达喜爱的话,那些刻意亲近的行为,在真相面前未免太过可笑。 对着一个极有可能是罪魁祸首的人,他还能说出那些话吗? 张三鳣打断了他,表情严肃:“事情还没有完全明晰,这一切都只是你的设想罢了。你是一个冷静睿智的人,不会被这些影响你的判断,对吗?” 的确,这只是他的设想,没有任何人可以证实。狄斫心中暗道,除了,轮转王。 可要从轮转王那里得到真相,恐怕死都死得不干净。 “还有一件事,我之前一直没有告诉你们,因为我也没有确切证据。”狄斫暂时将那些事情抛在脑后,“周慧子死的那天,我昏迷前在她的住处见到一个人,问题是那个人没有任何气息。” 张三鳣抚着下巴:“这倒是奇怪了,六界之内生灵,都会有独特气息。” 狄斫面色凝重起来:“我确定我没有看错,可是我看不清那个人,也感觉不到他的气息。但我的梦中出现过这个身影,不止一次。” 他想到轮转王出现时的场景:“就像轮转王,他不能离开地府,分神却可以到人间。他所携带的气息来自于寄居的躯壳,而他本身的气息,我们是察觉不出来的。” “这么说,难道你见到的是神仙?”张三鳣若有所思,随即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惊到。 想想也不太可能,各界之间有着壁垒,除却人妖鬼三界相对密切,神界与仙界的壁垒哪里是那么容易被打破的。 轮转王尚且只能落下一缕分神,狄斫所说全然感觉不到那人的气息,除非是神仙降世。 狄斫心中却认为,这不是没有可能。他手中那本来自仙界的书,如果没有人越过壁垒,又是如何流落人界的呢? 这问题根本不能细想,涉及的知识有些超纲。张三鳣活这么大也就打打妖怪,抓抓厉鬼什么的,厉鬼再厉害不还是人死后变的? 鬼差是见过几回,可也说不上交情,她又不像狄斫打小就在阎王手下做事。 第131页 “阿斫你不今天请假吗?姐,你们俩都在这儿啊,正好,检测报告出来了,你们要看看吗?” 张一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张三鳣回头看了一眼,见他扬了扬手里的报告。 张三鳣抚了抚狄斫手臂,率先走向张一味。 检测报告十分钟前刚出来,打印纸摸在手里带着余温。狄斫略翻看两下,发现没有张一味的解读,他们是看不懂的。 等两位听众落座,张一味开始正式讲解。 “这一份是切片基因序列图,你们看不懂很正常。”张一味将三张纸并排放在一起,“你看,左边这份是普通人类基因序列图,右边是妖的基因序列图,中间这份,也就是我们的主角,眼球切片的基因序列。” 张三鳣伸出一只手按在桌面上,强行打断张一味的长篇大论:“我们看不懂,你就直接说结果吧。” “没文化你还这么理直气壮?”看到姐姐抬起的巴掌,张一味秒怂,“咳,我们可以看到,中间这张和另外两种完全不一样,我在数据库中也没有找到任何数据可以匹配。我有权认为这是新的发现,我决定给它命名,就叫——‘神之基因’。” 他期待地看着面前唯二的两位观众,狄斫较为含蓄,张三鳣已经白眼翻出来了。 张三鳣看着狄斫:“中二病现在还没好,你多担待。” 狄斫见到张一味满脸失落,鼓励道:“你做得很好,这是一份非常重要的发现,一定要记得放到保密文件库中。” 这还听不出来是安慰那就真傻了,张一味哼哼唧唧:“您二位忙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我需要静静。” “加油。”狄斫走过张一味身边拍拍他的肩膀。 他扫了工作室一眼,盯着比上一回来整洁多了的桌面,沉吟片刻,问道:“那颗眼睛呢?” 张一味抬起头来:“哦,被部长拿走了,就今天上午,你们没在。” 原君策?狄斫停下离开的脚步:“我没有听说部长今天要过来的消息。” “要不怎么说很突然呢,我上个厕所回来就看见他出现在办公室里,给我吓一跳。”张一味不以为意,“他是老大,当然想干嘛就干嘛,想出现在哪儿就出现在哪儿嘛。” 狄斫立刻拨打付宗明的电话,他需要确认原君策的行踪。 之前原君策就来看过那只老鼠,还对他说了那些意义不明的话。 “别看它小小个,一口吞掉你没有问题。” 当时听来没什么不对的话,现在回想起来,总觉得是在暗示些什么。 原君策也知道老鼠喉咙深处那只眼睛的存在,他知晓消息的渠道狄斫并不怀疑,但他要那只眼睛做什么? 部里有规矩,所有缴获的物件,只要尚未查明,都会暂时收纳在收缴单位,有明确结果后才会向上级转交。即便原君策是部长,挪用也应当拿出正当理由来。 付宗明很快接通电话,询问过后,给出了确定答复,原君策今天就在自己的办公室,没有离开过。 电话那头的声音换成了宿白:“阿斫,出什么事了吗?” 狄斫如实相告:“那只能吞噬人的眼睛被人带走了,同事告诉我,是原君策。”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这样啊。” “你怎么了?”狄斫追问道,宿白的态度有些奇怪。 电话那头一片沉默,狄斫听见付宗明温声相劝的声音,他把手机从宿白手中拿了过去:“他没事,最近状态有些不好,改天再联系师兄,今天就这样吧。” 狄斫嗯了一声,电话被挂断,他皱起眉,心道:没事才怪了。即便如此,却也知道不能强行逼问,只能等宿白想清楚自愿来告知他。 “付先生那边确认了,原部长今天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办公室。”狄斫回头看着张家姐弟,语气带着淡淡的无奈。 张一味一脸呆滞,他怕是出现幻听了。要不就是上午出现了幻觉,反正,总得有一样是出了问题。 作者有话说: 我????本来想放存稿箱的,手一抖发出来了,佛了我自己_(:з」∠)_ 感谢大可爱们的评论和海星!爱您(づ ̄3 ̄)づ╭?~ 第63章 两个部长 从保卫科调出监控,所有人都看到,出现在张一味办公室的那张熟悉的面孔,的确和原君策一模一样。 连接总部的视频中,正牌部长双手交叉支撑下颌,面无表情看着面前的一切。 那张精致面孔令人不敢逼视,没人知道原君策在想什么,在场的五人组面面相觑,继续看了下去。 画面中的人怡然自得地站在桌前,镇定接过张一味递给他的东西。拿到东西后他没有立刻离开,甚至将眼球捏在指尖,抬到视线持平的位置,在原地端详了一番。 大楼入口处有一面仪容镜,它的作用不仅是供人自检仪容,还是一面照妖镜。它出自数百年前一位高人之手,再高超的伪装术也会在镜子前无所遁形。 一路走到大门的监控都被调出来,从这个镜头走到下一个镜头,全程连贯没有死角。“原君策”在大门前的镜子处停下脚步,整整领口,施施然离去。 他没有露出一点慌乱迟疑,那在所有人眼中,就是原君策本人。 张一味仍是不敢置信,指着屏幕:“你们看出破绽来了吗?” 第132页 张三鳣的目光投向狄斫,得到的也是摇头。 她沉思片刻:“破绽我是没看出来,但我很想知道,这个人要那东西做什么。又是如何得知东西在这里的?” 狄斫盯着屏幕中的身影,他站在仪容镜前,一只手臂弯处搭着一件衣服,和上次见到的那件一样。 那时戴玉玉还疑惑,外面温度那么高,怎么会带着一件外套。 如果这个人不是原君策,之前见到的,恐怕也不一定是他。 “部长。”张三鳣作为小组长,平日完全没有把这身份当一回事,现在面对顶头上司,她只能硬着头皮上。 “嗯?”原君策似乎从她的呼唤中回过神,舒展开眉头,笑着说道,“情况我知道了,我会持续关注后续,派专人负责这件事的。辛苦你们了,大家暂时回到各自岗位,不必太过担忧。” 他从容断开视频连接,那副镇定自若的模样,和监控中的人如出一辙。 他否认那人是他,却对那副面孔的出现没有明显疑惑。 或许这就是上位者的气度,处事不惊,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否则呢?要去怀疑他在刻意隐瞒吗? 明确来说,原君策的确没有必须向他们说明什么的义务。 狄斫看向张一味:“你见到假部长时,有察觉到其他气息吗?” 张一味言之凿凿:“气息绝对没错,低级幻化术不可能骗得过我,我很确定没有异常。除非是对方太过强大,让我看不出来,连气息都能完美模拟。” 戴玉玉疑惑道:“你们说,会不会是部长的双胞胎兄弟?” 高陵推了推眼镜:“别逗了,谁都知道部长是前部长从山上抱回来的,哪来的双胞胎兄弟?就算是,双胞胎的气息也不一样啊。” 戴玉玉惊奇地睁大眼:“山上抱回来的?我不知道啊!” “我怀疑你是不是山顶洞人?”张一味比戴玉玉还要惊奇,“部长当年接任都因为来历不明遭到非议,全靠部长拳头硬,才能稳坐江山十余载。” 高陵补充道:“不过老部长是从原家的禁山上找到的,那山里有原家供养的白虎,寻常人不可能把孩子扔在那里。外界猜测,是原家某位的风流债,不想认下,也不愿血脉流落,用这样的方式让他名正言顺认祖归宗。” 那三个人聊起八卦来眉飞色舞,张三鳣与狄斫站在一起,面色不太好看。 他们无从知晓对方拿走那东西的意图,也就无法预测对方到底想要做什么。如果真是原君策拿走的,他们就不必如此担忧了。 “玉玉,”狄斫突然开口,“抓到老鬼的那天早上,部长是什么时候到的?” 戴玉玉懵了一会儿,仔细回想:“都过去那么久了……好像是我早上一进门就见他已经到了,大概七点四五十的样子。” 狄斫头疼地撑着桌面:“那么早……早高峰一般在七点半到九点,我遇到部长时,他却说他遇上了堵车。所以,那时我们两个见到的部长,可能已经不是同一个了。” 他指着屏幕上那件外套:“你那天见到部长的时候,他是不是也带着这件外套?” 戴玉玉点点头:“是啊,我见到他的时候,就是带着这个。” 那件让人疑惑的外套,恐怕就是“气息”的关键。狄斫只能得到一个结论:他利用原君策的外套混了进来,用这样的小把戏骗过了所有人。 即便狄斫这样说,戴玉玉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如果没有变形的术法,部长那张脸,整也是整不出来的啊!” 她所见过的所有人,原君策和狄斫算是颜值天花板,要说还有人能长得和原君策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她不敢相信! 张三鳣翻看手机新传来的简讯:“上面已经收到消息,会持续关注事态发展。考虑到那颗眼睛的特性,我们重点关注人口失踪方向。” 这件事情可大可小,必须慎重。往小说,是有人冒充部长招摇撞骗。往大了说,此人音容相貌都与原君策相似,若有所图,恐怕无往不利。 目前所能做的只有大范围监控,自有专人负责,其他所有人照常。越是遇到这样的未知事件,越需要按部就班,不可慌乱。 不仅是原君策有所隐瞒,连宿白也有事情瞒着他。狄斫略有些烦闷,作别同事走出门外,独自往家中走去。 狄斫回到家比起往常还算早,却也过了饭点。 电梯停在指定楼层,两扇金属门打开等待十来秒,随后缓缓闭合。 电梯里极为安静,狄斫站定长达数分钟,终于整理好情绪走了出去。 门打开后就见鲁鲁趴在门口摇尾巴,这只不知从何而来的狗十分乐于亲近这个家中所有人。 它还未到投胎的时间,但可以弥留人间的日子也不多了。 狄斫蹲在鲁鲁身边,轻抚它的头顶:“你的兄弟们早已离开,很快你也可以拥有新的开始。算起来,三兄弟中,数你活得最久呢。” 细微的脚步声传来,狄斫看向从房中走出的秦霄蜀,默默收回视线,低垂着头。 单薄的身形蜷缩在门口,秦霄蜀看着觉得碍眼,走上前将他扶起来:“回来了,想要吃点什么吗?” 狄斫摇摇头,轻声道:“你想起鲁鲁了吗?它就是幻境里你从榕镇带走的那只小狗。” 听到自己的名字,鲁鲁兴奋地站起来,不停摇着尾巴。 第133页 “看来它被照顾得很好,即便你不在,也有人很用心地照顾,让它度过了安稳的一生。”狄斫语气温和,“我带走的那两只,叫威风威武,也是老死。十六岁,在犬类中也算高龄了。” 秦霄蜀没有接话,狄斫沉默下来,他们之间似乎还未出现过这样尴尬的局面。 往常……往常秦霄蜀总是积极回应的。 狄斫心中的猜想挥之不去,一股从未出现过的情绪慢慢侵占每一个角落,他无法自控地带着隐蔽的愧疚看待面前这个人。 真的是他的错该怎么办? 像是能察觉到低落情绪一般,鲁鲁发出小小的呜咽声,挨着狄斫的小腿。 狄斫冷静片刻,努力让自己语调如常:“如果你想要找到家人,我可以帮你。” 忐忑等待的数十秒是如此漫长,狄斫听到秦霄蜀开口:“你要对我说的就是这个吗?” 狄斫点点头,只是幅度越来越小。 秦霄蜀终于忍不住伸出双手捧着狄斫的脸,强迫他与自己对视:“我没有告诉过你吗?我不想,再重复一遍,我不想。” 罕见的强硬动作,几乎要将狄斫整个逼到贴在门上,低落情绪也被突如其来的动作全部搅散。 狄斫下意识地想要躲避,秦霄蜀一直以来展露的无害让狄斫忘了,不止一个人对他说过,秦霄蜀算不得脾气好。 秦霄蜀没有读心术,他无从得知狄斫心中想什么,但他看见狄斫消沉的模样心疼得无以复加,所有其他都是无所谓的狗屁,全都去他妈的!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过去发生的,一定不会是让人愉悦的事。说我逃避现实也好,恐惧过去也罢,我不在乎。”秦霄蜀认真看着狄斫,“如果是在没遇到你之前,我或许有兴趣探寻过去。但是现在,我的心告诉我,我不想让任何事影响我们三个。” 狄斫双眼睁圆,匆忙掩饰听到这番话的震惊,他偏开头:“这是逃避。” 秦霄蜀不满地将他的脸摆正:“至少在我爱你这件事上,我从不回避。” 又是这样的话,可现在听到这句话,与之前的感受全然不同。 以往可以当做是玩笑话听之任之,可他逐渐意识到秦霄蜀的认真,这份认真令狄斫无法承受,也不能回应。 狄斫生硬说道:“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你忘记过往的一切,不代表与过往完全断绝。过去的家人、恋人,或许都还在等你。” “家人我能够理解,你为什么笃定我会有以前的恋人?”秦霄蜀逼近了,“我从来都只喜欢你,很早以前就见过,只能说明我很早以前就开始喜欢你,即便以前的事都忘了,再次见到你我还是喜欢你!” 狄斫已经没有精力去分辨秦霄蜀到底说了多少句“喜欢你”,他惊慌的目光越过秦霄蜀,投向他身后的卧室。 也行站在门口,一只手还挂在门把手上,神情呆滞地看着这个方向。 秦霄蜀淡定回头,他没有一丝慌乱,反而觉得这样挺好的,不需要再去刻意告知。 秦霄蜀问道:“是要去上厕所吗?上完厕所就回房,我和你师父还要谈事情。” 也行点点头,走向厕所。 哦豁,师父可能要变成妈妈了。不对,也有可能是爸爸变成师娘。好苦恼哇,也行小朋友觉得自己还没做好准备! 作者有话说: 也行:谈事情,不是谈恋爱? 狄斫:你一个小朋友知道谈恋爱是什么意思吗? 也行:爸爸说你们这就是【超大声】 伸出要海星的小手 第64章 蛋糕 被突然出现的也行这么一打断,谈话再也进行不下去了。 狄斫抿紧唇推开秦霄蜀,但这一压根没使多大劲的举动,在秦霄蜀眼里总觉得恼羞成怒的成分比较多。 正在此时,口袋里手机铃声响起,狄斫心口怦怦直跳,紧盯着面前的人。秦霄蜀错开一步,右手比划出一个请的动作,面上笑容无害,眼眸却愈发深沉。 狄斫敏锐地嗅出一丝危险,没由来的叫人不安,这通正合适宜的电话将狄斫从那番境地解救出来。 走到阳台上,狄斫接通了电话。 电话是宿白打来的,白日的异常现在已完全平复,他再次提起原君策的事情,言语间皆是告诫狄斫不要牵扯进去。 “他的目的是那颗眼睛的话,就任由他去,不要硬碰硬。太危险了,那根本不是常人所能应对的。” 狄斫压低了声音:“常人?你是指,我们这些凡人吗?” 电话那头没了声音,过了好一会儿,宿白才说道:“你自小就很聪明。板爷喜欢你这一点,也恐惧这一点。” 他几乎要明言,那会招来灾祸。 狄斫沉思片刻,故作轻松道:“轮转王来找过我。” 宿白闻言紧张起来:“他找你做什么?” “人间没有耳目爪牙,总归有所不便。”狄斫说道,“我拒绝了。他早先就找到了候选人,这次不过是惺惺作态。” “倒也不能这么说,轮转王当初也挺喜欢……”宿白声音骤然停止。轮转王当年的冷酷无情让这句话变得可笑起来,但凡他有一丝仁慈之心,也不会让事情走到这个地步。 宿白无奈道:“当年唯一的见证者只有周老头,可惜他早已下落不明,往事就随他去吧。拒绝轮转王也好,就当彻底了却与他的恩怨。” 第134页 “周老头是谁?”狄斫问道。 反正那鬼已不知所踪,宿白并不隐瞒:“一个盗墓贼而已,死在了阴和墓中,后来被轮转王看中,看守轮回殿宝库。就是他告诉我,你的魂魄被轮转王取走,我才得以将你找回。” 阴和公主的墓在群山腹地,内设机关暗道,陷阱重重。古往今来,不知道多少盗墓贼死在墓里。做了那缺德亏行的事,周老头死得大概不冤。 “我后来再想找他,发现他不见了,想来是轮转王有所发觉,暗中将他处置了。”宿白察觉他们所说的话题越来越沉重,他原本只是随口一提,怕狄斫追问立刻转移了话题,“白天你们带也行出去玩了?” 狄斫配合地回道:“嗯,今天是也行被送到孤儿院的日子,就把这天当做他的生日。” 说到狄斫那小徒弟,宿白不自觉笑起来:“怎么没有早告诉我?我好准备一份礼物。” “不是什么重大日子。”狄斫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也行上过厕所就乖乖回房去了。 被也行撞见的那一幕,只要想起来就浑身别扭,狄斫以为这时候他肯定已经睡着,没想到稍不注意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果然,有孩子在家里,绝不能掉以轻心。 “买生日蛋糕了吗?之前一淳的侄子生日,定做了一个三层蛋糕,小孩应该都会想要的吧。” 宿白口中的一淳,是付家生意伙伴的女儿,给付宗明当过两年秘书。家里长辈想让他们擦出点火花,但火花是一丁点没有,还总被付宗明气得直冒火。 “一定要生日蛋糕吗?”狄斫有些迷茫,他和宿白过生日从没吃过这样的东西,“早上我给他煮了一碗面,还有一颗荷包蛋。也行也没有说……他要啊。” 宿白以前也不懂,还是这两年和付宗明一起慢慢知道还有这样的“常识”,狄斫不知道他完全能理解。宿白语重心长:“再苦不能苦孩子。” “那我明天给他补一个,我的确没有想到这件事。”再与宿白说了几句近况后,狄斫挂掉电话回到客厅。 秦霄蜀在沙发上坐着看书,狄斫瞥他一眼,走到也行房门前,轻轻打开门走了进去。 也行还没睡着,眼睑下眼珠儿滚动,装睡也装得不像。 狄斫扶着床沿,用着气声:“也行,抱歉,今天说好陪你玩一天的,我食言了。” 也行实在装不下去,睁开双眼:“没关系,正好你可以长点肉,爸爸总说你太瘦了。” “……和长肉有什么关系?”小朋友的小脑袋里,总是有着各种奇奇怪怪的想法,狄斫不是每时每刻都能懂。 “因为食言而肥,不就是说食言的人会长胖吗?”也行满脸天真。 狄斫耐心解释:“那不是这个意思,食言而肥意思是说,一个人不守信用,只为自己牟取利益。” “可是一个人看见好吃好喝的,说好要和人家分享,却食言一个人全部吃掉,不就是会变成大胖子吗?”也行一板一眼,煞有介事。 狄斫忍了忍,没忍住:“是不是你爸爸教你的?” 也行嘿嘿一笑,把半张脸藏进了小毯子里。 狄斫弯起嘴角:“今天忘记给你买蛋糕了,明天补上好不好?” 也行扯下毯子露出小嘴:“不用呀,爸爸已经买给我吃过了。我只吃了一半,还有一半是留给你的。” 狄斫忽然顿悟:“是不是他不让你全吃完,就跟你说食言而肥是变成大胖子?你还挺会活学活用啊。” “嘿嘿!”也行迅速把自己蜷成一团,只露出一双弯弯的眼睛。 “好了,睡吧。”狄斫轻抚他的前额,“生日快乐。” “我超快乐的!”也行闭上眼睛,小声喃喃,“我的生日愿望是,师父永远快乐。” 过了好一会儿,也行补上一句:“爸爸也是。” 等也行完全睡下,狄斫回到客厅里,站在秦霄蜀面前。 秦霄蜀抬头看他:“肚子饿不饿?冰箱里有蛋糕,我拿给你。” 狄斫不说话,他就当做默认,起身从冰箱里取出蛋糕,放置在桌面,还顺手取了一只小叉子。 小蛋糕从正中切开,一整个也不过四寸,十分迷你。虽迷你,但该有的东西一点也不缺。 蛋糕面上铺了一层水果,剩下的“快乐”二字用了红色果酱,装饰着奶油裱花,空缺处铺满了巧克力屑,切面可以看见蛋糕胚中间还夹了一层芒果粒。 用各种甜食堆积起来的甜食,难怪宿白说小孩子会喜欢。 狄斫坐在餐桌前,拿起叉子刮下一点奶油放入口中。 秦霄蜀就坐在他的右手边,单手撑着下巴看着他,如同往常每一次坐在餐桌边一样。 “你要尝一点吗?”狄斫望向秦霄蜀,无视他为那句话震惊的眼神,握住了那只冰冷的左手。 秦霄蜀双唇动了动,嘴角根本压不下来。 只要一句话,一个小动作,他就被立刻击溃,一丁点反抗的余力都没有。 他放弃地点点头,笑着道:“看来是我渴望尝一口的眼神太明显了。” 坐在一旁看的人变成了狄斫,秦霄蜀庆幸自己脸皮扎实,还能理所当然地受用下来。 奶油进入口中很快融化,秦霄蜀低头看着桌面:“好甜。” 狄斫赞同地点头:“的确很甜,难怪小朋友会喜欢。” 第135页 秦霄蜀抬头看他,双眼盛满笑意:“我也喜欢。” “谢谢你帮我照顾也行。”狄斫将面前的蛋糕往他面前推了推,“作为报答,我可以等你全部吃完。等下记得吐出来就好。” 秦霄蜀拿着叉子有一口没一口地磨蹭时间:“我自己吐不出来,很难受,你给我揉揉。” 狄斫略沉思,点头:“好。” 秦霄蜀停下动作,他靠近了些,狄斫爽快得有些反常,倒让他觉得不真实。 “你是不是在外面受什么委屈了?” “……”狄斫作势要收回手,立刻被秦霄蜀拉紧了,自己送上来的,打死也不能放。 蛋糕就剩下小半口,秦霄蜀叉起来送到了狄斫嘴边,狄斫摇摇头,他便举着手不放,狄斫只得张嘴将蛋糕含入口中。 秦霄蜀淡定收回叉子,凑上前在狄斫嘴角印下一吻,动作快得不可思议。 狄斫眉心一拧,一把将身边人掀翻在地,除了肉体坠地的声音,奇迹般没撞到任何东西。 他微抬下颌,头也不回地进入房间关上了门。 还好还好,底线还在。他刚才好像没有注意到,两个人用的是同一支叉子。秦霄蜀利索站起来,面带笑容收拾了桌面。 他走到狄斫房前,敲了敲门:“说好的给我揉揉呢?狄先生,小心——食言而肥啊。” 肖珍一觉醒来,顶着一头鸡窝般的头发坐在床头思考人生。她尊敬的妈妈肖薇女士走进来,站到窗前拉开厚厚的窗帘,窗外阳光直射,刺得肖珍双眼发疼。 “妈,妈,眼睛疼!”肖珍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她之前不是还在鬼屋吗,怎么现在会在家里? “走的时候你不是嘴硬得很,还知道回来啊?”肖薇走到床边,“赶快起床,小懒鬼。” 哦对,逛完鬼屋她心里害怕,廖文文还老爱和灵异社那些人分享鬼故事,宿舍里就她俩人,就又怂到跑回家来了。 肖珍讨好一笑,从床上爬起来。鞋穿了一半,她猛然想起了什么,奔向床头的手机,拨出了一个电话。 “珍珍,有事吗?” 电话那头秦筱苑的声音传来,肖珍尖叫着:“筱苑!我真的见到你小叔了!你绝对没看错!” 肖薇被她的声音吓一跳:“你一个女孩子鬼叫什么?” 电话那头秦筱苑还懵着:“你说什么?” 肖珍捧着电话:“你那个在你八岁时就失踪的小叔啊!我见到那个和他长得一样的人了,而且你还记不记得狄先生?就福利院见到的那个,他们俩好像认识哦!你要是想找那个人,联系狄先生不就可以了?” 她兴奋得在原地蹦了两下,显得比秦筱苑本人还要激动。 但秦筱苑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她竟然只是应付几句就挂了电话。 肖珍怪叫一声:“筱苑她居然挂我电话!” 肖薇嫌弃地看着自己女儿:“筱苑是个正常人,你像个小疯子一样,人家是怕你精神有什么问题。” “她失踪了十三年的小叔诶!不该激动一下吗?”肖珍补充道,“虽然是长得超级像的另一个人。” 肖薇有些意外:“筱苑的亲叔叔吗?” “是啊,说是去外地考察下落不明,至今都生死未卜。我是觉得还活着的希望很渺茫啦,但是筱苑的奶奶一直相信他还活着,精神状态好像都不太好。”肖珍感叹一声,“好好的一家人,就被这个意外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们没找人算过吗?”肖薇问道。 “妈,我第一次知道你这么迷信诶!”肖珍惊奇道,“不过话说回来,我要是遇上这种事也会去求神拜佛,是生是死总得有个明确答案吧?” “连牙都没刷就在这里担心别人的事情,快去洗漱。”肖薇推着肖珍走出房间。 想到筱苑那个聪明伶俐的女孩,前段时间肖薇要处理一些事情,忽略了珍珍的感受,好在有秦筱苑陪伴在她身边,才没出现差错。 现在她们母女两人已经重归于好,肖薇心里很感激秦筱苑。 肖薇拿出手机翻开通讯录,找到其中一个联系人复制号码,编辑短信发了出去。 希望能够给那孩子一点帮助吧,这也是她所仅能做的了。 作者有话说: 各位大可爱情人节快乐! 今天的我,还是甜文枪! 确定不夸夸我吗! 第65章 邪门 在对面老人的注视下,秦筱苑平淡地说道:“好的,就这样吧,有空我们再联系。” 她挂掉电话,若无其事地对门外的赵会成打了声招呼,将刚检查完身体从医院回来的安老太太搀扶进门:“奶奶,怎么回来这么快啊?检查做完了吗?” “每年都那几项,你赵叔叔一早就来接我,到医院的时候没有排队,当然快了。”安老太太在沙发边坐下,接过秦筱苑倒的水。 安老太太此时看起来不过是个普通的慈祥老太太,看得出来年轻时姿色不俗,到老也是个气质仪态优雅的老妇人。 秦筱苑暗暗观察她的神色,见她面容平静,没有受到刺激的征兆,这才把心放回原处。 肖珍电话打来时正好门铃响起,秦筱苑打开门看到外面站着的两人,同时耳边炸响肖珍激动的声音。她的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就算没有打开扩音,那些话在耳边像是被放大无数倍。 第136页 她的心脏开始在胸腔里胡乱跳动,脑中只剩下一句话:完蛋了,被听到了。 但好在那是她的错觉,实际上他们并没有听见。 安老太太阻止了还在整理东西的赵会成:“小赵你别忙了,坐下休息吧。我养的几个儿子女儿,没一个比得上你,陪我东奔西走一上午,辛苦你了。” 赵会成笑了笑,他生得斯文,笑起来带着几分儒雅:“刚好我有朋友今天在医院值班,这么顺利多亏了他,我只是在旁边干站着,也帮不上什么忙。我把您当自己母亲,陪着您不是应该的吗。” 安老太太点点头:“我要是有你这样一个儿子该多好。” 说完,老太太像一瞬泄了气,坐姿不复先前的端正,话音有些许低落,“筱苑,我回房间去了,你陪赵叔叔说会儿话,中午就在这里吃饭吧。” “不了,我只请了半天假,手里还有工作没完成,今天就算了。”赵会成主动上前搀扶起老太太,“我没少来,哪回来没受到您接待,不缺这一顿饭。” 安老太太兴致不高,听他这样说点点头:“那就改天,等你们都放假,一起吃才热闹。” 和赵会成一同把老太太送回房间,秦筱苑连忙去换鞋:“赵叔叔,我送你去车库。” 赵会成看着她,明白她是有话想说,笑着道:“那就一起走吧。” 进入电梯,秦筱苑不知如何开口,赵会成便先开了口:“刚才是在和朋友在聊天?” “是呀,”秦筱苑有些慌张,“我舍友提前返校,让我也早点过去呢。” 她的慌张被赵会成理解为,想要离开却怕被指责为不懂事。回到家中这段时间,她的确没遇到几件让人开心的事情。 “早点过去也好。家里不用担心,我会时常过来探望。”赵会成侧头看着她,“我不希望你认为家庭给你带来的是困扰。” “怎么会,我从不这样认为。”秦筱苑摇摇头,她迟疑着说出口,“赵叔叔,我是想问你,关于小叔照片上那个人的事情。” 她没有明确指出是谁,但赵会成脑中立刻对应上一个身影。赵会成立刻身体微僵,整个人不自然起来:“你为什么会问这个?” 秦筱苑咬咬下唇,很快扬起笑脸:“因为好奇啊。我已经记不得太多关于小叔的事情了,我很好奇小叔为什么会有那个人的照片,既然赵叔叔知道那个人,我只有来问你了。” 她低下头:“我不敢在家里提起小叔,也不敢当着他们的面说和小叔有关的事。” “我们到车上说吧。” 电梯门开启,赵会成率先走出电梯,空旷的停车场没有旁人,赵会成向秦筱苑招招手,随后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秦筱苑坐到副驾驶,关上车门,小声说道:“赵叔叔,你为什么会说那个人很邪门啊?” 赵会成的目光不自觉扫向后视镜上挂着的佛像和平安符,七八个式样不同的平安符纠结在一起,多少能给人带来一点心理安慰。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由我的老师——也就是你爷爷带领的。我们到达一个叫做榕镇的地方,观看了一场祭祀。照片上的那人在祭台上召来了一场雨,我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办法,从台下看,还是很玄妙壮观的。”赵会成笑笑,因为这个话题而回忆着过去。 那些画面一幕幕从脑海中走过,他继续说道:“可,第二次见到他是在三年后,我亲眼看见……”他停顿片刻,秦筱苑因为这停顿屏住了呼吸。 赵会成呼吸拉得漫长,组织着语言将他那晚所见说出来:“我亲眼看见他进入坟墓中,和几个人一起走出来。那些人身上都有致命伤口,面容恐怖,四肢僵硬,绝不可能是活人,而他就行走在那群死人中间。” “你是说,他杀了人然后操纵尸体?”秦筱苑下意识捂住嘴唇,但随即想到,狄先生是会法术的,这样做说不定是有他的理由,“可是坟墓中本来就会有尸体,不一定是他杀的……” “那座墓,就是你小叔最感兴趣的古缙国公主墓。”赵会成看向秦筱苑,“古墓里怎么会平白出现穿着现代装束的死人呢?但奇怪的是,白天我去古墓边查看,没有看到任何可以下去的洞穴。” 秦筱苑不相信狄斫会杀人,可赵会成是她最为信赖的人,他没有理由会因为一个陌生人编造谎言欺骗她。 “你小叔失踪后,我去了一趟榕镇,没有找到任何线索,照片上的人也人间蒸发。镇上的人十分排外,什么消息也不愿告诉我……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时间过去太久了。总之,那人实在是个危险人物。” 赵会成转头望向窗外,停车场内没有任何可以观赏的景物,秦筱苑知道,他不过是不希望让她看见脸上的悲伤。 “赵叔叔,你不要难过,如果小叔在的话,他一定是希望你一直带着笑容的。”秦筱苑眼睛一眨,泪水便从眼眶里滚落。 愿意和她谈起小叔的只有赵会成一个人了,但每每说不了几句,便会陷入这样的境地。他们为同一个人感到悲伤,或许永远也不会被那人知道。 秦筱苑快速用手背擦掉眼泪:“赵叔叔,奶奶还在上面等我,我先上楼了。” 赵会成回过头,笑容有些勉强:“你去吧,改天见。” 秦筱苑摆摆手,下车返回了家中。 第137页 其他人还未回来,鲁鲁死去之后,这座房子显得更加空旷。秦筱苑路过奶奶的房间,被房间内的声音牵绊住脚步。 情绪失控的哭泣声透过门板传出来,奶奶的声音断断续续:“我错了,我错了啊呜呜呜……我不该说那些话,你回来吧……我错了……” 秦筱苑不知道奶奶为什么要道歉,这是她近来发作时最常说的话。 大概是因为年老衰弱,思想也变得脆弱敏感起来,家中丈夫尊重,子女顺从,她从前鲜少有承认错误的时候。 也许真的是时间会改变一切。赵叔叔刚出现的时候也不被接受,奶奶痛骂过他几次,他都默默忍了下来,现在奶奶不也是把赵叔叔当亲人了吗?看书阁 &lt;a href=&quot;&quot; target=&quot;_blank&quot;&gt;&lt;/a&gt; 秦筱苑走到杂物间前,取出钥匙打开了那扇门。 上次收拾鲁鲁遗物,她看到一本搁置在角落里的旧日历,被特定的物件勾起了一些回忆。秦筱苑蹲下,不顾灰尘将日历拿起,一页一页翻动,找到了被标记好的日期。 小叔和她最后一次对话,提到了喜欢的人,那个谁也没有告知过藏在心底的人。他郑重圈起这个日期,说他会等一个重要的时刻告诉所有人,他要光明正大将那个人带回家里。 如果是小叔在的话,赵叔叔进入这个家应该会顺利很多吧。 她愣愣看着日历,慢慢将头埋进膝盖间,悄无声息。 被圈中的正是十三年前的今天,距离小叔失踪明明只差几天,却生生错过。 他们两个,也太苦了。 口袋里传出接收到短信的嗡嗡声,秦筱苑抬起头,眼眶微红。她放下日历,划开屏幕,是肖珍母亲发来的短信。 “筱苑,珍珍把你小叔的事情告诉了我,阿姨认识一位能通灵的道长,如果你有这个意愿,可以找他帮忙。愿你一切安好。” 短信下发附带了姓名和号码,秦筱苑看到司阙这个名字,自动对应上杨发葬礼上出现的那位司先生。 家里人从不谈神魔鬼怪,他们没有想过寄希望于占卜问鬼之术。但这是肖阿姨的一片好心,秦筱苑将这个号码存了起来。 退出通讯录的手指骤停,秦筱苑盯着联系人页面,狄斫二字在所有名字中有些扎眼。 肖珍在电话里说……那个长得很像小叔的人,和狄斫在一起。 可赵会成的话犹在耳边,秦筱苑不敢拨出那个电话。 她给狄斫看过小叔的照片,狄斫明明见过这张脸,却装作不认识。见到两个长相相似的人,反应难道不应该是像肖珍一样,惊奇地告诉对方吗? 但狄斫对她刻意隐瞒,她不知道对方出于什么样的心态,但她现在很难再去信任这个只见过几面的修道者。 他能操纵尸体,还是来自小叔失踪的那座榕镇,他的身边,还有一个和小叔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秦筱苑不敢再想下去,她退出杂物间,重新锁好门。或许,她应该要提前返校了。 接下来的日子一切如常,张三鳣抽时间召集组员开了个小会,部里总丢东西可不行,那样显得他们很不专业,很没水平。 张一味举起手:“姐姐,我们连个统一制服都没有,已经够不专业的了。” “专业那是靠制服来体现的吗?”张三鳣指着他的鼻子,“那好,从今天起你一个人穿道袍上班。” 戴玉玉在一边笑得浑身颤抖,张三鳣看向她:“你别笑,吸血僵尸那边结案进度如何?” “咳,已经调查完毕。受害人使用糯米疗法,效果突出,已经治愈出院。”戴玉玉坐直了作报告,“那僵尸王将臣……” “僵尸王将臣?”高陵浑身一震,那个名字绝对是能令在场所有道士倒吸一口冷气的存在,“那可是传说中的僵尸王将臣!一根指头都能碾死你,怎么可能被你抓来?” 狄斫也是一惊,目光从面前的文件转移到戴玉玉脸上。 “你断错句了,”戴玉玉好心提醒,“是僵尸,王将臣。” 狄斫:“……” “王将臣已经接受过牙科医生的教育,被组织送到深山老林里关起来了。”戴玉玉摊开手,“没办法,他请来的辩护律师说他只是太饿,吸食血液量不致死,第一位死者是死于感染,主观上没有伤人命的意思。” 张一味拍着桌面愤愤不平:“哪里来的律师这么不要脸?” “是我。”西装革履的精英律师出现在会议室门口,面上尺量过的标准笑容精准露出八颗牙齿,他笑眯眯地与张三鳣握过手,“自我介绍一下,我姓陆,是你们部长的好朋友。” 陆继丰看向狄斫:“好久不见。” 陆继丰出自道门世家,家族擅长占卜之术。陆家卦师代代相传,可陆继丰的爷爷娶了个无神论的老婆,她认为生在新社会就不该沉迷封建迷信,坚持不让孩子学这门祖传的“迷信”手艺。 陆继丰爷爷誓死力争才争取到能让长子学艺,但他必须对其他孩子严守秘密,否则这日子也甭过了。陆继丰身为长子长孙,有幸得到家传,学了些算卦的本事。 平日说话还算靠谱,不知怎么算起命来专拣坏的说,也是有名的乌鸦嘴。 狄斫看着他,沉思片刻:“你不是被送到博爱医院旁边小道上摆地摊算命去了?” “这话怎么说的,我堂堂一个侓师事务所老板,每年不知道打赢多少官司,就算哪天改行专职算命也会盘下最好的门店。”陆继丰看也不看,转动椅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第138页 “喵嗷!”炸了毛的黄干事飞起来就要挠,竟然有人敢坐在它身上,找死! 张三鳣手疾眼快上前抱住了它,快步把它放了出去。 陆继丰忍不住嘟囔:“怎么哪儿哪儿都有猫。” “我们这里业务繁忙,不能妥善招待,还请陆先生见谅,我们就不多留了。”张三鳣说话间客客气气,满是拒绝之意。 “不说笑了,其实我算了一卦。”陆继丰表情正经起来,他直直望着狄斫,“你近期有一生死劫,危及性命。宿白不放心你,恰好我有一个委托人在峡市,过来了解案情,顺便替宿白来看看你,给你提个醒。” 狄斫没说话,默默看向一边。 你瞧吧,乌鸦又开始哇哇乱叫了。 作者有话说: 秦筱苑:我给大家现身说法,什么叫站错CP,注定BE。 PS,问下大家,你们觉得需不需要调一下排版格式,段落之间空一行啥的? 第66章 呼气煞神 陆继丰来峡市居然是真的有正事的,这有点出乎狄斫的意料。 “早就告诉过那些新入行的菜鸟,不要什么委托都接,既然都做义务劳动了,就不能挑点轻松的活干吗?借高利贷早该想到后果,那种人根本不值得同情——我也不是非要你跟来不可,我自己一个人也是可以的。” 狄斫深吸一口气:“你知道禁言的咒语有几种吗?” 陆继丰摊开手:“你的耐心越来越差了。” 出租车停在警局前,陆继丰整理身上的西装,大踏步从正门走了进去。 从手下员工放在桌面上的几十份“义务法律援助”申请中看到那个案件后,陆继丰考虑了几分钟,联系当警察的堂弟去了解了案件具体情况。 申请上那张老人的照片是近照,奇怪的是他的身后有一团阴影。看不真切,但在陆继丰眼中存在感异常强烈。 法律援助不是随便申请的,申请法律援助的范围限制很明确,必须是没有能力为自己辩护的未成年人、身体残障人士、以及老年人犯罪案件。 案件当事人是一个五十七岁的老汉鲁正东,申请法律援助的是三个月前的一起伤害事件,老人在儿子的葬礼上用拐棍砸伤了男子吕某的头。现场有人报警,吕某要求五千赔偿,不然就要将老人告上法庭,老人拿不出钱拒绝私了,于是找到一家能免费提供法律援助的事务所——也就是陆继丰的事务所,申请了法律援助。 因为没有正式立案,申请没有生效,但现在这份申请多了一条备注:当事人暂被拘留。被拘留的原因是,警方接到举报,鲁正东与吕某一家六口的死亡有关。 六名死者中有壮年男子三人,分别是吕某父子,以及吕某的妹夫陶某。其他两位死者分别为吕某的妻子和母亲,还有吕某未满三岁的孩子。 三个月内全家死得只剩了一个人,吕某的妹妹承受不住刺激报了案。 现场经过勘测,基本可以断定是意外。吕某的妹妹始终认为是谋杀,坚持不懈地报案,警方再次搜寻线索后告知没有异常。 吕某妹妹向警方举报了她所怀疑的凶手,那个人令所有人都感到意外。 “他打伤了我哥的头,还喊着要杀了我全家,全葬礼上的人都听见了!你们去问啊,你们去问啊!”女人歇斯底里地在警局里大吼。 可她指认的那名五十七岁老人鲁正东身患糖尿病,左腿有坏疽,平日需要拐杖辅助,行动都不便,怎么可能杀害得了三名壮年男子? 就算是女性死者,吕某的妻子在菜市场卖菜,每天都自己搬运货物,体重足有一百六,力气不容小觑,稍微瘦弱点的男人都不是她的对手。 案件中的疑点不止这些,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那就是所有人的死法。 吕某死于酒精中毒,他的父亲死于从扶梯上跌落,妹夫死于酒后呕吐物窒息,妻子死于高空坠物,母亲死于心脏病突发。最可怜的那个小孩,在攀爬衣柜时被倒下的衣柜砸中身亡。 所有死亡事件看起来毫无关联,就算是鲁正东买凶杀人,做到如此不留痕迹,也需要长时间的计划布局。 这一家人像是上演了一出死神来了。 了解到详情之后,陆继丰越发觉得这事情有蹊跷。 没有确切证据,拘留询问最多只有二十四小时,又因为对老人心存恻隐之心,几个小时不到,有人来接就顺势让老人走了。 警局的人告知陆继丰,老人被老伴接回家后突发急症入了医院,顺便把住院地址告诉了他。 陆继丰决定去医院亲眼看看那位老人家,说实话,他还是有所忌惮,毕竟他算命一流,捉鬼尚可,对上厉害点的鬼他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你怀疑是他儿子杀的人?”狄斫看了一点陆继丰收集的新闻报告,心中有了几分自己的猜测。他对陆继丰的来意还是表示怀疑,就算这件事情蹊跷了点,也不至于为一个陌生人千里迢迢跑来峡市。 同样是学法律的,有的人成为了律师,而有的人成为了法师,真是世事难料。 陆继丰叹了口气:“实际上,那位老人的儿子,是一淳的大学同学。” 鲁正东的儿子鲁斌靠着优异的成绩考上大学,人缘不错,军训刚开始就和其他人打好了关系,当选了班长。 因为家里经济情况不好,学校减免了一部分学费,他年年都能拿到最高额度奖学金,还勤工俭学,算得上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第139页 大二下学期鲁斌突然退了学,此前毫无征兆。 直到几个月后大家才得知,他父亲重病入院,拿不出医药费。鲁斌被人骗去贷款,暂缓燃眉之急,但之后事态发展超出了他的掌控范围。 本金十万元已经难以偿还,高额利息更是步步压迫。 家中收入微薄,靠母亲无法维持父亲每日的医疗费用,现在又出现了巨额债务,鲁斌迫不得已辍学打工。 家里人根本不知道他在外借贷,因为每月按时还款,也没有人找他的麻烦。半年前,鲁斌花了三年的时间将所有本金与初期约定好的所有利息还完,但贷款方却告诉他帐还没有还清。 之前的利息是有期限的,超过期限利息便会翻倍,当时的十万现在已经累积到五十万。 鲁斌意识到对方根本不想放过他,他们就像水蛭,黏在肉体上便会无止境地吸食血液。 他第一次反抗,得到的是一顿毒打。 随后是家人遭受到骚扰,催债人强行进入他的家中,也不做什么,只是坐着大声聊天不肯离开。 父母战战兢兢,自己饱受欺辱,鲁斌终于无法忍受,在三个月前跳楼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但自杀并不是债务的终结,鲁斌的葬礼也遭到了破坏。 欠债人死亡,债务便要向他的父母索要,催债人员在鲁斌的葬礼上大肆谈笑辱骂。 痛失独子的鲁正东夫妇悲痛欲绝,家中钱财所剩无几,鲁正东在对方的言语刺激下,也口出恶言。 反正他已经老了,还身患重病,烂命一条。他喊着要杀掉对方全家,同归于尽,并用拐杖打破了其中一人的头。 有旁观者报了警,警方来将双方带走,一场葬礼便这样破坏殆尽,以闹剧收场。 鲁正东的话的确不妥,但他在遭遇如此巨大的刺激之下,气头上说出这样的话旁人觉得能够理解,警方也认为这根本不足以成为杀人的证据。 林一淳在陆继丰办公室里看到了鲁斌的死讯,那位独自承担一切的班长年纪轻轻便死去已经是大不幸,穷困的家庭根本承受不住更多的,她便请求陆继丰一定要来帮助他们。 陆继丰点点头:“也许吧。” 狄斫看着陆继丰口中照片上的阴影,笃定道:“不是鲁斌干的。” “我也觉得应该不是,报仇就报仇,祸不及家人嘛。但凡有点人性,对那么小的孩子绝对下不了手。”陆继丰心道,林一淳把鲁斌夸出一朵花来,不应该做得出这样的事。 “呼气煞神。”狄斫突然说出一个名字。 陆继丰一僵,仔细这么一想,好像还真的极有可能是。 找到老人所在的医院,那对相依为命的失独老人所在的病房有些吵闹,狄斫走到门口,看见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正站在老人床前。 他伸腿踢了钢架床,嘴里喊着还钱之类的话。 陆继丰走上前拉开他,男人挥开陆继丰的手:“少他妈多管闲闲闲闲……狄先生,你怎么在这里!” 跟前的人面熟,狄斫眨眨眼,目光上移。 泛油的大秃顶,欲盖弥彰往中间梳的头发,还有几撮桀骜不驯的呆毛,的确是眼熟。 “贵姓?” 男人噗通一声跪在狄斫面前:“狄先生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十分钟后,医院花园长椅上。 狄斫看着面前名叫吴旭的男人,在他的提示下,终于想起了一个多月前,在一间二手房里驱邪的事情。 “我已经警告过你,做高利贷是要遭报应的。死去的那个是你的同伴吧?已经有血淋淋的例子在了,你怎么还敢来?”狄斫看都懒得看他一眼,他对劝不听的人完全没有好感,是死是活都与他没有关系。 “我也不想的,谁做事还不是为一份生计?我已经和老板说不干了,他让我把这笔账讨回去再跟我结账,我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来。” 吴旭在太阳底下抱着胳膊哆哆嗦嗦,嘴唇也在打颤:“吕刚给我打电话,说觉得老有人跟着他,他看见家里有个影子,有人要害他……我之前觉得他疯了,现在我也看到了,我知道,要轮到我了。” 吕刚死的那晚,觉得心神不宁,就把他的妹夫和吴旭都叫上。几个大男人一起喝酒大声聊天,阳气旺,肯定什么鬼都能驱走。 三瓶白酒下肚,吕刚突然面色发紫,倒地口吐白沫。他妹夫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吴旭只能独自送吕刚去医院。 把人交给医生,吴旭回到吕刚家里时,吕刚的妹夫已经被自己的呕吐物憋死了,吴旭差点没吓死。最后吕刚也没被抢救过来,两人前后死亡,距离不过四个小时。 之后吕家人接二连三的死亡,令吴旭无比恐惧,现在厄运似乎要往他的身上转移了。 “那人出殡了吗?”狄斫问道。 吴旭摇摇头:“还没有,在殡仪馆摆着呢,吕丽说没找到凶手,不让。哦,吕丽就是吕刚的妹妹。” 狄斫说道:“带我们去看看,我只能说尽力,你不要抱太大希望。该死的时候到了,谁也拦不住。” 吴旭半句不敢反驳,先去停车场把自己的车开出来,好载他们去殡仪馆。 陆继丰摸着下巴:“够凶。” “招惹上呼气煞神是破坏葬礼的报应,我跟他去一趟算仁至义尽了。”狄斫走向吴旭的车,留给陆继丰一个冷酷的背影。 第140页 陆继丰摇摇头,实宗这对师兄弟,果然不愧是一脉相承,都是些软硬不吃的糟心角色。 殡仪馆的熟人将吴旭一行人带到冷冻柜前,将装着吕刚的柜子抽出来,吴旭塞了点钱,那人便走了出去。 狄斫只在门口看了一眼,语气薄凉:“没救了,等死吧。” 吴旭差点当场腿软跪倒,焦急道:“你怎么,你怎么这么说?我觉得我还能活,我还能活!” 狄斫就站在门口,他回头看了眼,一张桌子上放着驱邪的柚子叶。有些殡仪馆里的老人会准备这些驱除晦气的东西,狄斫伸手折下一片,在饮水机下接了点水淋湿,回到冷冻柜前。 “别动。” 吴旭一动不敢动,感觉到湿淋淋的柚子叶在眼睑上擦过。狄斫拿开手,他缓缓睁眼,看清面前的事物,一下瘫坐在了地上。 被抽出的冷冻柜里,吕刚头冲外,一双黑色布鞋立在他的头顶。 黑色长袍盖过脚踝,却奇异地能感觉到那是一具细长皮包骨头的身体,衣袍残破,空荡荡地挂在瘦长的身躯上。 它弓着腰,弯腰沉下上半截身体,几乎要对折。它脸对着脸,与冷冻肉一般的吕刚靠得极近。 邻有丧,春不相,里有殡,不巷歌。 狄斫冷漠道:“在葬礼上还能闹事,冲撞呼气煞神怪不了别人。我救不了你,找谁也不行。可别碰到江湖骗子,没命了不说,小心葬礼都没钱办。” 吴旭死死盯着站在尸体头顶的黑影,黑影缓缓转过脸来。 白纸糊似的那张脸上三道黑洞般的弧,形成了一个笑脸。 作者有话说: 感谢所有收藏评论丢海星的大可爱!爱您(づ ̄3 ̄)づ╭?~ 第67章 阴使 呼气煞神是三煞神之一,专司犯呼之事。 生死皆为人生中一等一的大事,死亡是无人可以逃避的。而英年早逝、含恨而死、白发人送黑发人、老年凄惨皆是意难平之事,死亡亦会不得安宁。 吴旭和吕刚在葬礼上闹事,呼气煞神便跟随吕刚到了他的家中。 招惹到呼气煞神的后果便是家中陆续死人,化解之法有很多,不过也只能顾全未亡者,已死之人再也无法挽回。 他所说无能为力的话,在陆继丰看来不过是吓唬吴旭罢了。 “你们是什么人?”女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众人望向门口,一个身量不高的女人正站在门口。她面容憔悴,眼底发乌,像是有一段时间没有好好休息了。 “你是吕丽?”陆继丰隐蔽地打量女人,厄运缠身已经在外表尽显。 家中人尽数死亡,连年纪那么小的孩子都死去,这个女人已经到了歇斯底里的地步。没有任何可以发泄的途径,她便将矛头指向了鲁正东,想要拉更多的人下水,可那根本无济于事。 她恶狠狠瞪着面前所有人:“你们在这里干什么?”看到被拉出一截的吕刚尸身,她冲了过去,拦在身后,“你们是来破坏尸体破坏证物的吗?我就知道你们这些人不怀好意!” 吴旭坐在地上,背靠着墙,他惊恐地看见,呼气煞神缓缓站直了,黑色的袍子晃悠悠地笼在身躯上,它迈下一条腿,从冰柜之上走了下来。 吕丽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两个陌生人身上,她只觉得身上发冷,但她所有家人的尸体就在身后的冰柜里,强撑着自己不显出半分胆怯。 她大声咒骂着,用自己仅剩的一点力气。 但在吴旭眼中,这一幕令他目眦欲裂。 呼气煞神已经站在了吕丽身后,白纸糊的面孔陷在阴影中,黑袍宽大的袖子里伸出瘦骨伶仃的一双手,搭在了吕丽的双肩上。 陆继丰这会儿还有心情说笑:“看到了吗,下一个不是你,是她。” “啊!啊!”吴旭像是被吓疯了,从地上爬起,不等站稳就大叫着冲了出去。 狄斫不再理会吕丽,招呼一声,和陆继丰离开了这里。 殡仪馆内总是不停地办着丧事,这世间无时无刻都有人逝去。 狄斫跟随陆继丰路过殡仪馆内设置的灵堂,就在即将要走过去时,他停下脚步,看向灵堂内吊唁的人群。 “怎么,死的是你熟人?”陆继丰随之停下,顺着他的视线往里张望。 哭泣的家属坐在前排,余下大部分人忌讳着这样一个特殊的场景,即便没有悲伤,也不敢大肆说笑。 有一个女人独自坐在最后一排的凳子上,黑色长裙包裹着玲珑有致的身体,长发挽在脑后,上身随着音箱传出的哀乐轻轻摇晃。 “大白天里见鬼?”陆继丰看着走廊之外的阳光,被走廊划分开室内外形成了截然不同的两种温度,“我怕是见了个假太阳。” 狄斫一言不发走上前,伸手搭在那女人的肩上。 女人摇晃的动作停了下来,缓慢地转头看过来。 没有恐怖血腥的伤口或是畸形,女人的脸漂亮而熟悉。 “周慧子。” 女人笑了笑,眼底却是一片冰凉。 “看,他们的亲人死去了,都哭得好伤心啊。”周慧子从灵堂里出来,路过存放骨灰的怀念堂,不少人在怀念堂里缅怀亲人。 “你怎么……”面前的周慧子与之前见到的状态完全不同,狄斫有些不敢确认,她已经被鬼差带回了阴间,在那下面发生了什么吗? 第141页 周慧子停下脚步,陆继丰打了个冷战,搓搓胳膊:“小姐,有话说话,没必要放冷气。” 没有搭理陆继丰的冷笑话,周慧子直直面对狄斫:“你应该猜到了吧,不恭喜我吗?轮转王给了我新生,我现在有了这个……” 她抬起右手摊开掌心,一枚金印放在手心里,与狄斫熟悉的那枚造型正好相反。阎王使者,一阴一阳,一人一鬼。 “轮转王不会那么好心,我不觉得这是值得恭喜的事情。”狄斫冷淡道。 “他告诉我,他最怕的就是你这种人。”周慧子转身走到狄斫面前,一步一步靠近,“感情用事,牵挂太多,自己的事情都理不顺,还给自己揽一身的包袱累赘。” 狄斫与周慧子对视,不退让躲避一分一毫。 “他也后悔找了宿白,前尘往事纠缠,尽是拖累。”周慧子垂下眼睑,“一切不会重新开始,不过是累卵之危浮于表面的虚假太平。” 狄斫蹙起眉心:“你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周慧子答非所问:“你很久没有去过地府了吧?这世间每一处,每时每刻都在变化,你或许应该回去看看。” 狄斫的疑问还未出口,周慧子已经消失在原地。 陆继丰有些愣,四下看了看:“又是你阴间的老熟人?” 狄斫摇摇头:“周小姐刚死了不久。” “新鬼?能被阎王挑中做阴使,这位小姐厉害啊。”陆继丰倍感惊奇。 “厉害?”狄斫无奈长出一口气,“是可怜。” 他与宿白皆是不能挣脱凡尘的人,猜也猜得到轮转王为什么会选择周慧子。 不被人所爱,亦无所爱之人,死时万念俱灰,与世俗尘缘断绝得干净。 “不过话说回来,呼气煞神你真不处理一下?”陆继丰表情古怪,“那种东西虽说是神,可总让人浑身不舒服。” “我总觉得,神和我们是不一样的……太过无情?我完全不能用常人的思维去想,就像吕刚的家人,犯煞的只是吕刚,但那么小的孩子也会被无情地杀掉。” 狄斫沉默片刻,低声道:“视人与其他物件无异,自然也不会有长幼大小之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陆继丰感慨一声,“还真是一视同仁,半点区别对待都没有。” 呼气煞神是无差别攻击,所行之事出发点无所谓好坏,冲撞者沾上便会祸及身边的人,三位煞神的另外两位也不外乎如此。 狄斫所知的另一位阴间神明,仔细想来,的确不能用寻常人的情感揣测。 “我会抽时间解决的。”狄斫说道,“你呢?现在查明了原因,是要回去了吗?” 陆继丰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我才刚来你就赶我走?你就是这么当东道主的?” “我本来就不是啊。”狄斫露出何出此言的表情,“去了榕镇我定然照顾周到,在峡市你我都是客,你来去自由,怎么能说我赶你?” 狄斫看了看表:“时间不早,就此别过。” “行了,”陆继丰站直了,双手**西装裤口袋,正经起来精英律师的风采展露无疑,“卦象显示你忌水,接下来请务必远离水源,或是有水的地方。保重。” 他眼中的郑重昭示着此刻的认真,狄斫点点头:“我会多加小心的。” 白日琐碎事少,狄斫回得早。检查过也行的功课,厚厚一摞练手的符,能感受到满满的认真。 狄斫表达赞许后,便要进行下一步教学。 “符咒并非谁人画出来都有用的,大部分符咒都与修道者本身有关。”狄斫握着也行的手抓紧毛笔,“符篆生效需人咒合一,落笔心诚,聚精会神。” 蘸得了墨,落笔画下三勾符头。 “一笔天下动,二笔祖师剑,三笔凶神恶煞去千里外。” “符头不止一种,还有三台星君,上台虚精开德星君,中台六淳司空星君,下台曲生司禄星君。三将军,为风火雷。”狄斫的手微微用力,示意接下来的是重点,也行睁圆了双眼听得认真。 “请神遣将所用的符头则与这些都不同。师门以往为阴间做事,阴曹鬼差皆能为我所用,但并不是随口呼唤就能来,需要召见令牌。” “我知道我知道!”也行举起左手,“书上有写,是敕令!” “没错,你很聪明。”狄斫在他的肩头轻拍,“敕令在不同符咒中画法也不同,同样也是需要默念咒语。” “一围天地动,二围主病动,三围不求血,四围不求脓,五围不生疽,六围不生疖,七围大神咒,急急随咒灭。” 也行一个头两个大,着急忙慌拍桌面:“师父你念慢点,我记不住!” 这有什么记不住的?板爷念两三遍狄斫就记住了,不过面对也行他还是很耐心:“慢慢来,我知道也行很聪明。” 房门传来犹豫的敲门声,狄斫起身开门,秦霄蜀站在几步之外,像是有所避讳。 “吃饭了。”秦霄蜀说完,再退几步,回到了餐桌边,“你们在房间里做什么?” 不知为什么,房间里突然产生一种令他不适的感觉,狄斫开门后又好像消失了。 “我在教也行念咒。”狄斫带着手上沾了墨汁的也行洗干净手,回到餐桌上,“咒的力量的确会给你带来一点不适,不过影响不大。等也行背熟,能够默念就好了。” 第142页 狄斫夹了根青菜放到也行碗里:“也行,以后背书可以找爸爸,反正他很有空。” 秦霄蜀捂着心口,故作伤心:“你就一点都不心疼我?” 狄斫头也不抬:“让我来带也行背,这个家你都待不住。” 秦霄蜀忽然觉得受宠若惊,看来狄斫还是有考虑到他的,这份心意他必须要郑重接受! 也行偷瞟着给师父倒水的爸爸,哈哈笑起来。 晚上十点也行准时上床睡觉,狄斫陪他睡着,才走出房间关好门。 秦霄蜀照常坐在客厅里,狄斫走到距他一步之遥的地方。 “我现在要走了。” 秦霄蜀诧异抬头:“你要去哪儿?” 狄斫平淡道:“阴曹地府。” 秦霄蜀拉住狄斫的手,语气有些急:“为什么?也行还这么小,你这就要抛下他了吗?” 狄斫愣愣看着他,抬手在秦霄蜀头顶敲了一下,力道不轻不重:“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要去地府见一个人,很快就会回来了。” 秦霄蜀十分理直气壮:“我还不是怕也行没有妈……没有师父了。” “咚!” 狄斫这下用了十分的力道,别以为临时改口他就能听不见! 作者有话说: 秦霄蜀:也行,你师父已经去了阴间。 也行:是啊,师父还说以后带我去。 秦霄蜀:……得亏咱们家不是普通家庭。 第68章 周老头 狄斫很长时间没有去过地府,自从师父板爷去世之后,他基本算是与阴间断了联系。除了常来往人间的黑白无常,与他们偶尔小叙以外也没有别的什么了。 去往阴间的路上无尽游魂野鬼,熙熙攘攘。不能形成实质的魂体可以随意从身体里穿过,狄斫小心避开,活人之躯被阴鬼穿过会被带走阳气,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行走在阴间总会引起注意,狄斫不愿被太多鬼看见,偏离了主道。 周围鬼影稀疏,喧嚣渐止,一座石桥出现在前方不远处。 狄斫走上石桥,站在桥当中往下望。忘川水黑潮涌动,浪潮由无数挣扎的肢体汇聚而成,罪恶的灵魂堕入深渊,永不能得到解脱。 “你来了?” 周慧子的声音乍然自身后响起,狄斫迅速转身,远离围栏边缘。 站立在桥边的周慧子躬身,手臂在栏杆外自然垂下,引得无数只手争相向上伸举。即便距离根本不足以碰触到,也无法阻止被未知动力驱使的鬼魂不断尝试。 “你也会惧怕坠入忘川中吗?”周慧子收回手,平静看向狄斫。她的面上无喜无悲,也没有白日见到的冷漠,就像两人还在出租屋做邻居时那样。 狄斫摇摇头:“有个朋友告诉我,近期忌水,我还是听劝一点的好。” 周慧子笑起来,显得整张脸柔软了几分。 “时间不早了,我明天还要上班。”狄斫说道,“你找我来是有事吗?” 周慧子脚尖点地,硬底的皮鞋敲击桥上的青砖:“我在阴间游荡之时,遇到了一个鬼,他说他认识你。” 狄斫不明所以,阴间认识他的鬼可不要太多。 女式皮鞋的跟在青砖上轻磕,桥身微微颤动起来,无数细细弱弱的哀吟像是低频噪音,震得耳膜生疼。 周慧子收回脚退后一步,那块被踩过的青砖动了起来。 它挪动推搡着挤压在四周的砖块,一张脸浮现在砖面上,五官紧皱扭曲在一起,面部每一道沟壑因过度用力而更深。 “踩我吧,求你了……从我的身上踩过去……” 微弱的哀求听来诡异,狄斫皱眉看着那张脸,周慧子轻松道:“踩他吧,好让他少受一点罪。” 狄斫轻叹一口气,从那块青砖上踩过:“是轮转王的惩罚?” “等一千个人从他身上踩过,就可以重新进入轮回。对于他来说,不算严重的惩罚了。”周慧子蹲下来,瞳仁中映着那张痛苦的脸,“活着挖坟掘墓,盗取亡者之物,死后监守自盗轮转王宝库,不知悔改,这是他应得的。” 狄斫惊讶于她所说的话:“他是周老头?” 这被轮转王罚做千人踩踏的青砖之鬼,就是宿白口中当年出现在公主墓里的盗墓贼? 周老头为让还在阳世的儿子度过破产危机,盗取轮转王库中的一枚金钱,在鬼市交给了他,正好被巡逻的宿白撞见。 周老头请求宿白帮其隐瞒,作为交换,他告诉宿白在墓中所见之事,以及轮转王取走狄斫某样东西。 正是得益于周老头告知的信息,宿白才得以找回狄斫。 想到宿白所说周老头在那之后不知所踪,原来是被轮转王罚到了这里! 要做的事情已经做了,周慧子转身走下石桥,无声无息消失在黑暗中。狄斫没有去追,他明白,周慧子是想要帮他,心中不由生起无尽感激。 哀吟声有越来越小的趋势,桥身震动的频率也在下降,狄斫不再犹豫,现在需要抓紧时间。 他迅速靠近周老头,询问道:“你在缙国公主墓里,看见了什么?” 或许是他的问法不当,周老头没有丝毫回应,狄斫很快换了个问法:“你和你的同伴是被人雇佣下墓的吗?” 青砖上的那张脸微微移动,似乎是点了点头。 狄斫深吸一口气,不知怎的声音有些发颤:“那个雇佣你们下墓的人,是姓秦吗?” 第143页 周老头像是发不出声音来,他左眼微睁,嘴唇相碰,随即被气流破开。 他说的是一个“不”字。 狄斫没有多余的时间细想,他还有很多问题:“你看到了全部吗?是我……是我在墓里造了一个僵尸出来?” 周老头再次点头,他竭力嘶吼才能发出一点微弱的声音:“我死在机关之下……再睁眼……只剩你和他……逃了……逃了!” 他一直重复着“逃了”,狄斫却无从得知那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的话含糊不清,只能靠猜测。 有人从墓中逃走了吗? 还没来得及等狄斫理清楚,青砖上的面孔翻转过去,石桥重新归为宁静。狄斫尝试再次将周老头唤出来,这座桥如同死物一般毫无反应,仿佛之前出现的周老头是错觉。 找到周老头是意外收获,但他现在的状态无法提供更多信息,得知的东西也太有限了。 狄斫站在原地,陷入短暂迷茫。 宿白曾经询问过墓主人阴和公主,她那晚的所见所闻,阴和公主对他们没有隐瞒。 事发之时,阴和公主一直在棺中沉睡,墓中机关繁杂,从不需要她理会盗墓贼。 因为和实宗做了千百年邻居,狄斫少年时便和她有约定,隔一段时间会来帮她清理墓中盗墓贼的尸体,阴和公主便给他金砂作为报酬。 那日狄斫下到墓里,阴和公主没有在意,等她察觉到墓中异样赶到之时,看到狄斫正将一具尸体制成僵尸。 她从遍地刚死不久的盗墓贼尸体、还有地上残留的法阵推测,狄斫是想要尝试禁法,却失败了。之后板爷下到墓中,也与她有了相同的猜测,狠心赶在轮转王到达之前对狄斫下了手。 事实上阴和公主并不知道之前所发生的事情,宿白以为只有周老头才知道全部真相,现在看来,周老头这里也所知不多。 这副拼图依然零落散碎,缺失了最关键的一环。 令狄斫感到疑惑的是,明明秦筱苑说她的小叔是为了古墓而去到榕镇,秦霄蜀在幻境中见到的一切,也表明他就是秦筱苑失踪的小叔。周老头却说,雇佣他们的人不姓秦。 难道是秦霄蜀编造了假名?这也并无可能,只是,只是……狄斫脑中疑团越来越多,周老头的出现不但没能解惑,反倒让他更没有头绪。 如果……秦霄蜀就是他在墓中造出的僵尸,那秦霄蜀怎么会和木荥旗在一起? 这是狄斫一直就有的疑问,木荥旗身为普通人,为什么明知秦霄蜀不是常人,还会收留照顾十多年,甚至将自己的店铺交由秦霄蜀打理? 狄斫出于不打探他人隐私的顾虑,没有询问过,现在不得不去找木先生问个明白。 墓中的僵尸是谁,所有的线索矛头都指向一个答案。狄斫心中有所预感,但没有得到确认终究只是悬在心头的巨石,只需要一个明确的回答,就能让那块巨石落地。 被砸得粉身碎骨也好,他需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总是起得特别早,木荥旗退休之后就没晚于六点起床过。黄阿英也差不多那时候起,洗漱了进厨房准备晚饭,木荥旗就在院子里练太极拳。 这天刚走进院子,架势还没拉开,就听见门口有人敲门。黄阿英还在厨房忙活,木荥旗喊了声我去,自己前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狄斫,木荥旗眉开眼笑:“阿斫,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快进来。今儿早上准备吃面,我让阿英多煮点,你也吃。” 狄斫抬手制止:“不了,木先生,贸然拜访实在唐突,失礼了。” “这有什么失礼的?你不来我倒还要怪你呢。”木荥旗回到院子里,扎好马步,笑着道,“我看啊,你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话直说。” 狄斫语气郑重:“木先生,请您告诉我,秦霄蜀的来历。” 木荥旗拉开的云手顿了顿,诧异地看着狄斫,狄斫也知晓这问题问得突兀。 木荥旗哂然一笑:“我还在想,你到底什么时候会来问呢。” 板爷对徒弟的判断再为准确不过了,木荥旗想起那位老朋友,十多年未见,脑子里的音容笑貌半点没被磨损,恍若昨日。 “你应该是大致有所猜想,找我只不过是为了确认,对不对?”木荥旗拿起紫砂壶给两人倒了水,“秦霄蜀的确是你师父托付给我的。” 狄斫默默听着,得到确认后,没有惊天骇地的震惊,也不可能完全平静没有波动。 “那是十三年前,我记得似乎是六月左右,记不大清,反正还有几天就到你十八岁生日。”木荥旗敲敲额头,懊恼自己记性退化,“那时我在外寻了块上好的桃木原料,板爷想要买下,替你重新做一把桃木剑,我就亲自给他送了过去。” 一把新的桃木剑……狄斫愣愣盯着面前的桌面,他从来不知道。 木荥旗看了眼狄斫,叹口气:“哪晓得,我到的那天,你师父说,用不着了。” 板爷没告诉木荥旗发生了什么,木荥旗问了几次,板爷嘴紧愣是一句没透露。木荥旗去的那趟没能见到狄斫,心里清楚,后山可能出事了。 他也没想到,狄斫没见着,板爷却把另一个人交给了他。 “小秦交到我手里的时候还没有完全恢复意识,板爷让我不要多问,我当然要信你师父。带他回来后才发现他是……可我已经答应了板爷会照料他,一来他不伤人,我就当家里多了个人口。” 第144页 木荥旗苦笑着,“你若是不出现,这秘密恐怕我要带到棺材里去。现在,你是要帮小秦寻找过去?” “我……”狄斫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沉默下来。 “小秦他是脾气不怎么好,可想想他也是可怜人。”木荥旗无奈垂头。 他信任板爷,知晓板爷不会做没有缘由的事情,这么些年没有多言一句。现在板爷已过世,既然无法知晓他的想法,当然要以还在人世的为主。 虽说,这位还在人世的也算不得是个“人”。 从木荥旗家中离开,狄斫回到秦霄蜀的房子——那个临时组成的家。 也行还未起床,秦霄蜀听见门口的声响立刻打开门,看着门外的狄斫,语气中带着怨念:“不是说很快就回来的吗?竟然夜不归宿。” 狄斫盯着面前那张年轻俊朗的面孔,突然伸出手抱着他。 “对不起。”狄斫闭上眼,掩去疲惫与懊悔。 秦霄蜀看不见,只为他的动作而心跳骤起。 只是夜不归宿而已,还没有到要说对不起的地步。这么主动,反倒叫向来脸皮厚的人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秦霄蜀笑了笑,回抱狄斫:“原谅你了。” 作者有话说: 伸出讨要海星的小手 第69章 开学 张三鳣是组里唯一定点下班的人,其他几位只要任务还没完成,想耗多晚耗多晚。 反正家里边没人等,有任务的继续做任务,没任务的聚在一起八卦彼此的奇葩任务,哪样不比一个人待在家里有意思? 张三鳣收拾了东西,一路往外走,心里规划着给女儿做什么晚餐。小姑娘家挺能吃的,在她心里对食物的兴趣永远排在第一位,还一点不挑食,让人又纠结又好笑。 远远看见狄斫在门口站着,张三鳣加快脚步:“阿斫,还没走吗?” 他近来也按时下班回家,张三鳣太能理解,家里有个孩子,那颗心是绝对没法放下的。 狄斫闻声回头,打了声招呼。他像是有事要说,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耳畔微红。张三鳣笑嘻嘻地用手肘碰碰他的胳膊,他们俩谁跟谁,有话就直说。 狄斫偏偏头:“你知道哪里有卖书包、文具的吗?” 张三鳣啊了一声,兴奋道:“也行要开学了对不对?” 狄斫抿唇一笑:“嗯。” “包在我身上。”张三鳣看起来比狄斫还高兴,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我晚点回来,都可饿了你们父女俩就先吃,不用等我。” 狄斫连忙阻止:“你告诉我在哪就好,我自己可以去的!” 张三鳣执行力一流,动作飞快地挂了电话:“没事的,那市场离这里不远,现在咱们就走,一个小时到家绰绰有余。” 她一把拉住狄斫的胳膊,向着停车场走去。 狄斫想了想,问道:“都可是你女儿的名字?” 张三鳣颇为得意地看向他:“我取的,好听吗?大名叫凌都可,小名叫CoCo。和你小徒弟名字比怎么样?” 狄斫后知后觉,“也行”和“都可”这两个名字,好像还真差不多……随便啊。 “我家小姑娘才三岁,上幼儿园小班我都时常脑壳痛。也行去上学肯定会有一些麻烦事,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张三鳣说道。 “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也行很乖,是个很好的孩子。”狄斫笃定,也行不会在外面闯祸的。 张三鳣笑着拍怕他的肩膀:“我也相信也行是个聪明孩子,咱们做家长的,免不了担这样的多余心不是?” 狄斫摇头道:“这怎么能算多余心,人之常情罢了。” 到达目的地,一连好几家店都是卖书包、文具的,张三鳣对这里熟悉,带狄斫看了一遍。有她在一旁参考,很快选好所有必需品。 “暂时先买这些,开学以后,老师指不定还有别的要求呢。”张三鳣从老板手里接过打包好的袋子,交给狄斫。 狄斫笑容柔和:“今天麻烦你了,下次我就可以自己来了。” 张三鳣从旁上下打量,狄斫还在认真检查买下的东西,心中忍不住感叹:明明他也是个工作狂,但这场面看起来比自己这个已婚妇女还要贤惠是怎么一回事? 张三鳣抹掉奇奇怪怪的想法,摆摆手:“好啦,我就先回家了,你也早点回去吧!也行看到新礼物一定会很高兴的。” 作别张三鳣,狄斫带着新书包往回走。他并不那么确定也行会喜欢,不过也行的话,不喜欢也会说喜欢的吧。 晚餐过后,也行面对狄斫拿出来的新书包和新文具,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古怪。 看起来既不像喜欢,当然也不像讨厌。 也行从自己的小凳子上站起来,迈着小短腿往房间跑,没一会儿举着另一个新书包跑了出来。 两个一模一样的书包摆在一起,狄斫眨眨眼,目光投向传来水声的厨房。 也行摸着两个新书包,惊奇道:“师父,你买的书包和爸爸带我去买的一样诶。” 秦霄蜀听见客厅的动静,探出头来,视线一扫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对上狄斫的目光:“啊,你一直都很忙,我以为你不会记得这些小事。” 这当然不是小事。狄斫回过头,默默将其中一个拿起来,声音听起来如常:“我明天把这个多余的退掉。” 第145页 “不可以!”也行如临大敌,攥着垂落的书包背带,“这个也是我的,我、我换着背!” 爸爸买的是爸爸买的,师父买的是师父买的,那不一样! 狄斫手一松,也行就把书包紧紧抱在怀里,警惕小心地觑了眼他的表情,抓着两个宝贝小书包放回房间。 秦霄蜀走出来站到狄斫身边,他灶台擦拭了一半,黑色衬衫袖子挽到手肘之上,小臂还沾着一点泡沫。眼眸眯了眯,意味深长道:“我们俩的审美还真一致。” 那么多书包,还能买到同款,缘分妙不可言。秦霄蜀的笑容含在嘴角,狄斫避开他的视线:“书包是三鳣帮忙挑的。” 秦霄蜀了然点头,像是信了,眼中带着促狭:“嗯,那恐怕只是个巧合。” 狄斫肩膀也侧过去几分,小声道:“本来就是巧合。” 过白的肤色易透出青色血管,显得清冷。但此时,秦霄蜀垂眸便能看见他面颊上泛起的血色,延伸到耳根,肉感的耳垂也染着粉色。 好想……咬一口。 突然生起的危机感促使狄斫看向秦霄蜀,却只看见一张含笑的脸,并没有异常。 狄斫暗中呼出一口气,看来是他太疑神疑鬼了。 实际上,秦霄蜀从没做过什么威胁到他和也行的事情——除了幻境中那一次,他也当时还了回去,现在还斤斤计较似乎不太合适。 况且秦霄蜀不欠他的,反而是他亏欠……狄斫紧抿的唇松开一点,轻声说道:“也行报名那天,我和你一起去。” 秦霄蜀双臂交叉在胸前:“什么时候你能主动说要和我一起,不是为了也行?” “你们竟然想丢下我,偷偷自己去玩!”也行大声喊道,不敢置信地看着秦霄蜀。他放好书包出来就听到这么一句,整个人都不好了。 秦霄蜀:“……” 粘人精也行,名不虚传。 每个开学都是一场“兵荒马乱”,老师学生家长三方混战,年纪小的孩子开学更是如此。 狄斫虽然跟着一起来学校,但他对学校全然陌生,人潮拥挤,他全程安静牵着也行紧跟在秦霄蜀身后。 秦霄蜀回过头就能与狄斫对视,那双眼睛定在他的身上,清澈干净,专注又带着对陌生环境的懵懂。那降妖除魔本领高强的道长,唯有这种时刻才表现出对他的信任。 要是平常也这么乖就好了。秦霄蜀脚步放缓,和狄斫站到了一起。他什么都愿意为身边的这个人做,没有什么是不能付出的。 报道的学生被家长领着,人挤人涌在学校门口公示栏前,所有学生的分班信息都在公示栏上,他们需要在那里找到自己孩子所在班级。 狄斫眼神刚错开一点,就被秦霄蜀拉回来,他扬扬手机:“也行的入学信息都在这里,我们不用过去看。” “嗯。”狄斫点点头,不再理会别处。 一年级教室在一楼,也行所在的班级面对着操场,正前方还有许多体育设备和一个大沙坑。 班主任在教室里坐着,那是个有些严肃的中年女人,应付着不断询问的各色家长,偶尔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秦霄蜀带领也行进入教室,他不愿狄斫挤在人堆里,叮嘱他站在外面等就好。 狄斫对这样的安排没有异议,站在走廊里静静等候。 学校的围墙用的是铁栏杆,从教室门口向左侧望,可以透过铁栏杆看到另一边。看起来好像也是绿色的塑胶跑道,和这个小学的操场一样。 狄斫有些好奇地看着那个方向,一个抽烟的男人走入狄斫视野中,彼此几乎同时看到对方。 抽烟的手一顿,那人尴尬开口:“狄先生。” 地中海,欲盖弥彰的头发,是他。狄斫走近了一点:“吴先生。” 吴旭拿烟的手拇指翘起,在鼻尖上蹭了蹭,狄斫提醒道:“学校禁止抽烟。” 吴旭一惊,连忙将烟碾熄。隔着铁栏杆还是有点压力啊。 狄斫问道:“那边是什么地方?” “哦,这边是初中,实验小学和实验中学连在一起。我儿子在这里上初中,今天新报道呢。”吴旭说完,试探着问道,“你儿子?上小学?” 狄斫无视他的问题,仔细打量他:“你遇到了高人?” 几天不见,吴旭已经恢复了正常,冲煞的迹象消失,定然是有高人帮他化解。 吴旭嘿嘿一笑:“可不说呢。我那天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老板喊我去收帐,我反正时间不多,好歹老板还能多给我钱,我就去了。” 吴旭遇到的那位高人叫乌丘居士,听说原来是个出家人,不知道怎么还了俗。乌丘居士为重修寺庙,募捐了一笔钱,可宏通寺要修缮的范围太大,只能又找慈善界人士借了一些。 哪晓得这两年其中一个商人连年亏损,银行拒绝为他贷款,只能去找高利贷。到最后还不上钱,背后里搞了点小动作,债务转移到了乌丘居士头上。 具体怎么操作,吴旭一个专门讨债的不懂,总之这人也忒倒霉了点。 那天吴旭找上门要求还钱,乌丘居士竟然一眼看出他招惹上了不干净的东西,以延迟还款期限为交换,替他化解危机。 吴旭当然满口答应,乌丘居士竟然真挺有两下子。 狄斫听完不置可否,他走到栏杆边:“你走近一点。”吴旭不明所以,却还是听从他的话,走了过来。 第146页 狄斫伸手,穿过栏杆,从吴旭的衣服上揭下一小块东西。那是一片透明的鱼鳞,粘在衣服上不太明显。 狄斫将鱼鳞拈在指尖:“这是哪里来的?” 吴旭满脸疑惑,片刻后脸上突然一红。 他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脑勺:“我去乌丘居士那里的时候,他刚买了鱼回来喂猫,可能是在他那里粘上的。嗨!我一个粗汉子,洗衣服随便搓搓就完事,没注意,见笑了。” 狄斫盯着手里的鱼鳞,那片鱼鳞带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你们在干什么?” 狄斫回头,秦霄蜀已经带着也行从教室出来了,他看着这个方向,嘴角绷直,面色微冷。 作者有话说: 感谢给我打赏的大可爱!【我可能是个感情充沛的感谢机器】 流批……我又在放存稿箱的时候发出来了,我要自鲨! 第70章 乌丘居士 办理完新生报道,第二天才正式开学。开车回家的路上,秦霄蜀强调第三遍:“你们站得太近了。” 狄斫好声气解释:“我们中间隔了一整面墙。”他举起手中的鳞片,“我在他身上发现了这个。” 秦霄蜀瞟了一眼,面色没有好转的迹象:“看得还挺仔细。” 这话听在耳中有些怪,狄斫眉心一蹙,秦霄蜀不会错过他的表情变化,立刻干咳一声:“这次就算了。” 也行坐在后排看向一旁窗户,十分老成地叹了口气。爸爸总是在危险的边缘试探,惹师父不高兴了又变得比谁都快,何必呢,何必呢? 狄斫不喜欢在这种事情上浪费精力,没有理会秦霄蜀,一心观察手中的鳞片。但他对鱼没有研究,找不到头绪。 “在前面停下车,我临时有事,你和也行先回去。”狄斫将鱼鳞小心放入随身的包里。 秦霄蜀没有多问,在路边停下,问道:“晚饭回来吃吗?” 狄斫不太确定,但他看了眼后排,也行正期待地看着他,点头说道:“回来。” 秦霄蜀笑笑:“那我们在家等你。” 那只是很普通的一句话,狄斫却觉得压力骤然变大,他似乎肩负了整个家庭的期望。他垂下头,低低应了一声,开门下车。 以前在榕镇他也承载了师父师弟的期望,可那时似乎都没有像现在这般如有实质感。不过,也不会叫人讨厌就是了。 狄斫带着鱼鳞找到张一味,张一味抱着手臂,严肃紧盯鱼鳞,半晌,开口说道:“我是术法鉴定者,不是生物学家,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狄斫满眼真诚:“我只能想到找你,我觉得你能帮到我。” 张一味不自觉腰杆挺直了:“你等着。” 十分钟后,狄斫、张一味、苗妙妙二人一猫整整齐齐坐在鱼鳞前。 苗妙妙吸了吸淌到嘴角的口水:“好香啊。怎么只有鱼鳞,鱼呢?” 狄斫摇摇头:“只有这一片鱼鳞。你能帮我看看这是什么鱼吗?” 苗妙妙不用多想:“就是很普通的江水鱼啊,不过确实比平时见到的香很多。”她陶醉地深吸一口,“一片鱼鳞就这么香,一整条鱼该多鲜美啊。” “牙,你的牙收回去。”张一味上手按住苗妙妙。她有些忘形,长长的犬齿伸出来,两眼泛着绿光,隐隐要显出妖相。 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苗妙妙又受到了来自张一味的质疑:“你怎么认定是江水鱼呢?峡市周边村里围湖养鱼的可不少。” 苗妙妙拍开他的手:“我可是吃鱼的行家。围湖养殖的鱼都生活在静水中,鱼鳞厚,颜色大多都是黑灰色,吃起来泥腥味重。江水鱼则正好相反,鳞片薄,灰白色且有光泽,味鲜美。你仔细看看是不是?” 狄斫恍然明悟点点头,猫妖说得很有道理。这片鱼鳞不过小拇指指甲大小,质地偏软,符合江水鱼的特征。 苗妙妙激动地抓着狄斫的手臂:“快告诉我这鱼鳞是哪里来的,我一定要让盛娜给我买鱼鱼!” 狄斫避让开一点:“这是我在另一个人身上发现的,他找一位叫乌丘居士的人要账,乌丘居士买了鱼,在那里沾到了。” “乌丘居士?”苗妙妙收回手,“是他啊。” 狄斫好奇道:“你认识?” “怎么会不认识,我弄了个流浪猫领养小组织,乌丘居士是我们的成员,经常帮我们照顾猫猫。我和玉玉就是在领养群里认识的,听她说黄干事在来这里之前,也受到过乌丘居士的照顾。” 一面说一面嗅到鱼的香气,苗妙妙愈发难以忍耐,既然是熟人那就好办了。她掏出手机打开聊天页面,拇指飞舞,很快对方回了消息过来:鱼还剩半条,想要可以过来拿。 苗妙妙站起身说了声再见,她现在就要去找乌丘居士,好鱼不等人! 狄斫跟随起身:“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 “来来来,一起走。” 苗妙妙急吼吼地往外面冲,狄斫回头朝张一味挥挥手,随着一起离开了。 乌丘居士的住所有些偏,四周清静,苗妙妙熟练地从一条窄巷穿过,找到一座旧民居上了二楼。 那扇防盗门很旧了,外漆脱落,内层的锈迹透出来,一眼能看出有好几年历史。门楣上有一张红纸,写了出入平安、两边的对联是手写的,对仗工整用了佛典。 第147页 苗妙妙敲了两声门,没一会儿就有人前来开了门。看着不过三十来岁的男人站在门口,面上带笑,捏着门把手的手腕上挂着一串佛珠。 见到苗妙妙,乌丘居士点头示意,说了声稍等返回屋内。 苗妙妙道过谢,转头对狄斫解释道:“乌丘居士捡到小猫都会联系我们来带走,我经常和他往来,算是老熟人。” 乌丘居士返回屋内没多久,拎着一个袋子走了出来。他将还冒着冷气的袋子交到苗妙妙手中,说道:“我上回买了好些死鱼,煮了喂猫,它们很喜欢,就剩这半条了。你是拿回去喂猫吗?” 苗妙妙连连点头:“是的呢!你这鱼买得真好,可不可以告诉我店铺在哪?” 狄斫目光定在乌丘居士脸上,他只是笑眯眯地对苗妙妙说道:“这都是死了没人买的鱼,我才买回来的。不过我时常买鱼的那家店有些日子没开了,恐怕帮不了你。” 苗妙妙感动道:“就剩这半条鱼你都愿意给我,好人一声平安!” 乌丘居士被她的话逗笑,双眼弯弯,温文尔雅,眉目间含着慈悲。 就这么一个目含悲悯,温柔和善,一心向佛的男子,不显山不露水,谁也猜不到,他背地里欠了人家几十万。 他有着驱邪解煞的能力,怎么会看不出来苗妙妙是猫妖呢? 还俗隐居在这里,看来并不想暴露自身。狄斫只能猜测,他所欠的那笔钱实在还不上,逼不得已才会出手为吴旭解煞。 苗妙妙拿到了鱼,看向狄斫:“你是不是还有事呀?” 狄斫嗯了一声:“我想和居士单独谈谈。” 苗妙妙秒懂,她只是一个领路的工具人,不过鱼已经到手确实该走了。她一句废话不多说,立刻告别消失。 楼道里只剩狄斫,乌丘居士含笑望来:“施主。” 狄斫说道:“我见到了吴旭。” “吴旭是谁?”乌丘居士的疑问不似作伪。 “就是来找你讨债,你帮他化解冲煞的那人。”狄斫明说,不绕弯子,“那片鱼鳞有些奇怪,你买鱼的时候有注意到什么异常吗?” “异常啊?”乌丘居士笑着道,“有啊。那家店这几天死的鱼特别多,然后,就关店了。” 狄斫狐疑:“只有这样?” 乌丘居士双手合十:“出家人不打诳语。” 狄斫好心提醒:“你已经还俗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我总是忘记。”乌丘居士爽朗笑出了声,颇有不羁的风范。 狄斫的目光定在他手腕上的佛珠上,十八子乌漆木佛珠手串,材质很熟悉。 狄斫抬起眼眸:“居士你,认识渡恶法师吗?” 乌丘居士挑起双眉:“哦,你认识渡恶师兄?他现在在何处?” “法师是家师旧友,曾在我宗门做客几年,现在又云游去了。”狄斫说道,指指他的手腕,“返魂木佛珠有两串,一百零八子在渡恶法师手里,十八子在你手中。” 乌丘居士抬手抚了手腕上的佛珠:“原来是靠这个认出来的,小友一双明目,十分识货啊。” 既然从这里问不出什么,说好要回去陪伴也行吃晚饭的,狄斫不再逗留:“今日来得仓促,就不多打扰了,我改日再来拜访,请留步。” 乌丘居士笑道:“那我不送了,寒舍随时欢迎。” 狄斫转身走下楼,面上的笑容全然消失。 渡恶法师与师父板爷年岁相近,现在已有七十多,如果乌丘居士是渡恶法师口中时常吹嘘的师弟,现在也应该年过花甲。 那面貌看起来,着实不像。 九世修佛的佛子,第十世功德圆满便能成佛。 这是渡恶法师提起那位师弟便要说的一句话,夸张得像是吹嘘。狄斫不去争辩它的真假,这世间他不知的事物太多,什么都有可能。 但要成佛的人,怎么会在这里隐居逗猫? 狄斫走到楼下,回头看着这栋旧楼,二楼楼道窗口前站着那个人,合手垂眸,似乎颂念了一句佛号。 狄斫转过身,再没回头。 乌丘居士睁开眼,头疼地轻捶额头。他不该抱着侥幸心理出手的,隐士还真难做啊。 这个暑假是秦筱苑读书以来最难熬的一个暑假,本就不短的时间在不可预期的事情搅和下,变得更加漫长难熬。 宿舍里已经回了三个人,肖珍太爱她的舍友们了,豪气地吃喝全包,成天黏在一起。 只有在入夜时分,各自躺回自己的床上,才会有片刻独自喘息的时间。 秦筱苑让肖珍把那天见到与小叔长得相似那人的经过仔细讲了几遍,但肖珍原本记得很清楚的事情,越是询问越是回想,竟然一点细节都不记得了。 手机通讯录里记着的两个电话号码,一个是肖薇推荐给她的修道者,一个是似乎与之有关的狄先生。 秦筱苑存着一点逃避的心思,不想去找狄斫。她即不愿受到狄斫的欺骗,也不愿从狄先生口中得知他与小叔的消失有关。 她终于下定决心,给司先生发出了短信。 经过一夜的韬光养晦,肖珍醒来精神满满:“今天我们去吃蟹黄面!” 下了床坐在桌前的秦筱苑摇摇头:“我今天不去了。” “为什么?”肖珍不敢相信,那可是足足用了三只螃蟹的蟹黄面啊! 第148页 秦筱苑没有隐瞒:“我想……我想弄清楚我小叔的一些事情,今天没办法陪你们一起玩了。” 肖珍与廖文文对视一眼,廖文文两眼放光地看着她:“你终于要找人问米了吗?” 秦筱苑被她俩的模样吓一跳,疑惑道:“问米?” “对啊,问米就是找能通灵的人召唤死去的亲人啊。”廖文文成天关注这些灵异事件,身边还没见过实例呢。 肖珍在她胳膊上拍了一下,双眼飞快望秦筱苑那边瞟:“说什么呢,人家还没确定是不是真没了呢。对不对,筱苑?” 秦筱苑看着廖文文一脸说错话的表情,笑了笑:“珍珍说的没错,所以我就是想确定,小叔他……到底还在不在。” 她扬起笑脸,安抚廖文文:“要是确定他真的不在人世,我就可以找人问米啦。” “那我们可不放心你一个人去见奇奇怪怪的人。”肖珍义正言辞,廖文文连声附和。 于是,原本计划的独自约见,变成了三人同行。 在茶馆见到司阙时,秦筱苑拼了老命按住咬牙切齿的肖珍,不停地小声喊求你了,肖珍这才暂时放下对男小三的痛恨,勉强坐了下来。 秦筱苑调整思绪,将小叔的情况大致讲述了一遍,忐忑地看着司阙。她没有告诉家人她要做这样一件事,这也意味着无论结果如何,她都要独自来接受。 她突然庆幸起有两个舍友陪伴她一起来,分坐在两边的人紧握着她的手,给了她支撑的力量。 “你小叔的出生年月日,有具体的出生时间更好,有出生地点最好不过。”司阙淡定面对三个女学生,只要有人付钱,是谁找他都无所谓。 秦筱苑按照要求提供了司阙所要的信息,就见他拿出一张黄纸,写下了依据出生日期推算出的八字。 取过白瓷茶杯水斟七分满,司阙随手一扬,写了八字的黄纸在指间燃起,在引起他人注意之前塞入水杯中。火焰没有熄灭,而是直接将黄纸燃烧殆尽,没有产生一丝烟雾。 廖文文激动地快要尖叫出来了,秦筱苑只觉得口干舌燥,和她相握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司阙凝视着面前的茶杯,良久没有说话。 秦筱苑不敢出声打扰他,生怕自己的声音会让他分神。 在沉默中空气都变得胶着,司阙像是才回过神,淡淡道:“不好意思,我找不到。” 秦筱苑偏了下头:“啊?你说什么?” 是生也好,是死也好,找不到……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就要复工了,我会尽量保持开工以后隔日更的。 可能也许大概齐 请多多给我评论叭!爱你们(づ ̄3 ̄)づ╭?~ 第71章 请家长 司阙顺手将茶杯里的符水倒入垃圾桶:“意思就是,凭借八字无法搜寻到这个人。要么魂魄灰飞烟灭,要么,”他看着秦筱苑,“你的小叔已经超脱人鬼之外。成神、成佛、成魔,我本事不足,这活接不了,你可以另请高明。” 什么成神成佛的,秦筱苑觉得他说的话越发离谱:“我小叔只是个普通人,不信神佛,他怎么可能变成那种,那种……” 司阙不否认,泰然自若:“其实还有一种可能性最大,但我想你不会希望那是正确答案。” “是什么?”秦筱苑莫名紧张起来。 “有人之形,无魂无魄,不死不生,以怨为力,以血为食。”司阙撑着下巴,嘴角勾起一抹笑,“僵尸。” 秦筱苑愣愣地看着前方,周围的声音骤然静下,只有司阙的声音像是能直达脑中,清晰异常。 “那种东西,集天地怨气秽气而生,算不得是人,也再无投胎转世的机会。如果真的是那样,找回来才是一件惨案。” “你不要说了!”秦筱苑倏地站起来,差点将面前的桌子撞翻,司阙单手按着桌面,才堪堪稳住。 寄希望于这种装神弄鬼的她简直是个大傻瓜!秦筱苑怒气在胸腔里翻滚,不仅没有得到一个结果,反而连累小叔被这样一个人言语侮辱,秦筱苑恨透了自己做出这种傻事。 从手提包中拿出一张百元钞放在桌面上,秦筱苑生硬地说道:“对不起,我们到此为止吧,虽然没有结果,但这是给你的酬金。” 司阙视线下落,意味不明地笑起来。 理直气壮的秦筱苑突然察觉这钱掏得是不是太快了点,肖阿姨付钱的时候直接给了张卡,他应该没这么便宜……吧? 秦筱苑后知后觉,想要把那张钱拿回来,手稍微往前伸了一点,司阙伸手将钱拿在手里:“谢谢惠顾。有需要随时可以来找我。” “不、不用了。”秦筱苑拉着两个室友的手,用最快的速度下楼,逃离了这个地方。 “你早该告诉我是要见他的,我就知道这个人有问题,怎么可能帮到你嘛。”肖珍气愤道,“还是狄先生靠谱,我还以为你会找他呢。” 廖文文惋惜道:“你们都和狄先生说过话,就我只远远看了两面。筱苑,我求求你,找他的时候记得带上我。” 秦筱苑不知道该怎么说,那句“我不想找他”说出口,必定会面临更多的疑问,但她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态。 秦筱苑烦躁地甩甩头:“我暂时不想考虑这个事情了,好烦啊!” 第149页 “不烦不烦。”肖珍哄小孩一般和廖文文左右挽着她的胳膊,“现在还早,我们还是按原计划,去吃蟹黄面!” 秦筱苑只能点点头,原以为会有收获,却变成这个样子,只能化悲愤为食欲,好好吃一顿缓解情绪。 实在没有办法,她或许最后还是会去找狄先生吧,秦筱苑无法控制地这样想。 墓地中**控的尸体,狄先生身边那个人……僵尸。 好像这一切都有关联,但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直面,所以才想间接通过司阙找寻答案。这个方法事实证明行不通,二选一已排除干扰项,剩下那一个,别无他选。 再不愿意面对,也不过是将即刻执行变成死缓罢了。 “啊啾!” “你怎么样?”秦霄蜀抽了一张纸巾递给狄斫,抬起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语气带着点不自觉的担忧,“会不会是感冒了?” 狄斫擦了擦口鼻,摇头否认:“我没事,你突然把我叫回来有什么事吗?” 部里最近没什么费时的大案,狄斫在办公室里查阅资料时,接到了秦霄蜀的电话。 他从不会无缘无故打电话给狄斫,而且还是在工作时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狄斫没有多问,在秦霄蜀说出你可能需要回来一趟后,立刻赶了回来。 秦霄蜀严肃起来,正襟危坐:“也行的班主任,让家长去学校和她谈谈。” 狄斫嘴唇抿起,漂亮清润的眸子中带着困惑,眨了两下。他好像不是太明白,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秦霄蜀读懂他的表情后,点点头,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师父眼中最听话懂事的也行小朋友,在开学一周不到的时间里,被叫家长了。 “为什么?”狄斫满是不解。 “你先不要担心,老师电话里没说,要面谈,不一定是因为坏事。”秦霄蜀安慰道,伸手在狄斫肩头轻抚,“毕竟这是也行第一次被叫家长,我想我应该告诉你一声。” 像是被那小动作安抚,狄斫也没有那么着急了,轻声道:“也行有些怕老师,特别是严肃的老师。” “是吗?”秦霄蜀想到孤儿院周院长对也行格外不放心,或许其中也有这一缘由,“那要你去学校见班主任老师吗?” 狄斫想点头,迟疑着没有动作:“我不知道怎么应对老师,毕竟事关也行,班主任老师,是会跟随六年的吧?” 他虽然没有在学校上过学,基本常识还是有的。 秦霄蜀片刻怔愣后,酸意翻腾,从舌尖牙缝泄露出来:“你怕也行在学校里被老师欺负?竟然连应对他的老师都会束手束脚,你就这么担心他?” 本就是靠着也行才能勉强把人留在身边,也行的地位高于一切理所当然,心里却还是忍不住衡量比较。 他拿不准自己在狄斫心里能占据多少地位,狄斫越是表露出担心也行,秦霄蜀越是觉得自己离他很远。 原来狄斫也是会这样喜欢、关怀另一个人。 狄斫从未担心过他,一句虚假客气都没有。偶尔也会失落地想,相隔十万八千里,哪怕靠近一步也好。 “不是那样。”狄斫摇摇头:“我是对我自身有明确认知,与人打交道本就不是我擅长的,我也不太会说话。或许,你去才是最好的选择,在这些事情上,你一定可以处理得很好。” “……”这哪里是不太会说话?简直句句都在往心窝上挠。秦霄蜀抬起手:“不用再说了,我们两个一起去。” 或许,只差了十万七千里? 只是老师叫家长而已,搞得像要上阵杀敌一样。秦霄蜀看着狄斫严阵以待的表情,嘴角翘起,未免……太可爱了。 开车去学校的过程中,秦霄蜀想多和狄斫说两句话,挑了个话题开头:“那片鱼鳞有发现了吗?” “嗯,苗妙妙认出那是江水鱼,峡市临江,有很多捕鱼船,本地鱼市直接出售。有问题只会出在这两处。那家鱼店已经关门好几天,我们要先去查看江水是否有问题。” 秦霄蜀:“这样啊,我是不是打扰你工作了?” 狄斫摇头道:“不会,有朋友告诉我近期忌水,我尽量不去靠近有水的地方,所以把鱼鳞交给同事,委托他们去查看了。” 抵达学校时正好在上下午第二节 课,老师办公室在二楼,从楼梯上来,狄斫看见也行站在办公室门口,低头用脚尖蹭着地面。 小胳膊小腿站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孤立无助。 怎么看这回叫家长都不是因为好事。 狄斫沉着脸向也行走去,脚步声吸引了也行的注意力,小脸露出的笑容在喊出一个“师”字后,迅速黯淡下来,重新盯着脚尖。 门里传来闲聊声:“我班上学生家长去旅游,给我带了一条真丝丝巾。昨天还有人送了一盒外国巧克力,我虽然不爱吃,但这也是人家的心意……” 秦霄蜀牵着也行,敲了敲半开的办公室门,得到一声请进。秦霄蜀侧身对狄斫柔声说道:“交给我。” 狄斫点点头,轻轻吐出一口气。 见到生人,闲聊声小了些。班主任的笑容还在脸上,面对秦霄蜀时换了副面孔:“你是也行的爸爸?” 秦霄蜀态度自然:“是的。请问老师让我来学校有什么事吗?” 班主任指了指一旁的中年男老师,严肃道:“也行在伍老师的课堂上顶撞老师,秦也行,你自己跟爸爸说你做了什么事。” 第150页 也行肩膀一僵,拧开头不说话。秦霄蜀握他的手用了点力,安抚他不要害怕,笑意未达眼底:“也行倔强,就不浪费这个时间了,老师你告诉我吧。” 班主任从电脑上调出监控录像:“你来看吧。我们学校是二十四小时全方位监控,事实说话,不会冤枉学生。” 向班主任打小报告的是健康老师,开学第一堂健康课是“我的爸爸妈妈”,老师点名让学生上台分享自己父母是什么职业。 为了让学生们体会父母的养育付出,同时还要说出父母的优点,教会了自己什么知识等等。 也行是第三个被点到的,监控里,也行在讲台上站得笔直:“我不知道我爸爸是做什么的,但是我师父是道士,会降妖除魔。师父教了我很多东西,我给大家画个符吧!” 说着,也行拿起一根粉笔,顺手在黑板上画了一道“镇宅犯五鬼符”。他力气小,使不惯粉笔画得吃力,拿手抹了几遍终究还是画了出来,底下同学哇声一片,惊奇不已。 秦霄蜀忍俊不禁,狄斫看到他这么认真一定欣慰极了。 接下来的画面,让秦霄蜀变了脸色。 男老师出声让大家安静下来,用粉笔擦一下将刚画好的符擦去一大半:“同学们,我们平时要多读书,学习科学。电视电影里那些道法都是假的,秦也行,你是把电视当了真,是不是?” 也行五官都要皱起来,像个小包子:“没有,我说的是真的。” “说谎的不是好孩子,你下去吧,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事了。”男老师一副不和小孩子计较的模样,大度地放也行下去。 也行出离愤怒起来:“我没有说谎!” 监控里也行捏紧双拳,气得发抖,电脑屏幕在此时一闪,黑了屏。 班主任伸手按了按开机键,却没有反应,她放弃电脑转而对秦霄蜀说道:“情况大致就是这样,我希望你们家长注意孩子在家中的情况,不要看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当真。” 一道冰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我就是也行的师父,符是我教也行画的,你们有什么意见吗?” 也行回头看着狄斫,挣脱秦霄蜀的手跑过去抱着师父的大腿,将自己藏到了他身后。狄斫伸手护住也行,目光冷冷在那两个“为人师表”的人脸上扫过。 秦霄蜀双手按在桌面上:“老师,我希望你给也行道歉。” “什么?”班主任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第一次碰到有家长让她道歉的! 男老师眼见家长不配合,连忙出来打圆场:“我们都是为了教育孩子,希望孩子好,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虚心接受批评总是好的。” 秦霄蜀面无表情,嗓音低沉:“错了就是错了,没错就是没错。凭什么没错的人也要接受指责,怎么张嘴不会说人话?”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老远就听到声音了。”一个瓜皮帽老头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保温杯,精神矍铄。 “马校长。”班主任立刻站起身,“这位学生家长他……”一点也不配合老师工作啊! 被叫作马校长的瓜皮帽老头看向秦霄蜀:“小秦啊,怎么有空来学校啦。这就是你家孩子?看着很聪明嘛。” “……”班主任与男老师对视一眼,认识校长?情况,好像不太妙。 作者有话说: 小秦:欺负我老婆孩子? 阿斫:……什么老婆? 小秦:你听错了。 第72章 腥味 班主任站起身:“校长,都是误会。课堂上出了点意外,这不是准备和家长谈谈,解决问题吗。” “意外?校长来之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秦霄蜀毫不留情拆穿。责备也行时理直气壮,错在自己时就妄想粉饰太平?没那么容易。 马校长拍拍秦霄蜀的肩膀:“先别那么生气,我这个人向来秉公处理,可不会因为和你是熟人就偏袒你。当然嘛,如果是老师出了错,那也是要承认错误的。” 马校长与木先生是旧相识,自从秦霄蜀接管店铺后,便与他往来得频繁。 业余爱好古玩的一群老头子,结了伴往容和居去,拿对方新入手的物件,专等秦霄蜀给点评出个子丑寅卯。看到对方走了眼,就是极大的乐趣,乐此不疲。 这次也行入学,秦霄蜀越过马校长委托了教育局某位领导,获得了入学名额,这几天才与马校长联系。 虽然走捷径不是多光彩的事,但秦霄蜀对此不排斥。在他看来,能达到目的就行,作为既得利者不会为此骄傲,只能算作另一种争取手段。 现在的结果让他很不满意,他让也行来这里,可不是来受委屈的。 “我原以为实验小学是市内排行第一的小学,教学设备完善,师资力量强大,才会选择把也行送到这里来。现在,我很失望。”秦霄蜀扫了男老师一眼。 屋内空调定在二十四度,在场的人却觉得体感温度远不止。拉起的窗帘让办公室变得阴暗逼仄,那人带来无形的压迫感倾轧下来,男老师觉得寒意顺着背脊攀,汗毛竖立。 按在桌面上的手微用力,秦霄蜀还没有说完:“不分青红皂白,不调查不了解,妄下定论。往轻了说,是没有师德,往重了说,很难想象有多少孩子受到了这样的伤害,留下阴影,毁了一辈子。” 第151页 他一字一句道:“现在,请给也行道歉。” 男老师梗着脖子,不肯轻易服软:“可那是在课堂上,这里是学校,本就不应该出现那种事情。现在是科学社会,我有义务引导学生杜绝迷……” “可是你的钥匙扣上,”狄斫说道,“那不是一个平安符吗?” 男老师捂着挂在腰间的钥匙扣,心虚道:“这是家里老人给的,不代表我信。非要我带上,我就带着了。” 狄斫忽然冷静下来:“你连自己家人都无法引导,甚至最基本的保持自己的立场都无法做到,凭什么对别人指手画脚?” 为这些愚者生气,实在犯不着。狄斫深吸一口气,看向秦霄蜀:“就这样吧,也行有些害怕,我们先离开这里。” 不习惯与他人打交道,也不想勉强自己,狄斫向来如此。他没有那么多精力去刻意厌恶、怨恨某些人,保持距离才是最好的选择。 秦霄蜀没有动,他坚持要一个道歉:“如果老师都不能勇于承认错误,教书育人不过是个笑话。自大且懦弱,这就是你们的行事准则吗?” “秦先生,是我没有调查清楚,不好意思。”班主任第一次碰上这么强硬的家长,校长就站在旁边看着,有些沉不住气。 秦霄蜀漠然道:“对我没什么可不好意思的,你们伤害的是也行。” 也行藏在狄斫身后,班主任又重复了一遍,他只是埋着头不说话,像只鸵鸟一样拒绝回应。 马校长送他们下了楼,略带歉意:“分班是随机排序的,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情。这样吧,我给也行安排转班,去小姜老师班上好了,学生们都很喜欢她。” “那就麻烦马校长了。”秦霄蜀客气道。 那天看见也行的班主任,狄斫就知道这位老师有些许性格缺陷,只是他对也行信任,学校这样单纯的环境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现在看来,小问题也让他不能接受,还真是被张三鳣说中了。 不过,换班容易,换个好老师却不容易。 狄斫说道:“校长,我可以见见那位小姜老师吗?” 马校长在容和居见过狄斫一次,毕竟那副样貌可是能让人印象深刻的。只是不知道他和秦霄蜀是什么关系,马校长询问道:“这位是?” 秦霄蜀:“他是木先生朋友的徒弟,也是也行的师父。” “木老板的朋友,那肯定是个大能人。”马校长招招手,“小姜老师应该正班里上课,你们再等会儿?” 秦霄蜀转向狄斫,狄斫说道:“就不耽误时间了,我们可以在教室外看一眼吗?” “这样也行。”马校长点点头,就见贴着狄斫的也行抬头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起来,“哈哈哈,小秦啊,你这孩子起的什么名字!” 秦霄蜀笑笑,伸手在也行头顶揉了揉。 小姜老师是个年轻女孩,看起来像是刚出大学没几年,长发束了个马尾,戴着圆框眼镜,清秀有余。狄斫在后门仔细看了几眼,从面相上来看,她是个活泼的性子,耐心且包容性强。 教室两边都开了窗,穿堂风从大楼另一面吹来,一股若有似无的腥味顺着风溜出来,刺激着鼻粘膜。 那是鱼腥味,不是新鲜的鱼腥味,更像日积月累陈年积淀下来,洗衣粉盖不住,肥皂都会被浸透的味道。 很容易就能找到腥味的来源,那被周围人侧目,低头坐在自己位置上的小女孩。 她面黄肌瘦,扎起来的头发细软偏黄,看起来有些营养不良的样子。没有明确的指责,但身边同学隐晦的远离让她不安自卑。 挂钟显示距离下课还差几分钟,小姜老师掏出一包糖果,依次给全班同学亲手发了一颗,回到讲台上:“我很高兴,我们班同学都是懂礼貌、友爱、团结的好孩子。大家能够彼此包容,互相帮助真的很棒,这颗糖是给你们的奖励。好了,我们明天见!” 那些露出难以忍受表情的孩子们得到一颗糖的安抚,瞬间露出了笑容,仿佛在为自己做到了包容同学感到高兴。 女孩握着糖,舒了一口气般放松肩膀。没有被刻意区别对待,让她好受许多。 狄斫收回视线,在正式下课之前离开了教室周围。 “这位老师很好。”狄斫说道,“也行你觉得呢?” 也行抬头看他,点点头。 秦霄蜀注视他们,目光柔和下来。他转而对马校长说道:“校长费心了。我们先带孩子回去了,改日您要去店里提前和我说一声就好。” 马校长一摆手:“我说怎么又好长时间不见你去店里,和唐老头斗嘴都没个好去处,原来是在照顾孩子。你放心,以后孩子白天交给学校,没问题。” 与秦霄蜀寒暄几句,到了交叉口,马校长往另一边走,秦霄蜀带着狄斫回到车上。 狄斫一路面无表情看着窗外,也行恹恹趴在后座上,没什么精神。 “还在生气?”秦霄蜀问道。 “没有,是我不对。”狄斫平静说道,“我不该让也行在这里读书,早把他带回榕镇就不会出现这种事了。我们这些人,本就不应该与旁人接触太多。” 秦霄蜀嘴角弯了弯,伸手碰了碰狄斫的手背:“以后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我向你保证。” 但愿如此吧。放也行一个人在外面,狄斫真的有点不放心。 第152页 看来还是需要一个守护者,是时候把蛮阿叫回来了。 手心里那颗糖要被体温融化了,冯思雨一直握着,没有松开。一起走出班级的同学在校门口被家长领走迅速散开,再也没有人愿意和她靠近。 她微微偏头,鼻尖离身体更近了些。面对闻了很久的鱼腥味,嗅觉开始变得不再敏锐。她自己没有太大感觉,却从旁人对她的态度中看得出来,她的存在是一个很大的困扰。 身上的衣服和鞋子很旧了,带着洗不清的污渍。褐色的,可能是被溅上的鱼血。浑身都是那股令人厌恶的味道,她没有朋友,其他人连靠近都不愿意。 小姜老师发糖的时候,面对她笑容没有改变,碰触到她的手指也像是没有感觉到。多好啊,像她那样的老师,所有人都会喜欢她吧。 临街的门面紧闭着,招牌写着水产店,实则是卖鱼杀鱼的档口。冯思雨又往前走了一截,从小巷穿过,再往回走几步到达后门,掏出钥匙将面前这扇漆成铁锈红的门打开。 屋里有些暗,冯思雨没有尝试开灯。通风窗口被合上了,不流通的空气,让那股味道比身上的强烈一百倍。 但它们是多么相似?似乎在宣告,她就是属于这里。生于此长于此,一辈子都不能摆脱这个味道。 后门进来是一个小隔间,里面摆放了一张床,可以住人。旁边有狭窄的楼梯上到阁楼,那里是冯思雨的房间。 往前走是铺面,杀鱼卖鱼的地方,中间只隔了一道门,和不到三米的通道。 刀剁在砧板上的声音从前堂传来,门没有关,可以清晰看见那里是昏暗的。通风窗口堆积着油垢,卷闸门的缝隙透进来一点昏暗的光。有人坐在黑暗里,用刀剁着什么。 剁砍的声音戛然而止,沙哑粗粝的男人说道:“回来了?” 冯思雨看见那个身影伸出手在腿上抓挠,入耳的不是皮肤摩擦的声音,而是在干燥粗糙的“簌簌”声。 指甲与类似物质彼此碰触,白色的碎屑在透进来的光里飞舞。 冯思雨头皮一阵发麻,她仓促应了一声,转身攀上楼梯想要回到房间里去。 踏上三阶台阶,窸窸窣窣的声音自脚下响起。冯思雨低头看去,一道扭曲的身影正从地上爬过。 冰冷质感的物质收集起这空间里最微小的光,闪出一道细碎的弧后消失在黑暗里。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个很特殊的日子,希望看到这里的大可爱顺顺利利,四年后的今天一定会比现在好很多很多! 第73章 石狮 也行上学之后,聊天的话题尤其多了起来,学校里发生的新鲜事,交到了什么新朋友,等等。小孩子的友谊来得特别快,有时候只是一句话的事。 唯一令人困扰的是,他回来总会带一点味道。在小姜老师的安排下,也行有了一个新同桌,就是那个身上带着腥味的女孩周思雨。 这并不是小姜老师刻意针对,也行对那股味道不敏感,但对环境十分敏感,毛遂自荐愿意和周思雨一起坐。 周思雨原本的同桌小胖被换到隔了过道的另一组,和也行隔着过道两两相望。小胖按捺下激动的心情,对他露出感激的眼神。 简单直白的小孩直接就把也行当做了最好的兄弟,太仗义了。 那只肉乎乎的手拍着圆滚滚的肚子,沾着融化巧克力的小嘴说着豪言壮语:“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好朋友,以后我有一包零食就有你的一口!” 也行勉强维持微笑,他才不想变得这么胖。 他身上带回来的味道还是那股鱼腥味,狄斫觉得有股说不上来的奇怪。不像是单纯的一种味道,但是仔细闻又察觉不到什么异常。 也行熟练度不够地用筷子戳着盘子里的土豆块,狄斫准确夹起一块放到也行碗里:“你的新同桌怎么样?” “师父,周思雨她好可怜啊。”也行停下吃饭的动作抱着碗,“她没有饭吃,只能吃饼干,小姜老师帮她买了饭才有吃的。” 学校中午食堂准备了饭菜,学生也可以选择回家,在校吃的办一张饭卡就可以。 周思雨的家长没有办饭卡,班上同学排队去食堂的时候,老师发现她没有回家也没有来排队,询问之下才知道,她家里人已经几天没做饭了,她只能靠饼干充饥。 作为班主任的小姜老师就让她一起去食堂,帮她买了饭。 也行看着碗里被咬了一口的荷包蛋,感叹一声:“有爸爸妈妈怎么也这么难过呀?” “那你要多帮助她一点。”狄斫嘴角弯了弯,“同学之间要互相关照。” “我知道。”也行用力点头。 饭桌上另一个人全程没有说话,时不时打开手机看一眼。 第一时间察觉到狄斫视线投向这边,秦霄蜀迅速与他对视,摆出认真倾听的模样。 狄斫说道:“你有事?有事的话你去忙吧,一会儿我来收拾好了。” “不是要紧事。店里伙计说有人要卖东西,发了照片给我看。”秦霄蜀划开手机,递给狄斫,“一只石狮子。” 照片上的石狮子小巧精致,按旁边的人腿对比,看起来似乎只有四十公分左右。照片放大后可以看到精致的雕工,伙计很专业地把细节都拍了下来。 更引人注意的是石狮口中的圆球,似乎与寻常石狮不同,石狮口中含球对雕刻师工艺要求极高,直接在口中雕刻成球。 第153页 而这件石雕用的不是本料,而是深灰色,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点半透明的墨绿色。这样就只能是将圆球切半,放入口中再粘合,图上看不到粘合痕迹,不知道用的什么方法。 “雕工上等,口中含的还是一颗夜明珠。是件好东西,可惜只有一只。”狄斫把手机还给秦霄蜀。 也行十分好奇,伸长脖子张望,秦霄蜀转手递给他,说道:“我考虑的就是这个问题。石狮应该有一对,另一只说是不小心砸碎了,我可不敢收。” “为什么?”也行两眼放光,“我觉得它很好看。” “石狮可不是什么好看就能要的东西。”狄斫放下筷子,“石狮属于乾卦,居西北位,五行属金。摆放的位置不对或是有所不慎,挡煞辟邪的物件本身就会成为煞。” 秦霄蜀轻叩桌面:“石狮成双成对,雄狮脚踏绣球,雌狮足抚幼狮。如果一边损毁,另一边也不能留,需要重新换一对。这个,收不得。” 也行似懂非懂:“这样呀。” 确定不收后,嘱咐过伙计没事可以早点关门,秦霄蜀不再看手机,专心陪着他们吃饭。 吃完晚饭一起收拾桌面,手机微微一震,秦霄蜀漫不经心划开屏幕,看到最新消息,眉头皱了起来。 狄斫询问道:“怎么了?” “有人想买下那只石狮,”秦霄蜀放下手机,“总有人就是这么不信邪。” “明天一早,我去把它收回来,会造成安全隐患的东西不能放任在外。”狄斫说道。 秦霄蜀看着他,忽的一笑:“那老板我知道,他买到手的东西,不狠坑人一笔就算亏,至少一半现金支付。你准备拿多少钱去买?” 狄斫:“……金砂不行吗?” 他没有钱。 秦霄蜀强忍住笑,说道:“不用管他们。这石狮虽说不吉利,安安分分放在那里顶多就是时运不济,破坏财运。有些人要自己作死,谁也拦不住。” 狄斫不置可否,照片上看不出什么,但还是明天亲眼去确认一下比较好。 转天一早送也行去了学校,狄斫跟着秦霄蜀来到平溪路,古玩一条街陆陆续续开了门。有几个人围在一起,对着二楼指指点点。 秦霄蜀抬起手一点他们聚集的位置:“就是那家。” 容和居斜对面的店铺还没开门,二楼临街的玻璃洞开,围在底下那几人脚边碎玻璃溅了一地。看起来像是被什么从内破坏,破窗而出。 狄斫走到店铺附近,那几人聊着天没有注意他,口中说着报警之类的话。一会儿有人来这里会清场,狄斫趁着现在观测现场,目光在边角处一寸一寸搜寻。 整条街门店装修风格都极为类似,装饰性灰瓦突出一截,刻意仿古。狄斫在窗沿处看到了一点红色,心中不妙的预感在这一刻得了证实。 警察还没到场,过了几分钟一个年轻人赶到现场,看到破掉的玻璃惊叫一声,快步走上前拿出钥匙开了门。 一分钟不到,惊恐的叫声从二楼传来,刚进入门内的人连滚带爬地从门内跑出来。 “头、头……人头!” 狄斫向前的脚步被震动的手机制止,拿出手机接通,电话那头传来张三鳣的声音:“阿斫,我们发现了一具无头尸。” “嗯,”狄斫冷静道,“我在头这里。” “啊?” 张一味靠着强大的交际能力,把人头要来和无头尸凑到了一起。 这事当然哪儿哪儿都透着一股诡异,尸体和头距离七八公里,分别在两个区,沿途监控里没有可疑人物。 还有,凶手把一颗人头放到古玩店里做什么? 尸体做了检查,身上几处爪痕,撕咬痕迹不多,头颈断裂处齿痕牙印明显,分明是被某种大型猛兽咬断的。痕迹干脆利落,没有犹豫,力道精准,像极了专业的狩猎者。 戴玉玉看着无头尸差点懵过去,调整视线又看到那颗死不瞑目的人头。 天呐!这也太糟心了! 受害人那张脸没有被破坏到不可辨认的程度,根据发现人头的伙计辨认,死者是个工匠,未婚,父母在老家。他将自己家改造成工作室,长年做着一些古董修复工作。 前一晚,死者被宋老板叫到店里,交代了一些工作。之后伙计到时间下班回家,只有死者和宋老板二人在店里。 早上一来,伙计见到二楼窗户被打破,连忙开门进去查看。 上了二楼一开始还没注意到异常,到窗边伙计看到地上一滩红色液体,循着呖呖啦啦的痕迹看向桌边,正对上一双瞪大的眼睛。 那伙计缓了好久才能正常对答,说出看到的东西。戴玉玉觉着,是她她也得疯。 “这也太巧了,都没花费功夫就找到了缺损部分,阿斫你可立功了。”张三鳣拍了拍狄斫肩膀。 “不是巧合,我就是因为它去的平溪路,我也许知道凶手是谁。”狄斫情绪有些低落,昨天明明已经意识到不对,却没有及时处理,才导致这场惨剧的发生,张三鳣的夸奖他受之有愧。 手机上接收到秦霄蜀发来的图片,狄斫将石狮样貌展示给众人:“昨天下午六点左右,有人想要将石狮卖给秦霄蜀,他没有收,反而被受害人的雇主宋老板买下。” “杀人的是这只石狮子?”高陵推了推眼镜,“年代久远的器物会产生意识不假,但它为什么要杀这个工匠?” 第154页 张三鳣现在不想探究背后的故事,尸体是完整了,但杀人的石狮呢?古玩店里搜了一遍,他们可没见到过图上的石狮子。 “开玩笑,杀完人不跑等着被抓呢?”张一味抱着胳膊。 狄斫犹豫片刻:“可能,它还有要下手的目标吧。” “我天!它昨天刚到就开始杀人,这也太目无法纪了,执行力直逼三姐啊!”戴玉玉震惊地感慨, 高陵严肃道:“所以我们更加要知道,它为什么要杀人,那样才能预测下一位受害者。如果是随机下手,每个人都会在危险中,比起这个,我更偏向于下一个受害者是在场的另一位。” “那位宋老板吗?”张三鳣立刻拍拍手,“即刻派人去保护他!” 宋老板本人似乎对此毫无察觉,一切如常。 可太过正常也是一种异常,雇佣的工匠死于非命,凶手还未落网。素不相识的人去世都会引起常人的注意,他怎么会一点影响都没有? 第二个死者出现在一天后,还是身首分离的死法。令张三鳣不解的是,死的不是宋老板,而是一位富商。 这也是个熟面孔,伙计认出他是宋老板的老主顾,前几年开始接触古玩,在宋老板那儿花了不少冤枉钱。 买卖古玩这行,看的就是一个你情我愿,价格从没有一个标准,两边觉得合适就能成。不懂的冤大头买些不值钱的玩意,也是他自己愿意花的这钱,旁人说不上什么。 可这回,不仅送了钱,还送了命。 狄斫没见过短时间内下手这么快的硬茬,这让他极度不爽,就是接下来几天不眠不休,也得把它揪出来。 张一味不疾不徐,一直在办公室研究尸体,不断在网上搜索图片进行比对。 “诶,你说,这牙印是不是有些奇怪?”张一味缓缓抬起头。 狄斫看向他,张一味眼巴巴看着他:“我怎么觉得,这狮子缺牙啊。” 作者有话说: 今天作者没话说。 第74章 杀因 查过富商居住小区的监控,狄斫在监控中见到了一个眼熟的人,正是不久前见过的马校长。他与被害人居住同一个小区,又同是古玩收藏爱好者,或许两人私下会有所交流。 狄斫立刻请秦霄蜀联系马校长,与他在容和居内见上一面。 面对狄斫的询问,与死去的富商是否有过私交,马校长面露不屑:“可不要把我和那种人相提并论,不识货偏又想附庸风雅,不过是贻笑大方。” 狄斫分辨出话里传达的信息,看来那人是想要讨好谁,才会去买古玩。 因为不懂,宋老板将他当冤大头,马校长之流只把他当暴发户,最后还落得这个下场,实在有些惨。 “老唐女婿是工商局一把手,他成天想着套近乎,从我这里搞曲线救国。但那不顶用,他总把马屁拍在马腿上,搞得老唐都不爱来我这里下棋了。”马校长手里的文玩核桃轻轻一撞,“逝者已逝,这些就不说了。” 狄斫点点头:“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他临死前,有没有和您联系过?” “有啊,不过没有什么特殊的。”马校长重新转起核桃,“就和往常一样,到我家里来喝茶,说了说自己最近买了什么宝贝。他说他得到了一颗夜明珠,想让老唐也来看看。八成,又是被什么人骗了。” 夜明珠?是宋老板卖给他的吗?那缺了牙的石狮子…… 狄斫心中有了大致猜想,宋老板低价买下石狮子,一定是看中那颗夜明珠。 不计钱财的富商花钱去买,却因为不识货干出了蠢事,只要了那颗夜明珠。买椟还珠只是愚蠢,而明知石狮与夜明珠为整体的宋老板,纵容工匠破坏石狮,这是又蠢又坏。 那么夜明珠的下落,恐怕就是石狮杀人的指向标。 “谢谢马校长,我的问题问完了。”狄斫礼貌颔首,退到了一边。 秦霄蜀站在窗边,听见谈话结束回过头,淡淡道:“既然事情谈完了,那就散了吧。马老先生,您要在店里逛逛,我就让伙计陪着您。” “啧!主人不热情,待着也没意思。”马校长摇摇头,起身迈向楼梯,“今天就免了吧,下回我和老唐再一起来。” “我送您下楼。”狄斫说着,走到马校长身边。 见秦霄蜀随之而动,马校长立刻对秦霄蜀抬起手:“你可千万别送,留步,留步。” 走下楼,马校长忽然笑着道:“我可是头一回见他对别人的事这么上心。” “谁?”狄斫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先前还纳闷,他怎么会突发奇想,起收养一个孩子。后来听木先生说,是因为你想收徒,他才收养了那孩子。”马校长笑起来面上加深,“也好,有牵挂总比之前强。” 到了店门口,马校长摆摆手,一个人去周围转转。狄斫站在原地片刻,才转身回到二楼。 秦霄蜀重新烧好了一壶水,招呼狄斫过去坐下:“第一泡是洗茶叶,第二泡味苦,第三泡才是滋味最好的时候。你尝尝。” 方才马校长的话还在耳边,狄斫下意识伸手接过茶杯,回过神小声道:“说得像是你亲口品尝过。” “正是因为我不能喝,所以请你帮我尝尝。”秦霄蜀严肃道,“这茶叶三千一斤,我可不能被骗了。” 狄斫浅啜一口,味微苦,尔后有回甘,淡定放下茶杯:“嗯,你也是冤大头。” 第155页 秦霄蜀面露一瞬错愕,随即面色柔和下来。总觉得,狄斫对他的态度不再像之前那样冷硬克制,容忍度可见地变大。 他愿意等,不着急。 狄斫喝完手里这杯茶,说道:“我还是觉得宋老板很有问题,一天不把石狮抓到,我一天不能安心。” 秦霄蜀点头:“姓宋的损毁古物的事情干了不少,唯利是图。工匠死了,买主也死了,夜明珠却不在他们手里,姓宋的嫌疑很大。你要小心。” 狄斫应了一声,起身回了部里。 他将自己的猜想告诉张一味,得到了张一味的赞同:“可能性极大。口中有球是吉狮,口中无球是凶兽。石狮成煞,被人敲了牙取走夜明珠,肯定是要报仇的。” “秦霄蜀说的话提醒了我,工匠或许是因为损坏它而被杀,富商的死肯定是因为接触过夜明珠。宋老板作为指使者,与夜明珠的接触时间也更长,石狮没道理不来杀他,宋老板那里一定有问题。” 狄斫话音刚落,戴玉玉从外面冲了进来,气还没喘匀:“他问题可大了!你们知道我看到宋老板和谁在一起吗?” 狄斫摇摇头,戴玉玉一锤桌面:“陆道林的徒弟!那个小白脸啊!” “司阙?”张一味若有所思,“合理,他们不一开始就是专找有钱人坑嘛。” “明知石狮杀人,他竟然无动于衷,简直就是道门之耻。”戴玉玉气坏了,“这都死第二个人了,他还想干嘛?” “接下来他会让宋老板落单,等遭遇危险再出手,借此提高价位。”狄斫敛起眉心,这个老套路他们百用不厌。 如果真的是这样,石狮很快就会找到宋老板,他们的机会就来了。戴玉玉惊叫一声:“我马上通知三姐,阿斫不愧是你。” 狄斫却对司阙有些在意,一直有一个问题困扰着他,送也行去福利院的那个司先生,到底是不是他? 想到也行,狄斫抬起手腕看表:“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你去哪儿?”张一味问道。 “到时间接孩子了。”狄斫十分坦然。说完,他对戴玉玉摆手作别,离开了鉴定科办公室。 张一味挺起胸膛:“果然,有了家庭就会被拖累,只有像我这样,才能全身心奉献给工作!” 戴玉玉冷笑一声:“没人要还能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你可要点脸。” “五十步笑百步。”张一味才不会被这么低级的话激怒,冷静回怼。 “不管怎么说,我可是初中收过情书的人。虽然那是一封匿名信,手写的我名字可一点也不掺假。”戴玉玉扬扬下巴,“你才是,地道的母胎单身狗。” “被一个瞎子喜欢有什么可自豪的,初中的事情还拿出来说,人家现在说不定你是谁都不知道。”张一味反唇相讥。 “无所谓!”戴玉玉豁达摆手,“那个人是谁都不重要,我现在有阿斫,天天看到他我就开心了。不和你说了,我来这里就是找阿斫的,现在,拜拜。” 戴玉玉离开时带上了门,办公室瞬间安静下来。张一味撇撇嘴,重新审视手边的鱼鳞,还是工作才能使人快乐! 狄斫踩着放学的点到达校门口,也行正和一群同学排着队往外走,小姜老师一声解散,学生们纷纷跑向等候在周围的家长。 也行向着他跑了两步,又站在原地等了等。 落后几步的冯思雨站在那里不知所措,这几天下来,新同桌对她太友好,总和她一起走,但她清楚知道,不是因为自己变好了,而是秦也行本身是个友好的人。 他的家长也会那么好吗?冯思雨怯怯望着狄斫,她没有见过那么好看的人,像是从广告画里走出来的。这让她更不敢靠近,怕看到他嫌恶的眼神。 也行等不及,拉着狄斫走向冯思雨:“思雨,这是我师父。” 冯思雨仓促看了狄斫一眼,低垂着头,紧张得不敢说话。 “你是也行的新同桌吗,你们相处得还不错吧?”狄斫半蹲着,柔声询问。 冯思雨头低得更深,狄斫耐心等待着,听到了一点细弱的声音,但声音细如蚊讷,无法分辨。 片刻后,埋着头的女孩声音稍微清晰了些:“你知道吗,水里是另一个世界。” “你说什么?”狄斫有些惊讶,他伸出手,想要碰触冯思雨。 但女孩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维持着低头的姿势跑开,狄斫伸出的手停在半空,略尴尬地收回来。 也行睁大双眼:“师父,她怎么了?” “可能是不喜欢陌生人碰她吧。”狄斫牵起也行的手,“我们先回家。” “爸爸怎么没来?”也行拉着狄斫的胳膊蹦蹦跳跳,“别的小朋友都是爸爸妈妈一起接的,我也想你们两个一起来接我。” “……”狄斫维持冷静,“也行,师父和爸爸,跟爸爸妈妈是不能放在一起比较的。” “啊?这样吗,那我有点想要小姜老师当我的妈妈!”也行转动小脑袋瓜,“做师娘我也不介意。” 狄斫:“过分意见不予采纳。” 也行鼓着脸颊:“我去问爸爸。” 这是个注定不平凡的夜晚。 也行在饭桌上提起要小姜老师当妈妈或者师娘的事情,第一次得到了来自家长的严肃教育。 看到站在墙角缩着脖子像只鹌鹑的也行,狄斫于心不忍。童言无忌,小孩子想要妈妈有什么错,至于语气这么严厉吗? 第156页 秦霄蜀抱着双臂冷声说道:“你想要妈妈,我可以既当爹又当妈。但你要师娘,那绝对不行。” 试图上前把也行解救出来的狄斫脚步一顿,犹豫片刻,他还是不去凑过去了。 用那么严厉的语气说这种话,也亏他说得出口! 口袋里手机震动两下,狄斫拿出手机,显示张三鳣发来的消息:“狮子出现了。” “我有事要出一趟门。”狄斫自顾自回房拿好包,这堂“思想教育”课恐怕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 秦霄蜀沉声道:“和师父说再见。” 也行可怜巴巴望着狄斫:“师父再见。” 那双水润的眼睛里分明在说:带我走。 狄斫:“……再见。” 别人教育孩子的时候不要插手,不忍心看还是走远一点好。 之前在福利院大家都一样,也行被秦霄蜀领养后也很少与外界接触,现在在学校见到了正常完整的家庭,他会有这样的反应在狄斫看来很正常。 狄斫自觉应付不来,交给秦霄蜀就好,他还是先去把那只咬人的狮子处理掉。 不出意外,应该还可以顺藤摸瓜找到司阙。 第75章 俱焚 狄斫赶到之时,张三鳣坐在楼顶鸟瞰全局,清爽的马尾垂在脑后,黑色套装用的弹力布料,包裹勾勒出柔美的女性线条。 她身上带着特有的温柔慈爱,那是做了母亲后渐渐展现的,让她看起来浸润在柔光里。 察觉到注视,张三鳣露齿一笑:“怎么了?” 狄斫站到她身边:“你很久没有晚上出来了,都可不会哭吗?” 原本,不需要张三鳣亲自来的,但石狮短时间内下手连杀两人,峡市很久没有出现过这样性质恶劣的杀人案了。她作为小组长,还是决定亲自来一趟。 “我们家小姑娘啊,粘我粘得不行。”提到女儿,张三鳣露出苦恼又甜蜜的表情,“我都是把她哄睡了再出来的,我在的时候,爸爸抱着睡觉都不行,一定要妈妈抱。” “小孩子有妈妈照顾,的确会好很多。”狄斫点点头。 张三鳣抬手拍在他的肩上:“怎么说呢,小孩子就像一块海绵,长大的过程中源源不断汲取来自身边人的爱。这些爱带有标记,但它不是分类依据,给孩子的爱不分来自爸爸还是妈妈。重要的是,孩子有没有感受到足够的爱。” 想也知道狄斫在为什么困扰,降妖抓鬼还轮不到她教狄斫,当家长那可实打实多了三年经验。张三鳣难得有机会充当人生导师,循循善诱起来。 “都可和我睡觉,同时她也喜欢和我先生一起做游戏。我不在的时候都可会哭,但我先生一直陪着她,感受到陪伴,她也会慢慢安静下来重新入睡。没有什么人是真的必不可缺的,就是因为体会到这一点,很多父母才会不想孩子长大。”说着,张三鳣也有些感慨起来。 狄斫似懂非懂:“的确,顺其自然吧。” 也行还残存一丝亲缘在世间,狄斫现在只想知道,司阙是不是那个人。 “注意,要来了。”张三鳣浑身一震,目光紧盯东南方向,狄斫迅速摒弃杂念,调整至备战状态。 宋老板的住所在七层,从他们所在的这栋楼楼顶可以平视那扇窗户。 窗户紧闭但没有拉上窗帘,可以清晰看到屋内。 宋老板正坐在沙发上喝酒,手中把玩着高尔夫球大小的物件。 夜明珠冰凉的手感握在手中令人爱不释手,他的手指在看着光滑实则粗糙的表面一遍一遍摩挲。 自夜明珠的消息发出去,又有新买主看上了,还是个愿意出大价钱的。明天一早就要给人送去,宋老板没有半点舍不得,反正它还会再回到自己手里。 出了意外概不负责,到手的定金宋老板可不会退。那死了的工匠说这是件不吉利的东西,也是,对那些倒霉蛋是不怎么吉利,对他来说,这可是招财进宝的好东西。 等司先生找到石狮,仅剩的那一点威胁将不复存在,为此付出的钱,也不过九牛一毛。 窗外的风骤然变大,穿梭在城市中的气流刮过每一道边角,发出“呜呜”的声音,像自远方传来的猛兽咆哮。 宋老板放下手里的夜明珠,将它稳妥放入衬着红丝绒的礼品盒内,走到窗边,顺手将玻璃窗上了锁。 搭扣锁严丝合缝,狂风吹打的声音似乎减小些许,厚厚的玻璃将屋内与外界隔离开,如同坚硬壁垒。 夜幕之下灯光璀璨,这个方向没有太高的房屋阻挡视线,在这里观看城市夜景,会产生一种将所有掌握手中的错觉,但宋老板享受这样一种错觉。 宋老板转过身返回沙发边,没迈开两步,就听身后玻璃窗震动,他回过头,玻璃窗又是纹丝不动。 走近几步,窗外仍旧是一派平和的夜景。宋老板定下心来,却看见玻璃上映出的自己在发抖,伴随着镜面影像抖动加剧,宋老板脸色一变,迅速转身远离窗口。 巨大的玻璃爆裂声伴随着四下飞溅的玻璃渣响起,宋老板躲闪不及,暴露在外的皮肤被玻璃渣划破,立刻凝出无数条血线。 “啊!”宋老板趴在地板上抱着头,惊恐地从手臂缝隙中往窗口看去,想要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玻璃窗受到冲击俱碎,一只雄狮站立于窗台之上,鬃毛根根竖立。 第157页 健壮雄伟的身躯威严硕大,黄棕色眼珠玻璃一般冰冷无情。一双凶器般的獠牙露在唇外,雄狮前爪踏下地面,猛兽侵袭的巨大压迫感如山崩一般倾轧下来。 宋老板大叫一声:“啊啊!”他连滚带爬往房间里躲,但身手矫健的雄狮轻轻一跃,利爪探出将他扑倒在地。 重逾千斤的压迫让宋老板产生内脏都被压碎的错觉,喉咙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阿斫,你看我们应该怎么处理比较好?” “先用夜明珠把它引过来吧……喂,你要的东西在这里。” 一问一答的声音在房内响起,宋老板几乎要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即将被撕碎的恐惧让他剧烈喘着气,紧闭的眼睑溢出无法控制的泪水,却感觉到背上的重压却骤然减轻。 狮口逃生的宋老板不敢回头看,迅速往前爬,抓到一把做摆设的尖锐摆件,背靠着缩到墙角才敢看向客厅中央。 跟随石狮从窗口进入的正是狄斫和张三鳣,他手里拿着的东西十分眼熟。宋老板看向茶几,礼品盒内的夜明珠果然没了。 “你干什么,那是我的东西!”宋老板一时情急,大声喊了出来。 石狮被引走的注意力又被这一声喝拉回来,循声转向宋老板,张大满是利齿的嘴发出浑厚的咆哮。 借着它张嘴的机会,张三鳣和狄斫都看得分明,狮子口中除去显眼的犬齿,前方六对门牙的下层有四颗消失不见。 “这是你的吗?”狄斫皱着眉反问道。 张三鳣抱着手臂:“难道,这不应该是它的东西吗?” 夜明珠在别人手中,石狮暴躁不安地在屋内不断走动,顾忌两人在场,隐隐想要回头再去攻击宋老板。 狄斫现在没有逗猫的兴趣,对它伸出手:“还给你。” 石狮将信将疑,即将走上前,张三鳣突然出声:“阿斫小心!” 狄斫余关瞥见一道影子向着他的手飞来,迅速收手躲过,那样东西落地,才发现是一个小盆栽。 被激怒的石狮猛地扑上前,狄斫面色微变,将夜明珠抛开,避过这次攻击。 只要狮子重新将夜明珠含入口中,趁机束缚住它,这件事就可以解决了,狄斫眼含愠怒看向出现在门口的司阙,正是他扔来的盆栽。 “司先生!你快帮我把夜明珠找回来!”宋老板见到司阙一下有了主心骨,大声嚷起来。 “你这是,要断我的财路?”司阙似笑非笑,瞟了眼缩在墙角尿了裤子的宋老板,这单生意算是废了。 石狮抓住机会,含着夜明珠跃出窗外,张三鳣立刻说道:“阿斫,我去追,你小心一点!” “我知道了。”狄斫挪动脚步,挡在大开的窗口前。 司阙没有要追的意思,手指微动,宋老板便失去了意识。 狄斫沉声道:“既然收了阎王的金印,还会缺这一点钱?” “听说你们宗门两袖清风过得清贫,怎么自己穷还不许别人富吗?”司阙坐在沙发上,放松地靠在沙发背上,“让那个女人一个人去追,你放心?” 狄斫面色沉静:“一只石狮而已,三鳣应付得来。反倒是你,比猛兽危险得多。” “承蒙夸奖,我会再接再厉。”司阙笑着点头。 “虎毒尚且不食子,一个为了达到目的,连亲人都能伤害的人,怎么会不危险。”狄斫若有所指,目光紧盯司阙的脸,不放过一丝变化。 司阙却像是戴了一层面具,面上纹丝不动,眼中亦如井水无波。 他毫无反应,狄斫继续说道:“我还以为你早就逃离了这里,毕竟陆道林擅长的就是逃跑,没想到你还在。” “这城市没被你买下,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不好吗?”司阙状似无辜,眼中带着狡黠,抬手一指墙角,“杀人的是狮子,惹怒狮子的是他,我保他一条命怎么还成了坏事。” 狄斫不与他诡辩:“多行不义必自毙,好自为之。” “彼此彼此。”司阙笑了笑,“我可在地府听了不少关于你的旧事,恐怕,要小心的是你。” 狄斫目光一厉,却被震动的手机打断:“阿斫,石狮跟丢了。” 之前的杀人事件事出有因,那找回夜明珠的石狮大概率是不会再随便伤人的,但凡事都怕个万一。狄斫看了司阙一眼,转身从窗口跳出。 在城市中搜寻数小时后,狄斫终于循着一簇火光找到了跟丢的石狮。 但他们所见到的是一只被烧毁的石雕,那颗夜明珠也随之一起焚毁。 短时间内达到这么高的温度不是易事,狄斫与张三鳣面面相觑,到底是谁下的手? 焚烧的余温还烫手,即便那是一只伤了人命的石狮,下这样重的手还是让人不寒而栗。 收拾完残局,狄斫打开门,首先看到的是拼命摇尾巴的鲁鲁。这只极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狗,只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像是在卑微地表示它绝不会带来麻烦。 秦霄蜀不满地走过来将它叫开:“你回来第一眼看到的应该是我才对。” 狄斫一阵无言,目光投向也行的房门。 “已经睡了,你也洗个澡早点休息。”秦霄蜀把狄斫拉进门,说话的时间多的是,现在更应该让他好好休息。 狄斫换下鞋,忽然问道:“水里是另一个世界,是什么意思?” 第158页 秦霄蜀对这句话的想法没有那么复杂,直接道:“你朋友不是说你忌水吗?水里有几个世界都和你没关系。” 真是简单粗暴。 狄斫放下东西,拿上睡衣走到浴室内。 冲洗干净身上的泡沫,白皙的皮肤上浮出一块一块搓出的红痕,即便他并没有用多大力。狄斫抹了一把脸,目光定在浴缸上,注视片刻,拧开水龙头。 浴缸里的水很快放满,狄斫迈腿跨入浴缸内,缓缓躺了下来。 他闭上眼,让自己滑入水中,一串小气泡冒出后,他整个人没入水面之下。 眼前一片昏暗,耳中全是混沌的声音,水温下降得很快,但还在可以忍受的地步。 “……” 有声音,像是人声,狄斫想着,可能是秦霄蜀在门外叫他。 他没有感受到另一个世界,在浴缸里这样尝试似乎毫无意义,狄斫睁开眼,双手撑着浴缸准备坐起来。 “救……救命!” 一双冰冷的手从背后伸出来,掐在狄斫的肩膀上,遏止他起身的动作。狄斫反应迅速地抓住搭在肩膀上的手,但那只手表面坚硬滑腻,很快从他手下溜走。 狄斫从水中起身,看着被剧烈动作翻搅起的水花,被它给逃了。 拿起浴巾擦拭干净身体,换好衣服,狄斫蹲身准备放干浴缸的水。一道反光映入眼帘,狄斫伸向浴缸塞的手顿了顿,转向了反光传来的方向。 他从水中摸出了一块鳞片,半透明有光泽,和上次那片一样。 作者有话说: 敲破碗讨海星 第76章 家访 清早,在狄斫的呼唤下,也行乖乖起床洗漱,然后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他的凳子是秦霄蜀另外定做的,比其他凳子稍微高了那么一截,保证他可以自己夹到桌上的菜。 早餐是牛奶和鸡蛋三明治,昨晚的“思想教育”看来没有发展得太严重,也行吃着早餐,对秦霄蜀的手艺毫不吝啬夸奖,场面一片父慈子孝。 秦霄蜀调侃道:“别人家妈妈都不一定能做得这么好。” 也行哈哈直笑,对自己昨天说的话感到不好意思。 狄斫嘴角微翘,温声说道:“也行,你很喜欢小姜老师?” 也行点点头:“对啊,小姜老师很好哇。她对每一个同学都很好,还会给我们发糖吃。” 狄斫斟酌片刻:“那,你很想要一个妈妈?” 也行摇摇头:“没有……好吧,有一点点。”他挺起胸膛,仰着脸,“只有一点点哦!你和爸爸一起接我,我就不需要别人啦。” 他好像确实总是忙于其他,没有太多时间陪伴也行,狄斫进食的动作慢了下来。 在榕镇的时候,板爷时常出门,但有师弟作伴,朝夕相处彼此依靠,两个人一起也不觉得多寂寞。但也行性子和他们不一样,不能用同样的标准要求。 狄斫一直知道,也行喜欢亲近的相处,以往长久的孤独无依让他更渴望和别人拉近距离,所以才会显得格外粘人。 秦霄蜀在尽力陪伴也行,但现在看来似乎还是不够。 如果能够有一个血缘亲人在,会不会好一些?狄斫目光悄然停在秦霄蜀身上,他正抽出一张纸巾,擦拭也行嘴角的奶沫。 年轻俊朗的面孔时光停驻,除此之外,他失去了过往的一切。他的家人在不知道的地方寻找他,而他对此一无所知。 狄斫打起精神,这样的情绪可不太妙。以往可以冷眼旁观,现在总是被这样一些杂念困扰,因为这个人而想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必须要摒弃杂念保持冷静才行。 “这个新班级你也很喜欢?”狄斫让自己的关注点回到也行这边,又问道。 也行用力点头,手里捧着的碗差点弄翻:“我交到了很多新朋友。” 狄斫哦了一声:“冯思雨最近情况怎么样?你之前说她家人不做饭给她吃,现在呢?” “还是那样啊。”也行说,“这几天都是小姜老师帮她买的饭。” 冯思雨好几天都是饿着肚子来上学的,也行没有见过任何人接送她。他好奇地问为什么她的爸爸妈妈不管她,冯思雨小声告诉他,家里人都生病了。 也行觉得这样很不行! 他拉着冯思雨去找小姜老师,小姜老师立刻询问冯思雨到底是什么情况,明明她父母开学带她来报名的时候还好好的。 冯思雨摇着头:“我不知道,爸爸说妈妈生病了,他们不让我开灯,也不让我开门开窗。后来爸爸也病了,我只能自己从零钱盒里拿钱买饼干吃。” 小姜老师不敢置信:“他们没有去看医生吗?” 冯思雨怯怯道:“爸爸买了药,但是没用。” 小姜老师拿出家长联系本,找到冯思雨家长电话,却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状态。看着面前懵懵懂懂的冯思雨,小姜老师还要开会,便让也行他们先回教室,她会抽空去冯思雨家里看看具体情况。 狄斫听完也行的话,叮嘱道:“也行,你多注意思雨,有什么异常一定要告诉我。” “好。”也行满口答应,喝下最后一口牛奶:“爸爸,我要去上学啦!” 秦霄蜀揉着他的头顶:“人家女孩子都可以独自上学了。” 也行眨眨眼:“因为她爸爸没有我爸爸棒!” 他竖起大拇指,思索几秒,竖了两个。 第159页 狄斫站起身整理桌面碗筷:“你送也行去学校吧,我来收拾。” 水龙头里不断涌出水流,过于快速冲出让透明的水充满气泡,看起来像是白色。 狄斫不免有些纠结,陆继丰让他远离水,原以为能形成威胁的,至少是大片水域,池水、湖水、江水。昨晚浴缸里出现的东西打破了这一限制,会给他带来危机的东西,更有可能在岸上。 冯思雨会对他说出那句话,不可能无缘无故,任何话语、细微动作都是在向外界传达信息。 或许,那是一个求救信号。 秦霄蜀只送到校门口,也行满意于此,挂着甜甜的笑,说了一句回去路上小心。秦霄蜀有些好笑,和同龄人一起他变得活泼许多,这也算是一点收获。 第一节课开始,冯思雨没有到校,也行心中疑惑,是迟到了吗?小姜老师也感到莫名其妙,她没有收到任何请假信息。 直到下午第一节 课上课铃声响起,冯思雨还是没有来,也行将目光从空空的座位上收回,坐得端正。 但从门口走进来的不是小姜老师,而是隔壁班的胡老师。 胡老师站在讲台前:“同学们安静一下哈,你们姜老师下午有点事,这节课我来代课。” 也行严肃皱起小脸,师父早上说的话意有所指,直觉告诉他,冯思雨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 姜璐娴是新上路的小学老师,也不算完全新手——起码在此之前教了一年小学三年级,接手班主任的工作不至于手忙脚乱。 在她看来,小孩子是一面镜子,他们的行为反馈都来自于周围大人,只要得到正确引导,大家都是小天使。 至于小天使们各自的独特之处,那是无法人为控制的。比如班上的冯思雨同学,那是姜璐娴职业生涯所面临的第一个大难题。 冯思雨今天没有来上学,家里电话还是无人接听,她不能放任不管,班主任老师一定要为班上每一个孩子负责。 在身为老师的责任感驱使下,姜璐娴上午还有一节课,但她决定将班级暂时交给隔壁班胡老师,请胡老师代课,她即刻动身去冯思雨家中家访。 根据导航显示,冯思雨家位置在一座菜市场内。规划好的一排排摊位卖着小菜,房屋铺面卖着香料油米。即便有专人打扫,淋淋洒洒的水和残留的腐物让这个场合弥漫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味道。 找到最后两排,肉铺集中在这里,前边是鸡鸭笼,后边是猪肉铺,杂碎丢弃在垃圾桶边,苍蝇围绕。 浓郁的肉腥味让这从不逛菜市场的年轻女老师感到窒息,她别开脸深吸一口气,穿过肉铺继续往前走。直到要抵达另一条街道,集中的鱼市处在这个豁口处,有一排临街的门面。 这里人很少,自从不远处开了新市场后,这个地方客流量少了很多,商家也搬走了几户,两三家的卷闸门是闭合的。 找到地址上记载的门牌号,姜璐娴上前敲击卷闸门,没有人回应,倒是松松垮垮的卷闸门“夸啦啦”作响,十分扰民。 一旁店铺的老板正关了门要出去,见到隔壁站了个陌生年轻女人,上前来问了一句找谁。 姜璐娴收回手,歉意地笑笑:“我是冯思雨的班主任,冯思雨是住在这里吗?” 那老板点点头:“是呢,他们好多天没开门了,我就见到他们家女孩自己去学校。” 姜璐娴立刻问道:“冯思雨今天没来上课,你们今天有见过她或者她家里人吗?” “那没有。我们早上六点就开门了,每天都看着她去上课的,今天确实没见她从这里过。我还想,她是不是睡过头了?” 老板挺热心肠,一看表到了要出门的时间,便指着前面:“这一面是铺面,人都住楼背面。你往前走,然后从小巷子右拐,一扇红色的门就是他们家。” “太谢谢您了。”姜璐娴十分感激,能得到好心人的帮助真幸运。 顺着那老板指的方向,往前走十来米就看到了一条小巷子。姜璐娴看了看周围,零零落落几个居民坐在门口,但能看见人她心里就安心不少。 铁锈红的门的确是个明显的标志,就算面前这扇门灰尘与锈迹堆叠,勉强能看出是红色,在一片绿漆、铝皮门中一眼就能找到。 姜璐娴敲了敲门,等待近五分钟,她忍不住凑近听了听。屋内听不到任何声响,姜璐娴再次抬手敲门,金属门忽然“啪嗒”一声打开了。 冯思雨从门缝里探出脸来,面上白得吓人。 姜璐娴心脏砰砰乱跳,她都没听见脚步声,门突然就这么打开着实吓了她一把。 她勉强保持镇定:“思雨,你怎么早上没有来上课?” 冯思雨很没有精神的样子:“我不舒服。” 姜璐娴有些慌神,想到她说爸爸妈妈都生病了,是不是她也传染了? “你爸爸妈妈呢?” “在家里。”冯思雨这样说着,手却拉着门,不想让姜璐娴进来,“老师你回去吧,我明天会去上课的。” 姜璐娴立刻说道:“不行,你生病了需要照顾,需要吃药。你爸爸妈妈也生病了,谁在照顾你们?” “老师,你走吧。”冯思雨露出恳求的眼神,她不想让姜璐娴留在这里,她不想让她看见里面的东西。 “回来了?” 屋内传来男人嘶哑的声音,可以辨认出他说的是什么,但姜璐娴总觉得那个发音很奇怪——像是不属于人类器官所发出的。 第160页 出于礼貌,姜璐娴透过门缝喊道:“冯思雨爸爸,我是姜老师。” 门内在那一句话后没有了声音,姜璐娴有些尴尬,她小声问:“那是你爸爸?” 冯思雨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的身体往后退了退,想要让门缝一缩再缩。 男人的声音又传了出来:“回来了?” 听起来是在迎接外面回来的人,姜璐娴疑惑道:“除了你和你父母,还有其他人来吗?” 冯思雨摇摇头,声音细小如蚊呐:“没有,只有我和爸爸妈妈。” 姜璐娴注视着她,轻声说道:“老师只是想帮助你,你的爸爸妈妈生病了,还不知道病有多严重,老师帮你看看好不好?” 她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冯思雨拉着门的手松懈了一点。她也想帮帮爸爸妈妈,但她什么也做不了。 冯思雨放下手,退后一点让姜璐娴进来。 走入门内,浓重的鱼腥气像是呼吸的每一口都带着固体颗粒,刚适应了一点肉腥味的姜璐娴,再次陷入嗅觉地狱。 姜璐娴面上一片平静,她忍不住想到,她要是改行进入演艺圈,凭这演技小金人随便都能拿个十座八座的。 透过连接前后的通道,姜璐娴看到一个男人坐在黑暗里,那声音再次从那个方向传来:“回来了?” 明明在门外什么声音都听不到,进来后姜璐娴才发现,充氧机的发动机声和“咕噜咕噜”的水声不绝于耳。 她看不见暗处,却听到水里有什么大型的东西游动。 “哗啦。”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可爱的海星!【您的感谢机器已上线】 第77章 变鱼 下午三点,张一味将石狮残骸检验报告交给张三鳣,张三鳣翻过一遍转手递给狄斫:“你也看看。” 石狮被连同口中夜明珠一起被烧毁,从术法痕迹来看,如此精纯的力量绝非常人能办到,依靠强大法器或许可以达到这样的效果。 想合法持有这种法器一定要记录在案,否则视为非法持械,谁知道暗藏着利器是不是准备做些伤天害理的事情。目前峡市登记在册的法器有几个能达到这一效果,接下来挨个排查就是了。 不过张一味不认为下手的人在其中,毕竟大家都遵纪守法,协助抓捕石狮是值得嘉奖的好事,现场一点痕迹都不留,难不成是做好事不留名? 怎么想,也绝无这个道理可言。 “你说,会不会是那个部长干的?”张一味试探着说道,“现场又是没有留下任何气息,不知道你们,反正我就见过这么一个。” 狄斫摇摇头:“或许。” “可惜了夜明珠。”张一味感叹道。 张三鳣眉梢一挑,瞟向窗外,抬手在狄斫肩上拍了拍:“那个是……” 狄斫不明就里看向窗口,斗大的脑袋扒在窗口,面孔漆黑看不清五官,却能看出它是在往里张望寻找什么。 “咱们部门要完啊,大白天能给这种东西扒窗户。等着,我去拿根棍来给它敲下去。”张三鳣打趣道。 狄斫不好意思地笑笑:“是我养的饿鬼,我让它保护也行,应该是也行有事要找我。” 张三鳣爽朗摆手:“去吧去吧,反正不忙,也行的事第一位。” “嗯,那我先去了。” 狄斫走出大楼,蛮阿还像“蜘蛛人”一样攀在墙上,一扇窗户一扇窗户往里瞧。 许是个子生得大,反射弧也比别人长了一大截,蛮阿反应好几秒,才发觉要找的人已经站在外面看着它了。 狄斫不知道这些年它是怎么自由生长的,胆子跟着个子一块儿长,唯独脑子脱节特立独行。还好今天是阴天,若是出了大太阳,能直接给它送回地府去。 “也行让你来找我的?”狄斫问道。 蛮阿点点头:“老师……思雨……没了。” “……”狄斫试图理解他的话,“你是说她们没在学校?” 蛮阿点头,很高兴狄斫明白它的意思,接着说道:“家访。” 小姜老师去了冯思雨家家访?狄斫看了眼表,快到也行放学的时间了,他拿出手机打电话通知秦霄蜀。 自从也行上学之后,秦霄蜀白天时间一下子空了出来,恰好今天去了趟店里,准备到时间直接从店里去接也行。接到狄斫这通电话,秦霄蜀问道:“你要找小姜老师?” 狄斫嗯了一声:“也行找我肯定是这个意思,小姜老师的号码你有吗?” 秦霄蜀没有挂断电话,直接翻找通讯录,让店里伙计拨打小姜老师的号码。 伙计将手机放在耳边听了一会儿:“关机了。” 狄斫听见电话那头的回复,对秦霄蜀说道:“冯思雨那天和我说了一句话,她说水里是另一个世界。她家里绝对有问题,小姜老师处境可能有危险。” 秦霄蜀明白狄斫是打定主意要去查看的,他声音低沉放缓:“万事小心,不要勉强。你把地址发给我,我跟你一起去。” 这个建议让狄斫略微迟疑,这事和他又没什么关系……狄斫答应下来:“我拿到地址就发给你。” 负责后勤的戴玉玉很快查找地址发了过来,狄斫在校门口收到短讯,犹豫片刻,还是抄送一份给秦霄蜀。 也行冲在放学队伍最前端,扑上来抱住他的腿。胡老师临时受命,管自己那班小萝卜头都费劲,一下带两个班放学,看到冲在最前面的心惊胆战,不停喊着秦也行慢慢走,不要跑。 第161页 也行回头看了他一眼,立刻转向狄斫:“师父,思雨今天没来上课,胡老师告诉我小姜老师去思雨家了,她也一下午都没有回来。” 狄斫点头表示知道了:“我现在去思雨家,你等爸爸来接你?” 也行瞪大双眼:“我不可以去吗?” “你想去?那里可能有危险。”狄斫认真道。 也行插着腰,更为认真:“我是你的徒弟呀!” 这倒也是,也行可不是温室里的花朵,让他一起去也未尝不可。狄斫拿出几张符,分别塞到也行身上几个口袋里:“那这算一个小考核,各符的效果用途你都知道,遇到情况灵活使用是很重要的,自己保护好自己。” 也行匆忙点头:“我知道了,快走吧!” 狄斫带领也行以最快速度抵达冯思雨家,卷闸门紧闭的水产店被浓郁鱼腥味笼罩,常人鼻子难以招架这样的刺激,根本无法辨析是否掺杂别的味道。 狄斫难免受到影响,但这根本不用那么复杂,凭借常识来判断都知道,一般情况下味道不可能会这么大。 事出反常必有妖。 提醒一句也行小心,狄斫直接找到了后门。那扇锈红的大门看起来是紧闭的,狄斫走近一碰,“吱嘎”一声开了一条小缝。 从缝隙里看去,里面漆黑一片,门外的光线像是被浓郁的黑暗物质吞噬,照不进一点。 狄斫握了握也行的手:“你在门外等我?” 也行贴在他腿边:“我不想和你分开。” 他在浓郁的鱼腥味里嗅到了一点奇异的东西,但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知道如何形容。心中隐隐焦躁,也行认为待在狄斫身边才是最好的。 两人踏入那扇门,不知从何而来的风猛地将门合上,金属大力碰撞的声音在阴暗里震耳欲聋。也行闭上眼缩起脖子,隔着眼睑感觉到一点光亮,睁眼看见是狄斫将手机电筒打开了。 狭窄的空间一边是半敞开门的房间,另一边是铁质楼梯,电筒左右扫过一遍,空无一人。墙上的开关按下去没有反应,像是断了电。 “回来了?” 突兀响起的男人声音从前方传来,光柱投向前方,狄斫顺着穿过通道的光,看到一个男人坐在通道那头的空间里。 根据周围环境,狄斫判断出那是做生意的铺面。 男人身边矮桌上有砧板和刀,墙面上装着玻璃鱼缸,水色浑浊,里面的鱼都翻着肚白,看样子死了不短时间。 他的脚边是一个方形鱼池,高度不过二三十公分,水极浅。灯光照探下看不见一条鱼,但氧气泵开着,不断冒出白泡。 地上还有一个摔碎的手机,男人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 机械的声音还是从男人的方向发出,狄斫移动脚步调整角度,勉强看到他的小半张侧脸。 狄斫谨慎靠近,随即在三步之外停下。也行好奇地伸长脖子张望,狄斫的手放在也行脸颊边,让他往后退一点,并试图遮挡他的眼睛。 灯光下,男人裸露在外的皮肤变得斑驳,浅灰色的块状鳞片从表皮下生出,属于人类的表皮干燥破裂,在不断生出的鳞片之上卷曲蜷缩。 他的身体还没有完全被鳞片覆盖,脸颊成了重灾区。 坚硬的鳞片生长在每一个角落,眼睑也逐渐硬化,不能眨眼的眼球被血丝充满,微微鼓出。干裂的嘴唇带着干涸的血迹,呈现一片灰白,一张一合,像鱼在水里呼吸。 腮部有一道明显的弧,还未完全裂开,延伸到脖子处的白色皮屑随时可能剥落。 那已经不能完全称得上是人类了。 狄斫皱着眉头,将灯光往前移了一点,被男人身体挡住的地方还有一块砧板,一条只剩下鱼头的鱼骨架躺在砧板上,鱼头完整,身上的鱼肉被剃得干净。 死鱼眼浑浊发灰,不知怎的,越看越像是生了一张人脸,它忽然张开嘴:“回来了?” 也行哇地叫了一声,抱着狄斫的手更紧了。 身后上方发出一声响,是从楼梯那里传来的。狄斫手中电筒立刻照向楼梯,却迟了一步,只照见一道身影从暗处快速爬了过去,灯光追逐下一秒就失去了目标。 狄斫清楚看见,那个身影也是被鱼鳞覆盖的。它的情况比这个男人更为严重,没有布料遮掩,全身表皮完全褪去,只维持基本的人形。 “蛮阿!”狄斫出声,高大的饿鬼出现在他身后,立刻将也行笼在自己的保护范围内。 隔层传来女人的声音,狄斫三两步奔上楼梯,门被从内部锁住,他敲了敲:“是思雨和小姜老师吗?” 门内声音骤然消失,片刻后,姜璐娴颤抖的声音响起:“你是谁?” “我是也行的家长,你们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姜璐娴不知道门外的人是如何找来的,但有个可以正常交流的人总比那两个“怪物”好,她连忙回答:“我和思雨都没有受伤,但思雨有点发烧。那东西……还在吗?你报警了吗?” “嗯,还在。”狄斫有条不紊,“你们在里面暂时不要开门出来,一定要等我说安全。无论听见什么,千万不要开门。” 听到门外人这样说,即便麻烦还没解决,姜璐娴鼻子一酸,终于等到有人来救她了! 姜璐娴在这房子里差点没崩溃,她只是上门来做个家访,为什么会遇到这种事? 第162页 被冯思雨带进来之后,她想拿手机照明,结果灯刚打开,一个浑身鱼鳞的怪物从身后冲出来,不停攻击她。 冯思雨在一旁尖叫着喊妈妈,那怪物狂躁得惊人,没有因为叫喊声而停下。 慌乱中姜璐娴失手摔碎了手机,一下子失去光源直接吓哭了。冯思雨在黑暗中拉着她的手跑上楼梯,躲进房间里锁上门,怪物跟上来不停在门外撞着,姜璐娴吓得哭都哭不出声,直愣愣盯着门掉眼泪。 看起来脆弱的门板竟然坚挺地支撑着,不知过了多久,门外怪物攻击的声音终于停止。 手机被摔,这个房间也没有电话,无法联系外界,她不敢出声,呼救只会把怪物重新引来。姜璐娴只能从冯思雨的闹钟看到时间在不断流逝,离她从学校出来,过去了将近四个小时。 门外自称也行家长的人下了楼,姜璐娴总算打起了一点精神,搂着冯思雨,小声问:“外面那是什么?你一直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吗?” 冯思雨也被突如其来的攻击吓坏了,听到姜璐娴的问题,红了眼眶:“那是我的爸爸妈妈,他们生病了。” 姜璐娴无奈又崩溃,这怎么看都不像只是生病而已吧! 作者有话说: 你枪,一个永不恐怖的甜文作者。 第78章 水池 师父到楼梯上查看情况,也行只能紧紧贴着背后的蛮阿,他听见黑暗中有什么在快速移动。 光滑坚硬的麟甲与各类材质摩擦的声音传入耳中,形成一道移动轨迹,那东西在暗处潜行,伺机而动。 水汽浓郁,空气都变得粘稠潮湿,指甲一类的东西在物体表面划过,声音骤然加大,也行敏锐察觉它要冲过来了! 也行慌忙掏着口袋,口中念起狄斫教的咒,拿出打火机点燃指尖的符纸。他还没那个能力让符纸自燃,师父说可以适当借助于外力。 符纸燃烧起来的一霎,亮起的光在黑暗中极为耀眼,但转瞬即逝,甚至来不及撑到让他看周围一眼。随即,那张即将燃尽的符中掉出一朵蔫了吧唧的小火花,落在地上跌碎了。 也行眨眨眼,怎么他见师父用的时候,出来的是一条火龙? 虽然小火花不争气,没有起到实质性攻击作用,但起码发挥了一点照明的功效。也行在火焰彻底熄灭之前,看到了那张布满鳞片的恐怖面孔。 它的五官在硬化的表皮下变得扁平,瞪着猩红的眼正面朝他冲来,露出满口利齿。 “吓!”也行转身埋头将脸藏起来,不想和怪物面对面,“师父!” 狄斫听到也行的呼唤,加快步伐回到店铺所在的位置。 一声巨响在这一空间内响起,重物撞击的声音夹杂着零碎物件落地的脆响混成一片。 手中灯光投向声音传来的位置,浑身覆满麟片的怪物倒在地上,身边散落着它撞掉的东西。狄斫看向蛮阿,它收回脚站在原地,小心拉着也行退后到墙边。 “做得好。”狄斫毫不吝啬夸奖,走到那怪物身边。 “师父你要小心啊!”也行心里担心得不行,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狄斫语气如常:“不用担心。” 怪物的外形轮廓还保留有一点人类特征,看得出来原本是个女性。 它身上大部分鳞片已经变成了青灰色,少数几个部位生长时长较短,还是浅灰色。 鳞片从身体每一处生长出来,从额头延伸到头顶,头发大量脱落,残留的发丝一缕一缕从鳞片缝隙中伸出。它的双手指间生出了蹼,指甲生长速度极大加快,变得黑硬尖锐。 坐在原位一动不动的男人和它发生了一样的畸变,只是程度稍轻了一些。再晚些发现,他们都会变成这个样子。 狄斫拿出符绳,准备将它束缚起来。他们应该就是冯思雨的爸爸妈妈,在没有确认畸变可不可以逆转之前,最好还是不对它们造成致命伤害。 虽然看起来,面前这个恢复平常的概率极低,那男人或许还有救。 符绳碰到怪物鳞片的一瞬间,怪物抬头死死盯着狄斫,坐起身,生着尖锐指甲的双手抓向他暴露在外的脖颈。狄斫反应迅速,手中桃木剑反手用剑柄击中它的胸窝,让它重新倒下。 狄斫暂时放下手中充当电筒的手机,用符绳扣紧它的双手。 剧烈的挣扎被强硬压制,它根本无法挣脱。怪物的挣扎持续了一段时间,狄斫可以压制住,却无法继续,有些不耐烦起来。适应黑暗后勉强能看到大致轮廓,他单手用力,空出另一只手伸向怪物的额头。 却在此时,怪物突然安静了下来。它不再挣扎,狄斫无法判断它接下来做什么,暂时停下动作。 “救命……” 怪物喉咙里冒出一个女人的声音,狄斫皱起眉,那声音是他在浴缸里听到过的。 “救救我……”它的声音里带着一点哭腔,布满鳞片的面孔之上看不到任何表情。 那双猩红的眼中蓄着泪水,但狄斫不会因此而松懈动摇,异化之后的它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绪,更像是一只冷血动物。 面前的人没有任何动作,怪物后仰着头,竭力喊出声:“思雨……救我,救救我……思雨……” 声音毫无阻碍地传到隔层里,冯思雨睁圆双眼:“是妈妈的声音,是妈妈!” 姜璐娴牢记门外那人的话,暗地里双手用力拉住冯思雨:“没有得到安全信号,我们就一直在这里,不要出去。那不一定是你的妈妈……冷静一点。” 第163页 冯思雨掉着眼泪:“妈妈生病以后就没有和我说过话了,那是她的声音。”她害怕变成那样的爸爸妈妈,可那是她的亲人,她更不想失去他们。 姜璐娴不知道说什么安慰她,只能将她抱得紧紧的,防止她不顾一切跑出去。 隔层里的人牢牢记住狄斫的话没有动静,他放心下来,专心面对挣扎喊叫的怪物。 人声在没有得到回应后逐渐变调,发出尖利的嘶吼,狄斫快速抓起手边的硬物塞入它的口中。 怪物的声音没有引出旁人,但一直沉寂在黑暗中的另一个身影有了动作。他身躯一震,站起身猛地向狄斫的背后扑来,蛮阿下意识做出反应,松开也行上前制止男人的攻击。 也行惊慌失措地退后几步贴着墙,他勉强能看到周围,模模糊糊的黑影移动,发了狂一般的男人奋力和蛮阿对抗着,力道大得惊人。 身后的声响引得狄斫回头,看到也行独自站在那里的情形几乎要惊得心脏加速:“也行,躲远一点!” 他的话音刚落,捆到一半的怪物站起身撞向狄斫,巨大的力道与速度让人躲闪不及,狄斫紧紧抓住它的手臂,却难以控制地被它带得步步后退。 脚后跟踢到了什么,狄斫身体整个往后倒去,他清楚记得这个方向有一个很浅的水池,水深不到三十厘米,完全起不了缓冲作用。 狄斫做好了背部砸到坚硬池底的准备,尽力避免不被撞到头。 冰凉的水在接触的一瞬间,寒意攀着背脊,穿透血肉侵袭全身,浅水池的底迟迟未来。狄斫带着怪物一起坠入水中,不断往下沉去。 阴冷缠绕着五脏六腑,仿佛失去所有屏障陷入冰天雪地,僵硬得连打个哆嗦都做不到。不经意间呛进肺里的水像是含着尖刺,扎得肺生疼。 水中的怪物得到了天然的优势,在水中挣脱符绳,反制住狄斫,竭力将他拖向更深处。 因为缺氧而头脑陷入短暂的迷蒙,狄斫挣扎着张开眼,视线里所有东西都模糊不清,但他隐约看见了一个人。 他手里捧着什么,低头对它吹了一口气,松开双手时,有什么飞了出去。 那个人抬头,忽然对他笑了一下,让人以为那是……温柔的。 狄斫清醒过来,此时身边的东西竟然变得清晰,怪物的脸离他很近,脸颊两边的腮在水中打开了,不断翕动。 清澈的水绵密包裹着狄斫,水中漂浮的发丝微长,衬着惨白的皮肤,水中的他就像一个水鬼,睁开的双眼瞳仁漆黑,照不进一点光。 狄斫从怪物的束缚中抽出手,不再有所顾忌,向着怪物的薄弱处攻击。 张开的腮部之下是没有坚硬麟甲的,锋利的边缘割破了狄斫的手,他的动作没有停下,更为用力地撕开那片腮。 血液不断涌出,分辨不清是属于他的还是来自于怪物。挣扎中剥落的鳞片悬浮在周围,在血水里闪出微弱的光泽。 怪物的力道渐渐变小,狄斫松开手,踩着水浮向水面。 一双手探入水中,狄斫看到水面上那张熟悉的面孔,伸手抓住了他。那双手将他从水里拉出来,大力把他搂进怀里。 狄斫动了一下,抱着他的手却更紧,他都要怀疑,刚才在水里没被淹死,在这人怀里反倒要憋死了。 门被闯入的秦霄蜀打开,光线穿过通道透了进来。狄斫看到也行完好地站在原地,蛮阿也回到了他的身边,安心下来。 被打倒的男人倒在地上,嘴巴一张一合,扭曲弹动着紧绷的身体,像一条濒死的鱼。 身后的池水一片暗红,缓缓浮上一具躯体,漾起粼粼波纹,和细密的鳞片一起闪着碎光。 狄斫没有回头,轻轻拍了拍秦霄蜀的背:“没事了。” 秦霄蜀咬牙挤出声音:“我不是说了,等我一起过来吗?你怎么总和水犯冲?” “只是一条……鱼而已。”狄斫有些挣扎,这个姿势下,他的脸贴着秦霄蜀的胸膛,怎么转都无法避免。他又不是猫头鹰,能三百六十度转头。 “师父,这颗鱼头还在动诶!”也行惊奇地叫出声。 狄斫趁机从秦霄蜀手下挣脱,口中说道:“不要靠近它。” 那条只剩鱼头的鱼在案板上跳跃起来,也行哇地一声叫出来,慌忙远离,一不小心踩到杂物摔了一跤。 也行动作笨拙地从地上爬起来,满脸不敢置信。鱼头落地后再没了其他动作,似乎来这一出就是为了吓他一跳。 狄斫走上前:“没事吧?” 也行摇摇头,伸出左手,小臂被蹭了一下,只是破了点皮。虽然以前没有受过伤,为了让狄斫安心,他还是扬起笑脸:“一点点痛,没关系的。师父,你在流血。” 狄斫随意看了眼自己的手,并不在意,全神贯注盯着也行手臂。蹭破皮的地方好一会儿才慢慢渗出一点小血珠,也行怎么看都觉得,还是师父的伤口更严重。 秦霄蜀说道:“我们是不是应该尽快离开这里,小姜老师呢?” “小姜老师和冯思雨在隔层上,还算安全。”狄斫回答道,他眼中的困惑骤然变为惊愕,握紧也行的手臂,将他护在身后。 秦霄蜀长腿抬起往后一扫,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人幽灵般闪避开这一击。一击不成,秦霄蜀也没有纠缠,站到狄斫身边,隐隐露出保护者姿态。 第164页 一条黑蛇从来人的后领钻出,立在颈侧,吐着蛇信发出威胁的声音。 狄斫认出眼前的人:“老鬼?” “难得你还记得我。”老鬼依旧一副闲散的模样,嘴里说的话却尖锐,“再不带着你的小徒弟跑路,会被人连皮带骨一起吃掉的。” 他手一扬,将一块白色的东西扔了出去:“给你,包起来。” 狄斫伸手接住,触手才发觉那是一块蛇蜕。老鬼的意思是让他用这个把也行的伤口包裹起来? “五百年才蜕一次,便宜你了。”老鬼催促道,“不要耽误时间,一会儿引来了可就麻烦了……” 他的话未说完,大开的门被人敲击几下:“不好意思,我已经来了,来早了吗?” 老鬼眼眸微眯,不动声色随时准备逃离。 门口,那张背着光的精致面孔微微一笑,与狄斫在水中忆起的面孔完美重合。 顶着原君策那张脸,却是与他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 狄斫很久以前是见过他的,在后山。 那人说要变一个戏法,然后复活了一只死去的鸟。 复活并不是复活,那确实是一个拙劣的戏法。 死物,又怎么可能原原本本地活过来呢? 作者有话说: 敲着破碗伸出小手。 第79章 重九 躺在地下的鱼骨弹跳过一次,像是耗尽最后一丝力气,那张肖似人脸的面孔逐渐变化,恐惧、痛苦一一浮现。 “你是谁?”狄斫将也行往身后带了带,迅速用那张蛇蜕将也行的手臂包裹起来。 他不仅盯着“原君策”,同时也在观察老鬼的动作。显然老鬼对这个人是无比熟悉的,并且看起来颇为忌惮,他所带来的威胁让老鬼全神戒备。 那句“连皮带骨一起吃掉”语气中带着调笑,可老鬼眼中认真,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我吗?你想知道我的名字?”“原君策”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事情,低低笑了几声。 老鬼瞥了他一眼,对狄斫说道:“知道他的名字没有好处,脑中想起那个名字,他都会感应到,并闻风而至。不过你的话,可以托关系讨一碗孟婆汤来,或许能摆脱他。” “那我该如何称呼阁下,总不能也叫你——原部长吧?”狄斫不动声色,在局势尚未明确之前,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即便狄斫认为此人对他没有生命威胁,之前的几次会面,都没有感受到对方的敌意,但怕的是对方不是冲着他来,而是为了也行。也行的特殊血脉一直未能得到证实,这人的出现和老鬼的话,显然意味与之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敌暗我明,他必须想办法试探对方底细。 “重九。”那人面色淡然,“一个代号而已,叫我重九就行。” “你和老鬼有什么恩怨,我不知道,我们以往没有结怨吧?”狄斫暗中摸到云符——那是国降部员工的身份证明,反面记录员工姓名宗门,正面刻着一道古老符咒,在实战中能瞬间爆发抵抗致命一击,是最后的保命符。 他将云符悄悄塞入也行手心里,防止突发什么意外。重九没有在意他的小动作,而是走上前,拎着鱼尾将那条人面鱼拾起。 “可算让我抓到你了。”重九打量着还算完整的鱼头,“真是藏了个好地方。” 浑浊的鱼眼依然死气沉沉,没有给出任何回答,像是表里如一的死了。 倒在地上的男人却像是被什么操控,突然从地上弹起,充满攻击性地冲向重九。 重九余光都不曾施舍一点,自然垂在身侧的那只手抬起,指尖微动,一簇火便从男人落地的那只脚下升腾而起,瞬间席卷全身。 火焰呈现出一片明黄,大片干燥的表皮是绝佳的助燃物,大片的火焰足以照亮整个空间每一个边角,耀眼而灼热,不能逼视。 热浪一波一波扩散,但没有听到任何惨叫声。他像是被剥夺了发声的能力,干枯开裂的嘴扩大到极致。 蛋白质燃烧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然后是烤鱼的香味,接着是火候过度,难闻的焦糊味道。 狄斫来不及做出任何应对,男人已经在精纯的火焰之下化为一块焦炭。店铺内数不清的杂物堆积,但除了男人本身焚烧殆尽,那片火没有殃及任何东西。 他的目光从焦炭转向重九,眼中带着些许不赞同。对方只是笑容温和地说道:“受讹兽蛊惑,吃下带着妖气的肉,是绝无可能逆转的。这种情况下,我赋予他的是解脱。” 重九越过狄斫,看他身后的也行:“还要感谢你,如果不是你带着这个孩子来这里,我可能还要再找一阵子。” 与其说是讹兽的妖丹被这条鱼吞掉,倒不如说是妖丹为寻求寄主而选择了这条鱼。在被捕捞上岸后转卖至这家水产店,又被店主夫妇烹食。 误食是绝不可能的,它一定是预谋留在这里,防止被出售或是丢弃,而蛊惑店主吃掉它的肉。 这里绝对是一个绝佳的气息掩藏之所,狄斫进入这里察觉到有所异常,但没有想到竟然是讹兽的妖丹在作祟。现在,妖丹一定就含在那颗鱼头中。 重九那样自然而笃定的话语,还有这一场无根源的火,让狄斫想起什么:“是你烧毁的石狮?” “你是说那只茫然逃窜的丧家之犬?”重九微微一笑,“失去另一半,由驱邪避煞的吉狮变为杀人的凶兽,它的痛苦煎熬你也知晓。从人世消失对它来说,不是一件好事吗?” 第165页 他忽然抬起手,五指张开,站在另一个方向伺机逃离的老鬼腾空而起,却在碰到无形的屏障后落回原地。重九像是能预测动向一般,将空间封锁,截断了所有逃走的路。 从始至终维持淡定的老鬼眼中凝重,攀附在脖颈边的蛇带着杀气,头颅高昂。 “现在可还不能走。”重九伸出食指,从左至右数过来,“一个,两个,三个。” 老鬼,也行,秦霄蜀,唯独跳过了狄斫。 “不用着急,我一会儿就来给你们安排妥当。”他说着,捏住鱼头,用力掰开了它的嘴,“我不想玩你追我赶的游戏了,告诉我,还有一只眼睛在哪里?” 鱼张开嘴,机械的人声传出:“我不知道。” 讹兽言东而西,言善即恶,重九却有办法让它说真话:“你死前不是说了几句真话吗?你教他们挖去我的眼睛,致我沉睡数千年。形神俱灭或许比身死痛苦,但好处是你不会再记得。” 重九看似在专心对付着手里的鱼,可从他方才预判老鬼的动作看来,绝不是好对付的角色。 狄斫只能静静等待时机,但时间越久他心中越是焦虑。秦霄蜀站在他身边,虽未发一言,在暗中握住了他的手。 老鬼的手指动了一下,狄斫悄然望去,他使着眼色,狄斫微不可查点头。 不用一言一语便达成共识,狄斫侧头看向秦霄蜀,瞳仁滑动,视线落在那条鱼上,然后定定看着秦霄蜀。 那黑蛇身量暴涨,瞬间占据了大半空间,灵活摆动的蛇尾击倒重九,手中的鱼骨脱手而出。他面色冷厉,扬手一挥,黑色尚未远离的尾部炸开了一个血洞。 血珠与碎鳞片四下溅开,击碎了鱼缸玻璃,浑浊的水裹着死鱼倾泻而出,在地板上铺展开。 “厌辻!”老鬼见到黑蛇受伤立刻红了眼,但此时是危及性命的关头,他不能冲动行事,只能将黑蛇召回自己身边。 狄斫立刻抽出桃木剑刺向重九胸口,桃木剑对常人身体造成的伤害是有限的,用于妖物也多是限制行动。但此刻,这柄狄斫用了十多年的桃木剑,竟然毫无阻碍地穿过重九的躯体,直到他双手握住剑刃才堪堪停止。 狄斫心中不妙,立刻抽出剑退到远处,秦霄蜀已经趁机拿到了含着妖丹的鱼骨。 桃木剑上滴血未沾,重九站稳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没有一丁点血迹。他第一次明确表现出不满的情绪:“阿斫,你不该这样做的,这与你没有关系。” 他的称呼,像是相熟的人。但狄斫对他的印象只残余那近乎恫吓的复活戏码,他不会和这样的人相处,更不可能亲近。 狄斫站得笔直:“有。我身后的,是我的徒弟,还有我徒弟的爸爸,护着他们是我必须要做的事情。” 也行不敢说话,紧抿着嘴巴贴在狄斫腿后,有些发抖。这个人和以往见到的鬼怪都不一样,他所带来的恐惧前所未有。 “他们只是我的食物而已,阿斫,我一直都很喜欢你,可我不会因为你而不吃他们。拖延也只是暂时,等我恢复完全一个都跑不了。你太重感情,以后必定会难过的。” 重九抬头嗅了嗅,从污浊不堪,混杂着鱼腥气和血腥味的空气中,嗅到一丝淡淡的清香。 他的话令秦霄蜀脸色骤变,这不知从何而来的野男人怎么敢说这样的话?他还真要吃人不成?狄斫死死握住秦霄蜀的手,那个人绝对不能随意靠近。 那股味道在空气中的含量逐渐浓厚,不是那一点蹭伤可以散发出的。 重九突然看向卷闸门,那一直紧闭着的门外有什么吸引着他。 火焰自卷闸门上燃起,很快融化出一个大洞。 门外天色全暗,高温烧灼下的卷闸门形成一个火圈,门外的人正立在火圈之中,左手平举于胸前。他摊开的手掌上有一条鲜明的伤口,血液不断渗出,一滴一滴砸在水泥地上。 狄斫诧异地看着门外的人:“司阙?” “我的血可不是让你随便浪费的。”重九冷声道,被这一举动激怒,从熔穿的洞口冲了出去。 只要妖丹在狄斫手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眼下这个人,真是让人恼火。 司阙望了门内一眼,头也不回地逃开。 随着重九的离开,禁锢撤下,老鬼立刻带着黑蛇厌辻消失,只留下一句好自为之。 狄斫立刻拨出张三鳣的电话,很快就有人赶到。 将接应姜璐娴和冯思雨的事情交给他们,狄斫带着也行回了一趟部里。 司阙的出现一定不是偶然,就算只是路过,他怎么会这么好心帮他们引走重九?奇怪的是,他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也行受了惊吓,又熬到了这么晚,被秦霄蜀抱在怀里趴着肩头睡着了,狄斫眼中的担忧一刻都没有消失过。 被一个电话从家里叫回来的张一味专心对付着鱼头,这玩意一定要立刻马上处理好,不然谁知道又会闹什么幺蛾子。 为了争分夺秒赶来,他外衣里头还穿着睡衣。 张一味突然抬起头:“那什么,你要验证也行和司阙的关系,我们这里不是有一滴司阙的血吗……” 狄斫一愣:“是吗?” “没错,”张一味摸着下巴,“之前死去的富豪杨发藏尸地发现的那滴血,我们当时收回来稍微检测了一下,标本还保存在储存室里。你要早说,我早就给你测了。” 第166页 “那现在需要怎么做?”狄斫问道。 “取一点也行的血样就行。”张一味说道,“我们这里有全封闭室,不用担心。” 也行睡得很熟,扎针取血只是瑟缩一下,没有醒来。 张一味收好样本:“你们早点回去吧,结果出来了我马上告诉你……记得好好洗个澡,你们一家三口,身上的味道真是……绝了。” 这间全封闭室没法全封闭了,一会儿肯定要通风散味! 狄斫的鼻子已经在那间屋子里麻痹了,根本嗅不出来,但为了不给别人造成困扰,他们还是尽快离开比较好。 给全程闭着眼睛的也行洗了个澡,总算重新成为了香喷喷的小朋友。把也行送回房间放在床上,狄斫接着返回浴室,路过秦霄蜀身边:“你稍等,我会尽快。” 等狄斫洗完澡出来,秦霄蜀抱着手臂在门口站在门口。 “有话直说好了。”狄斫有点累,还有很多问题需要想清楚,现在没有心情和他寒暄。 “那个人说他喜欢你。”秦霄蜀板着脸,胸腔里脑子里,醋海翻天。 “他不是那个意思。”狄斫理了理带水的发丝,语气轻得像叹气,“他的喜欢和你的喜欢不一样。” “你们很熟吗?”秦霄蜀心里清楚其中的差异,但听到那样的话还是令人不爽。 “我们只见过几次面。”狄斫抬起眼睑,“要说熟,恐怕他和你比较熟吧。他为什么,要说你是他的食物?” 秦霄蜀皱着眉,俊朗的面孔严肃起来:“我怎么知道。难道,是因为我看起来很好吃?” 狄斫:“……” 作者有话说: 今天更新晚了一点_(:з」∠)_ 第80章 血脉 面对面前这个人,狄斫有太多疑问,但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说道:“我累了,先回房间去了。” 秦霄蜀保持抱着手臂的姿势立在那里,面无表情时显得冷酷。狄斫想起上回他送饭去办公室,戴玉玉对他的评价,其实她也说得不错。 唯有面对狄斫和也行的时候,他才言笑晏晏。 这样的特殊对待让狄斫不知应当如何面对,但他不可控制地,逐渐对眼前的一切生起怀疑,这个人一定对他有所欺瞒。 吞下那颗妖丹的兔妖,就在他所设下的禁制里,没有遇到威胁,妖丹又怎么会无端反噬出逃?就算是因为遇到威胁,它强行逃脱禁制,狄斫会得到感应,而那天,禁制没有遭到过任何攻击。 他不在的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无从得知,秦霄蜀也不会告诉他。 在幻境中,秦霄蜀笃定地说:“你不会需要它。” 他又凭什么,说出那样的话呢? 被救下的姜璐娴和冯思雨两人家庭情况不同,处理方式自然也不同。 姜璐娴被几个身着制服的男人带到一边,确认她没有看清太多东西,而且一直安分待在房间内,对底下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 那些人对视一眼,便告知姜璐娴,这是一起实验室巨蜥逃出引发的惨案,冯思雨父母已经遇害,而小孩还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以为那是自己的父母。 这件事是神秘组织的绝对机密,任何人不能将机密外传,否则将会受到严惩。人间蒸发事小,被抓去做实验受的苦可就难说了。 一顿连哄带吓,姜璐娴脸色发白,捂着嘴一句话不敢说,然后被带上车送到了住处附近。 整个过程简单粗暴,毫无人情味可言。虽然张三鳣知道后,把那几个给自己加戏的挨个抽了一遍。 冯思雨与畸变的父母相处十来天,这几日所经历的事情对一个孩子,无疑会造成极深的心理阴影。被救出来那会儿还有些发烧,一时找不来能接手照顾的亲戚,只能接回部里暂时安顿。 找到亲人也不敢随意交出去,谁知道她有没有吃下那些鱼肉。或许是因为量少,暂时还未反应呢? 冯思雨被安置在伪造成病房的观察室内,安排专人照顾,为她准备饭菜,但她十分排斥旁人的靠近与碰触。 张三鳣从监控中观察到,冯思雨时不时挠着身体,似乎很痒,最常挠的地方是背后。 掩在衣服下的皮肤看不见什么情况,但这让张三鳣回想起收回来的那对夫妻的尸体。 一个死在水中,一个被火烧灼成炭,焦炭表层残余鳞片纹路,女人身上的鳞片在死后变得暗淡发黑,腥臭味更为明显,脑子里一出现这画面,她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张三鳣立刻找来医生,经过一番检查之后,确定只是普通湿疹,这才放下心来。 没问题就可以尽早让她出来,再替她找到亲人,生活上安排好,这是他们能做的极限了。 狄斫心中有所愧疚,即使冯思雨的母亲已经无法恢复,死在他手里也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获得张三鳣的许可,狄斫得以进入观察室内。 冯思雨认得他,没有表现出见到其他人的惊慌。 但那双乌黑的眸子紧紧盯着他,眼泪迅速汇聚起来,豆大泪水砸在床上,她抿着唇,仅仅是呼吸一抽一抽的,不泄露一点哭音。 狄斫清楚,她知道是他。 她在门里,认出了他的声音。 狄斫半蹲在床边,与她平视,看到那双稚嫩的唇控制不住地颤抖,他低声道:“思雨,我不想欺骗你,你母亲的死与我有不可分割的责任。我诚心对你道歉,不是为了你的原谅,只是表达我的歉意,对不起。” 第167页 眼泪流得更凶,像打开了止水的闸门,冯思雨背过身去,抬起手背擦拭眼泪。 她不发一言,只是哭。没有嚎啕宣泄,咬着唇,喉咙收紧发抖,哭得用力,又用了更大的力气压抑自己的声音。 狄斫想安慰她,伸出的手悬停在距离几厘米的地方,然后收了回来。 他的歉意只是因为冯思雨伤心,而非杀了异变的女人。如果冯思雨因此而怨恨,他也只能坦然接受,仅此而已。 回到办公室内,张三鳣从监控里看到了全程,聪明地不再提此事,倒了一杯热水递给他。 “也行今天怎么样?” “今天他请了病假,没有去学校,我怕不安全。”狄斫对她没有隐瞒,将重九的事连同出现的老鬼和盘托出。 他越发觉得,与老鬼熟识的并不是原君策,而是重九。重九顶着那张脸堂而皇之出现在各处,没有任何人能分辨出来。 可他也不觉得原君策是毫不知情的,至少,他已经知道了老鬼和重九的存在。 “你还记得我和你说,我父亲看过一本记载童氏秘闻的杂书吗?”张三鳣颇有些神秘,“自从那天想起来,我向父亲确认过没有记错,就一直在家里找,终于让我在犄角旮旯里找到了。” 狄斫下意识看向她,张三鳣从挎包里拿出一本残书——书封掉了一半,纸页枯黄起皱,拿在手里竟然还有点发脆。 “这就是那本书?”狄斫将书拿在手中,书封上被画得一塌糊涂,歪七扭八不成句的字散布,看着就是低龄儿童的杰作。 张三鳣有些脸色发红,她小时候和张一味尽拿家里的书乱涂乱画来着,一时激动竟然忘了处理一下再拿过来。她强装正经咳了一声,报了个页数,狄斫便直接翻到了那一面。 张三鳣凑近了些,指尖在字里行间划过:“书中记载,童氏一族并非天生异能,而是有奇遇。山中遇仙人,机缘之下得到一滴仙人之血,自此福泽子孙后代,生而为近仙之体。” “不过,语焉不详的杂谈太平广记里更多,真真假假……只是一本杂记而已,原本找出来只是想自己再看看。”张三鳣说道,“我带来给你,其实是因为我发现这本书的作者,是原忠慈。” 狄斫敛起眉心:“是我想的那个原吗?”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个原。”张三鳣深吸一口气,“原忠慈就是原家祖师爷。” 狄斫不解道:“原家祖师爷怎么会写这样的杂记,又怎么会在你父亲手里?” 提起这个张三鳣就忍不住吐槽:“你敢信吗?这书是我爸小时候和原家那些人单脚斗鸡赢回来的!他一大把年纪了,现在说起来还得意洋洋的呢!” 狄斫笑了笑:“叔叔童心未泯,是好事。” “好什么呀!”张三鳣面露嫌弃,她敏锐察觉狄斫的笑容有些勉强,这两天的事情的确让他难以招架,尤其是牵连到也行。 她轻轻叹息:“要我说,司阙是不是也行的亲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也行爱你,你也爱也行。” “现在已经不是亲人的问题了。”狄斫目光回到书页上,“重九说……他会吃掉也行。司阙为引走他割伤了自己的手,那时,重九说流的是他的血。” 张三鳣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狄斫指尖点着书页,发脆的纸张声音也利落:“这本杂书本不能算是佐证,但写下它的人赋予它不一样的意义。” “你是说,重九是仙?”张三鳣咋舌,狄斫什么时候被张一味给传染了?不过,同样不靠谱的猜测,狄斫说来就是比张一味说听起来靠谱。 她不会承认对张一味是带着姐姐看傻弟弟的有色眼镜。 狄斫思索片刻,摇摇头:“他应该已经不算仙了,按照我们的说法,他应该是……堕仙?” 看起来荒谬可笑的猜测,狄斫却是经过深思熟虑才有这样的猜想。 老鬼说的话,不能提及他的名字,那么宿白对这个问题的回避也有了解释。他想不到除了不能提及,还有什么理由会让宿白对他隐瞒。 “如果我没有理解错,重九并非如今登高祈福的重九,而是数千年前,飨酒食、佩**,祈求长生的重九日。”狄斫看向张三鳣,“他很久以前,就听见凡人祈求长生的声音了。” 张三鳣咽下一口唾沫,面对这样惊世骇俗的结论说不出话来。 “我来证明,他说的对。”张一味从两人中间冒出来,一本正经。 “这又有你什么事?”张三鳣条件反射带上“看傻弟弟”眼光。 “阿斫让我给验血认亲,这里边当然有我的事。”张一味理直气壮。 两边血液样本拿到手,张一味立刻开始检验,第三天出结果,他就马不停蹄赶过来了。 “结果如何?”狄斫心中有所预感,只等定下一个论断。 “恭喜你,成功替也行找到了亲人。”张一味握了握狄斫的手,“同时也恭喜你,基因序列和之前那只眼睛对上了。” “嗯,我知道了。”狄斫点点头,礼貌地笑了笑。 张一味面露钦佩:“知道这种惊天动地的大事,竟然能这么淡定,这份修养我怕是下辈子都学不会。” “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也行还在家里等我。”狄斫看向张三鳣。 惊愕到半天回不过神的女人机械地点点头,看着他从自己身边走过。 第168页 张一味在她眼前用力挥手,被拍到了一边。张三鳣纠结地扯着他的领子:“我说,这个世界怎么突然就和我知道的不一样了?” 张一味义愤填膺:“我早就告诉过你们了,你们没有一个信我!事实证明,我才是睿智的那一个!” 张三鳣瞥了他一眼,是挺“睿智”的。 返回的路曾经走过千万遍,也知道最终会抵达哪里,但狄斫心中充满茫然,这条路变得陌生而崎岖。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好一会儿,狄斫才回过神来,屏幕上的号码有些陌生,接通后,年轻女孩的声音响起,狄斫脑中才对应上一张脸。 秦筱苑,那个Y大的女学生。 电话那头的女孩哽咽着:“我奶奶癌症晚期,医生说,她是长年郁结于心,我不想她到死都留有遗憾。我可以和你见一面吗?求你了……求求你。” 狄斫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平静如常:“好。” 第81章 二重身 激动之情掩饰不住地从声音里泄露,电话那头的人郑重其事地反复道谢,狄斫平静说道:“不过我最近没空,有空的时候我会再联系你。” 电话挂断,耳边瞬间静了许多,路上行人不多,夕阳渐垂,呈现出一片衰颓之相。 这个电话后狄斫冷静了些,他走到墙边,滑动屏幕,找到付宗明的号码拨出,电话响了几声后接通,那头传来宿白的声音。 有几日没有联系,宿白接到这个电话颇为高兴,面上声音里都带笑。付宗明吃味地看着他,却也仅此而已。狄斫打电话过来只会是找宿白,付宗明没有半点犹豫直接将手机递给他,某种意义上来说,狄斫是宿白唯一的亲人。 狄斫单刀直入:“和原君策长得一样的那个人,盯上我们了。” 宿白惊讶道:“他这就找上你了?” “是也行。”狄斫说道,但又意识到宿白的话有些不对,“什么叫‘这就找上我’,他应该来找我的吗?” 宿白一时反应不过来,追问道:“有也行什么事?” 他们两个知道的东西,是对方所不知的,那就意味着隐患不止一处。 狄斫原本就沉重的心变得愈发惊疑不定,他喉头发紧,声音略低沉:“小苏,那个人,是不是将《弇山录》交给你的人?” “的确,是他。”话已经问到这个程度,宿白不再隐瞒,阿斫一定是遇到危机才会如此,事情牵扯到的还不止他一个,“你告诉我,也行怎么了?” 狄斫轻叹一口气,放缓了声音:“也行身上,流着不一样的血。原家先祖亲笔杂记上记载,有童姓人遇到仙人,得到了一滴仙人之血,也行是童氏后人。” 这事是宿白第一次听闻,但他是亲历过遇仙的。当年游历四方,到达仙山灵地,遇到仙人,然后仙人交给了他一本书。 那本玩弄人心与灵魂,流毒无穷的邪典。 他不知道给他仙书的仙人在那之后做了什么,也无法确定到底是自己误入仙界,还是仙人踏入凡尘。但宿白可以确定,将《弇山录》交给他的仙人,现在就在这凡世之中。 狄斫继续说道:“那人自称重九,他要吃掉也行,为的应该是也行的血。他已经危及也行,我不能坐视不理,你必须要告诉我真相。” 现在情形如此,狄斫认为起码要对重九的力量有所预估,如果没有一战之力,这个地方就不能待下去。司阙帮他们引走重九,狄斫却不会因此将他划入自己阵营。 重九见司阙流血反应如此激烈,他应该和也行是同根同源的近亲,但狄斫觉得司阙恐怕是不会和他们站在同一战线的。 “原君策,不是原家的孩子。” 宿白突然说起那句众所周知的话,狄斫没有打断他,静静听着。 “他是前任家主原正启从原家禁山抱回来的。原君策天生体质驱邪镇煞,天赋异禀,学习术法无师自通。”宿白直视前方,“但他不是一个完整的人,只是躯壳在异境中生出的一团意识。” “你是说原君策没有魂魄?”狄斫想要知道真相,却从未想过真相会是这样。 “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魂魄,但这世间的壁垒既然存在,闯入异世一定会受到某种影响。在长期受到影响后,他不能再维持原状,因而发生了不可控的改变。” 宿白含糊其辞,但话里表达的意思狄斫能够全部领会。 他知道原君策与重九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现在宿白的话听起来,像是原君策与重九……本该是一体? “你们现在见到的重九并不能造成多大的威胁,但他一直在寻找恢复的方法。”宿白忧心忡忡,“他与原君策完全不同,不存在一丝人性,甚至与当初我见到的仙人也不再相同。按照你的说法,他决定要收回他在这世间的一切,包括……你手中的那本书。” 师父板爷死后,实宗所有都由狄斫继承,他一直将《弇山录》收在自己手里。狄斫以为除非他死,否则这本记载各种长生之法的异书,短时间内不会再引起争端。 “你说得没错,他确实为此找过我。”狄斫回想起在部里见到冒充原君策的重九,在那时他询问过《弇山录》的事情,狄斫还为此感到困惑。 现在想起来,那都是他即将有所行动的预兆…… “对了,眼睛,他在寻找眼睛!”狄斫想到了更为严重的事情。 第169页 重九口口声声说他的双眼被挖走,可原君策的双眼完好无损,凭空多出来的一双眼睛又是谁的?如果两只眼睛都被找回,或许代表着,现在僵持的局面会完全打破,重九所想达成的事情,将会一一实行。 “他已经得到了一只眼睛,现在正在寻找另一只。” 狄斫的忧虑宿白完全知晓,他语气算不上轻松,但也没有过多忧虑:“没有人知道另一只眼睛在哪里,也是一种安全信息。重九还未恢复,也至多是其本身不死不灭,不会殃及更多的人。” 这也是宿白之前一直没有向狄斫提及的原因,只要没有产生实质性的危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原君策会得到全方位的防护,绝不让重九得逞,这样的事情也绝对不能为旁人所知。 “现在就怕,他不甘愿被此束缚,强行做些什么可能会伤害到也行的事情。”狄斫心里不安,既然知道了,那他无法继续当做无事发生下去。 “那座城市危险的话,那就不要继续待在那里。”宿白十分担心他的安危,他更怕重九强行从狄斫手中夺回《弇山录》,不择手段,更不会在乎他人的性命。 “嗯,我有这个打算,暂时离开这里。”狄斫有认真思考过,虽然没有考虑太久,权衡利弊,离开这里是最优选。 宿白问道:“你打算去哪里,回榕镇吗?” 狄斫迟疑片刻:“还不确定去哪,榕镇是最容易找去的地方,我应该不会回去。” 重九去过榕镇,那地方也不安全,这是狄斫唯一确认的事情。 事情已经知晓了大半,狄斫能做的只有带也行躲避灾祸,重九的出现让他危机意识加满,这件事上,他不能让也行冒任何险。 秦筱苑的邀约……狄斫看着手机,见一面也不是不可以。 秦霄蜀和也行在家下了一下午的飞行棋,听见门响,就见狄斫面无表情地开门进来,开口让也行先回房间。 秦霄蜀在也行背后轻推,看着他回房关上门,转脸看着狄斫关切询问:“怎么了?” “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狄斫抬起眼睑,那张似描画出的秀致面庞写满认真,“兔妖到底是怎么死的,和你有没有关系?” 秦霄蜀注视着他,转移目光抚了抚额头,随即放下手。 他坦然道:“我不是第一次见到那个自称重九的人。在鱼店见到他之前,重九找上门过一回。” 那天,狄斫收到周慧子电话需要暂时离开,秦霄蜀从图书馆回来,见到沙发上坐着一个陌生人,当然要礼貌性警惕一下。那兔妖,反而主动和他搭起话来。 “你想不想知道兔妖死之前和我说了什么?”秦霄蜀一点也不像在被人质问的模样,言语中带着笑意。 “他和你说了什么。”狄斫板着脸。 秦霄蜀手肘撑着桌面,支着下巴:“他说,你把他带回来是想对他做奇怪的事情。” 狄斫:“……” “他说,你对你师弟情深爱切,全心奉献,甚至为了不让他死,要逼他说出能救你师弟的方法。” 奇怪的事情就是威胁酷刑?狄斫紧握住拳,额头青筋直跳:“然后呢?” “然后重九就出现了。”秦霄蜀面色淡然,“他说他了解你,如果知道有什么方法,你一定会想尽办法去尝试……对不对?” 他坐在凳子上,抬眼看着站在面前的狄斫,眸中深邃,狄斫的呼吸渐渐平静下来。 “他说的没错。” “然后重九把兔妖从沙发上拉起来,妖丹强行逃离,留了一只死兔子。”秦霄蜀摸了摸下巴,“想着讹兽妖丹附身过的兔子应该挺好吃的,我就把它炒掉了。” 这倒是,张三鳣还特意和狄斫说了一句兔子好吃。 “我已经把那天的全部情况都说了,你……”秦霄蜀观察着狄斫的脸色,见他绷着一张脸,眼睑半垂看不出情绪来。 “我要把你卖掉。”狄斫冷酷地说道,“后天和我去见一个人。” 狄斫转身回了房,秦霄蜀站在原地满脑袋问号:嗯?卖掉? 打定主意离开这座城市,也行还惦记着自己留在课桌里的书和文具,狄斫便抽时间去学校将他的东西拿回来。 只是在回来的途中,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司阙半路冲出来,脸色极难看,不来虚与委蛇那一套,直接说道:“也行这几天没有去学校。” “外面危险,当然是留在家里安全。”狄斫上下打量他,没有明显的外伤,“你竟然能安然无恙地逃回来。” 司阙浑身紧绷,掩在衣物下的肩胛处的伤火辣辣地疼,他心中焦躁,咬牙切齿道:“不是你照看不周,让也行受伤流血,怎么可能会把那个人引来?” “也行是你什么人?”狄斫面色淡然,“我的徒弟用不着你关心。” “开什么玩笑,也行是我的亲外甥,我是他世上唯一的亲人。我以为你有能力照顾好他,才放心让你带走他,结果你却把他带到那种危险的地方。不是我赶到,也行就被你害死了!” 司阙愤然慷慨的话音刚落,腹部就遭受重重的一拳,一时猝不及防,霎时难受得弓起了身子。 狄斫眉目冷峻,抿着唇,照着原处又来了一拳。 司阙生生挨了几下,找到空隙退开几米远,狠狠瞪着狄斫。 “不是谁都有资格说这样的话的,”狄斫一步一步走近,“为了利用我摆脱你师父,剥离也行生魂,下手的时候,你有想过那是你亲人吗?” 第170页 “我可以保证他不受一点伤。”司阙警惕退后,心中有所愧疚,但嘴上仍是一点也不愿认错,“就算你没有出现,我也会在二十四小时之内让他恢复原状。” “你现在当然可以这么说,因为我已经救下了也行,你才有大言不惭的机会。”狄斫停下脚步,“有些事情是无法挽回的,再多的悔恨也不行。你的笃定,你的自负,在无法阻止的灾祸面前什么都不是。” 狄斫从司阙身边走过,却听他说道:“我那天见到你身边的人了。有人委托我找一个人,和你身边的人长得很像,你说巧不巧。” 狄斫微微侧头:“是巧,所以这份钱我自己挣。” 第82章 会面 狄斫和秦筱苑约定好十点半在茶楼见面,那里清静,订一个靠窗包厢,作为会谈场所再合适不过。考虑到她还是学生,特地挑了一个周六。 秦筱苑约见的是狄斫,但狄斫清楚她的目的是什么,所以此次会面主角其实是她和秦霄蜀,当然不能让人稀里糊涂地去。狄斫提前告知秦霄蜀对方是谁,去与不去在他自己,他不想去大不了狄斫就给秦筱苑一句无可奉告。 “秦筱苑一直相信她失踪十多年的小叔,一直以来都没有放弃希望。上次我们在鬼屋里遇到的几个学生,其中一个就是秦筱苑室友,所以秦筱苑应该知道你的存在了,她来找我只能是因为这件事。” 狄斫双目直视秦霄蜀,淡定平和。 二人分坐在方桌两侧,面对面,背脊一个塞一个地挺得笔直。身体的紧绷让精神也变得紧张,氛围逐渐变得严肃,空气几乎要凝滞。 秦霄蜀压低眉头,显得面容肃穆,开口道:“你确定我就是她口中的那个小叔?” 狄斫注视他片刻,点了下头:“她给我看了一张照片,幻境中我见到了拍下那张照片的场景,可以确定就是你。” 秦霄蜀眉头压得更低:“我好像没有跟你说过,我要寻亲吧。如果仅仅是因为那叫秦筱苑的女孩寻求你的帮助,为什么不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告诉她,反而选择现在?” 狄斫四平八稳不动如山,面上看不出一丁点情绪,他闭口不答,秦霄蜀愈发觉得这里面有事。 思来想去,也没想到自己最近犯了什么错,秦霄蜀靠在椅背上,摸着下巴:“我没什么瞒着你了啊。” 狄斫僵直的背脊微微放松了一点:“与你本身没有关系。你见到了那天的场景,重九是冲着也行来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那天把你也算在猎物范围之内,你和也行都不再安全。” 秦霄蜀眉梢微挑表示自己在听,狄斫继续说道:“也行处境危险,我要带他离开,这段时间打扰了。我想在离开之前,做一点我能做的事情。” “你能做的事情,就是把我像包袱一样交出去?”秦霄蜀嘴角勾起,眼中带着讥诮。胸腔内的烦闷焦躁开始作祟,第一次明确地因为狄斫的自作主张而不满,他深深呼吸几次,对峙一般紧盯那双清澈的眼睛。 狄斫清楚记得秦霄蜀表达过对以往没有追究的意思,但现在情况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想要保持现状是不可能的事。 “在我看来,你和也行受到的威胁没有孰轻孰重,不止我要带也行离开,你也要远离这座城市。但你是没有过去的人,除了木先生,你没有任何依靠,更无处可去。” 狄斫声音放得柔缓:“这只是给你一个选择,没有逼迫你做决定,跟不跟秦筱苑走全在于你,甚至和不和她相认都看你自己。” 秦霄蜀微愣,这是在为他着想?倒叫人怪不好意思的,什么没有任何依靠、无处可去…… 秦霄蜀指尖蹭了蹭鼻梁,声音放小了:“怎么说得像是托孤。” 狄斫又严肃起来:“不过,即便你选择和秦筱苑相认,回到家中,也不可能长期让你在那个地方,最终你还是要离开。我与你相处一段时间,加上你和木先生一起生活这些日子,足以证明你的状态长期稳定,所以我才决定告诉你。我的顾虑,你自己应该最明白。” 最大的问题就是这具身体,秦霄蜀当然明白狄斫的想法,连他自己都不认为可以再与过去有所牵扯。他宁愿干脆利落与以往一刀两断,反正他什么都不记得。 “我知道了,你想让我见见那个女孩,那就见见吧。”秦霄蜀身体前倾,手臂贴着桌沿,深邃的眼中映着狄斫的身影,“只是为了你。” 狄斫避开他的视线:“对了,忘了和你说,秦筱苑第一次找我时告诉我,她小叔有一个相恋多年的恋人。” “多年的什么?”秦霄蜀支起一边耳朵。 “是恋人!” 两双眼睛看向突然插嘴的也行,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忽闪忽闪,嘴巴因为激动形成“喔”状,也行兴奋地蹦了蹦:“那是新妈妈吗?” 一直试图当个明事理讲道理家长的秦霄蜀,握住另一边捏成拳的手腕,这是他的便宜儿子,不能揍。 “也行,我和你说过,我和爸爸谈话的时候,你要乖乖回房间,不能在旁边听。”狄斫认真说道。 也行指了指壁钟:“但是时间要到啦。” 墙壁上的壁钟显示已经十点,的确应该出门了。狄斫准备带上也行,除了去见秦筱苑,他还要去拜访木先生,毕竟那位老先生一直很关心他们,离开这里和木先生说一声是基本礼仪。 第171页 这个理由确实充分,狄斫这边辩护通过,拍拍他的小脑袋叫他去换鞋。 秦霄蜀连忙追问那个“恋人”是个什么东西,狄斫满脸无辜,他怎么知道?他没那么八卦关心别人的情感生活,和他没丁点关系不是吗? 看着狄斫镇定自若的背影,秦霄蜀原本打算随便见见就算,现在非得去看看到底是谁在背后破坏他在狄斫心目中的形象。 难怪之前狄斫说:“等你找到家人,你一定会为自己现在的言行后悔的。” 所以在狄斫眼中,他的表白他的示好,全部都是一个“有妇之夫”的轻浮举动? 秦霄蜀被突然得知的真相震惊得瞳孔放大,他所有为两人距离逐渐拉近的欢喜全都化作泡影。以为可以潜移默化地让狄斫接受他,没想到一开始狄斫心底就已经划清了界限! 余光瞥见秦霄蜀因为那句话浑身僵硬,站在原地快要崩溃的模样,狄斫背对他直视前方,淡定换鞋,嘴角忍不住扬起弧度。 也行拉着狄斫的手仰头看他,小声问道:“师父,你在笑什么?” 狄斫抬起手,竖起食指靠在唇边。也行立刻意会,捂着嘴笑起来。 虽然不知道师父在笑什么,但是他们一起笑,就是他们两个的小秘密啦! 秦筱苑一大早起来就不停从衣柜里拿衣服出来,对着寝室里及人高的穿衣镜比划,穿上身转两圈,又摇摇头脱下来换另一件。 偶尔抬头想要问舍友们的意见,周末大家都要睡懒觉,现在小呼噜打得正欢着呢。 “唔。”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断,肖珍迷迷糊糊睁眼,挪到床沿边,看着秦筱苑仿佛要去走时装秀的模样,含糊说道,“这么早就开始打扮了,去见男朋友啊?” 没睡醒的脑袋像是有几十斤重,肖珍小心把自己珍贵的脑袋放回枕头上,重新闭上眼几十秒,睁眼抬头往床下看:“不对啊,你没有男朋友啊!什么情况?” 秦筱苑拿起一件黑底白色碎花的雪纺裙往身上套:“我今天要去见狄先生,你不是说那个和我小叔长得很像的人和他认识吗,说不定今天可以让狄先生带我去见他。这件怎么样?” “还行,我觉得波点那条裙子好看,穿那条吧。”没有情感八卦就没有探索的欲望,肖珍半眯着眼,“我觉得找他也是白搭,我知道你想让奶奶最后见一次小叔,但是那个人年龄对不上啊。” 秦筱苑放下手里的衣服,面上表情减淡,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可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奶奶已经遗憾了一辈子了,就算是善意的谎言,我也想尽量尝试去做。除此之外,我真的什么都做不了了。” 自从接到家里噩耗,秦筱苑已经在宿舍哭过好几回了,肖珍见她又快要哭了的表情,连忙说道:“你已经做了很多了,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怎么说这也不全是你的责任啊。” 秦筱苑勉强笑了笑,拿起肖珍说的那条黑色波点裙:“那我就穿这个咯。” 装扮妥当,秦筱苑准时抵达预定好的包厢,她脑中组织了几十遍应该如何开那个口,说“我舍友见到你一个朋友像我小叔,我可以见见他吗”? 这样是不是太直接了?先寒暄几句,然后再切入这个话题是不是好一点? 所有的纠结与困扰在打开包厢门的一刻全部烟消云散,秦筱苑盯着包厢内那张熟悉的面孔,脑中一瞬间的空白,她感觉自己双腿是僵硬的,往前走动时才发现它其实在发抖。 “狄先生……”秦筱苑不敢置信地看着狄斫,他怎么会知道……是巧合吧,一定只是巧合。 狄斫嘴角含笑,示意她坐下,直言不讳:“上次我遇到你的舍友,她见到我的朋友就说很像你小叔,我想她一定将这件事告诉了你。接到你的电话,我就猜你应该是为了这个,擅自将他带来,不好意思了。” 秦筱苑完全说不出话来,只能直愣愣点头。 秦霄蜀面色冷淡,注视秦筱苑的目光说不上多热情,两人的面貌有五分相似,只是秦霄蜀还在为狄斫那句话生闷气,对这女孩印象就是糊里糊涂的。 也行乖巧坐在旁边,狄斫牵起也行的手,对秦霄蜀说道:“你和秦小姐聊吧,我先带也行出去了,有事打电话。” 秦霄蜀看他的目光深沉,狄斫没有一点压力,带着也行走出包厢。 不知怎的,面对与小叔极为相似的那人秦筱苑压力巨大,面对狄斫她反倒还自在一点。双方没有人开口,寂静的包厢里越发尴尬。 秦筱苑轻咳一声:“先生贵姓?” “姓秦。”秦霄蜀微扬下颌,“和秦小姐的秦没什么关系的秦。” 第83章 决定 虽然不知道那位秦先生的敌意从何而来,秦筱苑有些委屈,因为有求于人只能忍耐。 她有想过见到狄斫后,可以向他提出请求,但秦筱苑没想到会在这么突然的情形下见到这个人。她慌张片刻,终于强行镇定下来,找到一点头绪,从包里拿出手机翻出相册:“秦先生,我想先给你看一张照片。” 秦霄蜀保持面无表情的模样,接过手机看了一眼,狄斫提到榕镇里见过拍照的场景,他多少猜到照片内容是什么。但见到照片上的另一个人,秦霄蜀心中生起几分不悦,眉梢微动,随即把手机从桌面上推回去。 秦筱苑深吸一口气:“我有一个小叔,他在我八岁那年失踪,奶奶一直很挂念他。不久前奶奶查出癌症晚期,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我想让她不带遗憾地离开。” 第172页 身体检查是秦筱苑还在家里的时候做的,爸爸一大早开会,姑姑去了外地出差,秦筱苑因为之前“叛逆”不回家,奶奶只想让她安分待在家里,所以那天是赵会成请假陪着奶奶一起去的医院。 部分结果当时检查完就出了,还有几项隔了几天才收到医院的检测报告单。 谁也没想到这几天之后,竟然得到的是“死亡预告书”。 打电话传达这个噩耗的也是赵会成,他语气沉痛地安慰着秦筱苑,秦筱苑知晓他的心情同自己是一样的,强忍着悲痛和赵叔叔互相安慰几句,挂了电话。 在巨大的悲痛过后,秦筱苑萌生了这样的想法,她抛却了一切顾虑,想来确认狄斫身边那人的身份,她不想再仅仅抱着怀疑,不管那个人是谁,她要得到一个结果。 秦霄蜀不为所动:“然后呢?” 然后……然后呢? 秦筱苑情不自禁盯着面前那位秦先生的脸,他长得和小叔太像了,年纪也相仿。以至于那张屏幕上显示的旧照片和这个人摆在一起,像是时空交错,照片里年轻的小叔来到了现实。 她注视着他,自然而然地说出了自己的请求:“我想带你去见我奶奶,希望她能在最后的日子里找到一点寄托。我可以给出适当的报酬,多少都是可以商量的。” 提到报酬,秦筱苑垂下头,变得小心翼翼。她这些年压岁钱、零花钱攒了不少,课外做兼职,奖学金也存了一点。但怎么说对方可能是经济独立的成年人,有自己的工作,一个学生提出的报酬,恐怕很难引起对方的兴趣吧? 想雇佣这位秦先生,提前商量报酬条件之类的,总好过之后的尴尬。 “癌症吗?”秦霄蜀突然开口,眼中看不出情绪。 秦筱苑诧异抬头,点了点。 秦霄蜀又问:“外地?” 秦筱苑连忙说道:“我家在首都。” 秦霄蜀不置可否:“来往车费、食宿、中途花销全包?” 这个意思是,他可以考虑帮这个忙?秦筱苑快速点头:“当然,全部费用我都可以承担!”说完她意识到自己话说得太满,补充道,“非必要高额开销我可能负担不起,普通家庭消费水准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我是说,三人份。”秦霄蜀双手交叠放上桌面,“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唯一的前提是,你能让狄先生答应和我们同行。” 账户里存款有三四万左右,肖珍说过如果需要帮助可以找她,金钱这一块应该不成问题。问题是狄斫……秦筱苑抿着唇,咬咬牙点头:“我会尽力请求狄先生。第三人,是刚才那个小孩?他是狄先生的徒弟吧?” 秦筱苑记得,狄斫放暑假之前来学校找她,因为她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枚铜钱,那是属于他走失的徒弟的。铜钱现在挂在他的脖子上,看样子,刚才那叫也行的孩子就是了。 “嗯,”秦霄蜀轻描淡写,“那是我儿子。” 秦筱苑表情错愕,瞪大了眼睛。秦先生看起来也就二十二、三,儿子竟然那么大了! 秦筱苑干干笑了两声:“好巧啊,狄先生的徒弟居然是你的儿子。” “一点都不巧,我是看上他,才会收养他徒弟做儿子的。”秦霄蜀直直盯着她的双眼,重点强调自己的动机。 他用这样直接的言语告诉秦筱苑,像是另一种形式上的宣誓主权。她一点都不想知道,一点都不想! 秦筱苑突然顿悟对方不善的来源,恐怕是把她当做了威胁。 长得相似的两个人,喜好也会相似吗? 想起小叔保存的那张红衣少年的照片,秦筱苑有些发愣。拍摄下那张照片时拍摄者的心情,应该也是欣赏与喜爱的吧。 她不懂摄影,对其只有自己最浅显的理解。出于对美的发现与欣赏,对捕捉保留那一瞬间的渴望,是促使摄影师端起相机的原始动力。 换做是她,她也会想要拍下美丽的画面,不过那多半是对美好事物的喜爱,不涉及私人情感。 “那我们……说定了?”秦筱苑重复他提的要求,“只要狄先生答应和我们一起,你就愿意和我回去见我奶奶?” 秦霄蜀点头道:“你的理解能力没有问题。” 从进入这个包厢直到现在,秦筱苑才正式松了一口气,由衷露出笑容来。 接下来,她还要想想如何跟家里人说这件事情。 秦筱苑发觉,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自从她拒绝在小叔生日的时候回去,然后擅自决定延后假期回家的时间,现在先斩后奏的事情做得越发顺手了。 狄斫带着也行去了一趟木宅,正是临近中午,木荥旗见到他们过来,立刻从自己那张老人椅上站起来,行动敏捷得像是年轻了十岁。 他强行留那对师徒在这里吃饭,甚至怕狄斫拒绝拿出了倚老卖老的姿态,狄斫只得恭敬不如从命。 也行当然开心,虽然爸爸做的饭挺好吃,木爷爷这里的饭菜也超好吃的! 黄阿英做了一桌好菜,她是常年做家政的好手,许久不见也行过来,还有些想他。没多大功夫端了四五盘菜出来,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 应木荥旗的要求,黄阿英不情不愿倒了二两人参酒来,木荥旗说着难得开心嘛,乐呵呵地给自己斟了一小杯。 木荥旗满脸得意:“你和也行两个人来,不带那家伙可太明智了。不来才好呢,不吃不喝在旁边看着,像一台监控机器,喏。” 第173页 说着,他双手放在眼睛两侧,机械地从左转到右,模仿摄像头,惹得也行咯咯直笑。 一个老小孩,一个小小孩,童心高度一致。 狄斫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放下筷子:“木先生,我这次来,是和您说件事的,我们准备离开这里了。” 木荥旗哦了一声,迟疑着:“你们要走啊……那,小秦怎么办?他也一起走吗?” “他的亲人找到我,今日让他们见了一面,等他自己做决定。” 狄斫简略把秦筱苑如何找来的事情告知,木荥旗缓缓点头,咂么一口酒,含糊问道:“这样可以吗?” “的确不太合适。”狄斫没有否认,“那女孩说奶奶罹患癌症,没多少日子,毕生的心愿就是找回儿子。毕竟那是秦先生的母亲,我无法隐瞒这种事情。” 不久前说了“不来才好”的木荥旗表情一瞬变得复杂,端起酒杯又放下,叹气一般说了声嗨:“也是,怎么说是生他养他的人,肯定要回去见的,肯定的。” 也行伸长手臂夹盘子里的红烧排骨,几次都从筷尖逃走,狄斫拿起筷子给他夹到碗里,看着木荥旗笑着说道:“他不可能真的重新把自己当做常人回归家庭,于理不合,木先生不用担心。” 木荥旗喝了两口酒,黄阿英规劝了几句慢点喝,他不乐意地挪了挪凳子,侧头对狄斫道:“听你这话的意思,你不是和他一起走?” 狄斫思索片刻:“暂时还未想好去哪里。” “那也行呢?他书也不读啦?” 狄斫说道:“这段时间他可能没法去学校。” 木荥旗揉了揉也行的小脑袋,“也行,你要成失学儿童了?” 也行嘴角沾着酱汁,点点头:“没关系,师父也没有读过书,但是师父很棒啊!” 他伸出自己的大拇指,满眼的崇拜敬仰。 狄斫:“……不读书和我很棒不是因果关系,你以后还是要读书的。” 也行似懂非懂用力点头:“反正师父超级棒!” 狄斫:“……” 粘人精什么时候进化成马屁精了? 途中接到秦霄蜀谈话结束的通知,吃过午饭在木宅等秦霄蜀来接。狄斫陪木老先生说说话,也行就坐在旁边吃着黄阿英投喂的各种小零食。 秦霄蜀开着车来接人,他同木荥旗没有那么多温情话可讲,言简意赅表示自己要离开一段时间,对方回了一句知道了,这便算完。 黄阿英不舍地拉着也行:“以后还要来这里玩,阿姨这里可多好吃的了,都给你留着。” 也行不假思索摇头:“不可以。怎么能我一个人吃呢?大家要一起吃。” 黄阿英笑逐颜开:“好好好,大家一起吃。” 狄斫带着也行跟随秦霄蜀上了车,黄阿英跟在后面送到巷子口才折返。 狄斫收回视线看向前方:“你决定好和秦小姐回去了?” “这不正是你的意思吗?”秦霄蜀声音稍显冷淡,没有看他。 “我……”狄斫明明说过全凭他自己决定,话还未出口,就被手机震动打断。他拿出手机,看清屏幕显示的号码,不由瞥了秦霄蜀一眼。 狄斫接通电话:“秦小姐,请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狄先生,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求您一定答应我!”秦筱苑说道,“您帮了我一个大忙,我想邀请您去我家里做客,费用全包,请您务必不要拒绝!” 狄斫应付几声放下电话,秦霄蜀认真开着车,目不斜视表情正经。 “是你让她这么做的吧?”狄斫问道。 “是。”秦霄蜀爽快承认,“你的决定呢?” 狄斫被这干脆利落的回复堵住了所有的话,默默别开脸看向窗外。良久,轻轻嗯了一声。 真的让秦霄蜀就这么和人家离开,狄斫心底还是有隐隐的不安。他看着玻璃上映出的那个模糊身影,算了,就这样吧。 他只是没想好去哪罢了。 作者有话说: 失学儿童也行√ 从灵异文变成了狗血文【手动狗头】 第84章 安置 虽然也行暂时没有去学校,学习也是不能落下的。秦霄蜀和狄斫两人分配好时间,白天由秦霄蜀负责文化课的教学任务,吃过晚饭后的时间是归狄斫的。 那条不声不响跑来的狗鲁鲁就趴在也行的小书桌下,不声不响。狄斫至今搞不懂它到底为什么找来这里,只是鬼差还没来带走它,狄斫便也没有管。 也行新学了一种符篆,能够让灵体短暂显出实体,在与鬼实战中,这样的符篆有助于产生有效打击。也行画了一张贴在鲁鲁身上做试验,效果显著,鲁鲁趴在地面任由也行一双小脚踩在自己身上,十分好脾气。 晚饭后半个小时可以吃饭后水果,新鲜的红苹果秦霄蜀刚洗过,还带着晶莹剔透的水珠。狄斫拿起水果刀,一边看着也行画符,一边削苹果。 狄斫削苹果的技术一流,长长的苹果皮一圈一圈均匀剥离果肉,垂落垃圾桶内,完整没有断开过。将去了皮的苹果切成小块放入果碟,狄斫说了声休息一会儿,也行应声放下毛笔,迈着欢快的步伐去洗手。 洗完手回来,也行用小钢叉叉起一小块放进嘴里,又给狄斫喂了一块。 秦霄蜀坐在沙发上给店里伙计交代注意事宜,反正他也不常去店里,凡事电话联系就行,再不济木先生一群徒子徒孙,随时能接手店铺,秦霄蜀走得毫无顾虑。 第174页 挂了电话,秦霄蜀放下手机,站起身走了过来。 那么大一个人在旁边直直盯着,饶是这段时间已经习惯了很多的狄斫也没克制住,看向秦霄蜀,无声询问:你想干嘛? 秦霄蜀指了指果碟:“我想吃你削的苹果。” 狄斫微点头,握住了他的手。 秦霄蜀一时没有动作,狄斫一边眉梢挑起来,还有什么事? 秦霄蜀面色凝重,反而把自己的手收回来:“你是不是干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还是说准备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狄斫一时没懂他的脑回路:“什么意思?” “你之前不轻易答应,今天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你很反常。”秦霄蜀笃定,上下打量,期望找出什么蛛丝马迹来。 狄斫皱起眉头,有些困惑:“不是你说想吃吗?” 秦霄蜀理直气壮:“就是因为我说想吃而你同意了,才更不对劲。” 狄斫皱起的眉舒展开,放松下来,语气淡然:“有什么不对劲,秦小姐邀请我们是看你的面子,你说什么我不听,到时候,给我们扔半路上我找谁去。” 也行咔嚓咔嚓咬着苹果,坐在自己的小板凳上,两眼亮晶晶地看着师父和爸爸“吵架”。 秦霄蜀坐近了点:“还生气?” “没有。”狄斫摇摇头,对他这样的反应有些不解,“单纯只是想没必要对你严词厉色。同一屋檐下,你我又不是敌人,友善一点不好吗?” 秦霄蜀垂下头,深深叹了口气:“你别这样,这样反而让我觉得你离我更远。” “为什么?”狄斫讶然看向秦霄蜀。 “你以前都说我不能吃的,”秦霄蜀满脸控诉,“你现在根本不关心我。” 狄斫:“……”他要把这个人打一顿。 狄斫情绪不稳,处在爆发边缘,震动的手机及时分走他的部分注意力,狄斫瞥了秦霄蜀一眼,拿着手机走到了一边。 电话是张三鳣打来的,她难得这个点打电话来,下班回家后她向来是不怎么管事的。白天没有听说有重案,她的声音听起来也不像突发紧急情况,颇有些闲谈时的抱怨。 “快给我气死了!” 电话那头有沾水的菜下锅后在油里炸开的声音,锅铲快速翻炒,她应该正站在厨房边。 还有小孩叽叽咕咕的声音传来,离话筒极近,像是就在她身边。 张三鳣叫了声都可,稍等一下,小孩子的声音便小了点,又嘟囔两声彻底安静下来。 狄斫问道:“怎么了?” 张三鳣怒气冲冲:“那个女孩冯思雨,她家离得近的亲戚我都联系过了,没有一个愿意监护她,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怎么会这样……”狄斫声音低下来。归根结底,如果不是他留下妖丹在这里,也就不会让它有机会脱逃,那对夫妇更不会无辜惨死。 张三鳣正在气头上,说好今天回来和女儿吃饭的,结果因为要和那些亲戚周旋回来晚了点。结果可好,那些人拐弯抹角问遗产有多少,得知遗产不多,顺手就挂了电话。 都可在家坚持要等她,等到现在还没吃上饭。 “那是一群吸血鬼吗?一个一个的,人活着的时候借钱不还,人死了惦记遗产,给我气得额头一跳一跳的疼!”要不是女儿现在就在旁边看着,张三鳣真能现场暴走。 “我明天去看看,”狄斫说道,“我认识福利机构的人,如果没有办法,只能考虑那边,我会尽量帮助她的。” 张三鳣找人说出了心里憋的气,又见他真的在想办法出主意,怒火消了不少:“没关系,你不用太操心,我能有办法的。就是被他们给气到了,今天我什么都不想了,明天再处理。” 狄斫应道:“好。那明天我早上来一趟,有些事要和你说。” 张三鳣说了声行,还要安抚小女儿,挂了电话没再多聊。 翌日一早,狄斫来到办公室,张三鳣没在,他便走向观察室。 观察室内的小女孩还在睡着,狄斫开门进入,看着那张清秀的睡颜,心中怜悯。 女孩快要醒来,狄斫在被发现之前走出房间,正遇到从走廊尽头而来的张三鳣。 相互打了声招呼,张三鳣拿出批好的假条:“喏,你的长期假条。” 狄斫接过那张纸,叠好放入包内:“这段时间谢谢你们的照顾了。” 张三鳣飒爽挥手:“这种客套话就别说了,你手里拿的是假条,又不是离职书。要是事情麻烦,需要帮助尽管说,咱们这可是全国连锁。” 狄斫笑着点点头,接受了她的好意。 “对了,你还没说你要带也行去哪呢。”张三鳣说道。 “已经定了,我们会先去首都。”狄斫看着张三鳣,“秦霄蜀的亲人找到我这里来了,是他的一个侄女,秦霄蜀决定跟随她回去。” 张三鳣闻言诧异:“阿斫,你与地府打交道那么多年,已死之人不可能回归家庭,你是最清楚不过的。” 狄斫有自己的考量:“我知道。但很奇怪,他对自己以往的家庭没有回归的渴望。见到他侄女的时候,我确认了,他对这些人所抱有的,负面情绪占多数。提到他的母亲,也是如此。” “理论上来说,临死前的剧烈情绪会产生持续影响,所以……”张三鳣拉长了语调,却不能下定论,理论是这么个理论,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第175页 “我想知道,到底为什么。”狄斫语气极轻。 他的困惑,他的愧疚,还有混乱不清的某一段记忆,他越来越觉得那些与重九有关。 现在那本引诱人心玩弄灵魂的邪典就在自己手里,可他从没有产生过去看它的想法。那时的他,为什么会对它起好奇心,甚至私自破除师父设的禁制? 突然出现在老宅的重九,一定是为了要回那本书,但师父板爷奉了轮转王的命令保管,绝不让它落入他人手中。 而狄斫在后山见到了重九,或许是特意找上的他,怀着别样的目的,给他展示着消亡生命的复苏。 实际上那时复活的鸟儿没有如同梦境中的一样,炸裂成一堆血肉模糊的碎肉。它飞走了,飞得高而远,越过密林高山,永远消失在视野中。 谁也不知道,它到底结局如何。 但狄斫潜意识里,赋予了它那样一个结局。因为他心里清楚明白,一切的违背天理自然,都将是一段惨痛代价。 “你身上好香啊!” 身后乍然响起一个声音,狄斫回过神向后看去,苗妙妙冲上来,伸长脖子在他身上嗅来嗅去。 “你是不是吃什么好吃的了,为什么身上那么香?”苗妙妙围着狄斫转了两圈,残留着一点理智没去掏他的口袋,眼巴巴看着,口中唾液分泌得迅速。 狄斫不明所以,猫妖怎么会在这里? 苗妙妙在空气中嗅了嗅,一拍手掌:“找到了!” 她已经把旁人视若无物,循着味道就往里走。她走到了冯思雨暂住的观察室,贴着门缝一脸陶醉:“里面的小姑娘吃什么好吃的呢?” 张三鳣恍然大悟,爱腥的猫这是闻到鱼味了:“你这鼻子真灵,但不是小姑娘吃的什么香,香的是那小姑娘。” 苗妙妙收回泛绿光的双眼,收拾收拾唇边淌出的口水,委屈得不行:“可真烦人,乌丘居士说的那家鱼店倒了,大门都被烧了个大窟窿,里边的鱼一条都不剩,我闻过那香味之后吃饭都不香了,看,我这几天都饿瘦了。” 那倒是没看出来。张三鳣看了狄斫一眼,两人视线交流一通,张三鳣开口说道:“这还不简单,你把小姑娘带回去,就着香味起码能下三碗饭。” “你说得好有道理。”苗妙妙深以为然,立刻掏出手机打电话:“娜娜!有一个香喷喷的小朋友,我们把她带回家好不好?” 不知电话那头说了什么,苗妙妙原地跳脚:“我要我就要,我要嘛!” 二十分钟以后,盛娜风尘仆仆赶来,被一脸懵的戴玉玉接进门,苗妙妙扑上去挂在她的胳膊上:“娜娜,我知道你超级好,你一定会答应我的对不对?” 盛娜满眼无奈,那不是超市里看到的玩具,那可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盛娜看向狄斫和张三鳣,因为戴玉玉的关系,她认得这里能管事的两位:“喵喵给你们添麻烦了,我这就把她带走。” 张三鳣拦了拦:“别急着走啊,盛经理,不是喵喵给我们添麻烦,是我们需要你们帮一个忙。” 盛娜把挂在胳膊上的苗妙妙往上提了提,笑容温和:“有什么事,请说。” “我们暂时收容了一个小女孩,她父母因为事故丧生,我联系好几天,没有任何人愿意做她的监护人。如果方便,可不可以请你们帮忙照顾一段时间,找到愿意抚养她的人我们会立刻把她接回来。” 张三鳣镇定自若,用友好商谈的语气,盛娜有些犹豫。 胳膊上的苗妙妙一提气,盛娜伸手捂住她的嘴:“我知道了,我会帮这个忙的。我先去看一下那孩子的情况。” 张三鳣不遮不掩,立刻带领盛娜去了观察室。 从观察室出来,盛娜脸色有些难看,盯着苗妙妙:“我可以答应,但是你,以后至少要两天洗一个澡。” 苗妙妙张嘴去咬她的手臂:“我们小猫咪就是不喜欢洗澡啊!” 盛娜用力在她头顶揉了几下:“还要带着你‘香喷喷’的小朋友一起洗!” 冯思雨得到妥善安置,狄斫也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秦筱苑已经买好了票,明天就要正式前往首都。但是她看着手里的票陷入了长时间的怔愣,一动不动,坐在桌前像一个雕塑。 她犹豫了很久,拿起手机拨打最新存入的那位联系人。 “喂,秦先生。我已经拿到票了,你的名字怎么……” “和你小叔的一样?狄先生和我说了我才知道呢,是不是很巧?”秦霄蜀双眼微眯,看了眼带着也行收拾东西的狄斫。 秦筱苑所有想说的话都被堵了回来:“没事,打扰了。” 挂掉电话,秦霄蜀面上所有的表情消失,走到狄斫身边,和他一起收拾起来。 “是有人找你有事吗?”狄斫问道。 “没有,一个骚扰电话。”秦霄蜀看着他,笑了笑。 第85章 旅客 动车来往迅捷,出行便利,少有不满座的情况,武浩磊常年四处奔波,靠着人际关系收集信息,倒卖点小玩意,就是不太常见罢了。 他是在起始站上的车,对坐换了两拨人,第三拨是两男一女还带了个小孩儿,安安静静在边上坐下。武浩磊瞟了他们一眼,左腿后挪,碰到腿边的小箱子,确认过随即靠回椅背,闭上了眼睛。 生活作息不规律,让武浩磊练就了闭上眼五秒内睡着的技能。但入睡快不代表睡得沉,稍微有点动静他就能醒来,好在新上车的几个人不怎么说话。 第176页 不知过了多久,武浩磊觉得胳膊一疼,像是被虫咬了一口。他浑身一激灵睁开眼,视线投向搭在扶手上,挽起小半截袖子的右臂。 没有虫,武浩磊把手臂拿下来,伸手搓了搓,奇了怪了。武浩磊忍不住把怀疑的视线移到旁边那小孩身上,看起来也就六七岁,察觉他在看他,小孩害羞地紧紧贴着坐在另一边的男人。 就算以武浩磊这样一个五大三粗没啥欣赏水平的糙人来说,那张侧脸也是过分好看。武浩磊下意识往周围看,只有几个偷偷瞟来的小姑娘,看样子不是什么大明星。 那人注意到孩子的动作,偏过头看来。见武浩磊捂着胳膊,还有也行做贼心虚的模样,心中了然,轻声说道:“也行,你是不是打扰到叔叔了?给叔叔道歉。” 也行龇着小白牙咧嘴笑,对武浩磊说了声对不起。武浩磊不自在摸了摸后脑勺:“没事,小朋友也没干什么。” 那叫也行的小孩盯着他的胳膊,武浩磊想起手臂上有个文身,挽起袖子后露出了一点,小孩子见到惊奇是难免的。成年人见到大块文身的还会觉得不是好人呢,更何况小孩子,武浩磊可没小心眼到计较这个。 也行抱着狄斫胳膊,害羞地说道:“师父,叔叔的手毛好长呀。” 武浩磊一阵无语,感情这小东西刚才是在揪他手毛! “……小朋友,你看这是什么?”武浩磊干脆把袖子挽到肱二头肌,露出手臂上整个文身,非要吓唬吓唬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淘气鬼。 文身面积布满大半胳膊,颜色较暗,繁复的线条组成周身环绕火焰的怒目金刚。金刚三目圆睁,獠牙毕现,发须怒冲,凶神恶煞,愤怒威猛之状。 它左手施期克印,右手持骷髅宝杖,脖挂头骨串成的挂饰,腰围虎皮裙,脚踏莲花日轮。手腕、脚腕绕蛇,头顶一颗仰天长啸的绿色小马头。 也行果然眼睛睁大了,惊奇地盯着文身。 “怎么样,就问你怕不怕?”武浩磊面露得意,他还能镇不住一个小孩? 也行摇摇头,十分诚恳:“我不怕。”他扯了扯狄斫袖子,“师父,这是什么啊?” 狄斫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那是马头明王,看到那只绿色小马头了吗?观音有千千万化身,或喜或怒或哀,皆是化相。别看它凶神恶煞,本质包含了对世人的悲悯,为利益众生而现。马头明王降魔除障,消无明业障、瘟疫、苦痛、免一切罪咒邪法。” 武浩磊惊讶地看着狄斫:“你也懂这个?”他一拍大腿,“我就说我能遇上懂行的,那些个人都不懂!见到怒目金刚就说是凶神,说我文这个要倒大霉。我这是花了大价钱找的文身师傅,他干这行三四十年了,什么能文,什么不能文他还能不知道?” 说起这些武浩磊来了精神,长途乘车的疲累顿时一扫而光:“那文身师傅还跟我说了几句行规,观音闭眼不救世,关公睁眼必杀人。纹龙不过肩,纹虎不下山。人家懂着呢!” 狄斫见也行听得入神,哇哇称奇,常年在外跑动的人,装着一肚子的故事,和人说起话来口若悬河,就当给也行找了个免费故事机也可以。 但话里的错处还是要提出来的,狄斫说道:“观音怜悯世人,睁眼是亲眼去看世间苦难,闭眼却不是漠视,而是用心眼关注众生。” 武浩磊兴致盎然,被提出不同意见一点也不意外,反而兴奋道:“是吗?原来还有这么个说法!” 也行眼中闪烁着光,他仰脸往前凑:“师父,我可不可以也要一个这个?” “不可以。”狄斫好声气地拒绝他,“那是佛,和我们不是一路的。” 他想了想:“你要真的想,倒是可以给你弄一个祖师爷。” 也行仔细回想每日供奉的祖师像——板着脸满是皱纹的老头子,认真说道:“还是算了吧!” 狄斫笑了笑,察觉脚尖被人碰了碰,转头看向对面。秦霄蜀双手抱在胸前,正面无表情直直盯着他。 和一个陌生人聊得这么欢,当他不存在吗?因为想要和狄斫面对面,所以选了这么一个位置,可狄斫压根没有和他说话的意思,显而易见根本不是位置的问题。 秦霄蜀周身低气压,脚尖和狄斫的相抵,微微用力。 幼稚。狄斫别开脸,不理会他。 一直沉默着的秦筱苑突然开口,她指着武浩磊手腕上的手串,惊奇道:“先生,这手串是买的吗?我一个人认识的人,他和你有一样的手串。” 武浩磊亮了亮手腕上的铁胆菩提十八子:“这个?嗨,还真不是买的,可要说它不是买的,又花了我大几万呢!” 他转向秦筱苑,把手串摘下来展示。铁胆菩提没有什么纹路,黑底色红星点,戴了几年也没有像别的手串出现包浆什么的,看着挺普通。 “我住的那附近有座寺庙,前几年开始定期举行忏悔集会,有高僧讲法的那种。后来不是人一多就引导捐款么,说是积攒功德,说过悔改,捐款多的人能得一串主持开光消罪解孽十八子。喏,就这玩意。” 武浩磊一脸不屑:“说是定制的,外边很难买到,我还想见识稀奇玩意,没想到就这!我跟你说,盘不出包浆来的手串都不是好手串,这玩意正经玩文玩的谁买它啊,市场不认可啊这东西!我花了大几万,就是铁球我都非得给它盘出来不可!” 第177页 “忏悔……集会?那是什么?”秦筱苑像是单纯好奇地问道。 秦霄蜀冷声道:“忏悔是一种仪式,出家人集会,定期诵戒。犯戒的僧人陈述自己所犯的错误,诚心悔过。只是有些人的忏悔不是真心忏悔,不会有任何成效的。” 狄斫眉心微蹙,不赞同地看着他,秦筱苑像是明白了,一下子安静下来,似乎在想着什么。 三个人因为各自的原因不再讲话,武浩磊倒是和也行聊得正欢,到站下车时,才发现大家在一个站下。 武浩磊拎着自己的皮箱和他们告别,旅程就是这样,沿途总会遇到各种各样有意思的人,萍水相逢,也是一种缘分。说不定以后还能遇见呢,武浩磊想着,要是下回能见到,那可就是朋友了。 周围下车的旅客风风火火地走出车站,很快四处散开。 秦筱苑看着狄斫和秦霄蜀,犹豫着说道:“我不想耽误太多时间,你可以先和我去医院吗?” 秦霄蜀看着狄斫,狄斫笑笑:“你们自己决定吧,不用管我和也行,我们已经有去处了。” 他低头看了看时间:“我有一位长辈正好这几天在首都,我告诉了她到达的时间,来接我们的人应该已经到了。” “什么时候的事?你没有告诉我你的安排。”秦霄蜀脸色难看极了。 狄斫说道:“没有必要什么都向你汇报。而且我只答应和你们过来,从没有说全部听从你们的安排。况且你们有事要做,我和也行不能有自己的安排?” 手机适时震动,狄斫接起电话,和开车的司机确认方位,几分钟后就到。 辜欣茗是付宗明的母亲,也是国降部最高领导辜惪老先生的女儿,宿白找回狄斫后,在付家短暂停留过几日,辜欣茗对待宿白如亲子,对狄斫亦是慈爱有加。 这次他会轻易答应跟随秦筱苑一起来,正好想起辜欣茗回到首都,趁此机会拜访她,两全其美。 狄斫想了想,握了握秦霄蜀的手:“你先处理秦小姐这边的事情吧,我相信你可以妥善处理好。那位阿姨是一位很好的长辈,我这边不会有问题的。到了我发地址给你,处理好我再来找你。” 秦霄蜀脸色缓和许多,惩戒似的捏了捏那只手,却只在第一下象征性用了点力:“不会耽误很多时间的。” 汽车喇叭响了两声,狄斫看到汽车停在路边,司机像是认得他一般,冲这边招着手。 狄斫飞快拥抱了秦霄蜀,牵着也行向着汽车走去,很快上了车,被载往不知名的方向。 秦筱苑小心地看着秦霄蜀,现在只剩他们两个。 在狄斫走后,秦霄蜀彻底面无表情:“还愣着做什么?你想要做的事情,现在开始吧?” 秦筱苑不敢叫家里人来接,她打了车,一路沉默着到达医院。 奶奶被安排住了院,姑姑专门请了一段时间的假,想来照顾,被奶奶凶了回去。她说自己可以,她还没有病到自己照顾不了自己的地步,工作的事情就应该放在第一位,就不能让她清静一会儿吗? 现在这个时间段,奶奶身边应该是没有其他人的。 上了楼,数着房号找到奶奶所在的病房,秦筱苑站在门口,不敢动。 决定把身后那个人带回来时的壮志激情,在面对这扇门的时候灰飞烟灭,秦筱苑打起了退堂鼓。不适时的理智回笼,她质问自己,奶奶意识清醒没有痴呆,找一个和小叔一样的人回来,是为了欺骗她吗? 显而易见是不能骗过她的,但秦筱苑跟从了内心强烈的呼唤:带他回去见奶奶。于是她那样做了,提出了那个无礼的要求。 此时此刻,奶奶就在一门之隔的地方,她却再也无法走下去。 面前的门被人拉开,秦筱苑慌张地睁大双眼,奶奶站在门里,迷茫地看着门外的两个人。 熟悉的两张面孔,熟悉的两个人。 眼泪汇聚在仿佛凝固住无法眨动的眼眶里,大滴泪水顺着深陷的眼窝滑落,老人嘴唇颤抖着,极力平静地说道:“你回来了?” 秦霄蜀漠然看着面前的一幕,喉咙里声带振动,发出一个单音。 “嗯。” 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激烈的会面场景。秦筱苑看着秦霄蜀被奶奶拉进门里,像是没有间隔多年,自然到以往的十多年,他们也是这样过的。 如果,秦霄蜀的眼神没有那么冷漠,那就像真的一样。 作者有话说: 敲破碗啦~~~ 第86章 辜欣茗 轿车行驶平稳,窗外景物飞速后退,高楼大厦闪逝,却又一座接连一座。 也行趴在窗户上往外张望,身上的安全带对一个小孩子来说有些松垮垮的,他还是能行动自如。 “师父我们去哪儿啊?” 狄斫摸摸他的头:“到了就知道了。” 辜家的大宅在二环内,处在城市中心反而越发安静。高官富贾所在之地,成了喧嚣城市内的一片清静地,只是这样的清静是凝聚诸多刻意得来,在狄斫看来并不如榕镇。 见到一扇高大的金属门,也行以为到达了目的地,惊奇地哇了一声。 高耸的大门在见到车牌后提前开启,没想到轿车驶入后没有停,沿着花圃铺设左右的通道往前二百米左右,一片园林展现在眼前,碎石铺设的通道不足以让汽车继续前行,接引的人站在路口等候。 第178页 司机这才说道:“先生,您可以在这里下了,辜女士已经在等候,祝您愉快。” 也行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站在路边对着司机弯腰点头:“叔叔你也愉快!” 司机忍俊不禁,戴着白手套的手挥了挥,开车离开。 也行迅速贴到狄斫腿边,在陌生场地之内,师父身边绝对是最安全的。 接引人在前引路,狄斫牵着也行跟随其后,也行超小声:“师父,这些叔叔都好有礼貌呀。” 狄斫嗯了一声:“一会儿你也要有礼貌,见到人主动叫,知道吗?” 也行挺起小胸脯,他可不能在外面给师父丢脸。 远远看见湖心亭中坐着一个女人,长及后背的发烫成了大波浪,厚而浓密像是生长旺盛的水草,黑白撞色无袖连体裤修衬线条优美的躯体,姣好身材展露无疑。 两侧湖水清澈见底,锦鲤游弋于水草间,几乎要产生池水很浅的错觉。遮阳的顶铺设了管道,不停喷洒白色水雾降温,走在长廊内,清凉异常。 也行的注意力被锦鲤短暂吸引,狄斫轻轻捏了捏,他便立刻收回注意力站得笔直,紧张得同手同脚起来。 走近后,女人的面容清晰起来,从远处就能看见的红唇形状丰润饱满,其他五官鲜少修饰,自然无暇,是个明艳端方的美人。 她迫不及待地前倾上身招着手:“快过来,坐下休息休息。” 狄斫站定:“阿姨。”打过招呼再落座,随即看向也行。 也行抿着嘴唇一下子慌了起来,他看到的是个漂亮阿姨,但是师父叫阿姨的……他似乎不能叫吧?那他应该叫什么,常识和看到的不符呀! 也行卡壳半天,最终还是傻乎乎跟着叫了一声阿姨。 辜欣茗捂着红唇笑起来:“哎呦小宝贝,你师父都要叫我阿姨的,你要叫奶奶。” 也行震惊到眼睛嘴巴都圆圆的:“怎么会有这么年轻的奶奶!” 狄斫也觉得不妥,辜欣茗爽朗撩开落在胸前的发:“反正也不会有人叫我奶奶了,你叫一声还是我赚了,奶奶要包礼物给你的。” 狄斫无奈笑了笑:“那就听阿姨的。” “饿不饿,我让厨房准备饭。”辜欣茗关切道。 “不用,我们在车上吃过午饭了。对吧,也行?”狄斫话音落下,也行用力点头,以示师父所说绝非虚言。 辜欣茗难得见到他,一肚子话要说,十句有八句是吐槽她那“不孝子”付宗明的。 “我都跟他说,给宿白多一点私人空间。他那表情,搞得我像是要拆散他们的恶婆婆哦!”辜欣茗指尖掐着果盘里的葡萄,说到气愤处,捏得葡萄汁水四溅。 狄斫坐在旁边只是笑,师弟现在的生活很好,这样就足够了。 两人说起话来没完,当然,大部分发言都来源辜欣茗。 也行在凳子上坐得端正,双手扶在膝头,凳子有些高,他坐在上面双脚不能着地,只好踮着脚尖。 过度集中注意力后,便是精力透支,也行眼皮发沉,耳边的谈话声渐渐模糊起来。 “嘭!” 辜欣茗一惊,连忙把一头磕在桌沿上的也行扶起来,搂在怀里:“我的小宝贝,怎么坐着睡着了?” 也行两眼噙着泪花,嘴角往下:“奶奶,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借你的床,睡一会儿就好。” 辜欣茗心疼地给他揉揉额头,都起了一个小包了。 “赶紧的,不要坐在这里了,你们都去休息一下!”辜欣茗雷厉风行,迅速行动起来,狄斫将也行抱起跟在她身后,来到提前准备好的房间。 房间在大宅西面二楼,屋内装饰古朴,放置一扇花鸟卷屏风,窗下摆了一张不足半米高的木榻,打开窗后可以看到他们刚才所在的那片湖。 房间内有两张床,狄斫提前说好,他和也行住一间就可以。 人家小孩困到那个样子还硬撑着,辜欣茗不敢再打扰,叮嘱一声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到饭点她再来叫他们。 也行困得沾床就睡,狄斫在他身边守了片刻,目光凝在他额头上,无声叹了口气。 这个孩子和他的缘分很深,短短几个月,也行就已经将他视为所有的依靠,狄斫不想辜负这份信任。 从小便不断承载来自旁人的期望,狄斫从来都不愿让那份期望落空。不管那份期望有多少,都是赋予他的信念与力量。师父的期望,师弟的景仰,榕镇居民的信赖,现在还有也行的依赖。 狄斫极力想要带也行离开重九的视线范围,他怕自己无能为力,保护不了也行的后果是他所不能承受的。 身边任何人受到伤害,狄斫所感受到的痛苦只会成倍增长。 陷入沉睡的呼吸绵长,狄斫放松下来,坐在靠窗的木榻上。 发送了居住地址给秦霄蜀,算时间,他应该已经和他的家人见上面了。讯息发出后,一分钟不到,电话已经打了过来,狄斫看着熟睡的也行,犹豫着接通。 “你怎么样了?” 秦霄蜀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有些低沉,总之不像是情绪高昂的样子,狄斫猜想,或许事情进展并不顺利? 狄斫压低了声音:“也行刚睡着,他一路上坐车累坏了。” “你呢?有没有休息?”秦霄蜀问道。 “嗯,我还不困。”狄斫不太喜欢向别人说自己如何,秦霄蜀总是这样问,他像往常一样含糊回应,问道,“秦小姐那边的问题,现在怎么样了?” 第179页 秦霄蜀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强行按捺的不耐烦:“她太过分了,竟然要我跟她们回家去。” 狄斫嘴角翘了翘:“然后呢?” 秦霄蜀提高了声音:“还有什么然后呢?我跟她说,这得加钱。” 电话那头传来低低的笑声,秦霄蜀心头的烦躁被一点一点抚平,他紧绷的表情缓缓放松,一整天无由来的糟糕心情就这样瞬间得到了解放。 低而轻的声音如喟叹般:“想见你。” “明天吧。”狄斫说道,“下午怎么样?” 秦霄蜀被他的话惊到失语,随即怕他反悔迅速说道:“天上下刀子,你都得给我出来。” “对了,今天见到你那位恋人了吗?”木榻很矮,这个高度坐着正好可以够到窗台。狄斫趴在窗台上,看着窗外泛着柔波的湖水,心中一片平静祥和。 湖水真绿啊。 “……”狄斫提这茬一次,秦霄蜀心中对秦筱苑的怨气就增加一分。 他咬着牙:“你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态问出这样的问题的?” “关心徒弟爸爸的心态。”狄斫指尖轻敲窗棂,“放心,你是也行的爸爸,我是也行的师父,你我的这层关系和革命友谊一样牢不可破。” 去他的革命友谊! 秦霄蜀嘴里的话被挂断的忙音堵住,他瞪着手里的手机,连带对来找他的秦筱苑没有一点好脸色。 被吓了一跳的秦筱苑捂着胸口,感到委屈,心里苦却不能说。狄先生经常面对这个人,应该也很难吧,秦筱苑心中对狄斫生起无限怜悯。 西式快餐店门口,司阙站在屋檐下,旁边是甜品窗口,正排了一条长龙领取冰淇淋。 “你确定你要吃这个?儿童套餐?”司阙狐疑地低头看着优优。 优优无声点头,眼中带着严肃认真。 “那个人带你吃过?”司阙眉头打结。搞什么鬼,带鬼吃麦当劳,想什么呢? 优优盯着宣传单,大有吃不到誓不罢休的意思。 想想她所要的并不多,并且很难得有这样的要求,司阙无奈点头:“行吧,就这一次。” 点好餐到靠窗的角落坐下,拒绝优优的友好邀请,司阙望着窗外。首都啊,好像和别的地方也没什么两样。 第87章 颅器 文物考古研究所上班时间为早九点,八点半过后,各办公室研究人员陆陆续续到岗,单位订购的报刊更早些时候已经送到,下达各科室。 不少上了年纪的老学者先打上一杯热水,拿一份报纸坐下,这便是新一天的开始。 虽说工作繁忙,大量阅读资料文献与时事新闻是学者必要时刻补充的,最新研究成果报告都会在及时出现在专业性质极强的期刊上,看书看报算不得偷闲。 赵会成踏入办公室,同为古籍研究室成员的钱新乐在自己位置晃了晃,把刚拿到手的最新一期杂志高举过头顶:“哟,赵博士来了!您还记得这是第几篇被刊登的论文吗?没有十篇也有八篇了吧。” 赵会成无奈笑笑,伸手把那本杂志拿下来扔在桌面:“打趣我呢?” 钱新乐连忙摆手:“哪儿敢啊,你是前辈,是年纪轻轻就研究成果丰硕,前途无量的一颗新星,前两天拍宣传图还把你放前头当门脸呢,我这不来拍马屁吗!” 钱新乐是比赵会成低四届的学弟,进入研究所后便一直和他同在古籍研究室,有六七年了,俩人相处颇为放松。 结束上午工作,钱新乐和赵会成一起去食堂,排了十分钟的队打到饭,钱新乐念叨一路肚子饿终于吃上了。 所里的人吃饭的时候都会聊聊最近研究进度,或是有什么新发现,有时候家长里短也提上两句。 邻桌的人瞥见赵会成,突然说道:“咱们做研究肯定不能是造空中阁楼,万丈高楼得建造在夯实的地基之上,没有老前辈为我们打基础,我们可要走不少弯路。” 周边几人点头称是,他继续说道:“老前辈的影响力可不会因为逝世就消失,就说秦教授吧,去世好几年了,还有人能顶着他的名头受到照顾呢。” 钱新乐看了那人一眼,他没几篇能刊登的论文,能力不行,一直都挺阴阳怪气。但那一桌坐了几个辈分资历摆着的前辈,他也不好上前说什么。 几位前辈扯开话题,赵会成快速吃完饭,钱新乐也赶紧吃几口,追在他身后出了食堂。 赵会成一路一言不发,钱新乐满脸气愤为他打抱不平:“他怎么这么讲话?知道真相吗就在那里高谈阔论?秦教授对大家一视同仁,根本没有对谁特加关照,这是我亲眼所见,凭什么要被这么污蔑?论文得以发表是你的本事,他酸个什么劲!” “好了。”赵会成打断他的话,“随他说去吧,我们不回应,时间久了他也就说得无趣了。” “我就是觉得他不能这么说话,赵哥你是出于好心,报师恩,去照顾秦教授家人,为什么非得给人家一个污名?我就是看不过眼,好人就应该被欺负吗。”钱新乐嘟囔着。 赵会成看着他,认真道:“你们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就可以了。反正就他一个人这样说,其他人知晓情况,脏水泼不到我身上。我也不可能谁都喜欢,极个别人无需在意。” 见他这样说,钱新乐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当事人心宽,他再提反而是叫赵会成难堪。哎,赵哥人太好,可不是什么好事。 第180页 即将回到办公楼,赵会成前行的脚步突然一顿,钱新乐差点和他撞上:“怎么了?” 赵会成直直看着前方那栋楼,那是技术资料室和仓库,刚才有几个人走了进去。 他好像看到了一个眼熟的人,那张面孔不久前还在秦家见过,但又不是完全一样——就像是榕镇那个祈雨的少年长大后的样子。 但不可能,那个人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赵会成摇摇头,一定是被秦筱苑那天的问题勾起回忆,在那之后时不时想起,一时出现了幻觉,否则毫无道理可言。 “没事,只是有些眼花,我们进去吧。”赵会成对钱新乐笑了笑,率先进入办公室大楼。 另一栋大楼内,狄斫跟随在辜欣茗身后,也行被她牵在手里,喜欢得紧。 辜欣茗一早就来问狄斫有没有日程安排,要是没有计划,作为东道主,她可就要来做日程表了。 狄斫表示他人生地不熟,大概会带领也行去看看博物馆之类的,也行懵懵懂懂,只知道附和。 辜欣茗拍板决定,来这一趟不容易,她要带他们去看些平时见不到的东西。 博物馆展品都是经由馆方挑选后,才会摆在外面展出。实际上那只是冰山一角,还有许多的文物被保存在库房内,遇到重大庆典,其中有一部分或许可以展现人前,但还有更多的将永不见天日。 辜欣茗得到特别允许,可以参观其中一间稍大的库房。 那间库房内保存的东西有些不寻常,藏品带着浓浓的西域风情,各式各样的器物、首饰,甚至还有传教者所带来的的法器。 那来源于千百年历史长河中文化的交流碰撞,是频繁来往商贸,播撒筛落的碎金。 库房每件器物看过一遍,也过去了一两个小时,狄斫想起和秦霄蜀的约定,在看过这间库房后,告知辜欣茗他要去见一个朋友,晚上或许会回来得晚一点。 辜欣茗恋恋不舍地把也行交到狄斫手里:“那你们好好玩,要去哪儿,我让司机送你们吧。” 约定会面的地点挑在了两人住处的中间点,那里有一座标志性观光塔,目标明确好找。 司机把狄斫送到后便开车离开,晚上回去一个电话他就到。 找了一家冷饮店,狄斫给也行买一支冰激凌坐下慢慢等。 他比约定的时间早到,场外日头正盛,工作日在外游玩的人较节假日少很多,冷饮店内还有很多空座。有人在他对面坐下,狄斫看着对方,眉梢微动。 司阙微仰着头,眼神挑衅,狄斫转头对也行轻声道:“我们换个地方吧。” 也行点点头,从凳子上滑下来。虽然那天在冯思雨家是这个人引走了坏人啦,但是他还记得这个人对自己做过什么,记得超清楚的! “你现在只会逃跑吗?”司阙说道。 狄斫摇头:“这个倒是没有你会。” 司阙想要回嘴,却想起他并不是来吵架的,看了眼警惕防备的也行,司阙露出一个微笑:“不要那么急着走,坐下我们聊一聊。” “关于也行的事情就不用聊了,他不会跟你走的。”狄斫冷静道。 司阙不服地反驳:“你有本事告诉他我……” “也行,这个人是你舅舅。”狄斫面不改色。 也行惊恐抬头,手里冰激凌都被吓掉了。但师父不会骗他,脑回路简单的小朋友没有那么复杂,他纠结道:“师父,是我做错什么了吗,我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舅舅?” 司阙:“……”他没想到狄斫真的说了,也行的反应让他面上青一阵红一阵,看也行的目光阴晴不定。 一只冰冷的小手抓在也行的手腕上,也行惊奇地叫了一声:“优优!” 他撇撇嘴,这个坏人把优优带走,不知道有没有欺负她呢。 欺负小孩的坏蛋,也行冲司阙做了个鬼脸。 “你应该不会无缘无故来这里吧,想要把也行带走,也应该选在我们离开峡市之前,是……有什么任务吗?”狄斫试探着问道。 司阙的身上带着一股不详之气,但又好像不是源于他自身。 司阙并不隐瞒,打开随身携带的包,从包中拿出一只瓢状的器物,轻轻放在桌面上。 那件器物造型像是一只碗,形状不是规则圆形,外沿刻着骷髅,镶着金边,缀满火焰纹样。碗底有錾刻繁复花纹的托,材质像是一种金属或是合金。 一团黑气从碗内涌出,巨大的怨念形成一片,笼罩在头顶。狰狞的人脸从黑气中浮现,痛苦阴暗不断从黑气中传出,窗外的天色都似乎变得暗沉。 店内其他人看不见这片黑气,也行却看得见,他好奇地伸出手,想要摸摸那不明材质的碗。 狄斫伸手拦下他:“这个不可以碰。” 也行乖乖收回手:“这是什么呀?” “这是一种法器,叫嘎巴拉,来自密教……他们也信佛,但有很多区别,这些我不是很了解,只能告诉你这么多了。”狄斫看着桌上的嘎巴拉,感受到浓烈的怨念仇恨,心中生出不详,让司阙将它收起来。 也行懵懵的,不太懂。 “你师父说得太含蓄,你怎么可能听得懂。”司阙伸手按在碗沿,那片黑气瞬间被压制,消散开来,“这是颅器,这个碗……”他的另一只手突然伸出,按在也行头顶,“是用这里的骨头做的哦。” 第181页 也行背脊发寒,连忙把那只手拍开,藏到狄斫怀里。 颅器是用在寺庙中的法器,代表“无常”,颅器中承载的甘露,代表一切福德智慧。边缘镶金边或银边,缀满代表火焰的花纹,上有盖下有座。他手里这个没有盖的那部分,其他地方已经很接近了。 “不过,这是个假货。”司阙收回手,“颅器作为法器一般都会使用高僧的遗骨,他们认为灵魂流动,死后的身躯便只是一具皮囊,使之成为法器反倒是物尽其用,是功德一桩。这件东西,完全不够格。” 听到这是假的,也行松了一口气,司阙笑着补充道:“颅器是假,骨头是真的哦。看样子,应该是近几年死的呢。” 法器皆是吉祥寓意,用途弘善才能称为法器,否则就是凶器。人死后,破坏尸骨本就会产生一定影响,更何况还不知道那人是怎么死的。 死前遭受极大痛苦而生成怨灵,死后尸骨被制成颅器,依附在颅器上的怨气与日俱增,无可解脱。 也行瘪着嘴:“师父,我们走吧,换个位置也行。”他有点怕。 用人的骨头做这些东西,那得多疼啊。挫骨扬灰都是顶恶毒的诅咒了,在骨头上雕花刻字,那得是多穷凶极恶的人才做得出来的事情。 狄斫想起在车上遇到的那个人,他手臂上的马头明王,似乎也是密教供奉的神明。今天参观的那间库房中也有一些与之相关的藏品,看来在此流传相当久的时间了。 司阙将颅器收回包里:“你也看到了,这些人遭受极大痛苦,得不到解脱。这样做的人,可不能放任不管。” 狄斫沉默片刻,说道:“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我查到源头,与一家文物研究所的某个人有关。”司阙撑着下巴,“我看到,你进入了那家研究所。” “那也和我关系不大,我只是去参观。”狄斫不怎么想和他扯上关系。面对重九的威胁他或许会考虑拉拢司阙,但现在还没有到那种地步。 电话震动起来,狄斫接通,给秦霄蜀报了位置,坐在原地等待。 秦霄蜀推门而入,见到坐在狄斫对面的司阙,面无表情说道:“我怎么好像记得,你今天要见的人是我。” 狄斫无辜摊手,也行举起手抢答:“他自己来的,还赖着不肯走!” 这三个人有点太过分了,司阙一口气哽在胸口。面对他抛出的橄榄枝挥手打落也就算了,竟然还想一脚把他踹开,这个外甥捡回来也不能要了。 作者有话说: 狄斫:敌不动我不动,没有任何人可以威胁我,威胁我我就自爆。√ 第88章 会谈 司阙拂袖而去,秦霄蜀在狄斫身边坐下,直直盯着他不说话。 “有话要说?”狄斫问道。 “没话说就不能看着你?”秦霄蜀微偏头,“见面不就是看你吗?” 也行一脸严肃:“爸爸,那是我的位置。” 秦霄蜀不客气地指对面:“你坐那里。” 也行想了想,低头看着刚才不小心掉在地上的冰激凌:“爸爸,我的冰激凌掉了,你带我再去买一个吧。” 秦霄蜀拿出钱包,抽出一张钞票:“你自己去吧,我和你师父在这里看着,你可以的。” 说着,他给了也行一个鼓励的眼神,俨然一个期待孩子踏出独立那一步的好父亲。 也行瞥秦霄蜀一眼,接过钱转身去买冰激凌。他已经是个七岁的孩子了,不和大人一般见识。 看着也行走向柜台,狄斫轻声问道:“家里人情况如何?” 秦霄蜀蹙着眉心看他,说出自己的真实感受:“见到他们只觉得厌烦。” 秦筱苑的奶奶姓安,那位老太太见到秦霄蜀谁的话也听不进去,一门心思认定他就是自己儿子。当天便精神大好,说自己身体疼痛减轻,要出院。 小姑秦莫云得到通知赶来医院,听过秦筱苑的解释,那生得和小弟一模一样的人只是被她请来给老人一个精神寄托,虽然连姓名也相同,但对方身份可查,的确是峡市人口。 她只是责备了秦筱苑几句,但因为现在母亲的事情都得放在第一位,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上前戳破,和哥哥电话联系说明了情况,皆是默认了这一现状。 两个哥哥工作忙,秦莫云不放心让老人和一个小姑娘跟这生人一起回家,也跟了回来。 一路上秦莫云一直都看着秦霄蜀,秦霄蜀对她明目张胆的目光视而不见,甚至是对眼前的一切都毫不在意。 家里请了钟点工,每天都会按时打扫,老太太没有不让别人碰,反而要监督卫生做得干净不干净,她心里想着儿子一定会回来,总不能回来的时候,连个住的干净地方都没有。 她领着秦霄蜀进房间,满面笑容:“你看打扫得干净吗?每天都想着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秦霄蜀扫视房间每一个角落,好像有印象,又好像没有。 房间只能说大致保持原样,更多东西都被整理收了起来。开始几年还是人离开时的样子,在这十多年间一点一点被拿走,收入一旁的衣帽间。 老太太欢喜地看着秦霄蜀,说道:“你刚回来,就好好休息吧,你看你,都瘦了。” 她伸手想要触碰秦霄蜀的脸,却被他退后一步避开。 秦霄蜀没有看她,笔直站在两步开外。老太太有些愣,秦莫云连忙上前搀扶母亲:“您也回房间休息吧,您在这里谁也休息不了。” 第182页 老太太视线停在秦霄蜀身上,期盼他回头看一眼,却直到出了门不得不转回头,也没能等到一句话。 秦筱苑留在房内,有些不满:“这样也太冷漠了,安慰一下老人家的话你也不会说吗?” 抱怨的话出口,她看见秦霄蜀看她的眼神,噤了声。 秦霄蜀的视线回到房间的摆设上,桌面上空空的,他伸手拉开抽屉,看了一眼又合上。 秦筱苑鼓起勇气:“秦先生,请你礼貌一点,不属于你的东西请不要乱碰。” “我不想住在这里。”秦霄蜀直接说道。 鼓起的勇气一下子散了,想到奶奶的模样,秦筱苑勉强将底线后移:“碰触可以,请不要弄坏任何东西,好吗?这里每一样东西,都对我和我的家人很重要。” 秦霄蜀盯着嵌墙式书柜,那上面还放着一些书,但是有一样东西不见了。他不记得是什么,但是他直觉那很重要。 秦筱苑不知什么时候离开,顺手虚掩了房门,或许是因为没有得到秦霄蜀的回应。 这个给他带来熟悉感的地方,却奇异地并不让人觉得心安。 狄斫的电话像是投给落井之人的绳索,秦霄蜀迫不及待来见他,多等一晚都让他难捱。以往能闭眼躺一整夜,昨晚只是在凳子上坐了一夜,枯燥无味,寂静而漫长。 “那是我的家人吗?”秦霄蜀语气疑惑,“一点真实感都没有。” “这样的情况也比较正常。”狄斫视线跟着也行走,看他举着比寻常高了三圈的冰激凌回来,在对面坐下——打冰激凌的店员先前就说也行可爱了。 面对也行,狄斫没有顾忌,目前情况他也应该要知道一点了。 “你体内尚有七魄存在,魄为身中之浊鬼,魂散魄滞便会形成僵尸。魄随肉身生灭,主身体,魂主精神,所以你现在并不存在什么爱怨亲情,只是受着肉身所残余的意志影响而产生的一点情绪。” 秦霄蜀注视他,眉心皱成川字。也行听得云里雾里,融化的冰激凌滑落在手背上,也行连忙举起手舔了一口。偷偷看了爸爸一眼,确定他肯定和自己一样没听懂。 秦霄蜀思考很久,终于理解了一点他话里的意思:“你否认了我对你的感情?” “我们不是在说你和你家人的事情吗?”狄斫挑眉。 “你就是这个意思。”秦霄蜀忽然觉得愤怒,事情好像比他之前想的更严重,狄斫根本就没有把他当做一个可以同等交换感情的人。 狄斫:“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就事论事。” 秦霄蜀一言不发,站起来往门口走。 也行叫了一声师父,狄斫轻叹一声,起身上前拉住秦霄蜀的手臂:“就不能让我说完?” 秦霄蜀硬气地坐回来,满脸冷酷:“你说。” 更换环境所受到的影响让情绪不稳,狄斫可以理解。或许因为外部的刺激,他现在的稳定不一定能够保持,那些封存的记忆随时可能恢复。 狄斫缓缓吐出一口气:“你会变成现在这样,有可能是我造成的。” “为什么这么说?”秦霄蜀面上装出来的冷酷迅速消失。比起那句话的内容,他更在乎狄斫不经意露出的一丝难过,是因为他的存在? “我不能完全确定,但你我很早之前就认识,你是我师父交给木先生照顾的……还记得我在幻境中跟你说我曾经犯过一个大错吗,我妄图复活一个死人。”狄斫看着秦霄蜀,“那个人,应该就是你。” 秦霄蜀俊朗的面孔闪过一丝不可思议,很快便沉静得窥不出一点情绪。那双浓黑的眉微微向内敛,无比认真严肃。 “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但如果那个人是我,”秦霄蜀开口说道,“你会那么做,一定是因为你舍不得我死。” 这么一想,秦霄蜀心里莫名觉得开心,反正他还没想起来,就当这是真相好了。他看着狄斫,越看越觉得喜欢,眉毛鼻子眼,还有那颗因为纠结而随着眉毛微动的小痣。 狄斫有些无言以对,他说这些的目的并不是这个,为什么秦霄蜀找重点总是……这么清奇? 也行低头,第二个冰激凌在震惊之下来不及吃,已经化成液体,淌了一手。 他把甜筒卷往前递:“师父,又没了。” 狄斫抽纸给他擦擦手:“先等一下吧,我带你去买。” 也行乖巧点头,他就坐在旁边,静静听着师父和爸爸的“惊天大秘密”。 狄斫继续对秦霄蜀说道:“所以这次我让你回来见家人,一是让你与人世间亲人做最后道别,二是因为你受生前情绪影响才会产生恶感,那是你死前的遗憾。如果可以,希望你不会再被此困扰,就此机会了结。” 竟然,完全是为他着想……秦霄蜀突然别开脸,狄斫看不清他的神色,不明白自己哪句话说错了。秦霄蜀转过头已经正经了脸色,指着也行:“你确定让他在旁边听可以?” 莫名被点到的也行鼓起脸颊,他为什么不能听? “没什么不能听的。”狄斫不觉得现在还有什么瞒着的必要,也行已经纠结为什么爸爸不用吃饭喝水很久了。 “我觉得,这些话还是你我单独相处的时候,慢慢讲给我听比较好。”秦霄蜀靠近,用压低的声音说道。 那样反而会更加说不出口吧?狄斫不觉得这是个好提议。 第183页 “总而言之,回家之后,尽量以平常心对待家人。”狄斫叮嘱道。 秦霄蜀仰了仰头,眼中含着“拿你没有办法”的意味,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在师父郑重交代,爸爸诚挚应承过后,也行终于吃上了完整的冰激凌,并自觉把先前弄脏的地板和桌面收拾干净。 三人一起吃过晚饭各自归队,辜欣茗派来的司机收到电话很快就把车开了过来。秦霄蜀站在路边送他们上车,在车门即将关闭时,忽然伸手抵住门框。 “明天什么时候见?” 狄斫诧异看着他,迟疑片刻,说道:“明天我还要去一趟文物研究所,你如果能进得去,那你也来吧。” 秦霄蜀微微翘起嘴角:“收到。” 赵会成下班后来家里拜访,是秦筱苑始料未及的。她惊慌失措地看着门外的赵会成,心中不由得庆幸老天爷也在帮她,秦先生出去见狄先生了,正好现在不在。 只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秦筱苑如坐针毡,只想赵会成能快点离开。 如果赵叔叔见到秦先生,秦筱苑真觉得会天塌地陷。 赵会成只是来看望老太太,没有留下吃晚饭的意思。白天里的事多少对心情有点影响,秦家人的友善让他心里得到了些许安慰。 赵会成终于决定回家,秦筱苑佯装挽留,实际上忙不迭送他出门,挥手告别关门一气呵成。 赵会成向来知道这个女孩子脑筋灵活,想法诸多,不知道现在又有什么新想法,不由得无奈笑笑。 “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开启,赵会成抬头,看清门内人的面孔,随即瞪大双眼仓促后退。 电梯门正对着楼梯口,几步间就退到尽头一脚踏空,好在慌忙间抓住了扶手稳住身形,赵会成霎时冒了一身汗。 却不知是因为见到电梯内的人,还是因为差点失足滚下楼梯。 秦筱苑听见异响打开门来看,门外的两个人面对面站着,让她脸色瞬间惨白。 作者有话说: 今天能有更多评论和更多海星吗? 第89章 异常 厌恶、愤怒、恨。 一瞬间席卷而来的负面情绪压制所有理智,秦霄蜀面色冷厉,踏步向前。垂在两侧的双手紧握成拳,一步一步向赵会成靠近。 秦筱苑见到事情不对,连忙站到赵会成身前拦住秦霄蜀:“你要做什么?赵叔叔不是坏人,他是我们家认识的!” “总而言之,回家以后,尽量以平常心对待家人。” 狄斫说的话在脑中响起,秦霄蜀紧盯着秦筱苑的脸,女孩一脸坚定地拦在面前,势必要维护她身后那个人。秦霄蜀眼眸发暗,缓缓退后一步。 情绪在胸腔内翻滚,勉强维持表面的平静,秦霄蜀的目光从秦筱苑转移到赵会成脸上。 惊慌困惑恐惧交杂,那双眼睛与秦霄蜀对视的瞬间便错开,却又因为不敢置信不断想要确认。 他在心虚。秦霄蜀可以确认这一点。 不明白两人起了什么冲突,但秦霄蜀表现出显而易见的不善,赵会成扶着楼梯扶手才勉强站立,形势显而易见。 秦筱苑努力让自己硬气起来,但面对那张和小叔一样的脸,显得有些色厉内荏:“赵叔叔是我小叔的朋友,他照顾我和我的家人十多年,你只是我请回来陪奶奶的,不可以这么……这么不礼貌地对赵叔叔!” 女孩在竭力保护身后的人,秦霄蜀选择暂时无视他们,狄斫不会想要见到他和这些家人起冲突的。 赵会成听到秦筱苑的话,回过神来,这不是他以为的那个人,心中的惶恐平息下来。他有些严肃地问道:“筱苑,他是谁?” 秦筱苑愧疚转身,不敢看赵会成:“秦先生是我在峡市见到的,我想让奶奶最后的日子,过得快乐一点。” “胡闹,简直胡闹!”赵会成低声呵斥,“你到底怎么想的?让一个陌生人冒充你小叔吗?你奶奶还没有糊涂到认不清人那种地步。” 虽然,见到的时候赵会成也以为是那个人回来了。赵会成的眼睛不由自主往那边望,越看越是觉得心惊。 从脸到身形都太像了,甚至和失踪那年的秦霄蜀没有半分不同。 “可是,我只是想让奶奶看到一个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秦筱苑难过得啜泣起来,“奶奶见到他真的好高兴,这十多年来,第一次见到她那么高兴……” 秦筱苑的哭声让赵会成一愣,将全部注意力收回,轻轻拍着她的肩头:“别哭了,筱苑。我不是故意斥责你的,只是我见到他,以为是你小叔回来了,我的心里……你能明白我的感受吗?” 秦筱苑擦了擦眼泪,点头说道:“我知道这对你是很大的刺激,所以我不敢跟你说,怕你见到秦先生伤心难过。” 赵会成从口袋里拿出纸巾:“是叔叔一时没有控制好情绪,别哭了,擦一下。既然你奶奶很高兴,那就是好事,我没关系的。” “对不起赵叔叔,我不该瞒着你,以后有事,我一定先告诉你。”秦筱苑低垂着头,小声说道。 “没事了,现在事情说清楚,我就不打扰了。最近你们家可能不方便,我过段时间再来拜访。”赵会成说道,“奶奶病情有什么变化,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我先走了。” 赵会成快步从秦霄蜀身边走过,进入电梯内,直达地下停车库。 第184页 坐在驾驶位,车钥匙在手中叮啷作响,他握着手腕,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却毫无用处,发泄似的将车钥匙砸在副驾驶上。 手机铃声在逼仄的车厢内响起,赵会成没有理会,任由铃声不断重复,深呼吸几次,总算平静下来。 无人接通铃声自动中断,没过几秒,又响了起来。 赵会成拿出手机,来电话的是钱新乐。 “赵哥?这周末慧明寺的禅师说法,你还去吗?” “不去了。”赵会成瞟了眼挂在后视镜上,当做装饰物的铁胆菩提十八子,“我有点私事,这段时间你自己去吧。” “那行,赵哥你忙,我先挂了。” 挂掉电话,赵会成发动汽车,缓缓开出地下车库。 长得和秦霄蜀一模一样的人出现了,那白天在研究所见到的那个人呢?他是不是……根本不是幻觉。 楼道里,秦霄蜀没有动,秦筱苑底气不足,和他僵持着。 所幸家里人没有开门来查看,这样尴尬的场面一辈子碰上一回都够了。 “我不喜欢这个人。”秦霄蜀眉眼深沉。 秦筱苑没忍住,满脸气愤:“赵叔叔不需要你的喜欢,我小叔喜欢就可以了!” 秦霄蜀偏头看她,像是真的单纯疑问:“你小叔和你多大仇?” 秦筱苑咬着下唇气得浑身发抖,放弃地转身回到屋内。 这一夜睡得极不安稳,秦筱苑总听见家里有狗叫声,微弱,但又不容忽视。 那声音,像极了鲁鲁。 秦筱苑猛然睁开眼,打开房门往外看,理所当然的什么都没有。她觉得自己真是有些神经质了,鲁鲁已经死了那么久,怎么可能听见它的叫声。 小区里有几条流浪狗,养狗的人家也不少,可能是从外面传来的。 回到床上,秦筱苑闭紧双眼,混沌的睡意让她很快又要进入沉睡,狗叫声从门缝下传来。 “汪汪”,“汪汪”。 秦筱苑坐直了,穿上拖鞋往外走。她没有开灯,坐在沙发上,提起双腿踩着沙发沿,抱紧膝盖愣愣发呆。 夜晚有些凉意,秦筱苑觉得心里难受,她好像做错了很多事情。 不管是奶奶、小叔、赵叔叔,还是长相和名字都和小叔一样的那个人。她一个都没有底气面对,但她却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了哪里。 如果鲁鲁还在就好了,它不会说话,却可以倾听自己的所有话。它无法理解人类那些复杂的东西,但它能给出最直接、她最需要的东西,安慰与陪伴。 如果鲁鲁还在就好了……秦筱苑再次这样想着,她的视线下意识往鲁鲁狗屋放置的位置看去,却脸色骤变。 鲁鲁最喜欢的毛绒玩具静静躺在地上,秦筱苑认得,那是一只浅棕色小熊,一边耳朵被鲁鲁咬破,冒出了一点白色的棉花。 她也记得,鲁鲁被家人带去火化后,是她把那些玩具收起来,放到了杂物间里。 冷汗顺着背脊密密冒了出来,空荡荡的背后微微发凉。 黑暗中像是真的有什么,秦筱苑死死盯着那个毛绒玩具。 背对着的通道中传来“啪嗒”一声,惊得那身冷汗直往下淌,头皮一阵发麻。 秦筱苑呼吸凝滞,浑身僵硬,她一格一格转动脖子,看向后方。 房门都紧闭着,唯独有一扇门开启了一条缝隙。透入屋内的月光有些泛蓝,漆黑的门缝像是能够吞噬光线,黑洞一般停在这空间中。 秦筱苑紧绷的神经已经不能再受一点刺激,潜入屋内的人或是什么东西,就在那个房间里。 “嘭”! 那扇门闭合,黑洞般的缝隙消失,秦筱苑眼前一黑,倒在沙发上。 再次醒来,秦筱苑是被晨风吹醒的。夜里睡觉都要用一张薄毯盖住手臂,她昨晚不知什么时候在沙发上睡着了,吹了一整晚的风,露在外面的肌肤一片冰凉。 窗外已经亮了起来,奶奶还没起床,现在应该还不到六点半。秦筱苑感觉身上有些酸痛,穿上鞋准备回房间,目光习惯性在周围看了看,停在了以前放置狗屋的地方。 那里空无一物,鲁鲁离开了,所有的东西都被收走了。 家人一起在吃早饭,秦霄蜀没有和他们一起,提了想去文物研究所看一看的事情,老太太忙不迭让女儿联系熟人,秦莫云抵不过老太太的催促,很快得到回复,会有人在研究所接引的。 秦霄蜀说了一声谢谢,起身回了房间。 秦莫云觉得这人奇怪,忍不住在秦筱苑去厨房放碗筷的时候询问:“这人怎么回事啊?从他跟我们到家里之后,我就没见他吃过东西,也没有喝水。他是不想和我们一起吃饭,在屋里藏了吃的了?” 秦筱苑一愣:“是吗?” 她后知后觉,似乎真的是这样。 “他昨天不是出去见朋友了吗,或许是在外面吃了,到现在还没饿。”秦筱苑勉强笑了笑,她在沙发上睡了一宿,现在有点头疼,对姑姑的疑惑也没法想太多。 秦霄蜀没多久就又从房间里出来,应付式说了一声:“我出去了。” 秦筱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再度陷入怔愣失神的状态,头疼好像越来越严重了。 狄斫和秦霄蜀差不多前后脚到,辜欣茗提前打了招呼,狄斫得以再次进入那间库房。 第185页 仓库内有监控,不留一丝死角,门外进出都有人贴身检查,实名制进入,整体防盗措施还算完善。 秦霄蜀跟随在他身边,尽量缩小两人的距离。 不管做什么,和他在一起,那股不安焦躁便会得到安抚。 秦霄蜀看了看四周,确定那小家伙今天不在,问道:“也行呢?” “我那位长辈很喜欢也行,今天想带他玩,我就没让他跟来。”狄斫解释道。 “真难得。”秦霄蜀笑起来,“少了一个电灯泡,就我们两个人。” 狄斫看了他一眼,破天荒地只是嗯了一声。 “你是要找什么东西吗?”秦霄蜀见他直接走到一块区域,一件一件细细地看。 这块区域摆放的都是一些异域风格显著的器物,很多都与佛教有关。 狄斫没有立刻回复,直到从那些器物中找到自己的目标:“找到了。” 他指了指面前的一件器物:“昨天司阙给我看一件假颅器,我记得好像在这里见过,看来制作者是仿造的这一件。” 秦霄蜀看了眼那用头骨制成,雕刻錾字的碗,摸了摸下巴。 难怪不让也行跟来。 第90章 降魔杵 人骨所制的器物一排排陈列在前,岁月在表面沉淀出一层黯淡之色,骨器独特的质地在仓库灯光下折射出一道道光泽。 狄斫说道:“虽然知晓这些颅器是降魔降福的,生前都是高僧,但看着还是觉得让人不舒服,索性没让也行跟来。” 中原大地世代流传,讲究的就是一个入土为安,风俗教义不同狄斫能够理解,却不能赞同。密教并不单指一种,其中又有分支,再下到个人修炼之法,都不尽相同,不可一概而论。 正如道法宗门也会各有不同,有视自己为道门正统的,此外还有邪门外道。实宗便是众人眼中的外道,只因供奉阎王,所行鬼事。 因此狄斫不觉得异教便是邪,与教法无关,究其根本,只在于施行者的善恶。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秦霄蜀站在他身后,身体贴近,嘴唇靠近狄斫侧颊,只要稍微一动,便能碰触到。但狄斫站得极稳,秦霄蜀只能盯着方寸之间,略表遗憾。 狄斫问道:“有什么问题?” “颅器的确是法器,诸多金刚大佛手中都会持有,但那只是其一。”秦霄蜀声音压低了,娓娓道来,“大威德金刚牛首人身,九面三十四臂十六足,手持各式法器,其中便有颅器。它被视为文殊菩萨忿怒相,可其实,那是为降服魔王而效仿它所化的形象。” 魔王阎魔罗附在圣人身上,化作牛头人身的怪物,杀掉两个恶人,将其血饮下,砍掉他们的头颅做钵,大肆虐杀残害众生。 大威德金刚听闻此事现身降魔,手持颅器和其他法器,降服了阎魔罗。 魔王斩杀恶人所制作的也是颅器,却与高僧遗骨制成之物全然不同。 “你的意思是,外相并不决定神魔善恶,颅器也并非都是法器?”狄斫对这些的确不懂,秦霄蜀知晓这些他也不觉得意外,随口道,“你对这些了解很多。” 秦霄蜀眼神一闪,笑了笑:“以前有人告诉我的。” “司阙拿给我看的颅器,显而易见不是正品,我所担心的是被害者会不会不止这一个。”狄斫两条细长的眉往里收敛,露出沉重之色,“打着那种名义杀人,使教法污名,罪无可恕。” “与你没什么关系吧?”秦霄蜀的手悄然揽在他的肩上,见他无动于衷,那只手下滑,搭在了狄斫的腰间,“我只想快点离开这里,带着你和也行。” 狄斫有些诧异他说出的话,昨天听他所说,家里人对他心怀愧疚步步忍让,怎么今天又说这样的话? 搭在腰间的手没有引起狄斫的注意,秦霄蜀索性身体前倾,将下巴搁在狄斫肩头,放松了紧绷的肩背。 “我昨晚见到那家伙了,那绝对不可能是我喜欢的人。”秦霄蜀严肃道。 狄斫嘴角微翘:“为什么?” “他根本不符合我的审美。”秦霄蜀对自己昨日濒临失控的情况避而不谈,随口扯的话说得理直气壮。随即他声音放低了:“不过秦筱苑很维护他,那些人也是,他们好像很熟。” 狄斫之前便有所怀疑,若是对家人在情绪上有所反应,那么提起相爱的恋人,不可能满不在乎甚至矢口否认。得到秦霄蜀再次确认,狄斫确定那是子虚乌有的事。 那位“恋人”,必另有隐情。 “秦小姐之前同我说过一点,那位赵先生是吗?他在你失踪后,一直照顾她和她的家人。这十多年的情谊在,秦小姐会维护他是应当的。”狄斫冷静分析。 在狄斫看不见的地方,秦霄蜀目光冷然,附在狄斫耳边的声音却压得柔缓:“如果我说,我想杀掉他,怎么办?” “不太好。”狄斫反手在秦霄蜀的头顶轻拍两下,以示安抚,“你不沾血腥不带煞气,所以能安然于世,不被其他正道天师盯上,三鳣他们可以容许你出入部门。杀了人,你的处境可就不一样了。” 不过……狄斫垂下眼睑,眼中晦暗莫名。能够让秦霄蜀见到后生起杀心,那个“赵叔叔”,到底做过什么? 恍然间意识到时间悄然流逝,狄斫挪动脚步,从秦霄蜀身边退让开。仿制颅器的正品既然已经确认,那么线索便有了方向。 第186页 要想仿制文物,必然要先对其了如指掌,仅凭几张平面照片是完全无法达到那种熟悉程度的。 因此制作者和这件藏品接触的时间肯定不短,司阙认为与研究所内部人员有关,是有道理的。 外借不太可能,狄斫委托张一味查过颅器展出记录,鲜少有这样的展览,因此颅器动向可以肯定,没有离开过研究所。 只能是研究所内部人员,借助职务之便将藏品拿出仓库,朝夕相对也光明正大。 “将库藏取出会留下记录,作案者一定就在那些人中。”狄斫有八、九分把握,想起之前的事情难免叹息,“虽然与我无关,但我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总不好当做不知道。石狮一事,如果我早点警醒,也不至于伤两条人命。” 制作出那样一件像模像样的颅器,前面不知道还有多少被拿来练手的冤魂。更不知那制作者对自己作品要求极限在何处,想要得到更完美的作品,他的心不再满足于此时,那受害者便会更多。 狄斫将现在的情况大致告知辜欣茗,想要得到研究过这件颅器的人员名录,辜欣茗爽快应允,委托了他人去查。 “搜索记录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我们现在去哪儿?”秦霄蜀问道。 “我还有一个地方想去。”狄斫说道。 秦霄蜀跟着狄斫去了古董街,首都的古董街和峡市的平溪路差不了多少,摆出来的物件也大同小异——像是全国统一了,工厂出大货,然后流向各大批发市场,再被这些老板们弄回来糊弄游客。 “你要买古玩玉器?”大庭广众之下,秦霄蜀不好再“动手动脚”。狄斫好不容易没那么抵触,过了火可就得不偿失,他只好双手插在口袋里,“你要是想买古玩,不如回峡市去我店里,随便挑,整个店给你都可以。” “说什么胡话。”狄斫头也不回,语气冷清,“店是木先生的,托付给你照看而已。我不是要买,只是想看看那些店里卖什么。” 既然司阙是在别处找到的颅器,想要将制作出来的东西卖掉,中间必然会有商人参与。制作者直接出手被发现的风险会变大,肯定会存在一条销售线。 在等名单的这段时间里,狄斫想找找市场上会在哪里流通。最有可能的便是这些古董商贩,寻常古董器物大家都会卖,但颅器那种东西鲜少会有人碰,范围一下便缩小了很多。 古董市场市区便有两个,更别提那些野摊,狄斫也没想这一次便能找到,没有一点线索便算是排除了一处,也能算是收获。 秦霄蜀跟随在狄斫身边看了他一会儿,也分了点注意力到边上。狄斫在找东西,做着正经事,他不能在边上当块木头。 目光从一家店里快速扫过,秦霄蜀脚步一顿,拉住狄斫的手臂:“这家,进去看看?”御书屋 &lt;a href=&quot;<a href="http://www.7ys.cc&quot;" target="_blank">http://www.7ys.cc&quot;</a> target=&quot;_blank&quot;&gt;<a href="http://www.7ys.cc&lt;/a&gt;" target="_blank">www.7ys.cc&lt;/a&gt;</a> 狄斫点点头,两人一同进入店内,佯装客人四下打量起来。 店内的摆设与别家没什么两样,但秦霄蜀看见了悬在店内的一根降魔杵。 降魔杵亦称金刚降魔杵,一端为金刚杵,另一端为三棱杵,中段的柄有三个佛头,分别为笑、怒、骂三相。降魔杵被用来降服魔怨,破除愚痴妄想之内魔,代表坚固锋利之智,可断除烦恼,消除灾难。 制作的材质有金、银、铜、铁,还有木质,自然也有人骨制成的。相传一位仙人逝世,其骨化为金刚,帝释天便将其腿骨制成了金刚降魔杵。 悬在店内的那件金刚降魔杵材质没有那么惊悚,只是普通的铜制,三棱尖端并不锐利,是一件正品法器,经过高僧开光,挂在店内可以驱邪消灾,看来店主是个懂行的人。 秦霄蜀敲击柜台,柜台后看店的是个年轻人,正埋头看着书,听见桌面被敲响,抬头扯出一张笑脸来。 “你们老板在吗?”秦霄蜀直接问道。 “老板他……在还是不在啊?”那人瞥着柜台后那扇门,声音提高了点。 门后走出一个高壮的汉子,一脸恨铁不成钢:“让你看个店,你不止能把店卖了,我你都能卖啊!” 狄斫目光定在秦霄蜀指给他看的降魔杵上,就听见店主呦呵一声:“是你啊!” 狄斫循声看去,那店主有些面熟。店主挽起袖子,露出胳膊上的马头明王,狄斫恍然大悟:“您是车上那位。” 武浩磊嘿嘿一笑:“我就说咱们有缘,这不又见到了。怎么样,要买点什么,随便看看。” 狄斫笑了笑:“我看你这件降魔杵,是个好东西。” “识货!”遇见知音,武浩磊恨不得立刻从柜台后翻出来,“这东西我连续找了三个月,才从一个牧民那里收来。” “有找高僧开过光?”狄斫问道。 “那肯定得先找高僧,不然你都不知道人家用这东西干过什么……”武浩磊一顿,想着人家也是行家,该懂的都懂,“嗨,甭说这种东西,就是其他古玩器物,也得小心。” “那是。”狄斫笑着点头称是,身侧的秦霄蜀背后伸手,在他后腰处碰了碰,看去却又是一脸正经,心里好笑,说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懂,我朋友他知道得比我多。霄蜀,你和老板聊聊。” 他叫的是什么?秦霄蜀面上不动声色,心里一壶滚水四溅,在狄斫身后作怪的手也惊慌失措缩了回来。 武浩磊面对两人一样热情:“我姓武,您二位贵姓呐?” 第187页 “我姓秦。武老板既然收到这件降魔杵,还特地找了三个月,想必也有其他收获吧?”秦霄蜀一连串话出口,成心不让他再和狄斫搭上话。 “您二位是为这些来的?”武浩磊惊讶道。 “要不是见到你店里挂着这个,我们都不会进来。”秦霄蜀一指降魔杵。 “其实这还不是最好的。”武浩磊面露得意之色,“几天前我们在车上碰见,其实我是刚从外地回来。我那随身携带的箱子里,装的那才是好宝贝。不过可惜,你们要早来一天都能见到,昨天下午刚让人取走了。” 狄斫神色微动,试探问道:“是……颅器吗?” 武浩磊哈哈大笑几声:“怎么会是那种东西,告诉你吧,也是金刚降魔杵。不过和我这个不一样,那件是真正磨尖了顶,见过血的。” “哦。”狄斫若有所思点头,没有追问下去。 “你要说颅器么,我倒知道有个人卖。”武浩磊提起来有点不屑,“不过都是些假货,真玩意他也弄不来。” 狄斫看向秦霄蜀,彼此眼神交流,都觉得是意外之喜。 “假的好啊,”狄斫笑着说道,“我正想买假货呢。” 从武浩磊那儿得来一个店铺地址和联系电话,走出店门,狄斫忍不住说道:“竟然这么快就有收获。” 身旁的人没有回应,狄斫转头看他,就见秦霄蜀盯着他,神情有些说不上来的古怪。 “你做什么?” 秦霄蜀沉吟片刻:“你再叫我一声。” 狄斫:“……秦先生。” “不是这个。”秦霄蜀不满他装傻,欺身逼近了。 狄斫无奈又坦然:“霄蜀,我刚才是叫你霄蜀,可以了吗?” “非常满意,阿斫。”秦霄蜀笑眯眯的,嘴角无法控制地往上翘。 他想这么叫很久了,但狄斫总摆出一副划清界限的模样,一口一个秦先生,倒是那些同事叫阿斫叫得起劲。 秦霄蜀侧头,身边的人与他相隔半步,只差一点,就能够碰触到。 似乎,他和他的距离,也只剩这么一点。 也行不在,可真好啊。 作者有话说: 也行:我怀疑你是我亲生的爸爸。 对不起大家,前两天状态不是很好所以没有更新,抱歉了。 第91章 灯下黑 与秦霄蜀分别时,那个人一脸不乐意,狄斫好笑,坚定摆手和他告别。 之前是要工作,也行又有秦霄蜀陪伴,现在带着也行带外边人生地不熟,放他一个人在人家家里,总归是不好。晚上回去晚了,那小粘人精又有一堆话要讲了。 狄斫回到辜家大院,先去辜欣茗的住处接也行。 大院以前是某位贵族的别苑,外面筑起高墙,内里划了几处小院。狄斫被安排住在西面,背朝湖泊,正对一个小花园,辜欣茗住在北院,离他的住处不远。 北院百八十年前是贵族小姐闺房所在,大片花圃包围,设有曲池连结的假山,金鱼游弋其中,竹丛修茂点缀,优雅别致。 花圃中花草木植高低交错,不同花期混种在一块,四季都有各色花可赏。低矮处自然生长着生命顽强的石竹花,常年开放,是低调不喧的陪衬品。 狄斫沿着青石板路往里走,远远看见也行蹲在石阶上,身边还有另一个身影。 早上出门的时候,辜欣茗满口应着会照顾好也行,或许是现在走开了一会儿。狄斫越走越近,认出了也行身边那人。 “辜委员。”狄斫脚步放缓,提前出声打了招呼,对方看见他后,才慢慢走近。 和也行蹲在一起的是辜欣茗的父亲,也是国降部直系上司,辜惪。 辜惪放下手中的浇水壶,笑着对他招手,狄斫便走到他身边,“入乡随俗”蹲了下来。 “你来了几天了,我都没有时间来见你,倒是先见到了你的小徒弟。”辜惪戴着一双橡胶手套,拿着镊子和玻璃瓶,从跟前的茶花树上抓下一条条虫子来。 “委员公务繁忙,晚辈在府上借住已是打扰,不必劳烦委员抽出时间特地会面。” 狄斫言语间颇为客气,辜惪哈哈一笑:“你没有你小徒弟坦诚,他可不讲那么多客气话。” 狄斫看向也行,也行双手撑着下巴,对他眨眨眼:“师父,老爷爷带我浇花,还给花抓虫呢。”他指着面前的茶花树,“这个花我已经认识了,它叫十八博士。” 十八博士是什么,狄斫眼中浮起一丝无奈:“是十八学士。” “嗯,对!”也行点点小脑袋。 那是一株双色十八学士,红花带白纹,白花带红纹,现下不是茶花花期,可这株茶花开得极盛,重瓣花层次分明,排列有序,煞是好看。 “这株十八学士可是非同一般,它是我一位好友所赠,听闻我喜欢茶花,不远万里给我送来。说来也奇怪,它在花盆中不能活,种在此处不仅活过来,还能花开不败,三四十年来,都是如此。”辜惪查看得仔细,不一会儿玻璃瓶底就躺了十余条青色虫子。他语气中带了些抱怨:“只是这段时间不知怎么了,闹起了虫害,这些虫子爬在树上,专啃我的叶子。幸好你小徒弟也是个没事做的闲人,能陪我一起抓虫子。” 也行从身侧拿出另一个玻璃瓶,里边已经有了数十条青虫,不断蠕动翻滚,密密麻麻爬成一团。 第188页 “我独自外出,也行劳烦您照顾了。”狄斫说道。 “主要是小茶花儿在照顾,我倒是在使唤他,用童工的事情,可别到外边去讲。”辜惪笑眯眯地看来。 小茶花是……辜欣茗?茗狄斫一下反应过来,忍俊不禁,将两人共同相熟的辜欣茗小名说出来,忽然觉得关系一下拉近了不少。 辜惪笑着:“听小茶花说,你要一部分文物研究所研究人员名录,是怎么回事?” 他能知道这件事,狄斫不意外,便将之前所得知的事情大致一说:“有人发现市面有假颅器贩卖,他怀疑与研究所里的人有关。我今日去确认过,假颅器仿制的就是研究所的一件藏品。” 辜惪点点头:“原来如此。” 狄斫思索片刻,还是问道:“委员没有听闻过此事吗?首都能人异士那么多,他们眼皮底下出现这样的事情,一点声音都没有?” “灯下黑你听说过没有?”辜惪仍是笑着,转头对也行说道,“所谓灯下黑,便是说照明所用的灯自身再亮,离光源最近的地方反而更容易滋生黑暗。听得越多看得越远,忽视掉的东西也就更多。” 也行觉得自己能明白:“就像你把树上的虫子都抓干净了,爬到裤腿上的虫子反倒没看见。” 辜惪低头看着自己裤腿,哈哈大笑起来:“这小子有慧根。” 得到老爷爷夸奖,小家伙自豪地挺起胸膛,狄斫摸了摸他的头:“我明白,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得到关注。” 辜惪优哉游哉将腿上的虫子摘下来:“这地方,藏龙卧虎不假,可既在俗世中,自然也要为俗世奔波。那些达官贵人还保护不来,哪里会有闲情去管那些事。民不举官不究,没有冤魂找上门来,既不是术士作乱,也不是妖邪搞鬼,便不在他们职务范围内,就算知晓也会交由警察处理。” 交给警察还会因为没有原告,便不能立案,那些事情就算得知了,也不会有人管他。 唯有狄斫这个外人,才会和浸淫于富贵场上多年的那些人不同,遇事想着管一管。 狄斫明白辜惪的意思,阳间不管的事情,阴间要管,因此阎王才会找寻阴阳使者供其驱役。制作颅器不会伤人魂魄,却是以骨施加于死者的诅咒,司阙因此而来,才不会管犯下罪行的是什么身份。 正如秦霄蜀所告诉他的,阎魔罗用恶人头颅制作颅器,对原材料的选择也会对颅器有所影响。制作颅器的人工艺已经精进如此,下一步,选择的材料是不是也会有所变化? 脚步声从身后的房屋内传来,辜欣茗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出来,见狄斫在:“阿斫你回来了,正好来吃点水果,一会儿就开饭了。” 狄斫笑着应声,对辜惪打声招呼,领着也行去洗手。 除去他们四个,吃饭间席上还坐了几个人。几位都是道行高深的修道者,知晓狄斫是实宗弟子,皆是目不斜视保持距离。唯有一位刘庚坤道长还算友好,只是生得严肃,也行看着紧张。 不动声色吃过这顿饭,狄斫放慢速度,等辜惪和辜欣茗放下筷子,出声告退。 “今天多谢款待,我先带也行回房去了。” 辜惪突然说道:“阿斫,你没有职务在身,处理一些事情不方便。这样吧,邬申行道长为人端正,道法高深,与研究所相熟,你与邬申行道长一同处理那件事。” 狄斫一愣,虽然知晓辜惪是在帮他,但这样的决定突兀得令人猝不及防。席上被点了名的道长眉头皱起,在刘庚坤道长的眼色下还是答应了。 领着也行回到房间内,也行啪嗒啪嗒跑到床边,趴在床上嘟着嘴不说话。 “有话直说。”狄斫觉得好笑,“别学你爸爸,明明一问就说的,非要人问一句。” “你今天出去玩都不带我。”也行嘴巴撅得更高了。 “怎么带你?我是去看颅器,你不是见到那种东西会害怕吗?”狄斫说道。 也行眉毛灵活得像白天抓到的肉虫:“那也不行。” 狄斫摆着一张一本正经的脸:“你改名叫也不行啦?” “我叫什么都行,反正你去哪里都得带上我。”他挂在床沿的腿不断晃悠。 “怎么,还怕我把你丢下,现在还信不过我?”狄斫说道。 也行面色凝重地点头:“嗯,不是信不过,就是害怕万一呢。你和爸爸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我就又成孤儿啦!呸呸呸,童言无忌,我刚才说的话不作数。” “……”果然人相处时间长了是会被同化的,也行这样,白天秦霄蜀也这样,狄斫现在觉得也行和秦霄蜀可能真有亲属关系。 酒吧一条街内入驻十余家酒吧,酒吧也分几类,清吧里朋友相聚喝点小酒玩点游戏,还有些酒吧鱼龙混杂,里面的人多数是外来人口,来来走走,行踪难定。 陌生人间钱色交易,声色犬马,混迹其中捣鼓些小药丸的也有,整个场子混乱不堪,像是城市中的阴暗聚集地。 这里没有光明,只有金钱。 朱婂是外来漂泊人员,之前找过几份正式工作,总觉得做得不开心,下班回到出租屋一定要开一瓶酒浇愁,后来干脆辞职做了酒水推销。 这个名为Miss的酒吧里虽然混不吝的人多,但出手大方的人也多,朱婂还挺愿意到这里来的。 她站在边上听一个客人讲了个危言耸听怪异荒诞的故事,只是稍微听了那么一耳朵。 第189页 那位客人口中,描绘了一个别致的美人瓶。瓶身胖而圆润,能容纳躯干,瓶口窄细,仅能圈住人的脖子。 如何得知的那么详细,只因为瓶中就装了那么一个美人,刚刚好,严丝合缝。 女孩还小的时候削去四肢放入瓷瓶中,只露出一个头来,就这么喂养长大。到最后,瓶中的身体与瓶壁紧紧挨着,长在一起,瓶外的人头正常生长,与赏花有异曲同工之妙。 瓷瓶可千万不能摔碎了,那与瓶子生长在一起的肉身也同瓷器一样脆弱。跌碎,可就内脏血肉撒一地了。 坐在他周围的女生害怕得叫起来,朱婂却在一旁哈哈笑出了声。那面相斯文的客人看向她,询问为什么要笑。 朱婂停住笑声,见到边上那些人看自己,略有些尴尬,却还是说道:“人被装在瓷瓶里,只露出一个头供喂养,那她的排泄物又从哪里出来呢?” 那客人闻言一笑,说道:“你挺有意思的。” 朱婂连忙拿出酒来:“那要不捧个场吧?” 客人点头:“你今天的酒我都买下。” 出手阔绰的客人请周围几桌的人喝了酒,众人饮酒狂欢,却没人发觉,两人中途已经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所以欣茗=喜茶【不是 第92章 问询 那位自诩名门正派的邬申行道长不屑与实宗为伍,但辜惪发话,他不得不应承下来。狄斫拿到名单,邬申行便准备同他一起去一趟研究所。 可谁知一大早接到另一位高官委托,邬申行一点不犹豫应该去哪边,只是还没想好怎么开这个口。狄斫客气说了声他自己去就行,邬申行顺水推舟,将自己的一张名帖给了狄斫,研究所负责人见到后会酌情处理他的要求。 邬申行前脚刚走,狄斫接到秦霄蜀电话,思索片刻,让他同自己再去一趟研究所。秦霄蜀一口答应下来,和狄斫去哪里都行。 临挂电话之前,秦霄蜀问道:“没带也行吧?” 狄斫无奈:“他昨天还说我去哪儿都要带上他,今天听到还要去有颅器的地方,改口改得飞快。辜委员早上领他去湖边钓鱼了。” 秦霄蜀这才拾起那一点“父爱”,关心地问道:“湖边远吗?会不会不安全?” “应该不至于,辜委员身边有高人保护。湖也很近,从窗口就能看到。” 听起来不错,秦霄蜀问:“你们住的房子在湖边?” “不是。”狄斫一面与他通话,一面往外走,“是辜家的宅子里有一个湖。” 秦霄蜀收起挂断电话的手机,表情有些微妙。 家里有个湖,什么家庭啊这是,阿斫可别被其他更有钱的人骗了。 在研究所门口碰上面,秦霄蜀和狄斫一起往里走,狄斫顺手将名单递给秦霄蜀。 狄斫面上没有多余表情,但眼神有些奇怪,秦霄蜀感到莫名,接过名单,一眼便找到问题所在。 名单上有五个人,其中一个尤为扎眼:赵会成。 “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这个人也没什么例外。”秦霄蜀不动声色,心里却有些说不上来的厌烦,他一点都不想让这个人出现在狄斫面前。 狄斫嗯了一声,在工作人员带领下见到了研究所负责人。 负责人原本见那两人看起来年纪轻轻,面貌也不似什么高人,倒像靠脸吃饭的模特演员之流。看到狄斫拿出邬申行道长的名帖,立刻态度恭敬起来:“是上面有特殊任务吧,请问道长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狄斫将名单交给他:“麻烦您,这几个人我想单独见见。” 负责人指着其中一个说道:“韩老先生在外勘测,恐怕是见不了了。” 韩绶是位即将退休的老先生,身体还算硬朗,常年在实地考察挖掘,轻易不肯退离前线。就算是有杀人的力气,也不会有杀人的时间与动机,嫌疑极小。 狄斫点头道:“没关系,今日在研究所能见到的,还请您安排一下。” 负责人答应下来,让他们在办公室里先坐,他先去将人找来。 办公室里只有两人坐着,秦霄蜀轻咳一声:“你准备在这里留多久?” 狄斫眼中疑惑:“怎么了?不是应该看你吗,你准备什么时候和家里人把结解开,想起一点以前的事了吗?” “没有。”秦霄蜀单手撑着下巴,不太愿意提这件事情。 狄斫看得出来他的反感,换了个话题:“鲁鲁跟你一起回去,回家应该很开心吧。” 提起家里那只狗,秦霄蜀稍微缓和了点:“那只傻狗见到熟人,想要和其他人一起玩,却忘记自己已经死了,根本没人看得见它,现在正窝在床底下伤心。”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它已经死了,与常人是两个世界……”狄斫说着,声音弱下来,看秦霄蜀的眼神忽闪。 秦霄蜀自然地接过话:“所以啊,就应该老实划清界限,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他抬手在狄斫额边轻抚,认真道,“你我有斩不断的缘分,不能算在这里边。” 门外脚步声渐近,狄斫退后一点避开他的手,觉得面颊发热,镇定自若看向门口,等待第一位进来的人。 研究所的研究员大多读书的时候就是书呆子,大学毕业后直接进入研究所,等同于从一座象牙塔步入另一座伊甸园,所处环境相对单纯。 第190页 一心治学,沉心研究的学者,为人处世也与在社会摸爬滚打过的人有所不同。 那种不同说上两句话就能体会到,狄斫凭直觉判断前两位都不会是作案人。他们对颅器研究深入,甚至到了痴迷的地步,但眼中带着的是对研究的热忱,没有偏移正轨。 与前两位都只是简单聊了两句,狄斫便让负责人安排见下一位。 名单上还剩下两个名字,钟易与赵会成。 下一个见到的会是谁,狄斫竟然有了点微妙的期待感,他只在秦筱苑那里见过照片,不知道真人会是怎样的。 推门而入的是个戴眼镜的陌生男子,秦霄蜀看向门口的视线收了回来,狄斫眉梢微动,不合时宜地觉得他的表现有些好笑。 将注意力转移到名叫钟易的男子身上,狄斫的一些杂念暂时被抛诸脑后,逐渐认真起来:“你是钟易?” “是我,你好。”钟易看起来带着几分文雅,身上有一股奇特的气质,让人觉得像是得到春风润雨照拂,观之可亲。 狄斫注视的时间稍长,秦霄蜀轻碰他的手臂,狄斫突然问道:“钟先生信佛吗?” 钟易一愣,笑着摇头:“没什么信佛不信佛的,神明存在,世人眼中的神明却是不同。所谓的诸多佛,也不过是神明化相,既然是化相,也就没有信不信一说。” “我不这么认为。神明化出的万千相,是对应人心所念,祈求什么,神明便会以相应形象出现在世间,施与恩德,人自然应当诚心供奉。”狄斫说道。 钟易含笑看着他:“你所说的也有道理。只是神佛普度从不是为了人们的供奉,广收信徒,也是为了度化他们。如果认为施恩度化是为了信徒供奉,那反倒本末倒置了。” 狄斫面无表情的脸这才露出一个笑来:“是我悟性不高,俗见让钟先生见笑了。” “哪里哪里。”钟易摆摆手,面上的笑容越发自信从容。 狄斫说道:“我的问题已经问完,钟先生可以走了。” 钟易惊讶道:“就只是这样?” “钟先生还想多探讨几句?”狄斫说了句玩笑话,钟易笑了几声,告别退出办公室。 秦霄蜀中途没有出声打断,等钟易走出去,才说道:“这个人有问题。” “嗯。”狄斫靠回椅背上,放松了肩膀,“他说话的口吻,像是……将自己放在了神佛的位置。” “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秦霄蜀不屑道,“既然他的嫌疑最大,下一位可以不见了吧?” “那怎么能行,既然要做,就要有始有终。”狄斫很是乐意看到秦霄蜀坐立不安的模样,提高了声音让负责人带下一位。 赵会成手里的工作做了一半,忽然被科长叫了出来,将手头事情交代钱新乐照看,跟着科长出了办公室。 科长敲开房门,赵会成从半开的门往里看,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两条长腿,只听见科长恭敬地对里面说:“狄先生,这是最后一个人了。” “嗯,让他进来吧。” 里面的人嗓音清润,赵会成好奇心止不住。从科长身旁走入门内,看清屋里人的脸,赵会成脸色霎时变了。 多年前那两个人,又坐在了他的面前。 到底是怎么回事?赵会成惊疑不定,退后一步,科长在他进门后合上了门,他一下撞到了门板上。 可是那两个人只是冷漠地看着他,像是看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他一下子想起来,对了,秦筱苑找回来一个和她小叔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不会是那个人的,那个人永远不会回来了,永远。 赵会成的视线在秦霄蜀与狄斫两人之间移动,脑中又陷入一片错乱。 笃定的否决被激烈地推翻,那个人不是完全没有机会回来。他旁边的人在呢,可以操纵尸体,驱役死者的邪恶之人。 自己之前果然没有看错,是他。姓狄,他回忆起在榕镇听到的名字,狄斫,名字与那张脸对应上,赵会成惊出了一身冷汗。 “赵先生,你好像有点紧张。”狄斫指指面前的椅子,“请坐。” 那两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动不动,像是即将开始一场审讯。赵会成喉头滚动,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 一切与他无关,他没有做错任何事,就是这样。赵会成深吸一口气:“请问找我有什么事?” “只是随便问两个问题,不用紧张。”狄斫翻了翻手里的纸张,实际上并没有看上面的内容,这样做只是为了让场面不要看起来过于严肃。 但他的话语异常尖锐:“你为什么见到我们这么紧张?你认识我们?” “听到有人找我询问一些问题,会紧张是理所当然的。”赵会成尽量不与他们对视,食指对准秦霄蜀所在的方向,“我在老师家中见过他,不算认识。” 狄斫不置可否,问了个常规问题:“你曾经从仓库中取出一件颅器,用于做什么?” 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赵会成只能当做不知晓,眼珠滚动:“古籍上提到过,取出去看了看。” “可你留在手中的时间不短。”狄斫说道。 “我同事也对它好奇,所以多留了一段时间。”赵会成应对道。 狄斫没什么要问的,余关瞥见秦霄蜀有些不对劲,立刻说道:“问题问完你可以走了。” 第191页 听到那句话像是得到特赦,赵会成迅速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办公室。 狄斫伸手强行让秦霄蜀看着自己,同时也见到秦霄蜀眼神可怖,像是要杀人。 那天那句话不是玩笑,他说的是真的。 狄斫一双眉毛拧起,心中惊疑不定。他毫不犹豫抱住秦霄蜀,在他的背后轻抚,那具僵直的身体渐渐放松,回抱了他。 “没事了。”秦霄蜀闷闷说道。 “嗯,你可以再多抱一会儿。”狄斫话音刚落,身体便被搂紧了,呼吸都有些不畅。 简单的拥抱持续时间不长,他们在负责人闯进来之前走出办公室,离开了研究所。 狄斫心中对赵会成这个人有了切实感受,秦霄蜀的死,一定和他有关系。 赵会成在走回去的路上,只觉得遍体生寒,那天在秦家所感受到的异样又出现了。 仅仅是长得和秦霄蜀相似的人吗?那为什么……会露出这么恨他的眼神? 赵会成越想越是觉得愤恨不平,委屈不甘,他明明也做了很多付出了很多,凭什么要被这样仇视! 钱新乐见到赵会成出去一趟回来脸色难看得吓人,上前询问:“赵哥,发生什么事了?” 赵会成抬头看着他:“新乐,你觉得我是个好人吗?” “你当然是好人了,还是我见过最好的人。”钱新乐想也不想地回答道。 赵会成心里好受了点,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好人,秦家人也知道他是好人。 不会错的。 作者有话说: 也行:我没有害怕,我只是更想钓鱼 第93章 突变 接到赵会成电话时,秦筱苑正躺在床上,处于半睡不醒的状态。 她的感冒好像越来越严重了,头昏脑涨浑身酸痛没有力气。姑姑秦莫云给她拿了感冒药,就着温水吞下后让她躺着睡觉,三令五申不许玩手机。 但手机在枕头边震动,秦筱苑看到来电显示是赵会成,想也不想接了起来:“赵叔叔。” 电话那头听出她声音有气无力,关怀了几句。秦筱苑说自己吃过药了,赵会成便没有继续多问,他这通电话的目的另有其他。 “你们这两天怎么样,奶奶还好吗?”赵会成问。 “爸爸和二叔太忙了,主要还是姑姑在家里照顾。奶奶这两天头痛恶心,病情加重,视力下降得厉害。姑姑有按时让她吃药,每天去医院检查,但医生说……”秦筱苑有些说不下去。 这是她早就知道的,正因为没有办法改变,所以更加觉得无力。 脑瘤疾病早期症状不明显,奶奶一直只说肠胃不好,做体检会着重检查肠胃,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脑瘤,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医生提起奶奶精神状态,说到脾气暴躁、易激动,其实是一种症状表现。如果早点发现异常,在早期进行多细胞免疫治疗配合手术或者放化疗,生存几率还是有的。现在错过最佳手术期,身体情况也不允许,只能是多撑一天算一天。 记忆中带着傲气自尊心极强的奶奶,如今多数时间躺在床榻上,偶尔意识模糊,混沌消耗着人生最后的时间。 秦筱苑本就发着低烧,鼻尖酸涩,眼泪没入鬓角,心中极其难受。 赵会成的声音温柔:“我这两天没时间过来,只能辛苦你了。自己的身体也要注意,不要让自己太累,请假回家本来是为了照顾奶奶,把自己累病得不偿失。” 秦筱苑吸吸鼻子:“嗯,我知道的。” 赵会成咬紧牙根,喉头无声滚动,片刻后语气如常地问道:“其他情况也一切都正常?你请回来的那个人……有好好陪伴奶奶吗?” 秦筱苑本不想和赵会成提起秦霄蜀的事,但赵会成主动提起,她忍不住想要找他倾诉:“家里,这两天很奇怪。” 自从前几天夜里听到了鲁鲁的声音,家里的怪事越来越多。 鲁鲁的狗粮、零食被存放在客厅与餐厅中间的屏风柜中,那是专属鲁鲁的私狗空间。鲁鲁实在聪明,见过几次旁人给它开门,自己学会了,常常趁人不注意就偷零食吃,家里人不得不给柜门加了把锁。 自从鲁鲁去世,狗粮和零食被爸爸送给小区里的邻居,那柜子便一直空置下来。 秦筱苑清早起床,发现那扇柜门被打开了,锁被解开了挂在门上。可秦筱苑明明记得,家人为了纪念鲁鲁,柜子一直为它空着,柜门钥匙也被收了起来,放在储物间里。 她好奇地问了姑姑和爸爸,他们都说没有碰过钥匙,秦筱苑奇怪地将门重新锁上,把疑惑埋在心底。 夜里,她总会听见一些声音,轻微的碰撞声,像是从一墙之隔的地方传来。她睡得不安稳,翻来覆去。腿似乎隔着薄毯碰到了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让秦筱苑骤然惊醒,睁眼向床边看去。 毛绒玩具熊躺在床边地板上,黑色玻璃制作的眼球反射出一点窗外透进来的光,左耳残缺的豁口张开,形成和嘴巴一样的弧度。 秦筱苑浑身的热度一下褪了个干净,随即是更强烈的头晕目眩,倒回枕头上。 有什么在黑暗中扯着她的毯子,一下,又一下。 早上醒来后,地板上的玩具熊消失了,秦筱苑下床,准备出去给自己倒一杯热水。穿鞋的时候,脚后跟蹭到一样东西,秦筱苑俯身看去,被踢到的玩具熊在床下,轻轻摇晃。 第192页 秦筱苑吓了一大跳,惊慌失措地跑出房间,将这件事告诉了姑姑。 发生的怪事似乎只是一点小事,姑姑并不觉得有什么,或许是她半夜睡迷糊了,想念鲁鲁,自己去杂物间拿出来的。 家里只有她一个人碰到奇怪的事,秦筱苑只能勉强相信是自己发着烧,脑子热度降不下来,太过疑神疑鬼了。 但昨晚发生的,秦筱苑记得很清楚,那绝对不是什么混乱幻觉。 嘈杂的声音从隔壁传来,生生把熟睡中的秦筱苑吵醒,她捂着隐隐作痛的头,下意识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声音听起来像是一堆杂物彼此碰撞,姑姑要整理房间也不需要这么晚吧? 嘶哑的嗓音喊了几声,没有人回应,秦筱苑头痛欲裂地从床上爬起来,开门走了出去。 杂物间的门打开了,声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秦筱苑微微怔愣,其余房间的门都紧闭着,姑姑、爸爸还有奶奶的房间没有一点动静,他们都没有听见这个声音吗? 现在这个时间点,在那个房间里做什么? 秦筱苑口中喊着姑姑,走到杂物间前推开门,见到光线暗淡的杂物间内的身影,不由得闭紧了嘴。 房间内不断翻找着什么的人,是秦霄蜀。 他背对着门,像是没有听见脚步声,将一堆放置整齐的书籍相册摊开,一本一本查看。房间内只有一盏日光灯,此时没开,微弱的自然光线从四面八方照来。 秦筱苑看不见他的表情,却看到他的动作透出焦虑。 他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动作逐渐变得暴躁,声音惊得秦筱苑身体一震,凝滞的呼吸急促起来。 秦霄蜀站起来,转身面对秦筱苑,那张面孔冰冷,眼中不带一丝感情。他的手伸来,秦筱苑来不及逃开,双臂被紧紧捏在他手里。 那双手冰冷彻骨,不带一丝人类的温度,他的声音也冷酷机械,秦筱苑吓得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我的相册呢?” 什么相册?这里怎么会有他的相册? 秦筱苑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越是紧张越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的相册在哪里?”秦霄蜀重复了一遍,“三本,红色封面的相册,我就放在书架上。” 我不知道,我没有见过什么红色的相册!秦筱苑挣扎起来,那双手捏得她生疼,她恍惚间意识到什么,颤抖着指向那一叠海报。 秦霄蜀看向她指的方向,松开手,没有管腿软滑到地上的秦筱苑,在海报中翻找着。 那张红色相片露出来后,背对着她的人停下所有动作,可见地平静下来。 秦筱苑蹭着往后退,直到后背抵到走廊的墙,她才稍微冷静了一点。 房间内的人在散落一地的相册中僵直站着,手中捏着那张照片,背影流露出秦筱苑看不懂的寂落。 后来的事情她记不大清了,只知道姑姑喊她吃药的时候已经身在房间里。 秦筱苑想起那个背影,有点想哭。或许是因为与小叔太过相似的外貌,见他那个样子,秦筱苑连被冒犯的事情都不再计较。 可是他,为什么要在陌生人的房子里,找自己的相册? 秦筱苑不敢和家里人提起昨晚的事,爬起来去杂物间确认,房间已经恢复了原样,唯独少了那张相片。 如果爸爸他们知道秦先生有攻击行为,一定不会让他继续留在这里。秦筱苑憋得发慌,赵会成的问候就像是在充满气的气球上扎了个洞,她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部说了出来。 赵会成的心因为秦筱苑的话而失去节奏地疯狂跳动,所有的血液似乎往上涌,面部脑中充了血,一时间眩晕发胀起来。 他口舌异常干涩,出口的声音也带了点嘶哑:“筱苑,你家里的那个,可能不是人。” 秦筱苑一时间不知道如何理解那句话的意思,她短暂地丧失了语言功能似的,只能听着对方讲。 大脑刻板地记下那些话,却不能转换为她能懂的意思,如同一台瞬间加大电压而短路的机器。 “我之前和你提过,榕镇有一个巫师,他可以操纵尸体,你还记得吗?”赵会成的声音还在继续,“我看见那个巫师和你家里的那个人在一起,他,可能是一个**纵的傀儡。你要小心。” 秦筱苑混乱中挂了电话,一齐响起的嘈杂话语似乎都在挂掉电话的那一刻消失,只留下一句:“你家里的那个,可能不是人。” 那双冰冷得不似常人的手,像是还禁锢在她的手臂上。 还有一个人同她说过类似的话,他说:“凭借八字无法搜寻到这个人。要么魂魄灰飞烟灭,要么,你的小叔已经超脱人鬼之外。” 赵叔叔的意思是,那是一个已死的人。秦筱苑头脑一片空白,她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对小叔无比熟悉的赵叔叔在暗示,那个人就是…… 房门被人推开,呼之欲出的猜测被打断,秦筱苑倒抽一口冷气,惊慌地将自己的思绪扯回来。 秦莫云端着热水和药走进门,见到她手里握着手机:“不是让你不要玩手机吗?” 秦筱苑回过神,虚弱地将自己裹起来,说话有气无力:“是赵叔叔,他最近没空来我们家,特意打电话问问奶奶身体。” “他呀。”秦莫云听到是赵会成,微微点头,放下水杯和药。 第193页 秦筱苑主动吞下药,顺便也将温水喝掉一大半。 却听姑姑无由来地感慨一声:“早知道现在会是这个样子,一个外人反倒这么关心你奶奶,当初就不闹那么凶了。” 作者有话说: 上周脑壳发昏,没有算好更新时间,立下flag。如果周一双更,那周日和周二就么得更新,经过深思熟虑,我决定调整为日更三天,明天有更新。果然flag不能乱立_(:з」∠)_ 第94章 相册 “为什么这么说,什么当初闹得凶?”秦筱苑把杯子握在手里忘了放下,看着姑姑双眼一片茫然。 “你不记得啦?”秦莫云打了个哈欠,“也是,那时候你还小,才小学二年级。你赵叔叔刚出现的那会儿,你奶奶不是对他很凶吗,其实那时候她还是收敛了的。” 秦莫云面上有些淡漠:“因为你小叔没回来,她开始怕了。” 小学二年级,也就是她八岁,秦筱苑记得,是小叔失踪的那年。 姑姑说的话,像是小叔的失踪和奶奶有关。 秦筱苑不停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秦莫云一个人照顾母亲,又多了个小病号,本就觉得辛苦劳累,这会儿和侄女说起这些事情,就当是休息时间的闲聊。 她心里清楚,侄女一直责怪他们对奶奶没有尽心尽力,但他们又怎么会真的无动于衷?只是那件事情,除非是真正的小弟回来,否则会是一辈子的死结。 多年刻意回避的旧事,在见到秦筱苑领回来的那人时死灰复燃,记忆再度清晰起来。 秦莫云一面回想,一面说给秦筱苑听。 “你奶奶一辈子都是个好强的人,哪里会想到,最疼的小儿子喜欢的是同性。”秦莫云坐在床沿,手肘撑在翘起的二郎腿上,支着下巴,露出一张线条分明的侧脸,提起那些事面上淡淡的,“说起来,会发现那件事情还是因为你。” “因为我?”秦筱苑惊得瞪大双眼,她怎么不记得……不对,她是知道小叔有喜欢的人,或许真的是她年幼无知说走了嘴。 奶奶聪慧睿智,根本不用指名道姓说出是谁,得到了一点蛛丝马迹,就能推断出更多信息。 只要小叔真的喜欢那个人,喜欢是根本掩盖不住的。 秦莫云看着她:“你趁你小叔不在,进他房间里玩,不小心碰掉了他书架上的书,你奶奶进来收拾,看到那些书里有几本相册,随手翻了翻。等你小叔回来,大骂了他一顿,差点要打人呢。” 相册……秦筱苑脸色难看起来,秦莫云没看见,自顾自说着:“你小叔当时一心只想把相册拿回来,结果让你奶奶更生气了。” 秦莫云还记得,小弟看起来很在乎那几本相册,母亲恼怒于他不知悔改,还绝口否认自己有错,于是把相册扣下,并让大哥把他关回自己房间里。 小弟的愤怒被无视,他们兄妹几个插不上嘴。母亲在看过那几本相册后直接焚毁,没有一丝犹豫。秦莫云不知道相册里有什么,但大致能够猜到,应该是拍的某个男人或男孩吧。 被关在房间里的小弟嗅到满屋子焦糊味,疯了一般撞门,怒吼声到了最后甚至带了哭腔。只是母亲态度坚决,不容许旁人说一句。 秦莫云和两个哥哥原本也不赞同小弟的离经叛道,但在母亲不留一丝余地的处理方式中,他们又觉得那并非罪无可恕的过错,不至于如此。 后来父亲回来,将小弟放了出来,他第一次责备了母亲。即便是责备,也是极为温和的言辞,他向来不愿对家人恶语相向。 “你小叔他知道相册被烧掉之后,第二天就离开了家,只和你爷爷说他去了榕镇,再也没能回来。你奶奶不是个会认错的人,她一直怪你爷爷,是他把小儿子放走,才导致自己痛失爱子,直到现在也是。” 秦莫云叹着气,他们这些做子女的,能说什么呢?只能是装聋作哑。倒是秦筱苑这傻姑娘,不清楚当初发生了什么,尽做了些出格的事情。 轻描淡写大致说了自己记得的事情,秦莫云总算注意到秦筱苑苍白的脸色,抬手在她额头上探了探,“很难受吗,吃过药也没有用?” 她额头上布着一层虚汗,身上热度降了下去,转而变得冰凉,冷汗冒了一身。 “那些相册,有三本,封面是红色的,对吗?”秦筱苑声音空洞,双眼失了神采。 秦莫云说道:“是啊,原来你还记得啊。” 那句话传入空荡荡的脑中,然后消散,心跳声却在耳中格外清晰。 奶奶对爷爷的恨,不仅仅是爷爷放弃了搜救,还因为当时放走了小叔。 小叔迫不及待逃离这个家,那时候心里是带着怨恨的吧…… 那么,他现在回到这个家中,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呢? 赵叔叔是在小叔失踪后出现在秦家人面前的。他跟随爷爷在榕镇寻找,寸步不离,异常积极地跟在搜救队周围。 秦筱苑惊讶于他对小叔事情的关心,后来整理小叔的房间,从一堆杂七杂八照片中找到了一张他和小叔的合照。 小叔向来是不喜欢别人拍自己的,班级毕业照都冷着一张脸,在那张照片里竟然笑得灿烂。 姑姑和爸爸还有二叔悄然议论,他是不是小叔喜欢的那个人。秦筱苑不懂,也不会猜,于是她直接拿着照片去问。 第194页 “你是我小叔喜欢的人吗?” 赵叔叔诧异地看着矮小年幼的她,犹豫很久,终于点头说道:“是的,请让我照顾你们吧。” 可是,秦先生真的是小叔的话,见到赵叔叔的反应,一点也不像见到久别重逢的爱人。 “我看你还是去趟医院,一直这样可不行。”秦莫云说着,听见外面传来敲门声,她从秦筱苑手里接过杯子,叮嘱穿好衣服,最好套上外套,便起身出去开门。 “集天地怨气而生……算不得是人,找回来,才是一件惨案……”秦筱苑喃喃自语,轻到只剩气音。 司阙那日所说的话再次浮现在脑海中。 那个人说中了,他是对的。 秦筱苑行尸走肉般从床上爬起来换衣服,走到门外,正与从外面回来的秦霄蜀正面对上。 她直直看着前方,秦霄蜀面无表情从她身边走过,像是面对陌生人,昨晚的事情就像没有发生过。 他不愿承认自己的身份,一直在抵触抗拒这个家。秦筱苑恍若置身冰窖,她终于意识到什么地方错了。 她根本,没有做对过任何一件事。 秦霄蜀反手关上门,眼中闪过一丝烦躁,拨出狄斫电话,听到那头的声音,眉头才舒展开。 他将自己的声音放得低沉柔和:“阿斫,你到了吗?” 狄斫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点拘谨,说道:“已经到了,我在接也行。” 耳边响起也行稚嫩童音,活泼欢快:“爸爸!爸爸,我今天和老爷爷去钓鱼,钓了很大一条,我们晚饭就吃的大鱼!” 或许是狄斫怕也行听不见他的声音,把扩音打开了,也行的声音骤然加大。 “但是我觉得爸爸做的鱼最好吃,我告诉老爷爷他还不信呢。”也行趴在狄斫身上对着手机吼,“我有点想你,你有没有想我哇?” 秦霄蜀觉得吵得头疼又有些好笑,小家伙一点都不矜持,半点他师父的冷静自持都没学到。秦霄蜀勉强控制笑意,轻咳一声:“我也想你们。也行,爸爸和你商量个事。” “好哇,爸爸你说!”也行积极响应爸爸号召。 秦霄蜀一本正经:“你能不能教教你师父,我想听他说想我。”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随后响起女人剧烈的笑声,细而尖,显然不会是男人的。 那笑声一下爆发,久久不歇,根本停不下来。 狄斫:“……再见。” “等等,等等。”秦霄蜀连忙阻止狄斫挂电话,“那位就是你说很照顾你的长辈吧?” “嗯。”冷不丁说出那样的话来,还让一旁的辜欣茗听见,狄斫差点没把手机捏碎,这一声嗯都带着股咬牙切齿的劲儿。 秦霄蜀半点不慌,正儿八经打了招呼:“谢谢阿姨照顾阿斫,给您添麻烦了。” 辜欣茗快笑到岔气,哎呦两声匆匆忙忙回复:“哪里的话,我很喜欢阿斫和也行,来我这里我高兴还来不及。” “我改天再登门拜访致谢,今天让您见笑了。” “不用那么客气,随时欢迎你来玩,住我这里都可以的,阿斫住的房间还能多放一张床。”辜欣茗话里的调侃掩饰不住。 她早听宿白说过也行有个养父,和阿斫他们住在一起,没想到是这么有意思的人呢。 狄斫忍不住出声:“好了,没别的事就挂了吧,今天就不多打扰阿姨了。” 秦霄蜀不紧不慢:“当然还有事。你不是从武老板那里得到一个地址,准备什么时候去?需要我和你一起吗?” 旁边辜欣茗笑容满面看着,狄斫别开脸,白皙的后颈浮上一片薄红:“明天你有空就一起去吧。” 得到满意答复,秦霄蜀终于肯让他先挂电话。狄斫迫不及待把也行从辜欣茗那里带回去,面色如常,却步履如飞。 再在辜欣茗那里多留一会儿,他真能烧起来。 真是一如既往行事过分的家伙! 也行忽然对狄斫说道:“师父,爸爸让我教你说想他。” 狄斫凝视他片刻,放弃地吐了口气:“不要听他胡说八道。” “可是,有什么不就是要表达出来吗?你都叫我有话直说的。”也行不服气,“我想你想爸爸,就会告诉你们让你们知道呀。唔……” 狄斫并不擅长应对这样的话,所以他选择捂住也行的小嘴巴。 管不住秦霄蜀,也行的嘴他还是能堵住的。 作者有话说: 本章全名:我们仍未知道那天所见到的相册的内容。 第95章 探店 水声,发动机马达的声音……不,好像是电钻。 脑子像是化成了石块,一片空白,想不起发生了什么事。头沉重得抬不起来,鼓膜钝痛,在颅内响起蜂鸣,还伴随尖锐持久的电磁音。 朱婂眼睑掀开一条缝,干涩的眼球视物带了些重影,很久才消失。昏暗的地板延伸入纯黑,她闭上眼,蓄了力,再次睁开。 一扇门在离她五六米的地方,银色的门把手成了整个空间中的聚焦点。 她动了动手臂,终于完全苏醒,痛觉感知也随之而来。 浑身的骨头像是被人敲打过一遍,疼痛一层一层施加,每挪动一处便多曾一分苦难。她只能一点一点挪动,仅是爬起上半身,都不知过去了多久。 没有人声传来,许久没有饮水的喉咙像是粘连在一块儿,发不出声音。电钻声在狭小的空间回荡,令人心生不详,朱婂控制不住涌起恐惧与绝望。 第195页 腿用力蹭着地板缩回一点,想站起来,脚腕处传来钻心的疼,强撑着的一口气顿时消散了。 朱婂倒抽一口冷气,初醒时浑身的痛一同作乱,根本分不清哪里更痛,现在缓了些,她注意到了身上的伤,在看清后,痛觉叠加了视觉效应一下变得更为剧烈。 脚踝肿大,似乎是伤到了关节和骨头,手臂和大腿上的皮肤大片蹭伤。朱婂抬起撑在地面的手掌,地砖上显出了一个血手印。 手臂肌肉失控地颤抖着,朱婂看到伤口中嵌入的碎沙石。双手都被磨破了,无法清理伤口,她能做的只有给自己吹吹气,期望让疼痛减缓。 身上的衣服还穿着,但磨损严重,她像是被人拖行了很长一段距离。 朱婂想起发生了什么,她和买下当天所有酒的客人出了酒吧,上了一辆车。 明明只是觉得对方很对胃口,如果合得来,继续发展也可以……她当时是这样想的。 直到对方拿出了一块沾满乙醚的布蒙住她的脸,她毫无用处地挣扎两下陷入了昏迷。 中途醒来过两次,只感觉自己在移动,朱婂想,或许是又反抗了,双手抓着地面不肯放,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眼泪含在眼眶中,强行忍住不哭出来,朱婂身上没有什么力气,她闭上双眼,做了几个深呼吸,缓缓将磨破的手掌重新贴着地面,用了所有的力气撑起身体,极力让自己站起来。 尖锐的痛几乎要撕裂她的身体,她咬着牙,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终于还是站了起来。 扶着墙挪到门边,朱婂试图催眠自己,忘记身上的疼痛,放空了自己一心只想逃离。 她拧开门把手走了出去,留在原地的银亮的把手上,印上了红色的手指印。 不起眼的缝隙处是黑色的,这份清理工作做得并不仔细,又或许,是因为知道清理了又会被弄脏。 朱婂走在一条昏暗的走廊里,脚腕的疼痛让她走不快。她往电钻声相反的方向移动,走廊里有放着杂物的桌子,她不敢碰到,或许会引来什么人也说不定。 一个人影出现在走廊尽头,他的脚步声很轻,顺手抄起桌子上的一把扳手。 朱婂还在努力往前挪动,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才能让不那么在意疼痛,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 高举起的扳手折射出一点灯光,那人想起什么,动作顿了顿,将手放了下来。 朱婂突然看到了地面上的影子,站立的双腿有些分开,垂下来的手中握着什么…… “啊!”朱婂惊恐地往前跑,没两步就摔倒在地。她看到了前方的门,手脚并用地向着那扇门爬去。 她的力气几乎要耗尽了,一下失去平衡撞在桌子上,一堆杂物掉下来。朱婂双手痛得支撑不住,上半身前栽,头重重磕在地面。 身后的人走上前,一把抓住她的头发,迫使她抬起头来。确认头部没有太大损伤,他松开手,冰冷的扳手贴在她的脖子上:“你乱跑什么?弄伤了头,你赔不起。” 朱婂眼前发黑,撞击到头部让她眩晕耳鸣,恶心感让她干呕起来。 “听到那样的故事,你竟然还能笑得出来,多么冷酷啊。” “你的灵魂是邪恶的,没关系,我会助你解脱。” 按约定时间到达会面地点,秦霄蜀见到狄斫身边跟着的也行,心里不免觉得可惜,像前两回那样多好,何必带着这个小灯泡。 也行歪头对秦霄蜀笑得极甜:“爸爸昨天说想我,今天见到我是不是很惊喜!” 秦霄蜀挑了挑眉梢:“我也说了改天有空就去你们那儿,今天不来也可以。” 也行双手叉腰:“我就知道,你们是想背着我偷偷出来玩!” “你师父没告诉你我们在办正事吗,你不怕那些人头做的东西了?”秦霄蜀拎着也行后领往上提,像拎一只小型动物。 也行张牙舞爪:“我想了想,根本没有什么可怕的嘛。而且我是师父的徒弟,怎么能这么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呢!” 狄斫把也行从他手里解救下来,说道:“也行说的不错,我实宗弟子,可不能胆怯懦弱。” “你们实宗弟子,有出过这么粘人的家伙?”秦霄蜀见也行又贴到狄斫大腿边,意味不明笑了声。 “也行是很棒的。”狄斫认真道。 秦霄蜀不置可否,气得也行咬了几口空气,权当咬在他身上。 武浩磊给的地址路程较远,也行差点在车上睡着。到了大致位置也不能立刻找到那家店,因为没有招牌,即便地址上写得详细,秦霄蜀还是来回找了几回。 好不容易找到,店里的人却说要提前电话预约,否则不能见到老板。他不会将上门的买卖拒之门外,但也仅限摆出来的这些东西。 摆在外间的一些古玩真假混杂,狄斫没有多看一眼,那些掩人耳目的东西不是他们的目标。 狄斫沉吟片刻,说道:“我是钟先生介绍来的。” 店里的人疑惑道:“钟先生是谁?” “我也不太认识。”狄斫随意看着周围,“之前遇上,聊了几句觉得投缘。他说他有一些市面上见不到的东西卖,我想买上一两件,结果他告诉我得上这儿来才能买到。” 狄斫眉心微蹙,啧了一声收回目光:“我看你这里也没有,我们来这儿旅游竟然一件看得上眼的东西都带不回去,亏我找路找了半天。算了,我们走了。” 第196页 他牵着也行的手扯了扯,说了声走。 伙计眼珠灵活转动,看他们的样子的确不像本地人,衣着虽然普通但很有质感,能找到这里来肯定是老主顾介绍。听他说话也不是内行,指不定真是来送钱的冤大头。 况且他提的钟先生虽然不认识,听那话的意思,兴许是老板那头的联系人。 他抬手:“等等,我打电话问问老板。既然是老顾客介绍来的,那就是有缘。” 狄斫停下脚步,伙计连忙搬凳子给三人坐下。 其实老板就在后面喝茶,他拨出电话,又等了一会,老板才做出方才到达的模样出现在门口。 秦霄蜀配合地一脸不耐烦:“我们时间安排都被打乱了,本来还计划下午去别的地方,现在全耗在这里了。” 老板面上带笑:“客人你不要着急,我保证你们买到的东西物超所值。不过按规矩,这孩子不能进。” 也行牵着秦霄蜀的手,仰头说道:“爸爸,你们不是说来买骨头做的东西吗,为什么我不能进?” 秦霄蜀重复也行的问题:“他为什么不能进?” 那小孩竟然知道,老板有些惊讶,对今天的客人有了些许改观。他不再拒绝,一面在前引路,一面说道,“你们是钟先生介绍来的?” “那人很厉害么?”秦霄蜀接收狄斫眼神,不客气道,“我就想买点一般人见不到的东西,管他钟先生表先生。” “是是,那不重要。只是我这里的东西,不是常人能买的。”老板笑容加深,脚步缓了下来。 狄斫接上话:“我们当然知道。其实是我母亲信佛,所以我们对法器了解一些,遇到钟先生多聊了几句,他才介绍我们来的。” 不追根问底,没有多余的好奇心,看起来是优质客户。老板笑了笑,领着他们走过通道到达另一个房间。 房间大小与店面差不多,不透明的陈列柜摆放整齐,像是到了另一家店。 老板打开一扇柜门,露出里面的机器,扫过虹膜,这一排的柜子便打开了。 一个个制作完整的颅器排列开,造型大同小异,只在花纹细节处有差别。 狄斫不动声色站在原地,目光所及之处扫视一遍,憧憧鬼影站在老板身后,露出一张张狰狞面孔。 “这种我已经有了几个。”狄斫淡然说道,“我想要看看,还有没有新的东西。” 老板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神秘一笑:“那可真遗憾,新鲜东西我这里倒是有,就怕你带不走。” “带不走,长见识也好。你要是真能拿出什么好东西,这里的东西我随便带走一样,不还价。”狄斫面露不以为意。 也行跟进来后一直觉得哪里怪怪的,他东张西望着,循着感觉走向一个柜子。也行满心好奇,他知道不应该在别人的地方乱碰,可是这个柜子太令他在意了,控制不住伸出了手。 没有想到,在老板扫过虹膜之后,那柜门一拉就开。 “不要碰那个柜子!” 老板的话迟了一步,也行已经将门拉开了。 看向柜子的那一刻,狄斫皱紧眉头,嘴唇抿紧了。秦霄蜀伸手拉拉他的手腕,让他别看。 三颗人头正面对着柜门,毫无遮挡与人头对视上的也行哇地一声哭出来,大喊着师父跑回来,冲进狄斫怀里。 秦霄蜀眼疾手快一把按倒老板,忍不住对也行说道:“你不是说你不怕了吗,掉什么眼泪呢?” 也行哭声一噎,随即哭得更大声了。 第96章 天杖 三颗人头被串在一起,成为一根手杖的一部分。那大抵又是什么法器,狄斫没见过,也对这些不了解,也行委屈得嘴角下垮,鼻子一抽一抽的。 “这是天杖。”秦霄蜀单手压制着老板,给狄斫做了个小科普,“天杖是湿婆天的武器,苦行者也会持有这样的法器。” 这根天杖白色杖柄下方为一股金刚,上端半截金刚杵,金刚杵之上连接甘露瓶。 三颗人头便叠在甘露瓶的瓶口之上。 人头的状态并不相同,由下往上分别为血淋淋的红色人头,随后是腐烂的绿色人头,最后是干枯的白色骷髅。 “天杖以色彩与形状表意,人头代表断灭三身,红色人头象征欲望,代表化身,为‘空’。绿色人头象征冷酷的邪恶,代表应身,为‘无相’,骷髅头象征毫无生气的痴愚,代表法身,为‘无愿’。” 秦霄蜀的声音低沉:“空、无相、无愿,是为三解脱门,通往解脱之道。” 所以换而言之,被天杖处死,是赐人予解脱?不过天杖本身喻意与他们来此的目的无关,狄斫追究的只是肆无忌惮杀害他人的工匠,那位幕后制作者。 再看了天杖几眼,狄斫难免露出嫌恶。那柄天杖应该是经过了特殊处理,味道倒是没什么,只是看起来颇为恶心,尤其是正在腐烂的那个。 被按在地上的老板总算反应过来:“你们是什么人?是警察吗?” “普通游客而已,你的东西吓着了我家孩子,赔点钱算了。”秦霄蜀说道。 那话一听就是胡说,老板怎么能信。 “你们等着,我上面有人,你们根本不能拿我怎么样!”老板还在叫嚣着,被秦霄蜀随手拿东西堵了嘴。 狄斫大致确定了制作者和销售者,将情况传达给邬申行道长,想了想又拿出手机联系司阙,接下来的事情让他处理比较好。 第197页 他怎么说也是无关人员,真正奉阎王之命来处理此事的是司阙,做到这一步已经是他逾越了。 最关键的是,也行实在是怕得紧,他还是带着小徒弟撤退吧。 邬申行公事繁多,很快便指派了其他道长前来接管,狄斫三人没有半点犹豫,立刻离开。 也行站在两人中间,一手抓着一个,蔫头巴脑,一点来时的干劲都没有。 秦霄蜀说道:“看吧,我早说不要带也行来了。” 也行抬头从眼角看他,对这个爸爸多无情有了新认知。 “你说,那样的东西,制作者到底是如何让自己毫无顾忌地完成的?”狄斫困惑不解,“颅器也就算了,面对枯骨或许还能够忍受,制作天杖所用的新鲜人头,常人绝对无法直视吧。” 他直面三个人头尚且于心不忍,钟易是如何做到没有一丝敬畏之心,用如此大量的同类头颅制作成“工艺品”。 狄斫有些不能理解,穷凶极恶者杀生的理由千万,那种人不需要理解,他们只是为杀而杀。 可仿制法器者对法器本身含义,乃至教法一定会有所了解,更不应该做出这样的事来。 “这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因为他们认为自身的行为是善,并深信不疑。”秦霄蜀面色淡然,“因为坚信自己的行为是正确的,所以不会有畏惧,才能做出常人所不能理解的事情。” 听起来有几分道理,狄斫想到,如果同秦霄蜀所说的一样,钟易的表现便更为符合幕后制作者。 用神明的视角来看世人,发自内心认同自己是一位冷静智者。这是狄斫与他交谈两句之后得出的初步结论,不一定正确,但给他的第一印象的确是如此。 “天杖是一件武器,行使的当然是制裁职责,那是真的可以用来杀人的。”秦霄蜀见也行害怕的模样,越发想逗他,“还有一种叫降魔杵,像一根锥子,你知道从哪里扎入能一招毙命吗?” 他虽然没说出来,但目光一直在往也行头顶瞟。 也行呜哇一声挣脱他的手,可怜巴巴抱着狄斫大腿:“师父,你快把爸爸嘴巴捂住!” 狄斫还是心疼小徒弟,一手护住他的背,一手盖在秦霄蜀的口鼻之上,好笑地哄小孩:“不用怕,已经捂住了。” 秦霄蜀的笑闷在胸腔里,连带着捂在嘴上的手震动,狄斫唇边带着无奈的笑,嗔怪地看了秦霄蜀一眼。 今日之行似乎就要这么仓促结束了,秦霄蜀默不作声跟着他们往前走,一时间沉默下来。 看着并肩前行的那人,狄斫心中莫名一动,说道:“你等下还有事吗?” 秦霄蜀十分绅士:“凡事你优先。” 狄斫笑了笑:“如果没什么事,正好今天我们一起,你可以跟我去见见辜阿姨。” “荣幸至极。”秦霄蜀回答得很快,不留一丝反悔的机会。 他磨磨蹭蹭半天不说走,可不就等这句话。 狄斫提前告诉辜欣茗一声,便直接带秦霄蜀去见她了。 有湖的大宅子摆在面前,秦霄蜀觉出了一点熟悉感,他微蹙眉心没说什么,等被狄斫带到辜欣茗面前,女人古怪的神色让他觉得越发不对劲。 “辜阿姨。”狄斫礼貌打了声招呼,秦霄蜀别扭地跟着他叫。 辜欣茗狐疑地将目光转向狄斫:“你这位朋友,长得很像我父亲一位故人的儿子。” 狄斫忽然想起辜欣茗以前提起过辜惪有位去过榕镇的朋友:“您是说一位姓秦的教授吗?” “是啊。”辜欣茗顺口回答,目光回到秦霄蜀脸上,“长得可真像,秦教授还带他儿子来过。不过十多年没见,或许是我记错了。” 狄斫下意识看向秦霄蜀,正与他对视上,忽然心里没了顾虑,坦然说道:“阿姨记性真好,他就是秦教授的儿子。” 辜欣茗不明所以,狄斫不知该怎么和她解释,他自己也说不太清楚,只说明秦霄蜀现状,情况特殊,至于缘由只字不提。 听到狄斫说秦霄蜀只剩七魄,辜欣茗只觉得惊奇,对缘由没有好奇心。世间奇事太多,这一桩也不算太奇,现在狄斫在他身边,如何变成这样的不重要。 惊奇过后,她又想起一件事来,皱着眉头说道:“那你怎么能叫我阿姨呢,你以前来这里都是叫我姐姐的呀!” 秦霄蜀:“……” 也行站在三个大人中间,幽幽叹口气。 同样一个人,师父叫阿姨,他要叫奶奶,爸爸却要叫姐姐,那师父要叫爸爸什么呢? 叔叔吗? 辈分这种东西太难了,也行觉得自己的小脑袋瓜都转不过来了! 秦筱苑去医院看过医生,医生告诉她是因为最近思虑过重,休息不足精神不振,才会导致一个小病久不痊愈,吃点药注意休息就好。 可她完全不能放松下来,最近的事情得不到确切答案,她就一刻得不到放松。 如果,小叔是带着怨恨回来的,那狄先生又是抱着怎样的目的让小叔回来的呢? 她现在不敢轻易相信谁,也不敢向身边任何人透露半个字。 秦筱苑最终拨出了司阙的电话,比起身边人,一个生人似乎更为值得信任。 电话接通后,秦筱苑有些语无伦次,思维混乱,几句话说不清楚。司阙直接告知他现在也在都城,有时间面谈更好。 第198页 秦筱苑忙不迭答应,只是这回,再没有朋友陪伴,只能是自己去见他了。 在约定的地点碰面,司先生大致了解了情形,再次确认自己的结论:“应该不会错,那个人就是你小叔,他已经成为了僵尸。” “他一直维持着生前的样子吗?”秦筱苑怔怔想着那张年轻的面孔,兀地掉下眼泪,“所以,小叔他很早就……是狄先生把他变成那个样子的吗?” 司阙听见她提起狄斫,问道:“既然你有怀疑,为什么不自己去问那个人呢?” “我不敢……我想要相信他是好人,但是赵叔叔告诉我,他曾在一个夜晚,亲眼见到狄先生操纵尸体从墓中走出来。”秦筱苑忐忑不安,赵叔叔说出那些话的时候言之凿凿,和真的一样。 “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司阙抬起眼睑,下巴微收,这个姿态显得目光极为冷漠。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飘忽,“一个普通人,为什么会在夜里独自跑到坟墓边呢?” 这个问题……她完全没有想过。狄斫是道士,会法术,做出异于常人的事情也合理,但赵叔叔他只是普通人。秦筱苑愣住,忽然心里发慌。 “至于你小叔是不是在恨着你们……”司阙叹了口气,“这完全是无稽之谈。你既然能察觉到他对你那位赵叔叔的不善,针对自己的恶意应该会更敏锐吧?按照你所说的,他顶多是怀着对你们的怨,远不到那种地步。” 秦筱苑心口发热,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似乎真的是那样,小叔他回到家中后,对每个人避而远之,但从未表露过怨恨。 这两天他也会去奶奶房间,虽然不说话只在旁边看着,奶奶也觉得心满意足了。 病情恶化无法控制,但秦筱苑仍是希望奶奶能在心情愉悦之下结束这一生,遗憾留到身后,也太令人难过了。 “司先生,真的太谢谢你了!”秦筱苑一扫心中阴霾,这些话让她像是得到一颗定心丸。 无法确认而摇摆不定,狐疑猜测,警惕防备,都在此刻尘埃落定。 她终于能鼓起勇气去面对那个人,无论如何她要去告诉奶奶,那时的怨结一定要解开。 只是……秦筱苑抬头问道:“小叔他能够一直留在这里吗?” 司阙嘴角含笑:“不好意思呢,一百块,只能知道这么多。” 第97章 夜袭 秦筱苑离开后,司阙坐在原地没动,刚点的咸柠七这才被服务员送上来。 司阙盯着面前装着咸青梅、冰块和柠檬片的玻璃杯,还有旁边市价三块的罐装汽水,眼角抽了抽。 他对服务员招手:“等等,你过来一下。这就是二十八的咸柠七?都不给我装杯之后端上来?” 服务员没遇上过这样的,来他们店里喝东西的顾客可都是体面人,从没有人跟他提出过质疑。无人质疑即是认可,他认为店里的商品这样是合理的。 服务员理直气壮:“对,咸青梅、柠檬片、七喜,咸柠七,一样没少。这玻璃杯装不下一整罐汽水,所以还是端上来让你们自己续,不然多浪费。” 这态度司阙不能忍:“那你们不能换个大点的杯子?” 这么端上来是瞧不起谁? 服务员觉得周身骤然变冷,不自在地动了动肩膀。没事找事的客人忽然摆摆手让他离开,服务员摸不着头脑,赶紧离那人远点。 玻璃圆桌对面突然出现的周慧子像是一台超大功率全天候冷冻机器,店内的冷气一下被衬成了常温。司阙松开玻璃杯,看到自己手心被冻得发红。 “你怎么上来了?”司阙对周慧子面色和缓。 他知晓周慧子是轮转王极为属意的下属,手握特权行事果断,两人共事其实挺愉快的。 “颅器的事情,狄斫已经找到贩卖者和制作者,事情很快就能解决了。”司阙对自己没费一点力,就能坐享其成十分满意。 “事情没有那么容易解决,可能还需要耽误几天。”周慧子说道,“我这次来是要带一个人走。” 司阙惊讶道:“什么样的人物需要你来动手,这片辖区的黑白无常、牛头马面都不能动的人物吗?” “那人帮轮转王做了点事,因果报应,时候到了。”周慧子声音也是冰冷的,帮轮转王做了事得到的却不是奖赏,而是报应,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 司阙心中不免感慨,人鬼殊途的确不假,周慧子得到青睐看来也是归功于这份无情。 “这件东西,你帮我交还给狄斫。”周慧子伸出手,她手中放着一个黑色锦囊。这种锦囊向来都是用来装无实质的东西,狄斫留了什么东西在地府吗? “这是?”司阙接过锦囊,并不打开。 无实质就意味着极不稳定,周慧子上来一趟送这东西,肯定是重要物件,他才不会手贱去碰。 “轮转王当年扣下的不止一魂一魄,后来让宿白带走也在他计划之中,他中意的阳使人选一直是狄斫。”周慧子一点照顾司阙心情的意思都没有,平铺直叙,“只是狄斫的坚持拒绝,才是他所未预料到的。” “好歹同事一场,把我是备胎说得这么清楚也太冷酷了些。”司阙说道,他大致能猜到锦囊里是什么,眼珠一转,笑着道,“他也是自食其果,要是不把这东西拿走,狄斫指不定能念着点情分,多犹豫一会儿再拒绝。” 第199页 “现在的阳使是你,那这东西对轮转王来说便是无用处的,应当还给狄斫。”周慧子不置可否,“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她说完,身影便消失在原地,体感温度一下回升,竟然有些暖意。 口中说得这么轻巧,但谁不知道轮转王的秉性,他会因为用不着主动还给人家?多半是周慧子去求来的。 司阙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口,咸酸冲鼻的味道迅速扩散口腔每一个角落,脸色霎时更黑。 妈的,这一趟亏大发了。 她要带走的人,会是谁呢?司阙知晓了一星半点,难免会去猜测,不过她亲自上来的话,应该很快就能知道了。 前一个坐在这里的女孩所说的话,在司阙听来信息量极大。 秦霄蜀状态看起来稳定不假,可那归根结底也只是看起来。狄斫一直在他身边,如果秦霄蜀在他面前出现过异常,他绝对不会让秦霄蜀回到这里。 现在两人分开,秦霄蜀接触到的不稳定因素增加,尤其是秦筱苑口中那个让秦霄蜀明显表现出恶意的赵叔叔。 虽然他们不是朋友,但毕竟秦霄蜀是也行的爸爸,他这个不称职的舅舅,去给狄斫提个醒也算是尽了一点责任。 司阙看着手中的锦囊,起身离开冷饮店。 十点一到,也行雷打不动躺好准备睡觉,闭着眼张开小嘴打了个哈欠。 虽然那天见到恐怖的人头,吓了一大跳,不过爸爸和师父总算不丢下他往外面跑了,他们三个又能坐在一起吃饭了。 虽然爸爸还是只能在旁边看着。 “哐哐。” 也行眯着眼睛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窗户外面蹲了一个人,见他看过来,又在玻璃上敲了一下。 也行目瞪口呆,大喊一声:“师父!拐小孩的人来啦!” 蹲在窗台上的司阙浑身一僵,他什么时候变成拐小孩的了? 狄斫从浴室中出来,皱着眉上前将窗户打开:“你怎么敢爬这里的窗户?” 司阙没有进来,将手中的东西随手一抛:“接着。慧子让我转交给你的,轮转王当初从你这里取走的还有这个,你那师弟功课可没做好。” 黑色锦囊被抓在手中,狄斫狐疑看着他:“周小姐给你的?” “我猜,是她从轮转王那帮你要回来的。她是无爱之人,正因为如此,她更为看重情义,这么帮你,你也算是走了大运。”司阙轻叹一声,“她都能如此,我更要投桃报李。作为你帮我查明颅器来源的回报,我有一些关于秦霄蜀的事要告诉你。” 闻言,狄斫感到莫名:“你怎么会知道他的事情?” “他那侄女,知道的事情不少。可惜脑子缺根弦,没法将知道的事情捋顺理清,现在还糊里糊涂分不清好赖人。”司阙说道,“她把知道的事情告诉了我,我想我有必要来跟你说一声。” 狄斫沉思片刻,还是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秦霄蜀有没有跟你说,他最近的异常?” 狄斫微皱着眉,轻轻摇头。 司阙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他可能想起了一些东西,秦筱苑告诉我,他在家里找以前的相册。听起来他的行为有些失控,你最好对他不要放松警惕。” 如果有必要,出现不稳定因素就应该斩断一切可能,只是司阙可以确定,狄斫绝对不会那样做。 得到提醒之后,狄斫合上窗,心中隐隐不安。 秦霄蜀不愿提及家里的事情,他就没有追问,其实心中也有所预感。 在陌生的峡市所处的这些年,没有接触到生前熟悉的人或事物,他才能够一直保持稳定。回到家中见到以往的住所,生前所拥有的物件,受到刺激后多少会产生变化。 秦筱苑会发现秦霄蜀的异常,狄斫不算太意外,只要不沾血腥、造杀孽,就算正常现象。 不对!狄斫心中忽然警铃大作,秦霄蜀在他面前掩饰得很好,在别处毫无遮掩,所以秦筱苑才会对他的表现感到害怕。 秦霄蜀那天试探性地说想要杀死赵会成,其实是在他面前都已经无法隐瞒的真实想法。 “也行,你乖乖在这里,我去找你爸爸,应该很快回来。”狄斫想到不妙之处,马上去换鞋。 这时候拦也拦不住,也行干脆放弃,说了声师父注意安全,闭上眼拿小毯子把头一盖:“我睡着啦!” 静谧的卧室不知什么时候灌进了风,夜风吹动的声音混着窗外驶过汽车的声音,呜呜作响。 赵会成瞬间惊醒,他看到窗户打开了一条缝,从床上起来去关窗。 合上窗转身的那一刻,他几乎心脏骤停。身后站着的人用冰冷的眼神看着他,像一具没有生气的雕塑。 赵会成紧紧贴着身后的墙,眼中的惊恐即将满溢,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你是怎么做到,半夜睡得如此安稳的?” 秦霄蜀的疑问语气却是陈述,这是一个事实,却也是他的困惑。 赵会成怎么能夜夜睡得安稳,毫无梦魇?怎么能? 那双冰冷有力的手扣在脖子上,逐渐收拢,眼中的怨恨与杀意浓郁得化不开。 窒息感与疼痛一齐在脑中迸发,赵会成的手脚回归意识掌控,开始挣扎起来。 “和我没……没关系,不是我杀你的,不是我……”赵会成面上浮起绝望,“那只是一个意外……” 第200页 他的挣扎反抗无法撼动面前的人,绝对的力量与必要杀死他的意志,毫无阻碍地从紧扣脖颈的那双手传来,赵会成眼前发黑,无法控制地张大嘴想要呼吸,窒息感却越来越严重。 “霄蜀,住手!”狄斫跟随放置在秦霄蜀身上的印记找上门来,他顾不得太多,闯入室内,好在他及时赶来没有酿成大错。 在赵会成没有反应过来之前,狄斫强行掰开秦霄蜀的双手,带着他离开赵会成的住处。 跑出很远后,感觉到捏在手中的双臂放松下来,狄斫放开了秦霄蜀的手腕。 秦霄蜀不满意,手臂伸直了:“握着。” 狄斫攥着他的手举到他面前,秦霄蜀看了眼残留在指缝里的血迹,仍是满脸不在乎。 “如果你今天杀了他,过两天我就要给你打棺材了。”狄斫放下他的手,语气无奈,“要不是司阙提醒我,真的会被你骗过去。” 秦霄蜀没有看他,语气极平静:“我控制不住。” 狄斫眼神微动,嘴唇抿起来。 “我的死和你没有关系。” 狄斫看向秦霄蜀,眼中有些不敢置信。 秦霄蜀知道狄斫在想什么,今晚他彻底想起来,自己到底是怎么死的。 “赵会成找了一帮盗墓贼进入公主墓,被我发现,”秦霄蜀冷声道,“在争执中,他失手把我推下墓穴,割断逃生的绳索,害我死在了墓里。” 因为彻底想起来,才会失控到跟随赵会成的气息找到他家中,想要杀死他。 狄斫始终紧皱着眉,他拉着秦霄蜀转身往回走:“我会帮你销毁痕迹。” 秦霄蜀一下没忍住笑出声,狄斫偏头看他,他用力把狄斫搂进怀里。 “除了杀了我的人,还有一个救了我的人。他想尽办法让我复生,使我还能够站在这里。”秦霄蜀的双手紧紧贴在那具身躯上,“刚才是我脑子不清醒,你说得对,那样太鲁莽。” 狄斫站立不动,轻轻回抱他。 仅仅是如此吗?秦霄蜀因为一个意外而死,他是为了救秦霄蜀,才做出了那样的事情吗? 狄斫心中茫然,尝试着回应秦霄蜀的动作,见到他注视自己的笑容,嘴角弯了弯。 那不是一个错误,狄斫庆幸地想着,还好那不是错误。 第98章 “意外” 秦筱苑坐在客厅里,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秦霄蜀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现在房间里空无一人。 白天见过司阙后,她迫不及待想要和秦霄蜀确认这一切,无论如何那是她的小叔,即使他不愿相认,她也想告诉小叔她们一直都在等他回来。 可是他不在房间里,姑姑也说不上来他什么时候出的门,他更不会交代自己要去哪儿。 在他们眼中,秦霄蜀只是长得像小叔的陌生人。这还要怪她自己,如果当时自己多追问几句,没有这样稀里糊涂把人带回来,那现在的局面也不会是这样的吧。 如果小叔还在怪他们,那她一定要好好道歉。秦筱苑一下懂了奶奶那些背着人的痛哭懊悔,其实奶奶也知道错了,他们是母子啊,怎么会有遗憾一辈子的怨恨呢? 小叔人那么好,一定会原谅奶奶的,一定会的。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在安静的客厅中犹如一声惊雷,秦筱苑吓了一跳,看清来电显示后深吸一口气,接通了电话。 “赵叔叔,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筱苑!筱苑你听我说!你快带着你姑姑和奶奶离开家,快点!我现在在来你家的路上,我马上就来接你们!” 赵会成的声音慌乱急促,有些发抖,听声音他好像是在车里。秦筱苑疑惑问道:“为什么?出什么事了吗?” “你家里那个东西,他具有极强的攻击性,他会杀了你们的!”赵会成踩着油门,这个点路上竟然还有不少车,单手打电话有些危险,他索性说道,“我现在在开车,你听我的,带家里人离开那里,到停车场来,听话。” 电话被挂断,秦筱苑盯着手里漆黑的屏幕,片刻后,将它捏在手心里,起身开门走了出去。 赵会成到达小区地下停车场,下了车后却只看见秦筱苑一个人站在出口处。她穿得有些单薄,低头看着地板,听见声音抬头看来。 赵会成紧走几步,焦急道:“筱苑,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你爸爸、姑姑还有奶奶呢?” “他们都在睡觉,我没有叫他们。”秦筱苑声音很平静,注视赵会成的目光只在接触到他脖子上的伤口时动了动,随即移开了视线。 赵会成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女孩,她以往从未用这样的态度面对他。 “为什么?我和你说的你没有听见吗?我说的是真的,那个人突然出现在我家里,想要掐死我,我脖子上的伤口,还在流血,你看啊!” 赵会成扯开领口,将被秦霄蜀弄出的伤口露出来,渗出的血迹很快在表面凝固,抓破了皮的地方肿起三道血痕。 如果那是真的,小叔为什么会去攻击他呢?小叔对他的恨,并不是她的错觉吧。 秦筱苑的目光定在那几道血痕上,片刻后垂下头,想着应该怎么开那个口。这是她相识十多年的赵叔叔,他一直对她和家人很好,就算是伪装,能装十多年也是值得感激的。 秦筱苑缓缓抬头,看着赵会成:“赵叔叔,我问你一个问题,只要是你的回答,我都会相信。” 第201页 她的面容眼神无比认真,赵会成稍微冷静了一点,松开抓着领口的手。 “你问吧。” 秦筱苑借着眨眼的动作,错开与他的对视:“你跟我说,你见到榕镇的巫师夜里操纵尸体从坟墓走出来,你为什么,会夜里出现在坟墓附近?” 赵会成一愣,随即满脸震惊,他厉声呵斥:“筱苑!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在怀疑我吗,你不相信我?” “我只是说出我的疑问。”他的愤怒让秦筱苑暗暗有些慌,但她仍是让自己保持镇定。 怀疑的种子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削弱,它只会在没有得到真相的困惑之下生根发芽,生枝发叶,直到遮蔽所有的理智目光。 只有问出来,才能摧毁这颗恶种。 “为什么?我只是告诉你们我见到的真实景象,你们为什么不信我?你们为什么不去怀疑那个行踪诡异的人,而来怀疑我呢?”赵会成出离愤怒,无意识往前进了两步,吓得秦筱苑用尽全身力气才不至于后退。 你们?除了她,还有谁有过怀疑吗?秦筱苑立刻心中出现了一个人选。 她干涩的喉咙做了个吞咽动作,再次缓缓开口:“还有一个疑问。那个人是我小叔的话,他早就已经死了,对不对?那我小叔的死,和赵叔叔你有关系吗?” 赵会成的愤怒在听到这一句话后戛然而止,他眼中的情绪不断转换,震惊、疑惑、愤怒、惊慌、失望,最终变得极为复杂。 想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秦筱苑嘴角往下弯了弯,呈现出一个悲伤的弧度,他的表现已经说明了答案。可那是照顾她陪伴她十多年的人,要说心里不难过肯定是假的,她心里一时没法接受。 看到秦筱苑表情与眼神的变化,赵会成心里一慌,想要挽回些什么,结结巴巴说着:“不是我,跟我没有关系,那是一个意外,筱苑你相信我!” 那真的是一个意外。 “你小叔那时候状态很不好,毫无征兆地出发去了榕镇,我担心他出事,就跟了过去。”赵会成面容逐渐麻木,“他去那里找巫师,我只是偶然看到巫师往公主墓那边去,我怕你小叔遇到坏人,就给他提了个醒。” “可是你小叔,却质问我为什么要监视别人,我没有。我确定那个人是真的有问题,就在公主墓旁蹲守,果然让我看到了骇人的情形。”赵会成的声音越来越小,“他不会信的,证据不够。” 秦霄蜀像是被迷了心智,根本不相信狄斫杀人控尸。 问题是,赵会成明明看到狄斫从公主墓里出来,却没有在墓边看到下去的洞口,这让他更加坚信狄斫做了见不得人的事。 他在旅馆里碰到了几个外地人,很快他发现那是一伙盗墓贼。为了能让秦霄蜀相信他,赵会成决定铤而走险,他要跟盗墓贼一起下到墓里去,寻找证据。 但那伙盗墓贼完全是一群蠢蛋,碰到了墓中的机关,释放出腐蚀性毒雾,当场死了几个。他走在最后面,警觉地原路跑回,侥幸逃过一劫。 没想到爬上地面却看到了跟来的秦霄蜀,不仅完全不信他,还要指责他是盗墓贼。赵会成一时百口莫辩,激动之下和秦霄蜀推搡起来。 那只是一次失足意外,是秦霄蜀没有站稳…… 赵会成注视着面前的秦筱苑,眼中含着希冀:“我有努力帮忙寻找他,你知道的,我一直跟着救援队。筱苑,你知道的。” 秦筱苑背脊发寒,她从不知道,赵会成是这样的一个人。 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有出于好意的理由,他由衷认为自己没有做错。 救援?迟到一个月的救援,人还会有生还的可能性吗? 是因为知道人死了,所以才敢一直跟在救援队身边的吧。 真正的罪犯,一定会重返犯罪现场。 那所谓的恋人,也是骗她的吗?是因为不知道以什么理由接近他们,所顺水推舟说下的谎言吗? 秦筱苑害怕地看着他,一步一步往后挪动。 她的退避让赵会成脸色大变,语气激烈起来:“你为什么要后退?为什么要用看坏人的目光看我?” 他伸向秦筱苑的双手停在半空中,惊恐地看着她身后,突然转身回到车上,开车离开。 秦筱苑浑身发抖,缓缓转头向自己身后看去,昏暗中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她不禁开口喊了一声:“小叔……” 秦霄蜀向前踏了一步,身形出现在光线稍强的地方。仍旧是那张冷淡的面孔,秦筱苑却觉得亲切,眼眶酸涩,眼泪簌簌滚落,根本抑制不住。 “大晚上一个人跑出来,不要命了吗?”秦霄蜀懒得多看她,向着通向大楼的出口走去。 “小叔!”秦筱苑跑着跟上去,却话到嘴边,一下忘了自己要说些什么。又好像,说什么都不合适。 “赵叔叔他……”秦筱苑刚说出那个称呼,秦霄蜀的脚步便停了下来,转头看着她。 那双眼睛里什么都没有,秦筱苑却莫名心虚,把话咽了回去。 秦霄蜀再次迈开腿,秦筱苑急忙追着问道:“我可不可以告诉奶奶……不对,奶奶一直知道……我是说姑姑和爸爸,还有二叔他们!” “随便你。”秦霄蜀说道,“说不说都不重要,我这次回来只是告别。” “你不会留下来吗?”秦筱苑惊讶道。 第202页 秦霄蜀冷酷说道:“看到那家伙脖子上的伤痕了吗?如果我留下来,你们的下场只会更惨。” “你不会的。”秦筱苑说,她顶着秦霄蜀的视线,咬牙说道,“你又不恨我们。” 秦霄蜀收回目光,踏入电梯。 两人分别站在电梯两个角落,秦筱苑抿着嘴唇忍了一会儿就坚持不住了,她飞快问道:“你要找的相册,里面是狄先生的照片吗?” 她脑子终于转过弯来了,小叔到榕镇去找的人是狄先生,那张挂了三年的照片也是狄先生。而赵会成……是她的误解之下所产生的巨大错误。 而这个错误竟然延续了十多年,没有被任何人拆穿。越是令人尴尬的记忆,越是会在脑中一遍遍重复出现,此时正主就在身边,秦筱苑心中一片绝望。 “我听说,你很早就告诉阿斫我有恋人。” 冰冷的声音在身侧响起,秦筱苑身体僵硬着,一面抗拒与秦霄蜀对视,一面又控制不住向他看去。 “呜……小叔我错了!”秦筱苑差点哭出声来。 “叫叔没用。”电梯门打开,秦霄蜀踏出电梯,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秦筱苑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她为什么不摔一跤磕死算了! 呜呜呜,小叔你等等我! 研究所里来了几个人,和负责人谈过话后,将隔壁办公室的钟易带出来,看样子是准备带他离开。 钱新乐皱着眉,对赵会成说道:“发生什么事了?” 赵会成的指尖碰触着脖子上的伤口,根本没有注意到发生了什么,听见钱新乐的声音一愣:“嗯?” “我的天!赵哥你脖子怎么了?”钱新乐大呼出声,连忙查看他脖子上的伤痕,“是谁干的?” 赵会成含糊其辞,钱新乐不依不饶非要问个明白,赵会成有些烦躁,将他的手挥开到一边:“让我静静好不好?” 钱新乐嗫嚅着,说了声对不起回到自己位置上。 赵会成压下火气,走过去:“不好意思,新乐,我不该迁怒你。” 钱新乐闻言一笑,说道:“哎,赵哥你就是性格太好了,我可没见过比你更好的人了。” 赵会成重复道:“我是个好人?” “是的。”钱新乐注视着他,笑容灿烂,“你怎么会不是好人,你怎么可以不是好人呢?” 作者有话说: 请不要因为即将来临的刀而放弃我,刀刀以后会更甜嘤嘤嘤_(:з」∠)_ 第99章 死线 不速之客带着钟易往外走,赵会成将脖子重新用高领将伤口遮挡起来,透过窗子往外看了一眼。那群人中有一人往这边看来,视线从窗口扫过,忽的皱起眉头将视线定在赵会成的方向。 同行者即将走出大楼,招呼一声,那中年男人面色凝重地收回视线,与同行者一同离开。 那人为什么会用那样的眼光看这边?赵会成心中疑惑,但此刻困扰他的事情太多,他无暇去细思一个路过的生人。 他一早试着打电话给秦筱苑,但是对方没有接听。想着秦筱苑或许是因为还在睡觉,错过了,过了半个小时赵会成又拨了过去,电话响了两声便被挂断,这让赵会成心中极为难以接受。 那个单纯的小姑娘,明明一直都是最信赖他的,遇到什么事都会第一个与他分享,为什么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 赵会成不能理解,他问钱新乐:“一直信任你的人,怎么会突然不再相信你?” “那还能因为什么?”钱新乐整理手里刚打印出来的资料,拿在手里还微微发热,“要不就是最近做了什么,要不就是背后有人挑拨离间,骗了他。” 赵会成若有所思,不会错的,他最近什么都没有做,秦筱苑会突然这样问一定是有人和她说了什么。就像当初的秦霄蜀一样,鬼迷了心窍。 不是那个顶着秦霄蜀躯壳回来的东西,就是背后操纵着他的那个人。 他们见不得秦家人信赖他,和他相处得那么好,而他们永远只能是见不得光的存在。 “对了,赵哥,你好一段时间没有去寺里,南柏大师还向我问起你了。”钱新乐用力按下订书机,然后抬头看他,“今天下班有空吗,去和大师喝茶?” 现在那人还在秦家,秦筱苑一时被蛊惑,现在去或许会撞上,等两天找机会去跟秦筱苑说清楚就行了。他心中最近杂念太多,是应该去找大师解惑,想到这里,赵会成点头:“行。” 下班时间一到,赵会成和钱新乐收拾了东西,等了一会儿才往停车场走去。下班后停车场陆陆续续有车离开,等他们到的时候已经很空了,现在开出去一路畅通。 车开出研究所没多远,赵会成见到路边有人招手拦车,原本不想理会,车开得越近,那面孔越清晰,粗略看去有些眼熟。 赵会成一脚刹车在路边停下,放下车窗,看向路边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看了眼车上的钱新乐,对赵会成说道:“贫道陈证坚,是一名修道之人。这位能不能借一步说话?性命攸关,请务必听我一言。” 这个地方可以短暂停车,这人自称是个道士,光天化日之下不至于当街行凶,更何况身边跟着钱新乐,两个大男人应该还算安全。 赵会成思索片刻下了车,钱新乐见状立刻跟着下车绕了一圈走到他身边。 第203页 陈证坚说道:“可否请你的朋友回避?” 赵会成看了看钱新乐,摇摇头:“你不是说和我性命相关吗?那没什么好回避的。” 钱新乐对道士没什么好感,江湖骗子满大街都是,特别是这种半路拦人,多半开口的台词就是“印堂发黑,恐有血光之灾”之类的丧气话。 “道长你有话就快说,我们还赶着去庙里上香,与高僧会面。你要是卖符之类的,那我劝你还是算了吧,我们不信的。” 陈证坚不理会他,只对赵会成说道:“那贫道就直言了。你可有结下什么仇怨,或是招惹什么祸事?” 赵会成没有立刻否认,而是问:“道长为什么这么问?” 陈证坚并起双指对准赵会成额头:“你眉心正中有一条常人看不见的黑线,那是阴间使者留下的印记,”他估量黑线长短,掐指算了算,“两天内,你必死无疑。” 还没等赵会成回应,钱新乐已经开口要骂:“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赵哥,我们走吧,这绝对是个疯子。” 陈证坚不为所动,一语道破:“你身上还带着一股尸气,虽然极浅,但逃不过我的眼睛。” 赵会成离开的脚步怎么也挪不动,他指尖动了动,克制触碰那些抓痕的冲动。 秦家的那个,是僵尸,他被伤了之后,陈证坚竟然看出来他身上带着尸气。赵会成对他的话一下信了七八分,想起昨晚想要下杀手的秦霄蜀,心中顿时慌乱起来。 陈证坚见他不说话,以为不信,便伸手在他额头上一抹:“你若不信,自己看吧。” 赵会成单手捂着额头,低头对着后视镜,震惊地看见镜中自己眉心真的有一道极短的黑线! “道长!道长你一定要救救我!”赵会成惊慌失措,那道死亡黑线像是印刻在皮肤之下,无论怎么搓弄都擦不掉。 陈证坚本着救人之心,让赵会成详细说说最近发生过什么。赵会成正要将脖子上的伤口实情说出,转头对钱新乐歉意说道:“新乐,我今天就不和你一起了,你先回去吧,改天我再去向南柏大师问好。” 钱新乐来不及阻止,赵会成已经和陈证坚上车离开了。钱新乐站在原地,面上闪过一丝不悦,这叫什么事?他在路边招招手,一辆出租车在路边停下,钱新乐钻进了出租车里。 “师傅,去舍利塔。” 等赵会成联系钱新乐时,已经到了**点。陈证坚果然是个有本事的人,他一眼看出那些伤口是被僵尸所伤,立刻拿出糯米为赵会成除尸毒。 听闻那伤人的僵尸竟然混在寻常人家中,赵会成说出自己担忧秦家人被伤害,陈证坚严肃道:“此事我必会解决,你与秦家人的性命危在旦夕,耽误不得。等你眉心的死线归为一点,便会即刻命丧黄泉,大罗金仙都救不了你。既然你确定是那僵尸要害人,那贫道绝不能袖手旁观,必要替天行道。” 赵会成千恩万谢,送走陈证坚,想起被半路抛下的钱新乐,心中愧疚,打了个电话表达歉意。 钱新乐一如既往地笑着说没事,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怪赵会成的。 赵会成听到这话放下心来,闲聊几句,又问道:“你那边是什么声音?” 钱新乐说道:“嗨,隔壁搞装修呢,不到十二点都不停,我明天就去找物业投诉,太过分了。” 赵会成说道:“你到家了就好,早点休息。” “诶,赵哥你也是。我知道各人有个人的隐私,你不想说我也不强求,等你想说了,我随时可以当个听众。” 赵会成无声笑了笑,如果陈证坚能够解决事情,他的担忧将不复存在,自然也不用向他人传递负面情绪。 希望一切都能顺利。 自从找到贩卖颅器的店铺,又听说钟易已经被抓,狄斫的心思就从那件事上移开,全心关注秦霄蜀那边的情况。 秦筱苑的奶奶突然病情加重,进入了ICU,紧急抢救了几次才勉强救下一条命。 狄斫到医院的时候,黑白无常已经在门口等着了,秦家人被支开,病房内只有老太太在。 在狄斫的目光注视下,秦霄蜀走入重症监护室,看着病床上陷入昏迷不成人形的老太太,脑中似乎没有太多感慨,也没有更多的情绪。 他俯身在她耳边说了一句:“我原谅你了。” 秦霄蜀站起身,见到老太太眼角滑落的泪水,平静转身走出病房。 “就这样简单啊。”秦霄蜀不知怎么有些感慨,狄斫虽然没有出声,但目光一直在他身上,秦霄蜀笑了笑,“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狄斫嗯了一声:“还是这样比较好,面对一大家子人吵吵闹闹,私下告别免得多生事端。” 其实自秦霄蜀身死魂消,那一点亲缘也随之而断,这样的告别不仅是了却老太太的心愿,也是解除秦霄蜀的怨念——虽然那点怨念在平时影响并不大。 黑无常指尖轻扣腕上的表盘,提醒狄斫时间到了,狄斫道了声谢,和秦霄蜀率先离开。 待秦家人从各自方向回到病房内,正好看见老太太咽下最后一口气,众人默默抹着眼泪,在场只响起低低的呜咽声。 “秦小姐没有将你的身份告诉家人吗?”狄斫与秦霄蜀并排走出医院,有些好奇。 “没有。”秦霄蜀自然地将手搭在他的肩上,“告诉他们我是一具能跑会动的尸体?回来的目的,是告诉他们这件事然后就离开?” 第204页 这么说起来,好像的确有些怪怪的。狄斫点点头,不再多问。 “我今天还得回去一趟。”秦霄蜀亲昵地将狄斫肩膀往自己这边揽了揽,“我有一些东西放在那里,拿上之后我就去辜家找你,我可太想离这里远远的了。” 狄斫疑问:“你要拿什么东西?” “那可是宝贝。”秦霄蜀故弄玄虚。 狄斫不吃这套,他一点也不好奇。 与秦霄蜀分别,狄斫回到辜家大宅,也行在房间里玩着那枚黑色锦囊,见到狄斫回来,得了多动症似的不断揉捏:“师父,这里面是什么呀?我好想打开看一看。” 狄斫眼中有些纠结:“倒也不是不能打开。” 只是轮转王给的东西,一定会让人付出巨大的代价。宿白吃过亏,他也没能逃过。 这枚锦囊里,装的应当就是那段过往。 他刻意放着不碰,此时也行提起,又觉得已经拿到了手里,不打开也不是。 狄斫犹豫着接过来,捏着袋子的两边,一寸一寸拉开。 一股异香钻入鼻中,狄斫眨眨眼,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也行更加失望,那么神秘兮兮送来的袋子,居然是空的! 狄斫觉得好笑,口袋中手机震动,看到熟悉的号码,顺手接了起来。 “喂!阿斫,我是张一味。你是不是在首都呢?我一首都的朋友昨天跟我说收缴了一批特牛批的假古董,你猜是什么?” 狄斫冷静说道:“我猜是颅器。” “我靠?”张一味声音变了调。 “是不是还用的真人骨?”狄斫声音如常。 “你这也知道了?”张一味迅速调整语气,“不过还有一件事你肯定不知道,我那朋友被一个无头女鬼找上了。” “那无头女鬼一直跟他说,把我的头还给我,把我的头还给我……” 狄斫看向身边吓到鼻孔放大的也行,默默挂掉了电话。 张一味火速又拨了过来,机灵得不得了:“是不是也行在旁边呢?放心,张叔叔这回不讲鬼故事啦。那批仿制的颅器和一根天杖被收缴之后,我那朋友发现了一件事,那些颅器好像还分了批次,其中一部分在图案中藏有‘XL’两个字母,你说颅器还有加大码的?” “什么加大码,那是……制作者留下的署名。”狄斫忽然意识到张一味所说的问题所在。 颅器的制作者,绝对不止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有刀,提前道歉!_(:з」∠)_ 第100章 七魄灯 之前从辜欣茗那里得来的名单中,除去常年在一线考察的那位老先生没有见到,实际上他们还漏了一个人。 那时见过钟易后心中有了判断,再见赵会成其实是想着揶揄秦霄蜀,因此对他的话没有过多在意。现在想起来,他那时所说,借走颅器后还有一位同事对颅器感兴趣,所以在手中多留了一段时间。 以赵会成名义借出去的东西,实则是另有他人想要看,而那人极为聪明,没有在此事中留下任何姓名。 或许应该再去找赵会成问一问。 狄斫对赵会成的感观不算好,秦霄蜀说出自己的死因与他有关后,更是直跌到谷底。 秦霄蜀想起当时遇害的场景后一度失控,失手伤了赵会成,狄斫有些放心不下。不过这份担心与赵会成无关,他只是不知道秦霄蜀弄出来的伤口是否带有尸毒。 毕竟之前秦霄蜀从未出手伤过人,再怎么无害,本身性质摆在那里,多少存在点隐患。 秦霄蜀只想起去榕镇之前发生的事情,以及被推下墓穴的场景,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他一无所知。 狄斫那段记忆完全是模糊的,现在看来,他也无法从秦霄蜀这里得到线索。只能判断秦霄蜀死后到被制成僵尸那一段时间内,是没有意识的,直到被交给木老先生后才逐渐恢复。 而狄斫的记忆,最有可能的是被轮转王取走。原以为周慧子帮他拿来的锦囊里装着的就是那段记忆,打开后却什么都没有发生,狄斫心中有些失望。 也行哈欠连天坐在床沿上,眼睛快闭上了。狄斫瞥见,暂时将心中思绪隐去,有什么事明早再说,今晚陪也行。 不知道秦霄蜀现在如何,老太太刚过世,秦家人要准备丧葬事宜,今晚家中肯定氛围凝重。 秦筱苑那小姑娘没了倾诉衷肠的赵叔叔,估计会找秦霄蜀哭鼻子。秦霄蜀多半眼里带着嫌弃,心里觉得烦人,却会坐在那里听。 临睡前秦霄蜀来了电话,果然是被大哭的秦筱苑留下了,晚些再过来,不用等他。 狄斫挂了电话,顺手抚上抱着他胳膊的也行头顶,小家伙这就已经睡了。虽然对秦霄蜀的卖关子嗤之以鼻,但多少还是有点好奇,他口中的宝贝会是什么? 转天一早,秦霄蜀还没过来,狄斫索性不等了,心怀愧疚地把也行送到了辜欣茗那里。粗略交代了一下他要去做什么,辜欣茗欣然接过也行,让狄斫放心去做自己的事。 也行觉得自己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懂事,他可不能成师父的包袱。 也行装作不在乎地挥挥手,屁颠屁颠去给那株十八学士捉虫。前天才刚捉完了一批,现在又爬满了。 茶树的叶片枯萎了不少,第一次见到时绿得生机勃发,今天再见竟然已呈现枯黄衰败之相。 第205页 肥硕青虫啃食茶树的叶片嫩芽,花瓣散落,还有绽放极盛的茶花整朵从枝头坠下。 零落一地的白色花瓣,落了一片白茫茫。细看下,花瓣上的红色纹路却像一缕缕血丝,浮在铺开来的素白之上。 也行举起镊子的手又放下,唉声叹气。 这样一株满目疮痍的茶花,似乎已经无药可救了。 如果只是查颅器仿制者,狄斫不必亲自去,去这一趟主要是为了看看赵会成的伤口情况如何,以后好多加注意秦霄蜀。 他并不能完全确定秦霄蜀在离开这里后能恢复正常,几次毫无预兆的异常让狄斫不太放心。他所能做的就是管束秦霄蜀,预防秦霄蜀做出任何伤害他人的行为。 毕竟他曾说过,秦霄蜀由他负责,这是由衷之言。 狄斫在研究所门口等候,九点刚过,就见赵会成从一辆车里下来,和另一辆车上下来的人打了招呼走到一起。 赵会成的脖子被衣物遮去大半,距离有些远,狄斫察觉不到异样,走近之后,对方迅速发觉他的到来,警惕转身看着他。 狄斫首先注意到的是他额头正中的黑线,那截黑线只剩下不到半节指尖长,是他极为所熟悉的印记。 这个人快死了。 大概就是今天了,按死线长度来看,过不了夜。 “赵先生。”狄斫不愿与他多言语,开门见山,“那晚是我失察,没有预料会发生那种事。你脖子上的伤口可否让我看看,我怕伤口可能会感染。” “不用了。”赵会成戒备地看着他,“伤口已经有人帮我处理过了,我不用你假好心。” 狄斫没那么多善心分给多余的人,既然他不愿意,那就算了。 狄斫想了想,还是说道:“他回来并不是为了报仇,也并非意图伤害任何人。你所做下的错事都将会化为因果,所以他也根本没有必要杀你,不用再担心了。秦小姐是无辜的,我想你应该给她道个歉。” “趁现在还有机会。”狄斫补充道。 赵会成气得浑身发抖,但想到下车前收到的短讯,他冷笑起来:“我为什么要道歉?我也确实不用再担心,他已经再也杀不了我了。” 他的话令狄斫疑惑,片刻的困惑之后,狄斫视线下移见到赵会成脖子上明显被糯米处理过的痕迹。他的目光瞬间阴沉下来,声音发冷:“你做了什么?” “做了一个好人应该做的事。”赵会成露出一个微笑,狄斫变了脸色的场面实在是好看。 狄斫心中充满不确定,他退后一步,然后迅速转身离开研究所的停车场。 拨出秦霄蜀的电话后,一阵忙音后传来无人接听的提示音。狄斫转而拨出秦筱苑的号码,响过几声便被人接通。 秦筱苑见到屏幕上的狄斫二字分外惊喜,昨晚大哭一场后的嗓音嘶哑:“狄先生。” “秦小姐,秦霄蜀还在家中吗?”狄斫直接问道。 “啊,小叔他凌晨三四点的时候就已经离开了,”秦筱苑想起昨晚的情形,有些被喂狗粮的心酸,“我跟小叔说太晚了,他说再晚也要去见你。” “我知道了。”狄斫呼吸一窒,挂掉电话。心中难以抑制生出些许慌乱,他定定心神,抽出一张符篆令它燃起,大喝一声:“鲁鲁!” 随着喝令声落下,鲁鲁的身影出现在狄斫面前。那一直无言跟随的忠犬魂体此时竟然有些虚,像是遭受了术法攻击,但它没有顾及自身的虚弱,直冲着狄斫焦虑吠叫。 鲁鲁知道秦霄蜀在哪里,狄斫说了声带我去,鲁鲁立刻迈开四爪向着一个方向奔去。 千万不要有事!狄斫心中不住重复那一句话,心脏剧烈跳动着,不详的预兆爬满整个胸腔。 他不想,他不想再晚到一步。 陈证坚盘腿坐在京郊一座废弃库房内,离他不远处的地上直挺挺躺着的僵尸。 僵尸额头上贴了一道黄符,此刻阖着双眼悄无声息,陈证坚喘了几口气,捏了捏有些酸痛的手臂。 他从赵会成那里得知僵尸所在之地,一直在小区外守着,等候时机。僵尸要吸食血液阳气,一定会在夜间出行,果然在凌晨时分,终于让他等到僵尸从小区内出来。 突然的袭击让人无法防备,即便僵尸反应极快,陈证坚虽未一击得手,耗费几张符篆后还是成功将僵尸拿下。 但之后的事情并不顺利,陈证坚的桃木剑竟然无法刺入他的身体,沾过黑狗血也没有用处。 住宅区内不能招引天雷,火烧也会引起注意,行事不能太过招摇。因此陈证坚只能将僵尸带到这间旧仓库,并在仓库内准备了一个道场。 刚布置好的道场此时贴满黄符,黑狗血混了朱砂用墨斗弹在墙上形成一道法网,防止邪魔逃离。作法所需的物品也已经准备妥当,就等正午阳气极盛之时开坛作法,灭僵尸。 地上的僵尸忽然一动,那道黄符忽的颤动起来,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震撼。阳光从窗外照入室内,投在僵尸身上,僵尸却没有丝毫反应,根本不被阳光影响。 陈证坚面色凝重,这僵尸竟然非比寻常,难怪以寻常手段无法制服。 此刻限制僵尸行动的符纸剧烈抖动中几欲脱离,陈证坚再也坐不住,起身走到法坛前,口中颂念咒语,这就要开始作法。 但他口中咒语颂念一半,贴在僵尸额头的符纸腾空而起,僵尸睁开了双眼,愤怒地向他瞪来。 第206页 那双通红的眼中满是杀气,陈证坚道行不低,降妖伏魔多年,这样的场面不足为惧。他拿起铜钱剑,咬破指尖在剑刃上一抹,便要刺向僵尸的胸口。 铜钱剑上红光一闪,陈证坚有九成的把握,却在铜钱剑像是撞上坚墙溃散一地时化为了不敢置信,在金属落地声中退回到法坛之后。 秦霄蜀此刻仅有残余的理智,不再理会陈证坚,他的脑中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找到狄斫。 陈证坚口中大声颂念咒语,剑指朝天,八方各飞来一道符纸围着秦霄蜀,却被一股力量抗拒,在半空中燃烧起来,形成一个巨大的火笼。 热浪一波一波涌来,陈证坚不敢放松警惕,紧紧盯着火笼,随即脸色大变,侧身闪避。一道身影从火光中冲出,将法坛一把掀翻,怀着满腔怒火向陈证坚走来。 “阿斫让我不要伤人,但你该死。” 一只手掐在陈证坚的脖子上,速度快得惊人。陈证坚出手打在那具躯体之上,对方却丝毫无法撼动,铁钳般越收越紧。 陈证坚此刻陷入艰难的处境,口中断断续续念诵咒文,双手不断摸索,寻找能救命的东西。在慌乱中摸到国降部所发放的一枚云符,顿时有了生的希望。 云符上刻着一道法阵,可以在性命危急之时救人一命,是国降部所给的最后的保命符。 云符在陈证坚用最后的力气催动之下,爆发出一股巨大的能量。 阵法爆发的能量使上空风云变色,如同飓风过境,将所有东西席卷毁坏。 秦霄蜀的手在冲击之下松开来,退后几米远后仰倒地。 陈证坚摔倒在地,后脑砸在地板上,陷入短暂的昏厥。 云符爆发不仅是攻击,同时也给附近的道友发出信号,陈证坚在几分钟后被人唤醒,睁眼看到,来者正是邬申行。 “陈师弟,这是发生了什么?”邬申行焦急问道。众人皆知保命符的重要性,不是寻常危机会启用的。 “邬师兄,你来得正好!”陈证坚清醒过来,惊恐道,“那僵尸祸害凶险异常,凭我之力无法消灭,等他醒来就晚了!” 邬申行心中惊疑,目光投向几米外躺着的躯体,可并未在他身上感受到阴邪血腥之气,顿时犹豫起来。 他的犹豫令陈证坚不解,正要开口催促,余光瞥见那具躯体直挺挺从地面站起,口中大喊一声:“不好!” 秦霄蜀在猛烈的攻击下理智全无,方圆十米内陷入一个狂躁的能量场内,所有的东西都在颤动。 他满心满眼都是杀了面前的人,不管是一个还是两个。 浓烈的杀意让邬申行的犹豫消减不少,不管他之前有没有杀过人,若是不处理,陈证坚必然会被杀死。 “他并非普通僵尸,尚有七魄在躯壳内,躯壳也被处理过。看这邪门之处,是实宗的手笔。”虽然那股狂躁的力量不知从何而来,但现在不是追究此事的时机。 邬申行目光如炬,“陈师弟,带了七魄灯吗?” 陈证坚摇摇头:“没有,但只要燃起七点火,便可以临时替代。” “现下的情况只能如此。”邬申行迅速推开陈证坚,两人避开秦霄蜀的攻击,分开行动。 陈证坚快速移动着翻找能用到的东西,而邬申行则吸引秦霄蜀的注意,他要想办法完全限制秦霄蜀的行动。 邬申行忽然余光瞧见落在地上的令旗,心中顿时有了主意,翻身一滚将令旗拿在手中,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小刀。 法坛备有五面令旗,分别为青红白黑黄五色,代表五营神兵在此,旗上书有“敕召万神”四字。旗杆不过筷子粗细,邬申行一面躲避秦霄蜀,一面将旗杆尾端削尖了,冲着陈证坚喊了声:“制住他!” 陈证坚从背后袭来,抓住秦霄蜀手臂,但他全然不敌秦霄蜀的力气,只造成了一瞬迟缓。 但仅是一瞬也够了,邬申行抓准时机,一跃而起,用尽全身力气将令旗尾端扎入那僵尸眉心正中。 暴走中的秦霄蜀顷刻间停止所有动作,重新闭上双眼,周围躁动的力量也平息下来。 窗外的天色阴沉得诡异,他们听不见任何声音,周围像是陷入一片死寂。 邬申行皱着眉头,目光缓缓扫视周围,这一切,太不对劲了。 “邬师兄!七魄灯已经准备好了!”陈证坚找好七件容器,又捡回先前法坛上熄灭的蜡烛,分成七段,分别放入容器内。 邬申行心中异样越发浓厚,但倒在地上的僵尸身体开始排斥令旗,陈证坚命悬一线,他也顾不上许多,接过陈证坚递来的灯按方位摆开。 邬申行脚踏罡步,手持桃木剑,口中咒语仓促中听不清颂念的是什么。 他行至一处,便用桃木剑尖碾熄一盏灯火,还在奋力抵抗令旗压制的僵尸浑身一阵,爆发出更激烈的反抗,邬申行额头背上的汗珠汇聚着滚落,集中了所有精力,竭力不念错一句。 七盏灯依次熄灭,僵尸的反抗也越来越弱。 只剩最后一盏。 陈证坚心提到嗓子眼,就差这最后一步! “嘭”地一声,仓库大门被一股大力撞开,陈证坚见到冲进来的那条狗魂心中一慌,就见一人闯了进来,一股邪风刮进来,瞬间吹灭了地上仅剩的一根蜡烛。 邬申行见到来人是实宗的狄斫,方寸大乱,又见蜡烛熄灭立刻回过神,向陈证坚喊道:“点灯!” 第207页 狄斫目光定在秦霄蜀身上,一大波记忆随着见到他涌入脑中,纷纷杂杂一时辨不清。唯独倒在地上的秦霄蜀,与记忆中那倒在墓道中的身影重合。 他的心跳停止了片刻,随即跳得越来越快,浑身血液倒流,脑中有些发胀。 “蛮阿!” 厉喝声中,饿鬼出现在两个道人身旁,咆哮着挥手将他们甩了出去。 狄斫踉跄着走到秦霄蜀身边,那柄扎入眉心的令旗像是一根利刺,扎得他双眼生疼。 “我付出那么大的代价留下的人,你们凭什么……你们凭什么……” 水珠砸在地板上,狄斫伸出手,向着令旗伸去。 “你不能这么做!”邬申行惊慌呐喊出声,“狄斫,你不能这么做!你知道拔出来会发生什么,不仅我们会死,包括你也会死!” 狄斫恍若未闻,那只白皙修长的手握在旗杆上:“师父告诫我,不能与活人结仇,不是活人不就好了吗。” 他轻轻用力,令旗轻而易举被拔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海、海星……【顶锅盖逃走】 第101章 交换品 城里来的人看小镇尽是新鲜,小镇里的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师父板爷和那时常带着学生来榕镇的秦教授是旧相识,秦教授几乎隔两年就会带一批学生来镇上看春祭,看过就走,下次来的就是新的一批。 因此狄斫第一次见到那年轻学生模样的人,便清楚知道那是个来了就走的匆匆过客,没什么好理会的。 至少他在高高的祭台上瞥见拿着地图走近的身影时,就是这么想的。 “小心,那里很危险!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在这么危险的地方玩?”年轻学生跑到祭台下方,仰着脸往上喊话。 谁家的孩子?玩?狄斫停下衡量的脚步,从边缘往下看去。学生似乎看不清他的模样,脚步往后挪动,眼睛眯了眯,年轻俊朗的面孔带着蓬勃朝气。 狄斫不想被人打扰,飞快跃下祭台往后山跑,将那人抛在脑后。 谁知道他们不仅是一面之缘,在一个雨夜救下几只小狗崽后,他越发频繁地出现在狄斫面前,并且理直气壮。他在大雨中一个字一个字说出自己的名字,秦霄蜀,让狄斫记清楚。 狄斫不以为意,过客的名字不重要。 老师布置的考察任务秦霄蜀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反而是远离队伍旁观祭祀演习,还以不知怎么照顾小狗为借口,跟着狄斫去了老宅里。 直到秦教授找上门来把人领走,狄斫才松了口气。 让狄斫心态产生变化的是,祭祀开始前一晚。生羊撞死在圈里,需要另外找替代羊,秦霄蜀没有一句多余话,陪他找到了深夜。 狄斫没注意,让秦霄蜀发现了脚底的血泡,不容狄斫拒绝,秦霄蜀一路把他背了回去。 其实这个人还不赖,狄斫想到。不过,受伤的是他,秦霄蜀脸色那么难看做什么? 秦教授带着学生离开那天,狄斫跟着师父在外忙上忙下。谁去谁留都不会让他产生太多想法,一如第一次见到时所认为的,匆匆过客而已。 镇上小学放暑假的那天,秦霄蜀再次出现在镇上。他带着那条长大了不少,被实宗隔壁大墓里那位阴和公主赐名鲁国公的小白狗,一脸得意地站在板爷身旁。 板爷对狄斫说:“阿斫,小秦来榕镇采风游玩,你做个向导。毕竟是我们的地界,到时候人在山里跑丢,被狼叼走了不太好。” 狄斫瞥了秦霄蜀一眼,心里偷偷想,那么大个人,被叼走得要不少狼吧。 秦霄蜀连着三年放假就要往榕镇来,因为还是学生的关系,每每来都是寒冬酷暑。狄斫实在不晓得一个小镇子,三年都来还能游玩个什么劲。 第三年的冬日,秦霄蜀比以往晚来了几天,见到狄斫先是道歉自己来晚了,随后问道:“你有没有在等我?” 他问那句话时,一双黑亮的眸子看着狄斫,盛满笑意。他的双手插在口袋里,狄斫敏锐察觉他似乎有点紧张。 狄斫不觉得那是一个问题,他作为向导,的确是在等待随时可能到来的秦霄蜀。 得到点头确认,秦霄蜀肩膀放下一个微妙的角度,笑容放大,没由来说了一句:“我也在等你。” 狄斫不太明白秦霄蜀的话,但那双注视他的眼睛和温柔笑意让他想回避。 有点……难为情。 “可以抱你一下吗?”秦霄蜀这样问道。 狄斫闻言小幅度往后蹭,被手疾眼快的秦霄蜀一把捞住按在怀里,狄斫忍不住抗议:“这样很奇怪。” “哪里奇怪?” “就是很奇怪!”狄斫把他推到一边,恼得面上浮起异样的血色。 靠近会心跳变速还不够奇怪吗? 秦霄蜀追问到底哪里奇怪,狄斫捂着自己耳朵,要不是去捂秦霄蜀的嘴巴也很奇怪,他更想那么做。 他待了没几天就走,特意向狄斫解释是因为临近毕业,没有那么多时间。秦霄蜀临走时,特意确认了一遍狄斫的生日日期,然后匆忙离开。 再次见到秦霄蜀是五月,他错过了那年的春祭,也还没到小学放暑假的日子,狄斫觉得他到来的时间似乎不合常理。 但秦霄蜀情绪不佳,像是遭受了巨大的打击。狄斫没有多问,带着秦霄蜀回老宅住了几天,他可见地情绪好转,狄斫便放下了心里的担忧。 第208页 板爷在两人独处时,对狄斫说了一句:“不要和他走太近了。” 狄斫未曾意识到那是一句警告,他以为只是师父对秦霄蜀有所不满。板爷没有解释,只是拍拍他的肩膀。 没有一丝征兆,仅有的一句警告他也没有放到心上。 以至于狄斫在墓道里见到濒死的秦霄蜀时,惊到心脏骤停,手脚僵硬浑身发凉。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这么突然? 墓道中弥漫着有毒气体,死去的盗墓贼零散倒在地上,早已死去。危机感驱使狄斫逃离,他的身体却下意识往秦霄蜀身边跑去。 短促的呼吸导致秦霄蜀根本吐不出完整的句子,狄斫惶恐地阻止让他不要说话,那具躯体温度流失得很快,像是下一刻就能停止呼吸。 秦霄蜀也意识到没有多余的时间了,他勉强挣扎着抬手轻轻碰触狄斫的脸,竭力说出那句话:“好不甘心啊,没有等到那一天……我还想,到那天告诉你……” 狄斫第一次失了阵脚,心里悲痛与惊慌交杂,他不想让这个人死,绝对不行! “你靠近一点……”秦霄蜀轻声道。 狄斫难过地低下头靠近,一双冰冷的唇印在他的唇上。像浸过冰水的棉花,先是柔软到麻木,随即冻得能让人失去所有知觉。 呼吸在这令狄斫震惊的亲吻中停止,因毒气产生的不良反应也随之消失。 三魂在秦霄蜀呼吸停止后立刻散出体外,狄斫来不及将它们收回,就见墓道深处一个身影一晃而过。他没有办法去追,即将消散的七魄不能再耽误一分一秒。 狄斫尝试了《弇山录》记载的禁法,但没有用,三魂尽失的魂魄是不完整的,无法让人复活。 他别无选择地将秦霄蜀制成了僵尸,面对惊怒赶来的师父也不去辩驳。 所有的责罚都是他应得的,是触碰禁法,违背天理的报应,唯独他强行留下的那人不可以再有事。 付出代价是为了交换,他换来的东西只能是他的所有物。 作为交换,轮转王取走的是他的一魂一魄,还有一段记忆,和一段他尚未来得及察觉的情。 地上被桃木剑碾熄的六盏临时顶替的灯,在混乱打斗中被掀翻摔碎,如同随着火焰熄灭,再无恢复可能的六魄。 仅剩的一盏被风吹灭,逃离被消散的命运,却也是没有多大意义了。 狄斫跪坐在那盏灯前,久久凝视,手中攥紧了尾端沾血的令旗。外界的声音无法进入他的耳中,不断响起的哀嚎也像是隔了一层透明玻璃罩,他的眉宇间一片漠然。 废弃库房的门被人大力破开,刘庚坤闯了进来,眼前的一幕令他瞪大双眼,久久不能回神。 “刘师兄……救、救我……” 邬申行站在库房中央,向刘庚坤伸出颤抖的手,鲜血不断从无法闭合的口中涌出,夹杂着血沫与碎肉。 他的双腿软绵绵的,无法支撑站立,是胸口破开的大洞中伸出的那只手令他勉强竖在原地。 那只沾满血液的手中捏着什么,松开后掉落在地上,那是一颗心脏。 随着那只手缓缓抽出,邬申行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库房内另一个不成人形的尸体是陈证坚,他的肢体呈现出诡异的角度,血液从各处伤口淌出,沿着地砖缝蔓延。 刘庚坤不敢置信地看着仿佛置身事外的狄斫:“狄斫,你……发生什么事了?你要小心啊!” 他的声音响起那一刻,失去控制的秦霄蜀循声而动,向着刘庚坤扑去。 刘庚坤立刻取出桃木剑应对,狄斫突然起身挡在刘庚坤面前,却在面对那张面孔时无法继续动作。 因为他的疏忽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每一次都是。 他有什么资格,对秦霄蜀动手。 面前的场景让刘庚坤意识到什么,他收起桃木剑,迅速从口袋中抽出一根符绳:“狄斫,接着!” 狄斫咬牙接过符绳,将再次扑来的秦霄蜀捆了起来。被束缚而震怒的秦霄蜀愤怒吼着,那双被愤怒和杀气充满的眼睛死死盯着狄斫,再也没有以往的柔和。 狄斫双手发抖,一时失误让秦霄蜀挣脱出来,刘庚坤手中那截符绳一松,就见秦霄蜀张口咬向狄斫,脱口而出:“狄斫,当心!” 白皙的手掌捂在秦霄蜀嘴边,虎口处被利齿深深扣紧肉里,血液顺着伤口边缘渗出,漫向手背。 狄斫眼中的痛苦穿透所有阴郁,深深印刻在秦霄蜀的脑海里。 他很痛? 狄斫用力将秦霄蜀仰面按倒在地上,再也抑制不住眼泪,哽咽着说道:“可以了,可以了……” 所有激烈的情绪像是一瞬间找到了突破点,泪水不断从眼眶中滑落,充斥心中的满是悲哀痛楚。 他谁也没能保护好,直到这一刻,他什么都做不了,那些自以为至少做了些什么的想法,全是一厢情愿。 与其留下秦霄蜀让他变成这个样子,当初就应该让他的魂与魄尽归地府,轮回转世怎么也好过魂飞魄散,只留一具躯壳成为毫无理智的野兽。 他庆幸那不是错误的想法尤为可笑,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愚蠢之人。 沾满血液的手抬起,在狄斫的脸颊上轻蹭,眼泪真是碍眼的东西。在血液与眼泪的攻势之下,秦霄蜀恢复了些许意识,可他没能擦干净眼泪,反而将血污蹭上了狄斫的脸。 第209页 咬在虎口的利齿松开,狄斫瞪大双眼看着秦霄蜀,他歉意地说道:“我杀人了吗?给你添麻烦了,阿斫……” 那双总在注视他的眼睛失去神采,阖上眼睑。狄斫抓住那只从面前垂落的手,喉咙被坚石哽住一般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片刻之后,呜咽声才渐渐传出来。 作者有话说: 刀完了,我发四。刀快就不会痛,不愧是我甜文枪。破碗里的海星好像不多了【疯狂明示】 第102章 作俑者 刘庚坤是跟在辜惪身边最近的人,辜欣茗有时遇到自己无法解决的事情会来找他。 前不久辜欣茗突然问他已经变成僵尸的人是否还能恢复常人,刘庚坤果断否认,辜欣茗没有透露其他的,得知不能后满脸失望地走了。 联想到近来住进辜家大宅的狄斫,还有面前的这一幕,刘庚坤几乎可以断定,辜欣茗口中的僵尸就是现在躺倒在地的那位。 刘庚坤转过身去,说道:“狄斫,现在不是时候,我在外面等你。” 说完,刘庚坤跨出大门,在门外等候。狄斫是聪明人,他会知道在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情。库房内墨斗朱砂的痕迹显然是死去的陈证坚所做,爆掉的云符也来自他,而邬申行看来是被卷入其中的。 僵尸额头上的伤口与令旗,还有地上残余的灯,刘庚坤大致能猜出发生了什么,僵尸暴起伤人,恐怕是陈证坚他们做了什么才会导致如此。 想要灭掉僵尸却遭到反杀,刘庚坤一阵头疼。与邬申行多年的情谊见到他落得如此下场,心中不免悲痛,可见到狄斫在僵尸向他攻来时出手阻拦,便知道狄斫不是滥杀无辜之人,出现这样的场面必定事出有因。 越是想来越是不知应该怎么办,刘庚坤焦虑之际,听见身后脚步声,回头看去,狄斫已经面色如常走了出来。 除去眼睛有些泛红,狄斫表面看来十分冷静,他说道:“刘道长叫人来处理现场吧,我会去找辜委员。霄蜀手上沾的血都由我一力承担,该如何处置,我都会听从,不会有一句反抗怨言。” 他这般明事理的模样,叫刘庚坤压下心底的痛心,勉强说道:“事情我们会查清,该是如何就是如何,若真的是陈证坚和邬申行有错在先,我们也会给你一个公平,不会严惩。” “多谢了。”狄斫对他所说的话没有多余反应,继续说道,“只是在回去见辜委员之前,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你还要做什么?狄斫,不要节外生枝。”他的模样过于冷静,反而有妖,刘庚坤提醒道。 “不算是节外生枝,诸多事都是因他而起,我只不过是去做个了断。”狄斫乜斜着眼,眸中像是一片寒潭,望不见底,“若是出了人命,多一条也不多。” 刘庚坤心中警铃大作,要出言阻止,狄斫抬手隔在两人中间:“刘道长与邬道长为好友,不应当让他陈尸于此,先处理他们身后事吧。不用担心我逃走,我还会回来接也行。” 狄斫身后僵尸的额上贴了一张黄符,紧闭双眼跟随在狄斫身后,刘庚坤想要上前阻拦,却被一股无形力道禁锢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狄斫离去。 正午的天色阴沉黯淡,风云变色隐隐有雷光,随着狄斫的步伐延伸到远处。 刘庚坤暗自心惊,那绝非一般的僵尸,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叫狄斫的人离去时的眼神让人心慌,赵会成不知道陈证坚会怎么处置秦霄蜀,既然是降妖除魔,总不至于随随便便就放了。 不过那不是他应该担心的问题,真正的秦霄蜀已经死了,回来的是被狄斫操纵的傀儡。即便狄斫说秦霄蜀不会杀他,可那样的人说出的话,信的才是傻瓜。 沉默跟在身旁的钱新乐突然出声:“赵哥,今天去见南柏大师吗?我跟他说了你遇到那道士的事,大师说他有办法救你。” 赵会成握了握拳,克制碰触额头的动作。道士说了阴间使者不能直接取人性命,因此更要多加注意,任何时候都不能掉以轻心。 他看向走廊侧面的玻璃窗,照映出来的模糊影像中,那条黑线清晰可见,只是已经缩短到不足一厘米。 或许陈证坚还没有完全成功,等一等。赵会成自我安慰着,转头看向钱新乐:“现在还早,今天的工作进度还不知道怎么样,下班的时候再说吧。” 临近下午,赵会成一直能看见那条黑线。虽然缩短的速度极为缓慢,但他还是能看见,那一厘米左右的黑线又缩短了一半。 等它归于一点,就是他命丧黄泉之时。 赵会成根本无心工作,他一直拿着一枚镜子,不断照着自己。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赵会成始终没有等到陈证坚的下一个消息,他忍不住拿出手机拨了出去,始终无人接听。 赵会成开始恐慌,凳子上像是布满密密麻麻的针,他无法长时间稳稳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他站起来,走出门口踱几步,然后走回来坐下,重复了十几遍。 钱新乐干脆放下手里的工作,走过去说道:“赵哥,我看你实在情绪不对,不如我们现在请假,去见南柏大师。” 赵会成抓着凳子,眼珠滚动几下,陈证坚失去联络,他没有别的选择。陈证坚可能还在忙碌,可他现在面临的是死亡威胁,每一秒都是煎熬。 第210页 就算是虚惊一场,他也想抓住更多生的机会。 “我们现在就走。” 赵会成站起身往外走,眼神没有聚焦,显得有些神经质。钱新乐皱了皱眉,耸耸肩跟了上去。 钱新乐以赵会成情绪不稳定为由,自己坐在驾驶座上。赵会成清楚自己心神不宁,这样的状态上路的确容易出事故,没有拒绝。 开往寺庙方向的路途赵会成极为熟悉,在即将抵达寺庙的一个路口,钱新乐轻轻转动方向盘,偏离了方向。 “这是去哪?”赵会成一惊,坐直了,身上的安全带勒紧,制止了他的动作。 钱新乐不慌不忙指了指视野内不远处的那座塔:“我们去舍利塔,南柏大师说他今天会在舍利塔静修,我带你去那里找他。” 赵会成觉得自己是疑神疑鬼了些,都是不知从哪里来的陈证坚,说了耸人听闻的话,让他变得不安胡思乱想。钱新乐和他相识那么多年,互相那么了解,怎么可能会害他。 舍利塔是郊区的一座佛塔,很久以前供奉了西域传来的高僧佛骨舍利,只是后来经历过无数场浩劫,只残留了一座佛塔外壳,内部至宝被尽数掠夺,破坏殆尽。 仅剩的外壳也摇摇欲坠,随时会掉下砖石,寺庙派来的看守人住了一段时间后,受不了心惊胆战搬走,舍利塔便彻底成了一座无人问津的荒塔。 钱新乐在通往舍利塔的小道前停好车,带着赵会成往舍利塔走。 他对这里的熟悉程度非常,连南柏大师和忏悔集会也是他带着赵会成认识参与的,只要有集会,钱新乐都会叫上赵会成一起。 前一段时间被秦家的事情困扰,赵会成拒绝了钱新乐的邀请,但钱新乐竟然还是想着他的事情,赵会成不由心里有些愧疚。 塔内昏暗,钱新乐轻车熟路摸到开关,打开一盏小灯,对着塔上叫了几声:“南柏大师,大师?” 没有回应,他转头对赵会成轻松道:“或许大师有什么事,现在还没过来,我们在这里等等?” 赵会成点点头,现在再往寺里去,或许路上可能错过。 “赵哥,你对颅器应该还挺了解的吧。”钱新乐说道,“你知道制作颅器的原料应该怎么挑选吗?” “我不知道。”赵会成没有心情理会他的这些问题,即便知道现在也不想多费口舌。 钱新乐笑了笑,说道:“颅器多是用高僧颅骨制作,不止颅器,他的骨头还能制作很多法器。腿骨号,人皮鼓,指骨念珠,物尽其用。” 不管赵会成有没有在听,钱新乐说起来兴致盎然,一个人也能津津有味:“不是所有人的骨头都有资格制作成法器,除了德高望重的高僧,犯过大错的僧侣也能以此消弭罪过。因此罪孽深重的人更应该被制作成法器,那是为他洗清罪孽,换来来生为善趣。” 善趣为六道众生中的天、人两道,与之相对,地狱、饿鬼、畜生、修罗为四恶趣。 赵会成沉迷于自己的忧思中,根本无暇去想钱新乐说的什么,自然也没有看见不知什么时候移动到身后的钱新乐,从包里抽出一样尖锐的东西。 钱新乐没有直接用尖锐的那头,而是反手砸向赵会成的后脑。 “啊!”赵会成惨叫一声,被大力捶倒在地,他惊恐地看着钱新乐,不住往边上躲避,“新乐!新乐你要干什么!” 钱新乐垂下手臂,赵会成看得分明,他手中握着的是一柄金刚降魔杵,底端棱刺部分尖锐异常,泛着寒芒。 赵会成惊恐万分:“新乐,我们认识那么多年,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杀我?啊?” “钟易被抓走,可能马上就要把我供出来了。”钱新乐慢慢走向他,“我认识你的时候,你顶着秦教授夫人的唾骂,不断为他们付出。我那时就想,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如果能做成颅器,那一定是绝佳的作品。” “我没有想到……我没有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赵会成有些语无伦次,后脑的血液不断涌出,他不用看,手上温热的触感已经是证明。 钱新乐听到那句话,脸色阴沉下来:“我也没想到,你竟然根本不是我认为的好人,你背后做了坏事吧?” 他的问题让赵会成身上一凉,下意识否认:“我没有,我没有做过坏事!” 钱新乐嗤之以鼻:“不重要了。你我毕竟多年的情分,我时间不多,想要做最后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给你一个解脱。” “这辈子的罪孽,都化解在这里,诸天神明给予你救赎。” 他说完那句话,高举手中的金刚降魔杵,眼中带着笑意。 血液在凹凸不平的地面积出一个水洼来,赵会成瞪大的双眼死死盯着一个方向,最后的画面定格在这里,水洼中映出的自己,额间黑线汇聚成了一个点。 “时间到了。”冰冷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狄斫找到赵会成时,他被周慧子绑着,正准备压往地府。 那家伙竟然先一步死了,没有肉体切实感受到痛苦,令狄斫感到不满。他想要对方灵魂与肉体都付出代价,感受到秦霄蜀加倍的痛楚折磨。 狄斫没有多言,手中桃木剑指着赵会成:“把他交给我。” 周慧子抿唇沉默,赵会成惊慌退到周慧子身后,他下意识认为跟着这个冷漠的女鬼也好过落到狄斫手里。 第211页 “他不过是个替死鬼。”周慧子终于开口说话,“狄斫,找他是没用的。” “总要有一个人来承担我的愤怒。”狄斫一步不肯退让。他身后是失去意识如同行尸走肉的秦霄蜀,是赵会成把他逼到了这条死路。 “秦霄蜀本来就应该死了。”周慧子冷静说道,“不是赵会成下手,就会是你师父。板爷不愿意,他不舍得你伤心。” 狄斫眼神一动,生硬道:“什么意思。” “被《弇山录》引来的人,诱导你接触那本书的人,他发现秦霄蜀了。”周慧子直直望向狄斫,“轮转王不能让他落到那个人手里。” “这是原本的计划,是你的出现破坏了它。” 狄斫愣愣看着周慧子,他不明白周慧子说的是什么,那个人,是指重九? 第103章 真相 普世而言天地有六界,彼此相连接,却又有着各自的壁垒,始终无法形成大融合。 即便是妖类,在人间长时间生活,逐渐融合进入人类城市,模仿人类习性仅凭常人肉眼不能分辨,那也只是极少数的例子。更多数量庞大的妖物在妖界,与他们有着本质的不同。 若想要到达异界,必须获得机缘,或者强大到可以突破壁垒,还有就是通过特定媒介作弊。 唯一例外的是冥界,它与异界间的联系远超任何一个,亦或是可以说,冥界与其他世界的关系像是一个中转站,万物生灵死亡后魂魄经由冥界转世投生,无一可以避开规则。 但众生命运并不相同,寿数机缘,各有天命。与其他世界比起来,人类的寿命短暂得可怜,正如人类眼中朝生暮死的蜉蝣。 强行进入异世界极有可能会遭到排斥,更为严重的下场是被反噬歼灭。如同入侵体内的病毒细菌受到免疫系统攻击,越是具有威胁,所遭至的攻击越为严重。 若是“神”进入人世,强大的种族对人类所产生的威胁无法估量。削弱这份力量的办法,便是限制他们的行为。 传递一缕神识附身在人间的躯壳上已经是极限,就算是这样还有时间限制,不可能无期限存在。 一些道门内有术法请神、请祖师爷上身,也是依从于此等规则,请来的“神”只能做短暂停留。 就连阎王本尊,也无法随意降临人世,才会寻找阴阳二使供其驱役。 十三年前阴使宿白离开地府成为了狄斫小师弟,能行走世间为轮转王做事的只有前任阳使板爷。周慧子所说的计划,秦霄蜀本来就应该死,应该是由板爷执行的。 但那时,师父知晓了什么,虽然不曾说破,他心里其实一清二楚。那句让狄斫远离秦霄蜀的警言,是他在轮转王的威压下唯一能透露的话。 因此杀掉秦霄蜀的人选变成了赵会成。 狄斫仍是不明白,重九是闯入人界的神,他在鱼店内说出会吃掉也行的话,是因为也行身上流淌着童家先祖从重九那里得来的血液。 但他和秦霄蜀有什么关系?甚至连老鬼也包括在他针对的对象之内。 他问出自己的疑问:“重九为什么要对秦霄蜀下手?” “为了恢复力量。”周慧子说道,“他们在人间,力量不断流失,变得衰弱异常,无法吸收异界的能量,所以只能向同类掠夺。” 同类……狄斫身后紧挨着秦霄蜀,他仓促回头看着那张双目紧闭的面孔,诧异道:“你是说……不止一个神?” 他无法明确说出心里那个猜测,只能换一个委婉的说法。 但那也太过荒谬,秦霄蜀明明就是一个普通家庭出生长大的人,狄斫根本没有察觉到异于常人的……可若周慧子说的是他所猜想的那个意思,他根本察觉不了。 “魂魄投胎转世是一种保护,洗清记忆,去除一世累积的沉重累赘,也是一种躲避压制的途径。”周慧子没有指名道姓,笼统说道,“但损失一直存在,这是无法阻止的。” “他的魂魄被如此轻易抹去,神是如此脆弱的吗?那为何纵容重九在人间为祸,地府所能做的事情,只有杀掉秦霄蜀一个选择吗?”狄斫的唇微微发颤,双眼微红,周慧子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并非如此。”周慧子索性在此时一并说出来,事已至此,狄斫应该知道真相,她向轮转王要回那份记忆本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灭神不是我们可以做到的,轮转王的分神来此也做不到。未到天人五衰寿尽之时,地府也奈何不了他们。选择投入轮回者,将会舍弃其他,重生之后只有一魂一魄为核心。” 周慧子冷然的面容有些不忍,与她对立的狄斫站在秦霄蜀之前,高大的男人额头贴着黄符僵直站在那里,意识全无。 “换而言之,秦霄蜀被抹除掉的,是为人的部分。就算你继续留着这副躯壳,找回剩下的一魂,身为人的秦霄蜀也不可能回来了。”周慧子说出残忍的真相,再也无法坦然面对狄斫。 她只是一个死去没多久的新鬼,不知什么原因被轮转王选中,仅是这些时间所了解的事情就足以让她明白,那些被称为神的,与人类完全是两个世界。 实际上,这一次也应当是要收走秦霄蜀剩下的那一魄,这是她的任务之一。重九在峡市找到秦霄蜀,让轮转王再次起了心思。 周慧子犹豫了,她最终没有那样做,而是觉得狄斫这样能够开心,继续保持现状也未尝不可。 第212页 但赵会成招来的那两个道士做出的事情,彻底打破了表面的太平。秦霄蜀以这样的形态存在,根本就是一种妄想。 身后宽阔的胸膛稳稳支撑着狄斫,不会行动却也不会离开,坚定站立在那,成了狄斫仅剩的支柱。 周慧子的话让狄斫一瞬失语,脑中却抓到了什么。 死去瞬间离体的三魂没有完全消散,还有一魂存在。而那时他在墓里看见的重九的身影,就是为了掠夺而来,那一魂,一定就在重九手里! 他要回去,回到峡市去找重九,不管多艰难,他也要把那一魂找回来。 其他什么都不重要,他只想让秦霄蜀能再度看着他。 极度的悲痛之后反而会让人平静下来,狄斫找到了希望,理智逐渐回笼。 即使那些事是另有隐情,当初的死亡是轮转王在背后推动,赵会成所做的事也不能完全消除。 十三年前是意外失手推下去的,那么这次呢?难道不是他怀着恐惧与恶意,要致秦霄蜀于死地吗? 狄斫再次抬起手中的桃木剑指向赵会成:“你害死他一次,还想要害死他第二次。这一次,我不会原谅你。周小姐,请把他交给我。” 赵会成惊恐地往周慧子身后躲藏,却被周慧子推向狄斫。 轻飘飘的魂体踉跄着被狄斫抓住,他不由自主看向面色阴沉的狄斫,也无可避免看到紧贴在他身后的秦霄蜀。 少年时曾有过好感,喜欢过的那张面孔,在此刻变得阴森可怖,不带一丝人气,仿佛下一秒就要张开眼睑怒目而视,带着凛冽的杀意。 如同,他们第一次在秦家电梯口重逢时一样。 恐惧又化为了不甘,赵会成握紧拳头,恶狠狠说道:“你想怎么折磨我?你这样将人变成邪恶僵尸的巫师,背后有多少肮脏残酷的手段?” 狄斫冷冷看他一眼,松开他的手,两人中间出现一段符绳,一段扣在赵会成手腕上,另一端在狄斫手心里。 他不发一言转身就走,周慧子在原地看着他离去,幽幽发出一声叹。 赵会成一路不断咒骂呵斥,狄斫始终没有给过他一个眼神,直到走到赵会成熟悉的路上,他逐渐意识到不对,安静下来。 狄斫突然开口:“我之前见到过一个杀害情人的案例。女人只是告诉男人自己怀孕了,男人却因为懦弱恐惧,害怕这个情人危害到自己,在想象中变得恐惧,然后在恐惧的驱使下将女人杀死。” 赵会成警惕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这话什么意思。 “我那时才知道,有些人杀人的原因真是千奇百怪,出于各种冲动杀人,因为积怨杀人,还有因为恐惧杀人。他们本身不会遭受到任何侵害,却因为自己想象中的场景而生出恶意。” 狄斫牵着秦霄蜀的手,那只手冰冷僵硬,比起之前更甚。 “我想,你大概也是这种人。” 狄斫停下脚步,面前是一座灵堂,秦家人在棺木前坐着抹泪。 秦莫云询问着秦筱苑为什么不见赵会成来,奶奶走得突然,赵会成又在之前说自己有事没时间来,现在却联系不上他了。 家里面,秦筱苑和赵会成关系最好,怎么让秦筱苑给赵会成打电话还要推脱呢? 秦筱苑脸色不好看,对姑姑的疑问只能回避,说道:“你们不是都打了他电话吗,既然人家没接,我打也不见得会接的。” 秦莫云叹了口气:“你们年轻人一个个的,都不重感情。你赵叔叔和我们家十多年了,你奶奶去世他来看一眼总是要的吧?你不是和他最要好了吗,连个电话都不愿意打。” 秦筱苑表情很勉强,想要说什么,却最终还是忍了没说。 不重感情吗……秦筱苑有苦说不出,小叔最后决定不要告诉家里人那件事情,他不想因为自己一个已死之人,而影响还活在人世的家人。 至少,赵会成这十来年的付出是真的,没有丝毫弄虚作假,对秦家人的照顾从没有怠慢过。如果秦霄蜀没有再次出现,赵会成或许真的会维持这样“好心”的表象一辈子。 未发生的事情不予定论,只说前十年,秦家人切实得到了照顾。 小叔准备跟狄先生离开,以后也不会再和家里有什么纠葛,就当他没有出现过。 秦筱苑咬着嘴唇,余光却瞥见站在门外的狄斫,惊讶地站起身,见家人没有注意到自己便走了出去。 “狄……” 秦筱苑一眼看到狄斫身后的小叔,那样的状态,显然不太对。他们身边还跟着赵会成,秦筱苑别开脸:“你来这里做什么?我不希望你出现在这里,奶奶等了小叔一辈子,我不想一个害死小叔的人出现在奶奶的葬礼上。” “筱苑,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赵会成震惊地看着她,“我是赵叔叔啊!” 秦筱苑眼中蓄满眼泪,哽咽着说道:“你欺骗了我,我对你是那么信任,我以为你和小叔亲近,所以才想和你亲近。所有的一切都建立在谎言上,没有前提,我们家人根本不会那么信任你。” 赵会成眼中露出受伤,心中慌乱之下口不择言:“你们心安理得接受我的所有付出,现在就因为一个死人而否认我做的一切吗?那秦霄蜀真的应该去死,因为他的死,才显出你们是多么虚伪。” “难道他当初不是因为你们一家人才会出走吗?或许,那时候他就看出你们家人的冷漠无情,说不定,根本就是抱着想自杀的心情离开的!” 第213页 秦筱苑愤怒地伸手想要推开赵会成,但她的手却穿过他的身体,一阵寒意从手掌顺着胳膊涌向全身。秦筱苑害怕地后退几步,惊恐地看着面前的赵会成。 赵会成也意识到自己说了疯话,伸出手想要补救:“筱苑,我不是那个意思……” 秦筱苑尖叫一声跑回灵堂,她见鬼了!她真的见鬼了! 赵会成痛苦地蹲下,抱着自己的头,用力锤了两下:“怎么会这样,我明明……我明明是他们最信任的人。” 狄斫说道:“你靠谎言得到了这一切,然后又亲手葬送。你说得对,我有很多种方法折磨你,但我现在多看你一眼都恶心。” 他垂下眼睑,带着冰碴的话语从一双薄唇中传出:“就像,现在的秦家人一样。” 狄斫将赵会成交还给跟来的周慧子,交给她处置,相信周慧子会妥善处理的。 周慧子身边站着司阙,他手中有一个长盒子,见狄斫看来,笑着拍了拍盒子:“我要当一回快递员,送货上门,到付货款。一起去吗?” 他弯起双眼,眼中深不见底。 狄斫见到他身后站着无数冤魂,影影绰绰,争相露出狰狞之态。 “不了,我要回去接也行。”狄斫摇头说道。 也行还在辜宅里等待师父和爸爸呢。 作者有话说: 哈哈哈绝了,我存稿箱时间设置错了,还好来看了一眼_(:з」∠)_ 哦豁竟然没人催更,凉凉枪石锤 第104章 返程 返回辜家大宅的路上,一行人拦在路中,狄斫脚步不停向着他们走去,那行人反而退开一条路来,在之后步步紧跟。 那样一副不挑明,不先动手,却也不转移一分视线的架势,让人有些厌烦。狄斫没有理会他们,两条人命现在算在他头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刘庚坤信了狄斫,先一步返回,将所发生之事上报,等狄斫投案自首。倒不是对狄斫品行有多信任,而是因为他那小徒弟还在辜欣茗那里,刘庚坤相信他一定会回来。 能让人引发云符保命阵法,绝不可能是件小事。西城区大范围可见天色大变,为保险起见,他们还是派了人来。 抵达辜家大宅,除去身后跟随的人,大门前也站着几个人,刘庚坤为首,严阵以待。 “狄斫,你不要妄图反抗,束手就擒吧,我已将事情原委告知辜委员,会从轻处置的。”刘庚坤好声气地说道。 狄斫说道:“刘道长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暂时不能跟你们走,我回来是为了接也行。” 刘庚坤闻言皱着眉头,严肃道:“狄斫,你先前说过认罚,现在是要反抗了?” “刘道长,请你让开吧。” 一道女声从大门后传出,刘庚坤一愣,转身看去。 辜欣茗牵着也行走了出来,也行看到师父和爸爸站在门外,眼中满是兴奋。 很快他注意到狄斫身上有血迹,脸上也沾着干涸的血,爸爸站在师父身后,隐约能看到一些红色。也行迟疑着,紧紧拉着辜欣茗的手,眼中多了些疑惑,爸爸为什么没有反应,额头上还贴了一张黄符? 这些不同于往常的细节像是危险信号,也行开始焦虑害怕,想要挣开辜欣茗的手,到师父身边去。 狄斫看向辜欣茗:“辜阿姨,我来接也行。” 辜欣茗神色微动,笑了笑,面色从容地对迫不及待的也行说道:“喏,你师父在那里,去吧。” 也行迈着短腿扑向师父,被狄斫稳稳接住。他牢牢抱着狄斫的大腿,这个位置能更直观地看见秦霄蜀身上的血迹。也行的呼吸急促起来,仰头看着狄斫说不出话。 狄斫此时面对旁人,皆是一副平静不起波澜的模样,被团团包围也视若无睹。将也行的手握紧了,狄斫说道:“感谢辜阿姨这几日的收留照顾,只能日后再找机会报答。我还有一些事要办,今天就向您请辞了。” “这样仓促吗?”辜欣茗想要安慰挽留,却看着他们不知从何处开口。她从刘庚坤那里得知陈证坚贸然出手导致的那件祸事,她不觉得是狄斫的错,可她终究不是真正发号施令的那个。 “嗯。”狄斫想了想,“因为一些闲杂琐事,来的时候也没有正经与辜委员会面,离开前还是应该亲口对辜委员道个别。” 辜欣茗连忙点头:“是啊,你还是先进来再说。”她呵斥守在门口的人让开,请狄斫他们进门。秦霄蜀从辜欣茗跟前走过,浓郁的血腥味从他身上传来,辜欣茗心中忧虑更甚,这事若是父亲不肯松口,恐怕不能善了。 这几日辜惪留在家中的时间比以往要长,那株十八学士今日倒是虫少了很多,可花叶也枯萎凋谢过半,看来再也无法恢复往日盛况了。 当年老友秦教授送给他的这株茶花,是作为辜惪庆贺他幼子出生的回礼。这份君子之交不掺杂任何利益,辜惪听闻秦教授幼子失踪,在榕镇搜寻无功而返后,想要为其提供一点帮助,也被回绝。 辜惪浇水的动作一顿,事实上,那时秦教授应该是知道凶多吉少了吧。榕镇的那位板爷,秦教授与他有过怎样的往来,恐怕谁也不会知晓了。 庭院外传来一片脚步声,辜惪望过去,目光从那些人面上一一扫过。 狄斫坦然道:“辜委员,晚辈回来接也行,我们准备回峡市了。” 第214页 “你怎么能就这样走呢?”辜惪放下水壶,从庭院中走出。辜欣茗忧心地叫了一声爸爸,被他抬手拦下。 辜惪走下台阶,站到狄斫跟前,面上带着和善的笑:“你准备就这么离开?怎么也应该洗个澡换身衣服啊。” 狄斫抬眸看向辜惪,他做好了力争的准备,没想到辜惪竟然没有追究的意思。 “欣茗,你也好意思说照顾阿斫他们,这点小事还需要来请示我吗?” 辜惪笑着转向辜欣茗,辜欣茗回过神来,欣喜点头,拉着狄斫往外走。 还未明白发生什么,也行就被带回了房间,辜欣茗嘱咐几句后离开,房间里就只剩下他们三个。 狄斫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愣,也行松开他的腿跑到秦霄蜀面前小心观察,不一会儿溜溜跑回狄斫身边偷偷张望,控制不住跑到离秦霄蜀更近一点的地方,然后又跑回来。 这样往返跑了几回,狄斫有些头晕把他按住了。也行小心伸手去擦他脸上的血迹,但干掉的血有些擦不掉,也行忧心忡忡:“师父,你又受伤了吗?” “没有,是别人的血。”狄斫蹲下,抱了抱也行。 也行一点也没被安慰到:“可是你和爸爸身上有好多血,我很害怕。” “那我现在就带他去洗澡,洗干净就没有了。”狄斫轻轻说道,“也行,你不能总这么害怕。很多时候,事情发生得很突然,害怕是没有办法解决任何事情的。” 也行抬起手背擦擦湿润的眼睛,没忍住突然大声哭了起来:“那我最后害怕这一次,好不好?”他哭了几声,瞟着一动不动的秦霄蜀,“呜呜呜,爸爸他再也不会抱抱我了吗……” “不会的,他只是暂时这样,师父很快会让他恢复的。”狄斫不能继续听也行哭下去,放开手站起身,“我带爸爸去清洗干净,你要不要一起?” 也行抹着眼泪抽噎:“不、不要了,我要一个人,一个人哭一会儿,呜哇……” “不要哭太久。”狄斫揉了揉他的头,拿上衣服带领秦霄蜀进入浴室。过了一会儿听见外面哭声停止,狄斫放下心来。 狄斫脱下衣服,然后帮秦霄蜀去除身上的衣物,一个细卷从外套中掉了出来,狄斫手疾眼快接住,才不至于掉到水里。 狄斫将手里的外套放到一边,好奇地把那用皮筋固定的细卷打开。摸起来像是相片纸的质感,但哪里会有人弄这么大一张照片。 秦霄蜀说要回去拿的东西,不会就是这个?竟然用这种方式“偷运”出来,亏他会想。狄斫展开那张纸,看到照片上竟然是自己。 那不知是什么时候拍下的,一脸眼高于顶,手里还掐着两条小奶狗,现在看来真是有点傻。 狄斫下意识嘴角一翘笑起来,几秒后抬手捂住了脸,肩膀微微颤抖,另一只手迅速将照片放到一边拧开了水阀。 水流从头顶冲刷下来,狄斫放下手,辩不出脸上的水痕究竟是什么。看着站在水流之外的秦霄蜀,狄斫默默继续脱掉他的衣服。 顺着手臂流过去的水在秦霄蜀脚下汇聚成红色,那双沾满血液的手狄斫牵起来搓了搓便露出原本肤色,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 额头上那张符极为碍眼,狄斫手有些颤,咬紧牙根将符揭了下来。 秦霄蜀猛然睁开双眼,纯黑的瞳仁中映出狄斫的身影,但他很快重新闭合眼睑,陷入无意识状态。 额头正中一个浅浅的圆坑残留,没有血液可以供它淌出。 狄斫拉着他的双手前进一步,踏入淋浴范围之内,细致地将他身体每一寸清洗干净。狄斫的心逐渐真正平静,一丝不苟地完成两人的清洁,最后穿上衣服。 全程秦霄蜀任由摆布,残余的一魄尚能根据狄斫的话语做出一点反应,仅仅是这个也成为狄斫不可放弃的信念。他已经没有别的可以指望,仅此而已。 干净的衣服换好即将要走出浴室,狄斫拧开门把手的动作停顿,侧转上身,回头在秦霄蜀唇上印下一吻。 冰冷的,和墓中那个吻没什么两样。 狄斫转过头将门打开,没有看见身后人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哭够了的也行坐在床上,没等狄斫吩咐就乖乖收拾起自己的小行李,收拾完自己的就去帮师父,虽然他们的东西都不多。 收拾完行李,也行盯着秦霄蜀额头上的伤口一直看,狄斫还以为他又要有什么问题,却见他跳下床跑到自己的包包边,翻出一个东西拿回来。 “师父,给。”也行将手里的创可贴往前一伸,眼巴巴看着。 狄斫最终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将印着熊猫吃竹子的儿童创可贴贴在了秦霄蜀的脑门上。 他应该不会介意的……吧。 婉拒了辜欣茗的挽留,狄斫没有再多留一晚,带着也行和秦霄蜀坐上了返程的列车。 上车过程倒也没有很麻烦,办法总比困难多。 但坐上车反而变得奇奇怪怪的,狄斫只能刻意无视对面投来的视线。 也行吃着小零食,吃困了就趴在狄斫怀里睡觉,十分合情合理。但是旁边的秦霄蜀是怎么回事? 站都站得稳稳的,怎么坐着反倒东倒西歪,明明就靠着窗还要往他肩膀上靠? 长时间没有休息让狄斫有些难以支撑,狄斫伸手把秦霄蜀扶正,但秦霄蜀很快又向他的方向倒下来,对面坐着的两个女孩一直看着这边,不时窃窃私语。 第215页 狄斫浑身僵硬,索性破罐子破摔,最后一次把秦霄蜀扶正,然后自己靠在了秦霄蜀的肩膀上。 他就不信这下还能倒下来! 这个姿势果然凑效,秦霄蜀稳稳当当坐在那里,不动如山。狄斫靠着他的肩膀放松下来,困意袭来,勉强坚持了片刻,还是闭上眼睡着了。 坐在对面的两个女孩眼睁睁看着,那生得极好看的小哥睡着后,被他靠着的帅哥也偏头轻轻和他的头相抵,没有惊醒对方。 两人面面相觑,彼此读懂对方的眼神:这车坐得太值了,四五百的票钱竟然还有狗粮发。 第105章 送快递 钱新乐回到家里,清洗了身上的血迹,还有那根不久前买回来的降魔金刚杵,繁复花纹的沟壑间残留着猩红。水龙头不断涌出透明的自来水,钱新乐任由水流淌,不断地冲刷在手上。 哗哗的水声在寂静的房子里不绝于耳,敲门声也被掩盖在水声之下。 自从收养钱新乐的禅师去世之后,他就一直一个人住,房子没有多大,不过四十来平,有时甚至会觉得空旷。 钱新乐从放空状态中回到现实,终于听见一点杂音,伸手压下水龙头,支着耳朵听门外的声响。 “咚咚咚。” “咚咚咚。” 每三声停顿一下,礼貌等待回应。门外的人像是笃定清楚门内有人,没有放弃离开,不断敲击,也丝毫没有因为没人开门而暴躁,仍是不疾不徐。 这就找上门来了?钱新乐心中有些不屑,还以为钟易那家伙既然敢做那些事情,起码的胆量也要有一些,心理素质应该远超常人,不至于那么快就什么都交代了。 不过来了问题也不大,反正他要做的事情已经做了。钱新乐对着镜子拨了拨额发,整理仪容后,从容不迫地走向门口,心里做好了被抓捕的准备。 钟易被带走时还算体面,他可不能让自己变得狼狈。 钱新乐将手按在门把手上,一下将大门拉开,门外却不是他想象中上门抓捕的警察,而是一个年轻男人。 “你找谁?”钱新乐短暂惊愕后问道。 年轻男人笑了笑:“你有一个快递,需要本人亲自签收。” 男人手中拿着一个长约一米五的方盒,钱新乐不记得自己买过什么大物件,他狐疑看着门外的人:“你搞错了吧?我没有买过东西。” 钱新乐没有心情和莫名其妙的人纠缠,伸手就要把门关上,却被对方撑住了。 亲自上门送快递的司阙表情镇定自若,双眼暗含锐利:“不会错,就是给你的,我很肯定。” 情况有些不对,这人就算不是来抓人的,目的也绝不简单。钱新乐警惕起来,转念一想,手中力道放松,对方一点一点将门拉开,踏入门槛内。 “房子里很干净啊。”司阙看了周围一圈,房子内虽然没有多余的摆设,边角旮旯灰尘不少,但他所说的干净不是这一层面上的干净。 “不好意思,我进来把你的房子弄脏了。”司阙回过头,看到钱新乐身边围着的重重鬼影,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钱新乐反手关上门,走了过来:“没什么。你送这一趟累了吧,放下东西喝杯水再走。” 他毫发无伤地从包围的鬼圈中走出,那些鬼像是不能近身,纷纷让开。 钱新乐背对司阙拿了个玻璃杯,从水壶里倒了一杯水,转身递给他。司阙接过水杯,往下看了眼,似笑非笑握在手里。 钱新乐拿过盒子,将它打开一点,见到盒中的东西脸色微变,迅速合上盖子看向司阙。 司阙笑着问道:“是你的没错吧。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一定很贵重吧。” “是我的,你想看看吗?”钱新乐注视着面前的人,来者不善是吗?他可没那么容易被吓到。 盖子被彻底掀开,钱新乐将盒子中串着三颗人头的天杖取出来,双手握着:“你好好看清楚吧,你好好看清楚!” 他突然发难,挥舞着天杖砸向司阙的太阳穴,司阙后退一步躲开这一击,又被追赶上来。钱新乐面色狰狞,一心想置他于死地。 司阙轻松躲避他的攻击,一面观察着他身上到底藏有什么玄机。很快,司阙眼尖地发现钱新乐行动间扯动衣领,露出脖子上的一截黑绳,绳子上挂着一颗指甲盖大小的东西。 难怪这么大的怨气也无法影响他,那些厉鬼无法近身的关键看来就是那枚吊坠。 司阙看准时机,躲开钱新乐奋力的一击,冲上前扯住那根绳子。 钱新乐瞪圆双眼,用力挥开司阙,与此同时,他感觉到脖子上的细绳断裂开来。他硬生生停下所有的动作,慌忙摸向脖子,原本挂在脖子上的吊坠已经到了司阙手上。 本就决定杀死对方的钱新乐怒气再度被激起,挥舞着手中的天杖冲向司阙。 前进的脚步被无形的障碍绊了一下,钱新乐狠狠摔倒在地,额头磕在冰冷的瓷砖上,天杖也从手中脱出。 司阙站在不远处,天杖落在了他脚边,一只手将天杖捡了起来,却不是司阙的。 钱新乐顺着那个方向看去,衣衫残破的女人站在那里,肤色青黑,浮现一块块尸斑。 她脚上缺失了鞋,每走近一步,都在地板上印下一个血脚印。 “不可能,你不能碰到天杖,那是无上光明的法器……” 第216页 用力砸在头上的天杖阻断了他的声音,血液从伤口涌出淌进眼睛里,钱新乐用力闭眼再睁开,腐烂的人头撕裂空气,向着他正面狠狠砸来。 闷哼声越来越弱,倒在地上的人四肢抽搐,也逐渐平静下来。 口口声声说着要助人解脱,将受害者制作成法器的杀人犯,最终死在了自己亲手制作的假法器之下。 司阙看着手中的吊坠,那是一枚真品佛骨舍利,上面刻了些符咒,看样子有些年头了。 “那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司阙说道,有了这玩意儿,这一趟也不算没有收获。 “阿弥陀佛。” 司阙转身看向门口,不知什么时候门被打开了,一个老和尚站在门口,不甚赞同地看着他。 “施主,那枚佛骨舍利不是你应得的。”老和尚双手合十,他穿着一身石青色僧衣,颈上挂着一串佛珠,斜挎的布袋就是唯一的行李,一副寒酸至极的模样。 他仔细看了看司阙,忽地露出一脸恍然:“你是新任十殿阎罗座下阳使。我以为会是我那旧友徒弟接任,没想到竟然换了个人。” 司阙上下打量他,旧友的徒弟接任?说的是狄斫? 司阙问道:“敢问大师是?” “贫僧法号,”那老和尚微微一笑,“渡恶。” 列车到达峡市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也行这个时间点困得不行,先前醒来吃了点东西,看师父睡得沉没有吵醒他,自己拿符纸折着玩,折完飞机折小青蛙,不亦乐乎,到快下车的时候反而又困了,睡得像小猪。 狄斫小睡了一会儿,恰好在下车之前醒来,搂着也行看着窗户的方向。秦霄蜀现在安分坐着,他闭着双眼,靠在椅背上,但身体僵直紧绷着,无法放松下来。 只要给他下达“睁开眼,看着我”的指令,他就会照着做。 但狄斫感到有些无力,他不想那么做。 列车缓缓到站,狄斫抱着熟睡的也行,让秦霄蜀拿着行李。 乘车抵达小区门口,下车后还有一段距离要走,手里那五十来斤的“小猪”坠得手臂酸痛发麻。狄斫看了眼站在一旁的秦霄蜀,心中想到,反正他也不会累,带着点没道理的负气,把也行塞到他怀里。 也行像是一只树袋熊,遇到可以攀附的树干就抱了上去,即便在熟睡中,也双手牢牢搂着秦霄蜀的脖子,防止自己掉下去。 明明知晓秦霄蜀不是故意不做出任何回应,狄斫还是对现状不满,要是当时遇到威胁,直接杀掉那些人就好了……他有些无法控制地这样想。 太傻了,他和秦霄蜀两个人都是。 狄斫往前走的脚步停下,身后跟随的脚步声也随之戛然而止。秦霄蜀单手提着行李,臂弯托着也行,另一只手空在那里,狄斫注视片刻,牵了上去。 回到家中,狄斫轻轻拍了拍他那小徒弟:“也行,洗洗再睡吧。” 也行靠在爸爸肩膀上哼唧两声,凉凉的身体搂着很舒服,他一点也不想醒来。 算了,今天就随他。狄斫让秦霄蜀到也行房间把他放下,那小家伙竟然死死抓着不放。 真是拿他没办法。狄斫拿毛巾打湿拧干,给也行大概擦了一遍,让秦霄蜀今晚和也行一起睡。 狄斫将自己的东西从行李袋中拿出来,放回原位,简单收拾了一下屋子,最后将也行的衣物放到他的房间里。 合上柜门,狄斫听见也行在说梦话:“师父……爸爸……” 他走到床边坐下,也行屈着身体抱着秦霄蜀的胳膊,小嘴张着,吧唧两下:“不分开……” “黏人精。”狄斫小声说道。 狄斫关了灯,却没有出去,而是脱了鞋在床边躺下,合上了双眼。 三个人好像还从未睡在一起过,也行睡在中间,不知梦见什么,露出一个笑容。 黑暗中,笔直躺着的秦霄蜀向着身侧偏过头去,悄无声息。 狄斫原以为自己会因为身边多出一个人而睡不安,实际上好像还挺适应的。尤其睡着后身边温度凉爽,消暑降燥,一觉醒来精力恢复了大半。 他上半身越过秦霄蜀,叫醒也行,师徒两个起床一起刷牙洗脸。 “爸爸呢?”也行抓着自己的小牙刷。 “你帮他刷吗?”狄斫反问。 也行仔细思考,然后点头:“也行。” 当然最后还是狄斫亲自上手,也行就差拿牙刷给爸爸洗脸了。 “我下回一定可以的!”也行信誓旦旦。 狄斫擦干他的脸,说道:“我还不知你晚上会到处爬。” 明明睡在他和秦霄蜀两人中间,早上起来愣是爬到了秦霄蜀另一边。 “啊?”也行懵懵的,但师父说是就是吧,他学着大人的模样耸耸肩,“我睡着了,我也不知道呀!” 作者有话说: 阿斫:你再不理我,我就要有小脾气了。 小秦:我每一个细节都在回应你啊。 第106章 新同事 回到峡市之后,狄斫反而没有表现得那么着急。 两个人吃过早饭,狄斫带着也行把家里打扫一遍,也没有让秦霄蜀闲着,简单的清洁工作他还是可以做到的。 狄斫联系了木荥旗,告知他们已经回来的事情,木老先生没有在电话里多问,直接让他们去木家吃中饭。 第217页 黄阿英在电话那头喊话:“阿姨准备了很多好吃的,也行你早点过来哦。” 也行响亮清脆地诶了一声,咽下嘴巴里疯狂分泌的唾液。 上了年纪的人大多都会很喜欢小孩子,因此会一再拉低底线,没有节制。他们会想方设法用尽自己所能去满足对方,在没有别的能做的情况下,投喂成了最简单易达的方式。 狄斫再三叮嘱,不用准备太多菜,他们几个吃不完的。到了木荥旗那里,还是见到了一桌**个菜,十个壮年男子都够吃了。 他们几个一圈看下来,老幼妇残凑一块,就剩狄斫一个正常男性,比起其他几位食量确实能稍微多那么一点点,那也不是能吃完这一桌的饭桶啊。 黄阿英神秘一笑:“根本不用担心,我还能浪费么——我早买了一堆打包盒,就准备让你打包带走哩!” “我知道!”也行将视线从一桌美食上挪开,高举右手,“这就叫吃不了兜着走!” 狄斫沉默片刻,转脸对木荥旗说道:“也行的学是该继续上。” 木荥旗哈哈大笑起来,他就喜欢狄斫带着他小徒弟过来,每次都能让他开怀大笑。这么大笑几回,他觉着自己还能再多活几年。 黄阿英终于将最后一叠下酒的凉拌豆腐皮蛋端来,在桌子边坐下,目光一直往狄斫身边的秦霄蜀那看。 她是知道秦先生以往不算好相处的,可每回来,至少会和木先生说几句。从没有像今天这样,面无表情,目光直视前方,坐着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 木荥旗余光瞥见黄阿英的模样,微微收敛了嘴角。他方才就注意到了秦霄蜀的不对劲,但狄斫看起来似乎如常,便没有主动去问。 “那个,”木荥旗对着秦霄蜀说道,“小秦啊,听说你回去见了家人,情况如何啊?” 秦霄蜀八风不动,连眼神都没有给木荥旗一个,倒是狄斫替他回答了:“霄蜀母亲已经去世了,这次回去同以前做了告别,今后应该不会再有瓜葛了。” 木荥旗确认了秦霄蜀的不对劲,抬手指着他,困惑地望向狄斫:“他这是……” “因为我的疏忽遇上了一点意外,暂时失去意识。”狄斫垂下眼睑,嘴角的笑浅淡若无,“所以我才会带他回来,不过解决的方法我已经知晓,很快他就可以恢复,您不用担心。” 一顿原本开开心心的接风宴在这番话下变得凝重,木荥旗捏着酒杯的手紧了紧,愣是没说出一句话来。 也行忍不住伸出筷子夹菜,他馋那根大鸡腿很久了,狄斫在鸡腿快要滑掉时出手协助,帮也行把鸡腿放到了碗里。 也行说了声谢谢师父,先咬上一口解馋,然后仰脸对木荥旗说道:“我知道爸爸现在情况不好,但是我一点都不担心,因为师父他说到就一定会做到,爸爸很快就会好了。” 爸爸就坐在旁边,虽然现在他可能听到什么也无法理解,但是也行稍微有那么一点心虚,连忙补充:“我还是有担心的啦,我也很关心爸爸的!” 狄斫笑了笑,抬手轻抚他的头顶,也行冲他咧嘴一笑,啃了鸡腿的小嘴一圈油花,狄斫默默抽纸给他擦了擦嘴角。 的确是也行说的那个道理。木荥旗叹了口气。 他就是个身无长物的老头子,他操心能有什么用,还不是得仗着狄斫去解决? 人家狄斫已经心里有数,他在这里发愁挠腮指不定还是给人心里添堵。 木荥旗想到这一点,立刻面上表现得不再纠结秦霄蜀的事情,招呼着吃饭:“快吃快吃,阿英接到电话就开始忙活,菜凉了有损口味,怎么对得起这份心意。” 这顿饭吃到最后,大半都只动了几口,就算打包回去狄斫带着也行两个也吃不完,只捡也行喜欢吃的菜打包了两个。 “一会儿晚上,就把我那几个徒弟都叫来,让他们吃咱们剩菜,叫他们不多来看我。”见狄斫面上有些过意不去,木荥旗笑呵呵的说道,“小秦的事情交给你我放心,这件事,你也放心交给我。” 狄斫的手搭在也行肩上:“也行回来还要继续去上课,之前都是霄蜀和马校长联系,不知道马校长最近可否有空?” “马老头有空得很。”木荥旗立刻懂得他的弦外之音,“也行就和我亲孙子一样,他上学的事情能是什么难事,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 “不用这么急……”狄斫虽然有意木先生能从旁助力,但没想到木荥旗说风就是雨,二话不说就真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三言两语敲定,木荥旗大手一挥,就让狄斫到时间领孩子直接去教室上课就行。 狄斫实在有些惭愧,关于也行的这些事情总要劳烦木荥旗。他躬身行了一礼:“麻烦您了。” “这就见外了不是?你啊,老纠结些虚礼,在我这里尽管随意些。”木荥旗见到刚吃完饭,又抱着黄阿英给的嫩玉米啃的也行,笑着一指,“像他一样,那我就高兴了。” 也行不好意思:“嘿嘿。” 等那对师徒带着秦霄蜀离开,黄阿英望着三道背影走远,忽然揪起围裙抹起眼泪来。 木荥旗忙问她哭什么,黄阿英重重出了口气:“狄先生肯定和秦先生是很好的朋友,秦先生现在变成这样,他指不定心里多难过。我见他笑,反而心里头更不是滋味。” 第218页 木荥旗眉头紧皱,最终只是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从木荥旗家中出来,解决了也行上学的问题,狄斫又打电话联系张三鳣。 回来得突然,还没有和他们说一声,他去找重九无异于大海捞针,反而等对方找上门来更容易。在此之前,工作还是应该照常进行。 此时张三鳣正巧在办公室,听到他回来的消息并不多惊讶,尽量平淡地表达了欢迎,问道:“秦先生现在还好吧?” 张家是道门大家,多出业界翘楚,人脉广布,张三鳣也算族内青年才俊,人缘甚好。首都发生那么大的事,即便辜委员压下消息禁止外泄,但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张三鳣会听说此事不稀奇。 狄斫拿出应对木荥旗的那套说辞:“目前情况稳定,很快会恢复的,不用担心。” “我比较担心你的情况,”张三鳣看了办公室里的人一眼,拿着手机往外走,“你一个人带也行,照顾得了吗?七八岁的小孩子可难应付了。” “也行很懂事,他不麻烦的。”狄斫说道。 “你每天做饭给他吃?”张三鳣一边说,一边推开门走了出去。 吃饭的确是个问题,之前一直由秦霄蜀包揽买菜做饭的事情,荤素口味都照顾到位。 狄斫回想早上和也行吃的那碗光头面,油花都不见两朵,难怪午饭也行吃肉吃得那么开心。 “我倒有个好提议,不如以后也行就来我家吃饭吧,我先生虽然比不上大厨,家常菜做得还算不错。”张三鳣计划得很好,“也行不是中午在学校吃吗,下班我就和你开车接他去我家,你们吃完饭再回去,我先生还能指导也行做作业呢!” 狄斫:“那样不太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搭个伙而已,还是说你想让也行跟着你,变成个吃素的小和尚?” “……吃素的不都是和尚。”狄斫的反驳很没有力度,“这个再考虑吧,我明天早上可以返回岗位。” “多休息几天都可以。”张三鳣说道,“对了,你刚离开没两天,我们就来了个新同事。那个人,你应该认识哦。” 他认识?狄斫眼中有些许迷茫,他认识的人屈指可数,调来的新同事会是谁? 国降部办公室内,张三鳣口中的新同事正有些好奇地向戴玉玉询问:“秦先生是谁?” 实在不是他八卦,而是来这里好几天了,他还没见过张三鳣接过私人电话,永远公事公办的女强人居然还会这样和人说话。 戴玉玉瞥了眼那位据说是原部长堂弟的原君迪,她可是听说这人没啥好名声。但想到三姐告诉她狄斫在外遭遇的那件糟心事,不由得心里一酸,和原君迪诉说了起来。 “秦先生是我们同事的徒弟的爸爸,也是他的同居人。”戴玉玉哦了一声,“你不知道他,他在你来之前刚好请了假,和秦先生回去见家长,谁知道……” 戴玉玉忍住要哭出来的心情,继续说:“谁知道秦先生被人暗算,现在失去了意识。好好一个……那什么,出去一趟变成了这个样子,好可怜哇。他长得好看,性格又好,秦先生也对他很好,现在一个人带着没有意识的秦先生和一个小孩,这日子可怎么过,呜呜呜!” 说着说着,戴玉玉几乎要心梗,连忙捂着胸口喊着不说了不说了,哭得呜呜的。 原君迪对不认识的人没法产生过多感受,顶多也就觉得好像是有点惨。他更想知道戴玉玉说的“那什么”是什么? 那位他还没见过的同事,经过戴玉玉的寥寥数语,在原君迪心中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形象:漂亮,温柔,在家相夫教子,在外独当一面。丈夫出事变成了植物人,她坚强地独自照顾孩子,还有活死人般的丈夫。 一个温柔,但眼神坚定的漂亮寡妇跃然于眼前。 原君迪忽然有些隐隐的激动,他不动声色:“那她就要回来工作了吗?” “嗯,应该是吧。他做事果断的,打这通电话应该就这两天会回来了。”戴玉玉哼哼两声,擦掉眼泪。 原君迪眼中带着憧憬,对那位未曾谋面的同事充满了期待。 第107章 猫 曾海伟不喜欢猫,大的小的,黑的白的,甚至是近来网络上“十个橘猫九个胖,还有一个压倒炕”声名鹊起的橘猫也不能得到他一个好眼色。 猫那种东西,不知道会从哪个角落里爬出来,用尖锐的爪子在裸露的小腿上留下血痕。阴险卑鄙,夜行昼出,如鬼魅一般。 它抓在手里也是柔软的,明明和狗一样是骨架上附着皮肉,捏在手里的触感却完全不同。它扭动身体,灵活得像蛇,能转动出一个扭曲得不可思议的角度,来咬你一口,根本无法控制。 还有它的叫声。 学猫叫,学猫叫……烦死了的学猫叫! 那明明听起来像是婴儿的哭声,叫起来没完没了,就像听不懂人话不停无理取闹的婴儿,一样令人厌恶。 曾海伟觉得那种生物恐怖极了,他读了很多书,越是看过的书多,越觉得自己的感觉是对的。 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水有兽焉,名曰蛊雕,其状如雕而有角,其音如婴儿之音,是食人。有兽焉,其状如牛,而赤身、人面、马足,名曰窥寙,其音如婴儿,是食人。有兽焉,其名曰马腹,其状如人面虎身,其音如婴儿,是食人…… 第219页 那么多叫声像婴儿的东西,它们都是吃人的。可没有人见过那些生物,反而是叫声如婴啼的猫随处可见。 为什么不能是猫呢? 他是说,书里记载的那些吃人的怪物,有没有可能其中一个指的就是猫呢? 这么一想,那些遍布城市的流浪带毛动物不仅是讨人厌,还有些不可名状的恐怖。 曾海伟凌晨四点被“猫叫秧”吵醒,起初,他以为是邻人的小孩闹夜,无能却偏要生育的男女们,又造出了一个令世界更嘈杂的声音。 他们自己的人生本就是一团糟,然后让一个不足半米长的小东西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糟,真是够愚蠢的。 但隔壁的男主人身材似乎挺强壮,不适宜正面冲突。曾海伟闭上眼,等待那没人性不通理,待优化的小东西停下。 如果像手枪一样,能有婴儿消音器就好了。如果没有的话,那给他一把装了消音器的手枪也不是不可以。 婴儿的哭声久久未停,还有越来越凄厉的趋势。 隔壁的那对男女是死了吗?曾海伟愤怒地想到,哄一哄孩子都不会?那摇一摇,晃一晃,让婴儿如同水豆腐一般的大脑晕厥都不会吗? 很快他意识到那不是真正的婴儿哭声,毕竟婴儿真要保持这样的频率和时长哭泣,早就因为缺氧咳嗽窒息了。 曾海伟立刻想到自己最厌恶的动物,猫。可偏偏那是城市的常客,与人类共享同一个空间。 制止那种东西是他能够做到的事情,曾海伟循声走到一扇窗户边,对着那个方向,扔出了手中的花盆。 花鸟市场上五块钱一盆买回来的促销多肉,反正也已经快死了。 凄厉的叫声响彻小区上空,该死的声音果然停下了。 曾海伟终于满意,回到床上,继续睡到了闹钟响起。 高中努力一把考上Y大成为名校学生,只是曾海伟前半段人生的小小里程碑。他坚信,凭借自己的才能,以后的前途将会无可限量,所以今天的学生会会议绝不能缺席。 不少名人在学校就是风云人物,他们在学生会里呼风唤雨,然后崭露头角,显示出自己的领导才能。 虽然曾海伟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会成员,但是他才进入学生会半个学期,这只是个开始。 曾海伟洗漱好,换好衣服走出门,小区门口那些讨人厌的流浪猫今天都不在,只有一只黄白相间的猫瘸着一条腿钻入了花丛里。 那条瘸腿上似乎沾着泥土,也许就是昨晚那只。 看来他命中了,曾海伟心情瞬间好了许多。 在前往公交站牌的路上,曾海伟脚步突然停顿,他看到了前方有一只猫,橘色的,肥硕的身躯与他见到的其他猫比起来,简直像是充了气。 它脖子上戴了项圈,似乎是有主人,但是那让曾海伟更加厌恶。 流浪猫会粗浅的辨别人类是否带着善意,那是流浪生活中从痛苦中学来的技能。而有些傻猫分不出来,它们见到人就会想要靠近,不管对方是否喜欢它们。 那样的行为简直无异于拿着榴莲冲向人群,人类就不应该碰触它们,曾海伟是这样认为的。 有主人的猫大多都是那样的傻猫,曾海伟露出凶恶的眼神,踏着脚下的地砖,大喝一声,想要将它吓走。 但那只肥猫一动不动,蹲在花坛的边缘,用那双黄绿的眼睛盯着曾海伟。 那样的眼神让曾海伟毛骨悚然,他看了看四周,没有旁人。于是他走上前,冲那不知死活与他对视的猫踹了一脚。 过于肥胖的猫闷闷哼了一声,跳下花坛跑开几步,然后还是在原地蹲着,玻璃一般不带感情的眼睛一直盯着他。 太恶心了,太恶心了! 曾海伟伸手去摸包里的美工刀,那把“功勋”无数的美工刀,曾经帮助他做过很多事情。 肥猫终于放弃,转身离开。 曾海伟的怒气被引起,他想追上去,但他看见不远处的公交站牌已经等来了他要上的那辆车,权衡一番,他还是放弃了追逐。 该死的猫。 狄斫在国降部大楼前看到了黄干事,那只懒洋洋胖乎乎的大肥橘。 它趴在门口,没有生气一般,连抬头看一眼都欠奉。 狄斫见到它皮毛上有一块脏了,上前摸摸它的头,把它抱起来。 黄干事喉咙里开起了小摩托,然后换成了狂开引擎的超跑。 狄斫转身看了眼跟在身后的秦霄蜀,他仍是一动不动,目不斜视。 早上要送也行去学校,狄斫本想让秦霄蜀留在家中,那个样子不适合在外乱跑。 但在狄斫解开控制后,秦霄蜀没有任何行动模式的改变,他仍旧跟在狄斫身后。狄斫带领也行在门口换鞋,他直戳戳站在旁边看着,然后在狄斫关上门后,一直在门内不安分地撞击。 他不知疼痛,也不知放弃,狄斫在电梯门即将合上的一瞬间放弃地按开了电梯门,让秦霄蜀走了出来,跟随他一起送也行上学。 也行对此倒是很开心,一脸天真地说:“这样真好呀,爸爸和师父可以一起接我上学放学。” 这是他老早就有的心愿,居然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达成了。 狄斫不留情面地打破他的幻想:“从今天晚上开始,张阿姨会和我来接你,晚饭在张阿姨家里吃。” 第220页 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狄斫还是同意了张三鳣的提议,仅仅是解决温饱怎么也能解决,但也行还在长身体,不能随便。 他也想过木先生那边,但也行上学了还得写作业,之前有秦霄蜀顶上,现在只能像张三鳣说的那样,让她先生教一教。 “那也行。”也行觉得自己这个名字真是取得恰到好处,他一点也不纠结认死理,反正差不多就能将就了。 将也行送进学校,狄斫带着秦霄蜀去上班,为了预防他突然失控伤人,狄斫小心将他控制在自己周围。 这样的场面真是难堪,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份煎熬? 抱着黄干事进入国降部大厅,保卫科的卢科长从自己办公室走出来,见到狄斫笑着打了声招呼:“狄先生假期结束了?度个假居然还顺便抓了个僵尸回来,不愧是业绩主力!” 狄斫张口想辩解什么,却无从辩解,放弃地点点头,往办公室走。 这样的误解还会有更多,狄斫没有办法跟他们解释,只能委屈秦霄蜀,暂时充当这样的角色了。 离办公室还有几步远,戴玉玉端着水杯从门里出来,看见狄斫尖叫一声转身冲回去:“阿斫回来了!” 原本看着手中资料的原君迪支着耳朵一听,那位阿卓肯定就是他还没见过的同事了,心中瞬间激动起来。 他佯装淡定,站起身准备欢迎归队的同事,然后做一个能让人留下好印象的自我介绍……出现在门口的身影,让原君迪佯装出来的冷静出现裂痕,然后顷刻间崩溃成碎片,所有的妄想都随意识远去。 那站在门口的人不仅是个男人,还是他梦中的煞星,心中的阴影。 那张的确出众的面孔只要一秒,就能让他回忆起曾经被六个舅舅支配的恐惧! 原君迪觉得浑身的肉都在疼,过去了一年多的惨痛回忆不仅没有消退的痕迹,反而在这一刻重复叠加,痛上加痛。 艾宾浩斯遗忘曲线怎么说来着? 那注定是他要被印刻在灵魂里的,一生的痛! “说好的漂亮寡妇呢……” 原君迪无意识地喃喃出声,然后在那双眼睛看过来的一瞬间,惊恐地捂住嘴仓惶后退。撞到了桌子也不管,踉踉跄跄躲到了办公室另一边。 狄斫看着原君迪惊慌到抽搐的面孔,忽然冷笑一声:“三鳣说的新同事原来是你。” 戴玉玉一脸懵地看着面前的一幕,她原本想要问的秦先生的问题都暂时被两人之间莫名的气氛盖过,有些困惑:“你们两个以前认识?” 狄斫不再看他,轻描淡写:“嗯,算是认识。”他显然不是很想提那些旧事,将手中的黄干事抬了抬,“黄干事好像有些不舒服,你看看它怎么了?” 戴玉玉连忙把黄干事接过来,蔫头巴脑的胖橘小小地喵了一声,懒得动弹。 她有些担忧,犹豫地说:“可能是饿了吧。太可怜了,得有半个小时没吃了吧?你看它是不是瘦了一点?” 狄斫仔细端详,摸着下巴点了点头。 原君迪紧贴着墙壁,压抑内心深处的疯狂呐喊:你们睁着眼睛说瞎话! 第108章 都可 说起来黄干事最近几日的行踪确实有些奇怪,下班的时候它会安分待在大楼里,但隔天早上来上班就能看见它从外面回来。 身上沾着些草叶,见人来了喵一声到脚边躺下。除了脖子上的项圈,还是像个无主的流浪猫。 戴玉玉害怕它在外面跑丢,猫妖苗妙妙说:“你们这些人类把猫当什么了?它智商能有那么低?它可以把你带出去绕晕跟丢。它要是哪天没回来,那就是它抛弃了你。” 一番话说得真实又扎心。 但现在黄干事蔫了吧唧没精神的样子让戴玉玉觉得有些不安,虽然笼子买回来没怎么用过,如果有必要,最好还是不让黄干事在外面乱跑。 戴玉玉把黄干事抱走,狄斫目光从原君迪身上扫过,随即无视他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他不在的期间一直有人打扫,桌面一尘不染。狄斫搬来另一把椅子,让秦霄蜀坐在旁边。 秦霄蜀上半身侧对狄斫,眼睛也像是时时刻刻看着他。 虽然动作和以前一样,可终究感觉还是有些不同,不带感情的凝视,在敏锐的感官之下,有种被机器监控的错觉。 狄斫偏头看了他片刻,抬手将他的脸轻轻转了个角度。 那轻蔑的无视让原君迪心中不满,他意识到自己刚才似乎反应过度,根本不需要表现得那么害怕。 以前狄斫是没有拘束的实宗门人,现在可不一样,大家同为国降部的一员,又是在工作时间,大家同事一场,他不犯事,狄斫也不能对他做什么。 原君迪立刻摆出正儿八经的架势走到狄斫面前:“好久不见。” 狄斫面无表情:“走开。” 原君迪一噎,面上不服气,听见有人开门进来,不情不愿转身回了自己的位置。 张三鳣手里拿着一叠资料,对狄斫笑着说道:“来上班啦?也行去学校了吗?” “送去了。”狄斫对她笑了笑,“小区门口就是公交车站,很方便。” 在此之前,一直都是秦霄蜀开车接送,狄斫不会开车也没有驾照,只能换一种交通工具。 越是如此,狄斫越是察觉秦霄蜀在背后所做颇多。他从来没有说过,只是默默将所有事情处理好,将那些视为理所应当。 第221页 狄斫心里清楚,那并不是理所应当的。 “你之前担心的事情,现在有办法解决了吗?”张三鳣瞟了眼原君迪,没有言明。 “依然还是担心,但现在我不会回避了。蛮阿跟在也行身边,有什么情况就会立刻通知我。也行身上带了一道符,可以使我瞬移到他身边,做足了周全的准备。”狄斫说着,笑容淡了些,“学是要上的,不能因噎废食,是不是?” 这倒是,张三鳣点点头。 虽然知道秦霄蜀在首都失控杀人的事,可张三鳣到底还是不太明白其中的关系。 例如,邬申行道长道行高深,明明已经点起了七魄灯,为什么还会遭到反杀……还有,秦霄蜀和狄斫的关系? 狄斫的处理方式有些出乎张三鳣的意料,她没想到狄斫会袒护秦霄蜀到那种地步。 之前是因为不沾血腥杀气,所以秦霄蜀可以成为特例,现在明知他潜在的威胁,竟然还敢把他带出来。 这样寸步不离的模样,很难说是普通情谊。 疑问在张三鳣脑子里一直盘旋,她打定主意要找机会问清楚。 张一味特意跑来和休假归来的狄斫打招呼,听说晚上狄斫要去姐姐家里吃饭,兴奋地拍着胸脯:“那肯定是要带上我的!” 掐着点等到下班,张一味收拾东西就往姐姐办公室跑。却被幸灾乐祸的戴玉玉告知,狄斫他们提前下了班,先接也行去了。 张一味眼珠滴溜溜一转,没顺风车他还没长腿吗?他又不是不认路。 这顿饭他是非蹭不可! 汽车缓缓行驶在路上,狄斫坐在副驾驶,秦霄蜀被放置在了后座。 狄斫再三对张三鳣表达给她添了麻烦,她连忙讨饶:“你再对我多说几句谢谢,我都要以为自己成女菩萨了。” 狄斫不好意思收了声,张三鳣状似无意地问道:“秦先生恐怕不能回到从前的样子了吧?” 从前?七魄俱全的时候那样吗?狄斫摇摇头:“不能,缺失的部分不会再回来了,自然不可能同从前一样。” 狄斫看向窗外,面孔漠然,张三鳣识趣地不再问那些问题。 过了一会儿,她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这样带着他到处走,不怕他再伤人?” “我会控制好他的。”狄斫说道,“原本想过让他待在家中,可转念一想,如果在我离开的时候他失控闯出家门,反而更是危险。我也不想……让他从我的视线离开。” 那句话叫张三鳣心里一惊,连忙将注意力全部转回方向盘上。 她的感觉,果然没错。 接到也行后,他坐在后排抱着秦霄蜀胳膊,口中不停说着话,一下子让车厢热闹不少。 “师父,思雨她现在也有朋友了哦!” “你不是一直是她的朋友吗?”狄斫回过头去看他。 “我是说除了我啦!”也行瞪大眼睛,“因为她现在穿着新衣服,没有味道了……唔!”也行捂着自己嘴巴,他不该说人家,现在没有了也不应该。 “这样很好。” 看来冯思雨没有因为父母的事情和也行疏远,孩子们还能继续做朋友,也说明冯思雨现在生活还算不错。 有也行上来之后,张三鳣瞬间觉得气氛轻松了许多,说起近来发生的一些奇事,话锋一转突然提起被调来的原君迪。 “原君迪之前我只是听过他的名字,想着你和原部长都熟,这个人应该你也认识。”张三鳣说道,“他之前很长一段时间被关在家里,遭到禁足。现在被重新放出来,调来这边,应该是有什么特殊安排吧?” “或许?我和他不是很熟。”狄斫对那家伙没什么兴趣,只要原君迪起一点使坏的心思,他保证让他后悔来这一趟。 不过那样愚蠢的家伙,失去了背后支使之人,应该翻不起什么水花来。 张三鳣的丈夫是个看起来有些粗狂的男人,那叫凌槊的男人穿着围裙打开门,略带歉意地说道:“都可开着她的小车把微波炉电源插头碾断了,修好它花了很多时间,饭菜马上就好。” 他说完,又冲回厨房关上了门。 张一味笑眯眯地坐在客厅里和他们打招呼,满脸得意。 张三鳣上去就给他头顶敲一下:“不晓得帮忙就知道吃!” 坐在小车车里的凌都可学着妈妈的样子叉着小胖腰,红嘟嘟的小嘴奶声奶气重复了那句话。 张一味立刻捂着胸口戏精上身:“都可,你这样说舅舅,舅舅心真的很痛。娘亲舅大懂不懂?舅舅可是你除了爸妈最亲的人,以后你遇到坏人,都要靠舅舅给你撑腰的,你知不知道?” 凌都可被逗得咯咯直笑,肉乎乎的小脖子几乎都要缩没了。 狄斫笑了笑,发现也行正看着他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狄斫的手放在他的头顶,也行茫然地转向他,像是还没回神。 “都可,这是也行哥哥,这是狄叔叔。”张三鳣把女儿抱来,也行的注意力很快被小妹妹吸引,胖嘟嘟肉乎乎的小丫头哪里都是圆圆的,别提多可爱了。 都可不认生,见到生人不会怕,只是不让生人抱。 张一味得意地准备看狄斫被小丫头无视,就见她伸着两条白藕似的短胳膊要抱抱,忽然觉得自己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失落。 女人么,有几个是不看脸的。张一味努力微笑坚强,他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早就接受了长得好看的人会受到优待这条铁律。 第222页 唯一感到欣慰的是,秦霄蜀被都可彻底无视了,他还不算垫底。 凌槊端着饭菜从厨房里出来,狄斫这才看到,厨房似乎是经过了改造的。 好几个灶台可以同时进行烹饪,墙面有精准的计时器,几个重量、温度显示仪,对应着各个灶位,将细节囊括。 “他就喜欢摆弄这些机器。”张三鳣并不为此感到不好意思,笑容间尽是觉得有趣。 凌槊取下围裙,招呼众人吃饭,张三鳣之前经常提起狄斫,她的朋友就是自己的朋友。他不善交际,习惯于在张三鳣身边看着,饭桌上发表言论的人多着,他听着就是。 张一味对秦霄蜀目前的情况很是关心:“也行他爸爸你准备怎么处置?你去哪儿他去哪儿?他们现在还以为这是你的猎物,我看再这么跟几天就要变宠物了。” 张三鳣手肘狠狠别了他一下,张一味吃痛地手一抖,差点把碗给摔了。 他说起秦霄蜀,凌槊猛然一惊,他刚才还分了一半心思看着在旁边玩的小女儿,刚才一下就走了神,现在再一看,都可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了秦霄蜀的肩膀上,想要和他像爸爸一样玩骑大马。 都可重心一个不稳,整个身体往后仰去,凌槊的动作再快也似乎来不及了。 就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她一把抓住了秦霄蜀的衣服,以两颗崩飞的扣子为代价,让自己稳住了身形。下一秒,被惊得半死的凌槊抱到了怀里。 小丫头竟然胆子这么大,一点也不慌,在爸爸怀里笑得开心。凌槊连忙道歉,一时没有注意,小孩子闯祸了,坏了的衣服他会负责缝好。 “孩子没事就好。”狄斫看着白嫩可爱的小女孩,对她笑了笑。 “叔叔不说话。”都可突然指着秦霄蜀说道。 狄斫轻轻将她伸出的手握在手心里:“叔叔下次来的时候,就会和你说话了。” 都可的笑声清脆,极富有感染力,狄斫喜欢这个小姑娘。 那句话,是对都可的承诺,也是给自己的。 回到家中,狄斫发觉也行一路都有些闷闷的,到家居然双手捧脸坐在沙发上发呆,这样的情况太罕见了。 “怎么了?”狄斫问道。 “舅舅是除了爸爸妈妈最亲的人吗?”也行唉声叹气,“那为什么,我的舅舅是那个样子的呢?他该不会是个假的吧?” 狄斫:“……你舅舅他,比较特殊。” “要是可以换舅舅就好了。可我又觉得,换给谁都是在害人,哎!”也行觉得自己干不出那么残忍的事情,“这就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吗?” 狄斫眨眨眼,也行真的越来越有文化了。 “阿嚏!阿嚏!阿嚏……阿嚏!” 司阙眉头紧皱:“连打六个喷嚏,一定有人在背后骂我。” 渡恶和尚手一摆:“谁还没被人在背后骂过,施主你还是太年轻。” 司阙瞥了眼老和尚,老和尚慢条斯理:“你瞧,你这不就已经暗地里开始骂我了吗?” 司阙默默别开脸:“我没有。” 第109章 碰触 夜晚的风极其大,震得窗户砰砰作响,风从没有完全闭合的缝隙中灌进来,吹得窗帘扬至半空,如同暗夜中的幽灵。 风吹动的频率在不断变化,轻轻扬起的窗帘抖动剧烈起来,彼此摩擦发出烈烈的布帛声。 曾海伟从梦中惊醒,睁开眼看向窗户,窗帘鼓动的缝隙中有两点绿色的幽光,随后迅速被窗帘遮挡。曾海伟惊出一身冷汗,爬起身,想要确认那是幻觉。 但窗帘落下的一刻,他的自我安慰便完全破碎,窗台上那两点鬼火般的光是确实存在的! 微弱的光线下,猫的轮廓阴影显现,它就蹲在窗户的缝隙前,眼中透出冷冷的光。 肥硕的身体似乎是远大于缝隙的,但曾海伟知道,狭窄的空间对猫这种诡异的生物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只要它们想,就能用超乎常人想象的方式进入到各种缝隙中。 它在虎视眈眈,它就要进来了。 曾海伟鼓起莫大的勇气,从床上连滚带爬跑到窗户边,赶在那只妖异的猫闯进来之前关上窗。 他近距离与猫对视上了,冰冷的视线,露出下唇的一点牙尖,然后抬起爪子拍在了玻璃上。 “嘭!” 玻璃飞溅,碎渣嵌入血肉里,顷刻让人面目全非。 曾海伟猛然惊醒,他看向房间的窗户,空荡荡的窗台没有任何可疑的身影。 曾海伟长长出了口气,躺回床上。挨到枕头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后脑勺好像碰到了什么。 伸手去摸,潮湿阴冷,稍稍发硬的毛发在指尖经过短暂接触,但那触感像是黏在了指尖的皮肤上,拼命甩了两下都甩不掉。 曾海伟惊恐大叫一声,从床上弹起来,跪坐在床上看向枕头。 睡前放在床头柜上的一包拆开的巧克力饼干被拖到了床头,一只体型硕大的灰色老鼠正在堂而皇之地啃食饼干,丝毫不畏惧被人发现。 曾海伟抄起床边厚厚的网络小说,却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什么,砸下去的手偏了点,没有砸中反倒引得老鼠停下动作,向他看来。 那双纯黑的小眼睛里折射出点点冷光,突然动身向着他的方向跑来。 尖叫声伴随着书砸在床上的闷响,远没有老鼠动作敏捷的曾海伟来不及躲避,感觉湿冷的触感碰到了自己的腿,然后是脚,再是背…… 第223页 啮齿类动物的牙切入皮肉,刺痛感在恐惧之下被无限放大,曾海伟狠狠甩动身体,听到一声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后,攀爬到背后的老鼠存在感消失了。 他向着地面看去,空无一物。 房门被家人推开,曾海伟不顾询问冲进了洗手间,背后被咬伤的地方还在流血。他大声咒骂着拿起莲蓬头冲洗伤口,对关怀询问的家人恶语相向。 该死的老鼠,该死的动物! 黄干事再次趴在门外,等待前来上班的人把它抱进办公室大楼。 国降部大楼并非随随便便可以进入的,它或许是趁着别人下班的时候跟着混出去,现在又要故技重施跟着人混进门。 有那么一丁点不要脸,但它不在乎,因为它只是一只小猫咪。 戴玉玉忧心忡忡:“黄干事,你真以为自己有九条命吗?大晚上到处跑,很容易遇到坏人的你知不知道?” 原君迪看她和一只猫这么语重心长,在一旁说道:“猫能懂什么?它哪儿能听得懂人话。” “听不懂人话,但它明白人想表达的意思啊,”戴玉玉不服气,“小动物都会懂得察言观色,你是不是真对它好,它记得可清楚了。你对它不好,它也记得牢牢的!” “这倒是。”原君迪点头道,“我大爷爷曾经说过,猫虽然没有九条命,但它记仇能记九辈子,千万不能得罪它们。” 之前总部那边的黑猫小二黑更是不得了的会记仇,还是阴间信使,它们这些猫背后有靠山,比他这个人都有地位多了。 “那什么,狄斫他怎么还没来?”原君迪旁敲侧击,倒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关心一下,对,关心一下。 “阿斫他和三姐去处理任务啦,听说有只外来的妖怪不懂规矩闹事,结果闹出了妖命。据线报说那妖怪有点凶,他们俩合作追捕去了。” 原君迪哦了一声,收拾了东西也准备出门。这边虽然没什么大案,小妖怪小鬼之类的幺蛾子时有发生。 等原君迪处理完一桩老母亲不满儿子病床前不孝,趁着头七回来闹事的任务,回到办公室的时候狄斫他们已经回来了。 狄斫手臂上包着纱布,脸色发白,表情看不出什么情绪。原君迪视线稍移,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僵尸额头被贴上了黄符,前两天他见到的时候,还没这待遇。 这一趟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情。 但这办公室里唯一能和他八卦的戴玉玉不在,高陵一直不怎么搭理他,就算搭理他这会儿也有任务出了门。 原君迪不动声色回到自己位置上,几个人默默做着自己的事情。 到下班时间,狄斫对张三鳣说了声今天就不去她家了,也行他会让别人帮忙接回去。 张三鳣脸色也有些奇怪,点头没有强求。 眼见狄斫就要带着僵尸走了,原君迪抓着自己的包追了出去。 “等等!狄、狄斫!”原君迪喊住狄斫,追上去,“你们今天遇到什么事了?” 狄斫意外地看着他,虽然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不过对方看起来有几分真诚,狄斫含糊几句:“罪犯反抗激烈,受了点小伤,这是常事。” “受点小伤当然不算什么事。”原君迪皱着眉头,不满地指着他身后的秦霄蜀,“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他的情况很不对。” 狄斫面色冷下来:“和你没有关系。” “你为什么会带着一个僵尸?据我所知,你们实宗没有驱役僵尸的习俗吧?”原君迪严肃道。 狄斫不想理会他,转身继续往外走,原君迪在身后不依不饶:“那本书还在你手里吧,你是不是想做那些错事,你忘了所有人的教训了?想要复活一个人是根本不可能的,你所得到的绝对会比你失去的多……” 狄斫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转身看向他:“你以为我是你爷爷那样的又蠢又坏的人,为了得到长生连孙子的命都愿意舍弃?那些你得到的所谓的教训,不正是我给你的吗?” 听到他提起爷爷,原君迪住了嘴,停在原地,面上带着倔强 片刻后,原君迪说道:“正是因为爷爷的前车之鉴,我才不想看到你重蹈覆辙。斩恶龙者,终将成为恶龙。” “我不会干那种蠢事的,你放心好了。” 狄斫实在不想看到那张蠢脸,简直是没有任何长进。 说什么斩恶龙者终将成为恶龙这样的话,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但不可否认的是,原君迪虽然还是有些蠢,那些蠢话至少是出于好心。 一年前,原君迪的爷爷出于寻求长生的目的,想要从狄斫手中拿走那本记载着诸多长生之术的仙书,病入膏肓之体撑不了几天,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借用”了原君迪的身体。 所谓的借用,只有那个一根筋的家伙才信。 后来原君迪的身体被狄斫找回,原君迪那极度震惊愤怒的母亲怒而教子,顺便叫来了他那六个身强体壮的舅舅帮忙教育。 现在的原君迪,足以证明有时候强硬教育还是挺有用的。 狄斫不再去想原君迪的事情,将注意力完全聚集在他身边的秦霄蜀身上。 白日追捕的妖物反抗激烈,狄斫不小心受了一点皮外伤,流了一点血,却没有想到,一直跟在身后的秦霄蜀突然暴起,对妖怪发起了攻击。 第224页 张三鳣惊愕之余,趁着妖物猝不及防,一举将妖物拿下。 当时秦霄蜀嗅到血腥味后异常躁动,又是在室外,狄斫只能拿出符纸暂时限制他所有行动,现在他要尽快将秦霄蜀带回去。 打了一通电话给木先生,今晚让也行暂时去木先生那里过夜,明天一早如果没有意外,他会去木宅接也行。 木先生没有多问,连忙答应,只说接到也行后再给他打电话。 安排妥当了也行,狄斫带领秦霄蜀回到家中,反锁好门窗,再将他带回卧室里。 狄斫设下结界,小心将秦霄蜀额头上的符纸取下,秦霄蜀安安静静坐在床边,毫无反应,他这才松了口气。 狄斫坐在他对面,陷入深深的沉思中。 秦霄蜀现在的情况越来越不稳定,狄斫根本不知道会因为什么而引起他的异动。 今天引发异动的是一点血,但那样的异动不是来自对血的渴望,狄斫清楚知道。 他一直没有摄入过血液或是生人阳气之类的东西,狄斫一直有些奇怪。后来猜测,或许是因为那七魄的缘故,属于神的一魄勉强维系着表面的一切。 会引起异动的因素……碰触……狄斫盯着秦霄蜀的手,他突然想起,长久的碰触可以让秦霄蜀心跳恢复。那件事一直找不到原因,因此狄斫暂时搁置,这段时间以来,他因为旁的事情,更没有留心。 和他还有也行睡在一起的那晚,狄斫因为疲惫,睡得很沉,早上醒来也没有注意这件事。现在突然想起,狄斫的困惑越发浓厚。 狄斫起身,和秦霄蜀一起躺到了床上,贴近他的身体,侧耳倾听。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耐心等待着,微弱的心跳终于姗姗来迟。 狄斫脑中乍然闪过一个画面,那是重九捧着僵死的鸟儿,他对着手吹了一口气,那只鸟便从他手中飞了出去。 而墓中那个冰冷的吻逐渐清晰,狄斫心跳变了速,那不止是一个单纯的吻,还有一股气流灌入他的口中。 在满是毒气的墓道中,他却没有因此而死——狄斫呼吸急促起来,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让他生出一个荒谬绝伦的想法。 狄斫抬起头,紧盯着秦霄蜀沉静的面孔。 只有一个方法可以验证他的猜测。 他低下头,微微发颤的双唇贴在微凉的唇上,探出舌尖,轻而易举打开对方牙关。 唇齿相依间,只有一个人的呼吸声浅浅传出。 狄斫合上眼睑,将一口气轻轻渡入秦霄蜀口中。 一双手猛然抓住狄斫的手臂,狄斫错愕睁开眼,与一双黑沉的眼眸对上。 作者有话说: 评论和海星可以增加人气值,人气值关乎小秦和阿斫的排面,谢谢大家了 第110章 生气 他是醒了吗? 不对,从那双眼中看不到清明的神采,黑沉如深渊。 狄斫受了惊,下意识伸手要将对方推得远些,身旁的人却一反这段时间以来的沉寂漠然,双手紧握住狄斫的手臂,牢牢将他禁锢在原处,不能挣脱。 以前在山上的时候,后院打了一口井,原先是用绳索系着木桶打水,后来,在镇民的帮助下装了老式手压水泵。水泵直通井下,反复压下摇杆便可以引上源源不断的井水。 但并不是单纯按压摇杆便能得到井水,在得到井水之前,还需要在水泵里倒入一点水。在气压的作用下,水泵才会开始运作。 现在狄斫渡入秦霄蜀口中的那口气,便像是那倒入水泵中的水,不用太多,所激起的反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如他所料想的呼吸与心跳恢复,除此之外的所有,都不在设想中。 紧贴着的唇瓣不安于此,强硬而略带凶狠地掠夺一般,**汲取。在遭遇狄斫紧闭牙关的抗拒之后,转而向柔软的唇进攻,啃咬拉扯,像是不知轻重的幼童,肆意妄为。 狄斫呼吸越来越困难,终于狠下心,屈起膝盖顶着秦霄蜀小腹强制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被含在对方齿间的下唇,因这抵抗被不轻不重咬了一口,被蹂躏得发麻的感觉中掺杂了几分刺痛。 狄斫伸手去够被放置在床头柜上的符,却被反应迅速的秦霄蜀拦截住。 他惊惶转头,下意识去确认秦霄蜀是否具有攻击性。他不会因为愚蠢的原因,让自己在这种时候陷入危险的境地,也不会盲目认为秦霄蜀无法伤害到他。 即便那不是出于本心,只是本能驱使下的误伤。 那双眼中不再是混沌的黑暗,出现了不一样的东西。 狄斫突然觉得水泵的比喻不太正确,那更像是一点火星,落入了草垛柴堆。一根引信,连着庞大的炸药库。 才不管你是不是要那一点小火,粘上必燃,滔天的火势让你无从救起,汹涌悍然。轰然炸响掀起的不只是火浪,还有沙石土块,搅得天翻地覆。 无魂少魄的躯体复苏所带来的,只会是遵从身体的本能,那是没有理性克制毫无边限的欲望。 “饿。” “什么?”狄斫诧异地看着他,刚才是说了什么,还是那只是一声无意义的低吟? 在秦霄蜀眼中明灭翻涌复杂交织的欲望,因为冒失的举动出现,便准备给予更为冒失的反馈。 “好饿。” 他将狄斫的双手按在身体两边,压下后颈,在狄斫的耳边颈侧轻嗅。 第225页 这回狄斫清楚听见了,方才还张嘴咬人的情形下,狄斫一点也不放心他的靠近,不由紧张叫了一声:“霄蜀!” 秦霄蜀立刻被声音吸引,他将视线移回狄斫的脸上,如同点了黑漆的瞳仁中映出一张雪样的面孔。素日里便唇红齿白的那张嘴,透着一抹艳色,还有未干的唾液泛着水光。 声音也好听,想要再多一点。 或许碰碰它,就能称心如意。秦霄蜀依从本能的判断,垂下头颅亲了亲眼前的唇,它反而闭得更紧。 没有得到顺从心意的结果,秦霄蜀张口咬了下去。 “唔!”狄斫差点喊出声,受过一遭的地方再次被攻击,就是个泥人也要恼了。 秦霄蜀在狄斫动真格之前松了牙,紧紧盯着那张面孔,仿佛潜心研究面前这一对象的变化。 那双细长的眉原本是舒展开的,此时蹙了起来,往下压。眼中的惊讶也消失了,面孔看起来有些恼怒,还有一些疼痛引起的难受。 把他弄疼了吗?肯定的,他一定疼了。 秦霄蜀松了手,退后一点坐了起来。狄斫趁机拿到那张符,防备地看着秦霄蜀。 若是再有什么突**况,直接上手就叫他只能原地躺尸! 秦霄蜀愣愣坐在那里,直勾勾盯着狄斫看,就在狄斫以为那口气已经失去作用之时,他又动了起来。 他的身体前倾,将狄斫的身体限制在双臂之间。一条腿落在不设防的腿间,随着往前移动的动作,膝盖也往前顶。 再往上几分,便是一个危险的位置。惊得狄斫双手撑着床飞速往后缩,直至背后抵到床头。 狄斫拿符的手已经抬了起来,秦霄蜀却在离他十公分的距离停住,俯下圈着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小腹上。 他就这么乖顺地重新躺下,如同擂鼓般的心跳随着呼吸停止,一同消失。 窗外漏入几分余晖,落在那张英挺俊朗的面孔上,缘边一圈像是撒了金粉。 狄斫久久不能动作,不是因为半边身体压在他身上的那个人,却也是因为那个人。 手中的符纸飘然落下,狄斫的手在半空微微停顿,随后覆上了秦霄蜀的头顶。像往常抚摸也行似的,轻轻顺了顺他的发。 秦霄蜀在墓中生命走向尽头之时,把最后的生气给了他。 放在头顶的那只手轻轻颤抖,夕阳完全落下,床上的两个身影完全陷入黑暗之中,始终没有移动分毫。 也行一大早就搬了小板凳在门口等师父,没等几分钟,就见到狄斫从巷子口走来。 狄斫还没说话,也行已经先行抬起手:“敷衍我的话就不用说了,老实交代你又哪里受了伤吧。” 狄斫笑了笑,抬起胳膊给他看那一小块纱布:“一点皮外伤。” 也行严肃地看着他:“你嘴巴怎么回事?” 狄斫其实早上起来就看到了,下唇被咬破了一点,还有些肿,遮起来似乎有点欲盖弥彰,只能这样硬着头皮来了。 也行忽然瞪大眼睛,脑中已经想象到伤口会出现在这里的姿势画面,“难道是摔倒的时候,脸着的地!” 狄斫:“……是。” 也行觉得好愁人,只要师父没有按时出现,他就知道一定是出事了。三天两头受伤,实在叫人不省心。 “也行,再不走你可就要上学迟到了。”狄斫敲着手表提醒。 也行能怎么办?他还能怎么办? 叹了一口气,也行抓着狄斫伸出来的手:“师父,你以后可要小心一点。爸爸我是指望不上了,我只有你了……诶,爸爸呢?” 也行这才想起少了什么,自从他们回来之后,师父都是和爸爸一起行动的,怎么今天爸爸没在? 狄斫冷声道:“他在面壁思过。” 也行小声嘟囔:“我觉得,他肯定不会真心思过的。” 狄斫无所谓,思过不重要,面壁了就行。 卧室中,秦霄蜀额头贴着黄符,面对墙角,木桩似的一动不动。无知无觉者,无惧无畏。 狄斫不经意间微抬头,余光瞥见长巷一边高处站立一个身影。他侧目看去,熟悉的身影站立在屋顶,正无声注视。 狄斫收回目光,面色如常领着也行往外走。 他来了。 虽然没有动手,但这样出现,是满怀信心的狩猎者,对猎物漫不经心的鸣枪警示。 他在说着,逃吧,越是逃,抓捕越是有意思。 狄斫看向身边的也行,他并非完全不知情,在鱼店中他已经得知了自己的处境。 可他对于狄斫的决定毫无异议,全身心的信任依赖,听从狄斫的每一个吩咐。就算狄斫说的是回到这个地方,也行也只是露出高兴的神色,说着要回家了。 狄斫不会让也行出事的,以性命担保。 送也行进了学校,狄斫照常去上班。这回见到的不是趴在门口的黄干事,而是戴玉玉抓着黄干事训话的场面。 见到狄斫来了,戴玉玉一脸不可思议地将黄干事举起来,大脸胖橘五官皱在一起,看起来像是满面愁容。 “阿斫,我简直不敢相信它大晚上去做什么,我说出来你肯定也不信!”戴玉玉情绪激动,“我就看它这些日子行踪诡异,昨天晚上忍不住跟踪它,你知道它干什么去了吗?” 狄斫诚实地摇摇头。 第226页 戴玉玉大声说道:“它居然抓了老鼠往人家屋里丢!”她拔高了音调,再次强调,“活老鼠!” 狄斫知道黄干事是抓老鼠的一把好手,看到戴玉玉这么激动,尝试为黄干事说话:“或许是那家人帮过它,送礼物呢,猫不是会给恩人送自己捕来的猎物吗。你先把它放下。” 狄斫犹豫一下,补上一句:“一直举着怪累的。” 黄干事嘴里含糊地骂骂咧咧。 “怎么可能是礼物?它是抓老鼠,可那不妨碍它觉得老鼠脏啊,我还不知道它?”戴玉玉忍不住摇了摇手里的黄干事,“人家怎么得罪你了,要这么报复人家?在城市里找得到蛇,你还挺能耐!” “喵呜——喵呜呜——”黄干事忍不了,和她对骂起来。 “玉玉,你能不能尊老爱幼一点,和老爷爷吵架这么有意思吗?”苗妙妙插着腰,正义地出现在戴玉玉面前,把黄干事解救了下来。 “老爷爷?不至于吧,黄干事哪有那么老。”戴玉玉不满地嘀咕。 “快三十岁了,还不老啊?”苗妙妙表情夸张。 狄斫意外地看着黄干事,一点老猫的迹象都没看出来啊。 “哈!我就知道黄干事不是普通小猫。”戴玉玉终于抓到苗妙妙说走嘴,“你们妖怪活几百米年就不说了,三十岁放在人堆里说是老爷爷那叫骂人你知道吗?” “黄干事又不是妖。”苗妙妙有些莫名其妙,“它就是普通小猫咪,不,老猫咪。” 狄斫和戴玉玉面面相觑,戴玉玉露出了满是问号的疑惑表情。 第111章 公主坟 黄干事的具体年龄谁也不知道,就算苗妙妙是猫妖也不能,它自己都记不住说不清,还能指望别人看出来?苗妙妙大致估了一下,起码二十五六岁是有的。 这样年纪的猫实在少有,十来岁就会显出老态,毛色黯淡,视力衰退,牙齿脱离,生物老后的形态大同小异。 狄斫疑惑的是,黄干事看起来正直壮年,除去懒了点——他觉得主要是太胖了的缘故,各方面看来非常健康。 “不是,你能帮我问问,它干嘛要祸害人家啊?”戴玉玉满脸想不通,“这是什么仇什么怨,能让它坚持好几天都要走上十多公里跨区犯案?” “呜……”黄干事喉咙里发出咕哝声。 苗妙妙不以为然,却还是问了这个问题,黄干事喵呜一阵,苗妙妙点点头,转述道:“那家伙不是好东西,不仅欺负流浪猫,还杀过。黄干事还小的时候被他抓住,受过折磨,这仇它不能忘。” 戴玉玉仔细一琢磨,这事不对:“黄干事二十五六了,那人才十**,黄干事小时候他都还没出生呢!” 苗妙妙对她的不解表示了不解:“怎么了吗?他上辈子干的事情就不能记仇了?” 黄干事:“喵,喵呜。”对,记仇仇。 戴玉玉:“……算你狠。” 黄干事又话痨了一阵,苗妙妙听着皱起整张脸:“真够该死的!” 她转脸看向狄斫,不满道:“你们地府怎么办事的,孟婆汤是不是偷工减料了?那家伙这辈子又开始干坏事了,有人管没人管?” 狄斫无辜摊开手,他和地府没什么关系了,找他也没用。 据黄干事所说,它本来都已经决定放下过去的事情,毕竟上辈子干的事情已经一报还一报,这辈子重新来过,前尘往事归于土,本就是转世投胎的意义所在。 没想到前几天出去遛弯,看到那家伙故意伤害一只亲人的流浪猫。愿意对人露出肚皮的猫被突然狠狠踩了一脚,还是挑着柔软的腹部,见流浪猫忍着剧痛哀叫着翻身逃开,那人竟然大笑出声。 黄干事一时怒极,再仔细分辨,认出了那人,顿时忆起旧仇,这才干出接连几晚前去报复的事情。 “这狗东西!”戴玉玉愧疚地把黄干事抱在怀里,“黄干事,我错怪你了,下回你要报仇跟我说一声,我绝对支持你。” “虽然我们猫狗不相容,但我必须要说一句,你辱狗了。”苗妙妙在一旁说道。 “对了,妙妙你来这里有事吗?”戴玉玉问道。 苗妙妙理所当然点点头:“没事我才不乐意上你们这里来呢,大白天多适合睡觉啊。” “娜娜她们公司修食堂,挖了座古墓出来。”苗妙妙说道,“就在公主坟那边。” 戴玉玉惊讶道:“我在新闻里看到过这篇报导,原来是娜娜的公司啊!” 狄斫向来对这些不敏锐,也没有看实时新闻的习惯,对此一无所知,但公主坟他还是知道的。 公主坟虽然名叫公主坟,实际上长久以来是没有真的发现有公主墓葬的,只是传闻中有一位公主葬在此地。那位公主是哪朝哪代,哪位皇帝的女儿,民间众说纷纭,一直没有定论。 二人二猫一边往里走,一边听苗妙妙讲述发现那座古墓的过程。 建食堂只是一个小工程,盛娜所在的公司一直有一片空地,施工批准下来后,很快便开始动工。工程开始没几天,就有工人上报挖出了东西,施工立刻便停止了。 专家到场后,立刻开展抢救式挖掘,将整个古墓大致清理了出来。因为没有墓碑或是其他明确记载墓主人身份的物件,只能边发掘边寻找线索。 没有墓碑让一部分人不抱希望,这代表墓主人可能身份地位不高。 第227页 整个墓不大,出土的东西较少,除了一部分瓶罐碗碟器具,还有数百枚钱币,但对于鲜少发现古墓的峡市考古工作人员来说,已经是收获丰富了。 再次让他们对这个古墓生起信心的,并不是这些器物,而是墓中所葬的人。 在找到墓主棺木之前,工作人员在墓室中发现了十名随葬人员的尸骨,分别为两名男性,八名女性。 男性年龄相仿,女性的年龄有些许差异,在十五到二十五这个区间,其他几个相差几岁,还有一个年龄最小的十五岁少女。 他们在墓室方位找到了墓主人的棺椁,棺椁一出土便引得在场工作人员惊呼,装饰华美,花纹精致,越发觉得这个古墓绝对不一般。 开棺后,墓主人终于在众人眼前揭开神秘面纱——一位衣着华贵的年轻贵族女性平静躺在棺木中,尸身保存还算完好,五官清晰可见。 写下这篇报导的作者用了一个浪漫的句子描述:这位墓主人停留在了一个美好的年纪,连棺椁都在为她惋惜,为她留存下美丽的容颜。 比起其他墓里腐烂殆尽的尸骨,这具女尸的确算得上美丽。 考古工作者终于在棺中找到了一件,似乎是可以证明墓主人身份的东西,一块玉佩。 经过查阅资料比对,一位教授鉴定出这块玉佩所用的是两千多年前的一种古文字,写的是“平”。 或许这位贵族女性的名字中有一个平,也有可能是她的封号。 所有的线索有限,到此已经没有更深层面的证据显示身份,这让这位美丽女子的身份越发扑朔迷离。 负责人对这个结果不甚满意,要求队员们再四周勘查,墓碑可能是移位了。这一往周边查看,竟然真让他们收获了新发现。 贵族女性墓旁还有一个小型墓葬,墓中埋葬的是一个男性,这个墓中的陪葬品更是少得可怜,但破解贵族女性身份的关键证物就是在他的墓中找到的。 残余的甲胄碎片昭示着这名男性的身份,他是一名将士,死时大约三十来岁。墓中有一块石碑,之前那名识别玉佩文字的教授对这块石碑上的文字进行了研究,发现这是一段男墓主的简短自白。 文字大致的意思是:臣武将明昭,愿余生为平公主守墓,死亦然。 文字中那位“平公主”,想必就是棺木中的那位女主人。 这短短一段话,读出了一位武将铁汉柔情,爱慕而不得。心上人早逝,武将为其守墓,至死也要将自己葬在公主墓旁。 “好感人啊。”戴玉玉听到这里,表情写满了羡慕,“延续了千百年的爱情,一朝破土,给全世界宣告他的爱。我的天,我什么时候能有这样的爱情呜呜呜。” 苗妙妙用关怀傻子的眼神看着她,狄斫在这段时间里已经搜到了相关信息,找到一些图片看过之后,他对苗妙妙说道:“你要说的不是简单的考古事件吧?” 苗妙妙一脸还是你懂我:“当然。墓葬发掘出来后,很多人遇到了奇怪的事情,他们说大晚上的看到了穿着古装的女人在游荡,不止一个人这么说。” “那位平公主?”狄斫疑惑道。 “我也不知道呀。”苗妙妙耸耸肩,“我虽然是只猫妖,但我修行就是个半吊子,也不会抓鬼,只知道那里确实有阴气。工地要是出事,娜娜会很难办的,我就来找你们了。” 狄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的确。” 住在“奢华”古墓中的公主他认识一位,身处王位的父亲恨不得将举国的珍宝都塞进那座墓里,这位平公主的墓穴相比起来实在简陋。 时间上看来,平公主好像同阴和公主差不多是同一时期。狄斫想着,或许能够问问宿白,他可能会知道这位平公主的事情。 “还有哦,我忘了跟你说。”苗妙妙突然想起,“其实工程进行挖到墓穴已经天快黑了,当场刮了一阵怪风,飞沙走石,他们才注意到地下不对劲。不过我当时没在场,也只是听说。” 作为一只居家宅猫,苗妙妙可不会往工地跑,还是后来有人见到奇怪的东西,盛娜才让她去看看。 “那玉玉要是有空,就去吧。”狄斫说道,毕竟那双充满渴望的眼睛一直盯着他,摆明了就是想去。 戴玉玉欢呼一声:“太好了!我这就去见证这段武将与公主之间穿梭千年的爱情!” 狄斫:“……” 自从狄斫回来后,所接的任务都是些简单不费时的,方便他及时回去接也行放学。 这个时候原君迪的加入便显得有那么几分重要,复杂的难办的,通通塞给他,国降部峡市分部诸位员工达成共识,他们一点都不心虚。 在原君迪怨念的目光中,狄斫和张三鳣下了班,接回也行,在张三鳣家中享用一顿丰盛晚餐,然后回家。 也行抓着狄斫的手,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左手:“师父,虽然我知道爸爸是挺麻烦的,但是下回我们还是带上他吧。” 狄斫挑起眉梢,也行有理有据:“植物人也要经常和他说话的呀,说不定,说着说着就能醒了呢?” “他是无魂少魄,不是植物人。” “那要不试试喊魂?”也行真诚建议。 狄斫无从反驳,竟然有几分道理,要不是他知道喊不回来,他就信了。 狄斫脚步突然一顿,看向前方。 第228页 许久不见的老鬼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随即迈步向这个方向走来。 第112章 借宿 也行打了个哈欠,眼光偷偷往边上瞟。 有他胳膊粗的黑蛇挂在旁边那个人身上,头从后背横过去,靠着肩头,身体在手臂上绕了两圈,尾巴勾着那人的小指头。 黑色的鳞片在路灯下折射出异样光彩,靠近尾巴的部位包扎了一块纱布,在光溜溜的蛇身上显得有些滑稽可笑。 也行恍惚记得,那是在鱼店里受的伤。 “你们离开这里后,他就一直盯着我,这两天突然发现他不在周围,我一猜,肯定是你们又回来了。” 或许是没有直呼姓名的习惯,真名不可提,假名又觉得别扭,他确信可以听者达成共识,狄斫肯定知道那位“不可说”之人是谁。 老鬼双手插在口袋里,气定神闲,也行蠢蠢欲动的手被他看了个正着,大大方方微抬手臂:“想要摸摸?” 观察对象突然对他说话,也行立马有些怂,刚想往师父腿上贴,想起自己说过再也不能害怕,壮着胆子点点头。 “就一下。”老鬼便架着胳膊,摆好了姿势,一点询问黑蛇意见的意思都没有。 也行惊奇地向着蛇尾巴伸手,隔了一段距离,黑蛇敏锐察觉到什么,抬起头向也行看来,吐出蛇信。冷血动物的眼睛和人的太不一样了,如同玻璃制品一般看不出感情。 “忘了说,尾巴不能摸,只有我可以。”老鬼补充道。 也行手往上抬了抬,在蛇身上轻轻摸了一下,这回黑蛇没什么反应,懒懒地趴了回去。 干燥阴凉的麟甲坚硬无比,但又可以感觉到麟甲之下将它们连接起来的皮肉,刚柔并济,是一种很奇异的触感。 新鲜感让也行兴奋起来,他露出笑容看向师父,却见狄斫没什么表情。也行很快收敛了这一点情绪,和师父站在了同一阵列里。 莫名其妙跑来的陌生人,一定要有防备之心,嗯,就是这样。 狄斫语气莫名:“不好吗,分担了你的危机,现在你不是有了喘息的机会吗?” “你在开玩笑?”老鬼表情古怪起来,“显然我们这些人中,你小徒弟最方便下手,杀了他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也行听懂了,他怒目而视,龇着小米牙表达自己的愤怒。除了愤怒,还有点觉得他说得很对的羞耻。 “所以才有我来保护他。”狄斫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这些事情他都已经想得很清楚了,那时会选择带也行离开,是因为还有选择的余地,没有到绝境,他不会和重九硬碰。 但现在形势急转,秦霄蜀的魂在重九手里,他必须直面他,所有的危险不可避免。 老鬼对他的话嗤之以鼻:“嘁。我才发现,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那种人。” 眼泪?已经掉过了。 狄斫早已做好准备,但目前的情况还是让他有些奇怪:“看样子重九还没有对任何人下手,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老鬼看向狄斫:“你见过刀还没有磨好,就开始杀羊的吗?” 他们于重九而言,就像是放养在山坡上的羊,等待羊的命运只有挨宰。而持刀者所要做的,就是确认那些羊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等到时机成熟,就可以利落下刀了。 那无所不在的监视,无非是为了不让已经找到的猎物跑远罢了。 “不过,他的刀很快就要准备好了。”老鬼说道,“他已经找回了一只眼睛,另一只也快了。” 狄斫终于在听到这句话时表情有了变化:“另一只眼睛出现了吗?” “我猜的。”老鬼抬手在蛇身捋了一把,停在包扎好的纱布上面一点,“他来这里,就是为了让身体重归完整,合为一体之后,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挥刀了。” 难怪,重九到现在还没有付诸行动,是因为神魂与身体分离成为两个个体,他需要将机会留到十拿九稳的时候。 狄斫吃了一剂定心丸,原本的五成把握又提高了些。 “他会来这个地方,一定有他的理由。”老鬼严肃了些,“早在二十多年前,他刚身魂分离之时,就来过这里。这些年一直在这里徘徊不去,其中肯定有问题。你不是在什么什么部门工作吗,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报告?” “最近?”狄斫仔细思索,离开的这段时间他不知道,回来之后似乎也没有什么特殊情况发生,都是些妖精打架的琐碎小事。 思来想去,狄斫只能想到那座无墓碑的公主墓:“前不久挖出一座古墓,不过现在已经清理完毕了,没有听说墓里有眼睛。” “唔,你没去亲眼看看?” 如果真的如同老鬼所说,重九在峡市找什么东西,去亲眼确认也好。狄斫点头道:“明天我会去查看的。” 眼见小区就在眼前,老鬼还没走的意思,狄斫疑惑地看他:“你还不走吗?” “不想睡公园长椅天桥底下了,正好明天和你一起去看那座墓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察觉不到的气息,我可以感觉到。”老鬼坦荡自然地说出自己想要蹭住一晚,完全不脸红。 狄斫无语了一阵,终究还是没让他离开。 走出电梯,狄斫看着门口站着的两人,愣了片刻,才开口叫道:“渡恶大师。” 门口蹲着研究墙角符咒的老和尚闻声回头,皱巴巴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阿斫你可算回来了,我还怕找错地方,看到这道符才确认呢。” 第229页 依靠栏杆的司阙抱着胳膊:“你别看我,老和尚死皮赖脸让我带他来找你的。” “阿弥陀佛,施主慈悲。”渡恶大师双手合十,眉目慈祥。 也行紧张地坐在客厅里,往常空荡荡的房子里突然多出了一堆不熟悉的人,虽然他们好像都和师父认识。 爸爸额头上贴着符,坐在沙发上,那些人好像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反而在旁边互相打起招呼来。 “贫僧法号渡恶。”渡恶大师念了声佛号。 老鬼一眼瞧见他脖子上戴的那串佛珠,便知那是返魂木所制,心道这老和尚不简单。据古籍记载,使用人鸟山返魂树为原料制成的返魂香有令人起死回生的功效,燃此香后,病者闻之即起,死未三日者,薰之即活。返魂木人世罕见,几乎绝迹,老和尚竟然有一百零八子的佛珠串。 心中念头起灭,老鬼没骨头似的靠在沙发背上:“叫我老鬼好了,这是厌辻。”虽然厌辻一直保持黑蛇原型,但老鬼觉得他应该拥有姓名。 “……司阙。” 司阙实在不想待在这里,要不是看到老鬼在,他早在老和尚见到狄斫的时候就走了。 重九想要吞噬其他人的力量,难道老鬼就没有这样的想法吗?司阙对他人一百万个不信任,他可不能放任也行在老鬼眼皮底下,还当做若无其事地离开。 老和尚,阎王使者,僵尸,一只蛇妖,还有一个说不清具体是什么的人,客厅里身份各异的人因为各自的理由坐在了一起,彼此心中都有些微妙。 狄斫倒了几杯水拿来,看了看时间,对他们说道:“时间不早了,也行准备洗澡睡觉,有什么明天再说。渡恶大师睡在次卧,其他人自己找地方休息。” 渡恶和尚连忙起身:“阿弥陀佛。” 狄斫唤了一声,秦霄蜀便站起身,老鬼眼珠子滴溜溜转,顺势躺在了沙发上:“我就睡这儿了,多谢款待。” 黑蛇随着他的姿势调整自己位置,它倒不是怕被压到,只是怕硌得人不舒服。 司阙独自坐在原地,他们都自己安排上了,怎么好像这里没有他的容身之所? 也行被带去洗澡,回来见到司阙还倔强地抱着胳膊坐在椅子上,怕是准备这么坐一晚上了。 也行仰头看了师父一眼,狄斫面容眼神柔和,只表达无声的支持。 也行人小鬼大地叹了口气,走到司阙边上,两眼不看他:“我房间里还可以打一个地铺。” 司阙愕然看着也行,一直坦荡无谓,坚定自己行事有理由的心有了那么一丝裂缝。 他根本就不报任何与也行交好的希望,只当是一个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就算保护也只是出于仅有的一点责任感。 但……也行忽然的一句话,显然是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司阙震惊中艰难点了点头,跟随他走近房间之时,不可思议地看了眼狄斫。 也行拿出备用的寝具,司阙自觉接过来,打好了地铺。他还要准备洗漱,也行就不管了,自己躺好闭上了眼睛。 司阙听见狄斫叫渡恶和尚去洗漱的声音,坐下静静等待。他从未这样近距离仔细地看也行,不得不说,也行对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的心受到了触动。 四周变得安静,司阙以为也行已经睡着了,突然听见他细小的声音:“你为什么要把我丢进孤儿院?” 师父和他说了,他的爸爸妈妈已经死了,是这个舅舅把他送到周院长那里的。 最初就是他不要他了,后来回来这里找到他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的生魂剥离,还把身体埋进土里……也行是真的不想要这个舅舅,现在想想还来气呢! 司阙沉默半晌,轻声说道:“那时候我自己都是朝不保夕的人,怎么敢带着你。” 也行心里稍微好受了那么一点,其实他也听师父说了,舅舅的师父是个很坏的人。 他不满地嘟囔:“姚老师说了,把我们丢掉的人不配当我们的家人,他们会遭报应的。” 没有听见回应的声音,也行困意上来,逐渐陷入睡眠。 司阙眼中情绪变幻不定,他已经遭报应了,那么好的一个孩子,心里却那么恨他。 “对不起。”极小的声音在房间内响起,小到司阙自己都差点听不见。 狄斫安置好渡恶法师,清洗过后睡到了秦霄蜀的房间里。秦霄蜀喜欢很大的床,连也行房间的床都够他们三个人睡,更不用说主卧。 和秦霄蜀并排躺下,狄斫偏头看着秦霄蜀的侧脸,微微转身,也让秦霄蜀侧身面对自己。那双睁开的眼睛里映着他的影子,却少了温柔与情意。 如果老鬼说的是真的,那狄斫的行动就要加快了。 “你要快点醒过来啊……”不管被剔除属于人的部分之后会是什么样子,狄斫都可以接受。 狄斫伸出手臂,搭在秦霄蜀的腰上,靠近他的身躯,额头微微抵着他的下巴,轻轻蹭了蹭:“好好看看我吧。” 第113章 师兄弟 一大早,狄斫被一阵米香唤醒,他茫然睁眼,第一眼看到的是秦霄蜀。 秦霄蜀睁开双眼,始终注视他的方向,手臂轻揽着他的后背,手掌贴在背后,呈现出保护者的姿态。 紧贴的胸膛能感受到对方微弱的心跳,良久才跳动一次。 狄斫记不得他是什么时候变换了姿势,似乎睡前是让他闭上了眼的,不知什么时候又睁开了。 第230页 他只能猜想,可能是潜意识的渴望,在睡意混沌中让秦霄蜀这样做的。 仅剩的一魄影响不大,或许会有残存的意识,但在没有受到任何外界刺激的情况下,应该不会做出反应。 基于常识做出了理性的判断,狄斫极少产生天真的想法,至少这比秦霄蜀自己动了可信。 他不会袒露心中所想,更是不愿细究。实宗门人亲缘断绝,孤身终老,情爱于他皆是无稽。但眼前的场景让他生出一丝恍惚,他自己都尚未察觉到,他竟然那么喜欢这个人吗…… 狄斫准备起身,揽着他的手臂形成一个牢固的圈,不会给人窒息压迫之感,却也无法轻易挣脱。 “放手。”狄斫开口说道。 秦霄蜀没有丝毫反应,狄斫不由皱起眉,伸手去掰他的手臂,微微用了点力,竟然还是纹丝不动。 狄斫眉间的困惑渐渐散去,他盯着秦霄蜀那张沉寂如雕塑的面孔,再怎么不愿多想,此时也不得不多想了。 “听得见我说话吗?”狄斫轻声说道,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又问,“感觉得到我在触碰你吗?” 狄斫双眼微眯,忽地将双唇印在秦霄蜀冰冷的唇上。接触到那一刻,身旁那具躯体微微松懈,狄斫趁机从手臂禁锢中脱离出来,翻身下了床。 秦霄蜀还躺在原地,狄斫觉得那双眼睛似乎跟随着他移动,细看却还是无神地直视。那是一种极微妙的感觉,稍不留神便会像错觉一样转瞬即逝。 在诸多“巧合”之下,狄斫终于觉察到秦霄蜀的确是具备一定的意识,比他所估量的要多很多。 不过还是没有办法做出更多的回应,最多也就是现在这样做一些小动作。 狄斫无法说出什么责备的话,只怪自己对这方面失去敏锐,对经验过于依赖,以至于疏忽了眼前的一切征兆。 他一直都在,这个念头让狄斫紧绷的心情放松下来,重新回到床边,凝视片刻,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起身走出卧室。 渡恶法师醒得早,煮上了一锅白粥,见到狄斫连忙招呼:“快来喝粥。” 老鬼坐在沙发上,依旧是懒散的模样,举起手:“我也要一碗。” 也行打开房门,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师父早,老师父早。” 他身后跟着司阙,眼底有些发青,像是一晚上没睡好。 司阙觉得自己留下简直就是一个巨大的错误,狄斫还能让也行被伤害不成?他这一留宿,反倒让那小家伙给几句话直击内心,一晚上都在遭受良心的谴责。 “我就不吃了,还有事,先走了。”司阙冷酷说道。 也行拿着狄斫挤好牙膏的小牙刷,闻声迅速回头:“起床第一件事不是刷牙洗脸吗?” 那张小脸极严肃,眼中隐隐带着嫌弃。 司阙:“……没带牙刷,回去我就立刻洗漱。” 也行皱着脸哼了一声,迈开小短腿进了洗手间。 司阙勉强维持冷酷的外表,朝狄斫点头,开门走了出去。 关门的一瞬,他似乎听见了轻笑声,但他的倔强和尊严告诉他不能回头。累了,这个地方,他不想再来了。 狄斫在桌边坐下,四方的桌子难得坐满了人,渡恶法师又给每人煎了个荷包蛋,也行有两个。 “大师,昨夜太晚,我没有多问,您是有事要找我吗?”狄斫问道。 渡恶和尚正端着白粥喝了一口,一下烫了嘴,连忙放下碗筷摆摆手。说到这个,他突然想起昨天太晚,狄斫又忙着照顾也行,他还有东西没拿出来。 渡恶和尚拿起挂在旁边的土黄色布包,那是他出寺云游的时候寺里发的,跟了他几十年,十分结实耐用。 他左右拉开布袋口,倒扣过来抖了抖。鼓鼓囊囊的大布包里突然掉下一大坨白花花的东西,“汪汪”声立刻在客厅里响起来,白毛狗拼命摇着尾巴在狄斫脚边打转,终于找到主人的兴奋溢于言表。 也行惊奇地看着渡恶和尚的布包,这么倒居然没有别的东西倒出来!他更惊奇地看着那条白毛狗狗:“是鲁鲁!” “我是在路上遇到它的,那时它魂魄受损,我就把它收了起来。后来知道它认得你,一心想着要找主人,我正好要来峡市,便先到你这里来了。” 狄斫对鲁鲁怀有愧疚,实在是辜负了它的忠心耿耿,他一心只在秦霄蜀身上,忘了鲁鲁。 也行呜哇一声跳下椅子,想要抱住鲁鲁,却是穿过它的身体扑倒在地。阴魂穿体让也行打了个哆嗦,他搓着手臂说道:“鲁鲁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忘记你的,你回来真是太好了!” 鲁鲁摇着尾巴,晃出重影来,一点也没有记恨。 狄斫将视线从鲁鲁身上收回来:“大师要来峡市做什么?” “我有一位师弟,当初他同我一起出寺,四处云游,后来我们有各自想去的方向,便分道而行。后来听闻他在峡市宏通寺住了脚,没有再离开。此次来,是为了找这位师弟。” 渡恶和尚摸了摸粥碗,好像稍微没那么烫,端起来喝了一口,继续说道:“我这位师弟,是九世高僧,十世佛子,这第十世修行圆满,便可成佛。凡修行者都有命中劫数,师父当年预测,师弟六十四岁时有一大劫。我寻到那枚积攒九世功德的佛骨舍利,希望它能助师弟安然度过这一劫,阿弥陀佛。” 第231页 那位乌丘居士……狄斫试探着问道:“大师可知道您师弟近况如何?” “不知,我与他分道之后数十年未联系。”渡恶和尚回答得极为干脆。 乌丘居士的现状,恐怕和渡恶大师所想的相差甚远。他之前的确是成为峡市唯一的庙宇宏通寺的住寺僧人,可他很早就还了俗,还俗显然和修行无关吧? 狄斫也不知当说不当说,便只说道:“我知道您师弟在哪,他现在不在宏通寺内,我可以带你去找他。” “那可再好不过,阿弥陀佛。”渡恶和尚喜笑颜开。 老鬼有一口没一口喝着白粥,夹起荷包蛋喂蛇,说道:“你不是说今天去看公主墓吗?” “长者在前,自然要先照顾渡恶大师。”狄斫理所当然,“也行,注意时间。” 也行连忙把注意力从鲁鲁身上收回来,认真吃起早餐来。 送也行去了学校,狄斫同张三鳣请了假,便带渡恶法师去找乌丘居士。 老鬼晃晃荡荡跟在后头,如同影子幽灵。他在世间数千年,见过不少高僧佛子,离成佛就差临门一脚的也见过不少。可他从没见过真正成佛的,这一个,恐怕也悬得很。 渡恶和尚见周边的环境越来越老旧,心中疑惑,跟随狄斫来到一栋居民楼前,总觉得这里不会有佛寺,但这里的确有一股熟悉的气息。 老鬼不再前进,这栋楼中有另一种强大的力量,他决定就在楼下等着。 上了楼,狄斫敲响那扇铁门,退后一点等待主人前来开门。 “吱嘎”一声,生锈老旧的门从内打开了,乌丘居士的面孔出现在门缝中。 他手中挂着一串十八子手串,材质与渡恶和尚脖子上那串佛珠一模一样。 信物相对,持有信物的一老一少俱是一愣。 将门外的人迎进屋,乌丘居士接一壶水,放到火炉上,准备烧水泡茶。 等水开的功夫,狄斫将这屋子看了个遍。 虽然是在居民楼内,但屋子里看起来空间比其他房子更大。屋内干净整洁,除了必要的桌椅,没有任何多余的摆件。 屋子正中摆着两个蒲团,桌上放置木鱼和摊开的佛经,像是诵经到一半,被访客打断,这里整个就是一间清修的禅室。 “一晃,我们师兄弟都快三十年不见了。”渡恶和尚感慨一声,目光定在乌丘居士身上。 乌丘居士淡然一笑:“二十七年。” 渡恶和尚轻叹了口气:“世间万物消长,生老,盛衰皆是自然。何必执着于这副年轻容貌,师弟,你着相了。” 乌丘居士随手将烧开的水壶从火上拎下来,蒸腾着热气的水柱流泻,他仍是一派宁静平和:“观音三十三应化身,佛有千万相,千万法身。以何面貌示人都不是我所在意的,因此才可以用任何样貌示人。而见者心生他想,着相的,是师兄你啊。” 渡恶和尚如遭当头棒喝,霎时面目肃然:“阿弥陀佛,阔别二十七载,愚兄依然不及师弟有慧根,参佛研经仍是难除愚钝。幸而师弟出言指点,否则愚兄心障又多一层。我佛慈悲。” 乌丘居士双手合十,垂下头,口中念道:“我佛慈悲。” 乌丘居士唇边带着一丝微笑,渡恶和尚心有余悸或许未曾看到。但狄斫没有错过,他眼中有着得逞的狡黠。 察觉狄斫的视线,乌丘居士看向他,唇边的笑容扩大,点头一礼。 口袋里手机响了起来,狄斫说了声抱歉,拿着手机走到门外接通。 电话那头传来黄阿英的声音:“狄先生,怎么办,木先生他不见了!” 狄斫安抚道:“您先冷静点,出什么事了?” “上午还好好的,宁先生来了一趟,他一走,我就倒个茶的功夫,木先生就不见了!” 黄阿英急得快哭出来,那么一个老人家,能跑到哪里去?周围她都问过了,没有人见到木先生,要是走丢了,她可怎么交代啊! “宁先生是哪位?”狄斫问道。 “宁先生是木先生的二徒弟,我打电话问过了,宁先生说他走的时候木先生还在院子里呢。”黄阿英擦了把鼻涕,“狄先生,你可一定要帮我找到木先生啊!” 怎么会凭空消失呢,难道有妖找上了木先生? 狄斫挂了电话,心情瞬间沉重下来。他对渡恶和尚和乌丘居士说了一声,离开居民楼,即刻赶往木宅。 作者有话说: 520微博更一个甜(dai)甜(shai)的小段,和正文无关,就不发这里啦~ 第114章 鬼头刀 “阿英,阿英?” 木荥旗盯着面前衣着奇特的年轻女子,叫了几声家里的保姆,却没听见应答。 那身衣裳颜色稍暗,浅杏色和深棕色为主,宽袍大袖将纤细的身形笼在衣服里。 他心里头暗自嘀咕,这年头穿汉服的小姑娘的确是多,兴许是要去外面参加什么活动,盛装打扮过的。宁显那家伙居然走了不关门,外人都跑家里来了。 “姑娘,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木荥旗问道。 那女子站在屋檐下,双手交叠放在胸前,手掌微微隆起,像是虚扣着什么,听见木荥旗的声音也不答话。 女子就站在阴影与光照的交界处,一分也不肯露在阳光下,庭院中突然起了些森然寒意。 她的身上好像有一块红斑,木荥旗凝神细看,心中骤然一惊。那不是红斑,而是堂屋的墙面上透过女子身体显现出来的一副年画。 第232页 木荥旗意识到有些不对,走开几步,又叫了一声黄阿英的名字。他想起狄斫留了几张符给他,便小心移动着,去拿那些符。 他的动作引起女子的注意,木荥旗停下脚步,目不转睛。可他一把老骨头,逃跑都不利索,她要是有什么歹念,哪里躲得掉? 女子微垂下头,一直交叠在胸前的手有了动作,像花朵绽放一般,缓缓打开来。 木荥旗只觉得一阵强光刺眼,忍不住抬起手紧紧捂住眼睛。 良久,身边没有响起任何声音,也察觉不到另一个人的存在,那女子似乎没有靠近他。 木荥旗试探着拿开手,隔着眼睑没有感觉到刺眼的光,这才放心睁开眼。寂静的庭院内清凉无风,站在屋檐下的女子也没了踪影。 想来应该是走了,木荥旗松了口气,往屋内走去,边走边叫喊黄阿英的名字:“阿英,你到哪里去了?在就应我一声。” 怎么回事?黄阿英从来不会不交代一句就离开,从二徒弟宁显走的时候起,木荥旗就在门口站着,他没见黄阿英离开过。 整个宅子走了一遍,木荥旗没有见到黄阿英的踪影,他有些气喘,按着酸痛的膝盖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阿英跑到哪里去了?”木荥旗困惑地自言自语。 “阿英是谁?” 一道有些耳熟,更多的是生疏的女人声音自身后响起。木荥旗先是一惊,以为先前那穿着奇怪的女人还没走。 他转过头去,看到身后女人的身影,霎时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双手和嘴唇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小婵……” 他口中吐出故去三十年的亡妻小名,眼中却满是惊惶,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小婵已经死了,他亲眼看到的! 是了,眼前这个女人的容貌年轻姣好,而他已经是垂垂老矣的暮年之人,她怎么会是自己心爱的妻子小婵呢? 那双笑起来有些弯的杏仁眼嵌在微微圆润的鹅蛋脸上,生得和小婵一模一样。 木荥旗记得母亲还在世的时候,总夸小婵生了张福相,家里不富裕,娶了她一定能使家庭兴旺。 若是母亲没有去得那么早,她们一定是相处最好的婆媳。 日子的确过得越来越好,可母亲病故,小婵也没多享几天的福。 她们都死了,木荥旗总想着,她们应当在地府里挽着手等他,带着……他那早夭的儿子一起。 “爸爸,你坐在这里干嘛,不是说好陪我写作业吗?你成天东奔西走,好几个月都不回家,快来陪陪我!” 木荥旗猛地回头看去,十岁的儿子木嘉艺正站在走廊尽头。 “嘉艺,嘉艺!”木荥旗从凳子上站起来,顾不得酸痛的膝盖就要往那边去。 他看到小婵笑吟吟地跟在他身后,木荥旗陷入短暂的迷茫,目光回到儿子那边,却看到木嘉艺的表情变了。 他惊恐地看着这个方向:“爸爸,你拿着刀干什么?爸爸,你不要过来!” 身后的小婵扑上来狠狠抓着木荥旗的手臂,声音尖锐凄厉:“你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木荥旗停下脚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慌乱解释:“我什么都没有做,我不会伤害任何人……”他一边为自己辩解,一边摆动双手。 “我没有……” 动作戛然而止,他看到自己手里抓着一把窄刃的小刀,前端尖锐锋利,握在手中冰凉,颜色古旧,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布满皱纹的手微微发抖,那柄小刀从松动的指尖跌落,在地板上砸出一声脆响。 握在手心的刀柄露出了完整面貌,雕刻成鬼头的木刀柄正面朝上,那张鬼脸带着狰狞的笑。 鬼头刀,多为执行酷刑的行刑人所用。鬼头大刀用来斩首、断腰,而尖峰的小刀则是……用来凌迟。 抓着手臂的小婵不见了,儿子木嘉艺也不见了。木荥旗退后几步,双眼死死盯着那柄鬼头小刀,大气不敢出。 年轻的木荥旗从不信邪,仗着这份胆量,他做下几笔生意小有资产。又一次和同伴下乡收古董旧物时,有村民拿出了三把小刀,声称是祖传的老物件。 木荥旗有些心动,但年岁稍长的同行的人告诫木荥旗,不要买村民手里那三把刀,因为那是鬼头刀。 三把小刀的形态不同,第一把更像是尖刺,第二把刀刃窄而薄,第三把刀刃微弯,较之第二把刀刃更厚些。刀柄上的鬼头引起了木荥旗的注意,他不知为什么,执意要收下那些刀。 后来……木荥旗回忆停在此处,他猛然抬头,向着卧室方向跑去。 空置多年的木嘉艺卧室空无一人,木荥旗扶着墙喘着气往自己卧室跑去,他的腿脚越来越沉重,咬着牙拼命加快速度。 实木房门被用力推开,木荥旗看清了屋内的情形——一大一小两个粗略显出人形的灰色裹尸袋并排躺在床上,显然是装着什么。 血液浸染在裹尸袋表面,显出大块大块不详的红色斑块。 木荥旗往前挪了一步,两具尸体突然从床上坐起来,他心脏几乎骤停,再也无法抑制恐惧,捂着绞痛的心口转身逃开。 “呜呜呜……呜呜……” 爱妻的哭声出现在耳边,木荥旗的脚步停了下来。他剧烈喘着气,干枯的喉咙像是要裂开,急速缩紧的心脏传出尖锐的痛感。 第233页 恐惧,紧张,令这风烛残年的老人几乎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儿。 木荥旗抬眼看着前方,装着尸体的裹尸袋就站在路的尽头,小婵的哭声从那个方向传来,如泣如诉。 “荥旗,放我出来,这里好黑,我想出来,呜呜呜……” 所有的情绪在这哭声中渐渐变得麻木,木荥旗缓缓迈动脚步,走向爱妻。 “小婵……”木荥旗注视面前的裹尸袋,那是他挚爱的妻子,即便死了,又能可怕到哪里去呢? 颤巍巍的手伸向了裹尸袋,他打开了一道小口,还未看清什么,一块东西从裹尸袋里掉了出来。 他的动作顿时停住了,低头看去,一块带血的肉落在地板上,溅开了几朵血珠。 就在这看清的几秒间,又是数块碎肉从裹尸袋里掉了出来。 切口干净平整,像片烤鸭一般老到专业的手法。 木荥旗收回手,震惊到脑中一片空白。他退后着,像是撞到了什么,“啪嗒啪嗒”带着水渍的软物掉在地上的声音随着那一撞响起。 木嘉艺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爸爸,它掉了,爸爸,骨头露出来了。” 鬼头刀不知何时出现在面前的地板上,木荥旗不敢回头去看,他只能盯着那柄鬼头刀,眼中露出深深的绝望。 老鬼跟着狄斫一起到达木宅,黄阿英在门口抹着眼泪,见到狄斫出现,控制不住呜呜哭出声。 几乎是立刻,狄斫察觉到木宅中有阴物来过的痕迹,他走到屋内查看,面容严肃:“宁先生是什么时候来的?” 黄阿英哽咽着说道:“一大早来的,说是昨天去看了些东西,要请木先生指点。” “是什么?”狄斫皱起眉头。 “是一张照片,我看着像画了很多人的画布。您知道我又不懂,就去择菜,宁先生和木先生就在庭院里……我听见宁先生说他要走了,等我出来,木先生他就不见了。” 黄阿英努力回想之前发生的所有事,可她一点头绪都没有,不由得想要崩溃大哭一场。 狄斫安抚了几句,看向老鬼,老鬼面露古怪,对狄斫使了个眼色。 在黄阿英肩膀上顺了顺,狄斫跟随老鬼走到一边,便听老鬼说道:“这里,有他的气息。” “谁,重九?”狄斫疑问道。老鬼与重九为同类,能感觉到彼此所不能被常人察觉的气息,他原以为老鬼只是找个理由跟着,没想到真的有用。 “你确定吗?”狄斫还是不敢相信,重九没有理由会找上木先生,他们毫无利益冲突,更没有任何联系。 隐蔽在老鬼衣服下的黑蛇动了动,老鬼轻抚一下,笃定道:“不会有错的,他的气息我绝对不会弄错。” 此时,宁显打来了电话,黄阿英哭着对电话那头的人说还没有找到,狄斫回过神,走到她身边,接过了电话。 “宁先生,请问你昨日去了哪里?” “你是谁?”电话那头的宁显一愣。 狄斫沉声道:“我是狄斫。” “啊,我知道你,师父和我提起过……你现在在师父家里?”宁显仍有些搞不清状况,师父木老先生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说丢就丢了? 之前虽然戏说他老年痴呆了,可也没发病得这么突兀的啊! “我昨天就去了趟公主墓,我和那边的领导熟,看了些新出土的文物,其他地方真没去啊。” 又是公主墓。 猫妖说公主墓阴气重,不少人见过鬼。或许,正是宁显去了公主墓,把脏东西带回来了。 第115章 司命 狄斫与老鬼赶到公主墓时,宁显已经在等着了。 木荥旗这位二徒弟收得早,现如今五十有二,早已另立门户,在古玩圈子里小有名气。 古玩这行,有时候靠的不仅是眼力,还有些旁的门道规矩,都需要用心琢磨,宁显他显然是佼佼者,对此道深谙。他结识了不少文物专家教授,鉴定与观赏得到了不少方便。 在宁显的带领下,狄斫来到公主墓前。那座新挖掘的公主墓已经清理完毕,只剩一个土坑在那里。土坑旁还有另一个稍小的墓葬,更是简陋,只有两幅盔甲与少许兵器随葬。 狄斫眉心微敛,残留的阴气强盛,墓中之鬼绝非善茬。 老鬼指着公主墓的大坑:“这里气息更浓,我现在可以完全确认,是他。” 狄斫面色稍沉,看向宁显:“宁先生,你昨日可有遇到什么异常?” 宁显一头雾水:“没有啊,我昨天好好的,现在不也好好的吗?我只是见到墓中出土了一张彩绘布帛,便去找师父他老人家看看,谁知道会出那事啊!” 他怎么想都觉得应该和自己无关,只是看了一副画而已,怎么会让师父消失呢?绝无这个道理可言呐! 仅有的一条可以确认的线索,就是在木老先生家中,和公主墓都有重九的气息,狄斫需要更多的信息来判断方向。 狄斫说道:“我可以看看那副画吗?” 宁显犹豫片刻,想到师父下落不明,点头道:“好,你跟我来。” 墓中清理出来的文物大部分都被记载入库,那些是普通生活用具之类的,已经确定用途,还有一部分临时陈列在一间研究室内,暂时还未有定论,待进一步研究。 宁显口中的画帛。就在这间研究室内,在保护古物的灯光下铺展开。 第234页 这块画布是在墓中的棺椁内发现的,被压在墓主的双手之下,放在胸口。 画布古旧,呈现出暗棕色,大块液体沁入形成的斑块让画面变得斑驳,不过大致可以看清内容。 画面有许多人物,大部分描绘并不细致,有些敷衍地像是简笔画。但画面正中的人物清晰细致,衣服纹饰详细,身材凹凸有致,看得出是个女人。 她仿佛得到了画作者的青睐,与旁人简直像是两种画风。 女人手中举着一只三足爵,面前是一个占据画面中心与她同等大小的火堆,火焰燃得正盛,炙烤着什么。 “这是一场祭祀。”狄斫说道。 “正是。”宁显在一旁接话,“专家们一致认为这是巫女祭祀的场面,可以确定,这是一场祭天神的盛大典礼,但我们不知道她们祭祀的是哪位神。” “祭祀哪位神有什么关系吗?”老鬼随口一问,他的目光凝在画布上,心中逐渐了然,面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宁显不怎么想搭理那些门外汉,但碍于他是狄斫带来的,勉强给了几分面子:“当然是有关系的,知道祭祀的是什么神明,便可推测举办这场祭祀的当时,是出于什么目的。要知道,有所求才会有所拜。” 这句话是老鬼见到宁显后所说最正确的一句话,他可再认同不过了。 “那你们有结论了吗?”狄斫问道。 “没有。”宁显摇头,“我们本以为,公主墓中所陪葬的祭祀图,应当是国之重宝,官方记录一场祭祀即便不是原原本本还原,至少基本信息都会有。但这幅画上没有留下太多线索,我这才想起拿它去找师父,看是否能有所收获。” 这幅画就像……就像是某个人临时兴起所作,忽略了大量细节,让文物研究者摸不着头脑。 “哦,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头绪,我们研究了这幅画,还是有一定的收获的。”宁显伸出手指,在画上煞有介事地点了点,“那位教授研究古典,有这样一个发现。” 周礼记载,以禋祀祀昊天上帝,以实柴祀日月星辰,以槱燎祀司中、司命、风师、雨师。其中禋祀、实柴、槱燎都是将柴薪堆积,焚烧作为祭品的牲畜,是最为隆重的祭礼。 画面中的火堆与炙烤的祭品,说明祭祀的对象就在那几位神明其中。 狄斫闻言陷入沉思,老鬼却把他的手臂一拉:“行了,我们该了解的差不多了,先走了。” 狄斫看向老鬼,见到他使眼色,心中明了,转向宁显说道:“我会全力找寻木老先生,有什么情况,我一定会第一时间告知你。” 宁显满面愁容,可他也毫无办法,只有点头交付狄斫去做。 狄斫跟在老鬼身后走到空旷的路口,老鬼突然拉他离开,是从中得知了什么吗?还未等狄斫开口,老鬼自觉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你可知道司命之神?” 狄斫点点头:“阴间掌管鬼魂名册的冥吏,是泰山府君的手下。” “哦,对,你原先与阴间往来,晓得的自然是这个司命。”老鬼不置可否,“其实,司命并非单指某一个个体,而是一群。” 经他这么一说,狄斫才想起更为普遍意义上所知晓的司命之神是什么。 书中记载,中央司命者,或曰制命丈人。主生年之本命,摄寿天之简札,太一变魂而符列,司命混合太一,以行籍而由之,故称丈人焉。司命即便在神中,也有极高的地位。 “怎么会有一群?”狄斫有些莫名。 “怎么不会有一群?你们口中月宫嫦娥就一位,实则神界女仙都可称嫦娥,那司命自然也不是你们所想的那样。”老鬼说道,“左司命有三十六大员官,右司命也有三十六大员官,作为担负生死寿夭的天神,比你那位阎王爷,不知要高到哪里去。” 狄斫摇头:“没有什么可比性,司命是天界之神,与阴司之神互不干涉。即便司命掌管寿数,神明在这千年中早已退出人界,留下的也不能与当年比较,主管人间的还是阴司阎王。” 他说完,骤然一愣,双眼微瞪,看向老鬼。 老鬼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话,点头说道:“上界的司命闯入人间,扰乱人界生死秩序。所以我猜测,正因为如此,轮转王才会出手干预。” 重九是司命,那么那本记载各种长生之术的书便也可以知晓来源了。 老鬼是见到那副画后才说出这样的话,那是不是代表画上所描述的,便是那场将重九召入人界的祭祀? “不过,巫女祭祀的图怎么会出现在公主墓里?”老鬼疑问道。 狄斫沉吟片刻:“有两种可能,举行那场祭祀,墓中的这位公主也参与其中,是重要的一环。还有一种可能,那巫女,也在公主墓中。” “那有没有可能,公主就是巫女呢?”老鬼突发奇想。 这把狄斫问倒了,但他觉得,公主就是巫女的可能性应该不大。 “不管怎么说,可以确定公主墓和重九有关。木先生的消失不管是不是他做的,我们都要找到他。”狄斫下了结论。 “找到他又有什么用,你一个肉体凡胎,还想要以卵击石不成?”老鬼原本想,赶在重九之前能找到什么牵制他,现在看来,重九又走到了他们前面。 “你怎么知道我不能做什么?”狄斫反问道,“难道你们真的毫无可以击败的破绽吗?” 第235页 “就算有,也不是凭你可以做到的。”老鬼并非嘲讽,而是真诚地说出他的认知。 “哦。”狄斫得知有用信息后,态度冷淡下来,“我所了解的就是如此,接下来你不必跟着我了。” 老鬼看着狄斫利落转身的背影,脑子里冒出一串问号。 他是不是被用完就扔了? 这还有天理吗! “三姐,三姐,你见到黄干事了吗?”戴玉玉手里拿着一个开了一半的猫罐头回到办公室,但张三鳣居然没在。 忽然她隐约听见了张三鳣的声音,循声走到张一味的办公室门口,推开虚掩的门往里看。 哦豁,三姐又在打张一味。 “你真是皮痒了是不是?上回你擅自把那东西拿出来,我没骂你,你居然给我弄丢了,回去等着被长老抽筋扒皮吧你!” 在张三鳣一顿暴怒狂骂之下,张一味抱着手臂面色严肃:“姐,我发誓,那东西丢了,绝对和我没关系。” “什么丢了?”戴玉玉小声问道。 “没什么,一件家里祖传的东西。”张三鳣语调如常回答了戴玉玉,又切换暴怒状态对着张一味,“你一定要给我找回来!” “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张一味面色凝重,“我之前见到,阿斫从我办公室离开。” 张三鳣抬手照着他头顶就是一掌:“你还想祸水东引给阿斫!” 被那声怒吼吸引而来的原君迪从戴玉玉身后探头:“你们在这里吵什么?” 张一味再也无法保持淡定,挥着手喊道:“我明明就看到阿斫从我门口离开,我也没说一定是他拿的,但你这么维护他也太不公平了吧!” 张三鳣一百分的肯定:“阿斫不会做这种事。” 原君迪忽然说道:“你为什么这么确定,你们以为你们很了解他吗?那个人,为了复活师弟,用白骨生养血肉,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我不许你这么说阿斫!”戴玉玉生气了,手里的猫罐头砸在原君迪身上,倾倒出大半来。 张三鳣来不及制止:“玉玉,那可是黄干事的口粮,它一会儿看见又要骂你了。” 戴玉玉惊叫一声,想起自己刚才为什么过来:“黄干事不见了!” 张一味长叹一口气,他就说吧,肯定不是他的问题,你看不仅丢东西,猫也丢了。 浑圆的大橘走在路上,避开行人,身躯肥硕步履却很轻盈。 它口中叼着一片红叶,穿树林过草地,来到公园长椅前。 坐在长椅上的人见到它,那张精致面孔显露出笑容来:“是你啊,你竟然还活着。” 黄干事纵身一跃,落在他的膝头,将红叶放在他的手上。 他接过红叶举起手,让它沐浴在阳光下,欣赏红叶上看似复杂却又有迹可循的脉络。 一块玉佩随着他的动作摇晃着,闪过一丝暗芒。 第116章 公园 房间内窗帘紧闭,狄斫又一次在闹钟响起前醒来。身边的人和前几晚一样,不知何时变换了睡前的姿势,侧身对着他。彼此鼻尖近在咫尺,差一点便能碰上。 狄斫退后一点,将两人的距离拉开。经过上次的大意尝试,他再也不会轻易轻易渡气给秦霄蜀,被欲望所主宰的人,无法预测会做出怎样的行为。 他可不想再对也行承认自己摔跤脸先着地。 但这些时间的近距离接触,似乎还是产生了一些影响。秦霄蜀的行动逐渐和他趋向同步,只要在一定范围内,他就会紧紧跟随狄斫。 狄斫起身,不必发出指令,秦霄蜀便自觉跟随他的动作,一同走出门外。 闹钟响起后,也行起床后自己先洗漱,然后搬着凳子给爸爸做起了整套服务——刷牙洗脸擦手一条龙。 “师父,爸爸的指甲长长了。” 也行抓着秦霄蜀的手,看向狄斫。狄斫放下手里的毛巾,把那只手接过来,仔细看了看。 的确有些长了,不过只是长了一点,半透明的指甲干干净净。 那双修长宽阔的手只有一点薄茧,一看就知道长期生活无忧,没有吃过苦头。要不是也行提醒,狄斫还没有仔细看过。 见也行一直眼巴巴等着下文,狄斫说道:“我帮他剪吧,你去吃早餐。” 也行点点头,迈着短腿跑去拿指甲钳,交给师父后乖乖坐到了餐桌边。 等狄斫牵着秦霄蜀坐在沙发上,也行端着自己的碗凑到边上,满脸好奇地围观。 他不敢给人剪指甲,要是一不小心剪到肉了该多疼啊,他自己剪指甲都心惊胆战着呢。就算爸爸他现在不动不说话,受伤了也是会疼的吧! 狄斫嘴里说道:“吃早餐就专心吃,剪指甲有什么好看的?” 也行嘿嘿笑着,往嘴里扒了一大口素面。 银亮的指甲刀很快,每一下声音都清脆利落,很快十指多生出的指甲都被修剪干净。狄斫看了眼墙壁上的挂钟,时间充裕,也行面还没吃完,他又拿起锉刀,一点一点将指甲边缘磨至平滑圆顺。 “师父,你昨天晚上听到什么声音没有?”也行问道。 “昨晚有什么声音吗?”狄斫反问道。 也行咽下嘴里的面条,努力回想:“嗯……就是那种,铁的声音,叮叮当当的。” “我没有听见。”狄斫神色如常。 第236页 也行觉得师父从一早醒来,就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既然说不上来,那就是看起来一切正常,他只是出于一种直觉。 明明每一步都和平时一样按部就班,狄斫不疾不徐,从容地进行着每一项。 像是一切都安排好了,只跟着心里的时刻表进行便是。 也行背上小书包,换好鞋,转头充满期待地问道:“师父,今天你会和爸爸一起来接我吗?” 狄斫闻言微微一愣,也行敏锐察觉到,这才是他真实的反应。 “今天恐怕不行,不过很快就可以了。”狄斫微微一笑,“放学之后不要乱跑,等我来接你。” 也行点点头,心里将信将疑:“那师父你要早点来啊!” 狄斫在他头顶揉了揉:“放心吧。” 虽然话是这么说了,但也行小朋友心里越发觉得不放心。爸爸怎么还不好?他可没法保护师父啊! 看着也行走进学校,狄斫转身,向着一个方向走去。 峡市有不少小公园,人迹稀少,除了些大早练功的大爷大妈,傍晚约会的小情侣,白天鲜少有人去那里。狄斫走了不知多久,来到了一个僻静的公园内,没有多余行人,和他设想的一样。 石子花径前头蹲着一只橘猫,狄斫走过去,它便迈着碎步跑过来蹭他的腿,黑色的裤子上立刻沾了一层猫毛。 “黄干事,消息送到了吗?”狄斫继续往前走,橘猫扭着肥硕的身躯贴着腿前行,狄斫觉得这粘人的样子竟然有几分像也行。 “喵——”黄干事拉长了声音,对自己完成任务十分自豪。 “谢谢你了。”狄斫弯腰在它头顶揉了揉,“回去吧,这里一会儿可能会很危险。” 黄干事一张毛脸懵懵懂懂,停下脚步,等狄斫走远了一点,又跟了上去,远远吊在后面,做无声的小跟班。 狄斫见到了站在大槐树下的人,他伸手抚摸着那颗大树,闻声回过头来,对狄斫粲然一笑:“你看,它有六百岁了。” 狄斫走到他跟前,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开门见山道:“重九,秦霄蜀的魂,是不是在你这里?” “真是不公平啊,为什么有些可以拥有那么长的生命,而有些存在,短暂到只是弹指一挥间。”重九没有转过身,背对狄斫,目光凝在那颗树上,“有些人,甘愿放弃自己所拥有的,来换取别的东西。可他们并不知道,寿数并不是属于他们的东西,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交换,只能是付出更多的代价。” “那些与我无关,我只想知道,秦霄蜀的魂是不是在你这里。”狄斫冷硬道。 重九终于转过身来,面容平静:“是又怎么样呢?想夺回去吗,只有你?老鬼不是找到你了,有同伴机会更大才是啊。” “凭我就够了。”狄斫取出桃木剑握在手中,他的目光不断搜索任何可能保存秦霄蜀魂魄的容器。 重九视线落在那柄桃木剑上,轻蔑一笑:“我向来是喜欢你的,你聪明,但我更欣赏你什么都敢做的勇气。可现在我只觉得你鲁莽,不自量力。” 手中桃木剑指向重九,狄斫不慌不忙:“既然如此,我的剑来时,你可不要躲。” 这话听在重九耳中尤其可笑:“我从不知躲是什么。” 那柄桃木剑或许能对付妖魔鬼怪,可对他来说根本毫无用处。 那日在鱼店中,狄斫明明就试过用这柄桃木剑贯穿他的胸口,对他没有造成任何伤害,竟然这就忘了。 重九站在原地,面上带着漫不经心。 狄斫深吸一口气,表情逐渐郑重起来,胜负就在此一举,重九的轻视至关重要,可能,不会再有别的机会了。 桃木剑在不断加快的步伐下势如破竹,狄斫眼神坚定,剑尖像戳入泥人一般毫无阻碍地进入重九的身体,在这一刻,他的心才终于完全放下。 成功了。 重九胜利者的笑容只露出一半,**胸口的桃木剑乍然变得灼热,伤口处冒出缕缕青烟,仿佛正在被细火烧灼。 他满眼不敢置信,愕然注视狄斫,像是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狄斫松开了手,将桃木剑留在他的胸口,轻轻说道:“快点结束吧,我还要去接也行呢。” 上班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小时,原君迪还没见到狄斫的身影,他没忍住,问戴玉玉:“狄斫怎么还没来办公室,这都几点了?” 戴玉玉还生着昨天那句话的气,没有好脸色:“阿斫请假了,今天有事来不了。” 他能有什么别的事?原君迪心里犯嘀咕,却也不敢说出来,他算是见识到这女人的厉害了,真气起来一点面子都不留的。 原君迪想了想,将目标转向了张一味。昨天的事就在张三鳣绝对的信任下暂时搁置,但他看得分明,张一味的委屈真真的。 摸到张一味办公室,原君迪出声打了个招呼,张一味回头看了一眼,又转回去:“有事吗?” “没什么要紧事,就是……”原君迪话还没说完,就被张一味打断。 “没有要紧事就出去吧,这里忙着呢。” “……”原君迪表情凝固,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我相信,丢了的东西一定另有隐情,你是无辜的。” 张一味放下手中的工作,看向原君迪,态度依然不冷不热。倒不是被那句相信感动,而是想看看他还能说出什么来。 第237页 原君迪笑了笑:“我更相信,你说看到狄斫从你这里离开是真的。” 张一味意味不明冷笑一声,放弃了和他交流。原来是借机给人上眼药,不知道这人和狄斫什么旧仇,但挑拨离间在他这里不管用。 他虽然说了是狄斫来过他这里,但其实心里是相信狄斫的,即便真的是狄斫拿走的那样东西,也会有自己的原因。 可是,那原因会是什么呢?张一味手上动作停顿,原君迪又适时问道:“我特别想知道,你们丢的东西是什么,能告诉我吗?兴许我能帮你们找呢。” 张一味随口说道:“就一块废铁,又不值钱,也不是什么法器,丢仓库垫桌角的。要不是偶然发现它能切动那只眼球……” 他说到这里,猛地一顿,蹭地从自己位置上站起来,大吼一声:“糟了!” 张一味转身就往外跑,面色慌张得像是即将迎来灭顶天灾。 原君迪被那突然的一声吓得身躯一震,却立刻明白事情一定不简单,与其耗在这里等他们解释,倒不如先找到当事人狄斫。 怎么可能是普通的请假?狄斫一定做什么去了。 原君迪从口袋中掏出一只纸鹤,走到窗边抬手一扔。纸鹤振翅飞到半空悬停,逡巡一圈,片刻后像是确定方向,朝着西边飞去。 找到了!原君迪兴奋拍手,毫不犹豫转身向出口跑去。 第117章 陷阱 纯白的纸鹤自半空中掠过,灵动得像翩然的蝶。 它跟随搜寻到的气息前行,除了绕不开的障碍物,根本不去辨别那些路是否便于他人行走。 穿过茂密的枝叶,纸鹤飞行速度缓了下来,等待身后的主人跟上来。 原君迪紧跟着纸鹤一头扎进了绿化树丛中,踉踉跄跄从枝干中挤出来,身上沾了些枯叶。就差最后两步,原君迪被脚下的枯树枝一绊,冲出树丛差点控制不住栽倒,往前俯冲几步才勉强停住。 他站在原地喘了几口气,站直了向四周张望,在空寂的小公园里寻找他放出去的纸鹤。 一团橘色的影子从余光闪过,原君迪目光快速向那方向看去,就见引路纸鹤傻愣愣悬停在半空,随即被一只蹑手蹑脚、敦实但灵活的胖橘一跃而起叼在口中。 起了缓冲作用的肉垫让橘猫落地的姿势没那么滑稽,将纸鹤叼在口中后它准备离开,转头与诧异的原君迪对上了脸。 那不是黄干事是谁! 原君迪大喊一声:“黄干事!把它放下!” 像是被这一声吼吓到,黄干事立在头顶的双耳往后折成了飞机耳,叼着口中的纸鹤就往反方向跑。 原君迪顾不得许多,拔腿跟了上去。 纸鹤搜寻到这个地方,无故失踪的黄干事竟然也在这里,跟上去准没错! 四脚狂奔的黄干事终于忍不住,吐出口中的纸鹤。沾了口水的纸鹤还没来得及重新起飞,被紧跟上来的主人一脚踩扁,彻底壮烈。 “黄干事,你要去哪儿!”原君迪眼见橘猫越跑越快,觉得自己恐怕要追不上了。这猫怎么比他那纸鹤还难追? 不过好在黄干事没有无止境地跑下去,它总算停下,在前方坐了下来,舔了舔自己的爪子。 原君迪喘得像条狗一样跑到它身边,下意识抬眼往前方看去。 面前是一块圆形空地,正中种着一颗三四个成年人才能合抱的古树,他要找的狄斫此时正站在这棵树下。而树下另一个人,令原君迪瞪大双眼,甚至惊吓到瞳孔放大。 “大、大哥!”原君迪往前走两步,却看到“原君策”胸口插着的桃木剑,硬生生停下脚步。 他那位坐镇总部的堂哥,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和狄斫打起来了,他们不是一伙的吗! 原君迪只觉得一阵头晕,他有限的脑容量不足以让他想清楚面前的事情,一时头脑短了路,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重九见到闯入的原君迪,眼神微动,开口说道:“小迪,快帮我,狄斫他疯了!” 原君迪愣愣看着他,那张他极为熟悉的面孔露出熟悉的坚定,在见到他无动于衷后,眼中渐渐出现失望……像是希望所托之人辜负了他…… 原君迪忍不住往前走两步,干干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狄斫移动脚步,堵在他的前方:“原君迪,你想做什么?” 原君迪戒备地看着他:“我就知道,你肯定没憋着什么好事。你们实宗从来没有驱役僵尸的传统,之前跟在你身边那个,是你徒弟的父亲吧,你是不是又想逆天而行?复活一个顾苏还不够吗?” 狄斫皱起眉头,冷硬道:“现在我不想和你争论这个,你快点离开,他不是原君策。” 原君迪越过他的肩头,看到胸口中了一剑站在原地不动的人,可那副模样,明明和堂哥如出一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狄斫的行动被突然出现的原君迪打断,他有些恼。 桃木剑是他昨晚临时改造过的,张一味从张家库房中找到的“神兵”,可以切动属于重九的眼睛,那么就意味着它完全可以对重九他们产生伤害。 想到这点,狄斫没有犹豫,将神兵从张一味那里偷拿出来,并于昨晚将它嵌入截断的桃木剑之中。 重新黏合的桃木剑外表不仔细看,看不出异样。以此瞒过重九,完全是靠的出其不意,老鬼完全不信有人能对他们造成伤害,这也是狄斫敢这么做的底气。 第238页 为免夜长梦多,狄斫主动约见重九,见面的时间和地点,由黄干事转达。 狄斫的目光从远处的橘猫身上一扫而过,它坐在那里,有些不安,但并不会为眼前的场景有更多反应。 普通的猫绝对没有理由活那么久,他得到猫妖苗妙妙的亲口确认,黄干事并不是妖。老鬼所说,重九分化成为两个个体之后,便来到峡市寻找某样东西。那么,那时候遭受虐待的黄干事很可能遇到过重九。 这只是狄斫的猜测,而现在的场面则证明,他的猜测是对的。 原君迪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有些不忍:“你说他不是我哥,那他是谁?” 狄斫闭口不言,重九却说道:“小迪,你怎么可能认不出我?快帮我!” 原君迪越是糊涂越是着急,这俩人怎么能斗起来呢? “就算他不是我哥,你为什么要杀他?” 身后出现一丝异样的波动,狄斫敏锐察觉,回头看去,重九胸口的桃木剑不易察觉地退出了几分。 狄斫不再理会原君迪,转身重新握上桃木剑的剑柄,阻止它掉落。 重九有了动作,他的手虚空一握,狄斫仿佛心脏被人狠狠捏住,骤然袭来的痛苦差点让他松手,但被坚毅的意志力扼制。 狄斫眉目一厉,用了全身的力气,狠狠抵着重九的身体,将桃木剑连带着重九一同钉入了身后的古树。 “狄斫!”原君迪大喊一声,猛地向前扑来,狄斫警惕回身,下意识摆出抵御反击的架势,却猝不及防地被原君迪推到了一边。 一声惨叫几乎撕裂这片空间,原君迪胸口炸开一片血花,血肉模糊的胸口不断涌出鲜红血液。 这样的伤势……在鱼店内老鬼身边的厌辻尾巴就是这样被炸了一个血洞,普通人受这一击几乎是致命的。 原君迪不知道厉害,竟然就这么冲上来,就算刚才是救了他,狄斫也忍不住想说一句蠢! 狄斫面色凝重地看向重九,被钉在树干上的人右手将将放下,毫不掩饰是自己下的手。 那颗几百年的古树竟然在急速枯萎,枯黄的落叶洋洋洒洒,一瞬间便油尽灯枯。 “不够,这些,远远不够。” 重九将古树的所有生命力吸收殆尽,只能勉强将穿在桃木剑上的身体挪动几毫厘,再也动弹不得。 这个世界的生命体所蕴含的能量微不足道,果然还是只有杀掉那些曾为同族的家伙才可以。 原君迪在感到一阵剧痛之后,短暂地失去了知觉,然后那股疼痛更为迅猛地反扑过来,几乎要疼得晕死过去。 这叫什么事!原君迪双手发抖,看着自己身上的伤口委屈地想喊娘。他长这么大,除了被舅舅揍过几顿,哪里受过这么重的伤? 胸口插了把桃木剑的人,一点红都没见着!原君迪咬着牙,嘶哑地吼道:“你能是我哥?我信你个鬼!” 狄斫犹豫看了几眼倒在地上的原君迪,下决心暂时将他放在一边,迅速走到重九身边,在他身上搜寻。 一块玉佩吸引了狄斫的注意力,重九根本不需要配饰,这突兀出现的玉佩肯定没那么简单,狄斫毫不犹豫将玉佩从重九身上扯了下来。 玉佩握在手中,狄斫立刻确认,就是这个。重九面色微变,看狄斫的眼神冷了几分,他从未想过能有人从他身上取走东西:“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狄斫充耳未闻,转身走到原君迪身边:“你还撑得住吗?” 原君迪哀嚎几声:“不行了,我快死了!” 鬼使神差地,原君迪看到狄斫注视他的眼神充满担忧,表情也不再如同往常一般冷漠。他咬咬牙,说出了这辈子最硬气的话:“别管我了,你快走!” “你坚持住,我马上就带你离开。”狄斫说完,起身回到离重九几步远的地方。 挪动地面的几块石头,将手中几张叠好的符篆投入事先挖好的坑内,狄斫动作极稳,丝毫不慌乱。 原君迪心里正自怨自艾,抽空看了两眼,心里一惊,狄斫竟然在布置阵法! 他瞬间明白狄斫想要做什么,他不仅把这个长得和堂哥一模一样的人钉在了树上,还要用阵法将这里隐藏起来,将他困在阵法内!这是一个陷阱! 重九终于被完全激怒,露出阴郁的眼神,他的声音压得阴沉可怖:“你以为这样就能杀死我吗?” “我没有想杀死你,只要能困住你就行了。”狄斫按部就班完善阵法,“正如你所说,人一生短暂,不过几十年。我只需要困你一时,或许你出来的时候,我都不一定还活着。” 他的动作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至于也行,我只能帮他阻挡一时的灾祸,以后若是遇到你,便是他自己命中的劫数了。” 他声音平静,重九竟然一时无言,怎么会有人如此将自己的命不当一回事? 即将完成最后一步,狄斫捏着手中的那块石头,问道:“木老先生失踪,不是你下的手,对吧?” 重九没有说话,但他的表情已经给了狄斫答案,那件事情与重九无关。 “那,就这样吧。” 随着狄斫手中的石头落在阵眼,重九眼前的世界变为黑暗。 桃木剑内可以克制他的东西不断让他遭受烧灼的煎熬,随着头颅垂下,意识归于一片荒芜。 第239页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小秦应该可以醒啦 第118章 复苏 面前枯死的古树被粉饰太平的幻象掩盖,连带着被钉死在树干上的重九的身影也消失。 完成最后一步,狄斫的心才算落到实处,从开始到现在的镇定出现了一点松动,随即摧枯拉朽般土崩瓦解,背后冒出一身冷汗。 他实在是幸运,靠着猜测与直觉进行到这一步,每一个决定都是铤而走险。稍有差池,或是原君迪没有出现——狄斫回头看向地上的人,那么现在躺在那里的就会是他 那莽撞愚钝的家伙已经失血过多晕死过去,此时面色发白,看起来有几分凄惨。 不能再耽搁了,狄斫打电话告知张三鳣,把原君迪带到大路附近再通知了救护车。 黄干事懵懵懂懂蹲坐在原地,狄斫想将它带上,救护车不允许宠物上车,狄斫只能将黄干事放下。 车门关闭即将启动,黄干事四肢发力,悄无声息跳上车顶,当了回偷渡客。 亲眼看着原君迪被医护人员送入手术室,狄斫才放松了绷紧的全身,在医院走廊里坐了下来。黄干事躲过旁人视线走到狄斫身边,在他裤腿边蹭上一层猫毛,安心趴了下来。 浑身的骨头都像是被人捏过隐隐作痛,冰冷的金属椅子吸走了身上的热气,狄斫捏着手心里的玉佩,唯独它像是有生命一般,是暖的。 他闷声不吭地进行了这一切,谁都没有告诉,全凭着想要唤醒秦霄蜀的信念,做完所计划的事情,现在回想起来,皆是破绽漏洞。 不过那些已经安然度过,然而接下来最后一步,是让魂归入体。醒来的秦霄蜀会如何,是谁也无法预料的,那才是对他的最终审判。 接到消息赶来的张三鳣微喘着气,看到长廊里狄斫孤身独坐的身影,脚步缓了下来。她走到狄斫跟前,一言不发抱着手臂站在一边。 狄斫眼睑动了动:“抱歉。” “抱歉什么?受伤的不是我,他还在里面抢救呢。”张三鳣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立场出言指责怪罪。她相信狄斫,一直都是,“现在,能告诉我你做了什么吗?” 即便猜到了几分,张三鳣也想从狄斫口中听到完整的经过。不可否认,原君迪那句话有些作用,那就是提醒了张三鳣,她们确实并不了解狄斫。 与狄斫相处的时间不长,短短几个月,要说能全然了解那是骗人的,狄斫不提起的过往他们一点边都触碰不到。但张三鳣希望狄斫能信任她,将她当做可以齐肩并进,一起战斗的伙伴,现在开始也不迟。 “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不出意外,会结束得很快。”狄斫望向手术室的门,现在那个意外就躺在里面。 狄斫收回目光,继续说道:“多一个人知道,泄露的可能就多一分。我全凭重九对此毫无察觉,才好出其不意,他对自己的自负与对他人的轻视,才是最好的武器。” “所以,你才偷偷将神兵借走,用来对抗重九?”张三鳣眼中露出若有所思,“我一直疑惑,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原部长,有他的介入,不是应该能多人帮你解决吗?” 狄斫摇摇头:“他们本就是一体,遇到对方的后果,只能是互相吞噬。原部长是从那具神体中诞生的意识,存在不过短短二十多载,被抹杀掉的会是谁,不言而喻。” 他的话已经清晰明了,张三鳣的疑惑却在增多:“既然你清楚对方的力量,那么,这次你肯定不会是去与重九单挑,你到底做了什么?” 狄斫看向她,平静说道:“我用神兵的一部分将他困住,再用阵法将他封印起来,不被外界破坏的话,至少能坚持五十年。” 张三鳣再次被他话中的内容惊到,一时说不出话来。 神兵可以克制重九他们应该能想到的,但只有狄斫想到了,并在他们毫无察觉之下,施行了计划,他们的确是迟钝的。 “这只是缓兵之计吧。”张三鳣最终只是这样说道。 “能稳定多长时间就是多少,多一日也是一日。”狄斫没有更多的精力去想那些更久远的事情了。 万事珍惜当下就已经很难了,更何况是诸多变故的将来。 十三年前他猝然面对秦霄蜀的身死,十三年后再次面对秦霄蜀的魄灭。这些都是难以预料的,甚至是被提前告知的不可避免。 这世间最多变诡谲的,不外乎命运二字,何必再去计较太多。珍惜每一分手中紧握的,才是不辜负。 手中玉佩温润微热,狄斫对这份最终审判不定的心,终于再次得到说服。 那个人是秦霄蜀,就算被抹除为人的一面也是他。 狄斫所能做的,就是坦然面对结果。如果秦霄蜀不再记得他,那也可以重头来过。只是这一回,先喜欢上的会是他罢了。 那并不是很重要的事情,结果一样就好。 他不会将事情往最糟糕的方向去想,毕竟事在人为,他不信自己会让事情落得最糟糕的结果。 “阿斫!”戴玉玉冲出电梯,从楼道那头拐过来,喊出声后才意识到医院不能大声喧哗,连忙捂住嘴。 她加快步伐跑到狄斫面前,两眼闪烁点点泪光:“你跑哪里去了,有没有受伤?三姐说你在医院,我担心极了!” 狄斫的思绪被完全打断,被戴玉玉面上的焦急吓了一跳,连忙说道:“受伤的是原君迪。” 第240页 戴玉玉收起眼泪:“哦,是他啊。” 虽然和原君迪没什么感情,戴玉玉基本的同情心还是有的,“伤得不重吧?” 狄斫认真点头:“伤得还挺重的。”他声音放低了,“是替我受的伤。” 戴玉玉惊讶得捂住嘴:“不会吧!”这样似乎有些太夸张,戴玉玉掩饰地在包包带子上滑动两下,“我是说,他竟然还挺勇敢。” 狄斫也没有想到原君迪会那么做,看来家中禁闭的那段时间,他成长了许多。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人总是会进步的嘛。等他出来,我们好好奖励他。”张三鳣说了句小领导应该说的话,心里开始嘀咕应该怎么跟原君迪的母亲回复。 人到岗还没一个月呢,就受了这么严重的工伤,人间惨案。 不只是原君迪惨,她这个小领导也惨。 戴玉玉看到了趴在狄斫腿边的黄干事,一把将它抓了起来,差一点脸就怼猫脸上了。 “好哇你啊,黄干事,想不到你这浓眉大眼的也叛变革命了!”戴玉玉咬牙切齿,“你敢夜不归宿?是要当吃两家饭的两姓家奴,还是想当共享猫咪啊你?” 黄干事拼命往后躲,两条前腿被抓在戴玉玉手里,缩得脖子都没了。一张毛脸皱在一起,用每一根胡子表达抗拒。 黄干事张嘴假装要咬她,戴玉玉一点不在乎:“我反正打过疫苗了,今年刚打的。你咬我我就也给你打,把该打的都给你打上。” 黄干事委屈地皱着毛脸:不应当,我只是一只小猫咪。 手术室的灯一直亮着,狄斫看了眼时间,已经到也行放学的点了。他看向张三鳣:“三鳣,我可能不能在这里等了,我得去接也行。” 张三鳣摆摆手:“你去吧,我在这里呢,放心。” 狄斫站起身,注意到戴玉玉头顶发中别着一支小巧珠花,他下意识多看了两眼,心中惦记也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医院。 将也行顺利接回家中,合上门,狄斫对也行说道:“也行,我找回爸爸的一魂,等下我就会将魂放回体内,你要在一旁看着吗?” 也行坚定点头:“我要在旁边!” 其实,引魂入体不是什么大法术,甚至可以称得上简单。 就算是常人,也会时常出现失魂落魄的情况,生了重病或是受了重伤,都有可能导致魂不附体,受惊失魂更是常见之事。民间懂点道法的,亦能做到招魂复位。 狄斫带领也行进入卧室,秦霄蜀正坐在床边,额头正中贴着符纸,双手放在膝头,坐得端正。狄斫摘下符纸,秦霄蜀双眼便睁开了,却无多少神采。 狄斫注视他片刻,随后将一支香点燃,立在床头柜上的小香炉中。 “这是返魂香,”狄斫一边进行手上的动作,一边对也行解释,“返魂香有召魂、引灵的作用。原料是返魂木,那天你见到的和尚爷爷,他的佛珠就是用返魂木做的。” 也行小幅度点头,屏息凝神,不放过狄斫的一举一动。 那一线香飘出袅袅的烟,逸散在相对凝滞的空气中。也行嗅到了一股清甜的味道,然后被狄斫提醒不要吸入太多,连忙捂住自己的小鼻子。 狄斫并起双指点在秦霄蜀额头,轻轻用力,秦霄蜀的身躯便在指尖的引导下平躺在床上。 线香上的烟雾不再漫无目的飘散,而是像被什么吸引,向着秦霄蜀的鼻尖飘去,明明没有呼吸,它却像有意识一般直往鼻腔中钻。 狄斫将玉佩放在秦霄蜀胸口,指尖由他的额头转移到了玉佩上,口中默念一句咒文。 指下的玉佩应声而碎,秦霄蜀身体猛地一震,睁开的双眼闭合,片刻后再次睁开,眼中已是一片担忧之色。 “阿斫!” 熟悉的声音从那具躯体中传出,狄斫有些迟疑,他已经做好了准备,情况似乎真的没有那么糟。 秦霄蜀迅速在视野中搜寻那个身影,看到站在床边的狄斫,站起来扑上去抱住了他,口中不住说着:“你有没有事?你有没有事?” 狄斫心中有些奇怪,却还是被秦霄蜀恢复意识的喜悦占据上风,顾忌站在旁边的也行,只是含蓄地在他的手臂上拍了拍:“我没事。” 秦霄蜀确认过眼前的狄斫确实是完好的,勉强放心了一点,但此时他却发觉出面前的狄斫有些不一样。 眼中的疑惑没有掩饰,秦霄蜀紧紧盯着狄斫:“你怎么……长高了,脸也成熟了一些。” 狄斫的眉头随着他的话慢慢皱了起来。 秦霄蜀终于将视线从狄斫脸上移开,扫了眼卧室四周,问道:“这里是哪里?我们,不是应该在墓里吗?” 狄斫嘴唇张了张,却像是失了声。也行上前一步,语气里担心带着点天真:“爸爸,你不记得了吗?这里是我们的家呀。” 爸爸?秦霄蜀双眼不受控制地睁大:“你是我儿子?” 也行委屈地瘪瘪嘴,看向狄斫:“师父,爸爸只记得你,不记得我了。” 狄斫眨了眨眼,仍是没有回过神来,伸手将也行揽在身边,目光不敢从秦霄蜀身上移开。 秦霄蜀从自己已经有了这么大儿子的消息中回过神来,他心爱的人就在他面前,狄斫不仅知道这个儿子存在,还收做了徒弟…… 秦霄蜀艰难地问出了那个问题:“那,你妈妈是谁?” 第241页 作者有话说: 求一波海星不过分叭(??′?`?)? 第119章 知情 这突然的问题让也行一愣,无措地看向狄斫,却看见师父直直看着爸爸,也是愣的。 狄斫忽然意识到,那重新归位的一魂,是十三年前在阴和公主墓中被收走的,秦霄蜀的记忆停留在那一刻理所当然。 当初他缺失的魂魄被宿白从地府带回,魂魄归位之后记忆也短暂地回到出事那一节点。 不过与秦霄蜀不同的是,他其他魂魄尚在,经过一晚的融合之后,陆续回忆起那十二年的经历,虽然少了些亲身经历过的真实感,至少是知道这些年如何过来的。 秦霄蜀六魄被打散,那些记忆还存不存在,很难确定。 狄斫定定神,略有些躲闪地先将视线移到也行脸上:“也行,爸爸他记忆还没有完全恢复。” 也行识趣儿地不跟失忆人士计较,拉了拉师父胳膊:“师父,那爸爸什么时候可以想起我?” 狄斫视线瞟向秦霄蜀,他正眉毛纠结地盯着也行看,察觉到狄斫视线,迅速看过来,眼中有些意味不明的慌张。 秦霄蜀眼中的狄斫神色古怪,听他的话,自己似乎是忘记了很多事情。 明明记忆中的狄斫十八都还差几天,面前的人看起来已经二十多岁,透出一股沉稳成熟。这意味着,在墓里他成功保护了狄斫,没让他死在毒气之下。 然而在那之后呢?这叫也行的孩子目测七八岁了,秦霄蜀有些头疼,他到底错过了什么? 秦霄蜀:“阿斫,这是哪儿?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狄斫平静下来,尽量让自己语气如常:“你只记得我们在墓里?在那之前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秦霄蜀肯定点头:“当然记得,我那时去榕镇找你,却被人跟踪,他……” 他的眉头狠狠拧起来,眼中显出一点凶色冷光。 那在狄斫看来,无端有了几分无情狠戾,暗自心惊。狄斫知晓自己还是被那些话影响,即便现在外表看不出来,已消散的魂魄归根结底,一定会形成部分缺失。 “他把我推下墓道,害我身死。”秦霄蜀面色冷下来,“我会找到他,亲手杀了他。” 狄斫不动声色:“赵会成吗?他已经死了。” 秦霄蜀目光骤然诧异:“他死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在不久之前。”狄斫目光一错不错,“你的母亲也已经过世,是你亲眼看着她离去的,这你也不记得了吗?” 秦霄蜀闻言情绪并未有多大变化,只是嗯了一声:“既然如此,那我也算尽了这辈子的孝道。不过是生出容纳我神魂的容器的女人,在身死之时,其实就已经与她完全断绝了瓜葛。” 之前的秦霄蜀的确对家人没有多少感情,但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容纳神魂的容器……狄斫眼神微变:“容器是什么意思?” 秦霄蜀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掩饰道:“既然是魂魄轮回转生,每一具新生肉体,不就是承载灵魂的容器吗?” 不,那不是人类应该说出的话。 秦霄蜀对自己的身份有着明确的认知——狄斫再次回想起墓底的那个冰冷的亲吻,那渡入他口中的最后一口生气,寻常人怎么可能办到呢? 这是不是意味着,十三年前的秦霄蜀,其实已经知道了自己并非常人。至少,在墓底的时候是知道的。 狄斫忽然觉得脑中有些乱,如果是那样,第十殿阎王轮转王的安排,秦霄蜀又是否知情呢? 或许那就是一场排除他在外的里应外合,秦霄蜀根本就是与轮转王商量好的,上演一出金蝉脱壳。 反正于秦霄蜀来说,人身不过是一具容纳神魂的容器,可以随时抛之弃之,投身进入轮回便可以再换一个身份,出现在任何地方。 与那具躯壳有关的人或事,自然也会随着转变而抛却。 那他,当时强行扣下秦霄蜀的七魄,是……一厢情愿吗? 狄斫微不可查地往后退了一点,周围的空气有些稀薄,呼吸凝滞之感让胸口如同压着什么。 秦霄蜀看他面色发白,像是有些不适,关切问道:“阿斫,你是不是不舒服?我去把窗户打开。” 也行连忙拉着狄斫的手往凳子边拉:“师父你快坐下。” 大门传来门铃声,狄斫有了离开这狭窄空间的理由,他匆匆说了句我去开门,打开卧室房门快步走了出去。 秦霄蜀看着他的背影微微皱眉,目光又转移到也行身上:“你真的是我儿子?” 也行闻言立刻双手插着腰,气鼓鼓地:“户口都已经上好了,你反悔也没有用了!” 别以为他年纪小什么都不知道,只有秦霄蜀收养了他,狄斫才能继续当他师父。 就算秦霄蜀把他退货了,他也愿意和师父逃走,没那么做,还不是怕师父被人当成拐卖小孩的。 门口传来陌生男人的声音,秦霄蜀走出门外,也行跟在他身后当小尾巴。 狄斫正站在门口,和一个年轻男人低声说着什么。声音太小,秦霄蜀一点儿听不清。 也行看到门口的年轻男人,撇撇嘴。秦霄蜀没有错过他的反应,问道:“这个人你认识,他是谁?” 也行轻哼一声,扬起圆圆的下巴:“我舅舅。” 第242页 秦霄蜀斟酌片刻:“亲的?” “应该是亲的吧。”也行不能打包票,他也没亲眼见过啊。 秦霄蜀面色稍许郑重了一点,与向这个方向望来的司阙对视上。生得还算俊朗,与也行细看有一点点像,但稍一错眼就又不像了。 他有些迟疑,要不要去打招呼,这是小舅子吧? “你简直是冥顽不灵,轮转王已经放过你无数次,而你却一而再再而三触犯底线。”司阙见到开门的狄斫,便是一顿斥责。 自从成为轮转王阳使,阳世那些孤魂野鬼都要敬他三分,重九一直以来都是他的心腹大患,为更好监控周围,他发展了不少眼线。 一个小时前,有游魂野鬼告诉司阙,重九被无名道人困在了阵法中,他因为害怕没有细看,只远远望了一眼就立刻来告知。 司阙一想,觉得只有狄斫能干出这种事情来,二话不说就找上了门来。 狄斫抬起眼睑看他,不言不语,甚至准备关上门。司阙眼疾手快挤进门内,站在玄关与狄斫对峙。 “你贸然应对重九,稍有差池你就没命了!” 狄斫轻叹一口气,解释道:“秦霄蜀的一魂在他那里,我必须要拿回来。” 司阙没有收声的意思,继续说道:“那不过是个早就该死的人,你这么做值得吗?” “他不是。”狄斫说道。 “什么不是?”司阙对他这没头没尾的一句打断了,一肚子打好腹稿大义凛然斥责的话顿时化为乌有。 “周小姐没有告诉你吗?”狄斫平静道,“秦霄蜀和重九是同类,他的身死就是轮转王防止落到重九手中安排的。我把那一魂拿回来,轮转王应该要谢谢我才是。” 司阙一时无言,片刻后才说道:“也行还需要人照顾,你要是出事,那也行怎么办?” “我不会让自己出事的。”虽然他急了点,但还是出于关心,狄斫语气放软了些。 司阙的目光转移,狄斫听见身后脚步声,回头看去。秦霄蜀走了出来,立在狄斫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阿斫。” 司阙冷哼一声:“你醒了。” 秦霄蜀感觉得到他对自己不满,便也没有理会他,对狄斫说道:“阿斫,有什么事吗?” 狄斫摇摇头,问司阙:“你还有什么事吗?” “……再见。”司阙干脆利落走到门外,“我想你最近应该没空理会其他的事,那我就不打扰了。” “等等,”狄斫想起还有件事,可能需要司阙的帮助,“木老先生不见了。人间蒸发一样,我搜寻不到他的踪迹。” 司阙对也行身边的人有所了解,知道他说的是谁:“木老先生一直是孤儿院资助者,我和也行都接受过他的资助。放心,我会尽力帮忙找的。” 司阙承诺过后便离开了,狄斫关上门,再次面对秦霄蜀,觉得有些无从说起的为难。 秦霄蜀恰如其分地抛出问题:“木老先生是谁?” 狄斫抬眼看着他:“木老先生,是这些年一直照顾你的人。” “你在墓里出了事,我……把你制成了僵尸,”狄斫声音微乎其微地颤了颤,“因你不伤人不嗜血,我师父将你托付给了木先生,这十多年来,你一直同他一起生活。” 秦霄蜀对这答案并不满意,狄斫并没有说他自己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那你呢?” 狄斫略过在外的时光,只说道:“我在几个月前为寻找师公的羽帔,也是配合工作调度,来了这里。也是在木先生那里见到了你,不过你已经不记得我了。” 秦霄蜀的目光由惋惜变为自责,他这些年不仅忘记了狄斫,还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他怎么能这么做? “我想收也行做徒弟,所以在木先生的撮合下,你收养了他,合法将他从孤儿院里带了出来。”狄斫视线稍移,注视着也行,他的存在让他稍微镇定了些。 “啊?是收养的?”秦霄蜀得知这天大的好消息,心里安心多了。只想到,还好他没有做出背叛狄斫的事情,以及,还好刚才没有贸然上去认小舅子! “可是,木先生现在失踪了,我很担心他遭遇不测。”狄斫面露忧虑,已经三天了,上了年纪的老人不知道能撑多久。 可是不是重九下的手,那会是谁呢? 第120章 玩笑 凌晨两点半,紧紧闭合的窗户发出轻轻震动的声音,合金窗户框相互碰撞,和着稍脆的玻璃声响,像是暗中的那只黑手想要打开屏障。 曾海伟双腿往下一蹬,猛然惊醒。被动作扯到的后腰一阵刺痛,包扎的纱布渗透出泛黄的液体。焦躁愤怒一时涌起,曾海伟气势汹汹坐起来,走到窗边,揭开窗帘的一边查看。 窗外什么都没有,楼下小区里的路灯亮着,从楼上往下看去,无风的夜里一片死寂。 他愤愤放下窗帘,回到床上,刚躺下没多久,睡意再次袭来之时,那声音又响了起来。 他没有动,等着那声音停止,碰撞窗户的声音却一直持续着,他终于忍无可忍,用了这辈子最快的速度从床上蹿起来,跑到窗户边揭开了窗帘。 这次的速度的确是快,幕后黑手没能逃走,一下被撞了个正着。窗外胖成球的橘猫爪子还在窗户边沿试探,忽然见到一张阴沉的人脸浑身的毛炸开来,往左边一跳,跃到了隔壁阳台上。 第243页 顺着交错的空调外机箱,橘猫很快到了地面。在路灯的照射下,速度快得让它在视野中像一根法棍,灵活得惊人。 橘猫在夜幕下飞速奔跑着,它跑进了一栋居民楼中,从半开的窗户钻了进去,轻车熟路找到卧室,来到床前,从床脚钻进了被子里。 熟睡中的人被惊醒,摸到一手毛绒绒的触感,掀开被子朝里看了一眼。安静趴好的橘猫小小叫了一声,他便闭上眼重新躺了回去。 “不是已经有人收留你了吗?只此一晚,天亮了早点回去,别让人家担心。” 也行难得起了个大早,闹钟还没响就从卧室里出来,揉着眼睛去敲主卧的房门。 主卧房门打开后,也行迷迷糊糊张嘴就喊:“师父……” 身后的次卧门也被打开,也行仰头看着面前高大的身影,是爸爸。他回过头,见到狄斫站正在次卧门口,转身跑到他腿边,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师父早。” “嗯,早。”狄斫目光从秦霄蜀面上扫过,道了一声早,领着也行往洗手间去。 “师父睡得好不好?”也行抬起一双肉手在脸颊上拍了拍。 “睡得很好。”狄斫言简意赅,把牙膏牙刷递给也行,让他自己挤牙膏。 秦霄蜀听得见他们的对话,眼中却闪过一丝微妙。狄斫在说谎,他昨天根本一夜未睡。 现在的体质根本无需睡眠,秦霄蜀闭上眼躺了很久都没有产生一丝睡意,反而同一屋檐下的声音在他耳中变得敏锐清晰。越是清醒,越是无法克制地去听那些声音。 只有规律呼吸声的是也行,他睡觉安分,不过偶尔也会呼吸变速说两句梦话,不外乎是喊师父、爸爸。 另一个房间的声音却传递出一种不安的情绪,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安睡。很长一段时间后,难以入眠的人从床上起来,打开灯,随后是笔尖在纸张上摩擦的声音。 细碎的沙沙声保持着一定频率,间歇停顿,然后继续。 低频的声音传入耳中像是带有魔力,秦霄蜀没有唐突地起身去询问,只是闭上了双眼。虽然依旧没有睡意,但脑中逐渐清除杂念,逐渐放空,缓缓平静下来。 那样的沙沙声持续到天亮才停止,随后是也行起床的声音,下一刻,他的房门被敲响。 秦霄蜀想问狄斫为什么睡不着,可问出这样的问题岂不是暴露了他仿佛窃听狂一般的行为? 几个月前才因为也行而住到同一屋檐下,听狄斫的描述,他们两人的关系好像还处在很纯洁的阶段——严格来说,秦霄蜀觉得不应该。 他虽然没有正式表白过,但他临死之前的亲吻起码应该有一点作用,哪怕小指甲盖大小也行啊。 这让秦霄蜀再次痛恨起将他推下墓道的那个家伙,因为那场意外而最终没能出口的告白,如果顺利进行的话现在绝对不是这个局面。 他整整损失了和狄斫相处的十三年。 但将目光转到现在,秦霄蜀只能暂时克制自己,他实在不想操之过急,因为突兀出格的行为引起狄斫的戒备疏远,那是得不偿失。 “到你了。” 秦霄蜀抬眼看着站在面前的狄斫,那双清亮的眸子里冷静客观地映出他的身影,没有多余的东西。他应了一声,与狄斫擦肩而过进入洗手间。 刚才肩膀碰到了一点。秦霄蜀若无其事反手关上门,对自己这样暗搓搓搞小动作的心思唾弃而又窃喜。阿斫他生活环境单纯,也鲜少与旁人过多接触,对这些小动作迟钝得很。 秦霄蜀一面埋怨对方的心无杂念,又肆无忌惮地在边缘试探,矛盾纠结地享受这份甜蜜的折磨。 门外,狄斫抬手碰了碰肩膀,目光注视那扇门,像是能透过门看到里面的人。也行的呼唤使他收回目光,抬脚向厨房走去。 秦霄蜀洗漱完坐到餐桌边,也行和狄斫一人一碗清水面,上面浮着两条惨绿的青菜叶。也行碗里好歹还有颗荷包蛋,狄斫那碗就是真真儿的“一清二白”。 秦霄蜀单手撑着下巴,说道:“虽然胃感觉不到饿,但我很想吃。” 狄斫夹面的手顿了顿,平静说道:“你的身体会不断产生欲望,六欲难抑,只能凭借意识克制。” “不克制会怎么样呢?”秦霄蜀紧追不舍。 狄斫看了他一眼:“过犹不及,无限膨胀的欲望如同深渊,你觉得坠入深渊会如何?” “一个人坠没意思,有人陪我觉得尚可。”秦霄蜀回答得干脆。 狄斫目光不由自主看向他,只看到满眼认真,脑中却乍然跳出昨日那个猜想,下意识移开了视线。 “爸爸,你今天会和师父一起送我去上学吗?”也行把脸从面碗里拔出来,满眼期待。 秦霄蜀自然而然地又把问题递给狄斫:“我买了房,车呢?” 他不记得这些,狄斫耐心回答道:“在地下车库。” 秦霄蜀满意点头,转向也行:“我开车送你,带你师父一起。” 也行欢呼一声,把手里的碗举得高高的,差点没泼自己一头。 “我等这一天很久啦!”他兴奋地扭着身体,吃清汤面都更有干劲了。 秦霄蜀坐上车想了一会儿,发动汽车的动作还算熟练,狄斫暗地里松了口气。 快到学校的前一个路口,秦霄蜀靠边停下了:“前面车太多了,我们把车停在这里,走过去。” 第244页 也行完全没有异议,两手都抓得紧紧的,原地蹦了两蹦。 秦霄蜀目光顺着自己手臂看向牵着自己的也行,然后又顺着也行另一条胳膊看向牵着也行的狄斫,他们被连成了一体,这让他心中产生诡异的满足感。 “我们看起来很像送孩子上学的双亲。”秦霄蜀说道,接触到狄斫惊讶看来的目光,补充一句,“开个玩笑。” 玩笑吗?狄斫收回目光,他之前也开过这样的玩笑。那时候的自己只觉得他的比喻莫名其妙,现在听来,却成了狄斫寻找他和之前有几分相同的证据。 狄斫看着秦霄蜀,嘴角微微翘了翘:“我也觉得有点像。” 秦霄蜀瞬间瞠目结舌起来,他没有听错?刚才那句话真的是出自狄斫的口? 狄斫提醒道:“ 再不快点走,就要迟到了。” 秦霄蜀心中仍是震惊的,但又不免想到那是狄斫对“玩笑”的顺嘴搭音,当不得真。需要借口说是玩笑的真心话,还能指望得到什么正经回答吗? 将也行送进学校,狄斫看了看时间,对秦霄蜀说道:“我要去上班,你可以回去了。你可以去木先生交给你的店铺看看,我把地址给你……” “我不能和你一起去?” “什么?”狄斫翻包的动作停下,面对满脸认真的秦霄蜀略微思考,点头说道:“跟我一起也可以。” 开车到达大楼门口,秦霄蜀找到停车位停好,无声地跟在狄斫身后,努力充当一个不占位置不引人注目的背景板。 但他想不引人注目也很难。 张三鳣见到狄斫的同时也看到了秦霄蜀,好奇地指了指:“他这是?” “恢复意识了。”狄斫说道,“只是记忆停在了当年出事的时间。” “之前的事情都忘了?还能想起来吗?”张三鳣问道。 狄斫不确定地摇头:“不知道。” 张三鳣唏嘘一声,想起正事:“对了,公主墓那边不是一直说闹鬼吗,昨天晚上,出人命了。” “怎么回事?”狄斫一边询问,一边跟张三鳣往办公室走。 秦霄蜀看着他们并肩而行的背影,心中忍不住泛酸,却只能努力克制。 张三鳣说道:“死的是个游手好闲的无业游民,他在死前听几个酒肉朋友说,公主墓那边的考古队已经收队了,墓葬坑里再找找,还能找到金子,这人居然就真的去了。” 秦霄蜀听得直皱眉:“怎么可能,我们清理墓坑都是用刷子一点一点清除泥土,不可能会漏下东西。” 张三鳣闻言看向他,狄斫解释道:“他以前是学这个的,你继续说。” 张三鳣恍然大悟点头,继续说了下去, 那人死于一支羽箭,一箭穿胸,显然凶手非常擅长使用弓箭。 “那只羽箭是从隔壁将军墓里挖出来的,除此之外,考古队那边还丢了一把弓。”张三鳣说道,“那是从锁好的仓库里凭空丢失的,肯定不是常人所为。” “我们去现场看看就知道了。”狄斫说道。 张三鳣点头:“那我们一会儿一起去看看。我先去趟资料室放东西,办公室见。”她说着,对狄斫摆摆手,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狄斫看向秦霄蜀,秦霄蜀抱着手臂,下颌微扬:“有什么你可以问我,我也可以帮你。” 狄斫:“……那我谢谢你了。” 第121章 珠钗 办公室里,戴玉玉和高陵各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闻声向门口看来。 高陵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准备出门处理新任务。他三天两头去外市出差,时常见不到人,没想到一回来就听说那位新同事原君迪重伤住院。 更没想到的是,原君迪居然是为了救狄斫才会受伤。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他分明听说过,原君迪和狄斫结过梁子,这可就耐人寻味了。 他满脸严肃,将微微下滑的眼镜推回原位,眼中闪烁着名为八卦的光:“阿斫,我听三姐说,原君迪还没醒。” 狄斫微怔,略一点头:“哦,是吗。” “怎么说人家也是舍命救了你,你不去医院看看?”高陵微微抬头,镜片上闪过一道光,“这可不是一般的情分做得出来的事情。” 秦霄蜀微不可查地扬了扬眉梢,从背后看不见狄斫的表情,只听见他的声音平淡:“我知道了,他醒了我会去看他的。” 高陵笑了笑,从狄斫身边走过,顺便和秦霄蜀打了个招呼:“来了。” 走出办公室,高陵才回过味来哪里不对劲,自从狄斫回来后一直没有意识的秦先生恢复正常啦?他摸了摸后脑勺,嗨,管他呢。 秦霄蜀出于礼貌回应地点了头,对刚才那人毫无印象,但刚才他说的话中提到一个名字,令他不自觉皱起眉头。 在他恢复意识之前发生了什么吗?那为救狄斫受伤的原君迪是什么人? 真令人厌烦,一个两个,都看起来和狄斫关系很好的样子。 秦霄蜀怎么可能察觉不出来?狄斫的表现很矛盾,一面像是和他亲近,一面又像是对他戒备堤防。可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想要直接询问,现在不是时候,只能暂时忍着。 他的目光定在狄斫的背后,眼眸逐渐深沉。 戴玉玉兴奋地招手,她一眼看见狄斫身后的秦霄蜀,面上、语气里满是惊喜:“阿斫,秦先生他怎么醒啦!” 第245页 “唔,嗯。”狄斫不自然跳过那个话题,目光落在戴玉玉头顶,“你头上的珠钗,很好看。” 那支珠钗大半没入乌黑的发中,露在外面的一截呈现出暗金色,簪杆上錾刻出藤蔓纹,红蓝宝石琢磨成的不规则圆珠攒成花型,嵌在略小一圈的金属花托内,从缝隙中能看到底色。 戴玉玉两眼放光,脸颊微红:“好看吧!我给你表演一个神奇的。” 说着,戴玉玉抬起一只手,准确摸到头顶那根珠钗,抽出珠钗的同时微微摇动头部,被盘成发髻的黑色头发如瀑般披散开来。 她的发质还算不错,这番动作竟然有些像电视里拍出来的那样,有几分顺滑飘逸。 “我新学的,不需要皮筋发卡,就可以把头发盘起来。”戴玉玉一手抓着珠钗,随手抓了几把头发,准备重新挽回去,可试了几次都失败了,刚才的得意劲顿时散了个精光,沮丧着一张脸,“怎么办,盘不回去了,我没带皮筋啊。” “可以给我看看吗?”狄斫从戴玉玉手里接过那支珠钗,在医院匆忙一瞥,没有仔细看,只觉得有些显眼,现在拿在手中,一股残留的阴气毫无阻碍得从指尖传递上来。 “这是从哪里来的?”狄斫问道,“上面的阴气你感觉不到吗?” 戴玉玉面上没有一点意外:“我知道啊,但是只有一点点,过两天就消散了,没关系的。” 她见狄斫面上有些许不认同,忍不住小声解释:“那个,我跟你说了,你可千万不要告诉三姐啊。” 狄斫没有点头也不摇头,戴玉玉心虚地凑近了一点:“妙妙来的那天,我不是和她一起去了公主墓吗,这支珠钗就是在那里得到的。” 那天天色本是晴好,可在到达公主墓的时候天色转暗,阴沉了下来。 戴玉玉原本是站在棺椁边上看,那副棺椁已经被打开了,女尸被抬出来,放在一旁的玻璃柜中,做了专业处理,戴玉玉反正不懂,但看着害怕,连忙离她远远的。 查看过现场后,好像的确是阴气很重——主要戴玉玉的注意力全被两个墓的主人吸引,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查看周边情况。 男尸身披铠甲,随葬品都是些兵器,基本可以确定是将军,墓中的贵族女子没有身份证明,全靠那位将军墓中发掘的线索推测。 平公主死时年龄大概二十三岁,而将军死时三十岁出头,将军墓所在的位置比较微妙,不太像是同时建成。现场勘测人员的推测,这两座相连的墓应该是先有大墓,尔后将军墓才依附于公主墓落成。 将军信守承诺护卫陵寝至死,死后也要继续守护数千年。戴玉玉听苗妙妙说的时候就感动得不行,亲眼见到后更是觉得这是千古浪漫情缘。 就算是有鬼怕什么?不过是一对相隔千年的有情人再相会的故事,戴玉玉还希望将军和公主能化为幽魂再续前缘呢。 只是公主将军的鬼魂没见着,她见着了另一个鬼,也就是狄斫现在拿在手中的珠钗的主人,死时年方十五的少女泽兰。 公主墓中陪葬的十人中,她是年龄最小的,看身上的衣着,应该是公主身边的小宫娥。不怪公主墓寒酸,这位小宫娥身上的衣服都有些不合身,像是其他几个年纪稍长的宫女淘汰下来给她的。 “泽兰不知道什么时候跟我回的家,我没注意,反正在电梯里一回头就看见了。”戴玉玉满是无辜,“我收留了她,她就把这支珠钗送给了我,还教我梳新发式。你可千万不要告诉三姐,她要是知道我偷偷收留一个鬼,非要骂我不可。” 狄斫眨眨眼,目光投向她的方向,随即不声不响假装看天看地。戴玉玉背脊一毛,僵硬地转过头:“三姐……” 张三鳣站在她身后,心平气和,甚至笑了笑:“很好,你很有长进。脏东西跟你一路,居然刚进电梯就发现了,你以前起码得睡到神志不清,脏东西出来作妖才能意识到不对劲。我得给你鼓鼓掌。” 戴玉玉笑容比哭还难看,但即便是被讽刺成这样,她也要为自己的新朋友小声辩解一下:“泽兰她不是脏东西……” 张三鳣对她是服气的,伸出手在她额头上点了点。放弃地说道:“安全起见,把她带来让我们看看,别的等看完再说。” 得到张三鳣松口,也没有狠骂,戴玉玉对这个结果心满意足,连连点头:“我一定照办!” “阿斫,我们准备走了。”张三鳣对狄斫说道。 狄斫点头,他没有别的东西要拿,这就可以走。 “你们去哪儿?干什么去?”戴玉玉好奇地问。 “去公主墓,你听见可要高兴了。”张三鳣冷笑一声,“将军的弓不见了,还用箭杀了人。你看是不是你那位深情将军回来了?” 戴玉玉羞愧得满脸通红,嗫嚅着:“倒也不一定。” “什么倒也不一定!”张三鳣声音大了些,“你去查看现场就是这样看的?一个鬼杀了人,一个跟你回了家,这就俩鬼了,你是去公主坟旅游去了吗?” “可能,不止两个。”狄斫出声说道,“木老先生失踪之前,他的徒弟宁先生去看过他,恰好宁先生在去木老先生那里之前,去了一趟公主墓。” 木老先生失踪的事情一直盘桓在狄斫心头挥之不去,时间越久他心中越着急,没有一点线索让他举步维艰。 第246页 他的无力秦霄蜀看在眼里,伸出手搭在他的肩上,微微用力捏了捏。狄斫错愕地回头看向他,心里满满安定下来。 “不管怎么样,我们先去现场。” 终于脱离三姐魔鬼般的视线,戴玉玉在张三鳣转身之后,立刻表情欢快起来,对狄斫摆摆手,欢送他们离开。 狄斫暗暗觉得好笑,记吃不记打的性子,难怪和黄干事那么合得来。 想起那只橘猫,狄斫路过大堂下意识搜寻那抹身影,却没有收获,不由心中想到,它近来越来越野了。 在张三鳣的带领下,狄斫先去看了受害人的尸体,羽箭穿胸而过,直指心脏,一箭毙命,麻利得像个职业杀手。 随后他们又去了丢失弓箭的仓库,见到了那位看守。 仓库是当地文物局的内部仓库,一般作为临时存放点,看守是一位专业工作人员,对那柄弓很有印象。 长弓是从棺木中取出的,一定是墓主生前珍爱之物。最为奇妙的是,长弓的弓弦用的是动物筋腱与质地极好的麻绳,经过数千年未曾腐坏,轻拨弓弦,还能听到弓弦高频振动的声音。 工作人员望着上方,像是有些百思不得其解:“那柄弓为十石弓,除非天生神力,一般人偷过去也没用啊。” “那还真是见鬼了。”张三鳣语气里听得出十分不满。管他是什么身份,什么爱情不爱情的,杀了人等待他的只有制裁。 打定主意要把罪魁祸首找出来,张三鳣回头准备叫上狄斫离开。却见狄斫看着秦霄蜀眼睛一眨不眨。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秦霄蜀的目光却定在那副画上。 那副画在张三鳣看来和涂鸦没什么两样,它有研究价值可不是因为画得多好,而是因为它出自公主的棺椁。虽然现在也没人看出,它到底传递出了什么有用信息。 秦霄蜀收回视线,望向狄斫,他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见狄斫盯着他,条件反射般露出微笑。 “你在看什么?”狄斫问道。 秦霄蜀耸耸肩,手指隔着玻璃划过那簇熊熊燃烧的火,点在边上的一个人身上:“她手中捧着的,是一只眼睛。” 第122章 清醒 张三鳣走近那副画,顺着秦霄蜀指尖看向他所指的位置。那里画着一个比火柴人细致不了多少的小人,处在同一位置的其他人要高不少,约摸是个小孩,看不出是男是女。 她是佩服的,在指点之下才找到他所说的东西,那么小的一个小圆圈,里边比芝麻还要小的一个小黑点,说是污渍都有人信,他居然看得出那是画的一颗眼睛。 现在没有任何确凿证据,各方提出的观点都有待商榷,不可直接否认。在场的工作人员立马认真起来,一副严肃讨教的模样:“这位,你还有什么发现没有?” 秦霄蜀果断摇头:“想从这幅画里找出什么真正有价值的东西,我看你们还是早点放弃吧。” “为什么?如果这墓真的是公主墓,那棺木中随葬的物品,定是国之重宝,肯定是有研究价值的。”工作人员一脸看外行的不认同,他刚才竟然还以为这位能说出什么高见,也不过如此。 秦霄蜀不置可否,转脸对狄斫说道:“这里已经看过一遍了,我们可以走了吗?” 狄斫便将目光投向张三鳣,她对工作人员说了声打扰,率先离开了这栋大楼。 仓库附近的确有一些不同寻常的气息,但并非厉鬼的阴寒之气,反倒有些凛冽的杀气。男墓主生前为战功显赫的将领,有这样的杀伐气不意外。 但狄斫对秦霄蜀的话感到疑惑:“你为什么说,那副画没有研究意义?” 秦霄蜀对他则有耐心多了,解释道:“官方画师所记载的画面可没有这么粗糙的,至少会有图腾,但这幅画整个画面唯一突出的只有巫女和祭祀的火,其他什么都没有,显得儿戏。这样的判断是出于直觉,总之,我不认为这是足以给公主陪葬的东西。” “原来如此。” 狄斫若有所思,秦霄蜀跟在他身边,话题停止后显得格外安静。看了眼走在前头准备去开车的张三鳣,秦霄蜀突然小声说道:“你为什么总在看我?” 这个疑问句从他口中说出,十分肯定自信。 狄斫微愣,看向他:“是吗?什么时候?” “现在。”秦霄蜀侧头与他对视,“你一直都在暗中注视我。”你是不是喜欢我? 但后半句他聪明地没有说出口,他知道狄斫脸皮薄,这话不好明着问出来,他自己心里知道就好。秦霄蜀对自己的大度体贴非常满意,希望狄斫能察觉到他的苦心。 “你为什么这么觉得?”狄斫仔细想了想,他好像的确是有意无意在观察秦霄蜀。毕竟他虽然苏醒了过来,但传递给狄斫的感觉却带来了更大的不安与困惑。 到底,那时的“意外”是他自己的选择吗? 秦霄蜀毫不掩饰:“因为我也在看你,所以我知道你在看我。你知道两个人在一起,忍不住去看彼此,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什么?”狄斫心中有些紧张,他察觉到自己暗中观察的目光了,是这没有刻意掩饰的无意识窥探,让他感觉到不舒服了? 秦霄蜀没有直接给出结果,他想换一种方式,引导狄斫自己找到答案。 “阿斫,你还记不记得,在墓里找到我之后发生了什么?”秦霄蜀试探着问。 第247页 狄斫垂下眼睑,掩去眼中闪过的一丝痛楚,轻轻点了点头。 秦霄蜀没有错过这一瞬的情绪转变,后知后觉自己提起了一件不该提起的事情。但话已出口,他咬牙继续问道:“我亲了你,你还记得吗?” 那算是一个亲吻吗?现在想来,大概是他意外闯入害自己陷入险境,秦霄蜀的不得已之举,和人工呼吸没有什么区别。 “我记得。”狄斫深深注视他,目光坚定却又柔和。 秦霄蜀内心的期待被这样的眼神完全调动起来,却听狄斫说道,“你把最后的生气给了我,救了我一命,这份救命之恩我永生不忘。你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嗯?秦霄蜀的表情一言难尽,这样的回答他竟然无言以对,他提起这个可不是想当救命恩人啊! “我不是……” 他的解释还未出口,狄斫的手机震动起来,他取出手机,屏幕上没有显出备注,但他认得这个号码,连忙对秦霄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快速接通了电话。 “原部长。” “我到峡市了,原君迪现在在哪儿?” 电话那头的原君策语气并不显得沉重,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但狄斫心里清楚,原君迪是为他受的伤,再不待见他也是原君策的堂弟。 还有那位厉害的婶婶,怕是稍不留神,就要带着原君迪那六个舅舅杀过来了。这次原君策亲自过来,怕是已经找去他办公室过了。 “他在医院,你现在去医院看他吗?” 说话间,狄斫走到张三鳣的车边,指指手机:“部长。” 张三鳣接过手机,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她嗯了一声:“医生说今天应该能醒,我们医院见。” 狄斫收回手机,问道:“我们现在去医院?” “部长亲自驾临,我们怎么能不去?”张三鳣启动前看了周围几眼,踩了一脚油门,“你刚处理掉假冒的,正品就来了,咱们这个地方和他有缘呀。” 处理掉狄斫不敢说,他也不知道那办法能管用多久,还好现在暂时是安全的。 秦霄蜀又觉得自己被排除在外,插入进去:“去医院看谁?” “原君迪。”张三鳣顺嘴就回答了。 就是那人口中,为了救狄斫受重伤的人?秦霄蜀天然地对这人产生些许排斥之感,狄斫的救命恩人只能是他一个! 到达医院,原君策也前脚刚到,秦霄蜀在看清他的面孔后笑容消失,面色凝重起来。狄斫对他的变化万分留意,看来秦霄蜀对原君策,或者说是重九还有印象。 这是一个好的现象,不管他记忆中的是很久以前的重九,还是现在的重九,都是很重要的信息。前者说明他或许了解前因,知道解决办法。 后者,则说明他这段时期的记忆还有恢复的可能。 但在当下,狄斫隐隐对自己的想法有些愧疚,因为他心中的天平有一瞬倾斜向了后者。明知可以解决掉重九将会消除多少人的危机,他的一己私欲在某一刻占据了上风。 他们到达的时间很是巧妙,进入病房后没多久,原君迪就悠悠醒转,睁开了双眼。 长时间昏迷让他眼前发黑,一片雪花点在视野中闪烁,然后他在雪花点中看见了一张脸。 那张脸生得好看呀,他打小就觉得好看。可那人看他的眼神总是嫌弃的。原君迪记忆中最后一刻,是那张脸对他露出失望的神情。 他又让堂哥失望了。 随后出现了另一张脸,那张脸也生得好看啊,除了堂哥就数他最好看。 他看自己的眼神总是冷冰冰的,原君迪知道是爷爷做了错事,在狄斫为师弟培养身体的时候搞了破坏,连带着讨厌自己也是应该的。 胸口疼啊,那股疼剧烈到一定程度,就分不清到底是从哪里传来,他几乎觉得是全身的皮肤都裂开了。 那两张面孔一齐出现在视野里,原君迪看着那个方向,木木的,没有什么反应。 原君策双手插在口袋里,问道:“他这是醒了吗?” 狄斫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好像没有知觉。” “小迪,你听得到吗?”原君策和狄斫换了个位置,在他脸颊上轻轻碰了碰。 原君迪逐渐回神,意识清晰起来,他看得分明,站在他床边的就是原君策和狄斫! 那两人面上挂着担忧,看他的眼神充满关怀,这一认知让他眼神惊恐,包裹得严实的身体晃动挣扎起来,最终被疼痛强行镇压。 “我……我是不是快要死了……”原君迪声音虚弱发颤,抖了几下,带了点哭腔。 “别说傻话,医生用尽全力才把你救回来,你还年轻,没到时候呢。”狄斫安慰道。 原君迪求助的目光投向原君策,原君策立刻上前,握住他一只手:“你放心,哥问过医生,你已经完全脱离了生命危险。” 原君迪更加绝望:“我不信,要不是我快死了,你们怎么可能对我这么好?” 他的头偏到一边,秦霄蜀就站在狄斫身后,看他的目光不善。 原君迪眼泪一下就出来了,还安慰他说没事?狄斫那僵尸宠物瞪他的幻觉都出来了! 第123章 旧事 原君迪重伤未愈,身体还很虚弱,醒来没过多久,就又昏睡了过去。 前两天还打在一起,想要对方命的两个人,现在和谐友善地站在一块儿,多少让人有些不适应。原君迪这才真切意识到,原来真的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堂哥。 第248页 来自原君策和狄斫的关心让原君迪受宠若惊,要不是困倦来得及时,他都准备挪动尚且能自由活动的头磕晕他自己,下一刻便陷入了沉睡。 在医生那里了解病情后,原君策打了一通电话给原君迪的母亲。这回不是因为惹祸而受伤,让她十分欣慰,得知儿子情况稳定下来,原君迪母亲没有多说挂了电话,准备亲自过来一趟。 安排的护工推门而入,病人已经入睡,他要催促探望的亲属需要离开病房。 狄斫同原君策走到门外,原君策说道:“原君迪在家里好生反省了一段时间,算是真切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他母亲带他到我这里认错,我想到你在峡市,有人能帮我看着他也好,所以让他来了这里。他不惹祸我都烧高香,没想到还能见义勇为。” “原君迪本性不坏,只是人有点……”狄斫没有说下去,原君迪救了他,这样说不太好。 原君策说起来就自然直接多了:“只是人有点傻,是个拿脑仁当填充物的。” 他们俩堂而皇之地说着这些话,张三鳣觉着原君迪该庆幸自己睡着了,不然听到这话没死成的都得想死。 她开口问道:“部长这次来有行程安排吗?” 原君策头一摆:“没有。本来没准备过来的,后来一想还是决定来看看。你们今天的事情办完了?” 他目光从张三鳣和狄斫二人之间走了个来回,狄斫摇摇头:“刚去现场查看了一遍,收获甚微,还需要在市内加强巡逻,做好排查。” 原君策若有所思点头,没有接下文,也没有动作。张三鳣在一旁十分有眼色,直接道:“我还有事,就先回部里了。阿斫,你和部长一块稍后回来,有什么事打我电话。” 原君策微微一笑,抬起手一挥,他就欣赏这位张小姐的聪明劲。 看着张三鳣走远,狄斫见原君策视线落在秦霄蜀身上,正准备说些什么,就听到原君策状似随意地问:“这就是害你被板爷下狠手驱逐,又被轮转王取走一魂一魄的那个人?” 狄斫呼吸一窒,没想到这件事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当着秦霄蜀的面被说了出来。他回头向秦霄蜀看去,果然看到了一张阴沉夹杂着困惑愤怒的脸。 “你说什么?”秦霄蜀的语气森冷低沉,那是狄斫从未见过的极怒状态。 狄斫想打断他们两人的对话,那话里的内容听起来让他被软刺包裹般浑身不自在,尤其是他作为别人口中的当事人。 他不愿再度提起那件往事,特别是在秦霄蜀面前。 但秦霄蜀没有看狄斫,只是死死盯着原君策,像是说出一句他不想听到的话,就能暴起杀人。 原君策更是不可能因为这种程度的愤怒而退缩,他面上挂着浅淡的笑,镇定自若语调平和:“阿斫一直说他在墓里闯了祸,他见到一个刚死还热乎的盗墓贼,然后将他制成了僵尸。因为这件事,板爷被迫先下狠手,让轮转王不好发作。所以轮转王没有直接要他的命,只是取走一魂一魄,并将他驱逐出榕镇。阿斫流落在外十二年,吃了不少苦头,去年才被他师弟寻回。” 他嘴角又翘了翘,眼睑微微抬起,睫毛投影切碎眼中的光:“那个盗墓贼,就是你啊。” “原部长,”狄斫面容认真严肃起来,“那些事我不想再提起。” 原君策看他的眼神柔和下来,略微有那么一点诚意的道了歉:“对不起,不小心说走嘴了,我不知道你没有告诉他这件事。” “那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狄斫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轻描淡写。 或许几个月前他真的可以做到轻描淡写,但现在他一点也不希望秦霄蜀知道。那样愚蠢鲁莽的行为,只是带来了巨大的灾祸,不仅仅是给他自己,还有秦霄蜀。 狄斫目光投向另一个人,身后的秦霄蜀牙关打开了,但映入他眼中的是示弱般的逃避哀求,双唇像是被针线紧紧缝合在一起。他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口,沉默着,自始至终像影子一般跟随在狄斫身后。 那样的沉默并不会让他的存在感减小,反而让狄斫怀疑自己背后也具备了视觉功能,无时无刻不在注意着身后的动静。 “另一个我……最近有出现过吗?” 原君策终于转移了话题,狄斫回答道:“他短期内应该不会出现了。” “短期?你做了什么吗?”原君策十分诧异。 “我想办法把他暂时困在了一个阵法中,应该可以支撑一段时间。”狄斫省略了细节,只说结果。但到底能支撑多久,那就不得而知了。 原君策对他的秉性算是知晓,无奈地说了几声你啊你,放弃对他的所作所为做出任何评价。 时间还早,原君策带狄斫在外吃了一顿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些宿白和付宗明近况。 全程秦霄蜀只是在一旁听着,那些与他毫不相干,却与狄斫十分密切的人和事。 他错过了很多东西,那个他耐心等待长大的少年,一夜之间就变成了这副模样,他的等待像是一个笑柄,任何人都有资格拿它来耻笑一番。 等一等,再等一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到底什么时候是合适的时机?计划总是被种种变化打乱,他不想再等了,一刻也不想。 秦霄蜀看着与原君策说着话的狄斫,明明没有呼吸,却觉得自己叹了口气。算了,现在确实不是时候。 第249页 他要是现在当着原君策的面说那些话,阿斫恐怕是会恼羞成怒的。 谈话接近尾声,狄斫看了眼时间,对原君策说道:“今天到此为止吧,也行快放学了,我们得去接他。” 原君策点点头,起身结了账走出店外。秦霄蜀的车停在办公室大楼外边,他们得先回一趟大楼去开车。 在办公室大楼外,原君策挥挥手,看着他们驱车离去。收回手放回口袋里,正准备抬脚离开,有什么东西滚了过来,撞在他的脚后跟上。 他低头,一颗红彤彤的苹果停在他脚边,一个人走到他身边,向那颗苹果伸出了手。原君策先一步弯腰将苹果捡起来,笑着放入那人手中。 “谢谢……”乌丘居士喉咙的声音像是被什么突然截断,他看着面前那副面孔,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原君策视线往下一扫,看着挂在他臂弯里的胖橘猫,忍不住夸了一句:“好肥的猫。” 黄干事嗷了一声,喉咙里响起了呼噜声。 原君策摆摆手,潇洒转身离开,乌丘居士注视他的背影,如梦初醒。 “那不是他。” “喵。”黄干事挣扎着想从他臂弯里逃出去,这栋大楼里有猫罐头,它知道的。 校门口人潮涌动,顺利接到也行后走到了稍微空旷一点的位置,车就停在那里。 也行高兴地举起手:“师父你看!” 他掌心里是一颗玻璃珠,墨蓝色半透明,点点碎金嵌在其中,像是包裹了一片星河。 狄斫刚夸了一句好看,也行手一抖,那东西叽里咕噜一顿乱滚,直掉进了一旁车棚角落缝隙里。 也行啊了一声,追着玻璃珠蹲在锈迹斑斑的铁栏杆前,伸长了胳膊往里够,就在眼前了,可他就是碰不着。 这间废弃车棚很久没有使用过,栏杆间的缝隙中还结着蜘蛛网, 一直沉默着的秦霄蜀走上前,帮他从缝隙里把那颗玻璃珠捡了回来。 秦霄蜀低头将玻璃珠放到也行手心里,也行满脸快乐,狄斫笑了笑,瞥见秦霄蜀头顶挂了一点蛛网,抬手想要将那点灰白的蛛网拂去,却被他偏头躲开。 狄斫微微一愣,手停在原处,几秒后收了回来,恍若无事发生一般说了声回家吧。 晚饭是秦霄蜀做的,坐在饭桌上,他仍旧没有说过一句话,只在一旁看着。也行察觉出气氛的不对劲,吃过晚饭写完作业,又完成了练习画符的功课,提前洗漱回了房间。 狄斫也没有停留,进入房间内,做完晚课躺到了床上。 不知过了多久,敲门声响起,狄斫回过神,起身去开了门。 他以为是也行睡不着来找他,出乎意料的,门口站着的是秦霄蜀。 “我可以进去吗?”秦霄蜀问。 狄斫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盯着他片刻,随即让出了位置。 狄斫坐在床边,觉得有些累,靠在了床头。 秦霄蜀在他身边坐下,突然低下头,放在狄斫手边:“洗干净了,给你摸。” 狄斫:“……” 他僵硬了一会儿,放松下来,手掌轻轻覆在秦霄蜀的头顶,揉了揉。稍硬的发刺得他手心发痒,手感有些奇妙。 “你从没有跟我说过。”秦霄蜀把脸埋在他的小腹间,声音微弱地从空隙间发出来,“那是很重要的事情。” “我告诉过你的。”狄斫放置在他头顶的手停了下来,语气轻得像只是呼出了一口气,“只是你忘了。” 第124章 旧事(下) 覆在头顶的那只手温柔却不失力度,停下来时,像是失去了存在感,秦霄蜀忍不住抬头去确认它的存在。 “你什么时候告诉我的?”秦霄蜀眼中片刻迷茫,又很快反应过来。那是他死去之后的事情,他的记忆停留在出事那时,当然不会记得。 狄斫望着那双重新映着他的眼睛,从始至终,都是他最熟悉的样子。十三年前,十三年后。忘记过往的秦霄蜀,和忆起前尘忘记当下的秦霄蜀,注视他的眼神始终如一。 “我忘了,你就再告诉我一次,我会记住的。可你在逃避我。”狄斫张嘴想要辩解,秦霄蜀抢先一步说道,“我的感觉不会骗我,你有。” 狄斫合上唇,那的确没有什么好辩解的。 “为什么要逃避我?是我做错了什么,伤害你了?”秦霄蜀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很高。他为什么会出事,还失去了这十三年的记忆?狄斫对他的态度更是奇怪。 就算秦霄蜀再怎么警告自己不要自作多情,也不能睁着眼睛说感觉不到狄斫的亲近。 就比如此时此刻,他近乎耍赖般的强行靠近,狄斫没有任何抵触反感,甚至半主动地摸了他的头——这点秦霄蜀一定要强调,他只是靠过去,狄斫主动把手放上来的。 这让秦霄蜀控制不住地疯狂去想,狄斫也喜欢他,那来不及出口的告白被最后的亲吻取代,狄斫一定是明白他的心意的。 狄斫会对十三年后的自己提起那些过往,而对别人在他面前提起时如临大敌。秦霄蜀不懂他为什么态度转变,可以肯定一定是在他醒来的这期间发生了什么。 问题说不定就出在他本身,而他根本没有意识到。 秦霄蜀不免觉得失落失望,获得狄斫全部信任的人是十三年后的秦霄蜀,而现在醒来的自己,得到的只有克制躲避。 第250页 “你想见到的,不是现在的我,对吗?”秦霄蜀的声音很平静,因为过度用力的刻意而显得有些冷。 紧贴床单的手掌微微用力,泄露出一丝紧张。他怕听到肯定的答案,避而不答在他看来也算是一种默认。 “你始终都是你,没有不一样。” 五指穿在发丝中,从头顶顺着滑向后颈,最终在边缘停下。微凉的指尖碰触着更凉的后颈皮肉,竟也奇异地带着温度。 “做错事的是我,我不愿提起,是怕印证我的愚蠢。”狄斫的声音异常轻柔,“我一直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最初,我以为我的错是我触碰禁法,还牵连了一个意外死亡的无辜人。后来,我知道了那个人的死不是意外,我只是试图用禁法复活那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我留下了他,并暗中为此沾沾自喜。” 他用柔和的语调娓娓道来,秦霄蜀用力的双手放松下来,几乎整个心脏都要因为那些话而跳跃起来。 对狄斫来说很重要的人,错不了,不会有其他人,只有他。他的感觉果然不会有错,狄斫频频看向他的眼神,简直就是充满了爱意! “但现在。” 充满转折的三个字之后的停顿,又让秦霄蜀不安分的心定格,用了全部的注意力去听下文。 狄斫眼中闪烁着不确定:“我不知道我做的对不对,那场死亡或许本就是某个计划中的一环,是他自己的决定。我的出现打乱了所有,我所做的一切,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我不仅出于私心触碰了禁法,甚至我留下那个人也是违背了他的意愿。” 他的嘴角浅浅弯出一个难过的弧度:“我怎么敢再提起那些事情,它不过是……因为我的错误而让自己陷入糟糕境地。” 秦霄蜀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猛地坐起来,皱着眉满脸严肃:“等等,你说什么?你觉得我是自愿去死的?” 他突然的动作惊得狄斫一下从刚才的情绪中脱离出来,愣愣看着他。 秦霄蜀眉心越拧越紧:“你就是因为这个,而躲避我的?你到底……你到底明不明白我对你的心?” 狄斫没有考虑立刻点了头,秦霄蜀一点也没觉得安慰,沉声道:“你哪里明白了?三年来我只要有假期就会来榕镇找你,守着你,陪伴你。我等你成年的那一天,等得那么辛苦,用尽我所有耐心,只为了那一天向你告白。这世间我唯一不能舍掉的就是你,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想去死?” “啊。”狄斫僵硬着,从喉咙里发出一个无意义的单音。 秦霄蜀语气严肃:“你竟然这么想我,还用这种胡思乱想折磨你自己。我很生气,我要生气了!” 他是真的很生气,狄斫听出来了。 他没有见过秦霄蜀生气,但知道愤怒的人会有什么反应,下意识闭了闭眼。 冰冷的唇毫无征兆贴上来的一瞬间,狄斫背脊一阵发凉,然后被强硬的双手扼住,不留半分余地。 唇舌的温度没有分毫区别,但触感完全不同。湿滑却又强韧的舌撬开牙关,将来不及出口的呼唤扯出吞咽,唇齿间泄露的气息一丝不落地统统吞噬殆尽。 强烈的掠夺感让狄斫回忆起,无意识的秦霄蜀接触到他的气息后剧烈的反扑。 就在他快要窒息之时,秦霄蜀终于恋恋不舍地放开,目光罕见地凶狠带着侵略性。 狄斫微喘着气,忍了忍,没忍住:“你到底是要生气,还是要……生气……” 秦霄蜀声音依然低沉:“有区别吗?我还能揍你一顿?” 狄斫:“……要不我们干脆打一架。” “我才舍不得碰你。”秦霄蜀双肩微微垮下一点,眼中侵略性也弱了些,“这是亲吻,在墓里那个也是,不是什么将最后一口生气给你的人工呼吸。至少主要原因不是这个。” 狄斫眨眨眼,这段时间的纠结与折磨,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你所说的,是轮转王的计划吧?”狄斫轻轻点头,秦霄蜀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我的确是知情的。他来找过我,让我离开人世重新投胎,我怎么可能舍得离开你?我没有回应他,一心只等你十八岁的生日,没想到还是死于一个有计划的意外。”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趴回原处,环着狄斫的腰:“遗憾的是,我没有等到那一天,最终没能向你告白,亲口说一声我喜欢你……不,我爱你。” 狄斫静默片刻,缓缓说道:“你已经亲口对我说过了,很多遍。只是你忘了。” 他又忘了?秦霄蜀被自己气得说不出话。 狄斫的声音放得更柔缓:“所以,我在等你想起来。” 寂静中,卧室内的两道呼吸同步,逐渐融合为一体。 秦霄蜀坐起来,在狄斫惊诧的目光中把他放平在床上,顺手圈在自己怀里。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自然而然。 唇边是狄斫白皙的右耳,秦霄蜀盯了片刻,最终只是说道:“睡吧,我在这里陪着你。” 也行觉得自己越来越棒了,他又在师父来叫他之前醒来了!他兴冲冲打开门,冲到次卧门口,没错了,这里是师父的房间。 抬起手还没敲,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也行抬头:“师……爸爸?” 怎么是爸爸开的门?他疑惑地回头看背后的主卧,又看着面前的秦霄蜀,小小的脑袋充满大大的问号。 第251页 秦霄蜀将食指放在唇边:“小声点,你师父还在睡,他好几天没有睡个好觉了,不要打扰他。” 也行点点头,捂住嘴巴,带着他小小脑袋里的大大问号被秦霄蜀牵进了洗手间。 第125章 泽兰 狄斫起来之后看到的情景是,也行悄悄地吃着碗里的面条,然后蹑手蹑脚回到房间,把书包拿出来,又踮着脚尖跑到沙发上坐着,晃着一双小脚不知道在想什么。 狄斫觉得,也行怎么……鬼鬼祟祟的? 他向着另一个方向的洗手间走去,门敞开着,秦霄蜀正站立在洗手台前,背对着门。一只手臂抬起,不知道在做什么。 另一个身影出现在身后的第一时间,秦霄蜀的视线稍作偏移,透过镜面和狄斫对视上,放下手笑了笑:“醒来了?” “你把闹钟关掉的?”狄斫语气透出一点无奈,“我一直都起得早,用闹钟是为了叫也行起床。” 秦霄蜀转过身:“也行他也起得很早。” 狄斫仔细看了他几眼,忽然意识到秦霄蜀刚才是在查看额头上的那个伤口。 与自己对视的视线稍有一点转移,秦霄蜀都能马上察觉到,他刚放下的手又抬起来,欲盖弥彰地在额头上遮了遮。 “你没有问,我还以为你没有发现。”狄斫说道。 “它就在我脸上,这么显眼,我怎么可能看不见?”秦霄蜀两条浓黑的眉往下压,“不用想也知道,在这种地方留下这样的伤口,一定是件很丢人的事情。我不想知道,你也不要告诉我。” 略有些小性子的话让狄斫忍不住嘴角翘了翘,又很快抿直了。 他朝着秦霄蜀的额头伸出手,秦霄蜀主动低下头,身体前倾,侧颊碰触到他的掌心,目光真挚而热切。 狄斫心中又生起一点愧疚:“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 秦霄蜀还在追逐那一闪而逝的笑,闻言面上神情变得严肃正经起来:“听到你这么说,我是真的很高兴,原来你这么在乎我。可我不想你将保护所有人当做自己肩上的担子,你没有这个义务。” 狄斫眼睑垂下片刻,又抬起来:“我没有妄图保护所有人,我分得很清楚,谁是我对我很重要的人。” 秦霄蜀眸光深沉凝视着他,良久,才吐出一句话:“这话我爱听,多说两句。” 狄斫拿手一指门外,秦霄蜀点头,配合地往外走,给他让位。 但走到狄斫身边,他还是停下了脚步,凑近了些,最大限度地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 “我今早发现,这个伤口好像小了点。” 狄斫因两人距离过近而产生的一点不自在,被他的话分走了大半注意力,仔细盯着那个伤口,不放过一分一毫的变化。 “好像真的小了……”狄斫有些惊奇。秦霄蜀现在的身体根本不具备愈合功能,他早已做好这小洞会存在一辈子的准备,这样的变化的确算是惊喜。 “我觉得,”秦霄蜀慢吞吞地说道,“很有可能是生气的缘故。” “啊,的确。”狄斫面露恍然,他竟然没有想到,如果生气能够让他身体机能恢复,那自愈能力也会相应恢复,这真是太好了。狄斫的笑容全然绽开,眼中闪烁着点点碎光。 “所以,我们要多亲几次,时间再久一点。说不定,它可以完全消失呢?”秦霄蜀说话的节奏拉得缓慢,靠得近一点,再近一点。 “师父,你起床啦!你们在说亲什么?” 也行短胳膊短腿拎着小书包站在卫生间门口,一脸懵懂。 秦霄蜀面不改色,蹲下身,指了指额头上的伤口:“你看,有没有变化?” 也行立刻被带着走:“唔,变小了一点点。” “没错,”秦霄蜀语气肯定,“唾液可以促进伤口愈合,亲一下,伤口会好得更快。” 也行一脸学到了新知识的激动:“原来是这样!”他跨步向前,吧唧一口亲在秦霄蜀额头上,“爸爸你要快点好。” 霎时秦霄蜀眼中情绪复杂,有些哭笑不得,面色柔缓下来,认真说道:“我会的。” “你现在也可以快一点,我上学要迟到了。”也行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转身啪嗒啪嗒跑回了客厅。 秦霄蜀站起身,看向狄斫,狄斫也给了他一个同款坚定眼神:“下次要记得关门。” “我还要上锁,他进不来,你……”秦霄蜀双眼微眯,“也不要想逃出去。” 狄斫冷静地无视他,把人推出去关上门,动作一气呵成。 用最快速度解决洗漱,狄斫走到客厅里,看见也行等得无聊,把前一段时间做收鬼练习的小瓶子拿了出来。 笔触有些稚嫩的符纸贴得也有些歪,不过很管用,第一次试验就成功了。家里有现成的试验品,可以保证安全性,不需要去外边找。 也行揭开符纸,汪汪的狗叫声立刻出现在客厅里,被关了几天的鲁鲁兴奋得尾巴甩成圈,也行的手刚抬起来,鲁鲁便冲上来,把狗头凑过来给他摸。 这个动作……狄斫视线稍移,秦霄蜀也向他看来,原本意识到不对的神情,在四目相对的瞬间立刻理直气壮起来。 家养宠物,很多时候会有和主人一样的行为。不过,这个动作是谁学的谁,还真不好说。 送也行进入学校,秦霄蜀镇定自若地做着无赖的事,跟在狄斫身边绝口不说走,只能被狄斫带去办公室。 第252页 办公室十米开外就有些不寻常的气息,狄斫越是接近,那股阴气越浓,心中疑惑,难道没有人在吗? 他皱着眉推开办公室的门,意外地发现张三鳣、戴玉玉还有高陵都在。 一道陌生的身影忽的一下闪到戴玉玉身后,娇小的身躯被戴玉玉挡住大半,宽大的衣裙大摇大摆露在外面,颇有些掩耳盗铃的自欺欺人。 戴玉玉好声气地安慰:“泽兰,这是狄先生,你不要怕。” 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从戴玉玉身后探出来,随后是一张清丽饱满的娃娃脸。名叫泽兰的少女胆怯又好奇地张望着,看清狄斫后害羞地缩了回去。 狄斫想起之前,张三鳣有让戴玉玉把那跟她回家的鬼带来看看,放松戒备打过招呼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张三鳣已经盘问过一圈,看起来没什么威胁,就是一问三不知,怕不是沉睡多年睡迷糊了。 和张三鳣简单交流几句,狄斫大致知道了他来之前张三鳣获得的信息,点点头表示了解。 他侧目,却见秦霄蜀目光有意无意看向泽兰,小声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那个小姑娘,身上有不属于她的气息。”秦霄蜀单手撑着下颌,将视线转回到狄斫脸上,还是阿斫比较好看。 狄斫察觉不到,便明白,那股气息恐怕不属于凡人。老鬼也说过,公主墓有重九的气息,实宗的木先生住所也有。这个泽兰,恐怕没那么简单。 目光纯真的少女被办公室内的新奇物件吸引,一颦一笑,都透着股天真烂漫。 狄斫有些看不透,眼中充满探究。秦霄蜀突然开始后悔,他干嘛要让别人来分走狄斫的注意力? 内部线路呼叫声响起,张三鳣接起电话,表情由淡定变为疑惑:“啊?你确定?” 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张三鳣恢复面无表情,哦了一声挂掉电话。 她看向狄斫:“还记得鸟妖余关那个绿毛表弟吗?他报案来了。” “报案?” “对,他表哥余关,昨晚失踪了。” 还穿着厨师服的绿毛坐在了询问室的椅子上,看对面的狄斫和高陵眼神犹豫闪烁。 “你说你哥失踪了?怎么个失踪法,是扔下你们这些打工仔自己跑路了吗?什么时候发现他不见的?”高陵眼镜之下的眼神犀利,一副审讯犯人的姿态。 “凌晨一点的时候不见……”绿毛反应有些迟钝,一下着急起来,两只手摆出重影来:“不是不是!我哥他没有跑路,他是凭空消失的。我眼睛一眨,他就不见了!” 高陵无语:“那个时间点,余关的夜宵摊正是生意火爆的时候,只有你一个人看见他消失?你自己是个妖怪,就不要说得这么玄乎了,是谁干的怎么干的,你难道一点没察觉到?” 绿毛一拍桌面:“我看见了,是个女的,穿得层层叠叠跟套了几层窗帘似的!她就那么把手一抬,我哥就没了。” 狄斫在高陵肩膀上按了按,说道:“你别急,慢慢说。昨晚你和你哥一开始是在一起的,是吗?” 绿毛缓了缓情绪,点头说道:“昨天我们在店里,准备现杀刚到的蛇。你们知道的,我们店里都是现杀现煮,绝对保证食材新鲜……” “不要说和案情无关的事情。”高陵冷酷打断。 “哦。我发现新到的五步蛇不见了,笼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撞了,有点变形,大概就是从缝隙间挤出去的。吃蛇也很讲究,越毒的蛇味道越鲜美,你想它要是不好吃,让自己变那么毒干什么?” “你,讲,重,点!”高陵捏碎了手中的笔。 绿毛一瑟缩,声音小了点:“我和我哥就出去找,结果在一条巷子里见到一个女鬼,我们啥也没干,就想从她身边路过,没想到她对我们抬起手,我哥就凭空消失了。” 当时绿毛一看情况不对,转身就跑。等跑出两条街,突然顿悟不能抛下那么照顾他的表哥,转身跑回去找,结果表哥没找到,那女鬼也没影了。 “你怎么现在才来报案?”狄斫问道,凌晨一两点到现在那么长时间,绿毛在干什么? 绿毛辩解道:“我在找我哥啊!他说这事不能让你们知道,我只能自己先找。我把整个城都快找遍了,实在没找到,这才来找你们……” 他惊慌地捂住嘴,一脸心虚。 戴玉玉路过门口往里看,身边的泽兰也满是好奇。 绿毛瞟了一眼,蹦起来大喊:“是她!就是她!” 狄斫皱眉看向门外手足无措又要躲起来的泽兰,说道:“你看仔细点,确认好。” 绿毛盯着泽兰,片刻后坐下来:“哦,不是她。她矮,穿的窗帘布颜色也不一样,那女鬼穿得比她好多了。” 狄斫觉得,这鸟妖脑子里可能真的缺根弦。 高陵努力保持微笑:“你刚才是不是说,你们店里跑了条五步蛇?” 绿毛眼神惊恐,把自己的嘴捂得更紧了。 高陵簌地站起身,凌厉地伸出手指:“停业!勒令整改,三个月起步!” 第126章 朋友 绿毛不仅收到一张停业整顿的通知,还得了一顿严肃批评教育,缩着脖子装鹌鹑。 思想教育的事情都是次要,现在主要问题是余关凭空消失,还不知道与之前木先生失踪的事情是否有关联,狄斫极度希望能得到一点有用线索,时间拖得越长,木先生就越是危险。 第253页 绿毛终于等到高陵停下数落,获得批准正要离开,他想起了什么,转头对狄斫说道:“我不知道自己记没记错,那个女鬼好像一直在说着什么。明……明……” “明明?”高陵寻思这小名可不要太常见了。 戴玉玉眼睛忽然发亮,大喊出声:“是明昭!” 对对对!绿毛一脸欣喜,“你也见过她?” “是平公主,没错了,你们见到的一定是平公主。”戴玉玉激动地在原地跳了跳,“公主的鬼魂在寻找明昭将军!” 困惑两个字像是压在绿毛的脸上,皱得有些难看:“那是谁?谁和谁?” 戴玉玉给他科普最近清理出来的公主墓,还有从相邻两座墓里发现的绝美爱情。 高陵、绿毛和泽兰,一人一妖一鬼都在听故事,狄斫的视线悄然落在泽兰身上。 死时不过十五岁的年纪,即便当年十五岁已是可以谈婚论嫁的岁数,但她看起来还带着些孩子气,生前应该是得到了极好的照顾,生活优渥。 她也是从公主墓中出来的,正是殉葬十具尸骨中年纪最小的那一个。可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只知晓自己的名字,连提起那位平公主也唤不醒她丁点记忆。 此时听戴玉玉说着从考古队那边打听来琐碎细节,再自己二次加工攒出来的爱情故事,泽兰脸上的好奇惊讶不似作伪,满是新奇。 说完那段故事,戴玉玉口都干了,连忙停下喝了一口水。狄斫放缓了声音,问道:“泽兰,你不知道平公主和明昭将军的事情吗?” 泽兰睁着一双大眼睛,摇了摇头。 如果真的按照专家们的推测,还有将军墓中那块书写遗言的石碑推测,这位武将很有可能是一路保护公主来此,公主在此地逝世埋葬,将军便也随之驻停守墓。 跟随在公主身边的人,怎么会不知道二人之间的情愫? 若是武将因为与公主之间地位差异,而深埋心中的情感,周围的人察觉不到,至公主死后方才敢表露并刻在石碑上,倒也说得通。 可绿毛遇到的“平公主”在寻找明昭,那便是两情相悦,这样的情况之下,要想不表现出来,那这份演技放在当下起码可以拿十座小金人。 最好泽兰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否则,她表现出来极度自然的茫然无知,足够与那互相爱慕却能不被周围人发现的那两位同台竞技。 还有一点,墓中其他人都已往生,为什么平公主和明昭还有泽兰会一直留在墓中,直到公主墓被挖掘出来才苏醒。他们三个会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怎么想,都觉得说不通,狄斫脑子里梳理不出一条清晰的线索,只能暂时搁置一边。 在绿毛那里问不出多的有用信息,狄斫和高陵回到办公室,和张三鳣做简要报告。 秦霄蜀正在他的椅子上坐着等待,见到他进门,狄斫从那张脸上读出“你怎么才回来”的不满,安抚地冲他笑笑,走到张三鳣桌边,递上那份口述记录。 张三鳣一边看,狄斫一边简单说了自己的想法。 “既然女鬼在找明昭,那我们可以从这一点入手。将军墓中挖出来的东西有残留气息,我们可以用它们作为诱饵,引女鬼出来。”狄斫最后提出一个建议,得到了张三鳣的肯定,和她想到一块儿去了。 张三鳣拍拍手:“事不宜迟,今晚我们就开始。” 高陵松口气,准备回到自己的位置,狄斫看了他几眼,灵光乍现,他终于发现有什么不对了。 “我好像,有两天没有见到张一味了。”狄斫扫视了办公室一圈,平时张一味一天能跑来两三趟,印象中两天就没来过了,“他最近很忙吗?” “辛苦你能想起他来。”张三鳣从电脑后边探出头来,眼中戏谑,“我差点就要和高陵打赌,你能几天才会发现。” 狄斫不解道:“难道一味出了什么事?” “他能出什么事,打小惹祸到大的——他回家关禁闭去了。不是偷拿了家里东西,还给弄丢了吗。”张三鳣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一点不担心自己那傻弟弟。 狄斫几乎是立刻意识到她所说弄丢的东西,正是自己不问自取的那件“神兵”,面上露出愧色。 张三鳣打着哈哈:“你别往心里去,那哪是多重要的东西?是几个长辈借题发挥,要治治他呢。” “那也是因为我……对不起。”狄斫不知该说什么好,给他人带来了麻烦,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可那时他没有别的办法,这是他唯一的选择。 张三鳣不赞同地嗯了一声:“跟我说对不起简直太见外了,你当时跟我说,我一定会给你,结果有什么不一样呢?” 狄斫摇头:“结果虽然一样,过程却有不同,不问自取终究还是不对。” “那我罚你半个月工资,不许说了,再说扣你一个月的。”张三鳣板着脸,不跟他钻这个牛角尖。平时挺爽快一个人,怎么一觉得自己做错事,就想不开呢? 狄斫抿唇笑了笑,心领了她这份好意。 张一味不是会忍受逼迫的性子,独自回去领罚,更没有人来找狄斫麻烦,定然是自愿认下了所有过错。 这对姐弟俩对他诸多照顾,狄斫心中感慨,坐到秦霄蜀副驾驶上,仍在沉思。 “在想什么?”秦霄蜀故作平静,抓心挠肺地想把狄斫的脸扳向自己这边。 第254页 之前时不时望来的探究视线,随着那晚把话说开也消失了。秦霄蜀现在就是不甘,非常不甘,但想到狄斫因为那些事情内心痛苦,夜不能寐,这份不甘淡了下去。 他按捺下自己的情绪,提醒道:“系好安全带,准备开动了。” “我以前不喜欢和人打交道,觉得是件麻烦事。交朋友并不是必要的事情,没有朋友我也很好。”狄斫系上安全带,“现在觉得,有真正的朋友的确是件幸运的事情。” 秦霄蜀从眼角余光瞟了他几眼,一本正经道:“有男朋友也是。” 狄斫:“……” 车内一片寂静,秦霄蜀想说点什么补救,一时想不到合适的话,却听狄斫喉间发出了一个单音。 “嗯。” 后视镜中,驾驶位上的人嘴角翘起,弧度不断加深,根本压不下来。 离入夜实施计划还早,狄斫和秦霄蜀去买了菜——主要是秦霄蜀买,狄斫就在旁边跟着看。 从市场回到车上,秦霄蜀忍不住好笑:“大娘多送的葱够一盘葱花煎蛋的。” 狄斫看着他,笑起来:“那是她们见你长得好看。” 秦霄蜀忽然捂住胸口,眉眼微蹙,一副难以忍受的样子。狄斫一阵心惊,伸出去的手被秦霄蜀紧紧抓住:“阿斫,我的心脏受不了。它从一动不动瞬间变成猛跳,很容易出问题。” “为什么会这样?”狄斫难掩担忧,难道秦霄蜀的身体有什么不对? 秦霄蜀与他对视,眼中深情如同一汪深潭:“因为我为你心动。” 狄斫:“……闭嘴。” 秦霄蜀笑出声来,看得出一切如常,狄斫将头别到了一边。 他的担心还未完全消除,不可控因素太多,随便哪一个,都能让他功亏一篑。 秦霄蜀玩笑的心思平息,目光温柔下来:“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我可以陪你到这一辈子结束,然后陪你下辈子,下下辈子。” “然后呢?你有耐心等待我的每一世与你重新认识,还是最终会像老鬼一样,难以忍受转世轮回之苦,另辟蹊径,用巫蛊之法重生?”狄斫说道。 秦霄蜀觉得自己可以等,他有这个耐心,但现在他更想问的是:“老鬼是谁?我忘记的这段时间里,你到底认识了多少人?” 狄斫对他抓重点的技术竖起拇指,随后无视了他的问题。 接回也行后一起吃过晚饭,狄斫忙着准备符纸法器,秦霄蜀不愿意打扰他,于是将目光投向了正在写作业的也行。 “也行,口渴不渴,想不想吃冰激凌?”秦霄蜀哄小孩的语气也显得正经。 也行眼睛一亮,写作业的速度都变快了。 和狄斫说了一声,秦霄蜀带着写完作业的也行去小区内的超市,也行喜滋滋地接过冰激凌,甜甜地说了声谢谢爸爸。 “不用谢。”秦霄蜀坐在也行身边,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也行,你知道……老鬼是谁吗?” 也行仔细回想,点点头:“我知道,他是一个玩蛇的。” 第127章 另一只眼 那父子两个笑眯眯地从外面回来,还给狄斫带了一支老冰棍。 和也行不一样,狄斫不怎么吃这类零食,人工合成的色素糖精口感总有些奇怪,不过老冰棍尝起来像是单纯冻成冰的糖水,在他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你们成好朋友了?”狄斫打趣道。 秦霄蜀正正经经:“父子辈分不能乱。” 狄斫笑着摇摇头,接过冰棍,顺手放进了冰箱。 晚饭之后他一般不会再进食,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也行跟他学着遵循这个规矩,却总是被自己的嘴馋打败。狄斫表示理解,小孩子的自制力差点再正常不过,长大点会好些的,小苏以前也爱吃零食,不是什么坏毛病。 后来秦霄蜀晚上会准备餐后水果,狄斫才破例吃一些,其他的仍是不会碰。也行肚子里大概是有条馋虫,尽管吃过晚餐没多久,有吃的他不会想错过。 见师父东西摆在面前了都不吃,也行疑惑地问为什么,得到一句:“不食不时之食。” 也行眨巴眨巴眼,求助地看向秦霄蜀:“不是不是芝士是什么?” 秦霄蜀耐心解释:“第一个是食用的食,第二个是时间的时,第三个是食物的食。” 也行屏息凝神,小脑袋瓜里陷入一片胶着,从咬紧的牙根能看出他费了一把子力气。 小孩子还挺好玩,这么看来,有个儿子好像也不错。 秦霄蜀好笑地观察了片刻,对狄斫说道:“你们宗门真的只能收一个徒弟?这领悟能力怕是够呛。” “啊!我明白了。”也行一心沉浸在思考中,没听见秦霄蜀说什么,一拍手掌,“意思就是不能吃不是时候的食物,比如不是吃晚餐的时间,就不可以吃晚餐,对不对?” 狄斫抬手在他头上揉了揉:“说对了,也行,你很棒。” “但是,冰棍不是晚餐呀。”也行认真说道。 一日三餐,零食另算。 “你师父不爱吃,放冰箱那是准备留给你。”秦霄蜀给狄斫解围。别看这小朋友一句话能理解半天,自己乱七八糟的道理倒有一大堆,和他较真不得。 “真的吗?谢谢师父!”也行满足地对师父和爸爸摆摆手,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学校里的作业是做完了,师父布置的功课还没有完成呢。 第255页 狄斫收回视线,就见秦霄蜀盯着他,有些吃味:“真偏心,我也说出来了,还是先说的。” “那你也很棒。”狄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不那么敷衍,这么大个人和小孩子比什么? 秦霄蜀并不满意,微微躬身,低下头。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直直盯着狄斫双眼,近乎逼视,不发一言。 狄斫诡异地明白了他的意思,但他一点都不想明白。试探着伸出手,在秦霄蜀头顶碰了碰,得到了满意的微笑。 “这样,才公平。” 狄斫没能忍住:“你今年几岁?” “二十三岁。”秦霄蜀没有犹豫脱口而出。 “我看你不是二十三岁,而是三岁。”狄斫不记得秦霄蜀以前有这么幼稚,无论是哪个时期。 不会是……被戳到脑子了吧?狄斫担忧的目光定在他额心的伤口上。他的身体处于特殊状态,狄斫默认这类外伤不会造成严重伤害,现在看来还是会有些影响。 他的眼神让秦霄蜀心中警觉:“你在想什么?” 狄斫诚实地回答:“我怕你是不是伤到了脑子。”说完他才发现这句话有些歧义,听起来怪怪的。 秦霄蜀:“……”半晌,他低笑出声,“阿斫,你总是能说出让我感动却又咬牙切齿的话。既然这么关心我的伤,那就让它早点好吧?” 狄斫出门的时候,紧抿的唇红红的,脑后的发也有些乱,眼神锐利。 “阿斫……注意安全。”站在客厅里的秦霄蜀弓腰捂着肚子,忍不住的笑让痛处扯得更疼。 他都忘了,获取生气令身体恢复活性的同时,感受疼痛的功能也随之起了作用。失策,不应该在客厅的,房间里阿斫的忍耐度明显会高许多。 可惜阿斫让他照顾也行,不然他也能跟着去了。秦霄蜀刚觉得有个儿子还不错,现在他反悔了,那还是个小包袱。 抵达余关失踪地点附近,张三鳣几人陆续到场,加上戴玉玉和高陵正好四人。 张三鳣将临时借来的几支羽箭递到众人手中:“这里是平公主最近出现的地方,用增幅阵法扩大你们手中羽箭所带的气息,就算今晚没能引来,信息也可以传递出去。” “你们要注意安全。”狄斫叮嘱道。 戴玉玉心中隐隐兴奋:“放心吧,我们机灵着呢。” 各自朝着分配方位拉开距离,远远能相互看到对方身影,狄斫收回视线,拿出粉笔在地上画下阵法,将羽箭置于阵法正中。 暗芒渐次从四个方位亮起后隐灭,所有人都做好准备,在原地守株待兔。 狄斫没想过今晚就能找到女鬼,他们的工作大多数情况下,都要做这些搜查、追踪、埋伏的事情。只是以往搜索都会有迹可循,这次的情况有些不太一样。 这位平公主除去在出现过的地点留下阴气外,途中没有留下痕迹。从木宅到数公里外的街道,像是凭空出现在这里,没有显出相应移动轨迹。 平公主的事情处处透露着蹊跷,没有一处能合理解释,这是最令狄斫困扰的地方。 重九想要在峡市寻找的,就是这座公主墓吗?有什么在公主墓中,是重九必须要得到的……狄斫心口重重一跳。 他捂着胸口,有些不敢置信。 那日秦霄蜀指着公主墓出土帛画的一角,说那是一颗眼睛,还有凭空消失的木先生和余关……他怎么没有早点想到! 重九另一只眼睛,一定就在这位平公主手里! 可是她的行踪难以预测,现场会残留阴气,证明她本身是存在鬼气的,途中不留下痕迹,定然是因为她有掩盖气息的秘术。 这位公主绝不简单。 狄斫意识到,他们所要面对的女鬼绝非轻易可以对付的,起身想要给同伴传递警告,却听一声尖叫冲天而起,划破夜空。 “啊!” 尖叫声是从戴玉玉的方向传来的,狄斫毫不犹豫拔腿向那方向跑去,同时见到另外两个方向也有身影靠近。 站在戴玉玉对面的,正是绿毛口中的女鬼。那一袭装扮与狄斫在研究所中见到的女尸一模一样,肤色惨白,但面容充盈,维持着生前的模样。 戴玉玉是被突然在身后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她原本专心致志等着传说中的公主出现,突然背后有个女声叫了句“明昭”,没有任何预警,一下给她吓得尖叫出了声。 她感觉自己肾上腺激素飙升,心脏几乎速率过载,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战战兢兢转身,戴玉玉面对面与女鬼看了个正着。 她说不上是个绝色美人,清秀有余,眉目显得平凡,和考古专家找人做的复原图差了不少。 戴玉玉也是佩服自己,这会儿还能想这些东西。 “你不是明昭。”女鬼再次开口。她被明昭的气息吸引而来,见到的却不是他,眉头皱了起来。 戴玉玉还在愣神,就听见狄斫远远地大声呼喊:“离开那里!离她远一点!” 他少见在外如此失态,戴玉玉的视线被呼喊声吸引,余光瞥见女鬼交叠在胸口的双手正在缓缓打开。 就算平时再怎么慢一拍缺根筋,戴玉玉此时危机感与求生欲齐齐爆发,惊叫着躲闪开,走位灵活。她发誓,她这辈子都没这么反应迅速过! 女鬼动作被打断,目光扫向包围过来的另外三人,狄斫一把抓住向他冲来的戴玉玉,紧急停下脚步,并喝止了张三鳣和高陵。 第256页 张三鳣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狄斫说的不会有错,停止向女鬼靠近,高陵更是十分配合。 女鬼神情漠然,来几个,都一样。那双手的动作再次开始,目标由戴玉玉一个人,变成了四个。 狄斫脸色大变:“分开跑!分散开!” 话音刚落,原本往中心聚集的四人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皆是迅速转身,向着反方向奋力疾奔。 交错不停的脚步速度没有分毫减弱,察觉不到身后的气息狄斫也不敢停下。直到肺部快要炸裂,喉咙口冒出血腥味,他才慢慢放缓速度,扶着墙走动几步停下喘息。 他掏出手机,打开内部通讯工具,四人小组群体通话拨出后,陆续得到了回应。 高陵剧烈喘着气,说不出话来,张三鳣勉强还能问话,也只说出了一句为什么。 “那个女鬼,另一只眼睛在她手里。”狄斫努力调整呼吸,“会吞噬掉人的眼睛。” “我不行了,我要回去躺下。”戴玉玉快断气的声音传出来,“这是我第一次,还没靠近抓捕对象,就先转身逃跑。” 事情没有他们想的那么简单,现下肯定是没有办法了,张三鳣气还没喘匀:“散了散了,咱们明天再商量对策,我喘不上……喘不上气了。” 狄斫嘱咐一声好好休息,挂掉通讯,等体力恢复一点,动身往回走去。 第二天一早,天还未大亮,有人按响了门铃。 狄斫几乎一夜未睡踏实,听见声音立刻起身开门。 门外老鬼开门见山:“你让游魂野鬼给我带的消息收到了。另一只眼睛找到了是什么意思?它在哪儿?” 跟着狄斫走出房门的秦霄蜀看着面前的老鬼,肩膀上挂着一条手腕粗的黑蛇,懒洋洋垂着头,像条仿真玩具。 他语气莫名:“你就是那玩蛇的老鬼?” 老鬼看向他,肩膀上的黑蛇也应声抬头,动作惊人的一致。 黑蛇吐了吐蛇信,口中发出“嘶嘶”声。 作者有话说: 厌辻:你错了,是我玩他。 第128章 遇袭 老鬼抬手在黑蛇头上拍了一下,控制了力度:“你凑什么热闹,睡你的。” 那一点都不疼,坚硬厚实的麟甲不是摆设,黑蛇亲昵地绕着他的脖子游走一圈,由挂饰变成了围脖。 狄斫将老鬼请进门,三人客厅里坐下,老鬼的目光从进门后就没从秦霄蜀身上移开过,眼中带着探索。 “难怪。”老鬼收回视线,喃喃地说道。 “什么难怪?”狄斫问道。 “我一直有个疑惑,重九盯上我的原因我自己清楚,你小徒弟和那天在鱼店外冒着危险引走重九的人,大约是因为血液的关系。唯独不明白为什么,重九会将你身边这位也列为目标。” 狄斫看向秦霄蜀,得到的也是一脸莫名其妙。他从周慧子那里得知秦霄蜀与重九和老鬼属同类,重九显然一直是知情的。 如果同类间有所感应,没道理重九知道,而老鬼察觉不到。 第一次见到老鬼的时候,秦霄蜀也在场,两人甚至近距离交手过,但老鬼从未对秦霄蜀的身份提出异议。狄斫没有轻举妄动,谨慎等待老鬼说出下文。 秦霄蜀开口问道:“那你现在知道了什么?” 老鬼不容辩驳地说道:“你与我是同类,我知道你是谁。”他打量秦霄蜀几眼,疑惑道,“你不记得我了?一丁点印象都没有?” 秦霄蜀靠狄斫更近了点,语气疏离:“我不记得我有玩杂耍的朋友。” 狄斫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十多年前重九出现在榕镇,那时的秦霄蜀魂魄健全,即便轮回转世,神魂也是完整的,重九能轻易辨认出来。 但老鬼见到的秦霄蜀只有七魄,最为重要的一魂被掠夺,因此不再具有显著辨别特性。而现在他将秦霄蜀那一魂取回,神魂完整后,老鬼才能重新认出秦霄蜀。 “我知道,你的名字。”老鬼面容严整,双眼直直看着他,嘴唇动了动。 狄斫无法辨认他说了什么,那短短的一句话像是被消了音,他试图去解读他的唇语,却发现连口型都无法辨别。 秦霄蜀眼中越来越多困惑迷茫,始终没有反应。他没有回应狄斫看来的目光,就像是短暂性信号接收不良,反应迟缓。 不过看起来不像是没有受到影响,这让老鬼欣慰了点,至少没有认错人。 老鬼叹了口气,见狄斫面露担忧,安慰道:“不用担心,他就是投胎转世孟婆汤喝多喝傻了。” “真的吗?”狄斫好奇地问道,“孟婆汤还会有副作用?” “谁知道呢,反正谁爱喝谁喝去。”老鬼望着秦霄蜀,目光逐渐变得深长悠远,陷入久远的回忆里。 “重九感应召唤来到人界,我和他为了追捕,也来到人界。取走重九的双眼后,等不及见证消亡,我们遭受重创,即将要被天道毁灭。”老鬼随口说道,“为保全神魂,我和他选择舍去身体投入轮回。” 一场未知名的盛大祭祀举行,召唤天人的讯息传达天界,等待天人回应。那时有心怀不轨的天人回应了,并跟随祭祀开启的通道进入人界。 诸如此类的事件以往也发生过,但没有得到允许,降临异界只会引发灾难,成为无数前车之鉴。重九的回应引起了警觉,他的目的绝对不纯。老鬼与秦霄蜀原身同为守护者,决不允许天人扰乱各界平衡,即便知道后果,也义无反顾追了上去。 第257页 去往异界的天人如果无法顺利返回,贸然进入人界后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过早陨落。 无论是被强敌猎杀,还是被天道消除,在压制之下,他们没有比其他人更特殊。 老鬼承认秦霄蜀原身的强大,可在那种情况之下,强大只会引来更大的反噬。 异界侵入的存在很快引起注意,在重九被完全压制,力量所在的双眼被取走,竟然成为在场最为虚弱的一个,避开了天道责罚。 巨大的雷击轰然而至,而他和秦霄蜀原身成为雷击的显著目标,根本无处躲避。 他们为保住神魂,最终选择舍弃身躯进入轮回。神魂离体下一刻,他们的身躯便在天雷轰击下化作齑粉,那时他们便意识到,再无可能回到天界。 轮回转世对他们来说仅仅是减弱排异感,并不能完全消除,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让老鬼觉得厌倦——当然,也有一点其他因素,最终他选择了反抗。 而另一个自诩毫无牵挂,按部就班进入轮回,并对他的逃避报以不齿冷笑。 现在,老鬼想要肆无忌惮地嘲笑秦霄蜀,当初那极其光棍的态度哪里去了? 狄斫仔细听完,眉头没有松开过。 最初力量最弱的重九,在这些年间一跃成为了无可匹敌的存在。 看样子,重九一直沉睡在原家禁山中,后来分化为身与魂两个个体。他的身体在千百年的沉睡中力量流失,外形缩小,神魂无法与身体融合,便离开禁山寻找恢复的方法。 有什么从禁山离开的痕迹,惊动了当时的原家家主原正启,他从禁山中找到了变小的身体,带回原家抚养长大。那便是现在的原部长,原君策。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凭你们现在无法对抗重九?”狄斫没有那么乐观,即使现在重九被困在阵法中不得脱身,他们也应该做好随时抵抗重九的准备。 “是这么个意思,他我就不知道了。”老鬼不自在地小小咳了一声,承认自己变得那么弱,稍微有那么一点不好意思。 狄斫目光投向老鬼话里的另一个他,秦霄蜀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很是困扰的模样,大抵……与老鬼情况差不到哪里去吧。 虽然得知了当年的事,疑惑却没能全部解答。如果重九被挖去双眼,原君策的身体为什么是健全的?也行和司阙身为童家人,那他们的祖先又是从哪里得到重九的血? 在老鬼和秦霄蜀投入轮回之后,苟延残喘的重九,又是如何存活下来的? 余光瞥见秦霄蜀单手握拳在额头轻敲两下,狄斫询问的话还未出口,便收到一通来电。 “阿斫,你起了吗?昨晚我们回去后,玉玉被袭击了。” 张三鳣语气凝重,她身边响起戴玉玉的声音,特意拔高了,生怕电话那头的人听不见。 “我没事,阿斫你放心好了!三姐现在在我家,我很安全的。” 狄斫一惊:“到底怎么回事?” 戴玉玉接过电话,语气带着欢欣,丁点受到惊吓的表现都没有:“我们不是各自回家了吗,结果我洗完澡出来,见到平公主就站在我家里,看到我竟然想收了我!还好有泽兰在,她当时挡在我面前,平公主不知道为什么就放过了我。” 不用想,肯定看她是几个人里的软柿子,准备挑她下手了呗。倒是泽兰的行为让她出乎意料,居然那么有勇气地张开双手冲出来,可把戴玉玉感动坏了。 “是泽兰保护了你?”狄斫下意识看了眼秦霄蜀,他眉心微蹙看过来,极力隐藏自己的难受摆出面无表情,克制的模样让狄斫一愣。 “事情就是这样,我已经通知过高陵了,这女鬼出现得诡异,一定要时刻注意。昨晚的羽箭你们收好了吗?可能是因为玉玉没有及时收好,才将女鬼引来了家里,你要妥善处理。”张三鳣严肃道。 “我知道了,没别的事我先挂了。”狄斫应了声,匆匆挂断电话。想查看秦霄蜀的情况,却被他按住双手,只说自己没事。 狄斫按捺下不安,对老鬼说道:“另一只眼睛在一个女鬼手里,她已经在短期内利用眼睛多次作案,我们需要尽快找到她。奇怪的是我们侦测不到她的移动轨迹,和靠近的气息,每次出现都很突然,我希望得到你的帮助。” 老鬼点头说道:“我尽力。不太可能完全没有气息,或许只是你们感应不到。”他站起身,“那我就先走了,有什么情况,随时可以找我。” 狄斫点点头,把他送出门外。 回头看见秦霄蜀闭上双眼靠在沙发上,狄斫心中隐隐担忧,秦霄蜀像是察觉到,睁眼站起来,若无其事地走到他身边:“时间到了,要叫也行起床去上学了。” 他说完,从狄斫身边走过,进入也行房间。没一会儿牵着也行出来,也行活力十足地和狄斫道了声早安,然后和爸爸手牵手走进洗手间。 但愿真的没事。 送也行去学校的路上,狄斫一直在副驾驶上暗中观察,秦霄蜀忍不住说道:“时时刻刻都要看着我,就这么喜欢我?” 也行捂住自己的小耳朵:“我没有听见。” 狄斫:“……” 到了学校门口,也行自觉下车,煞有介事地站在车窗外对狄斫说道:“我会尽快忘记的。” 看这个样子恐怕是忘不了,狄斫点头:“好,晚上多画二十张符交给我。” 第258页 也行扒着车窗:“这不公平!爸爸说那么大声,又不是我偷听的,为什么罚我?” “你为什么认为这是惩罚?”秦霄蜀挑高眉梢,“这是让你熟悉符咒的奖励啊。” 也行认真思考,小表情更是严肃:“师父,画好的符可以在爸爸身上试验吗?” 狄斫也认真思考,更认真地点了头。 秦霄蜀目瞪口呆:“好一出父子反目。也行,是你师父罚你,为什么要报复我?” “这是惩罚吗?这是师父给我熟悉符咒的奖励。作为我亲爱的爸爸,你难道不愿意给我最好的帮助?”也行叉着小胖腰,理不直气也壮。 秦霄蜀反思自己之前的想法,也行他根本就不傻! “快进教室,要打铃了。”狄斫催促一声。 也行抓着两根书包带,冲进学校大门:“师父、爸爸再见!” 秦霄蜀发动车准备送狄斫去工作,狄斫侧开脸暗暗发笑,他开口道:“别以为这样我就不知道你在笑。” “我没有。”狄斫严肃维持了三秒,然后破功。 “你明明一直在笑,都没有停过。”秦霄蜀故作不满地说着,如愿以偿地看到狄斫笑得更灿烂。 但下一刻,狄斫脸上的笑容消失,目光定在后视镜上。 昨夜见到的女鬼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后座,此刻再说什么也来不及了,被安全带绑在位置上也无法快速逃脱。狄斫向秦霄蜀伸出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臂。 秦霄蜀只来得及踩下刹车,紧急停在路边。最值得庆幸的是,这条路上车少。秦霄蜀反手与狄斫的交握,用力得关节发白。 后视镜中女鬼的手完全打开,一只黑白分明的眼珠就在她双手之中。 陷入一片黑暗时,狄斫分明听见了秦霄蜀略有些不耐烦的声音:“又来?” 又来……那是什么意思?他不是忘记了吗? 第129章 执念 意识回笼之时,狄斫紧闭的双眼没有立刻睁开,眼睑隔绝光线,四周寂静一片。心脏在胸腔内有力跳跃,静止的身体因这跳跃而微不可查地震动。 被吞噬之前紧紧交握的手此时空空如也,指尖触及的只有自己的掌心。修剪得圆润的指甲不至于让自己受伤,稍硬的质地敦促他保持清醒。 秦霄蜀不在身边,狄斫立刻意识到这个问题,是被分散了吗? 如果这是重九的另一只眼睛,那么能力应该是类似的。现在能明确感觉到与上次不同的是,他没有沉浸入幻境里,而是保持清醒的意识。 不知道这一次,会出现在什么样的幻境中。上一次是使人沉迷其中的快乐记忆,这一次,应该不会是相同的了。 狄斫深呼吸几次,缓缓抬起眼睑。 悠长昏暗的墓道出现在眼前,散发柔和光泽的夜明珠镶嵌在石壁上,照亮前后几步的空间,两颗夜明珠之间有一段黑暗间隙,按照这样的规律延续到尽头。 呼吸声变成了两道,一道平稳绵长,属于狄斫自己。另一道急促浑浊,每一声都带着肺里的杂音,像是充满异物,让他喘不上气来。 前方黑暗里有什么在动,狄斫的呼吸节奏变了,很快又调整回来。 一只沾了血污的手从黑暗中探出,五指按在墓道地砖上,修长手指用力曲起,在夜明珠的冷光下发着死人般的青色。 但狄斫知道这个人还活着,至少那时候是。 随着那只手的用力,秦霄蜀的面孔出现在光亮处,遭受撞击的额头豁开了口,脸上有些擦伤,身体内部出现几处骨折,那些伤是致命的。 他还活着,但很快就不是了。 狄斫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调整呼吸上,努力克制这惨烈场面对他所产生的影响。 这是过去式,现在秦霄蜀已经被他找回来了,并且让他知道,他做的没有错。 狄斫的心定下来,再次看向面前那个身影,目光平静很多。 刚学会的禁法无法让魂魄不全的灵魂复生,于是他决定换一种方式,就算只是身体,他也要留下来。 那些伤口,狄斫记得自己将它们清理干净了,制作成僵尸的过程中,意外地愈合了。狄斫对此是满意的,毕竟秦霄蜀来榕镇的时候,身上可没有这些碍眼的东西。 进入这鬼地方之前,秦霄蜀还和他在一起,这个场景实在太没有说服力。 “我不会再上第二次当了。”狄斫轻声说道,漠然看着地面上向他爬来的人,避开什么一般后退了一步。 身后撞到了什么,狄斫一惊,很快反应过来:“原来你在这里。” “好失望啊。”秦霄蜀身体前倾,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竟然对濒死的我这么冷漠,太无情了。” 话的内容与语气截然不同,秦霄蜀的语气里透着欣慰。阿斫终于不会再被这样的假象所干扰,陷入自责与悲痛中,那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场面。 不甘心离开阿斫的是他,因疏忽而中计的也是他,最终却是给阿斫带来无尽的痛苦折磨。 秦霄蜀双眸在狄斫看不见的地方变得幽暗,那些家伙,不可原谅。 还在地上爬动的人等不来临终关怀,倒在地上没了声息,死得透透的。一模一样的面孔让秦霄蜀略有些嫌弃。 狄斫把视线从假货身上收回,想要转身与秦霄蜀面对面,却发现身后的人贴得很近,动作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将他的行动限制了起来。 第259页 就连侧头去看的动作,也因为秦霄蜀靠在颈侧的姿势无法做到。 狄斫严肃起来:“你那句‘又来’,是什么意思?” “我的阿斫那么聪明,肯定,可以猜到的吧?”秦霄蜀贴着他动了动,脸颊贴着露在外面的脖颈,很快就见到近在咫尺的白皙肌肤上出现竖毛反射,伴随轻微颤栗。 “你全部想起来了?”狄斫微愣。 秦霄蜀对狄斫身体因他的动作产生反应起了兴趣,含糊地回答:“大部分吧,我不知道自己有哪些没想起来。” “你额头上的伤,记起是怎么来的了吗?”狄斫试探着问道。 “出去我就送他们下地狱。”秦霄蜀语气有些冷。 过于接近的距离,一点微小的动作都能捕捉到,他看到狄斫来不及掩饰的一丝僵硬,语气缓和了点:“它要是快点好,我可能就没那么生气了。” 狄斫皱起眉头:“你……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你一手促成的,应该很清楚才对。”秦霄蜀扣着他的腰,震动的声带紧挨着他的颈侧,浑厚低沉的声音像是能通过骨头传递过来。 “你为我保存的躯体,和你为我取回的神魂,我的每一处,你都了如指掌。我是无处容身的孤魂野鬼,是六欲驳杂的邪恶之身。” “你放……”狄斫及时控制住自己,抿紧双唇。 秦霄蜀双眼亮度惊人,他一点也没胡说,这具身体本身就一直处于被理智压制的状态,就连最基本的食欲都无法得到满足,更遑论其他欲念。 身体的欲念是很好控制的,只需要一点理智就行。心中生出的欲念是无法遏止的,它会像奔泻的洪流,将试图阻拦的理智冲击得粉碎。 就像现在,细长的脖颈停在眼前,张开嘴就可以舔一舔,咬一咬。 秦霄蜀不由自主轻轻张开嘴,露出略微有些锋利的牙齿。 “那你知道这里是怎么回事吗?如果仅仅是这种程度,完全无法与之前那次相提并论。”狄斫丝毫不知自己开口打断了什么,明白秦霄蜀已经恢复记忆,他便不再纠结,“这次的幻境是会令人悲伤的场景吗?” 可这一点也没起作用,根本无法达到让他动摇的地步。 窥探内心深处的眼睛,这一次似乎没有成功。如果不起作用,也意味着可能不能找到突破点。狄斫有些不明白,怎么会这样? 他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阿斫,你做了什么?” 那声音里夹杂着震惊、忧虑与惊恐,狄斫浑身一僵,呼吸不受控制地急促起来。 师父板爷的声音印刻在他的脑子里,绝无可能被遗忘。 即便现在看不见身后的板爷,狄斫眼前出现了当年找来的师父的模样。 发觉他行事异常的板爷寻到了墓室中,发现了他试过禁法的痕迹,那张苍老的面孔先是惊愕,随后因恐慌而扭曲。 “阿斫,你不要怪师父,师父不想看着你死!不要怪师父狠心……” 那声音变得颤抖,成了满含不忍的哭腔。 狄斫瞳孔放大,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身体不受控地发抖。 “师、师父……不……” 冰冷的手蒙在了眼前,靠在肩膀上的存在感消失了,蒙着双眼的手用了点力道,略强硬地压着他僵硬的身体向后靠去。 被动后仰让人心生不安,直到抵住身后人肩头才稍微定了神。 就这么一瞬的分心,板爷的声音消失了。 狄斫等待良久,没有等到接下来发生的事,耳边什么也没有,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呼吸和心跳。 “不是让人悲伤的记忆,是即便令人痛苦万分,也无法忘怀的执念。” 与那只手温度相近的柔软部位碰触到耳垂,随着口中话语吐出若即若离。冷静到极致的语调,和不动如山的身躯,让狄斫渐渐冷静下来。 他抬起手臂,指尖碰触到捂在眼前的那只手,却只是碰触两下,没有拿开它。 后仰的姿势让他下巴抬起,脖颈显出一段弧度,倒不至于难受,吞咽时才能感受到一点压迫感。 “不想看,那我们就不看。”秦霄蜀温柔地看着那双因为被迫仰起而张开的唇,另一只手顺势整个扣住他的腰,“你自己忘不了,我可以帮你。我有很多种方法,让你脑中意识不清,搅乱你的思维,让你无暇去想其他事情……阿斫,你为什么打我?” 秦霄蜀又是惊讶又是委屈,蒙着眼睛还能反手精准打到他的头?疼倒是不疼……不愧是他的阿斫! “虽然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但听你的语气不像是好事。”狄斫冷静说道。 秦霄蜀悄声低语:“你会知道的。” “我们最好先知道怎么出去。”狄斫无情回道,终于将蒙着眼睛的那只手拿了下来。 他意识到,是秦霄蜀打断了这场幻境,老鬼口中的力量恢复了吗? 老鬼对秦霄蜀说出,狄斫所不能听到的那个词,应该就是关键所在。那或许,就是秦霄蜀以前的名字。 重九、老鬼,他们都是不能以真名示人的,呼唤出那个名字就会被听到,那就意味着,他们的名字或许也带着力量。 有些可惜。秦霄蜀惋惜了片刻,说道:“或许我有办法。” “你确定吗?”狄斫总算能回头看他,那张面孔与往常无异。 第260页 秦霄蜀摊开手:“试试?” 狄斫嗯字含在喉咙里,双手被秦霄蜀紧握住,眼前一闪,突然出现在一条街道上。 狄斫四处望了两眼,语气放松了点:“在峡市了,这是湖潮路。” 秦霄蜀随意看了看,又把视线移回狄斫脸上。除了没人,这条街的确挺正常。 “救命!救命救命啊!” 狄斫诧异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个鸟人形态的身影正快速移动着,紧跟在它身后的是一条庞大得几乎占去半条街的黑蛇。 鸟人逐渐逼近,似乎看清了他们,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哀嚎:“这他妈有条蛇不够,还给我塞个臭道士来,贼老天我是和你有仇吗?” “……”狄斫拉了拉秦霄蜀,“咱们让让,别影响大自然蛇吃鸟的规律。” 第130章 他人之境 长巷中巨大的硬物摩擦声由远至近,越来越清晰。坚硬麟甲刮擦过水泥地面声音浑浊,而撞到街面上的金属配件发出的,又是另一种音调。 黑鳞巨蛇穷追不舍,与跳跃躲避的鸟人距离越来越近,强大的气势向着周边扩散开来。 躲避的时机正好,狄斫拉着秦霄蜀从原地跳开,落在屋檐之下。鸟人因为惯性刹不住,一下冲了过去,下一刻就见巨蛇将他们刚站过的地方压出一道凹陷。 路边胳膊粗的金属路牌只是被轻轻带了一下,便弯折到一边,这要是肉体凡胎,还不得当场粉身碎骨? 狄斫边上观战,莫名觉得这场面有点熟悉。秦霄蜀和他肩并肩站着,调侃一句:“这可比动物世界精彩多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狄斫突然顿悟,脱口而出:“是余关!” 鸟人骤然听见自己的名字,动作稍一迟疑:“谁叫大爷我?” 紧随其后的黑蛇麟甲乍然反射出一弧光,毫不犹豫地将眼前的猎物一口吞下。 被肆意蹂躏过的街道,此刻安静下来。 没有其他的人声,在场的四个生物少了发出噪音的主力之一,狩猎者吞掉猎物之后,静止在原地不再动作。吞了只鸟人,竟然没能让粗壮的蛇身出现明显的变化。 秦霄蜀看向狄斫,狄斫眨眨眼,这可和他没有关系。 “我们过去看看?”狄斫试着提了个建议。 秦霄蜀伸出一根手指,在他背上某个地方戳了戳:“你去试试?” 那句话表达的是截然相反的意思,不过重点不是那句话,而是他的动作。狄斫浑身一僵,说不出的古怪从那个地方迅速传遍全身,不自在地往旁边倾斜一点。 但那点距离一经拉开,就被秦霄蜀立刻占据。那副拭目以待的表情与蓄势待发的姿势,传达着信息:再躲可就要上手抱了。 被碰到的地方,在他来到峡市之后不久时受过伤。是被妖物唾液腐蚀出的一个小伤口,就指甲盖大小,看似不起眼,实际上给狄斫带来了不小的困扰。 吞下余关的黑蛇,也就是给他造成困扰的那个妖物。 若这条巨大的黑蛇是厌辻的话,不可能老鬼不在这里。 狄斫察觉不到还有第五人的存在,这条街道真实到连卷闸门上的小广告都完美复制,可这里没有其他生命存在,街面毁坏严重竟然都没有人出来看一眼。 况且,余关在遇到女鬼之后失踪,很可能也是被眼睛卷入幻境中,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狄斫眼中疑惑:“我们好像到余关的幻境里来了。” “哦?”开口味蛇夜宵店的鸟妖?秦霄蜀兴致缺缺,“那我们走吧。” “余关的表弟来报了案,他现在是受害者身份,我们不能不管。”狄斫说着,就要往黑蛇身边去。 幻境的话,应该不会造成实质性的伤害。狄斫刚走出两步,秦霄蜀一步跨出拉住他的手,对向他看来的狄斫说道:“你准备和这条长虫打一架,再把那只鸟从长虫肚子里挖出来?” “还有什么别的办法?”狄斫不觉得这步骤有什么不对。 “你忘了,幻境可不止来一遍。”秦霄蜀对黑蛇的方向扬了扬下巴,狄斫循着方向看去,黑蛇突然开始动了起来。 巨大的身躯逐渐缩小占地面积,上半截身体竖起,慢慢弓成一道弯弧,随后张开嘴,吐出了一大坨东西。 沾满不明液体的余关懵懵坐在地上,半妖化现出的羽毛已经全部湿了,他回过神来的一瞬间,口中发出哀嚎爬起来就跑。 追捕游戏再次展开,寂静街道重新充满了喧嚣。 眼看余关和黑蛇在视野中越跑越远,狄斫此时淡定下来,站在原地静观其变。 秦霄蜀从身后大门洞开的店铺里搬出一把凳子,说了声坐,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狄斫回头只见一把凳子:“你不坐吗?” “你坐我腿上,还是我坐你腿上,都行。”秦霄蜀面不改色。 狄斫默默别开脸,那还是甭坐了。 “救命,救命啊!” 呼救声从反方向传了过来,余关的身影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身后跟着气势汹汹的黑蛇。 这场面,和他们刚出现在这里时一模一样。 “看来被蛇吞过这件事,还挺让他耿耿于怀的。”秦霄蜀点评道,“都已经成为他的心理阴影了。” 狄斫翻着身上带的符篆:“不知道有没有用……等等,你不是可以终止幻境吗?” 第261页 狄斫停下动作,眉心刚蹙起来就被一根手指按住了,秦霄蜀压低了声音,认真看着他:“我不喜欢听到别人说你坏话。” 狄斫愣愣看着他,久久不能言语,视野边角的异动让他回过神:“啊……又被吞掉了!” 没一会儿,余关再次被吐了出来,连滚带爬地远离黑蛇,绝望又透着一点悲惨。 狄斫瞟了几眼,秦霄蜀嘴角带笑兴致盎然,想说什么却被他抢先一步打断。 “鸟妖的羽毛很厉害。”秦霄蜀说道,“被唾液和胃液这样大面积覆盖,也没有出现被腐蚀的迹象,是件好东西,用来做法宝肯定不错。你要是长这么一身,不至于吃那种苦头。” 狄斫脑中短暂出现自己长了一身羽毛的模样,立刻将它抹去,有点惊悚。 “用这种鸟羽制作的羽帔,应该也可以算作是一件法宝。”狄斫第一时间想起羽帔,“我师公就有一件……” 秦霄蜀头微侧,示意怎么不说下去?狄斫笑了笑:“你应该知道的。” 他来到这座城市的契机,就是师公的那件羽帔。 当年他一家三口人接连去世,只剩下他孑然一身,师父为帮他妥善安葬,典当了师公的羽帔。实宗向来穷得掉底儿,师父没法将羽帔赎回,索性随它去了。 狄斫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件事,想方设法攒钱,但那时的他年纪小能力微薄,再怎么节省也只能攒下个仨瓜俩枣,根本无法赎回羽帔。 于是他将目光投向实宗身后那片山腹地的公主墓,与墓主人阴和公主达成了协议。他帮助阴和公主清理墓中盗墓贼的尸体,阴和公主会给他金砂作为报酬。 典当行里金子是最值钱的,狄斫等着攒够金砂,就能把师公的羽帔赎回来。 等他觉得攒到足够的金砂那日,再去典当行里询问,得到的回复却是羽帔被人买走了。 在那之后,狄斫虽然没能赎回羽帔,与阴和公主的约定却是延续了下来。 直到今年年初,狄斫偶然在某个旧物出售网页上看到了一则出售信息,经过仔细辨认比对,出售者挂出的照片正是师公的羽帔。 狄斫当即联系了卖家,对方察觉到他迫切想要得到,于是不敢轻易说出准确价格,几次三番加价都得到狄斫毫不犹豫的应许,更是不愿松口。 在一旁实在看不过眼的付宗明,忍不住代替狄斫和对方交涉,几句话就定下了。因为对方要求现金交货,得到对方的具体地址,狄斫决定亲自跑一趟。 结果并不如人意,狄斫抵达之时,被对方告知有人出价更高,而且带着现金,急需钱的卖家直接出手了。狄斫没有放弃,片刻不停歇地动身赶往下一个目的地。 辗转找到买家处,得知他只是个二道贩子,转手就卖了出去。 那是个收藏家,狄斫只拿到他的电话,打电话过去却被直接拒绝。狄斫留下联系方式,如果有出手的意愿,可以随时找他,得到几句敷衍后结束了通话,他最终无功而返。 几个月前,狄斫接到了那位收藏家的电话,只不过不是想出手的意思,而是已经出手的消息。 收藏家表示他这几天翻笔记本的时候看到一条记录,才想起还有这么一件事,来告知他一声。 狄斫向对方道了谢,正好借着职务调动之便,来到峡市,找到了最终买下羽帔的容和居。然后,是秦霄蜀将羽帔亲手交还到他手中。 一切,好像冥冥中皆有定数。 兜兜转转这一路,最终还是回到了他身边。羽帔也是……秦霄蜀也是。 狄斫心口有些发热,注视秦霄蜀眼睛一眨不眨。秦霄蜀啧一声,抬手用手背贴着他的侧颊:“你这样看着我,是想让我吃掉你吗?我自控能力很差的。” “你们还他妈调情?”余关被吃了吐、吐了吃几乎要崩溃了,这俩人居然在旁边玩起了深情对望?“我虽然也不是人吧,但你们这样真不是人!” 狄斫低咳一声:“回去再说。我们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 回去再说?这句话多方面理解,便有多方面的意思,到底是不是他以为的那个意思? 秦霄蜀万分想要确认是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但旁边聒噪的鸟人简直太烦人了,阿斫肯定不好意思当着外人面说得那么直白。 余关感受到一道冰冷的视线,哇哇乱叫的嘴像是被装了消音器,突然就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他不断张着嘴,用了声嘶力竭的气势,皆是徒劳。 他聋了?余关听着身后黑蛇逼近的声音,否认了这个想法。 完了,他完了。他变成了一个哑巴,还逃什么,被困在这个鬼地方,不断鬼打墙,不停被那条恐怖的蛇生吞,好累啊……余关停下逃跑的动作,站在原地闭上了眼睛。 预想中的袭击迟迟没有到来,余关缓缓睁开了眼,四周静悄悄的,黑蛇的身影消失不见了。 他惊恐地三百六十度甩着头查看,真的没了。 刚才发生了什么!蛇呢,那么大条蛇呢?余关张开手臂比划。那俩人没事人似的,不会是他们干的吧? 秦霄蜀懒得应付,对狄斫说道:“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吧,牵着我。” 狄斫握住他伸出的手:“离开这里要抓住你才行吗?” 他的目光投向身上液体还未干透的余关,得到鸟妖殷切的回应,搓着半翅化的双手往前走了两步。 第262页 秦霄蜀凌厉的目光扫射过去:“不许碰我。” 余关一瑟缩,转向狄斫,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秦霄蜀声音更冷:“不要想用你的脏手碰他。” 余关:…… 狄斫觉得,这样看起来也太可怜了。想了想,狄斫问道:“你可以变小吗?” 余关微愣,随即猛点头,缩小身形变成了一只巴掌大的小鸟,向着狄斫的方向飞去。 一只塑料袋兜头罩下,余关还没来得及反应,塑料袋口就被快速扎了起来。 秦霄蜀冷酷的声音隔着袋子传来:“老实点不要动。” 狄斫看着秦霄蜀拎在手里的塑料袋,满意点头。 “不过,既然你可以进入他人的幻境,那我们还不能离开。”狄斫面容严肃起来,“木先生,他也在这里。” 秦霄蜀凝视他片刻,无奈又纵容地笑起来。谁让他喜欢的,是个心软善良的人呢。 第131章 碎肉(可能小高能) 狄斫不太确定,木老先生所处的幻境会是怎样的?已到暮年的老人家这辈子所经历过的事情太多,总不乏绝望至极的境地。 最令狄斫担忧不安的原因,是他记忆中,当年木老先生找到板爷时的模样。 第一次见到木荥旗,是狄斫刚拜入实宗门下不到两年的时候。 板爷头一年还有几分自觉,凡事都由自己出马,知道疼惜小徒弟年幼。第二年就有些原形毕露,对狄斫要求严格起来,因此狄斫那会儿已经开始跟着板爷忙前跑后了。 偏僻小镇上来几个外乡人,是格外引人注目的,更何况是一个形容憔悴、面容枯槁的沧桑男子。 他手里拎着一个脏旧的背包,身上的衣物脏得不成样子,看起来像个精神情况不明的流浪者。双眼浑浊布满血丝,半长的头发一绺一绺的,胡子拉碴,身上的衣物沾着些不明褐色污渍。 没人上去搭话,他便没有出声,只愣愣往前走,见他这副模样,在场的人无不退避开来。 谁知道他是不是意识清醒,要是神志不清地发起癫来,误伤了人怎么办? 没人搭理的男子在街角坐了下来,有好心人给他扔了点食物,他便抓起来就吃。没人敢贸然收留一个陌生人——他衣服上的痕迹,着实可疑,至少观望几天再说。 白日那人在街上坐着,到了夜里,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镇上人们都休息得早,天黑便很少有人在外走动。这夜便听到有人在街道上疯狂奔跑,嘶哑惨叫声不断响起,那叫声太过凄厉,没有人敢出门查看。 那声音一直没有停下,终于有人壮着胆子出门,跟随惨叫声找了过去,看见的却是骇人听闻的场面。 初来榕镇的那个人缩在小巷角落里,手里拿了一把造型奇特的小刀,不停割着自己的手臂。淋淋洒洒的血迹落了一路,他的口中不断说着:“对不起,我知道这样是很疼的,对不起……” 惊悚的场面镇住了前来查看的几个壮汉,他们面面相觑,犹豫了几秒,终于鼓起勇气扑上去,将他的手拉开。 被割伤的手臂有好几块肉几乎要掉下来,观之可怖,几个大男人都不忍心看下去,强行将他扭送去了诊所包扎伤口。 平静安宁的生活之下,一点异动都会成为热门的谈资。邻里间很快传开了,镇上来了个手里有刀的危险疯子,千万要小心,不能靠近他。 这事惊动了镇长,见到那人之后,让人从他随身带的包里搜出一些证件,送去镇上派出所查看验明身份。 所幸证件是有效且匹配的,镇长得知这个男人叫木荥旗,是峡市人,不知道怎么流浪到榕镇来,看样子大概是精神失常。 趁着调查详情的空当,镇长在木荥旗身边转了两圈,看他双目无神,立刻判断他这大概是中了邪,让那几个抓人的壮汉,把他送到后山板爷那里,给板爷看看。 那是狄斫第一次见到这样落魄的人,那张脸看起来似乎五十多了。可他又想,或许是因为太过憔悴的关系,实际上可能没有那么老。 板爷见到木荥旗没有说什么,而是有些苦恼地对其他几个镇上居民抱怨:“我虽然平时也做些驱邪抓鬼的事情,但也不是什么脏东西都可以送到我这里来的,快给我退到门槛外边去!” 闻言那几个壮汉驾着木荥旗退到门槛之外,见其他人没说话,其中一个站出来:“板爷您总不能让这人在镇上祸害其他人吧?总之,他我们就留在这里了,您大德,帮帮这苦命的人吧。” 板爷背着手站在门里,那几个汉子试探着后退了两步,见他仍是不开口,转头便下了山。 狄斫问师父:“我们要帮他吗?” “你别管。”板爷抬手关门,“自作孽,不可活。” 狄斫透过缓缓闭合的门缝,看到坐在门外的佝偻背影,只是心里暗道可怜。 在山上的夜晚也不宁静,狄斫刚熄了灯要睡,就听院墙外传来痛苦的叫声。他起身穿鞋,打开房门却见师父正站在院子里,见他开门来,说了声:“回屋去,拿点棉花堵住耳朵。” 狄斫合上门回到床上,有些心不在焉地从垫絮上扯着棉花,说不好奇那肯定是假的,外面那人到底怎么回事?师父虽然不是个和颜悦色的,倒也不至于这样冷酷地对待那样凄惨的人。 可以肯定的是,门外那人没有杀过人,看不出犯下过重大罪行的狠戾。 第263页 棉花堵在耳朵里压根不管用,狄斫听着那越来越嘶哑的惨叫声响了一整晚,停下没多久天便亮了。 狄斫煮好粥从厨房里端出来,板爷端坐在自己位置上,面上也是一夜未睡的疲倦。 “一群糟心的,还嫌我麻烦事情不够多,把这么个东西送到山上来,一会儿我就给他撵回镇上去。”板爷脸色难看,狄斫知道师父心情不好,还是忍不住出声劝一句:“我看他实在可怜。” “你知道什么?只是在这里说两句话,其实还不是给我添的麻烦?”板爷板着一张脸,不假辞色。 狄斫想想,的确是这个理,不能慨他人之康:“对不起师父,我以后不会说这样的话了。” 板爷眉梢动了动,端起粥碗一边嘟囔一边往嘴边送:“不过么,既然我徒弟说了,我也不是那么无情的人。” 这样的结果的确好,但狄斫不会因此感到特别高兴。他与这件事没有多大关系,也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师父愿意出手,是他自己想通的。 板爷终究还是把木荥旗放了进来,让狄斫清出一间空房间,抓了点草药煎成汤喂他喝下,一碗药下去,他眼神清明了不少。 清醒了一点后,木荥旗双手捂着脸“呜呜”地哭,声音粗粝难听,比夜晚的嚎叫还要令人难以忍受。 好在在场的只有板爷和狄斫,那一老一少只是在一边看着,冷眼旁观。 板爷让狄斫先出去,自己和那人单独谈话。 狄斫向来是听师父话的,连墙角也不会听,只知道当晚惨叫声是在宅子里响起的,不过持续半晚就停了。 一大早山下来了人,用一副担架把他抬走,等狄斫再见到木荥旗已经是半个月后了。 精神不少的人,洗了澡换了衣服,胡子刮了个干净,头发也理短了些。 事情似乎得到了解决,木荥旗说是改头换面也不为过。 那时狄斫才知道,看起来已经五十多的木荥旗,实际上不过才四十出头而已。 从那之后,木荥旗经常来拜访,和板爷逐渐交好,成为好友。狄斫至今仍不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板爷不同他说一定有自己的原因,因此他并不纠结。 眼下要找到木先生的幻境,极有可能和当年的事情有关,能让一个壮年男子夜夜惊恐,恐怕不是简单的事情。 迟疑间,秦霄蜀已经握好了狄斫的手:“专心点,抓好我。” 狄斫定下心神,嗯了一声。 眼前画面一闪,他们由街道出现在了一座宅子的庭院里。 宅院装饰古朴,映入眼帘的是狄斫熟悉的躺椅。 不是说要找到幻境中的木先生吗,怎么他们回到了木老先生的宅子里,难道秦霄蜀的术法出现了差错? 狄斫有些疑惑地看着四周,松开秦霄蜀的手,往屋内走去。 走到门槛前,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狄斫脸色大变,叫出了声:“黄阿姨?木先生?” 他看着空空如也的客厅,木老先生失踪后,黄阿英应该一直在木宅里,怎么没有人?如果秦霄蜀没有出差错,那这里就是木老先生的幻境所在,木老先生为什么不回话? 萦绕在鼻尖的血腥味浓烈得令人反胃,狄斫不断在屋内寻找,难道是木老先生遇害了? 跟在他身后的秦霄蜀清楚知道这是幻境,这样浓烈的血腥味让他也有些不适。他没有第一时间消除幻境,有些想知道,这座宅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整座宅子要被狄斫翻遍了,最终他在卧室的衣柜里找到受了惊吓的木荥旗。 他只是找遍各处没找到,原本不抱什么希望随手打开看看,没想到真的在这里找到了。 将柜门拉开一点,可以看到两鬓斑白的老人家蜷缩在衣柜的角落里,满脸惊恐,见柜门被打开,立刻扑上来死死拉住边缘:“不要!不要打开!” 柜门把手在外边,扣住门边的那双手不顾自己被挤压的手背,死命不放。 那股力道惊得狄斫迅速松手,他怕木荥旗因为激动伤害到自己。 狄斫退后一点,秦霄蜀扶住他,见他满脸担忧,犹豫着,还是让幻境消失好了? “木先生,我是狄斫,你怎么了?”狄斫出声问道。 衣柜里的木荥旗颤抖的声音传了出来:“阿斫……她来了,她就要找到我了……” “什么?”狄斫正想说他察觉不到异常的气息,一下反应过来,幻境当然是不会有那种气息的。 要找到他了?是有歹徒恶人试图伤害木先生吗?狄斫皱着眉头看向秦霄蜀,秦霄蜀也有些不解。 “啪嗒,啪嗒。” 湿乎乎软塌塌的东西掉落在地板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三两声后,那声音一下密集了起来。 狄斫迅速回过头去,两副血肉模糊的躯体站在卧室门口,一道道深深的伤口划开皮肉,每一刀都精准地让皮肉分离,裂开露出被血液染成深红的肉。 那一大一小两具身躯已经染成了血人,不断有碎肉从身体上掉落。 他们听到的“啪嗒啪嗒”声,是肉块掉落的声音。 第132章 青蚨血 眼前的场景过于震撼,浓烈的血腥味顺着鼻腔直冲脑门,这幻境之真实,在此刻又一次给出了证明。 两个看不出外貌的血人向着衣柜走来,狄斫忍不住皱着眉后退一步。 第264页 “当啷”一声,他似乎是踢到了什么,狄斫分神低头去看,身后不远处落着一把小刀,似乎是他刚才踢到的东西。 小刀通体细长,不过三寸,刀尖窄细,刀柄是木刻的,雕了一个鬼头,不算细致,看起来是件有些年头的老物件。 看清那把小刀的模样,狄斫呼吸放缓了,心中有了一个猜测,只是那猜测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他俯身将那柄鬼头刀拾起拿在手中,血人似乎五感具备,见到他手中的东西,往后退了几步,仍是执着地不离开。 秦霄蜀往他手上看了眼,面色古怪:“这是木先生的?” “嗯。”狄斫把鬼头刀递给他,“我第一次见到木先生的时候,他就带着这把刀。” “实施酷刑的刑具,到底是多心大才能把这种东西拿回家?”秦霄蜀再怎么处事不惊,面对鬼头刀也露出了不赞同的神情。 遭受凌迟之刑的大多都是罪大恶极之人,罪孽深重者多凶煞,其魂魄更易成凶鬼。若是有蒙冤受刑之人,更是凶险,巨大冤屈与血海深仇,皆是催生厉鬼的因果。 这把刀有些年头,一看便是久经刑场,是毫无疑问的凶物。沾染成百上千罪人之血,更是承载受刑者在受刑过程中的怨恨痛苦。 千刀万剐不是夸张,有明文记载,天启年进士郑曼遭人诬陷,判处凌迟三千六百刀。每一刀都要在受刑者清醒下施刀,直至最后一刀结束才允许断气,若是犯人途中身亡,便要更换行刑者,原刽子手当处同刑。 这把鬼头刀身后,是一个个经验老到,刀刀避开要害,折磨犯人到最后一刻的刽子手。 “太伤眼了,阿斫你还是不要看的好。”秦霄蜀捧着狄斫的脸,让他朝着自己这边。眨眼间,那两个血人消失在原地,地上的碎肉血迹也随之消失。 被两个遭受酷刑折磨而死的身影注视,尤其狄斫知道他们的死法后,心里格外不自在,现在消失不见,让他暗地松了口气,看秦霄蜀的眼神多了几分感谢。 狄斫走到衣柜前:“木先生,那两个人已经消失了,您出来吧。” 衣柜里半晌没有声音,他又唤了一声:“木先生,您还好吗?” “她们……她们不在了?”木荥旗声音颤抖,嘶哑苍老得不像话,与狄斫前不久见到的精神矍铄的老人相去甚远。 狄斫再次肯定:“是的,他们已经消失了。” 柜门被轻轻推开,露出一张老泪纵横的脸,木荥旗双眼无神,佝偻着身形从柜子里走出来。 木然的眼珠从左至右一一扫过整间屋子,搜寻着什么,略过面前的秦霄蜀和狄斫,最终一无所获。他弯曲了膝盖,颓然坐在地上,肩颈像是失了力气,头后仰倚靠着身后的衣柜。 这副模样让狄斫不好贸然开口,怎么……木先生像是不愿那两个血人消失呢? 木荥旗像是成了一座雕塑,一双眼珠失去了光泽,眼泪逐渐在眼眶中聚集,眼珠一动,泪珠便滚落掉在衣襟上。 他抬起一双干枯布满皱纹的手,捂住脸颊,低低的哭声从指缝间漏出来。 “呜呜,小婵,嘉艺……呜呜呜……” 秦霄蜀忽然想起什么,附在狄斫耳边说道:“我想我知道那两个人是谁了,他们是木先生的妻儿。” 狄斫下意识去看木荥旗,应该没有听到他们说话吧?木先生的妻儿,竟然是死于……那当初他夜夜惊恐,是被惨死的妻儿纠缠吗? 可即便是那么痛苦的死法,也不该缠着木荥旗不放,狄斫不信木先生会杀了自己的妻儿,也不信他什么也没做。 “木先生,节哀。”狄斫蹲下身,轻轻触碰他的肩头,“我们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现在就离开。” 闷闷的声音从捂着脸的双手下传来:“他们去哪儿了?” 谁?那两个血人吗?狄斫有些无措地看向秦霄蜀,秦霄蜀没他那么照顾老人家情绪,直接说道:“这里只是幻境,你所看到的都是假象。” “是假象……”木荥旗放下手,面容呆滞,“是假象啊。” 狄斫温声说道:“木先生,您的困扰,不是已经被我师父解决了吗?” 是啊,板爷帮他解决了。 木荥旗脑子像是卡了壳,只能一点一点反应,表情也像是失去了控制,呆愣得像个机器。 狄斫心沉了下去,表面上事情解决了,实际上,他的心里从来没有放下过。 “我有个美丽能干的妻子,还有个聪慧懂事的儿子,我害死了她们……我害死了她们。” 木荥旗开始喃喃自语,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在说给自己听。 “我不听劝阻,带回了凶器,凶器中的恶鬼渴望血液的滋润,它向我的妻儿下了手,一刀一刀剐下她们的肉……就在我奔波在外的时候,就在我自得的时候……” 不过短短两周,两周的时间一切都面目全非,他美满的家庭瞬间破碎。本该在家中等待他归来的一双妻儿,变成了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一些碎肉混在地上,分不清属于谁。 法医分拣的时候费了些功夫,最后分装入两个袋子。因死状惨烈,案情严重,不能轻易火化尸体,只能暂时收容太平间。找不到杀人凶手,丈夫又有着充分的不在场证明,那最终成了一桩悬案。 不是的,他知道是谁杀死了他的妻儿。是他自己,是明明被告知不能收,却偏要将鬼头刀带回来的自己。 第265页 木荥旗低低地说:“她们一定很疼,被残忍地杀害,我知道那样的痛苦。” 狄斫想起当初被割伤的手臂,那是木先生赎罪的方式吗?他现在的状态实在太过不妙,困住他的根本不是幻境,是他自己将自己困在了心结里。 狄斫严肃起来:“木先生,你在他们死后,做了什么?” 这样的心结不会是一天两天生成的,木荥旗流落到榕镇的时候,距他妻儿逝世已有两三年。依稀记得,根据镇长打探来的消息,他在家人去世之后没多久,就精神失常,发了疯地跑出自己家。 那时候,逼他逃离这个地方的,就是那双变成血人的妻儿吗? “我不过是想,我不过是想……”木荥旗忽地眼中亮起一点光,“我不过是想让她们回来,回到我的身边。” 不过是失去亲人后的人之常情罢了,想要逝者归来,有些人只是想想,而有些人,则会想尽一切办法,明知涉险,也要不顾一切。 狄斫有一瞬间失语,他没有资格逼问木先生这个问题,因为木先生可能和他一样,都是后者。 “我买到了青蚨血。” 那声低语清晰地传入狄斫耳中,他有些不敢置信地站起来,缓缓退回到秦霄蜀身边。 秦霄蜀伸手揽住狄斫的肩膀,他也明白了木荥旗说的是什么,嗓音低沉:“真是不知者无畏。” 青蚨是一种虫,母子不离,取其子,母即飞来,不以远近。虽潜取其子,母必知处。这种生物的特性,便是无论分离多远,母子都会找到对方。 “青蚨还钱”就是利用这一特性,用母血涂八十一钱,以子血涂八十一钱,使用时,一次只用其中一种,将另八十一文留在手中,花出去的钱自然会回到手中。 不用再明说,狄斫已经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 渴望妻儿归家的人,得到了传说中的青蚨血,理解产生了偏差。在去往太平间看望妻儿尸体的时候,将青蚨血倒在了尸体之上。 他所等来的,不会是美丽的妻子、聪慧的儿子,只会是两具血尸,以及沾到青蚨血的散碎肉块。 的确如狄斫所想的那样,木荥旗将子虫的血倒在了尸体上,母虫血则浇在自己身上。 他们如愿归来,只是,并不是以木荥旗想看到的形象出现。 亲人变成那副模样已是重大打击,睁眼却看到他们以那样的形态站在自己面前,木荥旗几乎要当场疯掉。那晚血尸出现在家中,受到惊吓的木荥旗慌不择路地逃出家门,但无论他逃到哪里,都会被沾染青蚨血的尸体找到。 他住进了旅馆里,夜晚却听到敲门声,如同惊弓之鸟一般起身透过猫眼往外看,两具血尸就站在门外,轻轻碰撞着门,顽固地不肯离去。 旅馆也不能停留了,木荥旗只想逃到更远的地方去。他带着仅有的证件和钱包,逃出这座城市。 然后,他在不断出现在面前的妻儿身影与不断的逃避中彻底崩溃,变成了狄斫第一次见到时的模样。 木荥旗抬起颤抖的双手,解开衣领的扣子,向两边扯开露出胸膛。 大片狰狞的疤痕展露在眼前,狄斫眼神闪了闪,有些不忍直视。 “板爷他,替我割下了沾到过青蚨血的肉,把他们一起埋了起来。”木荥旗面容因痛苦扭曲起来,“可我,没有一日不觉得她们还跟着我。” 第133章 逃脱 眼前的事物出现了一瞬的扭曲,除了面前的木荥旗,因为只有他是真实的存在。 狄斫可以确定不是他的错觉,他捕捉到了那一瞬间的变化,清晰的人影和扭曲的背景对比十分明显,这个空间刚才有什么改变了。 秦霄蜀警觉起来,将狄斫揽在身边,沉声道:“又开始了。” 他们耽搁了一会儿工夫,过于强烈的执念让消失的幻象重新恢复。侧耳去听,卧室外的走廊传来了湿哒哒的脚步声,像是能看到印在地板上的血脚印。 与余关和狄斫不同,木荥旗对这幻境生成的景象怀着恐惧,但他竟然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愿。秦霄蜀尝试再次让幻境消失,却受到了抵抗,目光投向呆坐在原地的木荥旗,眉心蹙了蹙。 为木荥旗量身打造的幻境,中心意志自然也是他。现在出现的,那两个勉强看出人形的东西,已经不再是幻境强行造出的假象,而是响应召唤而来。 脚步声在身后停住,狄斫只是盯着木荥旗,他恐惧地移开视线,不想看到却又固执地抗拒她们消失。 这样矛盾的心情,让人无法理解。 “阿斫。”秦霄蜀叫了一声,眼神示意,不然强行带木先生离开这里好了? 强行带离的想法一经出现,那两个血人立刻有了动作。他们从狄斫与秦霄蜀身边走过,在他们侧身躲避血污之时,分别从两边挽住了木荥旗的手臂。 木荥旗瞪大双眼,直勾勾盯着地板,血色占据两侧余光,随着眼泪汇聚扭曲,蔓延至整个视野。 他张开嘴大口呼吸着,上了年纪的身体以往还算健康,此刻像是衰老带来的病痛一下爆发出来,过于紧绷的胸口喘不过气来,浑身骨头都在发疼。 秦霄蜀上前一步,伸手去拉木荥旗的手臂,却从他的身体穿过,扑了个空。 狄斫一惊:“怎么回事?” “我被盯上了。”秦霄蜀有些无奈,“阿斫,想带木先生离开得尽快,他现在逐渐丧失离开的意愿,这样下去就危险了。” 第266页 现在的秦霄蜀,就像落在眼睛里的尖锐砂砾,这只眼睛的排异功能开始想方设法,要将碍事的沙砾冲刷掉。 听到木荥旗处境危险,狄斫暗下决心,走上前去,一把抓住木荥旗的手臂。 接触到木荥旗的那一刻,两个血人瞪着被割去眼睑,黑白分明的双眼向狄斫看来。两双抓着木荥旗的手臂开始收紧,身体前倾,血肉模糊的脸靠近狄斫,恶狠狠逼视。 狄斫不为所动,面色冷然。不过是两个虚假幻象,利用木老先生对妻儿的愧疚思念,在此作怪逞凶,恶心至极。 “木先生,”狄斫的声音坚定有力,“你所愧疚的,是妻儿在你未知的地方遭受了痛苦折磨,所以你不愿离去,是吗?” 木荥旗一动不动,但那两个血人逼视的视线弱了些,狄斫继续说道:“在妻儿受难之时,你却没有在她们身边,那些她们承受过的痛苦,你宁愿自己也同她们一起。你觉得,那时候是你抛下了她们,才会造成那样的后果。” 血人前倾的身体慢慢退了回去,安静坐在木荥旗身边。木荥旗痛苦的哭声传出来:“是我,留下她们母子俩。我还,第二次抛弃了她们。我不是个称职的丈夫,我更是个怯懦的胆小鬼。” 所谓第二次抛弃,狄斫想,大概是他流落到榕镇遇到板爷,将沾着青蚨血的皮肉连带着追随他而来的血人一同埋葬。 为逐利而落下的妻儿,因他的逐利而身亡。 因不舍而召回的尸首,又因他的恐惧而舍弃。 两度抛下至亲至爱之人的愧疚让他至今不能忘怀,逐渐转化为对自己的埋怨。 他情愿面对这两具血尸,也不想再做逃避之人。 “可是,木先生,您的这份愧疚给的是虚假幻境,不过是……自我感动罢了。”狄斫的声音冷静到刻板,“再多的自我折磨,只是你安慰自己的工具,好让你觉得至少做了些什么。可那些,根本毫无用处。” “不是的……不是的。”木荥旗想要辩解,挣扎着紧握狄斫的手臂,“她们本就去得痛苦,我还让她们得不到安息。她们跟着我,就是时刻告诉我她们有多痛,我……我只是……” “实际上,她们在死后就被地府的引魂使带走了,忘记所有痛苦烦恼,开始了新的生活。纠结于这件事的,只有你自己。” 狄斫平静说道:“早知如此,当初我不该开口让师父帮你。师父花费力气替你剜肉破法,你自己也遭了大罪,结果却没有任何改变。” 木荥旗瞪大双眼,面容定格在惊愕的表情,被狄斫的话打得措手不及。 “现在我才明白,”狄斫瞟了眼那两个血人,“谁帮你都是没有用的,你要的只是自我满足。” “不是的!”木荥旗情绪激动起来,“小婵和嘉艺她们一直跟着……” “她们早就开始了新的人生。”狄斫打断了他,“跟着你的,只是两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木荥旗大张着的嘴动了动,发不出一点声音,低垂下头,露出难过的神情。两个血人的手松开了,不再紧抓着他不放。 “你说的,是真的吗?”木荥旗嘶哑的声音再度响起,他抬眼看着狄斫,“她们,真的已经忘记痛苦,重新开始了吗?” “你想看吗?寻找已转世魂魄虽然是违反规定的,如果能解开你的心结,我可以带你去找。”狄斫声音柔和下来。 血人彻底消失了,整个空间出现震荡,狄斫抬头看向四周,秦霄蜀伸出手,他立刻反应过来,握住那只手:“应该可以了。” 木荥旗还未反应过来,秦霄蜀向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臂,眼前一花,短暂失去了意识。 空间失衡导致的眩晕感持续了不知道多久,等木荥旗再次睁眼,与一条黑蛇以极近的距离与他大眼瞪小眼,吓得大叫出声来。急急往后退,却发现自己坐在一辆车上,车门开着,外面有人正在交谈。 正与狄斫秦霄蜀交谈的老鬼回过头来,一把将黑蛇伸长的脖子捞回来:“把人家吓死了我可赔不起。” 木荥旗哆哆嗦嗦往外探头,却看见一个女人的身影,那不正是他进入异度空间之前见到的女人吗? “阿斫,阿斫!她!是她!” 狄斫听到木荥旗语无伦次的声音,连忙上前安抚:“木先生,没事了,一切在我们的掌控之中。您先回车里,我们等下就送你回家。” 把木荥旗送回车内,狄斫重新看向面前的女鬼。她站在树荫之下,面无表情,双手交叠在胸前,死死捂住手心里的东西。 十分钟前,秦霄蜀将狄斫他们带出幻境,发现赶来的老鬼已经控制住了女鬼,他们现在还在之前消失的位置。 眼睛内部与外界时间流动有差异,实际上他们只离开了两个小时不到。狄斫松了口气,不耽误接也行就好。 有秦霄蜀这个作弊器在,他们没有接触到那只眼睛就出来了。这也导致了女鬼仍是掌握着眼睛,完全没有放手的意思。 之前受到狄斫委托的老鬼没有走远,感应到异样气息出现的第一时间赶了过来,控制住女鬼,防止她逃脱。 狄斫他们出现之前,老鬼多少也有些顾忌女鬼手中的眼睛,还好厌辻一直在身边,机智地用身体缠住女鬼,防止她有任何异动。 直到看到秦霄蜀和狄斫还带了个老头凭空出现,这才安心了些,让狄斫用符绳把厌辻换了下来。 第267页 根据前几次众人的经验,狄斫觉得这女鬼能动手就不会与人多说一句话,而且无差别攻击,危险度太高,不能不警惕。但不交涉也别无他法,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狄斫小心问道:“你是公主吗?” 女鬼看向他,虽然没有多余表情,双眼却往下扫,代替了点头的动作。 “公主,你已亡故多年,早该安息了。”狄斫心放了回去,并不是完全不能交流,那就是好事。 “我在找人。”女鬼开了口,“没有找到他,我是不会离开的。” 狄斫与秦霄蜀对视一眼,秦霄蜀微不可查摇头。 没有办法,她完全将那只眼睛捂在胸口,没有一刻松懈,强行掰开她的手去抢,反而可能又被吞噬。 真是个棘手的家伙。 狄斫将视线转回女鬼的方向,问道:“你要找的是明昭将军吗?” 女鬼面容微动,眼中流露些许悲伤:“是的,我在找他。明明他与我一起长眠,现在我找不到他了。” 狄斫深吸一口气,随后缓缓吐出:“我知道了。我帮你找到你想要找到的人,作为交换——”他指着女鬼交叠的双手,“那个东西,要交给我们。” 那双手可见地收紧了一下,在狄斫的注视下,女鬼轻轻点了头。 第134章 归来 与女鬼达成口头协议,狄斫通知了高陵和张三鳣前来接引,十五分钟后就见一辆车从路口驶来,停在他们面前。 高陵率先下车,见到有生人靠近,女鬼的身体小幅度移动,眼神戒备。 狄斫说道:“我现在将你转交给我的同事,在找到明昭之前,你需要接受我们的管制。如果有任何人受到伤害,你永远不会再见到他。” 那双眸子极其认真,女鬼微垂下头,默认了。 张三鳣例行公事地询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鬼的声音虚浮缥缈,红唇轻轻吐出两个字:“楚衣。” 安排高陵先把楚衣带回车内,张三鳣维持的镇定松懈下来,小幅度拍着胸口:“天呐,阿斫你也动作太快了,这女鬼居然被你制服了。” 她又看了眼在边上站着的老鬼:“你们俩……是碰巧?” “不是,是我委托他帮我找楚衣,控制住楚衣的其实是他。”狄斫没有否认和老鬼相熟,在张三鳣看来,他们应该只见过一次,想了想,狄斫还是多解释了一句。 “楚衣的行踪诡异,我们无法找到移动轨迹,老鬼能察觉到一些我们所不能察觉的气息,所以我找了他。” 张三鳣哦了一声,点了点头,她没有对他人私交刨根问底的爱好,望了眼自己的车,高陵正从车窗里朝她挥手。感慨了一句:“我还觉得挺意外的,楚衣竟然没有抵抗。她完全可以自己去找,不必受我们的控制。” 事实上,她想说的词是威胁,狄斫刚才的那句话可以算得上是以明昭作为要挟,警告楚衣不要轻举妄动。以楚衣的能力来说,不该就这样忍气吞声,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 狄斫却说道:“如果明确知道自己找不到呢?” 什么意思?张三鳣摸不着头脑,一头雾水地看着狄斫。是说楚衣清楚自己找不到那个人,才会顺从,仰仗他们找人? 坐在车里的高陵一个人面对那女鬼,心里有些不能淡定,按了下喇叭,催促张三鳣快点回到车里来。 听见喇叭声,狄斫说道:“你们先回去吧,我准备先把木先生送回他家,他这几天……很辛苦了。” 张三鳣扩开肩背深吸一口气,爽利道:“那行,你自己安排,这边交给我好了。” 目送张三鳣的车离开,狄斫转头与秦霄蜀对视:“黄阿姨还在家里等着,现在先去木宅吧。” 身边还有一个人需要应对,狄斫看向在场另一个人,老鬼有些好奇地不住打量狄斫,狄斫回以疑惑的眼神。 老鬼还处于半知未解的状态,他回想之前狄斫的异常行为,还有秦霄蜀的明显变化:“我都被你给糊弄过去了,光想着那只眼睛和重九的事情,却忘了最重要的——他是怎么回事,明明上次见到的时候还是一具行尸走肉,你做了什么?” 狄斫嘴唇抿了抿,嘴角往下弯了一瞬,那是个不耐烦的信号。秦霄蜀不会错过他任由一个微表情,熟知狄斫不是个愿意重复和人多解释的人,他理所应当地站出来,隔开了老鬼。 “如你所见,我恢复了。”秦霄蜀面色冷然,“别以为我和你一起追拿私逃天人,有多少交情。我们的事情,你最好不要多问。” 老鬼:“……这是不是你们人界所说的过河拆桥。” 狄斫点头:“嗯。” 老鬼一锤手心,懊悔道:“我就不该多那个嘴,合该让他多糊涂些日子……那也不对,我这几天都没有见到重九,连他在周围的气息都没有感应到。” “趁现在,逃得越远越好。”狄斫认真道。 老鬼喉咙里那句“开什么玩笑”未出口,看清了他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意思。老鬼意识到了什么,目光凝重起来,视线在面前的两人之间来回,退后一步,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身边老鬼的气息越来越淡,远离后残余的气息很快被流动的风搅散。秦霄蜀从来没有过问狄斫是怎样将他的一魂取回的,他只需要知道狄斫在此过程中没有受伤,这就够了。 第268页 至于后续出现任何麻烦,那就是他的事了,阿斫已经为他付出了太多。没有每一桩每一件都记录在册,秦霄蜀也已全然知晓自己在狄斫心中所占据的位置,不再需要任何额外的证明。 “我们走吧。”狄斫唤了一声,秦霄蜀下意识对他一笑,他反应了几秒,嘴角也微微翘起。 木荥旗在后座十分安静,被两根安全带分开的两人坐在主副驾驶位上,也陷入沉默中。 秦霄蜀开车得心应手,不妨碍分心想些其他的事情,更不妨碍眼神往边上飞。规规矩矩坐在旁边的狄斫直视前方,不用多余动作干扰驾驶员,只偶尔眨下眼。 利落的下颌线勾连耳垂,再往上一点是唇瓣,两端都是诱人亲近的柔软之地。白皙与红润两色分明,只是看两眼,都觉得心情大好。 小小的满足之后是更多的欲求,一股不应该存在的饥饿感开始作怪,迫使秦霄蜀收回视线。 牙尖痒痒的,想要咬点什么缓解这份渴望,在幻境中说的话变得越发清楚。狄斫答应的事,是不会反悔的。 车在巷子里停下,狄斫解开安全带,下车给木荥旗开了门。木荥旗慢吞吞从车上下来,无精打采地道了声谢,走上前,见大门没锁,一把推开了门。 “木先生!”第一个看见他的是黄阿英,一声惊叫引得木荥旗抬起头,却被眼前满院子的人吓了一跳。 十来个人里除了几个老伙计,几个在峡市内的徒弟都赶了过来,呼地一下拥上前,此起彼伏叫师父的声音几乎要把人给淹没。 木荥旗呆呆看着面前活生生的徒弟们,各个都迫不及待诉说自己的担忧,面上更是掩不住的情绪激动。 嘈杂的人声中,木荥旗根本分辨不出他们说了些什么,也不记得自己做出了什么样的回应,他一一安抚过去,感受着鲜活的人气。 中午这一顿吃得格外热闹,几个徒弟会一手好厨艺,轮番下厨做了道拿手好菜。 席间狄斫被敬了好几杯酒,他平静但坚定地拒绝,在场没有那些没眼色硬要劝酒的,见他不喝便自己喝了。 “狄先生,我实在要谢谢你,要不是你,师父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好在是找回来了,不然我自己都没法原谅自己。”二徒弟宁显心里头一直难受,他是最后一个来到师父家里的,他一走师父就丢了,这让他一直愧疚是自己没关好门,让师父跑了出去。 边上几个附和他:“没错没错,这要是真丢了,流浪在外边得多可怜凄惨?狄先生,你是我们的大恩人啊。” “没有的事。”狄斫听得有些奇怪,下意识去看秦霄蜀,却见他表情古怪,憋笑憋得辛苦。 大徒弟一掌拍在他的肩头:“二师弟你也别太自责,上回把人家孩子弄丢,这回把自己弄丢了,师父这老年痴呆时不时发病,谁也说不准啊。” 狄斫算是知道秦霄蜀在笑什么了,感情木先生得了老年痴呆的事这下算是坐实了。 木荥旗心里五味杂陈,终是什么也没说。他虽没有老年痴呆,但长久以来的心结确实是他的病症,还是不小的病症。 吃过饭,端着茶杯聊了几句,各自还有着自己的生计,逐渐地散了。庭院里最后只剩下狄斫和秦霄蜀在,他们是木荥旗特意请求留下的。 “阿斫,你说,小婵她们投胎去了,你……你能带我看看她们吗?” 黄阿英在后厨收拾,木荥旗等到没了人才说出这句话,心中怀着几分忐忑。 “虽然是违反规定的,但不是绝对不可以,您想看转世者的目的是什么?”狄斫问道。 “我总得,亲眼看到她们过得好,才放得下心啊。”木荥旗身上出现沉沉暮气,看着像一下苍老了十岁。 年纪大的人与年轻人是不一样的,他们不再对未来有所期望,因为知晓生命所剩无多,才更加缅怀过去。 所缅怀的不是过去本身,而是过去那个未来可期,有着鲜活气息的自己。他们只剩下了惦念,亲人、晚辈,没有未来的人反而更忧虑他人的未来。 这也算是长者最后的心愿了,狄斫没有拒绝,让秦霄蜀在原地等待,带着木荥旗走出了大门。 表盘上的短指针即将指向五,门外响起了脚步声,秦霄蜀抬头,狄斫带着木荥旗走了进来。后者面上表情复杂,更多的是释然,看样子已经决定放下了。 木荥旗坐回自己的椅子上,自己独自想着什么,笑着点点头。 “快到时间接也行了。”秦霄蜀提醒道。他看着狄斫,双眼清明如许,没有丝毫等待不耐烦的情绪在。 木荥旗听见他的声音,哦了一声撑着膝盖站起来:“等等,阿斫,我还有东西要给你。” 说着,木荥旗走进屋子,约摸过了十来分钟才出来,手里拿着一块塑料袋裹好的硬物,郑重交到狄斫手里。 “这是你师父当年让我在外找的东西,说是要给你的成年礼。后来你出了意外,你师父说用不上了,又给我带了回来,现在我把他交给你。” 狄斫盯着他手中的东西半晌,接了过来,低声说了句谢谢。 开车去学校的路上,秦霄蜀见狄斫一直在发呆,出声询问:“你真带木先生去找人了?” “嗯?没有。”狄斫回过神,“我只是带他去了三生石,看了一些影像罢了。” 第269页 “这样啊。”秦霄蜀点点头,不再说话。 接到也行回家,三个人坐在一起吃饭,一切正常得像是白天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等也行到时间回房间休息,秦霄蜀心里怀着莫名的期待走进狄斫的卧室,却见他手里拿着一大块木料,旁边摆放着墨汁和尺之类的工具。 “这是?” “这块木料是师父准备给我做桃木剑的,不要浪费了,我准备做一把给也行。”狄斫说道。 “你的那把,怎么没见你拿出来用了?”秦霄蜀后知后觉。 狄斫动作一顿:“丢了。” 秦霄蜀一时语塞,他怎么就那么不信?狄斫回头看他:“有事?” 秦霄蜀欲言又止,转口说道:“你在幻境中,怎么能对木先生说出那么狠的话来。” 狄斫放下手里的东西:“因为我和他所做的事根本上没有区别,我清楚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满足自己的私欲。因为我不想你死,所以才会做出那些事情,没有任何借口可找。我们的心态,别无二致。” 秦霄蜀注视着他,笑着说道:“你真是清醒得可怕。” “比木先生幸运的是,我得到了我想要的结果,而他没有。”狄斫抚摸着手下的木料,继续手上的工作。 秦霄蜀无声退出了房间,听见门锁合上的声音,狄斫回过头去,注视着那扇闭合的门,片刻后收回了目光。 第135章 桃木剑 狄斫的木匠手艺是和师父板爷学的,最初作品是亲手给父亲打的一副棺材,后来母亲的棺材也是他亲自做的。板爷百年之时,他从阴和公主墓里取了上好的木料,那副棺材用料,与阴和的棺材一样。 为数不多这项技能正经派上用场的时候,都是在送人离开,现在给也行做桃木剑是很难得的事情,狄斫格外仔细。 白天照常上班,晚上回来吃过晚饭,就回到房间里继续工作。 桃木剑基本成型之后,用粗砂纸打磨过一遍,再用细砂纸仔仔细细将表面修理得平滑,这些工序得一道一道慢慢来,马虎不得。 秦霄蜀总是在边上看着,狄斫已经习惯他的目光,专心致志做着手里的工作。唯一不太习惯的是,秦霄蜀总掐着时间督促他去睡觉。 也行十点前进入房间睡觉,他最多只能等到十一点,狄斫有些不太适应这么早休息,试图为自己再争取一点时间。 “我再忙一会儿,到时间我会关灯休息的。” 秦霄蜀略一点头:“嗯,我这就去拉电闸。” 狄斫:“……” 秦霄蜀走上前,将他手里的工具取下来,意味深长地说道:“早点休息养好精神,前段时间你总是睡眠时间不足,看得出你很累,这两天你精神看起来好多了。” 完全没法反驳,狄斫只能服从安排。 在如此积极监督之下,工期又往后拖了一段时间。等狄斫完成,上过一遍清漆,已是两周后了。 清早洗漱完毕,也行坐在餐桌前吃秦霄蜀煎的鸡蛋饼,浑然不觉狄斫背着手向他靠近。 “也行。” 师父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也行嘴里叼着半块鸡蛋饼,小眼神里透着迷茫。 狄斫微垂着头看他:“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把手伸出来。” 也行伸出油滋滋的手,却在看到狄斫拿出来的东西时,“哇”地一声飞快把手缩了回来。 狄斫被他一惊一乍弄得有些糊涂,就见也行将那半块鸡蛋饼放回碗里,滑下凳子冲进了洗手间,把水龙头开到最大冲着双手:“师父!你等一下!” 也行不仅用洗手液把一双手洗得干净,还用纸巾把指头缝都擦得仔细。他重新回到狄斫面前,虔诚地伸出双手,两眼放着光,无数星星在其中闪烁。 狄斫被他的仪式感影响,不免也郑重起来,轻轻把手中的桃木剑放到也行手心里。 “你师公以前为我做了一把桃木剑,我一直用到现在。现在我亲手做了一把送给你,也行,你要好好使用它,斩妖除魔,驱邪辟鬼。” “哦——”也行眼中的光又亮了一度,他一直觉得师父用桃木剑特别帅,现在他也拥有了,“谢谢师父,师父对我太好了,我好幸运哇!” 也行激动地抱着狄斫蹦了两蹦,小家伙还有点力气,蹦起来还得用点劲才能站稳。 他才是狄斫最幸运的收获,从不会多添麻烦,懂事又有恰到好处的独立,作为一个孩子,他做得已经足够好了。 狄斫安抚道:“好了,继续把早餐吃完,一会儿送你去学校。” 狄斫在桌边坐下,秦霄蜀正坐在他对面,比起激动的也行,他有些冷静得过分。 这是理所当然的,得到礼物的又不是他。 狄斫看着他,他便坦然对视,可那若无其事的态度在狄斫看来,正是他“有事”的无声控诉。 到了出门的时间,也行很快穿上鞋蹦到了门外,狄斫换鞋的动作慢了几拍,秦霄蜀站在他身后,狄斫瞟了眼也行,飞快回头说了句什么。 那声音小得差丁点就能错过,秦霄蜀却清晰捕捉到每一个字,并顺利将它们拼凑成一句话。 “晚上我去你房里。” 从不怀疑自己听力的秦霄蜀站在原地,陷入纠结中,他没听错吧? “霄蜀,电梯来了。” 狄斫的声音把秦霄蜀从纠结中拉了出去,他跟随进入电梯内,看着狄斫的侧颜,将那点纠结抛诸脑后。 第270页 这个人是他的,根本不需要纠结! 早上的行程是固定的,先送也行到学校,再送狄斫去办公室。 “等下你直接回家去?”车里一片寂静,狄斫突然出声问道, 秦霄蜀飞快瞟了他一眼:“我很长时间没有去店里了,一会儿回店里看看。” “嗯。”狄斫安静下来。 车停在路边,他打开车门下了车,从另一边绕过车头,突然在车窗边停住,敲了敲车窗玻璃。 或许是落下了什么东西,也可能是有什么话要说,秦霄蜀放下车窗,在安全带限制范围内最大限度上半身往外倾斜:“还有什么……” 柔软的唇落在嘴角,轻触即离,像是蹭过一片被风吹来的花瓣。 这可是办公楼的大门口,秦霄蜀缓缓抬高一双眉,一时说不出话来。 “路上注意安全。”狄斫站直了,叮嘱道。 “啊,嗯。”秦霄蜀维持淡定,“你进去吧。” 看着狄斫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内,秦霄蜀坐在车里,有那么几分钟不知接下来应该做什么。只是表面的淡定彻底崩塌,嘴角疯狂上扬。 好不容易捱过整个白天,秦霄蜀准备好晚饭,坐在一旁看着那对师徒细嚼慢咽。 也行扶着自己的小碗,咬了一口心爱的鸡翅,开心得扭了两下。 “太可惜了呀,爸爸每天都做很多好吃的,但是他自己吃不了。”也行小小叹了口气。 秦霄蜀直勾勾看着狄斫:“我不想吃这些,你们吃就好了。” 狄斫咀嚼的动作缓下来,碗里多了一块红烧肉,秦霄蜀的声音像是直接在耳边响起:“你要多吃点,不然很快会肚子饿的。夜晚,很长。” 也行附和:“爸爸说得对,我老是躺在床上觉得肚子饿,一觉得饿就睡不着,睡不着就会觉得越来越饿。” “你明明每次都沾床就睡,像小猪似的。”秦霄蜀毫不留情地拆穿。 也行简直不敢置信:“我们的父子之情又要走到尽头了吗!” “放心好了,就算感情真的破裂,我也不会把你送回去。”秦霄蜀摸摸他的小脑袋,“你要感谢你的好师父。” 也行气鼓鼓,伸着小短手要把他的手掌扒拉开,却够不到,开始胡乱挥舞起来。 狄斫吃着饭,旁观着一场好戏,嘴角不自觉带了笑意。 明明只有三个人,却一点也不觉得冷清。 也行似乎比刚见到时,更活泼大方。秦霄蜀也是,即便清楚他现在已剔除其他魂魄,反倒觉得多了那么点人气。 也行完成晚课和作业,被狄斫带去洗完澡,出来又和秦霄蜀嬉笑玩闹了一会儿,准点打起了哈欠。 等秦霄蜀看着他入睡,走到客厅时,浴室里已经响起了水声。 在浴室前站了片刻,秦霄蜀转身回到了自己房间。 卧室的门“啪嗒”一声被打开,秦霄蜀的目光从书上移开,看向站在门口的狄斫。他穿着睡袍,点点水渍洇开在肩头。 还有些滴水的头发似乎带进来一股潮湿的气息,随着门闭合,沐浴液混合着洗发水的味道迅速在整个空间内蔓延,侵占每一个角落。 灵敏的嗅觉在这种时候只会煽风点火,才不管主人的意愿,一个劲将详尽分析传递到脑中。 而大脑也不甘示弱,嗅到沐浴液的味道,便开始自行演习——如何被双手均匀涂抹到肌肤上,然后揉搓,让那股味道,像是沁入了皮肤里。 又来了,那股侵略性。伺机潜伏的野兽般的危险刺激着戒备的神经,狄斫强行克制,才没有后退。 他想了想,走上前捂住了秦霄蜀的眼睛。坐在椅子上的人往后仰,忍不住发笑。 “你做什么?” “你这样看我,有些怪怪的。”狄斫话音刚落,秦霄蜀的手已经压住他的后腰,将两人的距离拉近了。 “怎么个怪法?”他明知故问。 狄斫低头,看见他扬起的嘴角,还有微微露出的牙尖:“虽然你没有吸血食肉过,但毕竟身体特殊,万一哪天对这方面有需求了,那也说不准。” 这个回答一本正经,秦霄蜀也正经起来:“其实你说中了,我一见到你,就想咬你,像这样——” 一站一坐的姿势让身高拉开了距离,秦霄蜀被遮住了眼睛,只能大致判断狄斫在自己前方,对着脸的大概是胸口位置,他没有细究,不管不顾地隔着衣服咬了一口。 坚硬的牙齿叼住了一块皮肉,有些微疼,还有些痒。狄斫后颈发麻,遮住他眼睛的手改为撑在他的额头上,推他远离。 咬得不紧,稍微一推就成功逃脱。但狄斫被他突然的动作惊到,眉头微微蹙起:“不要开这种玩笑。” 他怕,再出现什么意外。 “今天精神很好的样子。”秦霄蜀嘴角弧度不变,养了几天还是有效果的,他仰头看着狄斫,“亲亲我吧。” 狄斫双手捧着他的脸颊,凝视片刻,低下头亲吻那双冰冷的唇。 第136章 夜宿 扶在后腰的手上移,虚虚扣在后脑,秦霄蜀逐渐投入,加深了这个吻。 气息尽数被掠夺,唇齿纠缠得紧,狄斫有些呼吸不顺畅,与之相反的是秦霄蜀越缠越紧。 趁着张嘴呼吸的空当,湿滑的舌闯了进来,遏止住想要闭合的牙关。口舌间溢出的津液来不及吞咽,便成了另一方的战利品,被舌尖翻搅玩弄。 第271页 狄斫脑中闪过一丝念头,如果这时候抬头,那只手一定会用力阻止。 不过他并没有中断的意思,放任了愈发出格的行为。 秦霄蜀估摸着时机,在狄斫快要难受之前停止了动作,意犹未尽地放开他。 听着轻轻的喘息声,秦霄蜀因汲取生气而恢复的呼吸未被影响分毫。他给了狄斫一点缓冲时间,嗓音低沉:“这算是给我的补偿吗?” “为什么会这么想,”狄斫语气中带着天然的理所当然,“对中意的人心怀欲念,是人之常情啊。” 秦霄蜀的心脏开始“怦怦”狂跳,绝不仅仅是获取了生气的原因。 狄斫唔了一声,下意识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你有什么话就直说,不要这样看着我。” 秦霄蜀觉得他在说情话这方面已经输了,现在脑子里被那句话冲击得粉碎,只呆呆说出一句:“我爱死你了。” 狄斫有些脸热,克服了仅剩的一点自我束缚,认真道:“你和我说过很多遍了,我好像还没有同你说过。” 他们之间的距离无限接近,柔软的唇开合间轻轻摩擦:“你听着,我爱你。” 秦霄蜀倒抽一口气,脑中炸开了一片烟花。 以前他总想,能听到这句话下一刻世界末日也值。可真的听到这句话后,他才发现自己的贪婪根本是没有边界的,只会奢求更多、更多。 他那么钟爱的人,终于给出了回应,怎么可能甘心得到这个人之后再失去? 秦霄蜀笑起来:“我好像能理解那些人的做法了。换做我,也会那样做。” 狄斫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淡淡道:“总在重蹈覆辙,也是人之常情啊。” 冰冷的手从衣摆下探入,狄斫应对着秦霄蜀的索吻,条件反射地抓住那只看似漫无目的游走的手。 “好凉。”狄斫压低了声音,贴着另一个人的唇,让他的话听起来有些含混。 “一会儿就热起来了。”秦霄蜀避开那点微不足道的抗拒,轻抚他的背脊。 狄斫有些失神地望着天花板,然后视野盖下一片阴影,秦霄蜀亲吻着他的眼睑:“还好吗?” 狄斫闭着眼感受余韵,懒洋洋地一根手指都不想动。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情欲还未散尽的嗓音有些哑:“很舒服。” 秦霄蜀凝视他,克制不住笑容。在床上搂着狄斫亲了一会儿,一把把他抱起来往卧室外面走。 “你干什么?”狄斫惊慌失措地抓着他的手臂,衣服还没穿呢! 秦霄蜀拿了件衣服把他裹上:“给你清理一下,今天睡你那边,这里是睡不成了。” 像是知道狄斫在担心什么,又说道:“放心,也行睡得很熟,不会醒来的。” 狄斫这才放心一点,秦霄蜀心里忍不住想,果然还是没有孩子的好啊。 第137章 礼物 狄斫第二次捂住嘴打哈欠的时候,秦霄蜀准备好早餐放到桌上,下一秒如炬的目光投向他所在的方向,并抬脚走了过来。 “再去睡一会儿,早上请假好了。”秦霄蜀体贴地说道,稍稍低下头,想要来一个早安吻。 早上狄斫一睁眼就起身下床,换好了衣服,秦霄蜀伸出去挽留他的手都还没碰到,没想到他动作这么迅速。 虽然以往也是这样,但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他们昨晚做了最亲密的事情,夜里秦霄蜀怕他累着没多纠缠,早晨还没有温存这是什么酷刑? 反正也行还没出房间,怀着隐蔽的怨念,秦霄蜀将狄斫整个笼在自身之下,直冲着目标而去。 “不行。”狄斫手疾眼快,竖起手掌挡住了他的脸,“不可以亲嘴。” 秦霄蜀有些不敢置信,狄斫说完那句话抿紧了唇,但见到他深受打击的模样,眼神闪了闪,还是开口解释道:“等下要送也行去上学,以免受到生气影响。” 秦霄蜀愣愣看了他片刻,噗地笑出声来。狄斫有些莫名,机警地抓住机会退开了些,拉开两人的距离。 他退开得及时,刚站定,也行揉着眼睛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张大嘴打了个哈欠:“师父,爸爸,早上好。” “早。去洗脸刷牙,牙膏已经挤好了。”秦霄蜀头也不回,只盯着狄斫看。 “哦。”也行穿着他的一双小拖鞋“啪嗒啪嗒”跑进了浴室。 秦霄蜀这才看了浴室方向一眼,上前一步,把狄斫刻意拉开的距离重新归零。 “不亲嘴,亲脸也可以的,就一下。”他的语气十分诚恳,双眼写满期盼,狄斫的拒绝无法说出口。 没有拒绝就是默许。秦霄蜀深得打蛇顺杆上的精髓,当即捧着狄斫的脸,亲吻落在他的嘴角边,态度暧昧地蹭着柔软唇瓣的边缘。 狄斫双手撑着身后的桌沿,绷直了身体支撑住秦霄蜀下压的力道。酸疼的腰无声发着警报,他几乎要生出腰快折了的错觉。 也行举着牙刷小跑出来:“爸爸牙膏掉了……啊,我自己会挤。” 一个急转,也行慌慌张张抓着他的新小青蛙儿童牙刷原路跑了回去。 狄斫想推开秦霄蜀,但现在推开也来不及了,餐厅毫无遮挡,一览无余,什么看不见? 秦霄蜀为数不多的一点自觉总算起了点作用,放开狄斫退后了一点。他维持着表面的镇定,但不管怎么说,心里还是会有些忐忑不安。 第272页 他清楚知道,狄斫一直避免在房间以外的地方有过密接触,防止被也行看见。昨晚的亲密让他高兴得现在还没缓过劲来,竟然一时得意忘形,秦霄蜀暗自懊恼。 “还站着做什么,坐下吧。” 狄斫语气如常,眼神朝着他惯常坐的位置示意。 秦霄蜀老实坐下,仔细看狄斫的确没有表现出负面情绪,说道:“我还以为你会不高兴。” “我为什么会不高兴?”狄斫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明白他在说什么后,有些奇怪地看着他。 “这有点不像你。”狄斫故作轻松:“你之前可理直气壮得很。” “那是不一样的。没得到你的回应之前,我只能抓住所有机会亲近你。而现在,我更想尊重你的意愿。”秦霄蜀单手撑着下颌,“未得到就无所畏惧,得到了才会惧怕失去。” 狄斫将他的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楚,然后给出一个认真的回复:“你在放屁。” 秦霄蜀:“……阿斫,你又说脏话。” “如果你还有这样的想法,我还能再说一遍。”狄斫伸出一根食指戳着他的额头,“仅仅因为这种小事,就能失去,你是在轻视我的感情吗?” 秦霄蜀也察觉自己小心谨慎过了头,但狄斫能这样认真的回复,让他悸动不已。 他的眼神发暗,扫视那双形状姣好的唇:“我怎么会怀疑你对我的感情,今晚,我们再来一次?” “再来一次什么?”也行洗漱完毕,走到餐桌边,他总是只听到最后一句,都不知道师父和爸爸在说什么悄悄话。 狄斫收回手,避开这个话题。也行顺着他的指尖看向秦霄蜀额头,惊奇地叫了一声:“哇!爸爸,你额头上的伤口又变小了好多。是师父帮你治好的吗?” “当然,这是秘密治疗,你师父为了治好它费了不少力气。我刚才是在说,让你师父再帮我治一次……呃,你快吃早餐。” 桌子底下踩着自己的那只脚用了点力,秦霄蜀当然不觉得疼,但不妨碍警告的意思完美被接收。 这个理由也行完全相信了,对狄斫表达了一番崇敬之情——也就是狠狠夸了一顿,终于满足地吃起了自己的食物。 对面的狄斫低头吃着早餐,沉默不语,最多嗯一两声回应。秦霄蜀乖乖闭嘴,眼中带着浓厚的笑意,他的阿斫头顶都是好看的。 果然先前是错觉,这个家伙哪里有一点悔过的意思?明明还是一样口无遮拦!狄斫再信他那么容易“脆弱受伤”,就是真傻。 黑色轿车停了下来,狄斫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被秦霄蜀出声叫住了。 “怎么了?”狄斫收回搭在车门上的手。 “等等,有个小礼物。”秦霄蜀解开安全带,向着后座探过身体,手臂在座椅下准确摸到他要找的东西,“这个给你。” 狄斫接过他手中的四方盒子,他对这方面的好奇心不旺盛,因此只是态度平常打开了它。见到盒子中躺着的那把桃木剑,狄斫浑身静止一般,一时间做不出反应。 “你自己的桃木剑‘丢了’,有合适的木料也是做了给也行,我托人找了一些,这把看着就挺让我不舒服的,应该将就能用。” “谢谢。”狄斫声音有些低,指尖摩挲着桃木剑身,将它拿出来握在手中,“这个小礼物,我很喜欢。” “不用太喜欢。”秦霄蜀侧头看着他,“你把所有的喜欢都给我就行。” 狄斫嘴角翘起:“晚上见。” “你是不是忘了点什么?”秦霄蜀双手握着方向盘,指尖轻轻敲击。 狄斫想了想:“路上注意安全。” 秦霄蜀轻叹一声,见讨吻无望看向前方:“行吧行吧,这样也可以。” “霄蜀。” “嗯?”秦霄蜀条件反射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温热柔软的唇在他的唇上停留了几秒,秦霄蜀圆满了。 狄斫沿着走廊一直往前走,直到进入办公室,还有种脸上热度没有消退的感觉,好在见到他的张三鳣和其他人没有表现出异样。 整理着手中资料的张三鳣抬头看了一眼:“阿斫你来了,一会儿跟我去看楚衣,那边事情好像有些不对。” “好的。”狄斫将桃木剑轻轻放在桌面上,等张三鳣把整理好的文件重新夹回文件夹,站起来招呼一声就往外走。 “发生了什么事吗?”狄斫跟在张三鳣身后问道。 “没有事情发生,坏就坏在了没有事情发生。”张三鳣步伐很快,语速也随之加快,“找了两周了,居然一个鬼影都没见着。” 她说的是,之前应承下帮楚衣找到明昭的事情。 “一条线索都没有找到吗?”狄斫蹙着眉心,“安排了多少人找?现在排查范围还有多少?” 排查搜索之类的事情需要耗费人力,张三鳣全权负责安排,以家里还有也行要照顾为由,没有让狄斫参与进来。 哪知道现在根本没有一点线索。 “还剩下两个小城区。大家都是肉体凡胎的,总不能让他们一直熬夜大晚上找——刚好有两个现成的苦力,抓来当临时工了。”张三鳣说着,脚步停下,“到了。” 眼前是一间透明监察室,特殊工艺制作的玻璃具有限制抵御术法的功能,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限制灵体活动。监察室内光线不强,以免因为强光造成监控对象不安。 第273页 楚衣就站在监察室正中央,她的双手紧紧交叠捂在胸口,静止如同雕塑。 “她一直就保持这个状态,没有关于那位将军的消息,她不会开口。”张三鳣手中翻着文件,“我查了一部分资料,和几个考古学者一起研究了一下,基本可以确定这个公主是古郧国最后一任君主的女儿。” “是亡国公主?”狄斫问道,“亡国之后流浪到这里的吗?” 张三鳣摇头:“因为没有明确年份,还不能确定是亡国前还是亡国后。仅有的记录也只是记载了这位公主的存在,没有详细的生卒年。” 两千多年前的记录,没有那么详尽可以理解。 “啊,说起来,郗城那边的博物馆馆藏至宝是一柄青铜剑,你应该知道的吧?”张三鳣一拍手,“那柄剑因为一场战役得以留名,也是在那场战役之后,原本还在四处征战扩大版图的古郧国开始接连战败,很快亡了国。” “是鱼师。”狄斫说道。 鱼师剑是宿白的佩剑,而在那场战役中与他对决的人……不,这些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张三鳣提起这件事的关键点恐怕在于,那位发起战争的君主。 公主墓中发现的古画证实了一场盛大的祭祀,举行那样的祭祀,是为了祈求长生吗?野心勃勃的君王,对自身与疆土同样充满掌控欲,但他最终还是失败了。 只是,重九的眼睛怎么会出现在公主手中?在秦霄蜀与老鬼仓促投入轮回之后,被遗落的重九到底是如何留存的? 狄斫注视着平公主交叠的双手,还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他们一直都忽略了。 属于重九的那两只眼睛,一只在陆道林的老鼠口中,一只在楚衣手里。 那么现在完好无损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原君策,他的眼睛,又是从何而来? 作者有话说: 小秦:今晚继续治疗? 阿斫:治脑子吗? 小秦:……那也行。 也行:叫我干嘛? 小秦:……叫你走开,小孩子不要看。 第138章 诅咒 峡市的天气说不出来的极端,前些日子还热得人心发慌,一场夜雨之后,气温骤然降下,行人纷纷套上长袖,才能勉强躲避侵袭的凉风。 司阙坐在小公园的长椅上,等待的时间有些长,但要等的人还没到。他两条腿伸直了,拉了拉筋骨,长长出了口气。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身后的绿化带里传出,司阙偏头看去,一团橘色从绿植中钻出来,看到有人,它像是吓了一跳。 “喵。” 一声软绵绵的猫叫声从橘猫口中发出,司阙多看了它两眼,脖子上有吊牌,应该是只家猫。养它的人可真心大,敢放任一只猫随便往外跑。 虽然不怎么喜欢猫,但司阙也不讨厌,遇到亲人的小猫咪,他也不吝啬表现自己的善意。 他招招手,橘猫就跳上长椅,自来熟地站到了他的腿上。 好……好肥!浑圆的橘猫起码十三四斤,重量由集中在四只小爪上,踩着居然还有点疼。司阙惊奇地在它下巴上挠了挠,顺手拿起项圈上的吊牌看了眼。 吊牌正面刻着“黄干事”三个字,反面是个“卐”字,似乎还是只寺院猫。 “黄干事,是你的名字吗?” “喵。” 还会一问一答,司阙笑起来,在它头顶戳出一个小窝。黄干事尾巴用力摆了摆,四只爪子一起使劲,蹦到了地上。 左右无人,司阙忍不住在腿上搓了搓,是真的疼! 目送橘猫走开,司阙好整以暇,继续等人。 “喂,你刚才有见过一只橘色的猫经过吗?” 一个男人的声音传入耳中,司阙面无表情看向他,随即收回视线彻底无视。 “你这个人,很没有礼貌,人家问你话呢!”曾海伟有些恼,他之前明明就看到那只猫跑到这边来了,就算没有看见,至少也回句话吧? 司阙面露不悦之色,又看了他两眼,平静道:“和快死的人没什么好说的。” 曾海伟一愣,恼羞成怒,死死捏着拳头,一副随时要扑上来揍人的表情。司阙站起来,比曾海伟稍高的个头透出一股不好惹的气势,他眼神冷漠,让人无端背脊发凉。 背后的伤口隐隐作痛,曾海伟狠狠瞪了他一眼,走开了。 那里不是小猫咪去的方向吗,看这个人的模样,找小猫咪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司阙想也没想,抬脚跟了上去。 那家伙的脚后跟边上,跟着数个猫魂,怨气与阴气缠身,眉目间尽是阴鸷偏执,是个彻底没救的家伙。 黄干事坐在花坛边上,注视着花坛中心的古树,很久才眨一下眼睛,专注的模样像是准备考大学。 背后有人悄然靠近,黄干事浑然不觉,一声怪叫吓得它原地一蹦,这才转过身看到身后偷袭的人。 曾海伟狼狈地站稳,手里握着的刀当啷一声掉落在地,身后悄无声息跟来的司阙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眼神更冷。 黄干事炸了毛,伸爪就是一套喵喵拳,曾海伟面色狰狞地将它踢到一边,防备地盯着司阙。 他这一动作让司阙再也忍不了,上前狠狠给了他几拳。曾海伟挥舞着手臂阻挡,抱着头逃窜。 “滚,不要让我再见到你。”司阙没兴趣和人打架斗殴,晦气地给了他一脚,虐猫的变态。 第274页 看着那个落荒而逃的背影,还不忘捡回遗落的小刀。司阙嫌恶地想到,到时候给他送进恶狗村,让那些可爱的狗狗给他留下点深刻教训。 司阙蹲下身,揉着黄干事的头:“你胆子倒是大,这都不逃跑。” 他的目光投向花坛中央的古树,这个地方……他语气莫名:“你可要离这里远远的,这种危险的地方,不要再来了,知道吗?” “司先生。”狄斫在远处看见司阙的身影,他身边似乎还有一只橘猫。 走近后,狄斫可以确认,那只橘猫正是部里养的黄干事。 司阙是他约在附近见面的,黄干事怎么会来这里?狄斫有些疑惑,但他的疑惑没有维持多久,毕竟猫这种生物,热爱自由,出现在哪里都不应该太奇怪。 “啊,你来了。”司阙收回手站起身来,从口袋里抽出一张折好的纸来,毫无铺垫地直接进入正题,“你要的东西,在这里了。” 狄斫接过那张纸,“谢谢你。” “举手之劳,怎么说,也是托你的福才让我获得这个机会。”司阙毫不避讳,是因为狄斫拒绝轮转王才轮到他。事已成定局,能备胎转正也算是他的造化。 “你们,最近怎么样?”司阙犹豫着问道。 “也行吗?”狄斫知道他想问什么,“他在学校里交了很多朋友,老师很喜欢他。他爸爸虽然不说,我知道他也很喜欢也行。” “是吗,”司阙笑了笑,“他的童年很幸福啊。”比他幸福多了。 狄斫看着那张笑脸,无端感受到了一股落寞。他一直担心也行没有亲人的爱会有所缺失,他还那么小。现在看来,其实无论年龄大小,都会因此而遗憾。 “你可以见也行的。我可以感觉得到,他其实没有那么讨厌你。”狄斫说道。 “得了吧,我干的事情我自己还不知道吗……他肯定特讨厌我。”司阙双手插进裤袋里,往四周望了望,“不要说那些多余的,东西交给你我也该走了。” 当时在陆道林的胁迫之下,司阙做出了一些伤害到也行的事情。狄斫不能代替也行原谅,既然他这样说了,那狄斫也不再提起。 狄斫想起还有件事要问,阻止司阙离去的脚步:“我还有个问题,你对你们家族了解多少?” “你是指哪方面?”司阙挑高了眉梢。 “原家先祖有一本杂记,记载童家先祖山中奇遇,得了一滴仙人血。也就是你身上所流淌的血液的由来。”狄斫简单描述了那本杂记中的记载,仔细观察着司阙的表情变化。但他所看到的,却是不屑。 “我了解的?跟这里记载的完全不一样。”司阙冷冷说道,“这所谓的仙人血,根本就是种植在血脉中的诅咒。” 司阙的父母早亡,与姐姐一起被送到了福利院,那时他已经记事,清楚记得父母是如何惨死的。 之后是姐姐。先他一步被领养的姐姐,在他所不知道的地方长大、结婚生子。等找到她们的时候,姐姐与姐夫都遭遇了不测,葬身于火海,只留下一个不足两岁的幼子。 被陆道林牵制的司阙没有任何办法留下那个孩子,他只能将那孩子送到福利院。他知道周院长是个好人,一定会善待也行的。 他们一族的命运无一例外皆是不得善终,如果那是奇遇,是仙人恩赐,为什么会落到这种下场? 怀璧其罪?那倒是值得可怜,但司阙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我在三生石看到了。”司阙抬眼看向狄斫。 狄斫追问:“看到了什么?” “吃人。”司阙轻描淡写,“那个茹毛饮血的人是我的先祖,他吃掉了一个人,那滴血转移到了他的身上。血脉继承随之而来的是,我们也要承受被人杀食的恐惧与威胁。” 流淌罪恶之血的人们,怎么可能得到善终?司阙一直知道自己的下场不会好过,也行也是,直到看到罪恶之源的那一刻他才明白为什么。 “不过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我感谢你的让位是发自内心的,成为轮转王的使者足以让我摆脱那样的命运。对于别人来说,这是倒了血霉,于我来说,是我的荣幸。” 司阙长出一口气:“也谢谢你帮我照顾了也行,我想,你也会是改变也行命运的人。” 狄斫沉思着,所以最初得到重九那滴血的人不是童家先祖,那会是谁呢? “你只看到吃人的一幕?前因后果呢?”狄斫想知道,重九为什么会给出那一滴血。 司阙摇摇头:“我所能看到的只有那么多,其他的似乎都被掩盖掉了,或许其中涉及机密,我无法窥探。” 似乎含着巨大密辛的线索断在了这里,狄斫有些无力地想到,轮转王到底隐藏了多少秘密。 面前的古树幻象如同真实,也会随风而动,但那终究是粉饰太平的虚假幻象。在其之下的是深渊,稍有不慎,就会毫不留情将所有人吞噬。 “我先前就想说了,”司阙指了指一旁的小树林,“那只鸟好像在监视我们。” 狄斫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只鸟站在树枝上,东张西望着。 旁人看不见的丰厚羽毛之下,疯狂流着汗。 狄斫仔细看了看:“你是……余关?” “我靠!这样你都认得出来?”余关诧异得口吐人言。 狄斫皱着眉:“你跟踪我?” 第275页 “我可没有跟踪!你不要冤枉我!”余关气鼓鼓地飞落在他们前面的空地上,“我是受命巡逻到这里,累了歇歇脚。” 狄斫表情怪异:“你就是三鳣说的临时工?” 余关一听这个,眼泪都要掉下来:“我也是没有办法,哪个妖怪愿意给道士打工呢?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一辈子都不会打工的,当初的我,真的是这样想的。” 余关被从眼睛里解救出来后,和他那绿毛表弟回去,远远看见街道上有一家店被贴了封条,他笑得前俯后仰:“哪个倒霉蛋被封店了?哈哈哈哈哈!” 走近了一看,余关发现自己就是那个倒霉蛋,当时眼泪就掉下来了。 他以为最多就是自己鸟没了,没想到鸟回来,店没了。 张三鳣让他和绿毛来当临时工,没别的选择,只能硬着头皮来了。 “我真的就是刚好路过……”一只脚忽然落下,余关顿时没了声响。 “不好意思,你太小了我没看见。”秦霄蜀歉意地抬起脚,他眼里就看见狄斫了,“阿斫,到时间一起去接也行了。” “嗯。”狄斫再次对司阙道了声谢,快步走到秦霄蜀身边。虽然不知道他怎么找过来的,但他知道这对秦霄蜀来说不难。 差点被踩扁的余关两只鸟爪抽了抽,被好奇凑上来的黄干事不断扒拉。 他就知道,跟这群道士搅和上准没好事! 第139章 不速之客 狄斫的思绪沉浸在刚才所得知的消息里,那段被隐去的前因后果或许就是重九能存活至今的真相。 楚衣是古郧国公主,召唤重九降临人界的正是古郧国国主。那楚衣手中的眼睛可能是古郧国的人搜寻到,送入宫廷中,随后由公主带离,行走到此处,共眠于土下。 诸多猜测在脑中此起彼伏,种种似乎都说得通,却也少了某个关键。 被童家先祖吃掉的,才是那滴血真正的主人,从司阙这里没能得到太多有用信息。 冰冷的手碰了碰狄斫手背,在他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一把握住了。狄斫看向秦霄蜀,他脸上有些担忧:“你的手有点凉。” 怎么看两只手的温度都差得有点远,狄斫不知道秦霄蜀怎么说得出他手凉这句话的。 握在一起的手摇了摇,秦霄蜀说道:“你的手平时很暖和,和我的手握在一起,感觉很明显,但是现在它没有平时那么暖。” 秦霄蜀松开手,将身上的西装外套脱下来,给狄斫披上。温度对他的影响不大,一年四季都是差不多的装束,要不是为了遮羞,裸奔都行。 外套在狄斫身上大了点,手臂穿进袖子里,盖掉了半个手背。刚脱下来的衣服也是凉飕飕的,但很快就被常人的体温烘暖,一股淡淡的檀香味从衣服里透了出来。 “今天去店里了吗?”狄斫问道。 容和居惯常用这种檀香,是狄斫熟悉的味道。 “嗯,马校长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玩意,我陪着喝了几杯茶。”秦霄蜀自然而然地重新将他的手抓进手心里,狄斫低头把袖子往上扯了扯,他便自觉调整到更好的位置。 狄斫收回视线,直视前方:“马校长现在回去了?” “差不多。”秦霄蜀说道。 什么叫差不多?回去没回去不是两个确定答案吗。 狄斫心里默默地想,就听秦霄蜀接着说:“我觉得不对劲,就来找你,果然见到你和别的男人见面了。” 狄斫抬手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秦霄蜀装模作样偏了偏头,甘之如饴地受了这一下。 “刚才那个地方,有什么吗?”秦霄蜀态度自然,像是随口闲聊。 狄斫没有掩饰:“重九被我暂时封在了那里。刚好今天要出来见人,就约在这附近,想着可以顺便来确认一眼。” 秦霄蜀没有接话,狄斫便也不再开口,牵着对方的手,行走在小公园的林荫小道中。 偏离市区的小公园植被丰富,清新的空气中夹杂着植物的香气。前不久才修过的草坪被昨夜的雨浸润,青草香与泥土的气味混在潮湿的空气里,沁人心脾。 他们好像从来没有这样散步过,狄斫此时也抛开脑中杂事,感受这片刻的安宁。 狄斫所做的事,绝对是为了从重九那里夺回那一魂。过程一定凶险无比,他的阿斫终究只是一个凡人,却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经历那些危险。 秦霄蜀无法再去明知故问,狄斫不愿主动提起的事情,他也体贴地不提。但他知道的,他会记得很清楚,清楚到觉得扎心地疼。 那被封禁起来的东西,一定要想办法解决掉。 “也行早上没有穿外套,等下接他的时候要穿上,你带了吗?”狄斫浑然不觉,开口问道。 “没有。”秦霄蜀回道,“早上他嚷嚷着热不肯穿,我中午看着没有回温,给他送去学校了。” “那就好,辛苦你了。”狄斫放心下来,又觉得自己操这份心有些多余,秦霄蜀照顾小孩比他懂得多多了。 “这不是我应该做的吗。我靠他才能留下你,不得供起来?”秦霄蜀揶揄地笑着。 狄斫想起自己会留在秦霄蜀家中的原因,也笑起来。笑了几声后,正色道:“现在我不是因为也行才留在这里,是因为你。” “我知道。”秦霄蜀淡定地说道。却不知自己早已扬起下巴,眼中满是得意满足。 第276页 这也太好哄了,狄斫看了两眼他的模样,忍俊不禁。 他抬起手腕,语气焦急起来:“也行放学时间到了!” 秦霄蜀一点也不想离开,好不容易和狄斫单独相处,手拉手,散散步,想到要去接那个小家伙,脸上写满了不乐意。 “快点。”狄斫见他慢悠悠不着急,搭上另一只手来拉,总算让他走快了些。 等到学校门口,也行已经蹲在路边数蚂蚁了。小姜老师守在他边上,坚持要等最后一个学生的家长来把孩子领走。 “也行,你爸爸来啦!”小姜老师见到狄斫和秦霄蜀下车,眼睛一亮。 也行扔下手里的小木棍,噘着嘴等他们过马路,心里对迟到行为非常不满,脚下却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 “小姜老师,不好意思,我们来晚了,耽误你的时间了。”秦霄蜀接过也行的小书包,带着略浮于表面的歉意,和也行的班主任打了个招呼。 小姜老师有些不好意思,瞟着去牵也行的狄斫,脸颊微红:“应该的,学生被送到学校里来,我们就要负责他们的安全。不然孩子出了什么问题,毁掉的可是整个家庭,我们当然要注意。” 狄斫笑了笑:“也行,和老师说再见。” 也行把手高举过头顶,用力挥了两下:“小姜老师再见!” “也行再见。”小姜老师挥挥手,迈步走向了自己的小电摩。今天虽然晚了一点,但是格外开心啊。 车驶入小区,坐在副驾驶上的狄斫忽然身体朝着车窗的方向倾斜了一点,秦霄蜀问了句怎么了,狄斫摇摇头,只说没事。 从地下车库的电梯直升到楼上,也行兴奋地在门口蹦了蹦:“今天吃什么菜?有鸡翅吗?” 这问题狄斫没法回答,负责伙食的向来是秦霄蜀。 “我可不记得我们家是点餐制。”秦霄蜀打开门,让狄斫和也行先进去。 “我觉得可以有!”也行大声说道。 “我觉得你师父不会想顿顿都吃鸡翅。”秦霄蜀在他头顶上揉了揉,放下书包,直接进了厨房。 话是那样说,开饭的时候餐桌上还是摆了一盘鸡翅,也行开心得不停嘿嘿地笑。 狄斫吃得很快,等待也行吃完的过程似乎有些坐立不安,好不容易也行放下碗筷,他立刻说道:“我出去一下。” “我陪你。” 秦霄蜀说着起身,却被狄斫拦住:“不用,我马上就回来。” 他走到门口换鞋,打开门走了出去。走得匆忙,钥匙也没有拿。 秦霄蜀无奈地对也行说道:“你先写作业,我和你师父很快回来。” 也行懵懵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话地点点头。 狄斫走出小区大门,往两边看了看,随后向着右边走去。 走出四五十米,他见到了蹲在墙角边的人,心中暗道了一声果然没有看错。 迟疑片刻,狄斫还是出声说道:“秦小姐,你在这里做什么?” 蹲在墙角的人闻声身体一震,抬起头来,正是从首都回来后再也没有见过的秦筱苑。 秦筱苑见到那张脸,眼泪瞬间在眼眶内打着转:“狄先生……” “阿斫,有什么事吗?”秦霄蜀紧随其后走了过来,秦筱苑见到他,登时傻了一般,说不出话来。 秦霄蜀对这个侄女只留下单纯的记忆,但没有了任何情感,她对秦霄蜀来说类似于熟悉的陌生人。他有些奇怪:“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秦筱苑带着哭腔:“我……我找不到你们了,手机也打不通,我找了你们很久。我知道也行是福利院的孩子,就去找周院长,我告诉她你是我小叔,求了她很久,她才把你的地址给我。可我找到这里,不敢进去……” 狄斫说道:“是我把你的号码拉黑了。你们之间的亲缘已经了断,他也做了最后的告别,你不该找来的。” “可是……小叔他……”秦筱苑不想轻易放弃,那可是她的小叔啊! 阿斫不愿理会的人,那就是不用理会的。秦霄蜀拉过狄斫的手:“走吧。你就这么跑出来,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呢,下回不许这样了。” “小叔!”秦筱苑喊了一声,但那两人充耳不闻,她咬咬牙,加快步伐跟上去,声音冲破紧缩的喉咙,“小、小婶!” 秦霄蜀的脚步停了下来,狄斫被那一声叫得浑身僵硬,他很快察觉到,安抚地捏捏狄斫的手,严肃地回头:“你叫那么大声干什么?” 第140章 归还 大门被打开的声音传来,也行抬头向门口看去,心想师父和爸爸回来得真快。可他看到出去的是两个人,走进门的却是三个。 也行好奇的目光落在最后进门的秦筱苑身上,他认得,是那个请他们去外面玩的大姐姐。 想了想,也行有礼貌地主动打了个招呼:“大姐姐好。师父,爸爸你们回来了。” 秦筱苑听见也行的声音,笑起来,对也行招招手,瞥见秦霄蜀没有表情的面孔,笑容收敛了些。她贸然拜访,没有任何通知就出现在这里,已经是打扰人家了。 狄斫换好鞋,直接走向也行,话是说给秦霄蜀听的:“你和秦小姐聊,我带也行进房间里去。” “好。”秦霄蜀的视线像是锁在了狄斫身上。秦筱苑谨慎小心地观察着周围,自然也没有忽略这一点。 第277页 也行乖乖收拾书和本子,牵着狄斫的手回到自己房间里。有师父陪着,在哪里都可以的,写作业哪里不是写? 房门收拢最后的缝隙,彻底关闭,秦霄蜀才收回视线,走到客厅沙发坐下。 客厅安静得让秦筱苑将自己的心跳声听得清楚,紧张胆怯催促着跳动频率。血液似乎都要往脑子里冲,脸颊充血发热,分布的动脉涌动着,和心跳频率一致。 秦筱苑攥紧了背包带子,努力控制呼吸。狄斫和也行进入房间后便没了声音,她一个松懈,就被自己明显的呼吸声吓了一跳。 女孩一副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的模样,秦霄蜀没有兴趣为难她,也不想在这里和她耗着,有这闲工夫不如和阿斫多待一会儿。 “今天应该还在上学吧,要是没什么事,回学校的末班车八点半就没有了,早点回去,太晚不安全。” 逐客的意思清晰明了,不带一丝感情。 秦筱苑深吸一口气,坐在沙发上,低声讲述这段时间以来的事情:“我那天看到了你,在奶奶的灵堂前。你和狄先生在一起,模样有些不对劲,但是赵……赵叔叔的鬼魂让我非常害怕。我那时吓坏了,头脑一片空白,等我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打不通你和狄先生的电话了。” 即便是知晓赵会成做了些不可原谅的事,并一直欺骗她,秦筱苑也没有想过他会死。 见到赵会成出现在奶奶葬礼现场,她怀着怨恨、愤怒的心情,想要驱逐他离开,她的手却穿过了赵会成的身体。正如她自己所说,面前那个熟悉的面孔已非阳世之人,着实让她吓得不轻。 以至于,她混乱得忽略了其他事情。缓过劲来之后,她脑中全是那时秦霄蜀和狄斫身上的血迹。那些不详的红色在睡梦中蔓延,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拼命拨打狄斫的电话,但她被对方拉进了黑名单,再打秦霄蜀的电话,也是一样的结果。 他们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怎么想,那都像是遭遇了不测的模样。 处理完奶奶后事,秦筱苑迫切想要回峡市找狄斫他们,姑姑让她整理奶奶遗物之后再离开。 和小叔失踪之后,奶奶强行要保持原样不同,她的这些遗物都将会被妥善处理,无论是分赠与家人,还是售卖,亦或是存放起来,都要送到它们该去的地方。 做完最后的整理,秦筱苑踏上了返校的路程。这两个月以来,她一直多方打听,没有人能给她答复,痛苦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 后来想起福利院的周院长,她应该知道也行被收养后的住处,找到周院长却遭到了拒绝。她所拿出的证明,在周院长看来恰恰证明了秦霄蜀不可能是她的小叔,差了十多岁呢。 “不过后来,周院长看我实在可怜,才告诉我你们住在这里。”秦筱苑绞着手指头,声音越来越低。不管出于何种理由,周院长的所作所为都是违反了规定,不是值得提起的事情。 听完秦筱苑的话,秦霄蜀没什么触动,反而因为她的这份执着有些困扰。 “如果你是因为没有得到我的亲口确认,而心存侥幸找到这里来,那我只能告诉你,阿斫所说的话就是代表我的意思。”秦霄蜀语气平淡,“我们没有再见面的必要。” 秦筱苑坐在他的对面,怔怔看着那张熟悉而陌生的面孔,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你和我记忆中的小叔,好像真的不一样。” 这样的话没有什么意义,只是一种情感宣泄,她自顾自说道:“我记忆中的小叔,是个帅气温柔的人,他对我很好,从外面回来总给我带礼物。直到现在,我仍然认为我的小叔是全世界最好的男人。” 她所说的那些,秦霄蜀倒是记得有给她送过几次礼物,只是出于长辈对晚辈的基本关心:“那是时间太久,出现了偏差,你记得不太清楚,记忆自动美化了而已。” “或许是吧。”秦筱苑看着那张面对她没有多余表情的脸,明明面对狄先生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其实我一定要找到你,是有一件东西要还给你。” 秦筱苑说着,将背包取了下来,伸手去拉拉链。 “以前的东西吗?没必要,我不需要了,你们想扔就扔掉……”秦霄蜀看到她手中的东西,忽然语气急转,“把它给我。” 秦筱苑捏着刚从包中取出的红色相册,露出一个苦笑。 从见到他到现在,只有这句话多了些别的情绪。 被烧毁小半边的相册从女孩手中转移到秦霄蜀手里,他感受着手中真实存在的分量,整个手掌翻转将它牢牢按在桌面上,像是怕它消失。 “这是我从奶奶遗物里找到的,我以为奶奶全部烧掉了,没想到还剩了这一本。我记得你一直在找,所以,不管怎么样,我都想将它交到你手中。” 秦筱苑重新合上拉链,心中的忐忑终于在此刻平静下来,她总算做了一件对的事。 在找到秦霄蜀他们之前,她的心里全部是自责,执着想要将相册交给秦霄蜀,无关其他,只是她想要得到一点心理安慰,哪怕一点也好。 注视相册良久,秦霄蜀终于再次开口:“谢谢。”他的手指微动,摩挲相册粗糙的封皮,“里面的东西,你都看了?” 秦筱苑微微一僵,然后放松下来,点了点头。 “忘掉它吧,连同我一起。”秦霄蜀沉声说道。 第278页 秦筱苑轻轻点头:“嗯,从今往后,我的小叔就是已故之人了。” “不,是十三年前就已经是了。”秦霄蜀站起身,秦筱苑也随之动起来,主动往门口走。 “不用送,今天打扰了,以后我不会再来了。”秦筱苑背对着他,极力克制,眼泪却还是忍不住涌出来。 “好走。”秦霄蜀想了想,好像也只有这句话可以送给她了。 说不用送,就真的没有送。秦筱苑一个人走到小区门口,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周围没有什么人,静悄悄的,好像这世间只剩了她一个人。 她再也控制不住,捂着脸哭出了声。 “小姑娘,你没事吧?”身着环卫服的阿姨拎着扫帚路过,好心出声询问一句。 秦筱苑止住哭声,拿衣袖擦了擦眼泪,有些迷茫地抬起头。她站在一个陌生的小区门口,奇怪的是,她完全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哪里啊?”秦筱苑小声问道。 “哦呦,你是迷路了在这里哭啊!”阿姨一脸好笑,“你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打个车不就好啦。” 好像,是这样没错。秦筱苑破涕为笑:“对啊,我好傻。” 拿出手机打了辆车,她长出一口气,身体里似乎有什么随着这口气一同消散,压在心头的沉重也松快了许多。 坐上车,秦筱苑回头看了眼那座越来越远的陌生小区,在大门口哭起来真够丢人的。 还好,以后再也不会来这里了。 听见秦筱苑离开,狄斫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一眼看见了桌子上显眼的相册。 鲜红的封面已经够扎眼了,还被烧掉了一部分,这就是秦筱苑千辛万苦找来要给秦霄蜀的东西? 指尖刚接触到封面,秦霄蜀说道:“你确定要看?” 狄斫的动作停在半空,听这么一说,的确有些不确定。随意翻看私人物品是不妥,他收回了手,还是好奇地问了一句:“里面有什么吗?” “没什么,你可以看。”秦霄蜀微笑着向他走来,只是那笑容在狄斫看来有些古怪,“这是我以前的东西。你知道的,年轻人火力旺,又没有对象,只能自给自足。里面,是些助兴的必备品。” “……你自己收好。”狄斫退后一步,对它彻底失去了兴趣,“刚才接到电话,我要回办公室一趟,余关他们好像有收获了。” “好,我等你回来。” 如果是寻常对象,狄斫应该回答,不用等,困了先睡。但面对秦霄蜀,他只能说:“好,我会尽快回来。” 得到满意答复,秦霄蜀走上前把相册拿到手里,抚摸着封皮。碰到被火烧到的地方,露出惋惜的神情,十分宝贝的样子。 狄斫觉得自己的联想可能有些糟糕,别开脸不再看他,换好鞋出了门。 到达办公室,狄斫发现自己比余关还要早一步,办公室里只有高陵在等着。 有所发现之后,余关立刻打电话通知,张三鳣照顾小女儿没法来,戴玉玉又是女孩,太晚就不用出门了,能到场的只有他们两个人。 好在余关没多久就回来了,带着他的绿毛表弟,两只鸟妖相拥而泣,口中不停喊着:“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许久都没有消息,突然收到这样的喜讯,高陵立刻振奋起来:“你们真的找到了?” 余关满脸自豪:“当然。”他扯过挂在腰上的布袋,豪气地往桌上一扔。 “你还给带回来了?”高陵惊喜不已,想不到这鸟妖抓鬼还有一手,“厉害厉害。” “先说好。”余关按着袋子,“既然我把它抓回来了,那间店,得马上解封。” “不耽误,等下你就能去开店,保证能赶上宵夜。”高陵推了推眼镜,维持最后一点矜持,“把他放出来吧。” “哼,你们可得小心着点,一会儿被伤到可别赖我。”余关得意地扬起头,解开布袋,将一只手伸了进去。 狄斫潜意识觉得有些不对,怎么抓鬼用这样的布袋?但余关信誓旦旦,他屏息凝神,盯着余关那只手。 高陵咽下一口唾沫,那只手开始从布袋里往外退了。 随着余关抽出手,长条状物从袋子里掏出来,还在不断扭动着。 高陵表情呆滞:“这是什么?” “五步蛇啊,就我店里逃……那什么,反正就是很危险的毒蛇!”余关举起蛇,想让他看清楚点。 高陵额头青筋暴起,嘴角都快蹦出火花来了:“我们是让你来抓蛇的?” 余关慢半拍地发现情况好像有些不对,惊慌地瞟了眼绿毛,却看到他比自己更惊慌。 狄斫转脸对高陵说道:“封条贴到明年。” 高陵摇摇头,明年?不,太短了,起码三年不准开张! 作者有话说: 所以相册里到底是啥呢? 第141章 弓箭 看着那两人相继出门,余关举着手里的五步蛇出声叫住高陵:“诶,那,这蛇怎么办?” 高陵回过头,面无表情,镜片反射出一道冷光:“我数三下,再让我看到这蛇,就以危害居民人身安全罪把你关起来。” 吓得余关赶忙把手背到身后去,健壮的身躯透着一股委屈。绿毛也不敢说话,识趣地跟着走到外边,不妨碍他们关门,免得生气了又要挨骂。 狄斫走在最前面,在楼道里跑酷的黄干事见到熟人立刻凑过来,喵喵叫唤两声,往他脚边一躺。狄斫停下脚步,到储物柜拿了个猫罐头给黄干事打开,随后径直离开。 第279页 两个道士前后脚出了大门,绿毛张望两眼确定都走了,有些不服气,蹲下戳了戳黄干事的头:“这家伙怎么就没人嫌弃它?什么事都不干,就会吃,胖死了。” 吃着猫罐头的黄干事毛脸一皱,张嘴就咬在他的指尖上。 绿毛惊得站起来,看着冒出血珠的手指头,哭丧着脸:“哥,我是不是要去打狂犬疫苗?” 余关恨铁不成钢,扬手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下:“打什么狂犬疫苗!你怕不是忘了,你是个妖怪!” 绿毛一哽,把食指放进嘴里含了含。他哥好凶,面对道士唯唯诺诺,面对表弟重拳出击。 “我们到底是要抓什么来着?”余关把手里的五步蛇绕了两圈,重新塞回袋子里,“我怎么不记得了?光知道要把毒蛇找回来,把正经任务都给忘了。” 绿毛含着手指头,有些模糊地说道:“好像是抓鬼,说是一个男鬼。两千多年的鬼了,哥,你觉得你能对付吗?” 余关眼神一厉,抬手扶了扶挽到手肘上的袖子,沉声说道:“不行也得行。我余关可从没吃过这种瘪,那鬼说什么也得抓回来,好在这群道士面前一雪前耻。” 他抬手抽出腰间别着的砍刀:“这把跟随我多年的刀,受过多少血液洗礼?别忘了,我们可是妖。” 绿毛点点头,露出崇拜的眼神:“可不是!表哥这把刀,一天起码杀三十条蛇,旁边哪家夜宵摊的刀能比得上它!” “少说两句不会死。”余光冷哼一声,将砍刀重新插回腰间,“要不是你多嘴,我店能被封吗?” 绿毛缩着脖子跟在余关身后,不知道他要走到哪里去,问道:“我们现在回去睡觉?” 余关抬手又要捶,绿毛连忙捂着头,余关鼻腔里蹦出一个单音,收回了手:“不睡了,我要去把那鬼找出来。你也帮忙想想,我们该去哪找。” 委委屈屈哦了一声,绿毛开动脑筋,回想高陵之前交代的一些线索,忽然脚步一顿。他站在原地,一拍大腿:“哥!他们要找那男鬼,我们可能真见过!” 余关闻声回头,焦急问道:“在哪?” “公主坟那边上,我们这几天路过好几次,我都看见一个穿盔甲的男人从我们边上走过去。”绿毛一只手左右比划。 余关怒道:“那你怎么不说!” “我们,”绿毛迟疑往他手里的布袋一指,“不是在忙着找蛇吗?” 余关气得头发根根竖起,血液直冲脑门,咬牙道:“走,我们去找他。” 这段时间以来,并不是完全没有线索,而是猎物就在眼前,他们下意识地视而不见。 这件事绝对不能让那群道士知道,他们要是晓得误事的是自己,肯定又要借题发挥了,余关绝不能给他们这个机会! 两只鸟妖一前一后升空,张开翅膀飞向公主坟。空中是绝佳的侦查地点,鸟瞰街道一览无遗,所以张三鳣才会招揽他们来当临时工,想让他们发挥特长。 谁又能想到,他们不是能力有问题,而是压根没搞清楚状况呢? 知道绿毛脑子一根筋,余关特意严肃警告:“你千万不要跟他们说我们之前就见过那鬼,一定要说是今天才发现的,知不知道?” 绿毛认真点头:“知道了,哥。哥,那边好像有个人影。” “说错啦,死了的那得是鬼影。”余关先一步话出口,然后才看向绿毛所指的方向。 地面上公主坟挖开后剩下的深坑边上,的确是有个身影站立,离得远了感觉不出到底是个啥。 两只鸟妖在半空悬停,相视一眼,俯身向下冲去。 余关双眼如鹰般锐利,双脚猛然膨胀变形,撑破皮鞋变出一双利爪,向着那身影抓去。 翅膀扇动空气的声响引起地面身影的警觉,他不仅闪身避开,还在跑动中抽出了斜挎着的箭筒中的羽箭,搭在弓弦上。站稳的瞬间,羽箭对准了余关。 “何方妖邪,竟敢侵袭公主殿下安息之地,找死!” 冷酷之声并非从喉咙之中发出,细听之下,竟有些震动回声。 金属箭头反射出一线寒光,余关瞳孔猛缩,蛇形移动闪避对准自己的弓箭。但那支羽箭“簌”地射出,预判移动轨迹,利落疾速地划过他的脸颊。 像出自一台高精度的射击机器,精准而无情。 擦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烧起来,血液延迟了几秒才从伤口溢出。那箭,竟然是货真价实的利器。 余关有些懵,虽然他一直对国降部的管制诸多不满,但事实上正是因为严格管制,他从老家出来后没有面临过什么巨大危机,一直还算顺利。 唯一称得上让他留下心理阴影的,就是几个月前被一条蛇整吞,吞下去,又吐出来。回去后,他做了好几晚噩梦。 而这次的抓捕,找他来的张三鳣千叮咛万嘱咐,发现异样一定要通知他们,不要轻举妄动,以免遇到危险。 该死,应该听她的话的! 又一道寒芒从眼角闪过,那身穿铠甲的身影重新摆好架势,手中的弓弦拉满。 余关冲着突然变故之下有些迟钝的绿毛吼道:“快跑!快通知那些道士,我打不过他!” 绿毛额头挂着冷汗,翅膀扇动不知道往哪边躲好。好在身体反应远超大脑反应,他还未回过神,身体已经转过去,准备逃离了。 第280页 不行!绿毛硬生生控制住往前飞的动作,在这危急当口,他不能抛下余关不管!他已经抛下表哥临阵脱逃过一次,这次一定不可以再逃跑了! 绿毛重新调整方向,化出利爪和尖喙,往下冲着那身影俯冲:“哥,我不能丢下你!这次我绝对不会独自逃掉!” 余关震惊地看着疾速冲来的绿毛,喉咙发不出声音。 寒芒闪动,余关收回视线,对上一双冰冷满是杀意的眸子,顷刻间,从头凉到了脚底。 狄斫回到家中已经很晚了,打开门看见秦霄蜀正坐在客厅里,手里捧着那本相册翻过一页,听见声响抬头看来。 他有些意外:“怎么坐在这里,不回房间里去吗?” 秦霄蜀笑了笑:“在这里等你回来。事情忙完了?” 提起这件事,狄斫深吸一口气,再长长吐出来:“没有,他们抓错了。让他们找鬼,结果抓了条五步蛇回来,白跑了一趟。” “两只笨鸟。”秦霄蜀语气带着不满,“让你这么晚出门,太辛苦了。” “我先去洗澡。”狄斫现在只想洗完澡躺下好好休息。 快速冲了个澡,狄斫走出浴室来到卧室门前。左右各自面对主卧和次卧,他犹豫了片刻,手缓缓搭在了自己的房门上。 脑子里一番天人交战,狄斫转身果断拧开了主卧的门。 秦霄蜀躺在床上,看到狄斫开门进来那一瞬间,难掩眼中错愕。他很快做出反应,侧躺着拍拍身边的空位,淡定得仿佛狄斫会来是他意料之中的事。 狄斫没有多说,将定好闹钟的手机放到床头柜上,坐在床边脱鞋躺下,顺手就被秦霄蜀搂住了。 身边人凑过来嗅了嗅:“好香。” “你自己也用的是这个。”狄斫有些疲倦,索性闭着眼和他说话。 “我说的不是沐浴露的味道,是你的。”秦霄蜀凑得更近,鼻尖和唇在他的侧颊上轻蹭,微痒的触感让狄斫躲了躲。 “狗鼻子。”狄斫声音也低了下去,呼吸轻浅而规律。 秦霄蜀没有反驳,调整了姿势,让狄斫在自己怀里躺得更舒服一点。 他的唇色很润,血色充盈,唇红齿白显得年纪比实际年龄小很多,但又不显得幼齿,那张成年多年的面孔成熟男性的特质一点不少。 秦霄蜀想亲吻那双唇,但想了想还是没动。 怀里的人呼吸逐渐平稳,入睡得很快,看来是累了。前一段时间半强制要求早睡养出来的一点精神,一朝回到解放前。 “今天放过你了。”秦霄蜀无声说道。 狄斫侧了个身,额头抵在了他的下巴上。秦霄蜀不敢动,圈着他的那只手往上挪一点,护在了背后,也防止他再变换姿势。 见到狄斫第一眼,秦霄蜀就被完全吸引了视线,根本移不开眼。但那从小跟随师父清修的小道士,看谁都是同样的眼神,只有他的师父和师弟可以得到另眼相待。 想成为他眼中特殊的那一个,成了秦霄蜀的执念,并且是一度认为不可能达成的奢望。 秦霄蜀脑中闪现着那本相册中的内容,眼中的热度冷却下来。 他也是个笨蛋。 明明那时候可以避免的“死亡意外”,却在他认为狄斫永远不可能回应的愚蠢念头之下成功实施。 如果早一点发现那些“暗号”,是不是根本不会白白浪费十多年? 可现在想那些已经没有意义了,后悔与假设是这世间最无用的东西。狄斫在他的身边,已经是莫大的幸运。 微微低头就能亲吻到光洁的额头,但秦霄蜀微小的动作也不愿做,生怕惊扰狄斫的睡梦。 不知过了多久,狄斫的手机屏幕一亮,那是来电显示的预兆。秦霄蜀看了那手机一眼,屏幕霎时黑了下去,铃声和震动来不及响起便被扼杀。 他满意地收回视线,听着怀里人平稳的呼吸。 少顷,狄斫身体动了动,声音里带着浓厚的睡意:“刚才我手机是不是响了?” 秦霄蜀只是在他背上轻拍:“时间还没到,你继续睡。” 狄斫又闭眼缓了会儿,起身拿着手机查看。但那物件仿佛变成了一块板砖,屏幕怎么按也亮不起来。 秦霄蜀已经开始想怎么蒙混过关了。 狄斫回过头来:“把你的手机给我。” 秦霄蜀老实把手机交出来,瞥见屏幕显示时间是凌晨三点,心里对这个时间点打电话来的人怨念更深。 狄斫换了手机卡,下一秒手机便响了起来,接通后张三鳣的声音传了出来:“阿斫,余关和他表弟受伤了。” “被五步蛇咬的?”狄斫还有些没睡醒。 “什么五步蛇?”张三鳣一愣,“你怎么和高陵问了一样的话?不是,他们是被人用箭射伤了。” “我马上过来。”得到地址狄斫便挂断电话,对秦霄蜀说道,“这个先借我用。” 罪魁祸首当然不敢有异议,只是不舍地拉着他的衣摆:“又要出门?都这个时间了,你才睡了两个小时不到。” “早上可能要你一个人送也行上学了。”狄斫换好衣服头也不回地走出卧室,走出两步又折返,探入半个脑袋,“辛苦你了。” “我做什么都不辛苦,我只想你不要让自己这么辛苦。”秦霄蜀无奈地笑笑。 狄斫摆摆手,随后响起大门关闭的声音。 第281页 好想把他绑在家里,秦霄蜀脑中跳出这么一个危险想法,被他很快抹去。 正好白日秦筱苑的到来提醒了他一些事情还没做,秦霄蜀索性也起了床。 有些事情,后悔没用,但不代表不用追究,是时候去讨债了。 第142章 已往生 “所以,你是说,因为你们兄弟情深,不离不弃,相互扶持,才会齐齐中箭,双双被送进医院,是这样吗?” 张三鳣双手合抱在胸前,被从熟睡中叫醒的双眼带着点红血丝,因为困倦稍显阴沉的面孔前所未有的严肃。她身后是接到电话赶来的高陵和狄斫,三人呈三角站立,阴暗的气场竟然完全相同。 面前是两张病床,换好病号服的余关和绿毛,以相同的姿势坐在病床上,就连身上的绷带造型也是一样的。 绷带层层包裹着右肩,刚上过特效药的伤口不断传来热辣的刺痛,上半身稍一动作,伤口周围的肌肉活像被撕裂开来,疼得两只鸟妖动都不敢动。 “挺仗义,伤都要伤同一个地方,我是不是该给你们颁个最佳兄弟情奖?”高陵冷笑一声。 余关冷汗扑簌簌地往下掉,绿毛虽然觉得那语气怪了点,但他仍是天真地问:“颁奖就不需要了,我们这算是工伤吧,有补偿吗,住院费报销吗?” 要是绿毛在完好的手这边,余关早已经一个巴掌朝他后脑勺呼上去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想屁吃呢? 张三鳣闭上眼忍了忍,再次睁眼,尽量平和地询问问题:“之前说抓到了,合着是抓到了一条蛇是吧?你们详细说说,怎么碰到那鬼的。” 余关谨慎看着面前的三人,活像是女魔头带着左右护法出巡来了,说错一句话都得死的节奏啊! “我们记得,你们特别交代要注意公主坟附近,降妖除魔当然你们更专业,这么交代肯定是有原因的。所以我们特意去了那附近,好巧不巧,这就赶上了。他身上的铠甲和你们给的照片一样,这回肯定没弄错。” 说完,余关依次暗中观察三个道士的脸色,都没什么异常变化,放下心来。 的确是有这样交代过,张三鳣记得很清楚,将军墓中的石碑明确写着墓主人是在为公主守墓,肯定不会轻易离去。 只不过发掘之后,公主墓已被清空,连同棺椁一起被存放至研究所。这样他们就不能确定,那位将军是会回到出土地点,还是会去找棺椁尸首。 两个地方情况有些不同,公主墓地原本属于盛娜公司所有,因为准备建一座食堂才会开挖,公主墓清理完成后很快就要再次动工。在张三鳣的建议之下,才暂时没有进行,平时鲜少有人过去。 而研究所每日人来人往,各类学者专家造访,夜里还有人通宵研究。用羽箭射杀一人的鬼还没被抓住,保障人身安全才是首要任务。 张三鳣的安排是两边兼顾,国降部员工守卫研究所,那两只鸟妖反正做夜宵习惯了,夜里精神百倍,在户外巡逻正正好。 “你们觉得呢?”张三鳣看了看身后的高陵和狄斫,“他隐藏得够深的,居然今天才冒头出来。” 狄斫看着眼前的两只鸟妖:“有些奇怪……” “当然奇怪,为什么那位公主和这位将军都神出鬼没,居然连你们俩妖怪都发现不了,这将军难道和公主一样难对付?”高陵认真分析起来,“你们两个,见到那男鬼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吗?” “要说异常的地方,还真有。”余关严肃点头,“我们在天上飞的时候,没有感觉到有鬼存在,靠近之后才能感受到一点阴气,但那也不强。” 高陵推了推眼镜:“这就是说不通的地方,鬼那么厉害,阴气怎么可能不旺盛?阴气是鬼维持本源的根基,也是力量之源,你的话我不怎么信。” 见他面露怀疑,一脸不信,绿毛一下急了:“我哥说的是真的,那鬼和别的鬼不一样。我们从他身边路过好几次,都没注意到他,要是阴气盛,我们能无视吗?” 狄斫视线移到绿毛脸上,然后是另外两双眼睛。 被三双眼睛盯住,绿毛浑身一僵,这种被锁定在攻击范围内的恐惧感,比被那支羽箭对准还要恐怖。 好像,表哥特意叮嘱过,不能说出这件事…… “还住什么院,高陵,现在就去挖坑,把他俩给我活埋了。”张三鳣浑身的低气压仿佛要具象化。 高陵撸起袖子作势要行使暴力,两只鸟妖吓得身躯一震,牵扯了伤口,顿时鬼哭狼嚎声此起彼伏。 高陵立刻一左一右捂住他们的嘴,大晚上在医院里嚎,扰民了知道吗! “对了,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们。”狄斫想起司阙交给他的东西,从包里拿出来递给张三鳣。 接过那张纸,张三鳣有些好奇,立刻打开来。寥寥数字,一扫尽收眼底。 她面色错愕,惊讶地看着狄斫。 “那……如果是这样,楚衣那边……”张三鳣对纸上的内容感到不知所措。她清楚事情的严重性,那只眼睛绝不可以放任留在楚衣手中。 毫无顾忌,无差别攻击,丝毫不理会对方是否无辜,简直恐怖,一定要竭尽全力将那只眼睛收回。 “所以我暂时没有跟你们说,不想干扰搜索。我一直在想用弓箭伤人的是谁,找到他也很重要。”狄斫收回那张纸,重新放回包里。 第282页 张三鳣头疼地扶住额角:“算了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先把摆到面前的事情解决掉,然后再想办法处理那个麻烦。” “你们在说什么?”高陵只看见他们神神秘秘看了一张纸,然后就说起了没头没尾的话,他一头雾水。 张三鳣长叹一口气,无奈地说道:“明昭,早就已经投胎了。”那张纸上记载的,是明昭的轮回记录。 高陵沉默一会儿,支起耳朵:“你说什么?” “将军墓里没有鬼,那用箭伤人的,不知道是什么鬼东西。”白日在外面跑了一天,半夜被绿毛一个电话惊醒,张三鳣又困又累,现在脑子一跳一跳的疼。 高陵还算冷静,毕竟天塌下来有别人顶着,现在顶住的人是张三鳣,他压力没那么大,甚至开始分析起来:“把他抓回去见楚衣,能蒙混过关吗?” 毕竟见过那东西的余关说了,他和将军尸体是一样的打扮。 “你糊弄鬼呢?”张三鳣脱口而出,然后拍了拍自己脑袋,“可不是糊弄鬼吗……先不考虑这个问题,我们去把那家伙抓到再说。” 高陵松开捂住两只鸟妖的手,跟随在后面走出病房。刚踏入走廊中,一股阴寒之气从四面八方涌来,他立刻眼神戒备,快步走到张三鳣身边,与她对视一眼。 狄斫往走廊两边看去,口中说道:“不用紧张,是认识的。” 阴风骤起,被调得昏暗的走廊照明灯开始忽闪,冷光逐渐变为浅蓝,伴随着滋滋电流声。 “哒,哒,哒……” 硬底皮鞋踏在瓷砖上的声音从走廊尽头响起,狄斫看向空无一人的走廊,唤了一声:“周小姐。” 随着脚步声停止,周慧子的身形显现出来,苍白面孔的表情此刻有些难以言喻。 “他闯入地狱了。” 狄斫一时间没明白她在说什么,但他清楚,如果不是情况紧急,她不会这样出现在他人面前。 即便高陵和张三鳣还在场,周慧子没有时间等与狄斫独处的机会了。 “他劫走了三个魂魄,带他们进入了地狱。没有人拦得住他。” 听闻此事,狄斫反应平淡,只是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你们没有办法,我更拦不住。” “我不是让你去阻止他,而是来告诉你,”周慧子脸色更加惨白,眼中多了些惊恐,“轮转王跟着去了。” 狄斫眉心微蹙,嘴唇无声动了动,说道:“麻烦你了,我现在和你下去一趟。” 他回头看向张三鳣,张三鳣立刻通情达理表示:“我听见了,有急事你就尽快去,我们这边自己能搞定!” 狄斫点头,不再耽误,跟随周慧子快速离开了医院。 那模样实在难得,面对大危机都不见得会如此。高陵不由得感叹一声:“提起轮转王,立刻就变了脸色,可见得那真是个危险人物。” 张三鳣不置可否,高陵感慨结束,问道:“阿斫已经走了,我们现在回去补觉?天还没亮呢。” 张三鳣一个哈欠打出来,好不容易撑起来的气散了,好一会儿才重振旗鼓。她不再多说废话,伸出手揪住高陵的后领,向着电梯走去。 第143章 日出 阴间一如往常的幽暗,逐渐靠近阎罗殿的方位,才渐渐亮起微光。 身边的游魂野鬼时常更替,每回来都是些生面孔。不过,的确没有记住的必要。他们也如同人间的过客,或许有一面之缘,而余生都不会再相见。 过客匆匆往来,能留在身边的,最终也就是那么几个人,寥寥可数。只是对人的一生来说,也足够了。 狄斫看向身旁的周慧子,她做了职责以外的事情,这不是第一次帮他了。 “周小姐,”狄斫忽然说道,“谢谢你来通知我。” 周慧子侧头看来,恍然露出一个模糊的笑:“不用谢。你能和那位先生平安,我也会高兴的。” 鬼影避开周慧子,她的周围形成一个空间,将她与其他隔离开来,背影显得孤寂。 “有人陪伴真好啊。” 她那样说着,眼中却是荒芜:“我是无爱之人,没有人会爱我,我也不会爱别人。我之前看到了许烨……你还记得他吗?那个在你之前住我对面的男孩子。” 是喜欢吓唬也行的那只鬼,狄斫点头:“记得。” “他被接引至阴间后,一直在找人。”周慧子提起那个人,有些无奈地笑着,“他可真是个任性的家伙。把人杀害分尸,然后抛尸,还能若无其事地继续住在那里。其实他对找到那人根本没有抱希望,那种行为更像是自欺欺人。” 说到这里,周慧子忽然话锋一转:“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想到,真的有人在等他。” 无论是什么样的人,只要有那份真挚的情感存在,最终或许都可以得到救赎。该受的惩罚绝不允许减少,应当得到的情感也绝不该辜负。 周慧子停下脚步,望着眼前远处的刀山火海炼狱:“再往前走,我可能会被轮转王发现。” 狄斫点头:“我自己去就可以了,谢谢你。” “轮转王太危险,请那位先生以后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周慧子认真道。 “他不会再这样了,我保证。”狄斫的面容严肃起来。 他转身走向那片熊熊燃烧的火海,琉璃般的瞳仁中清晰映着地狱之景。火焰中无数阴影翻滚舞动,那都是被烧灼的罪恶灵魂。 第283页 走在地狱的每一步,都是对肉身与灵魂的炙烤,狄斫忍着几乎要蒸干表皮的灼热,不断向地狱深处行去。 周慧子说他抓了三个魂魄带进地狱,狄斫能猜到他做了什么。没被判入地狱的鬼魂,便是罪行不足以遭受如此重罚,他不该这么做的。 那个肆意妄为的人做出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不引来轮转王?狄斫最不愿见到的,便是这位阴间神明,但他更不放心让秦霄蜀面对轮转王。 汗水滴在地面瞬间蒸发,连水汽都只来得及残留一瞬,狄斫有些不耐烦地四处搜寻秦霄蜀的身影。火海中一块突出的山石上坐着一个人,狄斫一眼便认出那是秦霄蜀。 火焰的光照得人通红,狄斫的呼喊声被恶鬼哀嚎声吞没,他艰难靠近,伸手抓住了秦霄蜀的肩膀。 秦霄蜀回过头,见到身后的居然是狄斫,惊讶地问道:“阿斫,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应该是我问你的话才对吧。”狄斫感受到掌心下微凉的衣物,质问先缓一缓,抱着那具身体感受地狱火海中绝无仅有的凉意。 秦霄蜀立刻降下身边的温度,手背在狄斫脸上贴了贴,温度烫得吓人。火光下,那张面孔发红,辨不出是否是他自身的颜色。 “你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了,我们现在就离开。”秦霄蜀就着拥抱的姿势想带狄斫离开。 温度降低后稍微能适应些,狄斫看了看周围,有些警惕,看得秦霄蜀觉得好笑,他没见过狄斫把提防别人摆到明面上的样子。 “你是不是见过轮转王了?”狄斫问道。 秦霄蜀直率地点头:“见过了。我原本也想把他踹进火海里,可惜他跑得快。” 狄斫闻言放心下来,直视秦霄蜀的双眼:“不管他跟你说什么,你千万不要听他的。” 秦霄蜀故作惊讶:“我怎么可能听他的,我当然只听你的。” “我没有开玩笑。他对你说了什么我不用知道,我只是要告诉你,他不会编造谎言,但他所说的那些话不是全部。片面的真实只会蒙蔽你的双眼,煽动你,误导你,让你犯下无可挽回的错误。” 狄斫的模样实在是认真严肃过头,秦霄蜀微愣,随即一把抱紧他:“你这么担心我吗?” 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狄斫眼中担忧挥之不去。辜欣茗和宿白都曾深受轮转王之害,秦霄蜀身死也是他在背后谋划。他亲自来见秦霄蜀,怎么可能出于简单的目的。 “我们先离开这里。”狄斫说道,身体却动不了,他稍一挣扎,秦霄蜀抱得更紧,忍不住叫他放手。 “我放手你又会很热的。”秦霄蜀理直气壮。 没法反驳,狄斫没好气:“所以呢?” “我抱你出去吧,公主抱你喜欢吗?”秦霄蜀提出建议,狄斫表情微变,他立刻改口,“要不背你也行。反正抱和背你选一样,不然我就这么抱着你,站到地老天荒。” “你是……”狄斫及时控制住情绪,抿着唇把所有话堵在喉咙里,最终妥协,“你转过去。” 看来是不能抱了,秦霄蜀眼中流露出惋惜,但这样也很不错。 狄斫在他背上趴好,就听秦霄蜀说道:“你太轻了,也行再过几年都能赶上你了。” “你当也行是猪么?”狄斫声音很小。他有些难为情,这么大年纪,被人背在背上感觉太过奇怪了。尽量把头放到最低,下颌就贴在了秦霄蜀的肩膀上,狄斫勉强接受了这个姿势。 身下人步伐很稳,肩背宽阔,狄斫有种熟悉的感觉。他想起,这并不是秦霄蜀第一次背他。 他微微偏头,秦霄蜀的侧脸放大在面前,线条利落带着点锐利,和记忆中那张稍显青涩的侧脸重叠。 狄斫看得入神,有节奏的晃动和贴近的身体,让他觉得安心。 倦意悄然袭来,他打了个哈欠,引起秦霄蜀的注意:“困了你就闭眼眯一会儿,到你可以自己走的地方我就叫你。” “我就眯一小会儿。”狄斫很小声,不多做抵抗地闭上了眼睑。 移动一直没有停止,秦霄蜀走出地狱,又从阴间返回阳世。人间天还未亮,从两界之间过渡没有感觉到太大的差异,秦霄蜀怕狄斫被骤然变亮的光闹醒的担忧也消失了。 他的整个世界就在背上,真希望能一直这样走下去。 秦霄蜀没有任何叫醒狄斫的意思,他的脚步放得缓慢,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只有他们两人。 灰蒙蒙的天色透出了一点蓝,似乎天快亮了。 看了眼狄斫搭在他胸前的手腕,金属表盘上时针指着五,这一夜过得格外漫长。但他希望,能再长一点,再长一点。 模糊的天幕上云层开始变得清晰,地平线底端浅蓝中泛着浅浅的红色。曦光冲破云层,照射在周围的建筑与行道树上。一面镀了金边,另一面生出了影子。 秦霄蜀走到临湖的长椅边,没有立刻放下,轻柔地对近在咫尺的人说道:“阿斫,看,日出。” 闭紧的眼睑微动,睁开时还有些迷蒙,狄斫抬起头下意识往前方看,几秒后才清楚眼前的景象是什么。 他从秦霄蜀背上下来,两人并排坐在长椅上,他凝视远方的日出,许久才眨一下眼。 一日之中,能够直视太阳的时间大概就只有此时与夕阳渐垂。红日一点一点从地平线生出,将周围的天幕也染色,却一点也不刺眼。 第284页 “好久没有看过日出了。”狄斫舍不得移开眼睛,他却知道,秦霄蜀的视线是看向他的。 狄斫忽然侧过脸来,秦霄蜀不躲不闪,坦然与他对视。 阳光附在那张俊朗的面孔边缘,狄斫注视片刻,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秦霄蜀见他笑,不自觉嘴角翘起来。 狄斫笑容不减:“我在想,还好你不怕太阳。” 秦霄蜀眯起双眼:“我怕太阳才好笑。” 狄斫一下笑出声,勉强止住,站起来:“日出看完了,再不回去,也行就该起床了。” 湖边有早起的老人出来晨练,人声传了过来,刚才的好气氛彻底消失殆尽。秦霄蜀点头跟着起身,把重新变得空荡荡的双手插进裤袋里。 狄斫眼神闪烁,伸手拉住他一边袖子:“你不牵着我吗?” “当然要牵!”秦霄蜀握住他的手,抓得很紧,却又不至于弄疼他。 狄斫紧张看了看四周,小声说道:“我们走快点。” 秦霄蜀笑了笑,拉着他的手跑得飞快。 也行打着哈欠走出房间,师父刚洗完澡从浴室出来,爸爸在厨房,看起来似乎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也行,可以去洗漱了。”狄斫从他的身边走过,伸手在他头上揉了揉。 也行小表情十分严肃:“师父,你和爸爸昨晚……” 昨晚?狄斫动作顿住。 “你和爸爸昨晚偷偷跑出去玩,都不带我,被我发现了吧!”也行喊得超大声。 作者有话说: 假如小秦是怕太阳的吸血鬼 小秦:阿斫,看,日出。 阿斫:哦……诶,人呢?这里怎么多了一堆灰? 第144章 铩羽 抵达办公室时还没到点,好好休息一整晚的戴玉玉精神百倍,先把黄干事抱起来揉一顿,然后才拿出猫粮喂它。 这段时间黄干事挺安分,没有再乱跑过。戴玉玉一直怀疑自己只是黄干事诸多铲屎官其中一个,终于觉得自己“大房”的地位又回来了。 黄干事吃猫粮一点也不矜持,张大嘴啊呜就是一大口,然后就能听见牙齿咬得嘎嘣响。戴玉玉盯着它吃了好一会儿,才意犹未尽站起来,往办公室走去。 大门口出现一个身影,戴玉玉习惯性偏头看了一眼,随即惊讶地叫出声来:“早……我的天呐!高陵你是被人打了吗?” 高陵看向声音传来的方位,眼前有些模糊,抬起手推了推眼镜,却扑了个空。指尖戳到鼻梁上的创可贴,疼得嘶一声,这才想起昨晚的激战中眼镜已经壮烈了。 戴玉玉扑上来,数着他脸上挂的彩:“这也下手太狠了,专门往脸上打,你是不是当老王了?” “当你个头。”高陵眼神闪烁含糊其辞,“这可是战斗中受的伤,你知道个什么。” 说起这个,高陵又变得气势汹汹起来:“昨晚我和三姐还有阿斫都在外面拼命,就你一个人好好睡了一整晚,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完全不会啊。”戴玉玉回答得理所当然,“你们根本没有通知我,我根本不知道又怎么会良心痛呢。” 高陵呵了一声,抬脚往办公室走去。 戴玉玉耸耸肩,看见另一个人从门口走进来,身姿与以往别无二致的挺拔,只是双眼带着倦意,像是一晚没有休息好。 “阿斫,你没有休息好吗?”戴玉玉凑到狄斫面前,眼中满是担忧,“你们昨晚和三姐出任务,怎么不叫我啊?多一个人多一份力啊。” 狄斫嘴角翘了翘,对她说道:“昨晚两只鸟妖正面对上那只鬼,受了伤,我们在医院汇合,但我中途有事离开了,主要是高陵和三鳣一起去处理的。太晚了,你出来不安全。” “三姐也去了啊,我不想自己像个毫无用处的人。”戴玉玉多少有些在意,只是对着高陵或是张一味,斗嘴成了常态,反驳互怼的话总是先一步冒出来。 如非必要,狄斫也不想张三鳣大半夜出门,但鸟妖手中存储的只有张三鳣的电话,他们遇到危险后,首先想到的就是联系她。 张三鳣通知了回去睡下没多久的高陵,三人在医院碰面,狄斫见到的高陵也是哈欠连天。狄斫视线从戴玉玉脸上移开,看到不远处站着的人,心里一惊。 “你这是?”狄斫走向高陵,疑惑道:“你们昨晚找到他了吗?” 高陵又是抬手往鼻梁上一戳:“嘶哈……别提了,没抓着。” “今晚我还要去,抓不到他,我对不起张家祖宗。” 张三鳣充满怨气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狄斫回头,张三鳣盯着两个黑眼圈,苍白的脸怨气堆积,女鬼似的从他身边幽幽走过。 她的脚步在高陵身边停住:“你趁早去配个隐形眼镜,今晚别再因为眼镜滑落,看不清路撞墙了。” 高陵:“……是。” 这是部门老大,还能偷摸套麻袋打一顿怎么的? 狄斫快步跟上张三鳣,留下戴玉玉怜悯地拍了拍高陵的肩膀,虽然看不清,但一点也不妨碍高陵明白她什么意思。 戴玉玉欲盖弥彰:“其实,你不戴眼镜还挺帅的。” “走,马不停蹄地走。”高陵伸手一指,戴玉玉缩着肩膀慌张跑走。 走回办公室的路上,张三鳣简略将昨晚的事概括说了一遍,越说脸色越阴沉。 第285页 狄斫离开之后,她带着高陵去了公主墓,最差的情况不过就是那东西已经不在了,实际情况比她想的要好得多,那东西竟然真的还在。 听见声响,身着铠甲的身影迅速反应过来,寻找掩体,拉弓引箭,一副随时备战的模样。 张三鳣可不会像那两只鸟妖傻乎乎地正面应对,怎么想,那两只鸟敢头铁地和弓箭手对上,绝对是没挨过天敌的毒打。 她机灵地找了个地方躲避起来,隔空喊话:“你是明昭将军吗?” 高陵有些慌,有样学样躲了起来。 良久,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你是何人?” 没有否认,看来是认下了那个身份。张三鳣和高陵对视,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不解,地府得来的消息是明昭已往生,这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认为自己就是明昭。 张三鳣配合地继续喊道:“将军想要守护的,是平公主吗?她现如今,已不在这里,如果你想见她,请暂时收起兵器。” 她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支露出来,对准这个方向的箭头,心里掐着秒,有些紧张地等待回应。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那支羽箭被收了回去,身着铠甲的身影站了出来:“请阁下出来与我相见。” 张三鳣对高陵使了个眼色,让他按兵不动,自己先出去试探一番。 女人的身影从障碍物后面一点一点显现,“明昭”没有多余动作,她放下心,走出几步停下:“我们没有恶意,请你不要过度紧张。” 套路似的安抚几句作为开头,张三鳣说道:“平公主现在正在我那里做客,她寻找将军已久,一直无果,所以委托我们找到将军。还请将军跟我们走一趟,平公主正在等你。” “明昭”冷声道:“我凭什么信你,空口无凭。这是公主安息之地,我会一直守护此地。” 张三鳣暗道一声遭,她只想着找到这男鬼拿下带回去就是,没想到他还挺难搞。也没找平公主要什么信物,这下可怎么办。 “公主之墓已被清理,这里已经不再是公主安息之所。将军武力超群,不妨大胆跟我走一趟,有什么不妥,你尽管出手,谁人能阻挡你呢?” 张三鳣绞尽脑汁想着劝他跟来的话,觉得自己就像个人贩子。 “明昭”突然举起手中弓箭,对准毫无遮蔽的张三鳣,即便只是冷兵器,那箭的威力不容小觑,张三鳣没有自信能躲过——这几年下班就回家带孩子,哪儿有时间练身手啊! 但张三鳣还没有所反应,高陵已经提前替她紧张了,往后蹭的鞋摩擦地面的声音,在寂静之夜格外刺耳。 “谁?”随着“明昭”一声厉喝,羽箭已经调转方向,射向高陵藏身的地方。 猝不及防的攻击让高陵乱了阵脚,平日里就和那些妖怪斗斗法,哪里遇到过这个? 居然还有人在暗中埋伏,“明昭”霎时对张三鳣原本就不多的信任荡然无存,立刻草木皆兵起来。 慌乱中高陵被什么挂到,眼镜掉落,眼前模糊一片更是慌张,找了个方向猛冲,结果一下撞到了墙上。仓促退后几步,不详的玻璃碎裂声伴随着鞋底的异样传来。 高陵气得浑身发抖,在愤怒中镇定下来,胡乱掏出两张符扔出去,恰好打断了“明昭”射向张三鳣的动作。 张三鳣眼见气氛突变,立刻带着高陵离开,所幸那东西没有追来。 在那之后他们各自回家,张三鳣一夜没闭眼地从家里来了办公室。今晚得让狄斫跟她去,高陵再要去,也只能算是顺带的。 “嗯,我今晚跟你走一趟。”狄斫没有迟疑,立刻答应下来。 张三鳣有一点纠结,但很快还是好奇占了上风:“昨晚,是关于秦先生的事吗?” “嗯。”狄斫并不否认。 “抓三个魂魄进入地狱是怎么回事?”张三鳣问得小心翼翼。 狄斫脑中依次闪过火海中见到的那三张眼熟面孔,平静说道:“是当初害死他的,和后来想要再度消灭他的人。” “不是都已经死了?”张三鳣小声道,“想不到还挺记仇。” 据可靠的小道消息,张三鳣得知了秦霄蜀真实身份是多年前失踪的秦教授之子,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不过现在不重要。那两个试图抹杀秦霄蜀的人被当场反杀,同时,狄斫参与的一起法器造假案件中,一名受害人与秦霄蜀失踪前是旧识。 张三鳣自动挨个对进去,正好三个。 “他不是为了自己。”狄斫脱口而出,缓了几秒,才说道,“我知道的,绝不仅是为自己而报复。” 张三鳣点点头,她也觉得自己可能有些话多,但这句话还是应当要说:“阿斫,秦先生那边,你要多注意。” 狄斫嗯了一声,张三鳣指的什么他明白,肆意妄为过头,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这个话题到此终结,双方都是明白人,点到为止即可。 他突然回头看了看跟上来的戴玉玉,指着她的头顶说道:“玉玉,你这支珠钗可以借我用一用吗?” “当然可以。”戴玉玉爽快地把珠钗拔下来,递给狄斫,“你想用多久都可以。” “不用太久,明天就还你,谢谢你。” 狄斫将珠钗收起来,张三鳣有些好奇他为什么要这支珠钗,但想了想,反正早晚会知道,便不再追问。 第286页 “我宣布,今天上班时间可以随便睡,晚上继续加班,各位加油。” 戴玉玉看着那三位不辞辛苦昼夜颠倒的战斗力睡了一天,黄昏时分才起来吃了两口她预留的热饭,再整装待发。忍不住心里感慨,好在自己只是个后勤。 前往公主墓的路上,狄斫摸着包里那支珠钗,心中暗道,希望他没有猜错。 作者有话说: 海星两万啦!感谢大可爱们的支持,明天有更新,“公主”和“将军”世纪会面,应该会是名场面【我瞎说的 第145章 相见 张三鳣开了车,怕汽车引擎声惊扰,停在三百米开外的地方,然后徒步接近。 “不知道他今天还会不会在。”高陵已经戴上眼镜店送来的新眼镜,换了一款防掉落眼镜架,以防万一。 这座公主墓真是邪门到家了,挖出来的鬼一个比一个难搞。前有抱着吞噬人的眼睛不撒手的公主,后有武力超群善射的将军,唯独跟随戴玉玉回家的泽兰看起来人畜无害。 随葬在公主墓中的小婢女,不知道怎么被遗忘在墓中,还未投胎转世,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天选。 张三鳣目光直视前方,用暗中潜行的姿态靠近,只是公主墓周边空旷,他们根本无法靠太近。远程伏击,完全是来给弓箭手送菜。 “他还在。”张三鳣远远望着那个身影,他手中紧握弓箭,另一只手搭在箭筒上。那箭筒中的羽箭像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昨夜的攻击那么猛烈,竟然不见变少。 他站在公主墓前方,岿然不动,唯有头颅偶尔调转方向,扫视周围。 昨日经历两拨来历不明的团伙接连来犯,“明昭”提高了警惕,时刻戒备在公主墓边。 “他真的存在自我意识吗?”狄斫疑惑道。 张三鳣向他看来,狄斫说出自己的不解:“如果他是要守护公主,这已经是一座空坟,尸身在研究所,魂魄……姑且算作在我们手里,他为什么要守着空地?” 长了眼睛都能看出来,那里只剩一个大坑。张三鳣之前没有将重心放在公主墓,就是从常理去想,棺椁都没了,守墓的鬼魂肯定会去寻找。 张三鳣若有所思:“说的也是。我们现在怎么做?” “昨晚你们遭到攻击,高陵用符,是起了作用的吧?那就不是完全拿他没办法。”狄斫与她对视一眼,几乎同时想到一个计划。确认过眼神,想到一块去了。 两人目光转向认真旁听的高陵,高陵浑身一僵,眼神惊恐起来。 脚步声自右侧方响起,“明昭”敏锐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右手快速摸出一支羽箭,搭在长弓上。 高陵紧盯他的动作,清了清嗓子:“你是守墓人吗?” “明昭”不理会他的问题,冷酷说道:“请离开这里,胆敢再靠近一步,我绝不手下留情。” “现在那么凶又有什么用?公主墓已经被挖了,尸身都不在,你守的又是个什么墓?”高陵推了推眼镜,越说越起劲,“不称职的守护者,不管生前死后,都是失职的。” “嗖!” 高陵灵活闪避开,躲到障碍物后面,回头看到整个箭头没入墙壁的羽箭,心有余悸。 吸引注意力没问题,但面对远程攻击型敌人,难免心里发憷啊! 张三鳣眼神示意,高陵鼓鼓劲,探出头,下一秒,一支羽箭擦着头皮飞了过去,惊得他又缩回原来的位置。 “就算你守着这片空地,恐怕再也见不到公主,身为人臣,你有何颜面?”高陵仰着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更大,又快速冒头看一眼,确认他是否还在原处。 他的话语没能让“明昭”失态暴怒,但吸引注意力十分有效,现在“明昭”集中火力,一心攻击高陵所在的位置。 绕到另一边的狄斫注视那个背影,抽出桃木剑,抽出一张符纸附在剑身之上,双唇微动默念咒文,并起双指在剑身抹过,走出藏身之地,悄然靠近。 高陵瞥见狄斫的身影出现,立刻探出大半截身子:“你一心守护的公主,说不准现在正恨你,未尽职责,竟然让她的墓穴被人挖掘破坏……” 羽箭破空的声音将他的话语截断,这一箭比之前来势更为迅猛,好在张三鳣及时出手,一股劲风围绕投出的符篆生起,让羽箭偏离轨道。 看到那无限接近的两个身影,高陵松了一口气,躲了回去,总算是功成身退了。 空气被划开的声音自极近的地方响起,“明昭”察觉到不对劲,回过头将弓箭对准身后,却已经来不及了。 过于接近的距离,使得弓箭来不及完全拉开,长弓被坚硬如金属的桃木剑击偏,剑刃从空隙中穿入,横着一划,精准利落。 弓弦像是被利器隔断,韧性极强的弦弹开,发出“簌”的一声,长弓彻底报废。 一击得手,狄斫收回桃木剑,退后一步,观测“明昭”接下来的动作。 弓箭手没了弓,如同没了双臂,但看他的模样,应该不只是擅长弓箭。盲目认为对方仅能远程攻击,而对近战掉以轻心,这样的低级错误,狄斫是不会犯的。 果然,“明昭”看着手中的废弓,身形出现了片刻闪烁,狄斫一愣,就见他放下长弓,抽出腰间的短剑,立刻集中注意力,全神贯注。 “明昭”没有过多废话,手腕一转,向着狄斫刺来。狄斫抬起手中桃木剑挡下一击,对方的臂力腕力如他所预估的一样,力道惊人。 第287页 常年练习弓箭的人,臂力自然不弱,狄斫勉强接下一剑,很快意识到自己与对方的差距。他虽然有学过一些拳脚剑术,但根本不是武将出身的将军的对手,力气也不敌对方,不能久战。 狄斫再次格挡住挥来的短剑,对方没有退开,而是用了压倒性的力气,剑刃与剑刃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与桃木剑截然不同的利刃不断逼近。 “明昭”手腕微动,彼此相抵的剑刃出现微妙偏差,一下错开,短剑在狄斫手臂上划开了一道血痕。 匆忙退后的狄斫对跑过来的张三鳣和高陵说了声别过来,看向“明昭”的眼神越发凝重。 “进犯者,一个不留。”“明昭”冷酷的声音再度响起,他高举手中的短剑,向周围的人发起攻击。 “当啷。” 金属跌落在地的声音传来,狄斫紧握桃木剑,愣愣看着落在脚尖前的短剑。 明明前一秒还在“明昭”手里,怎么会…… 狄斫背后一凉,迅速戒备转身,却看到面色阴沉的秦霄蜀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身后。 “阿斫,我不是说过,我也可以帮你吗?”秦霄蜀一步步逼近,扫过他手臂上的伤口,脸色更加难看,“你又擅自将自己陷入危险中。” “只是一点小伤。”狄斫知道他是出于关心,没有计较他的语气,重新将视线放回“明昭”身上。 失去长弓后短剑也脱手,发愿要永生永世守护的公主墓也已空了。面对包围的敌人,“明昭”忽然毅然决然闭上双眼,周身亮起一道光。 张三鳣脸色骤变,叫了一声不好:“他想自爆!” 狄斫在确定他没有其他攻击手段之后,从包里拿出那支戴玉玉那里借来的珠钗,出声制止了“明昭”:“将军请等一等,你难道不想再见到公主吗?公主她还在等你。” “明昭”睁开眼,那道亮起的光慢慢消散,他注视着狄斫手中那支珠钗没有应答。 狄斫说道:“你所要守护的,并不是墓地,而是墓中的公主不是吗?” 将不再反抗的“明昭”带回部里,张三鳣没有第一时间安排见面,她觉得这件事情还是得再商讨一下,以免突发未知事故,手足无措。 秦霄蜀一路面容严肃,没有一丝轻松的表情,用棉布替狄斫擦拭伤口时更甚。 狄斫有心缓解一下气氛:“你又把也行一个人扔下了?” “他在自己床上睡得舒舒服服,鲁鲁守着他,蛮阿也在,你先顾好你自己。”秦霄蜀说完立刻发觉语气过于冷漠,狄斫的眉心蹙了起来,又放软了语气,“我不想看到你受伤。” 狄斫皱着眉:“这种小伤口不要紧。” “你只是肉体凡胎,怎么可能不要紧?”秦霄蜀不赞同。 狄斫觉得他这完全是紧张过度,这伤口再晚一点都能自己愈合了。 “阿斫,咱们开个小会。”张三鳣拖着高陵凑过来,四个人围成一圈坐下。 抓回来的那位暂时被单独收容了,现在得商量一下,要不要让那两位见面。 张三鳣简单说明了目前的情况:“楚衣以手中那只眼睛为条件,要见到将军。但现在这个将军是个假货,让他去见楚衣,我怕出问题。” 毕竟她手里那只眼睛威力巨大,要是看出那是假货,一下给他吞了事小,迁怒到其他人身上事情可就大发了。 狄斫认真思考:“我觉得可以一试。” 高陵习惯性推眼镜:“外表一样,或许能糊弄过去。糊弄不过去,那就说我们也被骗了。大不了就告诉她实情,将军已经投胎转世不知道多少回了。” 秦霄蜀正盯着狄斫的手臂,忽然察觉有点异样,抬眼发现那几人都看着他。他眉梢微抬:“阿斫说试试,那就听他的。” 张三鳣严肃点头:“就这么决定了,我们一会儿躲远点。” 为免发生意外,他们决定将两位带到一间中间有隔断层的监察室,封闭好之后,再关闭隔断层。这样双方见面有什么变故,也不会伤及其他人。 一切准备就绪,张三鳣按下按钮,解除隔断。 她和高陵屏住了呼吸,秦霄蜀本就没有,他对那边的情况没多大兴趣,狄斫也显得平静许多,只是眨眼的频率拉长了些。 监控室内的公主与将军见到了彼此,但下一刻,监控室微弱的灯光明灭闪烁,连带周边的灯光都变得不稳。 巨大的能量引起的阴风将发丝吹乱,楚衣举起双手,那是想要将对方吞噬的动作。而“明昭”面对楚衣,竟然也毫不犹豫地向她攻击而去。 “什么情况?”张三鳣一下懵了,说好的跨越千年的爱情呢,怎么一见面打起来了! “果然没错。”出现这个场面狄斫没有太多意外,低头看着手中的珠钗,“看来这位公主,也是假的。” 第146章 公主 打从一开始,几乎所有人都确定,守墓者与墓中女主人这对男女间,必定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即便不是双方情投意合,无论生死都要坚守公主墓的将军,他那份情意都是是绝不可否认的。 但现在的场面完全超出所有人的设想,诡异反常到令人不知所措的地步。 “公主”和“将军”会面竟然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别说是爱人了,说是仇敌也不为过。 两股能量在宽敞的透明监察室内不断碰撞冲击,特制玻璃不断震动,像是随时要爆裂开。两道身影追逐反击,下手一点儿也不含糊。 第288页 狄斫盯着监察室,楚衣几次试图将“明昭”吞入眼睛中,但那对他完全不起作用,反而被“明昭”的攻击逼得不断躲避。 仿佛楚衣寻找多日的将军并不是面前这个人,而“明昭”所要守护的公主也并非面前的女子。 这个“明昭”是不知从何而来的存在,楚衣或许是认出来了。但“明昭”的行为又如何解释? 难道楚衣说谎了吗? 张三鳣紧张地看着监察室里的战况,万分担忧监察室的玻璃墙被冲破,双眼如炬盯着两个身影的距离,找到恰当时机,快速拍下隔断按钮。 将监察室分隔两半的隔断层降下,将两个攻击越来越猛烈的“冤家”分离,张三鳣忍不住激动地举起拳头,长出一口气:“呼!” 在被隔离开后,“明昭”立刻平静下来,不再充满攻击性,另一边的楚衣却一反往常,不断撞击玻璃墙怒吼着。 特制玻璃隔音效果很好,因为之前持续的能量爆发影响设备,音箱传出的尽是尖锐蜂鸣。张三鳣试探着再次打开音箱,楚衣的声音清晰炸开。 “他不是明昭!明昭现在在哪儿!” 巨大的声音几乎震得耳朵要聋了,张三鳣赶紧按下关闭按钮。 “我们得感谢陆道林,要不是他之前炸了办公室,我们也不会换上更坚固的材质。”张三鳣语气稍微轻松了点,至少玻璃墙没有震动得之前那么厉害。 “你们看见了吗?楚衣的攻击。”高陵认真起来,重新戴回眼镜的他通身学者气质,像是下一秒就能做出一篇高端学术报告来。 狄斫点头:“看见了。” 张三鳣的视线落在楚衣紧闭的双手上:“那只眼睛的攻击对假将军是无效的。” “没有思考能力的死物,便不会有所谓的执念与记忆,当然不会有效。”秦霄蜀说道,“他们已经会面,结果就是这样,阿斫,没有着急的事,先回去休息吧?” 狄斫侧头看向倚靠着办公桌放置的那张弓,断了的弦只剩一半软塌塌垂在半空,他与秦霄蜀对视:“其他事暂时不急着现在处理。” “那我先接阿斫回去了。”秦霄蜀对张三鳣和高陵摆摆手,牵着狄斫往外走,一点也不客气。 高陵立刻借坡下驴:“三姐,熬夜多了可是会猝死的。” 张三鳣直愣愣看着还处于激动状态的楚衣,她被目前的情况弄得一头雾水。“明昭”是假的她知道,不过什么叫公主也是假的?认主的“明昭”是因为楚衣不是公主,才出手攻击? 她转头想问狄斫,确认自己有没有理解错,却发现身边只剩了高陵:“阿斫人呢?” 高陵指着门口:“人早走了。” 张三鳣叹口气手一挥:“明天再说吧,你今天也累了,回去喝点胖大海,养养嗓子。” 两人走出观测室,随手关上了灯。幽蓝的灯光下,透明监控室内被隔离开的“明昭”与楚衣一静一动,片刻后,两道身影隐没在灯光消失的黑暗中。 大楼外的一排停车位只停了两辆车,一辆属于张三鳣,另一辆是秦霄蜀的。 “你今天没去接也行,他可是有小情绪了。”秦霄蜀替狄斫打开车门,等他坐进去合上门,然后回到驾驶位。 狄斫白天断断续续睡了很长时间,现在不困,从满脑袋杂乱线索里分出一点注意力给秦霄蜀:“然后呢?” “然后就乖乖自己洗洗睡了,不然带他出来找你吗?”秦霄蜀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一边瞟着狄斫一边抿着唇笑。 父亲携幼子千里寻人,听起来特别像午夜伦理节目。 狄斫想起几个月前刚领回也行那时候,工作繁忙,只能暂时把他寄放在木先生家中。有一次因为一些突发事故,导致没能及时去接回他,明明困到不行,也要死撑着等自己去接。 其实那是因为没有安全感,害怕被抛下,那孩子从小遭受的伤害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现在的情况好太多,他能够在没有狄斫的情况下安稳沉睡,说明狄斫所未能给予的那一部分安全感有人补上了。 感谢的话秦霄蜀又要说他见外生分,狄斫笑笑,在秦霄蜀肩膀上拍了拍。 秦霄蜀不是很满意:“这么敷衍?” 狄斫转移话题:“对了,我刚才就想问你,那个将军身上,有没有重九的气息?” 秦霄蜀意味不明哼了一声,给了个肯定答案:“有。” “你觉得他会是什么?”狄斫问道。 秦霄蜀专心开车,随口说道:“你心里应该有判断了吧。” 狄斫侧头:“我割断弓弦的时候,他的身影有一瞬间模糊,那柄弓应该就是他的载体。” 早在第一次出现死在弓下的死者时,狄斫与张三鳣去了一趟暂时保存弓箭的研究所,在那里没有察觉到过多的鬼气,狄斫就有了一些疑惑。 后来私下找到司阙,让他帮忙查看明昭将军是否往生,狄斫的猜想得到了进一步的证实。 现在看来,很有可能监察室内的“明昭”,只是将军往生之时留下的守护公主墓的执念。 这份强大的执念在公主墓中那只眼睛的影响下逐渐扩大,附着在将军生前最喜爱的弓箭上,化作将军的替身,代他守护公主墓。 楚衣在这个替身眼中与入侵者无异,足以说明一些情况,她根本不是平公主。狄斫会有所怀疑,并不是她露出了什么马脚,而是在泽兰身上,有些解释不通的地方。 第289页 公主墓中留下的魂魄只有楚衣和泽兰,出于直觉,狄斫不信泽兰是无缘无故不能往生。连明昭都已转世,她的存在一定有异常的原因。 只可惜查出将军的转生记录已经是司阙能做的极限了,往生者便视为与前尘斩断,除却做下大恶投生赎罪,正常程序转世之人已在局外,司阙才能查到。 楚衣与泽兰却不在可查找范围内,她们还被困在局内,无法往生。 好像,记忆中还有那么一个与她们的情况相似。狄斫忆起榕镇古墓中的阴和公主,那位早夭的公主也是无法往生。 她们会有什么共同点吗? 秦霄蜀停下车,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现在是凌晨三点,努努力,你还能睡四个小时。” “我不困。”狄斫想着那些事情,越想越觉得自己快要抓到关键,不舍得分神。 秦霄蜀静静看了他几秒,忽然下车绕到另一边,打开车门伸手解开了他的安全带,在狄斫困惑的目光中一把把他从车里抱出来。 “不困正好,我也不困,做点什么消磨时间吧。” 失去其他支撑,狄斫只能抓紧秦霄蜀,脑子里杂乱思绪被这一通捣乱搅散,只有警铃大作。 什么情况? 戴玉玉早早来到办公室,例行铲屎喂猫撸猫一条龙,回到办公室,坐在自己位置上整理文件。 过了一会儿,门口传来脚步声,见到进门的狄斫精神有些不太好的样子,戴玉玉关切地上前问道:“阿斫,你们昨晚什么时候回去的,情况怎么样?” “抓回来了。但很遗憾,他不是真正的明昭将军。”狄斫掩着唇小小打了个哈欠,“我们安排他和楚衣见了面,情况并不好。” 戴玉玉有些紧张:“情况并不好是什么意思?他们不是彼此相爱的吗?” “情况不好的意思就是,他们打起来了。”高陵从狄斫身后走出来,他精神头还算不错,回去睡了几个小时差不多了。 狄斫忽然说道:“玉玉,我们能再见见泽兰吗?” “啊?见她干什么?”戴玉玉不明所以。 泽兰跟她回家后,一直是被她供养着,养鬼其实就跟养了只宠物差不多。阿斫要见,烧张符召唤过来就是了,主要的问题是,为什么? “你问这么多不也是要见的?”高陵回到自己位置。 戴玉玉一想,说的也是,而且这是阿斫的要求呀。她想也不想,抽出一张符点燃了,往半空一抛。 火焰落地,泽兰的身影出现在戴玉玉跟前,见到有外人在,泽兰像受了惊的小动物快速躲到戴玉玉身后。 狄斫毫无铺垫,直接了当:“泽兰,你是平公主吗?” 戴玉玉惊到声音变调:“什么?”她不敢置信狄斫会问出这种问题,泽兰怎么会是公主?惊愕的眼神在投向泽兰,却看到那怯生生的小姑娘点头的时候,变得震惊到瞳孔放大。 “什么?”同样一个词,从戴玉玉口中蹦出来短时间内上升了八个度。 “你是平公主,那楚衣又是什么?”极度震惊的戴玉玉替狄斫问出了那个问题。 三双眼睛盯着泽兰,她想往戴玉玉身后藏,却被戴玉玉拎出来,不给个答案不罢休。 泽兰眼珠儿在几人之间来回观察,无辜可怜又无助地说道:“她也是公主啊。” 戴玉玉这回不仅瞳孔放大,鼻孔也放大了。 “咣当。”重物掉落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刚到办公室的张三鳣没有理会掉落在地的保温杯,她已经被泽兰的话惊到回不过神了。 作者有话说: 请放肆评论海星啵啵我! 提示一下,重要剧情前文一定是有过暗示和线索的,大可爱们疑惑的话,建议重新回顾一下公主坟相关章节看看有没有忽略什么内容。 第147章 殉葬者 四个人包围了泽兰,一直面对他人都胆怯害羞的小姑娘乍然成为视线中心,慌慌忙忙要往戴玉玉那边躲,却得到戴玉玉略带不忍的拒绝。 “泽兰,你不跟我们说实话,我也没有办法。你一直对我们隐瞒身份,明明知情,却不告诉我们。现在,你必须要把事情说清楚。”戴玉玉再怎么不忍心,也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现在不是圣母心散发的时候。 被暂时收容的楚衣攻击性很强,就算一直强行关押在这里,也没法从根本解决问题。没有万无一失的监狱,就算是再微小的几率,楚衣从这里逃走了,可能再也无法将她抓回来,那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泽兰步伐慌张地转了一圈,试图找到某个缝隙逃出,但她看到那几张严肃的面孔,害怕地蹲在原地捂住了脸。 张三鳣没想过恐吓她,见到她这么胆小,忍不住说道:“我们没想要伤害你,只是问你几个问题而已,不要害怕。” 泽兰怯生生从指缝中偷看,张三鳣挤出一个微笑,十分勉强。一大早听见那种消息,她能笑得出来就怪了。 “你真的是平公主吗?” 泽兰仍用手捂着脸,露出的那双眼睛满是无邪:“阿父给我的封号是这个。” “那被挖开的墓,是你的吗?”张三鳣继续问道。 原本想要被用作建造食堂的空地中挖出来的古墓,寒酸得可怜。没有任何证明身份的物件,只有毗邻的将军墓中发现的文字可以作为参考。 第290页 那被暂时认定为“平公主”的墓,现在他们却发现连墓主的尸体都好像搞错了。 虽然这样问有些奇怪,但张三鳣对那座墓充满疑惑,非常想得到准确答案。 见到泽兰轻轻点头,张三鳣更为严肃:“那么,为什么躺在棺木里的是楚衣,而不是你?” 这个问题让泽兰身体一僵,狄斫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她对楚衣,似乎有着一种莫名的畏惧。 诚然,泽兰对任何除戴玉玉以外的人都表现得胆怯。可以确认的是她真的怕生,依靠戴玉玉像是一种雏鸟情节,除最先发现她并收留她的戴玉玉以外,旁人都需要紧张戒备。 可是听到楚衣时她的反应却不是纯粹的畏惧,她的视线朝下看,露在外面的细眉往内侧收,传递着愧疚的情绪。 狄斫想起泽兰被挖出的尸骨,身着宽大朴素的衣服,与其他随葬者摆放在一起。而楚衣则是衣着华贵,安详躺在棺椁之内。 那是泽兰的墓,却躺着另一个不相干的女人。 他问道:“你说楚衣也是公主,那是什么意思?” “因为……原本她也应该是受尽宠爱的公主。”泽兰声音低低的,她放下捂住脸的手,望着狄斫,“你们见到她了吗?” “她现在就被关在这里。”狄斫说道。 泽兰不明所以地转头对着戴玉玉,她没有说过啊。 她一直待在戴玉玉家中,不久之前楚衣不知怎么找到那里,想要伤害戴玉玉,被她拦下。在那之后,戴玉玉没有再跟她提起过楚衣的事情,她还以为楚衣早已离开。 戴玉玉也想起她没有说过这件事,虚虚掩住嘴:“我一直以为你是宫女,好不容易逃脱贵族压迫,我怕你想起之前受过的那些苦,就没说。” 虽然那些“苦”都是她自己脑补的,怎么想封建王朝的奴婢都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吧! 泽兰站起来,向他躬身行礼:“请你们不要为难她,如果……如果发生了什么,我愿意代她向你们赔罪。” 真是奇怪,为什么要代一个旁人赔罪?身为公主的骄矜高傲在她身上一点也看不见,见到其他人害怕得时刻想要躲起来,楚衣的确比她更像一个公主。 但是,现在她却站出来维护楚衣,压下自己的恐惧面对他们。 狄斫视线投向张三鳣的方向,张三鳣回看他一眼,对泽兰平静说道:“现在的问题,恐怕不是赔罪可以解决的了。” 她索性直说了:“你身为墓主人,墓里有什么东西你还不知道吗?她手中那只眼睛,成了危害他人的工具,她在用那东西肆意伤害他人,我们不可能放掉她。” “怎么会这样……”泽兰面上的难过毫不作伪。即便楚衣已经追到戴玉玉家中,她亲眼见到楚衣试图出手伤害他人,她还是想做挣扎。 戴玉玉相信她与楚衣的所作所为毫无瓜葛,但她不明白,为什么泽兰一直试图帮楚衣说话。 “你的墓被生者损坏,惊扰你们长眠是生者有错在先,但亡者始终应当进入地府,我们只能想办法补救,防止生者被伤害,希望你能理解。”张三鳣说着极为官方的话,“我希望你能提供一些信息,我们好尽快帮助你们转生。” 泽兰沉默良久,说道:“我可以见见她吗?” 张三鳣没有理由拒绝,好心提醒道:“她现在状态很不稳定,可能不能靠近,只能远远看着。” 泽兰点头应下,跟在张三鳣身后,经过戴玉玉身边时,看她的眼神有些可怜。 戴玉玉本就觉得她弱小可怜又无助,连忙追出去:“我也去看看。” 剩下两人留在办公室也没意义,索性一同去了。 没有得到回答的那个问题,高陵想了好一会儿,得出一个结论:“我们看见泽兰尸骨身上穿的衣服根本不合身,那应该是楚衣的才对。而贵族服饰本就更为宽大,所以棺木里的女尸穿的实际上是公主的衣服。” “原本她也应该是受尽宠爱的公主”那句话,是说楚衣以前也是一位公主,后来却成了随葬宫女的一员?那么其中一定有过巨大变故。 “平公主死后才会有墓葬,而随葬者,不一定已经死亡。”狄斫低声说道。 “难道泽兰因为楚衣是活着殉葬,感到自责,才会为她赔罪?”高陵推了推眼镜,好像这样也说得通。 生殉者,在墓中得到了属于公主的最后一点优待。这事不能往细了想,高陵干干吞咽了一下。 狄斫不会轻易下结论,加快步伐:“跟去看看就知道了。” 在张三鳣的带领下,泽兰只能在远处观望,特殊材质的玻璃墙很好隔断了气息,不用害怕被对方察觉。 监察室内的楚衣还处于狂躁状态,她的口中不断咆哮着什么,从口型可以判断出一个不断重复的词汇:骗子。 可以看出来,她对那假将军极度不满意。 泽兰盯着她所在的监察室,忽然迈出一步,缓缓向楚衣走去。 理所当然的,楚衣看到了泽兰,她的动作停了下来,不再狂躁,整个平静下来,注视泽兰的靠近。 泽兰停在玻璃墙外,与楚衣毫无阻碍地对视。楚衣突然双手拍在玻璃墙上,她浑身一抖,吓得后退了一步。 墙内的楚衣俯视她,面上出现一抹嘲讽的笑。那双红唇动了动,说了一句话。 第291页 “你还是那么没用。” 狄斫远远看着那两个女鬼隔墙对望,像是成了两座静止的雕塑,很久都一动不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取出扫了眼亮起的屏幕,秦霄蜀发来的短讯:我在大厅。 他来做什么?狄斫轻拍张三鳣的肩膀,示意自己先出去一下,张三鳣点了头,他立刻跑向大厅。 秦霄蜀正坐在大厅的椅子上,瞥见狄斫跑出来,对他招了招手。狄斫还没说话,秦霄蜀先开了口。 “你看,”秦霄蜀撑着下巴,伸出食指在虚空中一点,顺着那个方向看去,圆滚滚的胖橘正一步一步走向猫粮,“黄干事走路外八。” 狄斫一愣,完全没有想到他要说的是这句话,但视线无意识地跟随他的指尖看向黄干事。 明明是很稀松平常的一件事,之前也没有注意到,在被特意指出来后,因为外八而左右摇晃的步子越看越觉得好笑。 黄干事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得有些慢,这样一看,它不仅是外八,好像还有点顺拐。狄斫抿着唇忍了忍,想保持严肃,最终还是没忍住,噗地笑出来。 听见声响的黄干事耳朵微动,朝他们的方向看来。刚嘲笑过人家,狄斫没有底气和它对视,尽量自然地转向秦霄蜀,却见他笑眯眯地看着自己,无奈笑了笑。 “你怎么来了?” “我不是跟你说过,我来帮你啊。”秦霄蜀十分理直气壮。 狄斫思索片刻,的确有地方需要帮忙,那他就不客气了。 作者有话说: 小秦:你可千万别和我客气 第148章 亡国者 狄斫回到同事身边时,泽兰已经回到他们跟前,被关在玻璃房内的楚衣直勾勾看着这个方向。 那张冷漠的面孔一片灰败,在见过泽兰之后陷入死寂。交叠的双手捂在胸前,垂下头,散乱的发丝在空气凝滞的空间内轻轻摇曳。 死于如花的年纪的女子,笼在宽袍大袖中的身躯仿若撑着衣服的竹架,随时要被压垮消散。 那身影瞧着可怜又可悲,再也不见先前的疯狂。 泽兰收回回望的视线,目光从面前这些人脸上一一扫过,缓缓开了口。 第一次见到楚衣,是在寝宫中。生来双目失明的公主被圈养在柔软皮草丝绸铺设出的宫殿里,她长到十岁都未曾踏出过这座宫殿半步。 所有人都将她视为脆弱的珍品——需要呵护照顾,除此以外,什么也不需要。父亲会经常来看她,却总因为国事繁忙留不长。 在楚衣来到这座宫殿之前,没有人告诉过她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她不知道原来这世界不是一片驳杂,而是五彩斑斓。 宫殿里其他人都排斥楚衣,不允许她靠近,但泽兰常常会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察觉她的到来。 她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泽兰听到那些宫女们说,被抓回来的蛮女和她们长得都不一样。 宫人年纪差不多,十五的楚衣在宫人中尤为扎眼。肤色不白,也不施脂粉,那双脚很大,像是赤足在地上跑过很多回,生得粗糙野蛮。 泽兰摸着自己的脚想象生得很大的样子,心里偷偷羡慕。她要是生着那样一双脚,是不是就可以跑得很远了? “你没有去过外面吗?” 泽兰听见一个陌生女孩子的声音,寻常普通,听不出粗糙也听不出野蛮。 她知道那是楚衣,罩在宽大衣袍里的身体往那边倾斜了一点。有时候泽兰甚至会怀疑,这样层层叠叠的衣物也是限制她行为的一种手段,她根本无法独自拖着衣服走动。 “她们不让我出去,说是会受伤,听她们说,受伤会很疼。你是从外面来的吗,可不可以告诉我外面是什么样子?” 她听见了脚步声,楚衣的声音在更近的地方响起:“外面的天空很大,天是蓝色的,太阳挂在空中,是红色。” 泽兰面上露出迷茫,蓝色,红色,在她耳中都是没有具象的词汇,她不知道其中的区别。 冰凉的东西贴在脖子上,泽兰瑟缩了一下,冰凉的东西还是没有移开,她抬起手想去碰,楚衣在旁边说道:“感觉到了吗?蓝色,是凉的。” 泽兰伸手碰到了那冰凉的东西,手指却一痛。她感觉到有什么从痛的地方涌了出来,一时吓得愣住,茫然无措。 一只手牵着她往痛的地方碰,温暖的液体沾到了手上,楚衣又说:“暖的,就是红色。这就叫受伤,你现在知道疼是什么样了吗?” 泽兰不知道楚衣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其他宫人见到她的时候都发出了尖叫,口中说着自己该死,不该把公主独自落下,害公主被利器割伤。 泽兰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她的心里对楚衣生出一种恐惧,与之共生的是好奇和靠近的渴望。 楚衣如同那片割伤她的利器,也将重重包裹她的束缚破开。她妄图将这道裂缝撕得更开,似乎可以藉由此窥见天光。 她想与这异类更近一些,因为她也是这深宫中的异类。一个被圈养的象征物,看不见,那些暗地里的窃窃私语便听得更清楚。 楚衣开始接近她,和她越走越近,宫人们的劝阻换来的是她的厉声呵斥,那是第一次对她们说出重话,即便那所谓的重话只是一句:“走开!” 楚衣在旁人走后笑话她:“被圈养的人偶是没有资格发脾气的,因为你不知道下一次会喝的是什么,吃的是什么,有没有被人唾弃过。” 第292页 泽兰不信她们会那么坏,明明所有人都对她很好。 楚衣的笑声变得古怪:“对呀,反正你也看不见,你是尊贵的公主殿下。” 泽兰双眼空洞地朝着她的方向:“我不想当公主,如果可以看见,如果可以自由。” 那句话,泽兰说得很认真,却是心知绝无可能实现的情况之下的认真。 楚衣拉着她的手,将缠着麻绳的刀裹进她的手心里:“你发誓,说不定我会可怜你。” 泽兰的犹豫只因为疼痛,她惧怕疼痛,但她还是在楚衣的笑声中割破了手掌。 不知道楚衣做了什么,泽兰在几日之后突然能看见了。她看着面前陌生的一切,心中只有恐惧。 身边守着的人口中发出了楚衣的声音,泽兰盯着她看了很久。 那是一张有些平常的脸,和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她的复明引来了父亲长时间的停留,泽兰希望为楚衣谋得奖赏,告知了父亲是楚衣帮的她。于是楚衣被父亲带走,之后的几天都没能回来。 再次见到楚衣,却是在不久后的祭祀大典上。楚衣身着异服,站在祭台中央。那身装扮简单到极致,与周围那些人身上重重包裹的礼服截然相反,不像泽兰见过的任何一种。 身旁的宫人说,那是蛮夷之地的装束,楚衣是蛮女,她要求穿着本族服饰进行祭祀。早已灭亡的部族,穿着那样的服饰难道就会归来不成?她还不是屈服于大国威严,为国主祈福。 身后人的嗤笑传入泽兰耳中,渐渐她什么都听不清了,只依稀辨别出“国运昌盛”、“君王永驻”、“长生永乐”之类的话。 祭祀之后的国主开始扩张军队,对周边的侵略逐渐增多,次次告捷。胜利煽动战意,最后演变成四处征战,侵占他人领土越多,越是野心膨胀,战事似乎没有停歇一刻。 泽兰坐在深宫之内,她能看见东西了,却依然不能看见这世间。她眼前只有这一片宫墙,和方寸的天空。 楚衣晃着她那双自然生长的脚,笑着说道:“快了,你很快就可以出去了。” 世事如同风云变幻莫测,国主战死,都城被破似乎只在朝夕之间。 武将明昭闯入宫中营救公主,带着公主和一部分宫人离开。在他的运作之下,泽兰毫发无伤地从暴军中脱困。 泽兰坐在马车里,不敢回头看一眼从出生都不曾离开过的皇宫。 她从未想过离开这座宫殿是以这样的方式,那一年,她十五岁。 楚衣跟随在她身边,掀开帘子看着外面烧杀抢夺的混乱场面:“你的子民被杀了,你就没有任何想法吗?” 泽兰怔怔看着眼前的膝盖,抬起手捂住了脸。 她应当……她应当悲痛的。 那是她的子民,她是公主,理应悲悯。可她所痛苦的,是她根本无法承担公主的责任,她只想逃离这里,走得远远的,抛下所有与那座宫殿相关的一切。 “亡我国者,我必亡之。喜好征战杀戮者,使其死于征战杀戮。不配其位者,使其流亡。” 楚衣的声音像是诅咒,一字一句砸在心头。泽兰明白了什么,却像是失去了反抗能力,连怨恨都生不出来。 她死在了流亡途中,在那一刻,她真的以为自己得到了解脱。 可她又见到了楚衣,那个诅咒如跗骨之蛆,再度爬满她的身体。 听过泽兰的讲述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戴玉玉看不得泽兰哭得可怜,将她带离安慰。 狄斫从自己的思考中回过神,毫不意外地看见秦霄蜀盯着他,好在张三鳣和高陵临时有任务,此时不在边上。 “你怎么想?”狄斫走程序似的问了这么一句。 秦霄蜀摇摇头:“我没听,没兴趣。你不是有事需要我帮忙吗?” 狄斫忍了忍,没忍住:“我让你留在这里,就是需要你一起分析!” 秦霄蜀恍然大悟哦了一声,如果没那么刻意还是有一点可信的。 “按照泽兰的说法,楚衣就是当初召唤重九降临人间的人。”狄斫试着说出自己的看法,“那只眼睛又是怎么到楚衣手中的呢?” 狄斫认真思索,秦霄蜀知道他很想将那只眼睛从楚衣手中拿回来,可惜那只眼睛有着重九一半的力量,来硬的造成破坏太大,狄斫肯定不允许。 他只能打起精神,和狄斫一起“头脑风暴”。 “有人捡了漏。”秦霄蜀正色道,“我们在讹兽的建议下,取出他的双目,并未确定他的死亡。遭遇天谴身消之后,那双眼睛自然不受我们掌控,下落不明,看来就是在那之后有人找到了。” “一只在陆道林的老鼠口中,或许是畜生觅食无意间吞下的。另一只出现在宫中,只能是人为。”狄斫忽然站起来,“那副画!” 和楚衣尸身一同出土的画,所描绘的正是那场召来重九的祭祀,画面中的女巫是楚衣本人,那根本就是楚衣自己所绘制的。而那副画中,出现了那只眼睛。 第149章 画 和上面打过招呼,狄斫再次见到了保存于研究所内的那幅画。知晓泽兰与楚衣身份后再看这幅画,画面所传达的信息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脉络一下清晰起来。 那副画画面正中画着身体曲线明显的巫女,那是身着异族服饰的楚衣。巨大篝火是焚烧祭祀牲畜的圣火,而周围的人则是参与大典的古郧国皇族与贵族们。 第293页 狄斫找到秦霄蜀点出的位置,在画面的一角,比身边人稍矮些的人正捧着那颗眼睛。 “这幅画画的并不只是一个场景,而是两个。”狄斫思索着,说道,“许多古画卷、壁画都是如此,在同一画面展示不同时间段的场景,这里也应当是如此。” 中心的场景绘制的是祭祀现场,而这角落位置所画的,是有人找到那只眼睛后,进贡给王族的情形。 接下那只眼睛的人比周围人要矮上许多,画法和周围人一样简单粗糙,狄斫不觉得接下那只眼睛的人会是楚衣。 他问出自己的疑惑:“虽然那只眼睛现在被楚衣拿着,但送入宫中的物品,应该轮不到楚衣去接吧?” “除非国主是个侏儒,不然不会矮其他人那么多。”秦霄蜀看到狄斫眼中的不确定,替他说出了那个猜想,“这个人可能是泽兰。” 如果拿到眼睛的人是泽兰,那么……这意味着泽兰没有和他们说出全部实情,她还是有所隐瞒。 绝大多数人都会如此,不一定是出于某种私心,或许只是下意识的本能,在描述时选择只说出有利于自己的部分。 同一件事在不同角度看来,呈现的样子也是不同的,再客观的描述,也不一定是真实的情形。因为从一开始,它的视角就已经是偏颇的。 不清楚具体情况,狄斫不愿恶意揣度他人,他更希望泽兰是真的无辜。 就算是无意间造成了严重后果,也好过这世间再多一个恶人。 “有没有可能,”狄斫看向秦霄蜀,“呈上那颗眼睛的人,是也行的先祖。” 秦霄蜀回望他,低声道:“你是说他们身上流淌着的那滴血,有可能是他祖宗在寻找重九时得到的?” 狄斫犹豫片刻,点了头:“否则无法解释童家先祖身上会有重九的血。” 张家那本杂记所记载,童家先祖入深山,遇仙人,得到一滴仙人血,不仅长寿,还获得了神力。可这记载与司阙在阴间所见“吃人”的场景完全不同。 杂记中记载的只是听闻,相较之下,狄斫更倾向于司阙所说为真。 假设司阙所见到的就是当年的场景,童家先祖获得那滴血的途径,是在某种绝境之下吃掉了某个人。那就是说,得到重九馈赠的其实另有其人,通过嗜血食肉,那滴血转移到了童家先祖身上。 “那个不知名的人,帮助重九活了下来,作为交换,重九给了他一滴血。”秦霄蜀像是喃喃自语,“他大概不知道自己救了个什么东西。” 狄斫不置可否,继续说道:“靠吃掉他人苟活的童家先祖得到那只眼睛,带着它回到皇宫,呈交给国主。随着国破家亡,泽兰和楚衣流亡在外,眼睛被带到峡市,因泽兰亡故,而一同埋葬在此地。” 重九会来到这里,一定是对这只眼睛所在位置有所感应,但他一直没能找到,这或许与楚衣那能够隐蔽气息行踪的异术有关。 细想起来,如果再稍晚些处理重九,等他找到楚衣,一双眼睛集齐,下一个要找的人就是原君策。原君策绝不是重九的对手,那接下来的便是,早该陨落的神重新降临人间,再次带来灾难。 如此想来,狄斫心有余悸。 “泽兰不能往生,肯定还有其他原因,仅仅是她自己所说的那样,不应该造成现在的局面。”狄斫拿出手机将那幅画拍下来,“我一会儿回去写份报告,今晚你去接也行,晚饭不用等我。” 秦霄蜀一愣,有些不能接受:“晚饭都不吃,工作能有我……还有也行重要?你干脆家都不要回了,我给你去办公室支个帐篷好不好?”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显而易见的不高兴,之前从未说过这样的话,对狄斫忙忙碌碌毫无怨言。今天不知怎么,像是积攒了几天的情绪一下倾倒了出来。 狄斫多少知道他是因为什么,的确最近陪他们的时间少,这不是一两句话能摆平的,得想点辙。 他眨眨眼,忽然视线往下一扫。 秦霄蜀脸色微变,咳了一声:“你在看哪里?” “帐篷。”狄斫面不改色。 秦霄蜀目瞪口呆:“你这是在调戏我?” 虽然不知道这个结论从哪里得来的,但他隐隐有些高兴的样子,狄斫沉默片刻,一点头:“嗯。” 秦霄蜀的笑容没有维持两秒,又恢复了面无表情:“你就是随便应付我两下,知道我吃这套,次次这样我也不能次次上当。” 还挺难对付。狄斫四下看了看,研究所仓库虽然没人,但有监控,他无奈妥协:“我等下和你一起去接也行。” 秦霄蜀不为所动,吐出不带感情的两个字:“也行。” 狄斫头皮发麻,领会那两个字的潜台词:你就知道也行。他咬咬牙:“晚上我去你房间。这是在外边,差不多可以了。” 闻言秦霄蜀轻叹一声:“我就想多和你在一起,这样都不可以吗?” “我这不是让你留下了。”狄斫有些好笑,转身往外走。事情办完还是早点离开的好,在别人的地盘他总觉得不好意思。 回到车上,秦霄蜀看着狄斫系上安全带,非要拉着他一只手,狄斫口中说着这样危险,却没有挣脱。 “你有些奇怪,之前都没有这么……”黏人?狄斫一直觉得也行才黏人,秦霄蜀向来都是表示尊重理解,不过问多余的事情。 第294页 这几天他来找狄斫的频率多了起来,半夜找去公主坟就算了,今天甚至主动跑来了办公室要求留下。 没有造成实质困扰,狄斫是不介意的,那句“奇怪”带着随性的调侃。他望着车窗外飞逝的行道树,没有注意到身侧秦霄蜀笑容减淡。 狄斫把目前的一些线索整理,自己的分析推测写成报告,赶在下班之前交给了张三鳣。他格外叮嘱戴玉玉,注意泽兰,不要让她离开。 戴玉玉有些不解,但她向来对狄斫信任,工作上的事说什么都听。 只是可怜泽兰一个小姑娘家,明明只是一个小女孩,非要让她负起一国之重担,这不是为难人吗? 改朝换代本就是平常的事,又不是泽兰能左右,更何况亡国是楚衣行使巫术招来的灾祸,在戴玉玉看来,楚衣对泽兰的苛责简直就是刁难欺压。 不用狄斫嘱咐,她也会好好照顾泽兰的。 小学低年级放学早,也行一出校门,看见等着的狄斫和秦霄蜀站在显眼的地方,立刻飞奔着跑出来,扑进狄斫怀里,抱着大腿嘿嘿地笑。 孩子上了车,秦霄蜀识趣地双手握着方向盘,专心开车。 “师父,你好久没有来接我了。”也行趴在两个驾驶座中间,探出一颗小脑袋。 狄斫仔细回想:“好像只有这几天没空来接你吧?” 也行故作老成:“都怪师父和爸爸天天一起接送我,我都习惯了,你一天不来我就觉得难受呢!爸爸,这叫什么,有茧……有蛇、有蛇……”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秦霄蜀听他讲得费劲。 “没错!”也行大力点头,那力度狄斫都怕他扭到脖子。 狄斫看着秦霄蜀:“你也是?” “要不怎么说父子同心呢。”秦霄蜀顺口搭腔。 狄斫一时没话讲,也行笑得前俯后仰,秦霄蜀忍不住勾起嘴角,霎时间,车里洋溢着一片快活的气息。 做晚饭,吃晚饭,然后秦霄蜀守着也行做作业,狄斫做晚课,一切按部就班进行。 等狄斫带也行洗漱完,看他回到自己房间,刚往秦霄蜀那边望去,就被拉进了房间里。 冰冷的唇印上来,狄斫下意识想张嘴说凉,但因为种种原因没能说出口。 秦霄蜀短暂松开他,用诱哄的语气说道:“也行已经是大孩子了,不用你在旁边帮他,他完全可以自己洗漱。” 狄斫盯着他,瞳仁动了动:“那你呢?” “我和他不一样,我们一起洗那是互相帮助。”秦霄蜀轻吻他的嘴角。 狄斫现在可以将他白天的反常归结于这几天的忽视,那晚之后,他们的亲密行为都止步于亲吻。明明已经确认过彼此心意,却没有设想中的更加亲近,难免会不满。 “抱歉。最近那些事情占据了我全部思绪,不能将那只眼睛掌握在自己手中,我实在觉得不安。”狄斫双手搭在秦霄蜀的肩膀上,仰着头任由他的吻落在脖颈。 “总会有解决办法的。”秦霄蜀说道。 “那也需要人去找办法。”狄斫配合地挺起胸膛,“我在想,如果是有人救了重九,那原君策那双眼睛,是不是来自那个人?因为他将自己的眼睛给了重九,重九才会给他血……” 秦霄蜀掐着他的腰,眼中透出威胁:“你确定这个时候还说这些?” 狄斫抿着唇,低头在他的嘴角亲了亲,面上化开一个笑来。秦霄蜀搂紧他的腰,真是拿这个人没有办法。 第150章 片面之词 幽暗的灯光自头顶洒下,密闭空间内空无一物,只有两个身影站立。 三面通透的特殊性能玻璃墙外可见度不超过三米,剩下那面不透明的隔离层将整个监察室分割成两部分,站立其中的身影静止不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与外界隔绝。 黑暗中传来脚步声,一条腿出现在光线照射范围之中,随后是整个身体。 楚衣抬头看着不知为何到来的狄斫,冷漠地注视片刻,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泽兰和我们说了一些事情,我想跟你确认一下。”狄斫对她的无视不置一词。 张三鳣此刻正在监听器另一头,泽兰的话他们不会轻易全信,事情不能只由一个人评说,多方取证再归纳分析才是完整流程。 “你们想让我说出什么呢?听由你们欺骗,将我关在这里,你以为我还能再信你们吗?” 楚衣没有试图使用那只眼睛,甚至没有露出任何攻击性,但她现在表现出的状态更糟糕,她在消极应对,拒绝任何沟通。 看来让楚衣见到那有着明昭外表的东西,给她造成了不小的打击。从一开始寄希望于他们不曾反抗,到现在完全丧失信任。 但狄斫并不后悔,如果不是那团执念的反应,他们也没法确定楚衣不是平公主。口说无凭,能证明公主身份的只有它。 狄斫缓缓说道:“你要找的那个人,早已往生,你再也见不到他了。” 低垂的头动了动,楚衣低声说道:“你骗我。” “我有没有骗你,你心里不是很清楚吗?”狄斫语气平静,“如果他还在,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找他,反而想要依靠我们。” 隔着玻璃墙能清楚看到楚衣的每一个动作,她的头压得更低,只能看见乌黑的发顶。她的身形小幅度晃动着,像是激烈动摇的意志影响到了外在。 第295页 但她从始至终没有出现过激反应,即便听到明昭已往生,也不像见到冒牌货那样激动得一言不合就动手。 这一切是有征兆的,她从长眠中醒来,没有在墓中感觉到明昭的存在,残存的气息都已消散,可她不愿承认。 “他明明说过,会永远守护我的。”森冷的语调让周围的温度骤降几度,狄斫站在原地,呼吸喷洒在玻璃上,形成一层薄雾。 “他要守护的,只有平公主。而平公主是泽兰,不是你。”狄斫不留情面地拆穿她的妄想。 如果选择消极应对,那就让她愤怒起来,激烈情绪之下才会更有交流的意愿。 楚衣抬起头,双眼发亮,在冷色灯光下泛着蓝:“泽兰?不,泽兰说,她不愿做公主,她会把公主的位置还给我。” “她怎么会这么做呢,她又能得到什么?你害她国破家亡,夺走她的一切,连墓葬都要鸠占鹊巢,将她的尸骨丢弃在一边,她凭什么要让着你。” 狄斫一字一句说得清晰,眼前的白色雾块越来越大,几乎看不见楚衣的脸,他没有停下,也没有伸手将雾气拭去。 “你什么都不知道!”楚衣的身影突然移动,整个闪现在玻璃前,狰狞发青的面孔紧贴着透明墙壁,像是中间没有任何阻隔,下一秒就能扑上来。 更冷的温度将白色雾气消除,狄斫看着那张面孔不为所动,冷冷地道:“你的仇恨,你的报复,还未结束吗?” 楚衣怔愣着,狰狞的脸渐渐恢复平静,她交叠在胸口的双手紧了紧,片刻之后,说道:“早已结束了,我已经不恨了。” 她的话出口,却痛苦地垮下嘴角:“为什么,我连怨恨的资格都没有吗?” 仇恨不可能完全消失,只有放弃,仇恨者不再执着报复,而是将仇恨当做一种平常的东西,不为其冲动,却也不可能忘记。 “我死去的父母、哥哥、陪伴我长大的朋友,还有大巫,他们都死在我的面前,我不应该报仇吗?” 女鬼的声音逐渐沙哑凄厉,发泄情绪一般声嘶力竭:“男子屠杀殆尽,女子受尽侮辱,孩童被圈禁买卖,我的族人遭遇这一切,不该百倍奉还吗!” “那些事情和我没有关系,你已经报仇成功了,为什么还要抓着那东西不放?”狄斫保持自己的节奏,不受她的影响,指着她交叠在胸口的手,“你抓着那只眼睛,怎么可能放下。” 楚衣竭力吼过,佝偻着身体,维持着这个姿势,良久,她才站直,面上恢复平静。只是此刻的平静,看起来格外渗人。 “她是怎么告诉你的?” 此时提到的她,只会是一个人。狄斫简略描述:“你恢复了泽兰的视力,她的父亲让你参与祈福祭祀,而你却招来了灾祸,让她国破家亡,流离失所,最终在流亡途中死去。” 楚衣的表情微妙变化,狄斫无法确定那表情中的含义,像是意料之中,又像是失望。 他想了想,补充道:“你手中那只眼睛,与你招来的灾祸有关,它被送到泽兰手中,死后随葬,现在落到了你手里。” “我就知道,她永远是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的公主,无辜纯洁,所有的事情都与她无关。”楚衣冷哼一声,眼中失望更甚。 狄斫的关注点在于,楚衣没有否认拿到眼睛的是泽兰,看来那位小公主没有想象中那么单纯。 “我很好奇,你怎么会拥有如此强大的神秘力量,竟然能毁灭一个国家?”狄斫说道。 楚衣眼神黯淡:“那是大巫临死前教我的,她要我为他们报仇,教我招来灾难的方法。我尽力按照她所说的做了,可是,可是……” 当做奴役进入皇宫中的幸存者们,被分散到宫中各处。楚衣成为平公主的婢女,她见到那位被当做掌上明珠的小公主,才知晓她从出生便双目失明,从未见过一丝光明。 泽兰比她小五岁,身形娇小,因为看不见,面上总是有些茫然。她受尽所有的宠爱,珍宝堆满宫殿,宫殿内所有的棱角都被磨平,无时无刻都有人跟随她的左右。 楚衣是最低等的下人,无法接近公主,见到养尊处优的泽兰,总是会想起在父母兄长疼爱下长大的那些日子。而现在她失去了一切,被迫背负仇恨,一举一动都被恨意侵蚀浸染。 被人宠爱的小公主越是天真无邪,她越是怨恨。恨只剩满心阴暗的自己,恨造成悲剧的罪魁祸首,恨让她不自觉对比的泽兰。 好不容易等到泽兰独自一人,但面对那刀贴在脖子上都不懂得躲避的公主,楚衣用尽所有的力气才让自己不颤抖。 她从出生便在黑暗中,可她的心未曾沾染到半分黑暗。 曾经,楚衣是这样认为的。 直到复仇计划一步一步实现,与泽兰越来越接近,楚衣才发现,那位纯洁无瑕的公主的确如同水晶一般,连没有感情也不差分毫。 她要展现神迹,让君主注意到她,楚衣带着施血咒的刀找到泽兰,如她设想的那样,泽兰禁不住能看见的诱惑,献出自己的血液。 祭品,准备好了。 随后是盛大的祭祀典礼,她会在祭祀典礼上,用祭品招来灾难,倾覆这个罪恶的王朝。 一颗流星落到远方不知名处,国主找人去搜寻,最终被找回的只有一只眼睛。 那颗眼睛不会受到任何外力伤害,不腐不烂,始终如一。从天而降的眼睛被视作神物,与泽兰忽然复明的奇迹联系在了一起,国主便将那只眼睛送给了心爱的小女儿。 第296页 战争开始爆发,死去的人越来越多。泽兰依然像被包裹在柔软丝绸锦缎中的珍宝,听着对她来说毫无概念的战报,她的目光依然纯洁清亮。 她真的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楚衣不由得发出这样的疑问,泽兰的眼中只有远方的天际,从生来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凡俗一切都与她无关。 她是被保护得太好的公主啊,楚衣凝视她的笑容,谁会忍心让她落到脏污处呢? 楚衣对她说道:“你的国家快要灭亡了,你的子民将被胜者欺压屠戮。如果你可以拯救它,代价是付出你的生命,你愿意吗?” 泽兰眼中仍是迷茫,没有做出回答。但楚衣看得出来,她不知道那是多么严重的事情,所以她不愿意。 直到泽兰亲眼见到他人在自己面前被杀死,她才真正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逃亡行动仓促,宫人收拾着要带的东西,跟随泽兰最久的老宫女,拼死也要带上国主提前为泽兰及笄礼准备的礼服,只可惜他再也看不见了。 楚衣揽着泽兰的肩膀,面对杀戮已经麻木,放下马车的帘子,就能视若无睹。 她轻轻在泽兰耳边低语:“我想过放过你们的,是你的自私,导致了这一切。” 逃亡的马车到达峡市,平公主病故于此。 遵从生前意愿,不葬任何与公主身份相关的物件,仅有那件礼服一同入棺。 “是她自愿放弃了公主的身份,”楚衣愣愣地看着前方,沉浸在过去的记忆中。 狄斫若有所思地点头:“你学会了招来灾祸的方法,如何驱除有学过吗?” 楚衣抬眼看向他,像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你和泽兰不能往生,恐怕就是因为你手中的东西。”狄斫抬手点了点,“你是召唤者,而泽兰是祭品,如果不能消除这东西,你们永生永世以现在的状态残存于世。罪恶与仇恨,将永远伴随着你。” 第151章 归队 从监察室出来,狄斫走到等在拐角处的张三鳣身边,她沉默着,等着和狄斫并肩前行。 “她还是不愿放手。”狄斫对这个结果有所预料,说起来很平静。 “是因为泽兰吧,她放不下。”张三鳣说道,“但凡她真的狠下心,也不至于将这份仇恨延续到现在。泽兰被保护得太好,楚衣也曾是保护她的人。五年的时间,多少会有些感情。” “可她还是做了那些事。”狄斫语气莫名。 张三鳣觉得他反应有些奇怪,多少朝代更迭,成王败寇,没有亲眼所见,就不过是冰冷文字记载罢了,和今人没有多大关系吧? 察觉张三鳣看他的眼神疑惑,狄斫随口说道:“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一点其他事。” 张三鳣笑了笑:“楚衣的事情急不来的,慢慢想办法解决吧。” 泽兰和楚衣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亡国后的楚衣余生只为复仇而活,她的心中已经不再有自己,她的生命仅为复仇而存在。同为亡国公主的泽兰,则是将自己放在第一位,她只想好好活下去。 那不是旁人可以指摘的,用今人的眼光来看,没有人的生命理所应当献出去。甘愿牺牲是伟大可敬,不愿也无可厚非。 可惜她们早早逝去,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死后还不得安宁。现在他们的处境,是来自上天的惩罚。 “楚衣所说的如果是真的,泽兰作为引来重九的祭品,死因恐怕难说。”张三鳣感慨一声,冤孽。 走到办公室门口,戴玉玉一下冲出来,脸上有些慌张又有些期待:“怎么样,楚衣是怎么说的?” 张三鳣慢悠悠地道:“你那位泽兰小妹妹,是给邪神的祭品。” “啊不,我问的不是这个。”戴玉玉迅速调整过来,“我是问,楚衣对找明昭将军很执着,但将军守护的是平公主泽兰,他们三个到底什么情况?” 坚决站公主将军是有情人的戴玉玉,在得知泽兰是公主之后,联想到之前提起明昭时泽兰茫然无知的表现,等于是结论被正主完全推翻,但她还是有些不死心。 戴玉玉少女心满满,那可是跨越千年的爱情,生前死后都要守护心爱之人,几十年如一日,听起来多么浪漫! “你确定你想知道?”狄斫的确有稍微问了那么一下,楚衣的倾诉欲并不强烈,关于明昭的事情简略得相当严重,听起来根本想象不到她近乎疯狂地寻找过那个人。 明昭出身贵族,进入皇宫中成为侍卫是不少贵族子弟的选择,他年满十七便也听从安排,成为宫中侍卫。 一批被送入宫中的烈马尚在调教中,其中一匹挣脱绳索在宫中肆意狂奔,误伤多人。明昭追赶上前,见到烈马扬起前蹄,即将要踩踏到他人,出手从烈马蹄下救出那两名女子。 那两名女子便是受了惊吓不知所措的泽兰,和舍身护住泽兰的楚衣。 明昭眼中只映出泽兰那张清丽的面孔,楚衣却被救下她的明昭所动容。但泽兰全然不通人情世故,只想拉着楚衣离开那个地方。 后来明昭参军,以期获得军功得以迎娶公主。行军在外,明昭只能通过最靠近公主的楚衣,知晓泽兰的消息。他们的来往不曾断过,提到的却总是另一个人。 三年一晃而过,少年明昭在征战中成为将军,等来的却是接连战败,都城已破,他率精锐返回都城,终于成功将公主救出。 第297页 只是明昭从未对公主表露过心迹,一心守护,直到泽兰亡故,也不曾知晓他的心意。 戴玉玉等了等,没听到下文:“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狄斫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怎么会这样,好普通的一个故事,我期待已久的千年之恋就是这样?”戴玉玉快哭出来了。三角恋也就算了,主角三个竟然一个都没有表白过,这也太“我裤子都脱了你就给我看这个”了吧! “哪里普通了,我看这一点都不普通。你怎么满脑子情情爱爱的?” 一道熟悉的嗓音插入进来,狄斫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惊讶地发现来人竟然是张一味。戴玉玉乍见张一味有些久违的高兴,但听他一回来就挤兑人,别开脸不想和他打招呼。 “嗯,我回来了。”张一味笑不露齿,“阿斫,这么重一个锅,我可替你背了。” 狄斫唔了一声,害张一味被关禁闭那件事上,他不占半点理。 张三鳣指着张一味:“禁闭时间应该还没到吧?” 前阵子才因为丢失神兵回去接受禁闭惩罚,那群指着这件事好生挫挫张一味锐气的长辈,起码要罚他两个月起步,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她没接到通知啊。 张一味不以为意地摆手:“弄个假替身装装样子不就好了,那么认真干什么。你可是我亲姐,不能卖我。” 张三鳣哼了一声:“看在你这回是讲兄弟义气,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张一味冲着狄斫挤眉弄眼,狄斫有些不好意思:“连累你了。” “知道就好,欠我个人情,你放心,我已经记小本本上了。”张一味伸了个懒腰,“连夜跑回来,差点在路上没了,我得去睡一觉。” “唉!”戴玉玉抬手拦了拦,“你说清楚,什么不普通?” 张一味看她的眼神很微妙:“泽兰死的时候十五岁,明昭参军三年回来营救公主,那就是说,他看上泽兰的时候,泽兰最多十二岁。” 戴玉玉眼皮抖了抖,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她不想听张一味说了,甚至想现在就捂住他的嘴,在他说出令人崩溃的话之前。 张一味嘴角一扯:“你那位深情守护,至死不渝的将军,其实是个恋,童,癖。” 最后那三个字,他特意一字一顿,务必让戴玉玉听得清楚。 “张一味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戴玉玉尖叫着跳脚。她简直要疯了,这个家伙就应该被关到地老天荒! 张一味龇着牙笑开,看到戴玉玉抓狂心中无比快乐。 站在一旁的狄斫和张三鳣不约而同退远了点,那两个心态幼稚的小年轻互相伤害就好了,他们不跟着掺和。 狄斫看了眼几乎要隐没在戴玉玉头发间的那支珠钗,片刻后收回目光。 事情就此告一段落,他们似乎又到了死胡同里,只能继续等待时机,期望楚衣能有想通的一天。 周末狄斫难得休假,前段时间忙碌过头,也行表现得相当大度,狄斫越发愧疚,说好周末带他玩一玩。 也行对出行充满期待,狄斫却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求助的目光投向了秦霄蜀。 秦霄蜀认真思考半天,狄斫坐在一旁紧盯着,神情专注。他有些想逗他,状似苦恼地说道:“我只想得到我和你两个人该去哪,带着个小孩,好像哪里都去不了。” 此话一出,狄斫更是没办法,他自小对游玩没什么兴趣,来峡市这么长时间,除了因公出门,很少出去玩。 他收回目光冥思苦想,秦霄蜀轻咳一声,又把他的视线重新拉回来,报以疑惑的眼神。 “有一段时间没见过木先生了,要不去看望木先生?”秦霄蜀提议。 “去木爷爷那里吗?”也行立刻支起耳朵,听到木爷爷他就知道,一定会有很多好吃的。 狄斫迟疑道:“提前问候一声吧,贸然去人家家中还是不好。” 秦霄蜀打了个电话过去,电话那头说了什么,他应了几声挂掉电话,对狄斫说道:“木先生没在家,他今天上香去了。” 见狄斫不说话盯着他手上的手机,秦霄蜀自然地把手机往口袋里塞:“我知道他去了哪,我们去那里找他,顺便也可以去玩一玩。” 狄斫平静说道:“我看见了。” 秦霄蜀毫不心虚:“对,新手机。” 他之前的手机在狄斫手里,而狄斫的手机因为半夜来电被变成了板砖,所以给自己买个新的完全合情合理。 “我不是说那个。”狄斫伸出手,示意交出来。 也行好奇地伸长了脖子,矮矮的个子努力踮起脚。 秦霄蜀捂着口袋:“我拒绝。” 也行开始扒拉狄斫的手臂:“师父,你们在说什么呀,我也要看!” 僵持不过几分钟,狄斫只能暂时放弃。秦霄蜀八风不动,也行又在边上,他收回手:“回来再说,现在先出门。” 也行立刻不纠缠,欢呼一声跑去门口换鞋。秦霄蜀笑眯眯地跟在狄斫身后,小声说道:“我觉得我拍得很好看。” 招呼到小腹上的胳膊肘象征性地用了点力,秦霄蜀顺势抓着那条胳膊,挨得更近了些。 开车到达目的地,下了车狄斫才发现,他们到了峡市市区内唯一的庙宇宏通寺。秦霄蜀牵着也行轻车熟路往正门左侧走去,狄斫牵着也行另一只手跟了上去。 第298页 隔老远,就见到木荥旗站在一溜手相摊边上,似乎是在围观。 他前方小马扎上坐着一个道士打扮的人,正在给一个和尚看手相。 作者有话说: 我觉得我可能会挨打 第152章 看相 木老爷子恐怕也是被这场面镇住,背着手微弓腰,目光不住从和尚道士两人之间来回,连狄斫他们靠近都没有发现。 和尚的背影有些眼熟,狄斫瞧见他脖子上那串佛珠,一眼认出那是返魂木,坐在这里看手相的竟然是渡恶和尚。他一时有些好奇,默不作声站在边上观察。 秦霄蜀对也行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也行便捂着嘴,躲在他身边,像只小老鼠。 到底是没见过这种场面,虽然师父板爷说过,同行是仇人,佛道是一家,狄斫不由得屏息凝神去听—— “观你面相,”那穿着道袍,头上抓了个小揪,留着山羊胡的道士捏着渡恶和尚的手看得仔细,随后又端详他的样貌,下了定论,“你是个云游的僧人,方才来这里不久。” 渡恶和尚哟一声:“你怎么知道?” “我观你手相面相,知你是一世奔波之命,对不对?”道士说得煞有介事。能不知道么?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能在这里蹲三百六十天,宏通寺里的和尚他哪个没见过? 渡恶和尚点头道:“的确不假。” 那道士又说:“你父母早亡,一直孤家寡人,与身边人缘分极浅,就算有交好的人,对方也会先一步弃你而去。我说的可有不对之处?” 渡恶和尚表示赞同:“准,每一条都准。” “既然我说得都对,你也可以说说,到底要我算什么了。”山羊胡道士随口糊弄几句,一副对方心若不诚,他便不再搭理的样子。 狄斫只当渡恶和尚是闲来无事,在这里与江湖骗子打趣,没想到他居然很有几分认真。 只听渡恶和尚说道:“不是我要算。我有个师弟,师父说他命里有大劫,我推测多日,都算不到具体结果,或许是因为我们关系太近的缘故,说不定你帮我看看,能别有所得。” 说着,渡恶和尚拿出一张八字来,往山羊胡道士眼前凑。听到对方不是混饭吃的假和尚,话里的意思是,他也懂周易占卜之法,那道士眼露惊奇,又很快掩饰下去。 他生得精瘦,稳稳坐在小马扎上,光看上半身,倒还有几分高人的模样。掀起眼皮瞟了眼八字,山羊胡道士拿捏着腔调:“这命可轻易算不得,偷窥天机轻则伤筋动骨,重则折损阳寿,实在不值得。” “你就说怎样能算吧。”渡恶和尚分外爽快。 “我们这是讲究缘的。”山羊胡右眼睑挑起一点,从眼角处偷觑,“你有你的佛缘,我有我的道缘,皆不互通,如何谈缘?不过贫道有一通用法宝,扫一扫,交付宝三十元。” 山羊胡道士掏出了一张二维码,秦霄蜀脸色微变,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他哪儿有什么交付宝,渡恶和尚往四周张望,看见狄斫不知何时起站在自己身后,先是打了个招呼,毫不客气地道:“阿斫,你身上可有带钱?” 他这一声招呼,在边上围观的木荥旗也看见了狄斫,也行分外机灵,见已经被发现,立刻奔过去说了声木爷爷好。木荥旗连声应答,与秦霄蜀和狄斫打过招呼,牵着也行与他们站到了一起。 狄斫没有犹豫,对渡恶和尚说道:“我带了。” 从钱包里拿出三十元,渡恶和尚道了声谢,接过来转手递给山羊胡道士,那道士却不敢接。 宏通寺里的和尚一半是职业和尚,有些个没事会来和在寺外摆摊的人胡扯几句,山羊胡道士原本以为这老和尚也是来凑热闹,没想到他是认真的。 认真要算命也就算了,怎么还兴带帮手呢?那三个大人带一小孩在边上看了有一会儿了,还装成两拨人,没成想都是老和尚一伙的。 他怀疑这是在钓鱼! 山羊胡道士连忙摆手:“今天的缘到此为止,我要收摊了,改日有缘定会再相逢,告辞!” 说完,山羊胡道士卷起铺在地上的红布,折起小马扎,踏上停在路边的代步车,跑得飞快。 渡恶和尚抬手:“诶!” 那代步车跑得更快了。 “唉!”渡恶和尚一拍大腿,“我这还坐着一个小马扎呢。” 他起身将小马扎交给邻摊的摊主,若是见到山羊胡道士,便替他还了,那摊主满口应下。渡恶和尚念了句佛号:“阿斫你怎么来了,我可不知道你拜佛。” 狄斫说道:“我是来找身边这位木先生的,承蒙木先生多方关照,多探望是应该的。” 渡恶和尚看向木荥旗,这位对宏通寺捐赠最多的老先生他也认得,功德碑上还刻着他名字呢。他对木荥旗躬身一礼,恍然点头:“原来如此。” “大师要找人算命?”狄斫有些好奇。 渡恶和尚说道:“家师临终前,说过我师弟命中有大劫,期限将至,我心中甚是不安。”他自嘲笑笑,“比起师弟,我这做师兄的只痴长了年岁,悟性没有增加半点,还未修出一颗出离心。” 上一回见到渡恶和尚,还是他来峡市寻找师弟乌丘居士,暂住秦霄蜀家中。那时狄斫的确有听他提起过大劫之事,渡恶和尚还得到一颗佛骨舍利,要交予乌丘居士渡过劫难。 第299页 得知有大劫将至,乌丘居士反而淡然,一副顺其自然的模样。 狄斫表示理解:“关心则乱,不是什么错事。” 交谈间,狄斫得知渡恶和尚暂住在宏通寺,只需偶尔对信众讲经说法,一切开销由寺内承担。 之所以渡恶和尚愿意留下,是因为寺内斋饭做得可口,宏通寺设有饭堂,供上香的善男信女用膳,味道相当不错。 在渡恶法师的盛情邀请之下,狄斫等人留下听了一场讲经会,吃了顿斋饭,饭后自行将碗拿去洗了放回原位才算结束。 也行认真洗着碗,忽然抬头对秦霄蜀说道:“我还是觉得爸爸做的饭比较好吃。” 秦霄蜀略感诧异,低头看着也行,笑了笑:“明天吃鸡腿。” “可是我爱吃鸡翅。”也行提出小小的要求。 “那就吃鸡翅。”秦霄蜀立刻改口。 狄斫有些一言难尽,也行天天吃鸡翅也不觉得腻,他都快看腻了。秦霄蜀有些得意地看过来:儿子说喜欢吃我做的饭。 狄斫思索片刻,回以笑容。 管他呢,有喜欢吃的食物不是件坏事,也行虽然有偏好,但不偏食,其他食物也都会吃。 在外闲逛一整天,回去路上狄斫习惯性在脑中复盘白天的事,想到渡恶和尚的师弟,总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异。 秦霄蜀见他蹙起眉心,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说道:“你一点都不专心。” 狄斫一愣,很快表情放松下来:“我只是奇怪,法师的师弟,明明是一心向佛,住处都和佛堂一样的布置,怎么会还俗呢?” “你和他很熟?”秦霄蜀很是不满意,在他身边居然还想别的男人。 “不熟。”狄斫摇摇头。他可能真有些草木皆兵了,见谁都觉得可疑。 手上牵着的小家伙哈欠连天,秦霄蜀看不过眼,一把把他抱起来,也行顺势搂着他的脖子,睡了过去。 近来天气越发地冷,夜间风更是大。狄斫说道:“也行,外面睡会着凉的,回去再睡。” 叫了两声没叫醒,似乎已经离家不远,狄斫也就随他去了。 晚上久违地三个人睡在一起,秦霄蜀挨着狄斫,也行睡在边上,十分和谐。 只是,狄斫第二天一早是被冷醒的,他坐起来还有些迷蒙,张开嘴:“啊啾!” 秦霄蜀立刻紧张起来:“怎么了?” 狄斫吸了吸鼻子,略有些鼻音:“没什么,可能……有点感冒?”他的语气十分不确定。 第153章 道歉 不断升腾的气泡在透明热水壶中翻滚,浮到水面蹦出一朵水花,白色蒸汽不断从壶嘴中冒出,在微凉的室内弥散。 开关弹动,红色指示灯熄灭,一壶水烧好了。狄斫穿了件稍厚的外套,和秦霄蜀四目相对。 早上送也行去了学校,秦霄蜀非要载着狄斫去看医生,到社区医院挂了号,检查结果就是着了凉,没什么大问题。 近来温度骤降,昼夜温差大,注意保暖,多喝热水就好,实在不放心,医生开了点药让他们拿回去吃。 开的就是很普通的感冒药,看秦霄蜀一脸严肃,仿佛那是天大的事,医生都不好意思说根本不需要开药。 狄斫手里攥着胶囊,与秦霄蜀对视的目光往水壶边上稍微移开一点,秦霄蜀立刻站起身,拿起他的杯子去倒开水。狄斫看向周围,高陵和张三鳣不在,戴玉玉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做表格,没有看向这边。 将杯子放在狄斫触手可及的地方,秦霄蜀说了声小心烫。狄斫收回视线嗯一声,将瓷杯握在手里,没有立刻上嘴。 他被秦霄蜀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虽然往常也会注视他,但今天有些不一样——像是他犯了什么事,需要时刻监视,明明着凉又不是他自己愿意的。 从铝箔里把胶囊抠出来,狄斫觉得水温差不多,端起来喝了一口,准备把药送下去,却被戴玉玉出声制止。 “等等!阿斫你怎么能用热水,吃胶囊要用温水啦。”戴玉玉一抬头,就看到狄斫在吃药,那杯水腾腾冒着热气,连忙出声喊停。 她站起来拿了一次性纸杯,兑了杯温水拿给狄斫,忍不住教育秦霄蜀:“胶囊外壳用热水送服会加快融化,药效提前释放,影响功效,秦先生你都不知道的吗?” 原来是这样的吗?秦霄蜀虚心受教:“抱歉,我没有生过病。” 戴玉玉一时无言以对,狄斫难得看到有人会说秦霄蜀,他还不反驳,忍不住笑起来。 “阿斫你也是,要注意身体啊。都不懂照顾自己,秦先生和你都太粗心了。”戴玉玉抱着手臂,对面前两个大男人不住摇头。 狄斫小声说道:“我很少生病。” 基本上,他记忆中自己就没怎么生过病,感冒着凉偶尔有,不过熬一熬就过去了。现在吃药,完全是因为秦霄蜀小题大做。 “就是因为你这样,才容易不重视,小病有可能变大病。”戴玉玉语重心长,“俗话说,淹死的可都是会水的。” 狄斫用温水送服了药,笑着道:“谢谢你。” “不客气。秦先生给你倒的热水也不能浪费,都要喝掉哦。”戴玉玉昂首挺胸,潇洒转身回到自己位置上。 狄斫听话地捧着热水,小口小口喝着。 秦霄蜀皱着眉,他已经太长时间没有正常人的感觉——虽然他本就不是什么正常人。狄斫却是货真价实的普通人,会受伤,会生病,也会…… 第300页 他不愿去想那个字眼,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到眼前来。秦霄蜀伸手想碰触狄斫,却只是指尖动了动放弃了。他的体温太低,狄斫现在需要保暖。 狄斫察觉到什么,主动伸手将他的握住,嘴角带笑:“你帮我倒的热水很温暖,感觉到了吗?” 惊讶一闪而过,秦霄蜀翘起嘴角:“和热水没有关系,我只要碰到你都会觉得温暖。” 两人相视而笑,秦霄蜀挪了挪凳子,坐得更近了些。 狄斫认真喝着热水,却听到秦霄蜀略带怨念地说:“现在再投胎当个人也来不及了。” “噗!”狄斫一口水喷出来,有水呛进气管,顿时咳得止不住,“咳咳!你、咳、你在胡说什么!咳咳!” 秦霄蜀连忙抽纸递给他,又抽几张将溅出来的水擦掉。 这边的骚动引来戴玉玉注目,她无奈摇头,忍不住想,阿斫这么靠谱的竟然也被秦先生带跑偏了,简直没眼看。 做着枯燥的表格,戴玉玉随手翻了翻桌上的零食盒,找到话梅糖。自己拆一颗含进嘴里,抓了一把送到狄斫桌上。 狄斫没有拒绝她的好意,一只手横空伸出,目标正是那把糖,戴玉玉眼神锐利起来,将那把糖全部收回,让那只手扑了个空。 张一味不满:“你就偏心吧,我看你早晚心能偏到外面来。” 往常戴玉玉一定要怼回来,但她今天冷着脸,不做理会,把糖塞进狄斫的外套口袋,一言不发地回了自己座位。 好像张一味回来后,两人就是这样的相处状态,戴玉玉单方面冷战,张一味表现得像无事发生。狄斫眨眨眼,看向张一味,他不以为意,伸手要掏狄斫口袋,却被秦霄蜀不客气地拦住。 狄斫捂着口袋:“玉玉没说给你,我不能违背她的意愿充好人。她好像很认真的在生气。” 张一味摸了摸后脑:“因为我那天说的关于将军的话,她就生气了。不至于吧?” “我想,你还是和她道个歉吧。”狄斫说道。 “这不是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吗,我都等着她骂我什么都认了,她不珍惜机会我有什么办法。”张一味瞟了眼戴玉玉,她板着脸,不看这个方向。 狄斫不能理解:“怎么会不知道怎么开口呢?道歉不就是应该直接告诉对方你的歉意吗?道歉还要等对方主动是什么道理?” 张一味知道自己那天说得过分了,理亏得不行:“别说了别说了,我现在就去!” 他抬脚走到戴玉玉办公桌边,姿态放得极低:“对不起,那天我说话过分了,我向你道歉。” 戴玉玉抬手挪动电脑屏幕,调整姿势,用后脑勺对他。 “我说话没过脑子,我知道,事情根本不是我说的那样。平公主是才十二岁不假,但明昭将军也不过十七岁,少男少女的爱慕是纯真的。况且将军在外为意中人努力拼搏,面对公主发乎于情,止乎于礼,这完全就是一个很纯洁美好的故事,我不该说出那种带着恶意的评价。” 张一味态度诚恳,陈述有理有据,不是敷衍了事,看样子的确认真反思过。戴玉玉坐得笔直,脑袋微动,听得异常仔细,有些动摇。 张一味继续道:“你就原谅我这回,以后铁定不会再犯了。” 那端坐的背影晃了晃,转过一张带着傲气的脸,戴玉玉抬着下巴:“我向来对事不对人,都是因为你太过分了。” “没错没错。”张一味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那我姑且这回就原谅你。”戴玉玉严肃的表情维持不了多久,很快松快起来,拿了一颗糖给他,算作冰释前嫌的信号。 张一味盯着手心里的独苗苗,又看了眼狄斫鼓囊囊的口袋,这日子还能过吗? 办公室的门被大力推开,许久不见的猫妖苗妙妙风一般冲进来:“玉玉,我不回那个家了,娜娜她太过分了,居然凶我!” “你又干嘛了?”戴玉玉似乎对这场面习以为常。 苗妙妙一脸不敢置信:“她加班不回家也就算了,我帮她抓蟑螂,只是把屋子弄乱了一点而已,她就凶我,很凶很凶!我要离家出走!” 戴玉玉公事公办的语气:“这边建议你离家出走换个去处呢。每次都来这里,盛娜一抓一个准。” 苗妙妙气鼓鼓,炸了毛:“连你都要赶我走吗?我要去当流浪猫,再也不理你们了!” “难为盛娜忍受你这么久,还要经营公司,挺不容易的。”戴玉玉感叹一声,苗妙妙都气得要伸出爪子挠她了。 狄斫突然看向苗妙妙,知道她组织了一个流浪猫救助领养团队,乌丘居士和她相熟也是因为这个。 见到渡恶和尚对师弟命中大劫的重视后,让狄斫总是下意识想到那位居士。 渡恶和尚与师父板爷是知交好友,板爷去世前那几年都是他在照顾,狄斫很想也为他做些什么。可他面临最大的问题就是乌丘居士,狄斫却越想越觉得古怪。 黄干事是认得重九的,异常长寿的缘故或许就在于此。 在被戴玉玉抱回来之前,黄干事一直由乌丘居士照顾。狄斫记得,戴玉玉为寻找猫的主人找去了宏通寺,寺院的人认得这是乌丘居士的猫,这说明他养那只猫时尚未还俗。 狄斫突然出声:“妙妙,你认识乌丘居士时,他已经还俗了吗?” 第301页 苗妙妙支棱着耳朵:“乌丘居士?我认得他的时候,好像还在做和尚呢。” “你知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还俗的?为什么还俗?”狄斫又问道。 “什么时候我记不清了,为什么还俗这我哪知道呀!”苗妙妙有些懵。 她努力回想,乌丘居士存在感不强,突然有一天就发现他长头发了,现在记忆更模糊,根本想不起是什么时候还的俗。 苗妙妙苦恼地咬着嘴唇,她记性竟然有这么差吗? 第154章 存在感 戴玉玉一个电话,盛娜就冲了过来,抱着猫妖的腰,说了声给你们添麻烦了,随即不费力气地把四肢乱动的苗妙妙抱走。 外表看着是人形,其实不过还是只小猫咪而已。盛娜晃了晃手臂,苗妙妙气急败坏地抓她头发,对方却只是象征性躲了一下。 “嘭”地一声,盛娜臂弯里只剩一只白色长毛狮子猫,一头扎进盛娜手臂底下,装起了鹌鹑。 那体型比黄干事有过之而无不及,看得狄斫睁圆了双眼。 闹事的家伙退场,办公室重新清静下来。狄斫默默把杯子里的热水喝完,秦霄蜀正要再去给他倒一杯,被他拦住。 “我想出门一趟,你送我。”狄斫语气自然,双眼自下往上柔和注视。 秦霄蜀把水杯放下,一早自己说的“好好休息绝不能在外吹风”限制完全抛到脑后,十分乐意当这个司机,做了个请的手势。 完美。狄斫琢磨透了秦霄蜀的心理,他绝不会制止狄斫去任何地方,但前提是他要在,这不是很配合吗? 又去了趟宏通寺,狄斫随机询问多位寺中僧侣关于乌丘居士的几个问题,只是同一个问题,得到的答案却各式各样,不少人的回答是根本想不起来。 这情形着实有些奇怪,他们关于乌丘居士的记忆,时间线完全是混乱的。 戴玉玉抱着黄干事来询问,有人认得出黄干事是由乌丘居士喂养,但狄斫问他们乌丘居士何时离开的寺庙,有人说十多年前,也有人说二十多年前。 如果离开寺庙时间那么长,又怎么会记得他喂养过的一只猫?甚至对猫还活着一点都不意外,他们直接默认了这一切都是正常的。 最重要的一点,乌丘居士容貌停留在三十岁左右的模样,他与渡恶和尚分别时已是二十多岁,在外云游多年最后在宏通寺落脚,即便容貌再显得年轻,也有三、四十。十多二十年过去,他仍然以这副容貌出入宏通寺,却没有任何人对此起疑。 他的存在是模糊的,像是在刻意减弱他人对他的印象。 狄斫甚至有些怀疑,他真的是渡恶和尚的师弟吗? 狄斫找到渡恶和尚所暂住的禅房,敲了敲门,很快渡恶和尚来开了门,见到狄斫和秦霄蜀,热情地打开门将他们迎了进去。 “怎么,是这寺里的斋饭太好吃,吃一回就惦记上了?”渡恶和尚慈眉善目,说话间带着笑,对狄斫这位晚辈十分喜爱。 “法师您是老饕,您都觉得美味,当然是好东西。”狄斫寒暄几句,说回正题,“我一直有些疑惑,法师您可知道乌丘居士何时还的俗?” “师弟?”渡恶和尚抓了抓光溜溜的头顶,“我记不得了。” “他可有说过,为何还俗?”狄斫又问道。 那个答案在意料之中,却也在意料之外。渡恶和尚潜心修行,佛法高深,没想到他也会被障眼法迷惑。这个问题问出口,他其实已经知道没有再问的必要了。 意外地,渡恶和尚点了头,说道:“我的确问了师弟还俗的缘由。” 狄斫惊讶地坐直了:“是为什么?” 渡恶和尚却像是散了口气,肩膀垮下来,面带惋惜:“师弟他亲口所说,他已无法一心向佛,心生杂念,故而离寺还俗。” “但他还在住处诵经念佛。”狄斫说道。 “不错,他生来便佛缘深厚,皈依佛门,可以说是为修佛而生。”渡恶和尚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还俗并不代表断绝佛缘,出世入世皆可修行。师弟他,只是一时心生疑惑罢了。” 狄斫问道:“法师与乌丘居士是自小便同门?” “这倒不是。”渡恶和尚仔细回想,“我与师弟相识,似乎师父说他已有二十,我记不大清了。不过大致推算时间,师父说师弟有劫,大概就在这两年,赶早不赶晚么。” 狄斫点点头,他的感觉没有错,渡恶和尚唯一记得清楚的时间,就是他师父告知他的那个时间点,细究起来,也是含糊不清。 “你怎么突然想起问他的事来了?”渡恶和尚给狄斫倒了杯热茶,“出家人没有什么好茶,凑合喝吧。” 狄斫也不隐瞒:“我见法师为乌丘居士的事忧愁,想着或许我可以提供一些帮助。但我仔细想过一些事情,发觉蹊跷处,特来求证。” “哦?”渡恶和尚专注起来,“有何蹊跷?” 狄斫说道:“法师可还记得我师父有一本仙书?” “记得记得。”渡恶和尚心中奇怪,狄斫当年正是因为那本书受罚,板爷后来年老糊涂,要小徒弟顾苏去把师兄和那本书找回来。狄斫回来后对此事避而不谈,此时提起,却和乌丘居士又有什么关系? “那本仙书的确来自神界,是千年前被召唤而来的邪神所带来。那位司命邪神左右生死,造成战乱之世,千年前被追杀逃过一劫,如今又要卷土重来。”狄斫直接道,“乌丘居士养过一只猫,那猫与邪神接触过,寿数异常,我不知道乌丘居士是否有见过他。” 第302页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渡恶和尚对狄斫的话不疑有他,面色凝重,“你是说,我师弟的劫数可能与那位邪神有关?” 狄斫摇摇头:“不敢保证,只是你我都对此毫无头绪,只能一件一件分析。没有得到正确答案,那就都是有可能的。” 渡恶和尚长长叹出一口气:“那位邪神现在在哪儿?” 狄斫说道:“他暂时被我封印,如无意外,暂时逃脱不了。” 封印是他仅能做的,狄斫也想尽快找到彻底消除隐患的方法,可目前还没有任何突破,他已经被困在死胡同很长时间了。 闻言渡恶和尚放心许多:“既然已经被你封印,那师弟大劫应当和他没有什么关系。” 连狄斫自己都不敢肯定,渡恶和尚一直云游在外,所知晓的不多,狄斫没有久待,喝完一壶茶后,和秦霄蜀一起离开了。 在与渡恶和尚谈话时,秦霄蜀只是在一旁听着,十分安静,出来了才问狄斫冷不冷、饿不饿。 狄斫表示自己一切都好,他侧头注视开车的秦霄蜀侧脸,问道:“你真的不知道,彻底消灭重九的方法吗?” 秦霄蜀略一点头:“知道。血肉躯壳神魂归一,等天谴,劈得灰飞烟灭,连渣都不会剩。不过有个漏洞,一旦神魂弃体逃走,那天谴也拿他没办法。” 怎么听,他说的话都很奇怪,倒像是在说他自己。 招天谴的办法不仅漏洞大,还有个巨大的前提,那就是他的躯壳和血也要归还。 司阙和也行的身体中都流淌着被稀释的重九血液,难不成要他们的命?原君策是躯壳中生出的意识,归还躯壳,他也将不复存在。 因此,这个办法是绝对不可行的。 狄斫有些闷,难道真的拿重九没有办法吗?他望着窗外,清澈的瞳仁中映着窗外景色。 无法确定脆弱的封印何时会被破开,唯一确定的是那一日一定会到来,可能会到他老死,也可能就是明日。 时刻活在威胁中,是那样难熬。 第155章 无解 车内空气凝滞,秦霄蜀开着车,目光不时往副驾驶瞟两眼,狄斫侧头看他:“注意看路。” 秦霄蜀嗯了声,目视前方,好一会儿才斟酌着说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可能。” 余光瞥见狄斫的身体向这个方向移动了一些,他说道:“凭凡俗之物的确无法弑神,我原有一把剑,可击杀重九,只是在遭遇天谴之时被天雷击飞,不知所踪。如果它还存在于世间,彻底消除重九不是难事。” “没有一点方位线索,无异于大海捞针。”狄斫刚生起的一点希望,又因为实在渺茫,不再对其存在妄想。 “我记得,似乎是在东明山附近降下的天雷,被天雷轰击,不至于丢失太远。”秦霄蜀见狄斫对此有所反应,更为努力回想,“那把剑脱手后应该是飞往西南方,不过现在我无法感应到它,我可以和你一起去找。” 他真诚提议,实在是见狄斫不安,嘴上说着能过一天是一天,实则无时不在为此事忧虑。 “东明山……”狄斫念着这个熟悉的地名,脸色乎变,直直望着秦霄蜀,“我可能,知道它现在在哪。” 秦霄蜀疑惑地动了动眉毛,狄斫没有开玩笑,他再次确认:“你确定是在东明山吗?天雷击中了你的剑?” 秦霄蜀谨慎点头:“没错,正是因为被天雷击中,我不敢保证它还完好存在,所以一直没有同你说过。你一直为此担忧,重九的事的确需要得到彻底解决,所以才说出来。” 狄斫的表情变得要笑不笑,又有些哭笑不得。 他似乎能确定了,说道:“那把剑被天雷击中,已经断裂破碎,恐怕都成残片了,就剩那么一小截。” 手指比划出一个长度,比巴掌长不了多少。秦霄蜀视线移到那双修长骨骼分明的手上,不是很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你见过?它在哪?” 狄斫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来:“张家有位先祖写了一本杂记,记载他路过东明山,见到仙人打架,拾得‘神兵’,藏入库中。我之前不是同你说过,我将重九暂时封印了,正是用的那一截‘神兵’。” 如此说来,秦霄蜀说得没有错,他的剑的确可以对重九产生伤害,可是已经被天雷击碎,现在所能做到克制重九罢了。这种克制并非一劳永逸,在重九的反抗之下,是有可能挣脱的,这才是狄斫忧心的根源。 只是现在秦霄蜀的表情过于有趣,狄斫的忧虑缓解了许多,看着那张表情微妙的俊朗面孔,他补充道:“在被张一味发现取出之前,它被用作垫仓库的桌角,起码几百年。” 浓黑的眉毛越挨越近,越压越下,那双眼中充满不可思议。狄斫能清楚看到他的表情逐渐变化,他却觉得莫名心情好了起来,继续补充:“我从张一味手里偷来的。” 秦霄蜀听着他说出那些话,故意夸张的表情在狄斫绷不住笑出声后缓和下来,目光柔和。 “能对付重九的兵器被毁,不是意味着希望破灭吗,你怎么还笑出来?”秦霄蜀看向前方,继续开车,眼中却是狄斫的笑脸。狄斫做什么样的表情都好看,即便不笑也是好看的,但他更喜欢见到狄斫笑的样子。 狄斫抬手抹了抹笑出的眼泪,嘴里含糊说道:“说得也是。”他又笑了两声,“实在没有办法了。” 第303页 掐着倒数寻找解决办法是最痛苦的,因为未知,因为不确定,感受到时间紧急的压迫,不停对自己催促,再快点,再快点! 认识到根本没有解决办法之时,反而整个人轻松下来,不必再逼迫自己,对早晚都要来临的注定结局,轻易地坦然接受了。 “终于不用为那件事情困扰了,好累。”狄斫整个身体放松下来。 秦霄蜀有些不知道应该怎么接话,狄斫竟然会说出“好累”这个词,如此彻底的放松倒叫他紧张起来。 “不如请假休息几天,你感冒还没好。”秦霄蜀半天只说出这么一句。 “不耽误工作。”狄斫说道。 秦霄蜀打了把方向盘:“你的身体要放在第一位。” 这倒是个重点,狄斫认真道:“天冷了,晚上你还是自己睡吧。” 秦霄蜀:“……我可以暖和起来。” “那样太耗费精力了。”狄斫不假思索,想起他的“热身运动”,抿抿唇,“偶尔一次就好,不适宜经常做。” “我的心都凉了。”秦霄蜀语气充满幽怨。虽然,他的心早就跟着身体一起凉了,但他实在没想到阻止他和狄斫在一起的会是这个原因。 “没有什么能阻止你和我在一起,但是天冷可以。” “没有什么能断绝我们碰触彼此的欲望,但是天冷可以。” 在秦霄蜀重复第五遍“但是天冷可以”时,狄斫忍不住对抗安全带对他的束缚,伸手捂住了秦霄蜀的嘴。 冰凉湿润又柔软的触感碰触着手心,狄斫猛地收回:“我没洗手。” “洗过的就可以随意,是这个意思吗?”秦霄蜀一本正经。 狄斫:“……”他选择当做没听见。 关着楚衣的监察室隔壁已经空了,继承明昭守护公主执念的假将军,在被告知公主墓已不复存在后,最后残余的力量耗尽,消散得无影无踪。 如同那段未曾出口的情意,即便执着千年,也终究不会得到结果,彻底放下才是最好的结局。 但楚衣还是不能放下,明明已经复仇,她为何还是不能放手? 最初以为她的执念在于明昭将军,可现在她清楚知晓明昭早已往生,曾经在她生命中存在过的男子不复存在。紧扣那只眼睛的手,是她执念的外在表现,她还有更在意的事情。 狄斫回到办公室,就径直来到远处的房间内静静观察。秦霄蜀撑着下巴陪伴,他的另一边站着已经从外面回来的张三鳣。 她跟着看了很久,没有一点收获。楚衣站在那儿,像橱窗里的模特,一动不动,冰冷不带人气儿。 “真是棘手,没有一丝破绽,熬鹰都没这么能熬。”张三鳣捶了捶酸痛的腰,坐下了。 “她和泽兰,身上都还有疑点没有得到解释,多观察,总会有发现的。”狄斫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他翻到用特殊设备录下那天和楚衣的交谈的碟片,拿在手中扬了扬,“我想把这个拿走多听几遍。” 张三鳣挥挥手:“拿去吧,记得在门口借出表上填一下。” 狄斫将碟片包好,放入包中,说道:“灵体摄影、录音都会因为某种原因变得模糊粗糙,这台设备竟然能如此清晰地录到魂魄所说的话,很厉害。” 听到他这么说,张三鳣一下眉开眼笑,毫不掩饰自豪:“这台设备,是我先生早几年在这里工作的时候研发的,后来他离职,这些设备一直沿用下来。也没有多厉害,挺管用就是了。” 狄斫笑笑:“凌先生不仅有所长,还为人温和,是个不错的人。” 张三鳣很少在工作场合提起家人,更不想在提到家人时听到毫无诚意的礼貌性应付。不过狄斫不一样,他说的话就是可信度要更高一些。 她一拍手:“都可还记得你和也行哦,一直说想见你,哪天你再带也行去我家里吃饭吧。” 秦霄蜀微动,狄斫扫了他一眼,对张三鳣道:“会不会太麻烦了。” “哪里麻烦。你记不记得,你说过要带清醒后的秦先生再去见都可?”张三鳣提醒道。 狄斫笑着点头:“当然记得。”张三鳣拍板,那就这么说定了,周五晚上见。 张三鳣看了眼手机上出现的新任务,风风火火地走出房间,秦霄蜀狐疑看着狄斫:“你带也行去过她家?” “嗯,还带着你,只是你不记得了。”狄斫检查携带的东西没有落下,也准备往外走。 秦霄蜀紧挨着他:“我到底还有多少东西不记得?你能不能都跟我再说一遍。” “你之前都没有问过,很多事情,我要从哪里说起?”狄斫不知道他怎么说起了这个。 “从头说起。不着急,我们晚上躺着慢慢说。”秦霄蜀背着手,满脸理所当然。 狄斫抬起手捂住耳朵:“你不要想。” 半夜,狄斫在睡梦中感到一阵压迫,浑身动弹不得,像是……鬼压床?他猛然睁眼,模模糊糊看到黑暗中近在咫尺的那张脸,放下心来。 秦霄蜀搂着用被子裹得严实的狄斫,嗓音轻柔:“没事,继续睡吧。” 他忍不住得意,这样既不会被冻着,又能一起睡,简直两全其美! 作者有话说: 小秦: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第156章 万物频率 被人用被子紧紧裹住出了一身汗,第二天一早醒来,着凉的症状很快消失,他又能生龙活虎地在外面执行任务了。 第304页 秦霄蜀对这样的共眠方式上了瘾,连续几晚都故技重施。不能直接接触他也不在乎,似乎只要狄斫在身边就行。 狄斫试图反抗,秦霄蜀非常有底气,要是好得不彻底,又复发了怎么办?这是后续巩固治疗。狄斫和他打商量,能不能不要用这种方式“治疗”,人差点没被憋死在被子里。 秦霄蜀认真考虑建议,表示可以理解,但是驳回。 狄斫一阵无言,伸出手指在他眉心戳了一下,跳下床去了洗手间。 客厅里,也行双手捧着热乎乎的牛奶,看了秦霄蜀好几眼,发现新大陆似的:“爸爸,你额头上的伤口完全好啦!” “是吗。”秦霄蜀鲜少对自己外表多注意,也没有照镜子的习惯。抬手摸了摸,一片平整,好像连疤都没有留。 等狄斫做到餐桌边,他把身体倾斜过去,非要让狄斫也仔细看看,最好能上手摸摸。 狄斫早餐也顾不上吃,凑得极近,专心观察那个伤口原先所在的位置。 温热的指尖在皮肤表面摩挲,轻柔又带着一点力道。他单边手掌捧着侧脸,另一只手的拇指在眉心处轻按,一点一点试探过来。 呼吸间带动的气流喷洒在鼻尖,秦霄蜀有些心痒,想把那双手抓住,但他更想享受狄斫细心温柔的对待。 找了好一会儿,确认找不到一点痕迹,狄斫这才放下心。笑了笑:“还是也行观察得仔细,我一直看着你,都没有察觉。” 也行舔掉嘴边的奶沫,骄傲地坐得端直。 周五按照约定,等狄斫下班,秦霄蜀开车把也行接来,再捎上他和张三鳣,一起去了张三鳣家。 秦霄蜀从车里拿出一箱橙,狄斫有些意外,想起自己上回来好像什么都没带。秦霄蜀不怎么和他人往来,去木先生家里都没有这礼数。 “做什么这么看着我?我是懒得搭理人,不代表不懂。”秦霄蜀像是知道狄斫在想什么,狄斫笑着点点头。 张三鳣的丈夫凌槊打开门,迎接客人进来,见到秦霄蜀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也行机灵地进门叫人,一点也不给师父丢脸。 显然是提前得到通知,做好了准备,凌槊比上回见到的打扮周正许多。晚餐已经准备好,摆在桌上,狄斫上次已经见识到凌槊的厨艺,这次又是一桌好菜,他们的到来给人家添了麻烦,有些不好意思。 凌槊将围裙给张三鳣穿上,看样子又要进厨房,狄斫出声问道:“还要忙什么吗?” 张三鳣道:“做个菌菇蛋汤,没事,是都可喜欢喝。是不是,都可?” 白胖的小妞凌都可坐在自己的小椅子,正在玩益智小拼图,听见妈妈叫自己的名字,也不管听没听到说的什么,配合地点头:“嗯!” 很快张三鳣端着汤碗上桌,菌菇煮在汤里鲜香四溢,说是煮给都可喝的,也行喝了两大碗。 一桌几个大人都不喝酒,张三鳣和狄斫讨论着最近的一些任务。狄斫对张三鳣没有太大顾忌,说了说他的一些困惑。 关于乌丘居士,张三鳣大抵是不会知道什么的。他低调隐居多年,如果不是闯入他们视野中的黄干事,他将会一直是这座城市中“隐形”的一部分。 可他的影子,似乎无处不在。 黄干事是他喂养的猫,那时突然出现救了与女鬼对上的张三鳣,而被戴玉玉带回收养。 吃下被妖丹寄生的鱼而产生异变的冯思雨一家,也是因为狄斫在去乌丘居士家讨债的吴旭身上发现鳞片,引起警觉,才会上门查看。 吴旭招惹到呼气煞神,本该必死无疑,却被乌丘居士化解。显然乌丘居士并非常人,但他却对鱼店的异象只字不提,将自己置身事外。 他怎么能确定吴旭就能遇到狄斫呢?说是巧合,也没有任何问题。 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没有露出任何插手其中的意图。那个人表现得太无害了,狄斫找不到任何理由去质疑。 就算乌丘居士真的见过重九,那又能怎样?连狄斫自己都觉得他的敏感没有道理,直觉偶尔也是会不靠谱的。 狄斫说道:“我已经没有什么能做的了,余关被我安排去看守封印,防止被人破坏,希望不要出差错。” 说到那两只鸟妖,张三鳣快被他们前几次做的傻事蠢哭:“安排给他们不靠谱吧?” “这种小事,应该不会出问题,只是看守而已。”狄斫对他们还算有信心。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张三鳣啧啧两声,狄斫放心就好。 狄斫忽然想起拿回家的碟片,对埋头喂女儿的凌槊说道:“凌先生的机器很有用,能够录下鬼魂的声音,帮了大忙了。” 凌槊手里的半勺鸡蛋羹刚准备喂给都可,听到狄斫夸他的作品,看向这边,笑得极为灿烂。 喂食的手无意识地移动,都可张大嘴盯着勺子,脑袋随着转。也行喊了一声叔叔,凌槊才发现差点喂到女儿鼻子里。 他向来是不怎么说话的,但提到他擅长的地方也愿意说两句。喂完手上最后一口鸡蛋羹,凌槊参与到话题中。 他讲得浅显,因为有时候要给都可解释,他学会了用更容易理解的语言阐述:“鬼魂发出的声音与人的声音频率不同,一般机器捕捉声音频率范围局限性在这,无法捕捉。我只是调整了捕捉频率范围而已,不算很难。” 第305页 “能够想到频率之间的差别,分析准确频率,已经很厉害了。”狄斫听得一知半解,秦霄蜀在一旁接了话。 凌槊笑了笑:“这世间万物都有它的固有频率,这个频率就像是它的身份证明,频率不同就能显示出不同的形态,研究这个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只是我精力有限,现在所了解的太少。” “不同频率能显示出不同形态……那万物的频率可以模仿吗?”狄斫有些好奇。 “当然,就像每个人的声音不同,你可以根据声音辨别他人,也有人可以模仿他人的声音,万物频率当然可以模拟。但模拟终究只是模拟,不可能真的具备模仿对象的特质就是了。” 这样听起来,似乎还挺有意思。 有人在暗中拉狄斫的手,他态度自然地转移了话题,看着明显不记得他们的凌都可,柔声道:“都可,我带上次那个叔叔来看你了。” 都可对自己的名字很敏感,睁着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看来,见到狄斫对她笑,高兴地举起双手,肉乎乎的小手抓了抓空气。 凌槊把小女儿抱起来,交到狄斫手里:“她在要抱抱呢。” 狄斫没有抱过这么小的孩子,只觉得手里软绵绵一团,又不全是柔软,像是钢筋拧了支架,外边裹上层层棉花糖。动弹两下小腿,还挺有劲。 也行瞪大了眼睛,他也想抱抱小妹妹,凌槊又把都可交到他手里。也行紧张小心地抱着都可,上回都没敢碰,忍不住感慨一声:“总算有比我小的了。” 张三鳣哈哈地笑:“也行要当一个好哥哥哦。” “我一定会是好哥哥!”也行喊得清脆响亮。 聚会宾主尽欢,临走也行还有些不舍得,张三鳣说想来随时可以来,他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手作别。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飞快,天气越发寒冷,早上起来能看见窗户上凝出的雾珠。 狄斫不习惯空调暖气,总要开窗通一点风,秦霄蜀更没有机会。终于有一天秦霄蜀抓住时机,“强行”按住狄斫夺取一点生气,成功挤进他的被子里。 如果真的不情愿,狄斫肯定秦霄蜀无法得手,不过他们很长时间没有如此亲密,情人间似乎不应该这样。 “就今晚好了,明天我就要出远门了,不要拒绝我。”秦霄蜀的亲吻细碎又绵密。 “你去哪里?”狄斫有些疑惑。 秦霄蜀在亲吻的间隙中断断续续说了自己的行程:“有人联系木先生,要出一件传家宝,木先生让我去一趟。四五天就回来,很快的。” “哦。”狄斫恍然大悟得很明显。 秦霄蜀停下动作:“我还有份正经工作,你是不是忘了?” “噗。”狄斫没能忍住,“我还真忘了。” 秦霄蜀低头,惩罚地咬了咬那双唇。 他离开得很早,出发前准备了早餐,十分贴心。 秦霄蜀离开的第三天,狄斫做了晚餐和也行一起坐在餐桌前,手机接收了一条张三鳣的消息。他随手点开,却在看到图片时愣住,挡下也行张望的双眼。 照片中是一具被开膛破肚的尸体,那张脸他们都认识,是老鬼。 第157章 脱壳 那张照片中的内容蹊跷,狄斫心中前所未有的不安。他当即回复张三鳣会尽快赶到,甚至不敢将也行独自留下,带着他一起回到了部里。 办公室内除张三鳣外空无一人,狄斫赶到时已经晚上八点。张三鳣抱着手臂倚靠在桌子边,面色凝重,见到他站直了,急急说道:“麻烦你这么晚赶过来,家里不太好说这些事,我想还是面谈比较好。” 狄斫摇头:“正事要紧。也行,我和张阿姨有工作,你可以乖乖一个人待在这里吗?” 黄干事探头探脑往里张望,见到有人走了进来,挨个从他们腿边蹭过。蹭到也行腿边,被他一把搂住,也行搓着掌心下毛绒绒的黄干事,乖巧说道:“师父你去吧,我会在这里等你的,有黄干事陪我呢。” 黄干事纵身一跃,妄图从也行手里逃走,却没能成功,干脆翻出肚皮,拿后腿御敌。也行一点也不害怕,开心地把脸也贴了上去。 眼看挣不开,黄干事别扭弓着身体,一后爪蹬在自己下巴上,还没反应过来,就又来了个连环蹬。黄干事气急败坏一口咬上去,后爪蹬得更厉害,看得也行哈哈大笑。 狄斫笑笑,将他放在办公室里,和张三鳣走到稍远些的走廊上。 “那张照片怎么回事?” 张三鳣深吸一口气:“就是照片上你看到的那样,老鬼出事了。距我们一千公里外的汌市同事发来的,我刚收到就转发给你,大概是一个小时前被发现。被发现时那具尸体躺在一条小巷中,当地同事已经处理好现场,将尸体收容,准备连夜运过来。” 她有些不解:“老鬼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是我让他离开这里的。”狄斫刚看见那张照片心中极为震惊,但现在稍微缓下来,开始分析照片上的不合理处,“厌辻,那条蛇不在他身边吗?” 张三鳣摇头:“没有发现蛇。” 狄斫笃定道:“厌辻和老鬼形影不离,照片上有它体型变大后撞击的痕迹,他们的确遇到了威胁。但是没有大量流血痕迹,厌辻或许是安全的。” “嗯,我也这么想。尸体从喉咙往下到小腹都被撕扯开,内脏被搅得一塌糊涂,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张三鳣尽量将事情往好方面想,“或许是厌辻带着老鬼脱离这具躯壳,死里逃生。” 第306页 “会是谁伤害了他们?”狄斫困惑不已,老鬼的仇人吗?还是他招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重九,可是看守封印的余关没有给他任何消息。他叮嘱过,禁止任何人靠近那块区域,但凡有一点异动,都要立刻联系他。 那两只鸟妖吃了那么多次亏,总该得到一点教训了。 狄斫思来想去,果然还是有些不放心,亲自过去确认最好不过。 认真分析过可能性,觉得老鬼的事情可能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两人都松了口气。 往办公室走的途中,张三鳣问道:“阿斫,你拿那份录音回去,有什么新收获吗?” 狄斫沉默片刻,点头道:“有。” 张三鳣惊讶道:“你发现了什么?” “我重新听了几遍楚衣说的那些话,发现了一些问题。她说过,如果泽兰选择牺牲自己,她会放过他们。”狄斫像是自言自语,“那时邪神已经应召唤而来,她的话里,分明是透露她可以悬崖勒马的意思。” “可你询问她是否有驱除的办法时,她否认了。”张三鳣皱着眉头。 “这就是问题所在。”狄斫无奈道,“她不信任我们,不愿意透露任何事情。但可以确定一点,驱除的方法关乎她自己的切身利益。” 那是自然的,召唤邪神来到人间,一定会付出代价,相反也是如此。 如果楚衣真的知道如何对付重九的办法,那他们就要重新审视这件事情了。 办公室的门半开着,狄斫往自己位置看去,却扑了个空。他弯下腰往桌子底下看,或许也行是和黄干事玩躲猫猫,玩到桌子底下去了。 “也行?” 没有回应,办公室内寂静一片。 狄斫脸色巨变,转身往外冲:“也行不见了!” 张三鳣匆忙拉住他:“有监控!” 狄斫心脏剧烈跳动,耳中嗡嗡地响,机械地跟着张三鳣去调监控。 张三鳣动作很快,倒回也行还在办公室的时间。监控中,也行搂着黄干事坐在转椅上,晃了几圈,和它说起了悄悄话。 很快,黄干事像是察觉到什么,从放松露肚皮的姿势迅速变为趴伏在桌面,双耳后折,目光紧盯着外面。 它忽然从桌面跳了下去,跑出办公室的门。也行似乎被它的动作所惊,在原地坐了一会儿,慌张无措地跟出办公室的门,却不知道应该往哪个方向走,喊了几句师父却没有得到回应,最后选择跟着只剩一点尖的猫尾巴。 一路的监控记录下他越跑越远的身影,最后消失在一个死角处。 狄斫浑身的血液都冷了下来,他一言不发往外走,朝着也行消失的方向加快了脚步。 周围昏暗一片,头顶的灯光应付似的散发出来,也行总算追到了黄干事,蹲下紧紧抓住了它。 他急促喘着气,找不到师父心里慌得不行,可他一个人待在办公室里有点害怕,叫了两声师父没有得到回应,黄干事又快跑没影,他只能下意识追逐熟悉的身影。 “我们回去吧,我们回去吧。”也行紧张地小声念叨,不住往周围张望。 黄干事竖起耳朵,朝着一个方向一动不动,唯独耳朵变成了飞机耳。 沉重的脚步声从黑暗中传来,也行看到一个高大的黑影出现在走廊尽头,他惊恐地微张着嘴,用力拖拽黄干事后退。可十五斤的黄干事固执站在原地,死沉死沉的,他根本拖不动! “快走!快走!”也行焦急地扯着黄干事的前爪,勉强挪动了一点,那个人越来越近了! 灯光下,那个人的身影越来越清晰,一张俊美得过分的面孔映入也行眼中。他瞪大双眼,被那张脸唤起恐惧——他是鱼店里想要伤害他们的人。 从离开福利院和狄斫生活在一起后,他再也没有过这种威胁逼近的感觉。他害怕地发着抖,心里却想着自己不能这样胆小,他是师父的徒弟,和师父学了那么久,怎么还能像以前一样只会害怕呢? 也行松开黄干事,为自己加油鼓气,他大声对那个人喊道:“我也很厉害的,我不怕你!” 那个人只是“冷漠”地看着他,停在了原地。也行觉得他是被自己的气势震慑住了,心里更有底气。 掏出口袋里的符纸和打火机,也行一边点燃符纸,一边大声喊出师父教他的咒语。仔细听来声音有点发颤,但一个字没错,也没磕巴一下。 巨大的阴影笼罩住也行,他反而露出惊喜的笑容,转头看着出现在身后的蛮阿:“哇!你真的来了!” 师父教的召唤咒语真灵,他竟然真的成功了!也行瞬间底气十足,远处站着的那人没有靠近,这下他应该不敢过来了吧。 那个人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往前踏了一步。头顶的阴影忽然一下消失了,也行感觉到,紧贴着他的存在感似乎也在减弱。 他疑惑回头,却见蛮阿头也不回地转身后退,喉咙中发出含糊的“啊呜啊呜”声。 也行恐慌地看着那个身影,背上汗毛竖立,“哇”的一声转身朝着来时的路狂奔。 身后脚步声再次响起,他忍不住闭着眼大叫出声:“蛮阿,你这个大笨蛋!师父,救命啊!” “也行!” 师父的声音像是带着神圣特效,也行睁开眼,见到师父朝他奔来的身影,张开手臂加快步伐冲进了他的怀抱。 第307页 “呜哇,师父,我好害怕……”也行喊出声,又带着点小自尊反口,“不对,我没有害怕,我很坚强!” 狄斫没时间多想,乍见他身后跟来的身影,惊得没顾虑一秒接连甩出几张雷符。 轰隆雷声相继炸响在走廊里,顷刻间烟雾弥漫。狄斫揽着也行快速退后,不耽误一刻地转身逃离,却鬼使神差听到了一声咳嗽。 重九会咳嗽吗? 狄斫迈开的步子缓了缓,回头看去。 烟雾中的人咳嗽两声,毫发无伤地走出来。 那张与重九完全一模一样的脸,却露出重九绝不可能出现的表情,他看向狄斫的眼神满是不敢置信:“阿斫,你是想杀了我吗?” 原君策?他不是看过原君迪就离开了吗,怎么会还在这里?狄斫愣愣看着不知为何出现在此的原君策,几乎把困惑写在了脸上,也行抓着师父的手更紧了。 第158章 濒死 “原部长?”狄斫迟疑地叫出口。 “是我。”原君策迈步向他们走来,掸了掸衣角的灰尘,抬手往后一指,“这可不工费报销。” 狄斫爽快应下,并不觉得理亏。也行没出事就好,其他都是小事。他对原君策说道:“原部长请稍等,我们到办公室再说,现在我还有点别的事要做。” 凌厉的目光扫向贴墙站的蛮阿,头顶天花板的饿鬼缩了缩身体,想要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可惜根本不顶用。 抛下小主人逃跑的蛮阿遭到了严厉批评,委屈得眼泪都要掉下来。它缩在办公室离原君策最远的角落里,头冲里,蜷成一团。 也行站在它身后,鼓着脸颊抬手戳它脊梁骨:“真不够义气。” 自抱自泣的蛮阿被戳一下就动弹一下,始终不肯转过身来。 他回头看了眼和师父谈话的那位“原部长”,师父说他只是和想伤害他们的人长得一样,不是同一个。 因为他体质特殊,驱邪避煞,蛮阿不能靠近,所以才会在他向前一步时后退。 听到蛮阿跟着师叔时就已经认识了原部长,知道他不是坏人,不然不会敢丢下他不管。也行郑重思考过后,决定不怪它了。 师父他们在说什么呢?也行好奇地将身体往那个方向倾斜,但他什么都听不到,只能放弃地继续戳蛮阿玩。 狄斫将放在也行身上的注意力收回,他看向眼前的原君策,和张三鳣肩并肩站到了一起。 无故被两双眼睛审视的原君策有些莫名:“你们这是做什么?” “老实讲,我们不太能确定你的身份。”张三鳣没有客气。 原君策的目光从张三鳣脸上移到狄斫脸上:“你也这么认为?” “我不这么认为,我知道你是原部长。”狄斫说道。 原君策欣慰的表情还没完全露出来,就听狄斫继续说:“我只是对你的行迹和动机有怀疑。” 原君策哭笑不得:“我有做什么可疑的事情吗?” 没有人回答他,但这就是他们的答案:每个地方都很可疑,就没有一个地方不可疑。 “原部长来这里不是看望原君迪的吗?既然看望过,就应该回到郗城,没有任何通知,继续留在这里是因为什么?”张三鳣依然问题直指要害。 原君策有些莫名:“你们所担忧的事情,我也同样担忧,甚至要比你们更担忧。你们所面临的是可能的伤害,而我要面对的,是自己真的会彻底消失。” 这个的回答让张三鳣和狄斫俱是一愣,眼前这个还是在他们面前表现得游刃有余、运筹帷幄的原部长吗? 之前汇报情况时原君策的种种反应,都像是他对一切尽在掌握,洞悉一切,自信从容得像是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张三鳣压根没有考虑过这个可能性,原君策怎么会忧心这种事情呢? 原君策摆摆手:“你们怎么这个时间还在办公室里,我还以为人都走了。” 狄斫与张三鳣对视一眼,正好现在及时上报,张三鳣从电脑上调出那张照片,对原君策说道:“老鬼被袭击了。” 袭击?原君策面带狐疑,看了照片上的尸体几眼,摇摇头:“这绝不是一般的袭击。厌辻是大妖,虽然为老鬼几乎耗尽本元,也不是寻常人或妖可以威胁到的。” 狄斫赞同这一点,厌辻随口就能将余关整个吞下,只是一丁点唾液,就让他吃了亏。 不知想到了什么,原君策脸色微变:“阿斫,重九被封印的地方,你有再去确认过吗?” 狄斫肯定点头:“我隔三差五就会去查看现场,绝不会疏忽大意。这几天我让余关和他表弟两只鸟妖帮我看守,一有异常就联系我,暂时还没有收到他们的消息。” 说着,狄斫拿出手机,既然话说到这里,他决定现在就打个电话确认一下。 听筒中不断传出嘟嘟声,无人接听,自动挂断后狄斫又拨了过去,始终没有接通。 他脸色难看地看着张三鳣和原君策:“余关没有接电话。三鳣,你有他表弟电话吗?” 张三鳣点头,试着拨打绿毛的电话,没有得到不一样的结果。 “我现在过去看,三鳣,麻烦你帮我照顾也行。”狄斫拿着包就往外走,朝也行喊道,“也行,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和张阿姨在一起,千万不要乱跑。” 也行叫了一声:“啊!师父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他可怜地瞟了眼原君策,就算知道不是同一个人,但看到那张脸还是会有些怕。 第308页 “这回不行,可能会很危险。”狄斫断然拒绝。也行只能懂事地表示他会乖乖待在这里,不给师父添麻烦。 “我和你一起去好了。”原君策站起身,他这辈子第一次被一个小孩这么明目张胆的嫌弃,倒不如和狄斫一起去看看封印。 狄斫安排好也行,一刻不停地向着封印之地赶去,原君策跟随他身后,在离封印很远的地方就皱起了眉头。 敏锐察觉他反应不对,狄斫迅速回头问道:“怎么了?” 原君策严肃道:“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我嗅到了血腥味。” 越是接近小公园,血腥味越浓,狄斫也闻到了,他屏住了呼吸。 与多出的血腥味相反,那棵掩人耳目的古树幻象消失了。 高出周围树木十来米的古树已在封印重九当时便枯萎殆尽,狄斫设下的幻象使它看起来还是生机盎然的模样,现在它露出了原貌。 狄斫从石子路踏上花坛中的石板,眼前的一切让他发不出声音来。 路灯残破已经无法照明,唯有月光将此地照得亮堂。地面一片狼藉,残枝落叶凌乱散落,不明暗色液体溅开来,点点洒落。 正中央的古树粗壮枝干上,已经没有了重九的身影,那柄桃木剑也失去踪影。 向前踏了一步,脚下似乎踩到什么,狄斫挪开脚,地面躺着一个支离破碎的手机。 原君策的声音从右后方传来:“阿斫,不用找了,在这里。” 狄斫循声看去,原君策低头看着地面,一只羽毛沾满血液的鸟躺在折断的枝叶间,不远处躺着另一只。 狄斫咬牙走上前,强忍着对触碰发冷发硬鸟身的抗拒,感受它们的心跳与脉搏。 两只鸟触手的感觉明显差异巨大,化为原型的绿毛身体温热,心跳鲜明。而余关的身体已经开始变凉,心跳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狄斫低咒一声,将两只鸟捧在手中:“去医院!” 送到医院,兼治妖怪的医生很快将两只鸟妖接到手中,带进手术室。 那对表兄弟同时接受施救,狄斫在手术室外等待途中,给张三鳣打去电话,冷静地说明情况。 “我要在这里等他们苏醒,也行请你帮我照看,今晚,或许要麻烦你了。”狄斫言语间带着歉意。 张三鳣连忙制止他:“也行尽管交给我,我会把他带回家,今晚就睡我家里。明天周六,不用上学,完全没关系的。” 和也行说了说突发情况,狄斫给他道了歉,得到也行懂事的体谅。挂了电话,狄斫回到椅子上,沉默地捂住了大半张脸。 他只想着,余关和绿毛这回应该不会再犯低级错误,却没想到这个封印根本没有想象中有用。他以为能撑五十年,可现在,连五周都没撑到。 原君策瞥了他一眼,了然说道:“别自责了。相信我,他们死不了。” 那也改变不了,是因为狄斫的嘱托,他们才会重伤濒死的事实。 还有更严重的事情,重九逃走了。 他不知现在会在哪里蛰伏着,准备随时出手反击。 第159章 似敌非友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里的人走了出来,两只鸟妖被放置在简易小推车上推出,白被单盖着,还处在昏迷中。狄斫起身迎过去,询问情况如何。 医生带着口罩,闷闷的声音从口罩后面传出:“不容乐观,也不必绝望,看起来有人帮他们简单控制伤势,但也仅此而已。伯劳没大碍,但什么时候醒我不好下定论。白鹳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要进入重症监护室,对了,他有亲属在吗?” 狄斫低声道:“那只伯劳就是。” “真不凑巧……不是,真不幸。”医生感叹一声,“有什么事你直接询问护士,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再见。” 狄斫点头道了声谢,让开了路。 对话原君策都听到了,他拍拍狄斫肩膀:“护工我们会安排,他们醒了第一时间就通知你。先回去休息吧,养好精神才好应对那些事。” “重九逃走了,老鬼被人袭击,厌辻现在下落不明。我就算回去了,也是睡不着的。”狄斫再次感觉到无能为力。 他清楚自己所面对的是怎样一个对手,那个家伙超出常人的强大力量,不是他所能对付的。对老鬼下手的会是他吗?逃出的第一时间就实施了报复? 那么接下来,他、也行还有秦霄蜀,都将陷入巨大的威胁中,他又怎么可能睡得安稳? “我现在去找楚衣。”狄斫低声喃喃,转身要走。 原君策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冷静一点吧,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沉下心来。” “他可能下一刻就会伤害到其他人,”狄斫尽力克制,却还是无法抑止不安,“我可以冷静,但我无法预知他会什么时候行动,冷静是无法阻止他的。” 原君策双手按在他的肩上,“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如果真的发生什么,我才是损失最惨重的一个。你们魂魄俱全还可以投胎往生,而我的存在会被彻底抹除,我比你们任何人都要谨慎。相信我,可以吗?” 狄斫稍有些急促的呼吸平稳下来,他长长呼出肺里的浊气,点点头,让自己的头脑冷静。 “你的情绪波动太大了,当初宿白出事,你都没有表现得这么明显过。”原君策笑了笑。 第309页 在他看来,狄斫过于焦虑的模样有些夸张——即便比起一般人看起来冷静很多。明明可以不动声色独自谋划,默默实施封印重九,再多事情都能放在心里守口如瓶,这样的狄斫才是他所熟悉的。 原君策想起什么:“你怎么带着也行在外面,你那僵尸朋友呢?” 数千年前和秦霄蜀有仇怨的是重九,他对那些事毫无印象,不打算替重九背这个锅。秦霄蜀也分得清楚,他们之间只是熟悉的陌生人。 狄斫眉眼微动,那颗小痣像是跳跃了一下。他语调平平:“前天去到山村里,信号不好,霄蜀说暂时不用联系,回来再给我电话。” 这样啊。原君策没说话,心里却一下清朗。 突然获知老鬼遇袭,秦霄蜀又失去联系,他们还存在着共同的威胁,他好像找到了狄斫忧虑不安的源头。 有些事情不必明说,心中有数便可,原君策不多加评判,只是说道:“你先回去等消息,明天还要去接也行,你不想让也行看到师父这么没用的样子吧。既然没对鸟妖下死手,他们肯定可以活下来。” 说的也是,狄斫强行打起精神。也行对他崇拜敬仰,将他视为至高目标,他不能再让也行失望了。 狄斫勉强扯了扯嘴角:“我不觉得是没有下死手,而是另有人出手保住了他们的命。” 他不知道是谁出手相救,但他们匆匆来去,没有察觉现场有留下明显痕迹。至少这个人不弱,甚至是他们未曾见识过的隐蔽者。 狄斫有一个怀疑人选,没由来的,直觉可能会是他。 既然有所怀疑,狄斫没有耽误时间,回到家中短暂休息,一大早直接找上门去。 在路上通知了张三鳣他上午还有点别的事,也行需要多寄放一段时间。张三鳣毫无异议,只是说着也行想要和他通话,把电话递给了也行。 “师父,”也行稚嫩的嗓音听起来很严肃,“你受伤没有?” 狄斫哭笑不得:“没有。”心中暗道,果然也行心里种下了不信任的种子,他现在难道在也行心中弱到动不动就会受伤的地步? “呼。”也行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师父你可千万不能受伤啊,爸爸让我看紧你,不能让你做危险的事情。他说你要是受伤了,他回来就要揍我呢。” “……他不会的。”狄斫咬牙道。 “我倒不是怕爸爸揍我,主要还是不想师父受伤。” 电话那头也行的声音又变得忧心忡忡,狄斫几乎能想象出来他现在是什么表情。 “不会的,我做的都是些安全的事。”居民楼近在眼前,狄斫匆匆说了两句,和也行道别挂掉了电话。 大跨几步上了二楼,狄斫按响门铃,目光紧盯门上的猫眼,依稀能看到猫眼暗了一瞬。 大门半开,乌丘居士出现在门后,见到狄斫施了一礼。 “施主,有事吗?” 浓郁的檀香味从那间屋子中涌出,狄斫退后小半步,毫不掩饰地仔细打量乌丘居士。 他看起来面色如常,睿智的双眼注视狄斫,从容不迫。 狄斫直视他的双眼:“昨夜八九点左右,或者更早,你在哪儿?” 乌丘居士沉吟片刻,双手合十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我那时在外散步。” 狄斫双目锐利:“是西坪公园?” “不错。我在那里见到两只可怜的鸟,便出手救了他们,你是为此事而来的吧。”乌丘居士不与他弯弯绕绕,直接点明他的来意。 见到两只鸟妖,那肯定也见到了现场被破坏的阵法与枯萎的古树,却表现得如此淡然,像是不存在一丝疑虑。 他的直言不讳让狄斫沉默片刻,才继续问道:“那么,你可有见到其他人在场?” 乌丘居士停顿片刻,说道:“我没有在那里见到其他人。” 对视的目光不闪不避,狄斫猜不透眼前这人,也无法判断他所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他向前一步,乌丘居士后退一步,将大门拉得更开,并让出容他进入的空间。狄斫的脚步没有继续往前,他的视线紧紧锁定在乌丘居士脸上,却看不到一丝破绽。 “这样就好。”狄斫回到原位,说道,“昨夜那人下手狠辣,鸟妖现在还未清醒,我怕乌丘居士遇到他,也遭到毒手。既然居士没事,那我就不多打扰了。” “施主慢走。”乌丘居士双手合十,身体微弓,“你为鸟妖都如此费心,实在是大功德。” “妖亦是生灵,与我们生在此间,自然要一视同仁。”狄斫说道。 乌丘居士一笑:“有些本性与生俱来,差异并非忽略便可不存在。但你能这么想,已是慧根不浅。” 狄斫狐疑看了他几眼,道了声再见,利落转身离开。 那间屋子内,一定有什么。 让狄斫停下脚步的是也行的叮嘱,他不能就这么贸然进去。乌丘居士似敌非友,屋内情形不明,每一个决定都要慎之又慎。 就算重九真的在这里,他也绝不是重九的对手。狄斫毅然离开,不做任何停留,他迅速拿出手机,联系原君策。 目送狄斫下了楼,乌丘居士合上门,回头看向禅室,迈步走了过去。 光屏形成的围障内,有什么在挣扎,却无法挣开束缚。一旁的蒲团边摆着一样物件,正是一柄桃木剑,细看才能看到剑身微不可查的断痕。 第310页 乌丘居士无声轻叹,颂念一声佛号,坐于蒲团之上,阖眼颂念起经文。 泛着金光的符文似能具象化,悬浮于空中,最后融入屏障里。一声一声,不绝于耳。 作者有话说: 小秦:我到底什么时候能到家?司机,车开快点! 第160章 唤醒 乌丘居士的存在原君策早已知晓,他和狄斫一样,不知道这人到底有什么意图。但他记得清楚,乌丘居士遇到他那回,说了句“不是他”。 仅凭这一句,原君策可以断定,乌丘居士一定认识重九。 原君策不许狄斫冒险,狄斫当即表示他也没有这个意思。对于这件事,他们达成共识,绝不轻举妄动。乌丘居士那边,原君策会去亲自试探。 绿毛在昏睡一天后醒来,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找他哥,不顾劝阻拔了输液针,闹着要出去。 部里安排的护工联系了张三鳣,狄斫和张一味领命,一起赶到了医院。病房里几个护士拉不住的绿毛,见到狄斫他们立马老实起来,安分坐在床边,梗着脖子虚张声势。 “恢复不错嘛,”张一味打量他两眼,“这就能蹦会跳了。” 绿毛哭丧着脸:“我哥在哪?你们不让我见他,他是不是……是不是……” “少胡说八道!”张一味一句话堵住他的鸟嘴,“盼着你哥点好吧。不用说,肯定又是你哥罩着你。回回有要事托付你们,你们回回出事,说出去都丢妖怪的脸。” 这话绿毛完全没资格反驳,他们的的确确之前误了不少事,可这回真不是他们没尽力。绿毛想着想着,越想越觉得眼前俩人看着可恶。 要不是这些道士老对他们威逼利诱,他们俩妖生活得多自在快活,怎么会面对这么多危险?连命都快没了! “我要见我哥,活要见鸟,死要见尸!” 绿毛站起来,说着话就要冲过狄斫与张一味两人之间,一副宁死不屈的壮烈模样。 狄斫抬手想要将他拦下,绿毛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要硬闯,他只能拿出符篆与桃木剑。 手里的武器刚一亮相,绿毛就缩了回去,将识时务者为俊杰诠释得淋漓尽致。 狄斫冷声道:“又没人说不让你见你哥,我们是你仇人吗?” 他对张一味使了个眼色,张一味点头,招呼门外的护士,现在带他们去余关所在的病房。 听到护士说带他去见表哥,这下绿毛老实了,跟在狄斫后边一声不吭。 “一会儿见到你哥,你把那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都说给我们听,不要落下一个细节。”狄斫声音冷酷。 “是。”绿毛的回复听起来透着股委屈。他身上包裹着纱布,伤口还疼着,这些冷酷无情的道士,欺负伤患算什么本事? 护士是只灰兔妖,越是正规行业的妖怪越是与国降部相处和谐,彼此互相配合,对谁都有好处。绿毛这样不配合的刺头,她可没一点好印象。 “到了。”护士转过身,特意叮嘱给闹得凶的绿毛听,“病人现在还在昏迷中,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医生已经尽力了,现在全看他自己能不能撑住。你们进入病房可以和病人说说话,外部刺激还是很有必要的,但绝对不可以过度吵闹。” “麻烦你了。”狄斫对她道了声谢,护士笑着摆摆手,路过绿毛身边瞥了他一眼,昂着头离开。 张一味推开门,对绿毛说道:“你不是要见你哥吗?进去吧。” 绿毛头微微朝窗口偏了偏,但他没有勇气看一眼,更没有勇气首先踏入这间病房。 半天没动静,张一味啧一声,率先进入,绿毛这才像启动开关,匆忙跟进去。 洁白的病床上躺着一只大白鸟,输液的吊瓶缓慢滴着药液,这间病房像是一幅静止画面,只有大白鸟微弱的呼吸起伏证明它还活着。 这场面乍一看十分怪异,余关一直维持着鹳鸟原型,昏迷中无法化人,却躺在人的病床上。 张一味捂着嘴,用着他以为很小的声音说道:“我怎么觉得……” 狄斫看向他,他快速偷瞄一眼绿毛:“应该去看兽医才对吧。” 这边说着悄悄话,那边绿毛已经扑过去抱住了鸟形的余关,嗷一嗓子出来,给俩人都吓一跳。 “哥啊!你都是为了我,你是为了救我才会受这么重的伤,是弟弟我没用!我就是个弟弟!” 张一味一个健步冲上前捂住绿毛的嘴:“护士说了,不允许喧闹,说不定你哥就被你一嗓子嚎没了。小点声,听见没有。” 绿毛慌忙点头,盯着余关,和他说着一些话,试图唤醒他。说着话,忽然悲从中来,成年多年的公鸟当着两人的面抹起了眼泪。 狄斫看他有些可怜,出声安慰:“你受伤轻,才醒得这么快,你哥他需要时间恢复,耐心点,一定会醒的。” 绿毛拿手背一擦,带着鼻音:“我和他说话,没一点回应,我怕他真醒不来了。” 站在一边的张一味觉得有些难办,虽然这两只鸟妖平时毛刺刺的,但心地不坏。他难得出言相劝:“这说明你根本就没说到他想听的话,这是你哥不想搭理你呢。你没事就来这里陪他,多找点话题,说不准蒙到了他想听的呢。” 绿毛眼里闪着泪花,抬头看张一味:“真的吗?可我真不知道他想听什么。” 第311页 张一味挠挠头:“随便说点什么都行,说说你们小时候,你们家里人,或者你哥喜欢的姑娘。” 见绿毛还一头雾水,张一味索性站到病床边,给他打个样:“你就这么说。” 他咳一声清清嗓子,“余关,你怎么还不醒?你要现在醒了,那夜宵摊封条我亲手给你揭了,你想卖什么卖什么……” 床上的大白鸟忽然扑腾了一下翅膀,惊得张一味后退两米远。 狄斫惊讶地看着动起来的余关,连忙出门去叫医生护士。 张一味也一下反应过来,大声喊道:“也不是真的什么都能卖啊!野味不许,绝对不许啊!” 被通知的医生匆匆赶来,将闲杂人等清出病房。没一会儿走出来,轻描淡写说了声还没醒,但有反应,大概率是没大问题了,还需要住院休养几天。 得到好消息,绿毛兴奋得手舞足蹈。张一味整张脸都皱了起来:“这鸟也太爱他的夜宵摊了吧!” “余关快醒了,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们,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狄斫提醒的声音像是一盆冷水浇头,他很快从兴奋中脱离,强忍着恐惧说出那晚发生的事情。 那晚绿毛和余关守在小公园内,正觉得无聊,玩起了石桌上的象棋。 一局还没杀完,绿毛察觉到有不对劲时,背对的古树周围已经炸开,无数碎石飞沙迸射,他和余关被一股强劲的力道击出几米之外。 他脑中眩晕持续好几秒才消失,能看清眼前事物后,他发现周围气场突变,力量似乎正在从身体中流逝,周遭的树木枝叶被劲风刮断,向着古树为中心的位置飞来。 余关率先察觉到问题,他想要找手机,却只看到碎成散装的残骸。从飞沙中,他窥见一个身影趴伏在树下,巨大的恐惧感令他大声呼喊绿毛,远离这个地方。 可他还是晚了一步,烟尘中的身影向着他们伸出手,余关的身体因怪异的气压皮肉爆裂开,他可以清楚感受到,生命随着被划开的伤口的血液一同流逝。 绿毛被都快成血人的余关吓懵在原地,想要动身逃离,身体却动弹不得。 那时,他听见一声大喝,念的是一句简单的佛号阿弥陀佛,那一刻似有无数回声重叠,如同诸天神佛齐颂。 可惜的是,绿毛没有看到出声的那人,就承受不住陷入了昏迷,再次醒来已经身在医院。 果然是乌丘居士救了两只鸟妖。消失的重九,定然是被他所带走。 他到底出于什么目的? 狄斫心不在焉回办公室接也行,回到家门口,掏出钥匙开门,钥匙还没插进去,门锁“啪嗒”一声开了。 他的戒备还未形成,出现在门后的秦霄蜀面带笑容,将狄斫抱住:“你回来了。” “嗯。”狄斫后知后觉,这句话应该他说才对吧。 “惊不惊喜?”秦霄蜀挑着眉,有些自得。 狄斫毫不犹豫点头:“惊喜。” “我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秦霄蜀小声嘀咕。狄斫嘴角翘起,笑容完全展露,双眼满满映出他的身影,秦霄蜀火速改口,“我收回刚才说的话。” 也行站在边上,小小年纪就承担了不应该承担的成熟。爸爸不懂事他要懂事,这个时候就应该当自己不存在,他要努力保持微笑。 第161章 复生 汌市,一个老旧小区里摆了塑料棚的灵堂,棺木就放在灵堂里边,请来的白事班子为混口饭吃倒也卖力气,一阵吹吹打打。 小区里住的都是些上了年纪的人,就算吹打声扰民,也不会出声闹事。人家办的是白事,稍不注意就会招惹到脏东西,越是年纪大的,越对此讳莫如深。 两个老人家在灵堂里哭得伤心,中年男女却冷着脸,互相用仇人的目光看着对方。四目发红,牙根咬紧,一副随时要扑上去咬碎对方的凶狠。 零星的宾客在一旁嚼舌根:“这夫妻上辈子的仇没消,跟到这辈子来,互相折磨哩。” “老公去找外面的女人,老婆打麻将,就是苦了孩子,十四五岁的年纪,就这么没了。” “听说是触电死的,也没个人看到,被发现的时候手都烧焦了。” “哎!”一声嘘叹,结束了这一回合,等下一个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人前来,这些话又会重复一遍。 吹打声到了黄昏,宾客坐在外边吃过了饭,白事班子的人也混上了一顿。班主带了个孩子,岁数不大,也就五六岁,跟在边上手里拿着小镲,时不时敲一下,还算乖巧。 小孩吃了不少零食,吃了两口饭就饱了,一个人在灵堂周围玩。他打从记事起就和爸爸到处做白事,对这一切十分熟悉,根本不害怕。 就算有人故意吓唬他,小孩子不懂,压根没听进去过。 塑料棚里牵了电线装着俩灯,小孩在外面拿点燃的线香烧落在地上的纸钱残渣。一阵风把他正要烧的半张纸钱吹进了灵堂里边,小孩侧头看去,漆黑的棺木底下阴影笼罩,那张纸钱就在阴影与光亮的边界处。 他小跑几步,伸手去捡,却听到头顶“咚”的一声响。纸钱攥在手里,小孩抬头直勾勾盯着棺材,又是“咚”的一声。 小孩松开手,跑到班主面前:“爸爸,棺材里面有声音。” 班主见周围人眼神有些不对,立刻笑笑:“你小孩子可不兴胡说。” 第312页 “我没胡说,不信你去听。”小孩拿手一指,面上没有笑容,认真的表情在昏暗灯光下有些恍惚。 班主还没来得及说出斥责的话,“咚”的一声响连他们都听得清楚。难不成,那死人真活过来了? 这不是要命了,这种事情不常见,但遇到一回能吓死个人。 几个大男人忙不迭离塑料棚远远的,就听那棺材一声炸响,棺材盖被无形的力量冲开,整个塑料棚轰然倒下,将棺木整个掩埋。 养育死者的爷爷奶奶哭喊起来,冲上去扒塑料棚,白事班子一时还不敢接近,好一会儿才壮着胆子上前帮忙。 等他们揭开盖在棺材上的棚顶,棺材已经被打开了,看清棺材内的东西,在场所有人都倒抽一口气,手脚不住哆嗦起来。 棺材里的尸身只剩了薄薄一层,像是脱了磨具的硅胶制品,随后在可见的速度下变硬定型。 班主脸色难看地退后一步,他做白事这一行多年,见过不少诡异的事情,却从未像今天见到的场面一样,如此耸人听闻。 接到汌市同事联系,自老鬼尸体被发现后,人蜕再次出现。张三鳣顾虑狄斫还有也行要照顾,没有让他出差,而是派遣张一味和高陵走这一趟。 狄斫想到秦霄蜀刚从外面回来,他就要出远门,似乎不太好,因此没有坚持要跟去。 他同秦霄蜀说了老鬼遇袭、重九逃脱的事情,秦霄蜀只是微微皱了皱眉,没有过多评论,话语的重点都在重九身上。 “看好楚衣应该不会有很大问题,只要那只眼睛还在你们的管辖范围内,事情就是可控的。”秦霄蜀说道,“重九需要找回两只眼睛,他的身体才能恢复完整,身魂合二为一便不存在阻力。” 狄斫认真听着他说的话,明白为什么之前重九那么多机会,都没有真正出手杀死他们。他没有针对任何人,而是为了恢复自身,他们这些碍事者都必须扫除。 “没有取回身体之前,他对也行和司阙下手也没用,但拿回身体后就难说了。”秦霄蜀一直不太担心,就是因为了解这一层面。 狄斫点点头,秦霄蜀知晓的事情,原君策肯定更为清楚,所以迄今为止,都表现得异常冷静。他有些自嘲地笑笑,只有对形势不明的他才会因为这些事乱了阵脚。 一旦重九得逞,结果根本是他担忧不来的,他们只能尽力将楚衣手中那只眼睛守护住,那是他们仅剩的底线。 知晓秦霄蜀是在给他吃定心丸,狄斫轻轻对他说了声谢谢:“谢谢有你在。” 秦霄蜀注视着他不说话,食指指了指自己的嘴。狄斫眼睑微垂,视线落在他指的地方,倾身用嘴唇碰了碰。 这个吻太过形式主义,没有一点温情暧昧。秦霄蜀不能接受,他决定亲身告知狄斫自己的标准是什么样的。 张一味和高陵回来得很快,来回只花了两天时间。狄斫准备出门时闹钟都还没响,他小声对跟出来的秦霄蜀说道:“今天你一个人送也行,辛苦了。” “送别吻。”秦霄蜀十分理直气壮。 送别吻,难道不是送别之人给出行之人的吗?狄斫的疑惑转瞬即逝,这种小事情不需要纠结。他仓促在秦霄蜀嘴角贴了一下,赶在他说话之前说道:“我要赶去办公室,就不耽误时间了。” “这次就算了。”秦霄蜀面带不满,总要找个机会,让阿斫牢牢记住应该怎么做。 狄斫挥挥手,打开门走了出去。 到达办公室,张一味打着哈欠从走廊尽头走来,抬手伸出大拇指往后指,示意他们带回来的东西在后面。他手里端着热水杯,准备给自己泡一杯大浓茶。 “情况怎么样?”狄斫问道。 张一味眼皮子打架,这一路都没睡好,熬了一夜让他没精力绘声绘色描述,只简单一句:“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狄斫带着疑惑,向着走廊深处走去。 高陵坐在椅子上打瞌睡,狄斫的手放在他肩膀上,把他吓得整个身体一弹。看清是狄斫,整个人又垮下去,无声指指斜前方的收容室。 一双脚在可视范围内,尺码显然不是成年人,狄斫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站到了收容室正前方。 他看到一个衣着普通的少年躺在简易折叠床上,面容清秀,看起来才十四五岁。少年循声头朝向外,注视他的眼神十分复杂。 黑蛇攀附在少年身上,忽然表现出剧烈的攻击性,从少年身上滑下,冲着狄斫冲来。 少年懒散地动了动手臂,狄斫可以看到他的手臂骨头似乎还有些发软,整个身体似乎都处于这种状态。 熟悉的语气用着少年陌生嗓音说出来:“在这地方变大我可就没了,你悠着点,控制住你自己。” 黑蛇不断露出锐利尖牙,发出声音威吓,扭动的身体撞击着玻璃墙。 狄斫并不害怕这样的威胁,但他对黑蛇产生这样强烈敌意的原因感到莫名的恐惧。 高陵被黑蛇闹出来的动静引来,有些奇怪:“我和张一味接它的时候,它没这么暴躁啊。”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狄斫直视少年。 老鬼还有闲心笑:“刚换新壳子是这样的,我现在使不上力气,你们可得保护好我。” 狄斫面无表情:“是谁干的?” 老鬼的笑容像是雕刻在脸上,角度毫无变化,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凝视。狄斫脸色发白,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第313页 张一味端着浓茶返回,迷迷糊糊:“诶,怎么刚来就走啊?” 没有理会张一味,狄斫步伐加快,从刚来的戴玉玉和张三鳣身边擦身而过,留下两个女人面面相觑。 秦霄蜀刚送也行到学校回来,坐下还没十分钟,就听见钥匙开门的声音。他看到狄斫喘着气,惊讶道:“你怎么这么着急,有什么没拿打电话给我就好了……” “老鬼,是你伤的吗?”狄斫的声音冷酷,目光中却带着紧张。 秦霄蜀颇有些为难,视线落在脚尖前方一米的位置,片刻后,点了头。 作者有话说: 小秦,翻车了。 第162章 异心 “为什么?”狄斫眼中的光一瞬间黯淡下来。 他像是失去了某种信念,眼前这个人突然变得陌生,他似乎从未知道真实的秦霄蜀是什么样子。 狄斫想过可能是重九的反扑,也想过可能是未知的劲敌引发意外,不管怎么样,他从未怀疑过那个人会是秦霄蜀。 他对秦霄蜀全心信任,希望得到的回答是否定的。秦霄蜀的回答让他的希冀破碎,面前这个他完全没有想过的人,才是真凶。 如同遭到背叛的眼神让秦霄蜀想伸手拉住狄斫,一种可能会失去他的慌张迅速侵占所有情绪。狄斫问为什么,他能怎么回答? “只是想那么做,没有考虑其他,对不起。”秦霄蜀蹙起眉心,闭紧双唇。那些话语枯燥机械,丝毫没有道歉的诚意,他自己都听得出来,狄斫怎么可能会信。 这是实情,他并没有后悔的情绪。 放过老鬼也只是他临时改变主意,他知道这件事一定会被狄斫知道,却没想到这么快。 秦霄蜀装作看不见狄斫眼中浓烈的情绪,故作轻松:“他还活着不是吗,他和普通人不一样,你不必为他担心。过两天就会恢复正常,一点小事而已。” 狄斫不敢置信,这样的话会从秦霄蜀口中说出,他脑中闪过乌丘居士所说的那句话,眼神闪烁。眼前这个人,只是披着人的外壳。 这几位异界来客,同族却并不同心。重九视秦霄蜀与老鬼为猎物,狄斫原指望他们两个就算不能成为朋友,至少能在威胁消除之前同仇敌忾。 秦霄蜀对老鬼出手让狄斫完全不能理解,他绝不相信秦霄蜀是突发奇想去袭击。他做出这样的行为,动机会是什么?难道他也想吞噬掉老鬼? “我需要一个理由,这个我不接受。我知道你不是一个滥杀无辜的人。”狄斫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给秦霄蜀辩白的机会。 伤害老鬼的事实不会改变,狄斫只想至少知道缘由。 从一开始狄斫就已经决定,无论秦霄蜀做了什么样的事,这是他付出代价强行找回来的,也应该由他来负责。 秦霄蜀凝视狄斫执着的双眼,继续隐瞒并无益处,只会让他们离心。 “我在地狱见到了轮转王。”他说道。 听到那个称呼,狄斫眉梢微动,心凉了半截,却又有种果然如此的顿悟。 那位地狱的神明总是能准确抓到内心的弱点,从不说一句虚言,这就是他的可怕之处——用真相引人入歧途。 “轮转王告诉了我,你的寿数。”秦霄蜀说到这里,嘴角扯了扯,“应该不需要我再继续说下去了吧。” 正常人再长寿也不过百年,狄斫还不算长寿那一列的。老鬼用那种诡异奇特的办法延续生命,让偶然遇到他的秦霄蜀生出别样的心思。 那时候,只差一点,就可以得手。 眼前的人没有任何反应,眼睑垂下,呼吸都变得绵长。秦霄蜀等待他的回复,像在等待判决。 狄斫抬眼看着他,语调如常,眼眶却渐渐泛红。 “我以为,这是最开始就应该接受的事情。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挽回你,这一切的前提是,付出代价的人只有我。我决不允许,以我为借口伤害他人的行为。” 见到泪光闪烁,秦霄蜀终于有些慌了,他试图将狄斫搂进怀里,却被躲开。 狄斫转身走向电梯,钥匙还挂在门上,秦霄蜀拔下钥匙追出来:“阿斫,钥匙……” “你在家里反省,我需要冷静一段时间,晚上记得接也行。”狄斫没有回头,径直走入电梯里。 身后的人没有追上来,狄斫背靠墙壁,瞬时失了支撑的力气。 办公室里,戴玉玉和张三鳣小心翼翼的,偷摸在边上观察去而复返的狄斫。 早上狄斫不知道为什么急匆匆离开,然后又一声不响地回来了。高陵和张一味困得脑子不清醒,完全搞不清状况,问了也是白搭,张三鳣看不过眼,索性让他们俩去休息室休息。 两道视线完全无法忽视,狄斫站起身,并不打算对她们说出实情,只是笑笑打了声招呼,随即准备去找老鬼。 戴玉玉担忧地走近几步:“阿斫,你脸色很不好啊,是不是上次感冒还没好?” “我没事,可能是没有休息好。”狄斫对她略点头,走出办公室。 戴玉玉委屈地转向张三鳣:“三姐,阿斫连应付都懒得应付我了。” “知道人家心情不好就不要凑上去嘛。”张三鳣伸长脖子张望,她也对现在的情形完全没有头绪,摆摆手,“阿斫觉得有必要和我们说的事情,一定会跟我们说的。” 第314页 戴玉玉只能怀着满心忧虑,放弃地回到了自己座位上。 脚步声从走廊外传来,老鬼打了个哈欠,没精神地躺在床上。厌辻圈着身体让他枕着,头安静搁在他的颈侧,靠近胸口的位置,时不时睁开眼看他。 “这个姿势很舒服,你不要乱动。”老鬼声音放得轻柔,提前制止了它的动作。 狄斫的身影出现在门前,他站定片刻,使用权限打开门进入这块封闭区域。 “抱歉。” 他俯视老鬼,那张陌生的少年面孔带着不符合外表的淡定。如果不是出了意外,他不会在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内更换躯壳,就算要换,也会挑选一个更合适的。 “替他?”老鬼语气中带着一点漫不经心。 “不,是我对你抱歉。”狄斫平静说道,“我没有第一时间察觉霄蜀的异常,与他沟通,让他做出了偏激行为。他的所有行为我都有责任,伤到你和厌辻,也有我的错。” 如果早点发觉,至少狄斫可以明确表达出他的态度,任何为了他存活而伤害他人性命的行为,他都不会接受。那么,秦霄蜀至少会有所顾虑,而不是因为一时冲动,就做出差点无法挽回的事。 不同于狄斫的情绪低落,老鬼愣了片刻,竟然笑起来:“哈哈哈哈,你这个人真是……你就没有一点自己的私欲吗?” 狄斫对他的反应莫名:“怎么可能没有。”如果不是为一己私欲,他根本做不出强行留下秦霄蜀的事来。 “我完全理解他为什么会这么做,不会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这与弱肉强食一样,没有什么好纠结的。”老鬼用蓄了这么长时间的力气侧过身体,“你以为,我凭什么能够以这样的状态存活?寻找解决办法的时候,厌辻可没有和他一样中途停手。” 狄斫点头道:“这也是,我最开始对你的做法不赞同的原因。” “没有办法,我曾经试过用死人的身体,本就腐败损坏的躯壳怎么可能生出健全的身体?用不了多久,就会朽烂。我能做出最大的让步,就是找一个濒死之人。他人的性命,对于我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老鬼慢悠悠道。 他都如此,其他同类更不用说了,秦霄蜀会在最后时刻停手都是出乎他的意料。现在听到狄斫的道歉,老鬼可以确定,自己能逃过一劫是因为狄斫。 老鬼看着沉默不语的狄斫,笑了笑:“你终究和我们不一样。从遭遇天谴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丧失所有,只是陷在这世间的恶鬼,无数次轮回不会赋予我们更多人性,仅是保全自己的手段。你是这世间新生的魂魄,纯粹不掺一丝杂质,我想,他大概就是因此被你吸引吧。” 狄斫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觉得声音都哽在喉咙里。 余关说,蛇厉害了吃鸟,鸟厉害了吃蛇。那是大自然野蛮的公平,老鬼所信奉的就是这一法则。 但狄斫从小便被师父告知不能与活人结怨,更不能伤人性命。活着的人享有天赋的生命,谁也没有权利擅自剥夺。更不用说为自己苟活而损害他人性命。 “有些本性与生俱来,差异并非忽略便可不存在。” 乌丘居士的话在脑中不断回响,意有所指。狄斫起初以为他说的是人妖有别,指的是那两只鸟妖,现在狄斫却觉得,那是对他的告诫。 仿佛是洞悉了一切,提示他这个“当局者迷”的局中人。 第163章 激化 离开收容室,狄斫停在办公室门口,站了几秒,没有推门进去,径直离开。他拿出电话联系原君策,提到拜访乌丘居士的事,最终决定狄斫与原君策两人一起去。 不知道重九现在的情况如何,放任原君策独自去,狄斫还是不放心。不是对原君策能力怀疑,而是重九太过强大,不得不小心。 当然不可能直接冲进别人家中,失了礼数。他们到达乌丘居士楼下,没有提前联系,也没有呼叫,楼上的人像是能感应他们的到来,不多时开门下了楼,直直向着他们的方向走来。 乌丘居士手里捻着佛珠,遥遥见到原君策,淡淡一笑:“施主。” 他的身上带着清修之人特有的宁静淡泊,眼含慈悲,就算带着发身着常服,与他师兄渡恶和尚相比,更像个出家人。狄斫对他生来就是注定修佛之人没有怀疑,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插手重九的事? 原君策抽出放在口袋里的手,直接道:“我就不拐弯抹角了,直说吧,那家伙是你救的?” 乌丘居士淡笑不语,目光转向狄斫:“狄先生,近来如何?” 狄斫说道:“渡恶法师一直很担忧你命中有劫一事,居士收留不明来历之人,未免太不谨慎了。” 木质佛珠相碰的声音低哑,乌丘居士微垂头,面容柔和:“愧对师兄牵挂,命中注定自由它的道理,担忧不来,亦担忧不去。” 他没有否认重九在他这里。狄斫与原君策对视,确定了这一点。 原君策仔细看着乌丘居士,双眼瞳仁中映着他的身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原君策说道。 乌丘居士脸侧向他,视线却自然回避:“我送猫儿回去的时候,在街上有过一面之缘。” 原君策一时没想起来,更肯定熟悉感不是源于那次“一面之缘”。他狐疑打量面前已还俗的男人,暂时将这无关紧要的事情抛到一边,说道:“你为什么要救那家伙?” 第315页 “无论我救了谁,是谁都好,那都是修行之人应当做的。是人是妖,亦或是其他,没有区别。”乌丘居士应对如常。 鸟妖也是他救下的,他这么说没有错处,但原君策却不认可:“救人也得看是谁,有些就不该救。” “在我眼中,只有我救不了的,没有不该救的。”乌丘居士双手合十,“我佛慈悲,渡天下人,无高低贵贱。” “无高低贵贱,却有善恶之分。”原君策步步紧逼。 闻言,乌丘居士抬眼正视原君策,面上化开一个笑容:“越是恶人,越要渡他。” 原君策言辞锐利:“一个还俗蓄发的和尚,谈何渡人。” “向佛与否不在发,在于心。”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寸步不让。狄斫知道乌丘居士擅“诡辩”,忽悠渡恶和尚三两句话的事,拉了拉原君策,不要在这种地方白费功夫。 “那人身份不同寻常,在外恐怕多生事端,还请居士将他交给我们。”狄斫平静说道。 “恐怕不行。”乌丘居士面露遗憾,任凭狄斫追问,却闭口不说缘由。 原君策上前一步:“既然你不肯主动交出来,那就别怪我动手了。” “你与他本为一体,何必针锋相对?”乌丘居士问道。 “站着说话不嫌腰疼,我和他只能存在一个,你说这样的话,不是明知故问?”原君策有些不耐烦,这和尚不仅多事,明明看他的样子什么都知道,还要摆出一副糊涂的样子。 “可这身体,本就是他的,不是吗?” 乌丘居士淡淡一句话,成功激怒了原君策。 他面色冷厉,蓄势待发,狄斫不想在这里生事端,对原君策摇摇头:“我们这次来,只是询问清楚,并无敌意。” 乌丘居士心平气和对原君策道:“你并非出于本身意愿诞生,只是占据这躯壳,存在于世间多年,再不甘就此消失。但他要寻回身体,难道就是错?” “我可以和他相安无事,他却要我的命,怎么可能混为一谈?”原君策强忍下怒火,越看这人越不顺眼。 “那么,若是他能放弃,你们也能放弃?”乌丘居士又问道。 狄斫毫不犹豫:“他不找我们麻烦,我们当然不会横生事端。正是因为他的步步紧逼,我们才会反击。” 乌丘居士双手合十,浅浅躬身:“那么,就将他交给我。” 狄斫深深看他一眼,半晌,才说道:“渡恶法师是真心担忧你。” 乌丘居士说道:“师兄的情义,我一直知晓。” 见无论如何都说不动,狄斫不敢轻信,也不想将乌丘居士推到对立面,只能暂时将原君策带离。 看目前的情形,原君策就快忍不住揍人的冲动了。 目送两人远离,乌丘居士折返上楼,光屏中的重九身形清晰起来。 乌黑的浊气不断穿过他的身体,冲撞在光屏之上,他的表情似乎很痛苦。 处在人世间多年,他的神魂沾染污浊,无法轻易驱除,以这样的状态,就算他成功拿回身体,也不可能达成自己真正的目的。 乌丘居士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将重九交给狄斫。他的话皆是出于本心,渡人不分善恶,他想渡他。 说来如果不是狄斫用剑伤了重九,乌丘居士也没有这个机会帮重九驱除。他知晓自己不应当拒绝狄斫,只是有些事情逃避不了,应当有个了结。 如同渡恶和尚忧心的劫数,既然是命中注定,那便是一定会到来的。他要在到来之前,尽自己所有的力量做些事情。 抛开脑中杂念,乌丘居士重新回到蒲团前,继续颂念佛经。 随着他的走近,蜷缩的重九忽然睁开了眼。 那双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他,撑起身体,如同来自地狱的低语穿透光屏:“他来过……” 是指那具躯体——原君策吗?难道是感应到身体的气息,被激化了?乌丘居士表情凝重起来,他闭上眼,口中颂念的速度不断加快,捻着佛珠的手指动的飞快。 一双手拍在光屏上,黑气缠绕着重九的身体,被逼出的浊气与金光相互侵蚀吞噬。 口中念出的咒文融入光屏中,但很快被消磨,黑气逐渐减少的同时,光屏也出现薄弱之处。 乌丘居士猛然睁眼,就见一只手从光屏中探出,屈指成爪,牢牢抓在他的手臂上。 “真可惜啊。”重九的身体缓缓从光屏中探出,死死扣住乌丘居士,“你以为消除那些浊气,能起到什么作用吗?不好意思,那些东西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不,真要说起来,还真感觉轻松了很多,谢谢你啊。” 那张与原君策相同的面孔露出真诚的笑容,手臂圈上了乌丘居士的身体,像是一个亲密的拥抱。 可他手掌之下的皮肤开始干枯松弛,乌丘居士被那双手臂困住,动弹不得,只能感觉到生命从身体里流失,连血管中涌动的血液都开始变得缓慢。 重九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脸颊贴着他颈侧的肌肤,声音前所未有的柔和:“作为报答,留你一命好了。” 维持着三十岁上下的男人迅速苍老,乌发瞬息间变得白发苍苍,紧捏着返魂木的手布满皱纹,但他没有反抗,连挣扎都没有。 “你不记得我了吗?”乌丘居士的嗓音也同外表一样变化,只是仍然平静淡然。 第316页 不愧是修行之人,就是力量充沛,比那颗树强。感觉差不多吸取了足够的生命,重九松开了手臂。 他心情颇好地捧着乌丘居士的脸,说道:“当然记得,你不就是那个答应帮我照顾小猫的人吗。长了头发,我也认得出来。” 不,那和头发没有关系。乌丘居士笑了笑,苍老的面容仍看得出几分年轻的模样,声音中带了几分感慨:“你果真不记得我了。” 重九觉得他有些奇怪,但现在没有闲情逸致,在这里说那些有的没的。他站起身:“不管怎么样,你帮了我。听我一句劝告,和尚,不要多事,才能活得长久。” 乌丘居士只是含笑静静看着他,重九脸色冷下来,不再理会,向门口走去。 迅速衰老对身体造成严重负担,乌丘居士支撑不住酸痛的腰板,佝偻着身体靠在桌脚上。 失败了,果然还是太勉强。他看着皱纹密布的手,因衰弱微微发颤,苦笑着闭上了眼。 狄斫回到家中,也行已经开始做作业了,厨房里做饭的人听到声响冲出来,看到狄斫便一动不动,狄斫指着冒烟的厨房:“糊锅了。” 秦霄蜀如梦初醒,连忙回到厨房关火。 狄斫走到也行边上,看他一笔一划写生字,也行指着作业本上的字说着我教你,念给狄斫听。 狄斫表示不用教,他认得。也行疑惑问道:“可是师父你不是说你没上过学吗?” 狄斫对他小徒弟说出的话无语了一阵,解释道:“我是没上过几年学,但不是没文化,读书认字我还是会的。” 也行一脸失望:“那我不是什么都教不了你了?” “你想教我?”狄斫觉得自己可能听错了。 “老师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意思是,不管是谁,都会有他的长处,要虚心和别人学习。你和爸爸都有很多东西可以教我,可我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教给你们。”也行放下笔,满脸沮丧,“我没有长处,一点也没有。” “你当然有长处,”狄斫揉揉他的头,“你也教会了我一些东西,比如……表达爱。这是很重要的事情。” 也行眼珠转了转,很快扬起脸恢复活力:“对哇!我很爱师父和爸爸,爱你们就要告诉你们呀!” “可以吃饭了。”秦霄蜀稍显低沉的声音响起,狄斫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催促他去洗手吃饭。 菜都是也行爱吃的,狄斫的那盘青菜有点糊,秦霄蜀都不敢直视。 饭桌上,狄斫和也行说着话,偶尔响起也行的笑声,一反食不言的常态。吃过晚饭,他陪着也行写作业、完成功课,直到送也行到床上躺好。 走出卧室,狄斫见秦霄蜀坐在沙发上,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 秦霄蜀忍了忍,没忍住,抱着狄斫,几乎要把整个身体的重量压上去。 “我以为你生气不回来了。”秦霄蜀的声音有些闷。 狄斫垂下眼睑:“生气归生气,为什么不回来。也行还在这里,你也在这里。” “我知道错了。”秦霄蜀这次的认错听起来真诚了很多。 狄斫说的话他都有认真听,狄斫说要自己静静,就不去打扰。把也行接回来,做晚餐喂饱他。不知道狄斫晚上回不回来,但也做了他的份。 他惧怕失去他,这份心情折磨着他,糟糕透了。 狄斫回抱秦霄蜀:“让你感到不安,抱歉,我应该早点察觉的。我会和你更为亲密,什么都可以和我说,好不好?” 第164章 真假兄长 狄斫在自然光线中醒来,秦霄蜀躺在身旁,手臂隔着被子圈着他的身体,见他睁眼,靠近亲吻他的眉心。 柔软微凉的唇轻啄,靠得太近,狄斫闭上了眼。 昨晚睡得很安稳,狄斫对秦霄蜀认真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只要可以在有生之年,和他在一起这一辈子便足够了,他没有那么贪心。 轮转王所说的寿数其实不短,只是没到长寿的地步,人均年龄还是活得到的。 狄斫对此并不担忧,反正他是不可能放弃秦霄蜀的,认真反思过自己的问题,狄斫觉得自己应该留出更多的时间陪伴他和也行。 无论如何粉饰,当初他的所作所为都不可取。如果不是秦霄蜀,换做任何其他人,被强留在变成僵尸的躯壳内,对他来说都是一场灾难。 对此秦霄蜀的反应是满脸严肃:“为什么要换做其他人?除了我,还能有谁?你是因为爱我才会那样做,你还会爱其他人吗?我看不会,所以那种想法是多余的。” 狄斫对他的自信有些无语,但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正因为是他,所以狄斫才会想要将他留下来。 如果不是秦霄蜀,在充满毒气的墓中,他甚至无法活下来,除非当机立断逃走,更遑论实施之后的事情。 “亲够了没有?”狄斫问道。 秦霄蜀把他抱得紧紧的,好玩似的亲吻他的额头、眼睑还有眉心。他含糊说道:“不够。” 狄斫仰了仰头:“换个地方,亲这里,行不行?” 秦霄蜀动作停顿片刻,嘴角翘起:“我都要,每个地方都要亲一遍。” 亲昵好一会儿,闹钟响起,秦霄蜀恋恋不舍松开,坐了起来。 “我去给你和也行准备早餐。” 狄斫掀开被子,身上出了一点汗,得去冲个澡。被子压得太严实,像是生怕他着凉。 第317页 第一次差点被憋死说了秦霄蜀后,现在情况好了很多,至少他只伸出一条胳膊。 秦霄蜀坐在床边,说着要去做早餐,却还不动。狄斫看他一眼,他笑着道:“原来早上醒来可以和爱人亲昵这么快乐。” 他说得情真意切,狄斫不是个擅长说这样的话的人,听到还会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虽然很快就会自我适应,自己说还是太勉强了。 狄斫想了想,说道:“以后每天早上都可以看到我。” 秦霄蜀脖子动了动:“是以后都可以和我一起睡的意思?” 狄斫思索片刻,点头道:“可以这么理解。” 秦霄蜀笑容满面,不管做不做得到,狄斫说出这样的话已经让他很高兴了。 吃着早餐,狄斫想起渡恶和尚,他必须要将乌丘居士的事告知渡恶和尚,他一个旁人不好过多掺手,渡恶和尚是乌丘居士师兄,总比他们说话有分量。 狄斫电话通知了渡恶和尚,这件事引起他的高度重视,十分严肃地告诉狄斫,他一定会亲自上门去问清楚。 说了两句规劝一定要冷静的话,狄斫放下手机,深深吸一口气,再吐出来,压抑在心头的忧虑并未消失。 乌丘居士的劫数,会是重九吗?攸关性命,他却一副看得透彻的模样。狄斫却有种感觉,他并非全然透彻。 如果真的看透一切,就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渡恶和尚引以自豪的九世高僧、十世佛子,不正是恰恰证明他尚有未尽之事,无法成佛吗? 但愿,事情没有他所想的那么糟糕。 医院病房里,原君迪收拾着自己的行李物品,自从他哥来看过他一回,母亲在这里照料了一段时间,接着就各自消失。 他一个人住在这病房里直到伤口痊愈出院,现在连个接他回家的人都没有,异乡讨生活搞得像孤儿。当然这话不能说出来,让母亲听见,他怕是又要和六个舅舅团聚。 将东西收拾好,原君迪坐在床沿喘口气,邻床的病友们纷纷祝贺。他和病友们告别,提着行李走进电梯,按下一楼的按键。 电梯到达一楼,门刚一打开,原君迪还未抬头,一个人快步走进来,按下关门按键,再按亮了负一楼。 “诶,我还没下电梯……大哥?”原君迪看着身边的原君策,有些懵。 原君策对他一笑:“我开了车来的,专门来接你。” 原君迪受宠若惊:“谢谢哥!我真没想到居然有人来接我,谢谢哥!” 原君策笑容扩大:“客气什么,都是自家兄弟。” 这句话让原君迪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压根没想到原君策能来接他,还跟他说是自家兄弟,简直和做梦一样,忍不住嘿嘿地笑。 “大哥,你怎么没回去?是还有事要办吗?”原君迪忍不住想和他说话,问个不停。 “嗯,还有一点事要做,不过很快就结束了。”原君策大跨步向前,一如既往的意气风发,浑身带着一股气势,让原君迪忍不住仰望。 什么时候,他也能这么有气场?原君迪打小就崇拜这个哥哥,但因为老一辈的缘故,他亲爷爷对大爷爷一家都没个好眼色,也不让他和那些人接触。现在难得原君策愿意和他亲近,他高兴还来不及。 “大哥,你车停在哪儿啊?”原君迪东张西望起来。 身边的原君策还未开口,他的声音却从另一个方向传来:“小迪!快离那个人远点!” 原君迪吓一跳,向着传来声音的地方看去,另一个原君策向这个方向跑来,面上慌乱,眼中惊惧:“小迪,你旁边那个是假的!你快过来!” 俩个大哥……凑一块了。原君迪脑子转不过来了,严重过载,他下意识往后来的原君策身边跑两步,又停下来。他声音发抖:“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真的?” 他的目光在两个原君策身上来回,越看越崩溃,大喊一声:“啊!我不要人接了,一个都不要了,我可以自己回家!” 身旁的原君策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小迪,不要信他,我就是真的。” 原君迪忽然灵光一闪,挣脱他的手:“不!你不是我大哥。你既然是开车来的,那你应该从负一层搭乘电梯上去,又怎么会在一楼上电梯呢?” 他果断跑到了后来的原君策身边,一脸警惕地看着那人。皱着眉头一脸担忧,装得还挺像,原君迪不得不夸赞自己的机智。 身旁的人忽然发出一声轻笑:“小迪,你这次居然这么相信我,真是……太让我感到欣慰了。” 原君迪骤然浑身发寒,身体僵硬得无法扭头看身边的人。 拎着行李袋的手一松,原君迪双手捂着头,发出绝望的疑问:“这是干什么!拍真假美猴王吗?” 原君策叹了口气,看着被重九拎在手里的原君迪,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声,真是个笨蛋。 作者有话说: 原君策:小迪,你就是个憨憨! 第165章 交换 这不对劲,明明昨天讨人嫌的和尚才刚和他们确认过,会看住重九,为什么重九现在会出现在这里? 他的模样看起来毫发无伤,原君策感觉得到一股强大的威胁存在,心中大呼不妙。 说不准,那和尚已经出事了。 还以为是个多厉害的人物,口出狂言,嘴皮子厉害,就差拍着胸脯打包票了,竟然转头就让重九了逃出来。原君策握成拳的手指蹭了蹭掌心的汗,阿斫真是错信他了。 第318页 “你想怎么样?”原君策维持表面镇定,一句一动都十分谨慎。 他的视线锁定在重九的身上,那只手扣着原君迪的手腕,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原君迪刚痊愈,还没出院就又落到重九手里,还是自己送上去的…… 虽说他与重九原本是一体,但现在已经完全不同,原君策顾念兄弟之情,不可能狠心不管,重九可没这份人性。 都说傻人有傻福,怎么原君迪就没有? 重九说道:“我的要求并不过分,把身体还给我,就这么简单。” 简单个屁!把身体还给他不就是要抹杀自己的意思吗!原君策没有说话,他眼神凝重,视线不断往原君迪身上扫。 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无论如何,保全自己是放在第一位的。 原君迪不是真傻,面对重大事件他心里反而特别明白,“深明大义”四个字不单单只是会写而已。 正如此刻,原君策的顾虑就在于他,能让狄斫和原君策两人如此忌惮的敌人,一定是巨大的威胁。可以预见,如果让重九得手,后果将不堪设想。他被重九重创受伤现在才出院,其中的厉害最清楚不过。 他毫不犹豫对原君策喊道:“大哥,不用管我,你快走。” “小迪……”原君策倍感安慰,面上露出一点笑来。这不成器的弟弟终于成长,变得有担当起来,如何能不让人感动。 下一秒,他的表情又恢复严肃。 眼下的情况不是快跑就能解决的,重九绝非不伤害无辜的人,就算自己能逃走,原君迪落他手里肯定讨不了好。 原君策沉吟片刻,说道:“好,我把身体还给你。总要选个还法吧,我是割腕、跳楼,还是服毒自杀?” 重九微微侧头,原君策满不在乎地道:“跳楼这身体可就毁了,割腕割喉都是大创口,服毒我是死了,毒素在身体里可没消失……哦,不对,恐怕这些方法杀不死我的吧。” 这话越听原君迪的表情越是扭曲,他哥是占据别人的身体? 活了二十来年,还以为去年爷爷试图占据他的身体,就是原君迪这辈子能遇上最离谱的事情,没想到今年受到的冲击更大。 而且他们讨论的话题有些过于重口了吧! 重九点点头:“你说得有道理。” 原君策一脸“我说什么来着”,忽然笑道:“不过我好像真有一样特殊的东西,你看看有用没用。”他的手放入随身携带的挎包里,作势要拿出什么来。 不知道他要玩什么花招,重九不信他真有什么,正准备上前,但先前吃了一次狄斫的亏,往前走的步伐又放缓了。 “你怕了?”原君策笑容更灿烂。 那原本是原君迪最喜欢的一张脸,此时的笑容却让他觉得诡异可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 重九的慎重维持不过三秒,就算真有什么,他不信原君策还能在他有所准备的情况下伤到他。 拉着原君迪的手稍用力,将他抓在手里跟随自己移动。重九与原君策对视,如同照镜子一般,死死盯着这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 前进的脚步停在了一步之遥的地方,原君策见他不再接近,笑了笑,将握在手中的东西取了出来。 那是一块还沾着泥土的绣铁,勉强能看出刀的轮廓。不过比半尺稍长,刀身腐蚀严重,握在原君策手里的部分似乎缠着绳状物。 乍一见,重九不知道那是什么,缓了几秒,忽然瞪大了双眼。 “不知道这把刀,可不可以伤我。”原君策把玩着手里的小刀,试着往胳膊上划,却不能留下半点痕迹。 “呀,”他故作惊讶,“这么钝的刀,怎么可能伤到这具身体,是我错估了它。这么没用的东西,留着也没用了。” 他双手握住刀的两端,双手缓缓用力,金属刀身受力弯了起来。 “等等。”重九说道,“你没用的东西,我有用。作为交换,我把他还给你。” 捏在手腕上的力道骤然加大,原君迪龇牙咧嘴,却不敢轻举妄动。 “一言为定。”原君策笑容不改,松开了手。与此同时,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 重九率先松开原君迪,他迅速跑到原君策身边,扯着原君策想让他快跑。原君策无视他的拉扯,岿然不动,将手里的刀交到重九手里。 这个结果让重九很满意:“看来今天还没到时候,就让你再存活几日,珍惜这段时间吧。” 原君策不动声色,等重九完全离开,才挪动僵硬的步子。 原君迪不甘地道:“刚才那东西是什么,一定是有用的对不对?大哥,你为什么就这么给他了,我们快点跑不行吗?” 原君策抬手揪住他的耳朵,咬牙道:“要不是为了救你这条小命,我用得着给他?费那么大功夫找到的,你觉得给他是我乐意?我看也不该给,你往他身边跑的时候不挺快的!” 原君迪委顿下来,一瞬成了哑巴。大哥说得没错,重九根本不需要抓住他,只需要招招手,他身上就能炸开一朵血花。 “那,那你怎么会在一楼上电梯,能怪我吗……” 原君策能忍住骂人的冲动,音量却控制不住地提高:“我不得去前台问问护士你走没有吗?” 虽然生气是应该的,但原君迪还是觉得委屈,瘪着嘴捡回了自己的行李袋。 第319页 事已至此,生气也没用了。原君策平息怒气,快速和狄斫通了电话,载着原君迪直接去了部里。 狄斫仔细听原君策说完来龙去脉,在得知重九逃脱的震惊之外,另一个重点引起他的注意。 能够让重九暂时放弃人质来换取,原君策拿出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原君策现在提起那事又觉得火气上来,索性不说话。原君迪小心觑了他一眼,向狄斫简单描述了那东西的模样。 很快狄斫就猜到了原君策一直没有离开,在这里寻找的是什么。 麻绳绕柄,长埋地下千年,那是楚衣以泽兰为祭所用的刀。 重九重视那把小刀,一定与楚衣的那场祭祀有关。 如果楚衣能够连接两界的通道,使重九相应召唤而来,是不是意味着他还能返回? 从两千年多年的沉睡中苏醒,却发现自己与躯壳分离无法复原,重九开始寻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他不仅是要回自己的身体,他真正想要的是返回神界。 原君策没有否认狄斫的话,凝视窗外,仅剩三人的办公室内陷入一片死寂。 狄斫强打精神,只能用另一只眼睛和楚衣都还在他们掌控中安慰自己。 他拿出手机,渡恶和尚今日会去见乌丘居士,重九从乌丘居士那里出逃,还不知道他们现在如何。 电话刚一接通,渡恶和尚似乎还在路上,有些微喘:“我正在上楼,马上就到师弟住处了。阿斫,有什么事?” 狄斫只道:“乌丘居士在家中吗?” 渡恶和尚按响门铃,没人开门,又大力敲了敲门。贴着门板听声,静悄悄的。 他眉头一皱,大喝一声撞开门,冲了进去。 “阿斫,我师弟他不在家中。”渡恶和尚嗓音里透着沧桑。 狄斫望向原君策,心中有所预感,脸色骤然苍白。 第166章 劫数 办公室里本就只剩狄斫一个人,其他人都有任务在外,戴玉玉倒是还在大楼里,不久前去了别的科室还没回来。但狄斫不放心让她一个女孩外出,现在情况特殊,他们自己都不见得安全。 狄斫让原君迪暂时留在这里,他和原君策再叫上张一味一起出去帮忙找人。简单安排过后,打了通电话给秦霄蜀。 不用多说什么,只要狄斫一个电话,秦霄蜀很快应承下来,开着车来接他。 计划是分方向从乌丘居士住处周边开始搜索,秦霄蜀车开得稳稳的,询问道:“出什么事了?” “重九从乌丘居士那里逃走了。”狄斫语气沉重,以他对重九的浅显了解,乌丘居士的处境不容乐观。 秦霄蜀倒是不太担心,乌丘居士做出这样的行为,是自己的选择,结果如何,也是由自己承担。他是向佛修行之人,一直以来都不曾亲自参与任何事件,突然做出这样的事,一定有他的缘由。 只是秦霄蜀的确想不出,他到底有什么理由要救重九。 “你说过他想要度化重九,为什么偏偏是重九?”秦霄蜀和狄斫共同探讨这一问题,“他们有什么渊源?” 狄斫摇摇头:“不知道。但昨日乌丘居士态度很坚定,我见无法说动他,硬来肯定是不行的,决定稍候再想办法。今早原君策遇到重九袭击,我才知道重九已经逃出。” 秦霄蜀问道:“乌丘居士没有通知任何人?” 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渡恶和尚都没有得到通知,更何况是他们。狄斫蹙起眉心:“你的意思是?” “没有尸体,没有打斗现场,门锁得好好地。”秦霄蜀有条不紊地分析,“他应该没有受到危及性命的伤害,并且是自行离开的。” 乌丘居士没有告知任何人,如果不是畏惧谴责,那就是对此心中自有定论。按照狄斫所描述的乌丘居士,秦霄蜀认为他会是后一种。 “没事最好不过。”秦霄蜀的声音微沉浑厚,狄斫稍稍没那么焦虑,心中没法乐观起来。居士虽然与他们并非同一战线,却也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来化解重九的怨结,狄斫不希望他出事。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秦霄蜀安慰道,见狄斫顺从点头,露出浅浅的笑容。 车辆行驶在路上,狄斫目光一直望着窗外搜寻,手机震动将他的注意力唤回。他取出手机接通,电话那头是原君策。 “阿斫,我们找到居士了。” 他的语气让狄斫心生不详,犹豫着不敢询问,原君策也未在电话中说明,报了个地址,让他们尽快赶到。 狄斫挂了电话,侧头看着秦霄蜀,报出原君策给的地址。 那个之前封印重九的小公园? 秦霄蜀直觉狄斫得到的不是好消息,一面开着车,一面纳闷,难道他的分析出错,重九真对乌丘居士痛下杀手了? 到达小公园时,原君策与张一味还有渡恶和尚围在一起,一个人倒在地上,被渡恶和尚扶起,半抱着,似乎说着什么。 狄斫加快步伐,走近些,便看到了地上红得发乌的血迹。顺着血迹看去,一个白发斑驳的老人躺在血泊中。他有些不敢相信,但老人身上的衣服与昨天见到乌丘居士的一模一样。 乌丘居士的衣物几乎要被血液浸透,渡恶和尚用手捂住他腹部、胸口的伤,血液却从他的指缝中淌出。 “这是……居士?是重九伤的你?”狄斫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第320页 怎么会这样,乌丘居士明明救了重九,竟然被恩将仇报。下一刻,狄斫的话被乌丘居士摇头否决,他更是不解:“不是重九?” 蹲在人圈外的橘猫引起了狄斫注意,黄干事?它怎么会在这里? 原君策抬头,看向狄斫,说道:“有人用刀刺伤了居士,但他动作很快,在我们来之前已经跑了。” 张一味伸出一只手:“那什么,我觉得他可能还能拯救一下?” “没用了。” 一道男声响起,张一味不满道:“你说没用就没用,你说了算……吗……”他看着从狄斫与秦霄蜀身侧走过来的人,地府轮转王座下阳使,是死是活他说了还真算。 司阙蹲下看了乌丘居士两眼,漠然道:“功亏一篑,值得吗?” 乌丘居士笑容和善,看着黄干事,说道:“它没事,就是值得的。” 数小时前,乌丘居士因身体负荷过重陷入沉睡,苏醒后感觉力气恢复,便出门寻找重九。 他不会因此放弃,反而重九放过他,更让他觉得重九并非无可救药。 只是这副身板年老体弱,走走停停没多久,就需要坐下休息。他走到了这处小公园,在长椅上坐下歇脚,意外见到了黄干事。 那只近来被喂得胖了一圈的橘猫朝他走来,似乎是前段时间经常到这里玩,养成了习惯。它跳上膝头,蹭了乌丘居士一裤腿毛。 乌丘居士顺着它的毛,忆起遇见重九时的场景。 那时的他尚未还俗,还是个刚到峡市的云游僧人。黄干事还是个没有名字刚满月的小奶猫,一只手就能捏死,哪里有现在这么威风? 强大者不见得会欺辱他人,弱小者反而会欺辱更弱小的,乌丘居士见到那虐杀动物之人,便是这样认为的。 在他出手之前已经有人动了手,那身影像是从身边飘过去的,尚未碰触到,恶人似乎遭到重击飞了出去,跌落在几米之外。 那披着月光的身影俯身将小猫捧在手心里,乌丘居士一时愣在原地,目光似被那道身影锁定,无法移开。 他坐在长椅上抚摸着奶猫,嘴角含着若有若无的笑。 乌丘居士回过神,这才琢磨起他绝非常人这回事来,不过没有恶意,自己旅居到此,还是不要多生事端,想着转身准备离开。 “你能照顾好猫儿吗?” 略冷的嗓音从身后传来,乌丘居士回头,念了句佛号,那人站起身,迈步向他走来。 凑到眼前的是那只小猫:“你帮我照顾它吧,这小东西傻乎乎的,没人照顾活不长。我看你刚才也想救他,不如就交给你吧。” “小僧……”乌丘居士犹豫着要拒绝,那人已经将小猫塞到他怀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在那之后,他再也没见过那人。只是一面之缘,他却未曾忘怀。 托付给他照顾的小猫已经长成胖子,乌丘居士本想保持那时的模样,现在却做不到了。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黄干事玩够了,跳下他的膝头,却未察觉有人手持利器逼近。 乌丘居士被凄厉的猫叫声惊动,看见有人拿刀要伤害黄干事,未多考虑就跑了过去。 一个生出白发的老人,不足以震慑对方,反而令对方气焰更为嚣张,威胁着再不放手就要杀了他。 拉扯间,刀刃插进了他的身体,尚未反应过来,激动之下那只拿刀的手又是一刀刺入。 伤人者慌忙逃走,乌丘居士倒在血泊中,不知多久,听见了师兄的声音。 他望着渡恶和尚悲痛的面孔,却笑着说道:“劫数啊劫数。” 他一直知道,自己的劫数并非重九。现在看来,那个刺伤他的人才是他真正的劫数。 第167章 杀猫人 “师兄,”乌丘居士颤颤巍巍抬起手,将手中的返魂木十八子递给渡恶和尚,“出寺那年,师父将它交由我保管,现在要交还到你手中,师弟这就与师兄道别了。” 渡恶和尚接过手串,口中颂念佛号,说不出别的话来。 傻傻蹲在那里的黄干事察觉到发生了不好的事,黄琉璃般的眼睛注视乌丘居士。乌丘居士想笑笑,却连牵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 猫儿还好好的呢,它一定还能活很久。 乌丘居士在众人目光之中停止呼吸,他的身体逐渐静止,眉目间一片安详,如同没有一丝遗憾。 狄斫脚步后撤半步,靠上站立他身边的秦霄蜀,他的手悄然被冰凉的手握住,虽不带体温,那股力度却给了他支撑。 乌丘居士竟然死在了混乱的刀下,那具老化的身体与寻常老人一样脆弱,面对利器毫无抵抗之力。虽然他的死并非重九直接造成,但乌丘居士现如今的模样与重九绝对脱不了干系。 想到原君策所说的,重九出现之时不见半点损伤,甚至是令他感到巨大的威胁,十有八九,是对乌丘居士做了什么。 魂魄在身死后没多久便离体,立于尸体旁。默然看了悲痛不已的渡恶和尚一眼,乌丘居士合上了眼睑。 狄斫还有一些疑问,但无论他怎么询问,乌丘居士皆是闭眼不答。 司阙奉轮转王的命令而赶来,死亡时刻在生死簿上记载得清清楚楚,容不得半点偏差。现在时间已到,他要即刻带乌丘居士回去复命。 就算他有心想为狄斫拖延时间,以现在乌丘居士的模样,恐怕一时半刻是问不出什么来的。他索性对狄斫说道:“我先带他回地府,去见轮转王。有什么事情我会即刻来告知你。” 第321页 狄斫注视着乌丘居士,得不到回应,只能作罢。点头对司阙说道:“谢谢,麻烦你了。” 司阙嗯了一声,随即带着乌丘居士的魂魄离开。 渡恶和尚抱着师弟的尸身,亲眼见到师弟离开,唯有一声叹息。他端详片刻,忽然伸手,从乌丘居士的脖子上取出那枚佛骨舍利,一时忍不住,悲从中来。 “我将此物交给师弟,便是想让他借以度过此劫。他却,他却……” 他是自己选择的身死。不仅是对劫数有所预感,他早已想好应当如何做。师弟他,根本就没有反抗的意图。 原君策找来人处理现场与乌丘居士的身后事,渡恶和尚捻着佛珠退开,看着师弟的尸首被抬上车,感叹道:“知晓生死是寻常事,却仍为此寻常感伤,不敌师弟半分透彻。修行大半生,不得长进,愧哉。” 狄斫一声不响,望着那具如同沉睡的尸首出神。手掌被捏了两下,他侧头看向秦霄蜀,摇摇头,示意他没事。 之后,原君策带着黄干事返回部里,再送原君迪返回住处;渡恶和尚尚不能平息心情,跟随运送尸身的车一同走了、 狄斫与秦霄蜀回到车上,再过一会儿,就要到时间去接也行,自上车后一直沉默。 这一日起落,狄斫有些恍惚回不过神来。 一夕之间变故无常,即便狄斫做好了会突发事变的心理准备,直面乌丘居士身死还是让他喘不过气。 杀死乌丘居士的无论是谁,都逃不掉追责,狄斫只想将他找出来,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狄斫将这件事情上报给张三鳣,她当即吩咐下去寻找杀人凶手线索。 那不是件难事,部里众人消息网灵通,很快就找到了答案。 只是用不着其他人出手,那人已经身处报应之中,命在旦夕。 曾海伟被送回了医院,他晕倒在半路上,手里还沾着那个老人的血。 刀被他抛入公园的小湖里,背后的伤口还在剧烈疼痛着,像是要从那个部位撕裂他的身体。 身体的温度几乎要烧起来,他的脑子混沌不清,只听见有人路过,拿电话拨打了急救电话。他试图用尽全身力气挣扎,却只动了一根小指头。 刚从那个鬼地方逃出来,他不想被送回去! 两周前,曾海伟突然开始发起高烧,体温计显示三十九摄氏度,厌恶医院和吃药的他在家中休息了一段时间。在此期间,他的高烧就没有退下过。 家人终于忍不住,强行将他送到社区诊所,开了一些退烧药,逼着他吃下,却不管用。 曾海伟自己清楚知道自己的身体出现了什么样的变化,他背后那个伤口一直没好,发炎化脓,疼痛让他夜晚翻来覆去无法安睡。 逐渐他开始少尿,无法进食,身上肌肉疼痛。洗澡的时候,他看到自己喉咙、背上大片出血点散布。他头脑昏沉,眼前似乎出现了重影,那些出血点似乎遍布全身。 极度恐慌之下,曾海伟去了医院,做了一系列的检查,最后医生下了结论,出血热。 医生看着检验报告:“血小板量太少,肝肾功能已经出现损坏,需要住院治疗。这种病一般是老鼠传播的,你们小区是不是灭鼠工作没做好?” 他的话让曾海伟想起那只邪恶的猫,还有那个恐怖的夜晚。 是猫带来的那只老鼠,是那只猫害他变成这样的! 仇恨激起的报复心一发不可收拾,曾海伟根本不可能安分住院,他逃出医院,寻找着那些邪恶的动物,要将它们杀死。 误杀那老头让曾海伟头脑短暂清醒,很快他便无法主宰意识,逃跑途中陷入休克,被好心人再度送入医院。 只是这一次,他再也不能从病床上爬起来了。 狄斫站在窗外,病床上的人戴着呼吸器,身体情况急转直下。病危通知书连发数封,狄斫知道,他已经没救了。 能那么快找到杀人凶手主要靠的是戴玉玉,她看到黄干事,不知怎么想到流浪猫领养群里,前段时间热议的“杀猫人”。 那“杀猫人”被群里一个女孩撞见过,还拍了照片。但那人不仅不害怕,还威胁她:“我看见了你的脸,你也是个学生吧。只要你敢曝光我,我一定会杀了你。你知道,我敢的。” 戴玉玉连忙去问那女孩要照片,女孩没多犹豫就给了。比起受到这样的威胁闭嘴,她更想那恶棍受到惩罚。 显然现在是不适宜追究的,狄斫不缺那一时半刻,他有耐心等曾海伟心跳停止。最多,也就一两天的事了。 晚上陪也行写着作业,门铃被人按响,狄斫抬头望向门口,秦霄蜀放下手里的书:“我去开门。” 大门打开,门外的人冲了进来,脸色说不上来的怪异。秦霄蜀没有阻拦,只对他说道:“换鞋。” 司阙胡乱脱了鞋走入客厅,对狄斫说道:“狄斫,你还记得我和你说,我曾在三生石见到先祖的事情吗。” 狄斫拍了拍也行,对司阙道:“我们去阳台。” 关上阳台的门,狄斫才继续道:“记得,怎么了?” “我又看到了,被吃的那个人,是乌丘居士的第一世。”司阙的表情震惊夹杂着困惑,困惑中又透着一股迷茫。 狄斫有些能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复杂的表情,他张张嘴,还是没能从喉咙里蹦出声来。 第322页 作者有话说: 报应啊报应 第168章 因果 狄斫静默片刻,打开阳台门,朝客厅方向叫了声:“霄蜀,过来一下。” 听到狄斫的声音,也行抬头看了爸爸一眼,小表情带着探究。舅舅没有提前通知就来了,看急匆匆的样子,想来是有很重要的事,师父把爸爸也叫过去,肯定是连他都觉得难办。 秦霄蜀在他头顶揉了揉:“专心写作业,我们就在阳台,哪里也不去。” 也行点点头,乖乖地继续写生字,脚步声往阳台方向去了,然后是推拉门关闭的声音。他支着耳朵想听,却什么都听不到。 伸脚碰碰桌子底下趴着的鲁鲁,毫无存在感的狗狗用冰凉的鼻尖碰碰他,也行得到回应安心了一点,继续写着家庭作业。 秦霄蜀站到狄斫身侧,稍稍往后,在一个恰好能自然揽住狄斫的位置。两位听众到位,司阙深吸一口气,说出了自己在三生石前所见到的画面。 这一次,他看到了前因后果,在那画面中,他不仅仅是见到了那罪孽滔天的童家先祖,还有一个苦行的僧人。 三生石中显现出一片山林,群山寂静,漫山的树密密遍布,除了偶尔裸露的灰白色岩石,粗略开拓出来的道路也被曼过来的枝叶掩映。 空山鸟语,细微处更显山静。 僧侣行走在山道中,他似乎准备穿过深山密林,很快脚下便没了路,深一脚浅一脚踩在堆积的落叶枯枝中。 灰扑扑的僧袍路途中不便清洗,但僧人年轻的面孔与双手都清理得干净,年纪轻轻,却眉目间带着慈悲。 他在深山中发现了什么,走上前去,却见是一个人倒在地上。年轻僧人将他翻过来,见到那双空洞的眼眶,忍不住念了句南无阿弥陀佛。 僧人很快找到山洞,收拾出一片空地来,将那人带入山洞中。 他自然察觉到有所不对,那双失去眼睛的眼眶没有血迹,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那人没有失去意识,对他的动作有所反应,却只听不答,没有说过一句话。 年轻僧人只道慈悲为怀,并未强求得到回答,悉心照料几日,却得到对方开口第一句嘲笑。 “我可不会死,不需要你的好心,快离开这里吧,离我远远的。” 僧人盘坐在一旁念着佛经,恍若未闻,将经文念过一遍,才说道:“我救你并不是你需要,而是出于对众生的博爱。施与自是由我,与你是否需要无关。” 那人陷入沉默,僧人说道:“况且,实际上你并不像自己所说的那样,不需要。你不是正日渐虚弱么?” 这回,他再也没得到回答。僧人照常带回水和一些果子,但那人开始昏睡时间越来越长,到最后几乎要长睡不起。 僧人担忧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要如何做才能帮到你呢?” 仿佛打定主意不开口理会他的人终于再次出声:“我失去了双眼,如果你要帮我的话,把你的眼睛给我吧。” 那句消沉之下脱口而出的话没有应答,片刻后,沾着液体的手碰到他,将什么放到他的手心里。 那人面色大变:“你是疯了不成,你……你!” 僧人笑道:“佛能割肉喂鹰,以身饲虎。只是一双眼睛,若你有用,你便拿去。” 虽然不是要命的伤害,但在深山中无法得到医治,血如泉涌也是会死人的。 身旁有什么东西倒下,那人震惊之下,怒而咬破手指,摸到身边的僧人,钳住他的下巴,不管是否对方接受与否,滴了一滴血到他嘴里。 反正,接受与否是他人的事情,是否施与是自己的事。 等僧人苏醒,他已察觉不到身边有人,那人离开了。 不过多纠结,双目失明的僧人跌跌撞撞行走在山林中。枝叶划破他的脸颊,衣物也很快破旧不堪,但他仍执着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他遇到了另一个人。他听到了武器的声音,那人自称是一名武者,奉王命前来寻找仙物。武者说道:“大师你双目失明,无法走出多远的,不如与我结伴同行,我可以保护大师。” 僧人面上的笑容始终如初,并未推辞,与武者结伴同行。 山间迷雾越来越浓密,看不见任何生物便无法捕猎,武者与僧人皆是几日未曾进食,两人没有气力走动,停留在一颗大树之下歇息。 武者昏昏沉沉,饥饿与困乏让他身体无法动弹,心中却生出无数杂念。无数食物在他脑中闪过,他渴望进食,看到身边任何一切都试图塞进嘴里。 最后,他的目光投向了身边的僧人。渴望的目光牵引着身体微动,放置在小腹的手从身上滑落,他碰触到了手边的刀,轻轻的一声响,都叫他汗毛竖立,背后出了一身汗。那只是个瞎子,看不见的。 他直直望着僧人,干枯的嘴唇舔了舔,却没有湿润半分。 真是太不妙了,他疯狂地渴望着,但得不到的折磨让他的疯狂加倍。 太想了,太想了! 这样的想法不断在脑中重复再重复,他拿起了手中的刀,向着僧人走去。 秦霄蜀沉默片刻:“所以,乌丘居士的第一世救了重九?” “没错。”司阙说道,“据我所看到的,就是那样。” 狄斫皱着眉,乌丘居士生来向佛,怀着一颗慈悲心,那样的做法他无法理解,不置可否。他救下重九后,重九给了他那滴血,再被前来寻找重九的童家先祖遇到,因食物匮乏而生出杀心,被吞食。 第323页 那滴血便由乌丘居士第一世的僧人身上,转移到了童姓武者身上。重九现在想要取回他的血,也不会再留情面,毕竟司阙他们这些后人与先祖已经不再有联系。 今生的乌丘居士被曾海伟杀死,是否又有因果呢? 曾海伟的前世要虐杀黄干事,乌丘居士本想阻止,却被重九抢先一步。黄干事一直记得当初伤害自己的人,再次见到转世的曾海伟还记得旧仇,还抓了老鼠去曾海伟家中,导致他感染病毒,得了出血热。 身患重病心中怨气难消,导致曾海伟逃出医院,去杀猫泄愤。袭击黄干事之时遇到了阻拦的乌丘居士,在激动之下失手杀了他。 这一切,似乎都是有着因果,但其中有着什么样的关联,狄斫不得而知。 第169章 袭击 冰凉的鳞片从手背一路蹭过去,本就略低的体温碰触到更为冰冷的东西,条件反射地缩了一下。 黑蛇警惕地看了眼玻璃墙外的过道,移动到床头,冰冷的鳞片贴着床上之人的脸颊,试图唤醒他。 因为使用的身躯已死去几日,更换得仓促,老鬼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正常,大部分时间都是和厌辻一起沉睡。他们暂时留在这间收容室内,一定程度上获得了保护,张三鳣还照顾到老鬼,为这间收容室添置了桌子椅子,贴心地放了几本书进去。 那些书老鬼随便翻了翻,这几天没事拿着其中一本看得津津有味。厌辻也跟着在旁边一起看,书封上工整写着三个字,《白蛇传》。 看到一半的《白蛇传》被不安分的厌辻蹭到地上,声响不小。老鬼从沉睡中苏醒,懒洋洋地将用蛇信碰触他的厌辻捞到怀里,嘘了一声,让它消停一点。他的双眼带着浓厚的睡意,眨了眨又重新闭合。 “嘶,嘶——” 黑蛇的身体绕住老鬼的身体,催促他醒来,老鬼突然睁眼,从床上坐了起来。黑蛇顺势绕着他的胳膊攀爬到肩膀,一人一蛇的动作完全一致,直直盯着那条走廊。 昏暗的灯光延伸到远处已经十分微弱,这个时间点不会有人在这里,老鬼退后着从床上滑到地上,将自己的身形隐蔽起来。 模糊的身影从远处显现,皮鞋磕在地板上清脆响亮,全白的走廊形成了微小的回音。 脚步声时远时近,不好判断对方到底在哪儿,老鬼用心去细听分辨,那声音却戛然而止。 伸手将厌辻压了压,老鬼探出头,见到紧贴玻璃站着的身影,呼吸一滞。那张精致得不似凡人的面孔带着笑,双眼却冷冷地注视着他。 “你也在这里啊。” 老鬼一阵毛骨悚然,抱紧手里的黑蛇,把头缩了回去。 “你在看白蛇传?” 重九的声音很轻,听在耳中有种虚无缥缈之感,透着一股诡异。 老鬼捂住耳朵,不听不说不冒头。 前些日子无端被秦霄蜀袭击,虽然没赶尽杀绝,但还是令他警觉。他很清楚,重九之前一直没有动手,是还在等时机,真正动起手来,他没有逃跑的机会。现在还能和他说话,看来今天不是来找他的。 外面的重九还在说着话:“我倒是看过这个故事,故事里的蛇在最后被压在塔下,独留那人苦度余生。是个生离死别的结局呢。” 老鬼捂耳朵的手收得更紧,但那声音直往耳朵里钻,忍不住眉间露出厌烦的情绪。他察觉到厌辻躁动,立刻伸手将它抱住,死死压在怀里。 重九的目光定在老鬼藏身的地方,像只是路过这里,毫无留恋地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 老鬼迅速拿出手机,拨打出一个电话。重九这么晚来到这里,肯定有他的目的,就算狄斫抵抗不了,至少要让他知道这件事。 狄斫接到老鬼的警报,立刻挣脱秦霄蜀的怀抱,穿上衣服就要出门。秦霄蜀跟着一同出门,比起让也行一个人在家里睡觉,他更担心狄斫,反正也不是第一次留下也行了。 对秦霄蜀这样不负责任的行为,狄斫表示了谴责,但秦霄蜀只说了一句:“你师父带你的时候,天天晚上陪着你?” 狄斫没法反驳,他想说每个人情况不同,秦霄蜀又提前堵住他的话:“也行要是那么没用,你能收他做徒弟?” 狄斫识相地不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结,秦霄蜀是担心他,有些时候确实无法两边顾全,否则,他又何必寄希望于秦霄蜀照顾也行呢? 赶到老鬼所在的收容室,老鬼立刻给他指了个方向,狄斫顺着他的手看去,心中猛然一惊。 那柄从原君策手中得到的刀……重九是去找楚衣了! 狄斫快速向着楚衣所在的方位跑去,秦霄蜀紧随其后,目光不断扫视周围,面色说不上凝重,但也绝不轻松。 楚衣所在的收容室没有任何异常,狄斫跑动的步伐慢下来,紧盯着站立在收容室正中的楚衣。 她低垂着头,同以往一样,双手交叠盖在胸前,没有任何动作,如同雕塑。 重九不在这里,那他会去哪儿呢? 狄斫迷茫地回头看着秦霄蜀,因为跑动微微喘着气,秦霄蜀抬手将他的额发往旁边拨了拨,说道:“没事了就回去吧,虚惊一场总好过真碰上。” 狄斫不是很确定,却感觉秦霄蜀在捏他的手。他眼神忽闪,点头道:“嗯,还是回去好了。” 两人转身往来时的路一步一步返回,内心的戒备提高到极点,全神戒备。 第324页 “你的剑,还给你。” 鬼魅般的声音从身后极近的地方响起,狄斫心一惊,迅速转身,重九手中握着那柄桃木剑,直直向他的胸口刺来,动作快得只剩残影。 即将要刺入胸口的桃木剑带着一股力道,狄斫几乎能感觉到剑风击中了他的身体,但那柄桃木剑方向偏转,与他擦身而过。 只差毫厘,他就要被刺中了。 手臂被人用力一扯,狄斫靠着秦霄蜀退后几步,秦霄蜀面色冷然,声音里压抑着愤怒:“当着我的面,妄想伤害他,杀了你!” 重九眉头一皱,手中桃木剑脱手,落到了秦霄蜀扬起的手里。他暗自心惊,却仍站在原地。 天谴已经将那两个家伙的身躯击溃,神魂经过多次轮回消磨,根本不足为惧。就算狄斫将那一魂从自己手中拿走,重九心里对秦霄蜀的力量有所估量,构不成威胁。 桃木剑握入手心,一股灼热迅速蔓延开来,秦霄蜀手心一片滚烫,几乎能感觉到皮肉被炙烤。他没有松手,提剑向着重九攻去。 被嵌入桃木剑中的残片尚有余威,虽然外形不如当年的那把剑,但聊胜于无。秦霄蜀的剑势快而迅猛,几息间就在重九身上留下数道伤口。 在重九不敢置信的目光中,秦霄蜀冷笑一声:“你怕是忘了,当初是谁将你逼入的绝境。就算是现在这样,杀不了你,也能揍你。” 话音落下,重九果断头也不回地离开,秦霄蜀回头看狄斫,问道:“阿斫,你没事吧?” 狄斫冲上来将那柄桃木剑从他手里夺下来,抓着他的手掌,果不其然,他的掌心被桃木剑烧灼得一片通红。 见他脸色不好看,秦霄蜀察觉不妙,立刻说道:“这是你师父为你做的桃木剑,现在它回到你手里了,我帮你拿回来了。” “根本不需要。”狄斫说道,他抬眼注视秦霄蜀,认真严肃地说道,“任何以伤害你为代价的死物,都不重要。” 秦霄蜀愣愣看着他,粲然一笑,将他的手握在手心里:“我知道了,下次不会这样了。” 狄斫仔细看过没有大碍,重新将视线转回楚衣所在的收容室。那里,已经空了。 第170章 复制 重九带走了楚衣,那意味着他已经取回了两只眼睛,但狄斫并不认为他是单纯来找回那只眼睛的。 “如果他有能力将楚衣带走,只带走那只眼睛不是更方便吗。”狄斫看着手里的桃木剑,片刻后看向秦霄蜀,疑问道,“那么,他为什么要带走楚衣?” 秦霄蜀静静注视他片刻,这个问题会一直困扰狄斫,今晚恐怕又是个无眠的夜晚。他倒是可以不睡,阿斫不行,铁打的身体也不能总这么耗。 楚衣被带走那便带走了,匆忙赶过来也改变不了结局,倒不如好好休息一晚,明天早上再想对策。 心里埋怨大晚上打扰他们的老鬼,秦霄蜀还是开口说出自己的分析:“因为还有用,才会带走。那场祭祀,按照楚衣所说,泽兰是祭品,可这个祭品并没有付出任何代价。他应楚衣的召唤而来,定然是有一场交易,看来这场交易还没有结束。” 狄斫蹙着眉心,将目光移回手中的桃木剑上。如果不是秦霄蜀,他可能刚才逃不过一劫。叹了口气,他伸手去拉秦霄蜀:“先回去吧,这些事明天再说。” 这一晚狄斫睡得极不踏实,浑浑噩噩到天明,睁眼便联系张三鳣和原君策。 秦霄蜀并非不在意重九,或许是与重九在某些方面相同,他清楚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如果意义不大,他便不会尝试。 他奈何不了重九,现在的重九也奈何不了他,所谓的危机感少之又少。 但狄斫与他截然不同,狄斫只是受到威胁的普通人,还要顾虑也行,眼见重九一步一步接近那未知的目的,怎么可能不焦急? 迅速和也行吃完早餐,狄斫面对小徒弟表现得平静如常,仿佛昨晚的事情并未发生。他夹了一颗荷包蛋到也行碗里,说道:“也行,今天我给你请了假,不用去学校了。” 也行瞪大双眼:“为什么!” “发生了一些事,你师父怕你单独在学校里会出事。”秦霄蜀替狄斫解释了,也行是个懂事的孩子,直说也无妨,他会理解的。 楚衣被带走,重九的行动开始了,不只是也行,他们任何一个落单都不再安全。 也行很快想到之前所经历过的危险,师父的安排不需要刨根问底,他无条件信任听从,急忙点头:“和师父还有爸爸在一起,在哪里都没关系的。” 他的表情坚定认真,一副如临大敌,誓要与家人共进退的模样。狄斫心底感到抱歉,如果不是他能力不足,根本不需要让也行这么担心。 与此同时,他也感动于也行的懂事坚强,也行的成长与进步他都看在眼中。狄斫目光温柔,在他头顶抚了抚:“不会持续太久的,我保证。” “师父说的话我全部都相信!”也行捏着筷子的手攥成了拳头,给了师父一个坚定的眼神。 秦霄蜀忽然说道:“阿斫,之前听你和别人聊天的时候说过一件事,我想可能会有用。” 狄斫看向他,眼中亦是满满的信任。秦霄蜀喜欢这样的眼神,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让他心里生出诡异的满足感。 秦霄蜀缓缓说道:“你之前在张三鳣家中,和她丈夫聊过物品特有频率那件事、既然重九对我的剑有所忌惮,或许,我们可以在这上面做点文章。” 第325页 狄斫眼睛一亮:“和我想到一起去了。”他一直苦恼于嵌在桃木剑中的块残片太小,明明可以震慑重九,却只有唯一的一片。 “我只是怕这种想法天马行空,根本无法实施。”这是狄斫一直犹豫着没说的顾虑,此刻秦霄蜀提出来,那么他也认为有操作空间,试一试也无妨。 与张三鳣、原君策会面后,狄斫将昨晚的事与秦霄蜀的分析与他们二人说了说。 原君策沉默不语,到这个地步,他也别无办法。将楚衣和她手中那只眼睛视为最后的底线,现在也被踏破,他们已经退无可退了。 本就对楚衣无隙可乘的态度一直有所担忧的张三鳣,更是觉得头秃。怀柔政策不顶用,又无法来硬的,楚衣一个不高兴,就会被那只眼睛吞掉,现在却落到重九手里。 往狄斫腿边看去,也行正坐在小板凳上,似懂非懂听着他们说话。连也行都随身带着,事情恐怕不能善了。 他们一直处于被动状态,所面对的敌人不仅仅是强大,更是刺猬似的无处下手。无法给对方造成伤害,反倒叫对方给扎得体无完肤。张三鳣在脑中复盘整个过程,憋屈得笑容都挤不出来。 这一切的源头,就是那位满心仇恨的亡国公主楚衣。同样是面临国破家亡的公主,泽兰就没纠缠不放,楚衣就算报了仇,最终不过是害人害己罢了。 狄斫忽然提出要与凌槊见一面,张三鳣一愣:“你见他做什么?他成天捣鼓那些机器设备,根本不懂这些事。” “就是需要他这样的能力,或许对我们会很有帮助。”狄斫肯定的语气,让张三鳣的将信将疑稍微往前者偏移了些。 她耸耸肩,点头同意了。反正凌槊又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大人物,要是真有帮助,她烧高香都来不及。 如果凌槊真的可以模拟出那件神兵残片,批量复制不是妄想。就算是赝品,重九被秦霄蜀所伤后一定会提高警惕,对表现出相同质感的仿制品敬而远之。 当然这是理想状态,最不济,至少可以在一开始起到震慑作用。 凌槊对狄斫的提议很感兴趣,他接过狄斫手中那柄桃木剑,眼神询问,狄斫立刻说道:“可以取出来,请便。” “你的要求我基本都清楚,我不能打包票能完全模拟出来,但我会尽力去尝试。这或许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凌槊麻利地把桃木剑重新截断,将碎片取出,“有进展我会及时通知你,” 秦霄蜀不满地要把断开的桃木剑捡回来,狄斫手疾眼快抢先一步:“你别碰。” 秦霄蜀收回手,狄斫转头对张三鳣和凌槊相互道别,牵着也行和秦霄蜀起身离开。原君策也随着出门, 与狄斫一同返回。 其他的一切都放在一边,目前最重要的是如何对付重九,狄斫决定就待在家哪也不去。 能做的事都做了,狄斫他们回到住处,见门口站着司阙,似乎等了一会儿。 他身边还跟着另一个人……不久前亲眼见证已经死去的乌丘居士? 司阙抬手:“回来了。” 狄斫愣愣指着乌丘居士:“这是……” “哦,乌丘居士啊,他留在本地成为了一名地仙。”司阙冷漠说道。经过极度剧烈的震惊之后,他只剩下了麻木。 乌丘居士面带微笑,对狄斫微躬身一礼。 第171章 恶业 所谓地仙,在《钟吕传道集》中有所释义。 地仙者,天地之半,神仙之才。不悟大道,止于小成之法。不可见功,唯以长生住世,而不死于人间者也。 狄斫倒着水,目光却一直往客厅里看。司阙与乌丘居士被迎入门中,亲舅舅抱着手臂在边上站着,乌丘居士倒是陪也行玩起拼图来。 秦霄蜀拍拍狄斫肩膀,说道:“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好了。” 狄斫有些犹豫,总觉得不太礼貌,但他确实想知道怎么回事。端着茶水回到客厅,狄斫看向司阙:“你们在地府,发生了什么?” 乌丘居士闻声向他望来,司阙没那么客气,木着脸道:“轮转王说他救了只小猫,是大功德一件。” “救一只猫能有那么好的福报?”狄斫显然不太相信。 司阙鼻腔里冒出一个气音,皮笑肉不笑:“他十世修佛,九世高僧,功德无量。偏偏这一世还了俗,这一世本该去往西方极乐金身成佛,现在只能做个地仙,这样的好福报我可不要。” 秦霄蜀沉思片刻,摸着下巴:“很明显,都不是一个体系吧。” 司阙的表情变得一言难尽:“这不是显而易见的。那边嫌弃不肯收,他已经还了俗,又是在我们这里出的事,上边勉为其难给他个地仙当当。没有地位,糊弄人的名头罢了。” 狄斫恍然大悟,看乌丘居士的眼神带了些许探究。当初老鬼听闻乌丘居士是佛子,说到他所见过的佛子皆难以成佛,乌丘居士也难说。现在一语成谶,真给他说中了。 他不再掩饰,直截了当问道:“居士,你到底为何还俗?我看居士在家中亦是诵经念佛,何必多此一举?” 不仅是还俗的问题,乌丘居士第一世怎么会出现在那片深山里? 乌丘居士放下手中那块拼图,细碎星子遍布的星空拼凑出大半,他垂眸注视,淡淡道:“诵经是不负我佛,还俗是不违我心,并不冲突。” 第326页 “为什么?”狄斫问道。 “不为什么。”乌丘居士坦然回答。 秦霄蜀撑着下颌,突然开口:“乌丘居士,其实是无求吧。” 无所求,念佛不为成佛,助人也别无所图。这还了俗的和尚从不在俗世中,秦霄蜀不能理解他的做法,却又好像能明白他为什么会做那些事情。 听到秦霄蜀这么说,狄斫心中豁然,询问缘由似乎没有意义,或许连乌丘居士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那样做,只是在当下遵从了心中指引,做出了当下的选择。 狄斫叹息道:“居士应当成佛。” 乌丘居士笑了笑,摇头道:“我自一开始,便知道自己成不了佛。我生逢乱世,应在五浊之世普度苍生,却于山中迷失。那时已经注定,我无法成佛。” 在三生石中出现的画面,是他穿过山野,准备前往战乱之地,想要以佛法度天下人。只是在山中迷失的不仅是他的身体,还有他的意志。 度不了天下人,只度那一个,也是度。最终他却谁都没有度成。 杀他的武者罪孽深重,杀足九百九十九人,本该得到救赎解脱,却在应错阳差之下,乌丘居士成了被杀的第一千人。 此后武者的魂魄永陷杀戮,每一世都会前来杀死乌丘居士,这是早已种下的因果。 “师兄总说他悟性不如我,”乌丘居士笑道,“我却知道,他那颗纯粹之心,是我远不能及的。” 大人们说着话,也行高高举起手臂:“我有个问题。” 乌丘居士和善地说道:“你有什么问题?” “捂着芝士是什么?”也行眨巴眨巴眼,他们说的有些话根本听不懂。 这是乌丘居士的老本行,他十分乐于给也行阐述什么是“五浊”,什么是“业”。 罪业形成五浊恶世,五浊恶世中遭受苦难、彼此伤害的世人又不断造业。战乱时期便会形成五浊恶世,乌丘居士遭逢乱世,却未能尽佛子的职责,这是他永世无法弥补的遗憾。 “对了,这件事有同渡恶法师说过吗?”狄斫问道。 “尚未对师兄说明。”乌丘居士摇摇头,习惯性双手合十,“心中惭愧,无颜面对师兄。” 秦霄蜀拍板:“那更应该立刻告诉渡恶法师了,赶紧让他来把你接走。” “对了。我让司先生带我来这里,是有要事的。”乌丘居士想起还有要事,正色道,“是与那位施主有关的。” 五浊恶世的源头无法追溯,是众生的恶业所造成的。那时的战乱杀戮,并不是因为邪神的到来才会发生。招来邪神的恶业,才是应当铲除的根源。 黑暗的废墟里,楚衣站在角落,目光凝在不远处的那人身上。 她心中有所预感,却没有得到确认,一时间不敢说话。 “我的眼睛在你手中,现在,可以将它交还给我了。”重九伸出手。 他只是平和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但楚衣却看出他眼中的不屑与轻慢。这个人将眼前的一切视为不值得入眼的,他的注视不是给她的,而是为了那只眼睛。 他的眼睛?什么意思? 楚衣交叠的双手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拉扯,她皱着眉,索性打开手,试图将他吞噬。 但出乎她的意料,眼睛的能力对这个人不起作用。心中的慌乱惊惧在眼睛从她手中脱出,直直飞到那人手中时达到顶峰。 楚衣快速后退,内心巨大的危机感驱使她逃离。背后无形的屏障阻碍了她,她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强大到不可估测的人,渐渐地,她滑坐在地,恐惧淡去,整个人木然下来。 重九察觉到她的变化,嘴角微翘:“放弃抵抗了吗?”他根本没有想要得到对方的回答,自顾自说道,“你将我召唤而来,既然我给出回应,那我就要遵从我们的契约,履行诺言实现你的祈祷。” 楚衣慢慢抬眼,看着他的双眼含着震惊。原来是这样,那只被视为神物的眼睛,是他的,原来是这样。 “可我不知道,你的仇人明明都已经死了,可这么多年过去,你的愿望还没有实现。”重九走上前,在她面前蹲下,那张精致到不似常人的面孔带着笑,却看不出任何感情,“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她想要什么?楚衣迷茫地望着眼前的人,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想要怎么做。 第172章 试验品 乌丘居士所要向狄斫说明的事情,其实与狄斫对原君策的一些困惑有关。 这段时间原君策一直留在峡市,就他平日不轻易离开本部来看,两个月已经是非常长的一段时间了。 不久前重九以原君迪为要挟,他被迫交出一件交换品,狄斫才得知他是为了寻找那把施咒所用的刀。狄斫对他为何知晓这把刀有用处心存疑惑,因而对他有些顾忌。 他的这份顾忌没有掩饰,自然很快被察觉。 原君策却没有丝毫慌乱,直言道:“我只是觉得,楚衣与泽兰都提到过割伤泽兰的那把刀。既然泽兰是祭品,可我在她身上,并没有看到祭品应当有的下场。如果下场只是早逝,那这份祭品要付出的代价真是太小了些。” 狄斫也曾想过这个问题,但他以为,是因为重九遭到重创,之后长眠千年,无暇去管祭品的事情,因此他没有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结,更专注于对付重九本身。 第327页 自两千年前那位君主号召军队发起战争,楚衣的部族被诛杀时起,五浊便诞生于世间。五浊分别为劫浊、见浊、烦恼浊、众生浊、命浊。反噬于人时,人性便会变得贪婪、邪恶、噬杀、暴虐,才会有人试图引来邪神。 乌丘居士所说的,让狄斫不由得想到楚衣,被重九带走的楚衣,她的业不止是她一个人的,而是背负着全族的血海深仇。 狄斫疑惑地看着乌丘居士,又望向一直沉默坐在边上的原君策。他的意思是,这一切的关键在楚衣身上? 接触到狄斫的视线,原君策眉心蹙了蹙,点头道:“我同意乌丘居士说的。” 显然原君策确实是对自身安危上了心,竟然会去寻找毫无头绪的一件东西,无论是否有用,先拿到手中再说。事实证明,那的确是有用的东西。 可现在,他们手中的筹码一件件被取走,这盘博弈似乎已经快要走到尽头。 他们是被逼到绝境的输家,结局已经可以预见。原君策从一开始的漫不经心,到现如今的沉重,他已经认为希望渺茫,只是不愿明说而已。 狄斫不想就此认输,他焦急于托付给凌槊的任务,迫切想得到成果。 联系时总是张三鳣接的电话,她告知狄斫,凌槊做研究的时候喜欢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她不会去打扰,这时期是联系不到的。 狄斫只能尽量减少打扰的次数,但他还是会时不时询问进度。 好在张三鳣极为理解他的心情,没有半点不耐烦。每每接到电话,都会给出具体进度,而不是笼统的回复。 自从楚衣被带走后,也行所面临的威胁日益增加。司阙或许可以暂时躲在地府,也行却无处躲藏。 狄斫心中是愧疚的,也行在没遇到他之前,总是面临着阴邪鬼物的恫吓,跟在他的身边,依然没有逃过这样的命运,要时刻担忧被伤害。 秦霄蜀安慰狄斫道:“也行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也行了,他的改变很大,不会再害怕了。” 听到点了自己名字,也行迅速抬头,挺起胸膛,大力上下点头:“没错,我和师父学了很多,现在不会害怕了。师父很棒,我也会很棒的!” 他伸出手指,竖了两个大拇哥,一个给自己,一个给狄斫。他望了望秦霄蜀,惋惜道:“爸爸,我如果有第三个大拇指,就给你了。” “没关系,我和你师父共享一个。”秦霄蜀哄小孩。 “那不行,师父是最棒的。”也行摇摇头,勉为其难道,“我和你分享一个好了。” 这对半路搭伙的父子俩,说起话来分外和谐。脑中尽是担忧的狄斫听着,忍俊不禁,心头的重压慢慢放松下来。 事已至此,担忧也没法解决问题。还是那句老话,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狄斫认为,原君策这段时间最好还是与他们待在一起,尽管秦霄蜀的剑只剩下一块残片,至少是对重九有压制作用的。 原君策对这个提议没有意见,他清楚,保护好自己,也是保护了狄斫他们。既然狄斫不肯放弃,他便打起精神舍命陪君子,只要重九没有完全恢复,他们就还有一线生机。 他们的先见之明很快验证,两天之后,重九找上门来。 他敲响了秦霄蜀住宅的门,一声接着一声,胸有成竹一般,坚定而沉重。 没有任何人给他开门,敲门声规律响着。狄斫催促也行回房间里去,第一时间启动防御阵法,将整间房屋笼罩在屏障中。 这一切刚准备好,门外的人耐心告罄,金属门自动打开。重九就站在门外,好整以暇。 他的目光从屋内所有人身上一一扫过,就像当初在鱼店里,慢条斯理一个一个数过来。 “一、二、三、四。” 他的手指依次点过,触及防御屏障,便有一道微弱的光波扩散开。重九的笑容轻蔑,抬脚踏入了防御屏障中。如同一滴水,融进了一层水幕,没有激起任何波澜。 他的身形鬼魅,眨眼间出现在原君策身边,抓住了他的手腕。 原君策的躲闪在他眼中像是慢动作,握在一起的地方像是粘连到一起,原君策脸色骤变,重九准备强制融合了! 狄斫突然将一把铁剑交到秦霄蜀手中,重九迅速向他们的方向看来,一股熟悉的感觉从那柄剑上传来,触及印刻在脑中的危险。他的目光警惕,将原君策拉至身前。 “不可能,你的剑早已经被击碎了。”重九说道。 秦霄蜀冷笑一声,不再多言,直接与重九动起手来。 重九躲闪过攻来的利剑,试图用原君策阻拦,但秦霄蜀的攻势一转,那柄剑直直向着他抓住原君策的手砍去,他不得不松开了手。 原君策趁机脱离他身边,回到秦霄蜀身后。见这一招凑效,秦霄蜀见好就收,轻松地挽了个剑花,收回剑退到狄斫身边。 重九盯着他,片刻后笑了笑。“你们不可能每时每刻与他在一起,我总会找到机会的。” 秦霄蜀耸耸肩:“能抵挡一次,是一次。你别以为你可以一直肆无忌惮,我总会找到收拾你的方法的。” 他的话音刚落,重九的身影消失在原地,整个屋子静悄悄的。 “真的有用。”狄斫的声音响起,在安静的屋内引发几声回音。 说出这句话,他的表情才慢一拍地露出兴奋。秦霄蜀含笑注视着他,嗯了声,:“凌先生果然很厉害。” 第328页 那柄铁剑是凌槊送来的第一件试验品,他们刚拿到手,还没捂热。重九突然来袭让狄斫慌了一瞬,不过秦霄蜀在接到剑后的配合完美弥补这一点失误,结果令他非常满意。 虽然这柄剑不能真正对重九造成伤害,但拖延一段时间,绰绰有余了。 高兴的情绪还未持续多久,狄斫刚想给张三鳣打电话反馈,就见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号码。 接通电话后,戴玉玉急促的声音响起:“阿斫,楚衣突然闯入我家,带走了泽兰!” 狄斫的心情沉了下去,是了,他们所要面对的不止是重九,现在还有一个楚衣。 第173章 醒悟 戴玉玉带着哭腔,听声音似乎是抽纸巾擤了把鼻涕,磕磕巴巴地道:“我好担心她,她胆子那么小,声音稍微大点都会被吓到。楚衣那么凶,她现在一个人一定很害怕。” 越是这样想,戴玉玉越是临近崩溃的边缘,呜哇一声哭出来:“要是楚衣一点人性都没有,真下手了,泽兰她可怎么办啊!” 狄斫好声气地安慰:“你冷静一点,这是泽兰自己做出的选择,你要相信她。” 电话那头的哭声小了点,又小声擤了擤鼻子,沉默片刻,戴玉玉抽噎着说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去找她?” “你不是在泽兰身上留下了印记,时机到了,她会给你信号的。”狄斫柔声说道。 戴玉玉闷闷嗯了一声,约定好在办公室相见,便挂了电话。 “怎么样了?”秦霄蜀就听见他在安慰人了,那样体贴温柔的姿态居然是对别人的。 虽然心里有些酸,但他拎得清,知道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事情还在我们掌控范围之内,是楚衣带走了泽兰。”狄斫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 事情正在按他们的设想进行,成败与否,就在这个关键点。 从那柄施咒所用的刀被找到时起,尚未妥善处置的楚衣与泽兰,就一直被狄斫视为可疑对象。 他一直留心她们的动向,泽兰在戴玉玉的看管下,一如既往十分正常。而楚衣,她的问题则一直明显存在,并且看起来无从下手解决。 秦霄蜀给他的建议是,在找不到突破口的时候,该做的是观察与等待。 敌动我不动,我方养精蓄锐,而敌方做得越多,暴露出的问题越多,用心观察一定可以找到破绽。随机应变,总好过没头苍蝇似的盲目出击。 听到这番话,原君策对他刮目相看:“想不到你还懂兵法,孙子就是这么干的。” 秦霄蜀撸起袖子准备把他扔出去,狄斫象征性拦了拦,心里却想着秦霄蜀的话,的确是这么个理。 找到戴玉玉简略说清现状,她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看好泽兰,狄斫相信她关键时刻不会掉链子,便没有插手,只是暗中多加注意。 再到不久前,重九将楚衣带走,狄斫判断接下来与他有直接利害关系的,是原君策与泽兰一人一鬼。他再次找到戴玉玉,直接与泽兰说明,她有权知道自己面临的处境。 那胆小羞怯的小公主,听闻危及自身,恐怕是会陷入极度恐慌的。狄斫想要照顾她的情绪,只是那样的事情,如何委婉也改变不了危机降临的核心,聪慧的泽兰怎么可能不懂。 但泽兰的表现却与他设想不同,她只是表现出少许惊讶,随即沉寂下来,目光直愣愣落在空旷处,仿佛透过那片空旷在看什么。 “我是应该去见她的。” “什么?”戴玉玉有些没听清。她一个旁观者比泽兰本人更投入,狄斫说那些话的时候,整个心全程都是吊在胸口,落不到实处。 “我和楚衣一直在一起,没有分开过,我们……”泽兰停顿下来,面上闪过一瞬茫然,“我们在一起几千年,那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情,我不能再逃避了。” “泽兰你傻了,那个女人会害你的!”戴玉玉不敢相信她说出这样的话,转脸对狄斫说道,“咱们可不要听她的,她受了刺激,说的是些傻话。” 狄斫对戴玉玉笑笑,将视线放回泽兰身上:“我想听听你的想法。你的选择我会尊重,但我不想出现无谓的牺牲。特别是,你出了事,我们也息息相关。” 泽兰低垂着头,纤细的后颈与瘦弱的肩背柔弱无力,那模样天生惹人怜爱。 “楚衣并不怨恨你们,她怨恨的是我。我只是觉得……应该做个了断了。”泽兰的声音越来越小,“我从来没有面对过,逃到了现在。保护我的父亲,明昭将军,他们都竭尽所能保护我,最终他们每一个人都离我而去。而我,还在无止境地逃着。” 她柔软的目光落在戴玉玉身上:“玉玉也在保护我,我所遇到的人,都对我太好。我已经接受了太多人的付出,却到现在才意识到,我没有为任何人做过什么,这个醒悟来得太晚了。” 当年楚衣给她选择,是希望她能做出牺牲,换取他人的存活吧。但她的答案让楚衣失望,也让她的怨恨加深。 戴玉玉不解地试图让她再想想,泽兰摇摇头,坚定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请你们相信我,让我来面对楚衣。” 狄斫收回思绪,伸手搭在秦霄蜀的手背上:“这把剑能用,那我们就不用完全处于被动状态了。” 秦霄蜀向下瞟了眼,淡定点头,靠近狄斫耳边:“听从你的调遣,我可以做你手中的剑。” 第329页 原君策眉稍微微一抽,很快平复,这位倒是一点都不含蓄。战术看向窗外,他给狄斫留点面子,可以假装听不见。 狄斫没有看向别处,摇摇头,正面给予回应:“我不需要你做我的剑,我想与你并肩,做能彼此交付后背的战友。” 少有的直抒心意,听在耳中无比悦耳。秦霄蜀笑容扩大,他的阿斫要么不说,说起这些话来总是如此直接大胆,他自愧不如。 “接下来怎么做?” 原君策战略假装看风景结束,回过头来那两位还在彼此深情对望,也行将房门打开一条缝往外看,他们都没发现,忍不住出声打断。 “既然拿回主动权,那当然是准备反击。”秦霄蜀满脸理所当然。 上下扫视原君策,对方坦然大方地任由打量,秦霄蜀笑了声:“你也要做好准备。” 做好什么准备?原君策皱着眉,不太能理解秦霄蜀什么意思。是说他也要参与反击?可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吗? 他总觉得那句话的含义不可能这么简单。 秦霄蜀神秘一笑,叫了声也行,跟狄斫一起出了门。 他们需要找凌槊多准备几把复制品,顺便将正品残片拿回来。原君策挑挑眉,跟了上去。 第174章 遗恨 “人若是死了,会怎么样呢?” “我怎么会知道,只有死人才知道。” “我会死吗?” “所有人都会死。” “那你呢?” “所有人。” 泽兰坐在黑暗密闭的空间里,她分辨不出这是哪儿,也看不到边界,只能徒劳地瞪大双眼望向四周。 全然陷入黑暗中的感觉,像是重新回到了小时候。她对一切都是陌生麻木的。仅凭双手触碰,双耳倾听,便无所谓喜恶。 那时候,父亲送了她一只夜莺,叫声清脆悦耳。她很喜欢那只鸟儿,整日整夜都要坐在笼子前,叫声停止,她便轻敲笼子,鸟儿又会叫起来。 几天后,鸟儿便不叫了,宫人说它是累了,需要休息。泽兰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但她又好奇起来:“发出这样好听声音的,会是什么样子呢?” 宫人的描述在她脑中无法形成具体的模样,她执意让宫人将鸟儿取出来,让她摸一摸。 她如愿碰到了那只小鸟,羽毛柔软,身体娇小,握在手中很轻。 但那只鸟儿突然啄了她的指尖,吓得她立刻松了手。在宫人的惊呼声中,她听到有人喊那只鸟儿飞走了。 她没有要求再把它抓回来,宽大袍袖下的手指不停揉着被啄过的地方。 恐惧在她的心底蔓延,那样叫声好听的鸟儿也是会伤害她的。她成为了一个矛盾的结合体,因为恐惧而无法付出真心,却依然柔弱地信任地依靠他人。 黑暗,怎么可能没有给她留下任何印记。 黑暗中影影绰绰的身影闪现,泽兰视线追随着那个身影,她似乎从中看到了楚衣。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她几乎可以认定,那就是楚衣。 “楚衣,楚衣,你等等我,等等我!” 她慌忙站起来,向着那个身影追去,看清了那个熟悉的背影,面上忍不住露出笑容。 前方的身影停了下来,泽兰没有犹豫,扑上前去抱住了她,手臂还在微微颤抖。 “不要扔下我……” “你真是荒谬至极。”楚衣的声音阴冷,森然寒气侵袭着每一个角落,“在你面前的是要杀你的人,是害你国破家亡的仇人。” 泽兰闭紧双眼,死死抱着她不放,大声反驳:“可是,不是你告诉我,本来就是所有人都会死吗?” “你到底是天真还是愚蠢!”她的话让楚衣眼中的怒火愈烧愈烈,“那是不共戴天的仇恨,你承载了所有人的爱与期待,就这样将他们的死亡视为如此不值一提的事吗?” “那我该如何呢?”泽兰的眼中逐渐染上痛苦,“我应该,和你一样被仇恨主宰,然后找你复仇吗?” 楚衣冷酷地掰开她的手:“没错,你应该这样。” 力量悬殊直观可见,泽兰的手被毫不费力地拽开,推开到一边,她眼中满是倔强:“我不想恨你。你的族人被杀害,所以才会来报仇,但我不愿意这么做,就让仇恨终结在我这里,不好吗?” 楚衣冰冷的双眼注视着她,缓缓摇头:“不好。我要的是,看到你们悔恨痛苦,痛不欲生。” “你想要见到我痛苦,是因为你认为这样就能让自己心中的仇恨消失,但我的痛苦并不会让你更好过。”泽兰斩钉截铁道,“如果只是报仇就能让你放下,你不是已经成功报仇了吗?为什么现在怒火还是充满你的双眼呢?” 听着质问的女鬼沉默不言,仇明明已经报了,但她内心的痛苦反而越发强烈,日复一日煎熬着她。 楚衣双眸映出泽兰的身影,千百年过去,所有的都已消散,只有她还在。 一定是因为她还在,所以才会痛苦。楚衣固执地这样认为着,她直勾勾盯着泽兰的眼睛,双手缓缓抬起,伸向那纤细的脖颈。 “只要你也消失,一切都会结束了。”楚衣的声音放得很轻,却远比刚才的怒气更令人恐惧。她的面容不再有波澜,泽兰害怕地往后蹭了少许,随即反应过来,闭上眼迎了上去。 “楚衣,你的痛苦从不是因为我造成的,我不会为此折磨自己。这就是你痛恨我的地方,你恨的,是自认为身不由己,别人却不和你一样痛苦!” 第330页 细长弯曲的手指扣在了脖子上,指尖逐渐用力,泽兰仰起头,将那句话喊了出来。 “现在的你,根本不是因为仇恨痛苦,而是因为愧疚后悔!” 用力的双手停顿下来,泽兰没有睁眼,以往令她恐惧的黑暗在此时给了她勇气,支撑她将那些话说出口。 “你根本不想伤害任何人,却因为身负族人的遗恨,才会前来复仇。你心里不想伤害无辜,却还是做了无法挽回的事。见到那些平民死去,你比我还痛苦,你将这份痛苦,归咎于我没有选择牺牲自己,所以你恨我。” 因为不愿面对自己造成的悲剧,欺骗自己,用凶狠掩盖内心的脆弱。自我保护被戳破后,心里像是被什么破开,只差一步便能被轻而易举击溃。 试图扎入泽兰身体的手骤然用力,片刻后颓然落下,滑至她的肩头。 “难道不应该吗?如果是我,如果是我的话……我一定会选择自己死去,换他们活命……我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他们都死了……” 液体滴落在地板上的声音响起,楚衣睁大双眼,泪水不断涌出,大颗大颗滚落。 “你为了已成定局的惨剧,制造了另一个惨剧。”泽兰说道,“当初不愿牺牲自己,是我自私,现在我不会逃避了。如果我消失,你可以不用再面对痛苦,我愿意。” 她睁开眼注视着面前的楚衣,双手握住她的左手,稍稍用力,似乎想借此让对方感受到她的认真。 “你想让我消失的话,现在可以动手了。” 楚衣低头,视线落在相握的手上,她试图往回抽,泽兰却抓得更紧。 冠冕堂皇的借口已经被挑明说破,她还有什么理由让泽兰消失?泽兰的确是在那时逃避了,但最终造成那一切的,是她不是吗? 那样诚挚的目光让楚衣想要逃避躲藏,泽兰忽然上前一步抱住了她:“我知道的,你从没想过要真的杀死我,你只是,被痛苦与仇恨蒙蔽了双眼。所有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放过自己,好吗?” 沉默片刻,楚衣说道:“和你一样,没心没肺吗?” 那句话依然不带感情,但泽兰察觉得到她语气中不再有偏执。泽兰犹豫着,心中觉得时机已经成熟,轻声问道:“还有一件事……那场祭祀召唤而来的,他还没有离开。” 楚衣没有立刻回答,泽兰却见到她的双眼显露出前所未有的柔和:“泽兰,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泽兰干脆点头,笑了起来,一如当年那备受宠爱的小公主,那样纯真无邪。 汇合的时间一到,狄斫与秦霄蜀带着也行进入办公室,乌丘居士也跟着来了。张三鳣与张一味姐弟俩已经到场,原君策和高陵落后一步,几个人算是到齐了。 狄斫看了看在座的几位,说道:“重九手里有两只能噬人的眼睛,不适宜去太多人。” 张三鳣想到那眼睛的厉害之处,扫了一眼便开始点名:“玉玉,高陵,你们两个留在这里。” 戴玉玉连忙道:“我担心泽兰,我也想去。” “玉玉,听话。”张三鳣严肃地说道。戴玉玉委屈地抿着唇,不再说话。 高陵识趣地不问自己为什么不能去,在戴玉玉后背轻拍,算是安慰。也行立刻跑到戴玉玉身边,表示自己也会留在这里,希望玉玉姐姐能陪着他,戴玉玉这才稍微能接受了点。 狄斫看向秦霄蜀:“霄蜀,你能找到他吗?” 秦霄蜀撑着下巴,点点头:“我试试。” 他对除狄斫相关以外的事情,向来没什么危机感,就算现在也是。之前从没有主动去找过重九,但应该不成问题。 感觉到几双眼睛盯着自己,乌丘居士笑着道:“我也想尽一份绵薄之力。” 确定好人员,狄斫接过张三鳣递来的三柄剑,其中两把分别放到秦霄蜀和张一味手中,自己拿着一把。 “这三把剑外形一致,其中两把嵌入了频率模拟器,剩下一把嵌入的是真正的残片。接下来,就看我们的配合了。” 狄斫话音落下,张一味已经跃跃欲试,满口答应,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他又将视线移回秦霄蜀身上,秦霄蜀笑着握紧他的手:“当然,我们一定是配合最好的。我的,战友。” 第175章 终结 “玉玉,玉玉。” 轻盈细弱的声音自耳边响起,戴玉玉正低头整理黄干事的小零食,听到声音侧头看去,泽兰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戴玉玉露出惊喜的笑容,放下手里的东西:“你回来啦!” 泽兰微垂头,笑容腼腆,静静听戴玉玉说着她的担忧。待她停下,抬手将手腕上的珍珠翡翠珠串取下来,放到戴玉玉手心里,轻轻道:“我要走了,特意来和你道别。” 戴玉玉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你要到哪里去?你一个人,不是,你一个鬼能去哪里?” 在她看来,泽兰胆小又没有顾全自己的手段,无人照料,是哪里也去不了的。 泽兰摇摇头:“你不用担心我,我本就是向往自由自在,如今再无牵挂。与你一别,我便可随风去,风到哪儿,我到哪儿。” “说什么胡话,”戴玉玉觉得她是在说笑,只觉得这并没有什么好笑的,“你和楚衣谈得怎么样,她没有为难你吧?” “我走了。”泽兰没有回答那个问题,虚无的身体飘然转过身去。 第331页 戴玉玉诶了一声,伸手去拉她,却扑了个空。一眨眼,眼前的背影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若不是手里的手串还在,冰冰凉凉的触感还未被手心捂热,刚才就像根本无人来过。 低头盯着手里的手串,戴玉玉心中一阵难受,鼻尖微酸,默默将手串紧紧抓在手心里。 峡市是个老旧的城市,用戴玉玉的话来说,就是三十六线小地方,比十八线还要往后挪一截。老旧城市最不差的就是老城区,房屋没有超过十层的,不少二三层的旧楼聚集成片,起码有三四十年的历史。 老城区的小巷四通八达,首尾各自连接,像是小迷宫。初次来这里的生人很难找到正确地址,是天然的隐蔽处。 秦霄蜀带领狄斫循迹找到这个地方来,心里稍稍放心了些。虽然地势复杂,但张一味对这一片熟悉,狄斫方向感强,复杂地形反倒成了优势——至少在重九掏出他那双眼睛时,逃脱几率能增加许多。 用力握了握牵在手心里的手,对方同样回以有力的回应。秦霄蜀认真道:“也行还在等我们回去。” 狄斫微微侧头:“不对。” “什么不对?”秦霄蜀不自觉眉梢微挑。 狄斫身体微微前倾,将额头贴在他的额头上:“是我与你还有余生要度过,任何人都不能阻碍。” 秦霄蜀现在嫌另一只手上的剑碍事,他就想毫无障碍地紧紧抱住狄斫,肢体皮肉贴合才能觉得畅快。但狄斫很快松开他的手,和在边上装聋的张一味点头示意,迅速分散开。 独自站在原地片刻,秦霄蜀刚准备抬脚离开,面色一整,迅速转身。 “喵。” 胖橘蹲在他们来的那条路上,张大嘴打了个哈欠,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跟来的。那双圆溜溜的眼睛清澈单纯,它只是一只不谙世事的小猫咪。 秦霄蜀微抬下颌,看着黄干事露出一个浅笑。 一群乌鸦从旧城区的某个角落飞起,它们口中哇哇叫着,扇动翅膀的声音在寂落黄昏中分外清晰。黑色身影在发红的天幕中如同剪影,向着另一个阴暗角落飞去。 重九收回视线,双眼淡漠,看向前方。 小巷最前方站立着一个身着道袍的身影,明黄道袍在风中轻舞,颇有些高人风范。重九眯眼细看,笑了笑:“张一味。” 正儿八经套上传统道袍的张一味右手执剑,左手并做剑指,面容肃穆双眼如炬,摆出了要与重九来一场殊死搏斗的架势。 实际上张一味心里有些发虚,他真没想到自己会先碰上重九,他压根就没做好付出自己这个大代价的觉悟,怎么就给他撞上了! 重九的脚步挪动,张一味浑身一震紧绷,好在他只是转过来一点。 背后的冷汗一下冒了出来,张一味一阵别扭,心中想着,这种情况下,如何才能不引人注意地擦擦手汗? 手里握着剑真麻烦,都不能擦汗……等等,他手里有剑。张一味心定了些许,重九赤手空拳,他手里是有剑的。并且这柄剑还是改造过,能够让重九忌惮的。 张一味一下勇气爆发,扬起手中的剑,大喝一声:“受死吧,看招!” 重九眉心一拧,半步不退让,伸出手来,掌心里放着一颗圆圆的眼珠。 张一味脚步急刹,一个干脆利落的原地转身:“快跑快跑!” 这个家伙……重九要追的脚步被突然出现近在咫尺的危机感截断,他凭借本能闪身躲避,剑锋擦着他的肩膀划下。 悄无声息出现在身后的身影逐渐在视野中展露,那张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表情,眼中是和他一样的冰冷无情。 吞噬人的眼睛对秦霄蜀是没有用的,重九完全放弃这一方法,视线落在秦霄蜀的手上。他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握着一柄剑,与刚才张一味手中的一模一样。 重九眼中透出深思:“两把剑……” 秦霄蜀点点头:“对,专门为你打造的,你应该感到荣幸才是。” 重九逐渐狐疑起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有两把剑。” “你感觉不到吗?既然你不信,那不如来试试?”秦霄蜀手中的剑尖直指重九眉心,身姿挺拔,从容淡定。 正是因为感觉到了,所以重九才不信。张一味手中那柄剑也给了他相同的感觉,如果真的有两柄剑,他们又怎么会一直无力反击? 重九更愿意相信,他们是搞了什么鬼把戏,那两柄剑被动了手脚。 心中虽是这样想着,重九面上却不动声色,说道:“你是为追击我而来,并非自己情愿离开神界,难道你不想回去吗?” “回不去了。不仅是我,你也是。”秦霄蜀冷淡道。 他不会被这种程度的话语动摇,那件事对他来说毫无吸引力,他已经有阿斫了。 “可凭现在的你,根本杀不死我,我留在这里有害无利,让我离开不是对你更有益吗?”重九脚步轻移,指向他的剑尖以相同的速度移动,不差分毫。 秦霄蜀嗤笑一声:“少逞强了,我当然能够杀了你。当初因为天谴让你逃过一劫,今天我就要用你祭剑。” 嚣张的话语将重九激怒,他怒目而视,愤然道:“你手中拿的,不过是假货,妄想骗过我?” 他不再迟疑,向着秦霄蜀冲去,双手直直抓向那柄剑。秦霄蜀的后退印证了重九的猜想,那根本就是唬人的玩意! 第332页 秦霄蜀避开了重九的攻击,退开到一边:“我劝你住手,否则的话……” “否则怎么?用你手中的玩具杀了我吗?”重九怒极反笑。 用那种假得可怜的东西来与他对战,到底是他们对他的蔑视,还是真的以为这样就能蒙混过关? 秦霄蜀伸出一直背在身后的那只手,将手中的剑调转方向:“你再前进一步,我就杀了它。” 重九止住脚步,看着他手里抓着的大橘猫,满眼不敢置信:“……你简直是疯了!” 后颈被人紧紧抓着,黄干事乖乖保持姿势一动不动,也不叫唤。但时间一长,它逐渐不耐烦,开始挣扎反抗,扭着身子试图伸爪子挠抓它的人。 “接着。”秦霄蜀喊了一声,将手中伸出爪子的胖橘扔向发愣的重九。 突然被抛到空中,黄干事的四只爪子完全伸出,随即紧紧扣入接住它的重九身体里。因为紧张过度,黄干事躲避着重九的手,爪子一直不收回,竟然一时无法将它拿开。 余光瞥见秦霄蜀几步跳跃消失在屋角,重九趁机一把抓住黄干事,将它从自己身上撕下来。 犹豫几秒,重九还是没忍心将它摔开,只是轻轻将它放到地上,看着它飞快逃走。 该死,这些人是在耍他吗! 强忍着怒火,仔细分辨着周围的声音,脚步声从数个方向传来,重九选定最近的那个,以极快的速度向着那个方向冲去。 谨慎搜寻着周围的区域,狄斫对气息的敏锐在重九那样的对手面前似乎有些欠缺。重九的气息他无法察觉,这是很大的缺陷,他只能尽量放缓步伐,用眼、用耳去探寻。 余光瞥见拐角处出现重九的身影,狄斫第一时间退到分叉口。但他们并不是来玩追逐游戏的,有时必须要直面敌人。 “又是剑……”重九语气低沉压抑,他的双眼含着怒火,死死盯着狄斫手中的剑。 人手一把,他们到底是在打什么鬼主意?重九已经厌烦,他扬起手,狄斫警惕躲闪开,他所站的位置正后方墙面炸开一个洞。 没有多余的迟疑时间,狄斫扔出一把五雷符,趁着雷符炸响,四下看了眼,选定一个方向,再次冲进另一条巷子里。 “霄蜀!”狄斫出声喊道,秦霄蜀用极快的速度出现在他身边,他连忙问道“张一味呢?” “已经准备好了。”秦霄蜀冷静回答道,与狄斫一同停下脚步。 “原君策呢?”狄斫又问。 “也在向这边靠近。”秦霄蜀看了眼手表,差不多应该要到了。 几次被对方逃脱,重九的愤怒已经达到顶峰,张一味虽然第一时间看到他,往后缩了回去,却还是被对方发觉。 张一味匆忙蹭着墙壁后退,却被一股力道拉扯住,整个人一慌,汗毛都竖了起来。回头一看,却见到一根伸出来的钢筋勾住了道袍的衣角。 这个时候了还管什么其他的,张一味脱下道袍就往边上躲,心脏在胸腔里如擂鼓般疯狂跳跃。 完了完了,这回怕是要误事!原本计划只是虚晃一枪,激怒重九让他无法冷静判断,结果反倒是自己逃跑都没逃利索。张一味自我批评,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找到你了。” 阴沉的声音自背后响起,张一味脑子里一嗡,想也不想就将手中的剑刺了出去。 尚未验证剑的真假,重九还是心存疑虑,剑刺入身体时猛地一震。随即他很快反应过来,这东西真的对他没有产生任何伤害。 重九面容变得狠戾,但他的攻击被突然出现的秦霄蜀打断,与张一味拉开了一段距离。剑身抽出,他的身体依然完好无损。 见到持剑的秦霄蜀,重九索性拿出那只眼睛,将张一味吞了进去。 完全在计划外的变故出现,秦霄蜀一愣,来不及担忧张一味,目光投向重九身后。 脚步声自身后传来,重九怒而转身,眼见狄斫手中的剑,却丝毫不闪避,直到剑身没入身体,他才意识到不对。 狄斫手中的剑,竟然是真的。 “你不是喜欢玩假假真真的游戏吗?”狄斫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重九钉在了墙上,他的双眼坚定,嘴角绷得笔直。 “游戏结束了。”狄斫退后几步,秦霄蜀警惕地站到他身边,提防重九反击。 原君策与乌丘居士赶到,见到的就是重九被剑钉在墙上的场面,但秦霄蜀却说,事情还未结束。 “原部长,还有事情需要你做。”秦霄蜀的嗓音略沉,冷酷无情,“想要让他不再出现,你们需要融为一体。” 原君策眉心微蹙,沉默不语地望着重九。 “他强便吞噬你,现在你强他弱,被吞噬掉的就是他。”秦霄蜀语气平淡,像是在闲叙家常。 原君策犹豫着,重九抬头冷冷看着他:“你敢吗?” 伸出的手没有颤抖,却好像失去知觉,机械得不像是自己的。 原君策的手搭在了重九的肩膀上,他还未有任何动作,心中的纠结没有减弱半分。 就在此时,刺眼的白色光芒自他和重九的身体散发出来,强烈的白光之下,几乎要将两个身形融到一起。 就连秦霄蜀的身体也泛出了微弱的光,狄斫忍不住抓紧他的手,秦霄蜀顺势与狄斫的手十指相扣,看起来并不担心。 第333页 一股力量从四面八方涌来,全力托举着他们,身体产生了虚浮缥缈之感,似乎双脚即将离地,能轻易腾空而起。 与重九的欣喜不同,原君策对那股脚不能着地的感觉发自内心抵触。但他无力抵抗,只能任由那股力量包裹全身,有些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这样的怪异感觉不知持续了多久,那种感觉好像消失了,但原君策有些分不清到底是那股力量消失,还是他已经适应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重九崩溃地喊出声来,原君策睁眼看着四周,他们还留在原地,不禁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脚踏实地的感觉太好了。 狄斫紧张抓着秦霄蜀的手渐渐放松,和原君策同时放松下来。 秦霄蜀安抚地捏捏狄斫的手,朗声道:“唯一的机会已经错过,你永远也回不去了。” 他刚才感应到连接两界的通道短暂打开,但这里没有任何一个有资格回到那个世界,重九的神魂尚未与身体融合,更是半点可能都没有。 “刚才那是?”狄斫犹疑问道。 秦霄蜀侧脸注视他,轻声说道:“恐怕,是楚衣与泽兰。”狄斫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她们已经做出了选择,楚衣终于决定放下,终结这一切。 重九喃喃着:“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原君策松开抓着他的手,说道:“我不想吞噬你。这原本是你的身体没错,但我已经诞生,便不会放弃。这是我生来就有的私心,只是我不会因为这私心而让你消失。” “你是想说,你比我高尚?”重九瞥向他,嘴角带着冷笑。 “不,我是说,你与我一样低下丑恶,有这世间最俗的私欲,与这凡尘俗世之人别无二致。这样的你或我,都不配到另一个世界。”原君策心情平复下来,再看重九已经不再有波澜。 与凡尘俗世之人别无二致……他已经,不能再回去了。重九眼中的光芒几乎要熄灭,垂下头颓然落败。 彻底结束了。 “施主,”乌丘居士静默旁观了一切,走上前来,眼中的悲天悯人从不曾散去,轻叹一声,“放下这一切,进入轮回吧。” 重九怔怔望着他,乌丘居士取出口袋中从师兄手里拿回的佛骨舍利,合在掌心。 柔和的光自闭合的手掌中流泻而出,暖意包裹着重九,与刚才那股力量截然不同。 全程重九不曾反抗,默然接受了这一切。地府接引的鬼差已经到了,狄斫将钉着重九的那柄剑抽出,鬼差便上前带着重九消失在原地。 另一个自己去往转世轮回,原君策注视方才重九站的地方,心中有些唏嘘,却又觉得这一切皆有因果,没什么好感慨的。 最大的威胁消失,此后,他可以放心过自己的日子,也算是件好事。 这些鬼差是早就准备好了的,要是情况不对,估计早跑了。秦霄蜀有些厌弃,向着狄斫抱怨:“轮转王干脆改名叫捡漏王算了。”狄斫思索片刻,点点头,他说得有道理。 乌丘居士身上的佛光还未消失,竟然有种越来越盛的错觉。狄斫惊讶地看着他:“大师你!” 乌丘居士的惊讶转瞬即逝,他双手合十一礼,淡然一笑:“阿弥陀佛,我已功德圆满了。” 第176章 尾声 乌丘居士浑身散发着五彩佛光,整个人像块行走的LED灯牌,还是五彩加强版。 秦霄蜀牵着狄斫往回走,狄斫注意力被那些光吸引,不时往那边看。他停下脚步:“大师,既然你已经成佛了,该去西天你就去吧,还是需要我送送你?” 乌丘居士笑容可掬,双手合十:“施主不必着急,时间到了,我自然会离开。”他顿了顿,指着旁边的原君策道,“再说又不止我一个人在,我们一同来的不是还有其他两位吗。” 原君策左右看了眼:“谁?好像,是还有一个人来着。” 还有谁也跟来了,怎么一下想不起了? 狄斫一惊:“张一味!” “啊,他啊。”秦霄蜀点点头,“他被重九的眼睛吞掉了,现在应该已经一起到地府了。” “怎么不早说?”狄斫稍微放心了一点,但还是觉得有些不妥。张一味是来帮忙的,本就是连累他落入危险境地,竟然还忘了他的存在,实在不应该。 这样的话倒是不用担心别的,依轮转王的品性,那双眼睛最后一定会落到他手里,成为他的库藏,请司阙帮忙将张一味带回来就好。 只是眼中的时间与外界并不对等,怕是要辛苦张一味了。 秦霄蜀摊开手:“你在我身边,我便眼中只有你,分不出半分给别人。” “阿弥陀佛。”乌丘居士上前一步,绕过他们继续往前行。原君策喊了声大师等等他,也跟着往前面去了。 简直听不下去。 狄斫摸了摸鼻尖,只是笑了笑,任由秦霄蜀拉着迈开步子。 落后一步回到办公室,狄斫却听见办公室里传来也行的哭声,脸色骤变,加快步伐。 推开门,也行正和戴玉玉两人抱头痛哭,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见到狄斫回来,也行哭喊着师父扑进狄斫怀里,抽噎着说不出整话来。 “怎么了?”秦霄蜀皱着眉,迅速将周围扫视一遍,确认没有危机存在。 戴玉玉抹了抹眼泪:“刚才也行和鲁鲁在大厅里玩,也行去上趟洗手间,乌丘居士路过的时候摸了把狗头,鲁鲁就马上被超度了。” 第334页 狄斫:“……” “呜哇!”也行哭得更大声,“狗狗是、是我们的好朋友……” 秦霄蜀拧着眉心:“只是让他把重九送走,可没说让他把狗给送走,我现在去找他。” 狄斫拉住他,蹲下身安抚也行:“鲁鲁其实早就应该离开了,它是想陪伴你和爸爸才耽误了投胎的时间。” 也行哭声渐渐变小,最后只剩下抽泣声,眼泪流得一塌糊涂。 “是你舅舅替它宽限了留在人间的时间,撑到现在已经到极限了。”狄斫揉揉也行的发顶,“虽然鲁鲁离开了,但是你的舅舅回来了啊。” “我和狗地位还挺平等,这算极限一换一吗?” 接到狄斫的紧急求助,司阙火速去轮转王那里求情,那双眼睛果然被轮转王拿走了。因心头大患重九伏法,轮转王十分慷慨地放出了张一味。 司阙再亲自把张一味送回来,正巧听到了狄斫这番话,哪儿哪儿都是槽点。 也行稍微不那么难过了,戴玉玉却眼泪流得更凶:“我……我的好朋友也没有了!” 小外甥那边好安慰,毕竟鲁鲁是投胎转世,好事一桩。泽兰她……司阙抓抓后脑,逃避一般地别开脸。 心中明白楚衣与泽兰已经得到彻底的解脱,她们用自己换取了让重九消失的机会。只可惜重九并未成功合体,反倒彻底摧毁了重九的希望,也算是阴差阳错达到了目的。 狄斫想不出什么能安慰的话,将视线转移,就见张一味满脸恐慌地缩在角落里,一副惊吓过度的模样。 他应该是被吞入那只重复痛苦回忆的眼睛里了,只是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竟然这样害怕。 “你们回来了?”张三鳣推门而入,刚和上头开完一个临时会议,就见所有人都已经在办公室里了。 听到张三鳣的声音,张一味恐惧更甚,大叫一声抱着头往桌子底下钻。 司阙一眼就看出问题,心中感慨,这种场面,有姐姐的弟弟应该都能懂。他当初和姐姐……唉,往事不必再提。 目光投向委委屈屈抹眼泪的也行,司阙突然开口说道:“别哭了,你喜欢什么样的狗,我再帮你找一条就是。” 也行惊讶地望着他,眨眨眼:“啊?” “算了,当我没说。”司阙放弃地转身要走。 也行连忙拉住他的衣摆:“等下!我不用其他狗了,有舅舅就可以。” 怎么,他这个舅舅能顶狗的位置是吗? 司阙不知怎么想起从木荥旗那里带走也行的那天:“……你可真是个聊天鬼才!” 也行不好意思地笑笑,龇出一口白白的小米牙。 等也行期末考试结束,狄斫带着他和秦霄蜀一起回了榕镇。给师父扫扫墓,把也行正式记录在宗门名册里,也顺便带秦霄蜀见师父。 偏远小镇似乎是要比城市冷得多的,下了列车后乘坐的小巴像是勤勤恳恳工作了十余年,只多不少,遍处漏风。 原本是要开车回来的,但秦霄蜀想偶尔一次乘车出行也不错,让也行也体验一下能把屁股震麻的车。 也行坐上车十分钟后表示,这该不会是亲爸爸吧? 秦霄蜀隔着厚厚的衣服搂住闭眼小憩的狄斫,也行坐在中间,几次差点滑下去,全靠自己及时清醒坐稳。狄斫微睁眼,伸出手把也行抱住,重新合上了眼。 一路偶有颠簸,彼此依偎便觉得安稳,仿佛时间都就此变得悠长。秦霄蜀有些想车程永远不要结束,又或者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 但他很快摒弃了这样的想法。狄斫在他身边,以后的每一刻,都一定会比上一刻更美好。 长时间没人居住,被褥床铺肯定都积满灰尘,山上的老宅是暂时住不了人了,时间也近黄昏,狄斫决定在镇上的小旅馆定个房间住一晚。 秦霄蜀对住哪里都没有意见,听狄斫的。 刚走到大街上,便有人叫住了狄斫,狄斫笑着与对方打招呼,给那位老婆婆简单介绍了秦霄蜀与也行。 老婆婆是前任镇长的妻子,以前就一直对狄斫关爱有加,如同老母亲一般慈爱。得知也行是狄斫徒弟,颤颤巍巍的手就要从口袋里摸钱出来:“给我们阿斫的小徒弟包个小红包,吉利的。” 狄斫连忙拦住她,好说歹说才让她放弃给钱的念头,老婆婆又拉着他要走:“老头子也想你呢,我带你去见见他。” 狄斫连忙对秦霄蜀说道:“你先带也行去旅店,你应该知道位置的。我一会儿就去找你们。” 秦霄蜀低头与也行对视一眼,默契地同时做了个摊手的动作。 “走吧,我们爷儿俩先去。”秦霄蜀一手牵着也行,一手拎着行李,健步如飞,也行小短腿迈得费劲才能跟上。 旅店大致没有变,只是多了些设备,比如电梯,还有一个豪华大鱼缸。 前台柜里边站着的是美艳动人的老板娘,三十岁上下,正是成熟韵味丰盈的年纪。登记的时候总悄悄偷看秦霄蜀,很难不被发觉。 秦霄蜀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老板娘笑容明媚,索性大大方方说出来:“我觉得你和我认识的一个人长得特别像。不过他起码比你大十岁,你看起来还年轻得很呢。” “是吗?”秦霄蜀漫不经心笑笑,转头看向在旁边蹦蹦跳跳的也行。 第335页 老板娘打开了话匣子,又说道:“这是你儿子吗?年纪都这么大啦。我那个熟人,要是现在还在,可能也不会有孩子。我猜的。” 秦霄蜀回头看她,目光落在她登记了一半的本子上,心想到底什么时候能结束? 但对方没有发现,自顾自说道:“他来了三年,每次都是来找同一个人的。带着相机,每天都会拍很多照片回来。有一回他和我说,好遗憾,他不能和那个人有合照。” 她又一笑,如同少女般清纯,还带着一些怀念:“我就帮他们拍了一张,那是他们唯一一张合照。后来他再来这里,失踪了,搜救队找了快一个月都没找到。” 陷入回忆的老板娘想起什么,回身一指背后墙面:“我这里还有以前的照片,你看这人像不像你……” 她话还未说完,身体摆动撞掉了手里的笔,“啪嗒”一声响。 秦霄蜀弯腰将笔捡起来,老板娘连忙伸手来接,碰触到他冰冷的手,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你的手好凉啊。” “天太冷的缘故吧。”秦霄蜀视线投向她身后那堵墙。墙上的照片很老旧了,却仍然可以一眼看出来,那是秦教授带领他们来这里时拍的群体照。 墙的右上角有一个壁龛,里面供着一尊神像,往外延伸出来的平台上摆着香炉与电子蜡烛。还有一只花瓶,竖着一枝盛放的桃花枝。 已是寒冬腊月,桃花竟然维持着绽放极盛的模样。 老板娘这才想起自己似乎是耽误了人家时间,飞快拿起笔接着登记:“我们这里有暖气有热水,到房间里就暖和了。” 将房卡和押金条交到秦霄蜀手中,老板娘瞥见又有人走了进来,惊喜地叫了声:“阿斫!你回来了!” 狄斫和她寒暄几句,秦霄蜀拎好行李招呼一声,狄斫便摆摆手跟他一同上了电梯。 老板娘见他们俩熟络地走在一起,惊得控制不住表情。 “娇娇,”后院的门里走出一个男人,站到老板娘身边,衬得老板娘娇小玲珑,他忧心地看着妻子,“你怎么一脸见了鬼的样子?” 老板娘瞪大双眼,柔弱地靠在丈夫怀里。可不是嘛。 睡到半夜,一股阴气从门缝外往里渗,秦霄蜀本想不理会,敏锐的狄斫已经醒了过来。 黑暗中,墙角慢慢显现一个白色的身影,似乎是个才十一二岁的小女孩。 秦霄蜀刚想将它驱逐,却被狄斫阻拦。 “阴和?”狄斫讶异地看着阴和公主——那位山中大墓的小主人。 阴和公主满脸怨气:“阿斫,你回来怎么不来看我?” 狄斫刚要解释,秦霄蜀先一步说道:“他一路上颠簸,不休息休息就上山,身体不会累坏吗?你根本没有为他想过,你只想着你自己。” 阴和公主:“……你是什么人?” 秦霄蜀扬扬下巴,揽住狄斫的手收紧:“阿斫在外面工作,都是住在我家里的。” 阴和公主小脸一皱,女孩尖细的声音有些暴躁:“那又怎样?阿斫又不是买不起房子,我可以给他很多值钱的东西!” 她像是被秦霄蜀刺激到了,大声喊道:“等我投胎去了,我的陪葬品都是阿斫的!” 狄斫抓到了重点:“阴和,你能投胎了?” 阴和公主面对狄斫收敛了些,点头道:“不久前,有鬼差来通知我,说我可以投胎了。但我想等你回来,和你亲口说一声。” 她面上带着笑,狄斫注视片刻,笑容柔和:“是个好消息,愿你来世顺遂。” 阴和公主走上前,轻轻抱了抱狄斫:“阿斫你要幸福呀。” 那时在她的墓里,没能保护狄斫是她一直以来的愧疚,现在见到狄斫重新开始了生活,她也能安心了。 阴和公主没有多做停留,她怕再留下去,更为舍不得。 瘦小的身影消失在房间里,狄斫重新躺下,心中默默感慨。 秦霄蜀躺在被子外,静静抱着他和也行。 “阿斫。” “嗯?”狄斫从思绪中脱离,抬眼看他,虽然没开灯的房间里只能看见模糊的轮廓。 “也行这都没醒,果然是小猪。”秦霄蜀用无比正经的语气说道。 第二天一早,狄斫和秦霄蜀带也行上街去买些生活必需品。路过一间照相馆,秦霄蜀突然停下了脚步。 狄斫随之停止,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微愣片刻,下意识笑了笑。 镇上唯一的照相馆就是这里,老板会征求一些顾客的同意,将他觉得拍得好的照片放在橱窗里。 秦霄蜀在看的,正是狄斫和师父、师弟,还有那位付先生一起拍的合照。 “眼真尖。”狄斫笑着道,目光落在秦霄蜀和踮脚张望的也行身上,伸手推门,“既然来了,我们也拍一张吧。” 秦霄蜀试图控制面部表情,但嘴角根本压不住。老板重拍好几次才勉强有能看的,看着秦霄蜀直摇头叹气,但秦霄蜀脸皮厚,并不在乎。 老板说三个小时后来取,狄斫他们便接着去采买。也行在边上帮不上忙,他俩买东西干脆,差不多到取照片的时间,东西也买好了。 取了照片回旅店拿行李,三人就直接上了山。秦霄蜀不会觉得累,狄斫也不全将东西让他拿着,自己拿了一半。 走到半山腰,秦霄蜀身上的行李又多了一件——也行实在累得够呛,嚷嚷着再走下去就要改名叫不行了。 第336页 回到大宅收拾也只能是两个大人的事,好在还有个听使唤的蛮阿,在彻底天黑前搞定了一切。 秦霄蜀让狄斫带也行先洗漱,自己整理着房间。 等狄斫带着也行回来,秦霄蜀再自己出去做简单清理。 在铺好的新床铺上躺下,也行沾床就睡着了。狄斫抬眼便看到了床头柜上摆着的物件——两个相框摆在了一起,一个稍旧些,另一个则是全新的。 一张是他和师父他们的合照,一张是他和徒弟还有秦霄蜀的合照。照片里,他的笑容似乎没变,细看,却能看出新合照中的自己,眼中带着光。 狄斫怔愣地看了很久,秦霄蜀从外面端了一杯水进来,他回过神,接过那杯水。 “霄蜀。”狄斫叫了声秦霄蜀的名字,他眉梢微挑看过来,狄斫向前在他额心亲了亲,“谢谢你。” “说错话了吧?”秦霄蜀严肃地眉毛往下压,“难道不是我爱你吗?” 狄斫笑出声,点头道:“我爱你。” “这还差不多。”秦霄蜀保持严肃,“打个商量,也行单独睡一间房,行不行?” 狄斫收敛笑容,直直盯着秦霄蜀,秦霄蜀更为坚定地与他对视。 狄斫率先绷不住:“行。” 注视着秦霄蜀露出满意的表情,心中所有的阴霾尽数散去。 或许曾经他犯下罪过,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但现在,此刻,他所珍爱的人常伴左右,这便够了。 余生短暂,每一日都当珍而重之。 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 第177章 后记 这篇文写了快一年,终于完结了,本来不想多说的,但最后想想,还是说一下自己的想法吧。 我知道很多人会认为结局仓促,好像少了点什么,这一点我心知肚明,但这个结局就是我一开始想要的。 像这样的剧情文,最终有个超级大boss,那按照一般文的套路,肯定是结局要大战一场,主角团各种受伤、吐血、陷入绝境等等。最好,拉几个惹人喜欢的配角祭天,毕竟悲剧总会令人记忆深刻。 但是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想这样写。 重九的来去根本不是阿斫或小秦他们可以左右的,如果打一架就可以解决,小秦一直不主动出击正面遇上也没说干脆打死他算了,是在养鱼吗? 整个后半段从公主墓开始,就一直在暗示,公主墓中的两位公主与重九有关,她们才是最终能起决定作用的存在。解铃还须系铃人,重九的因果在楚衣那里,而楚衣的痛苦根源与泽兰有关,他们才是这最终局的主角。 阿斫和小秦这方面,小秦与重九是“我看你不顺眼但我也干不掉你”的状态,而从阿斫“暗算”重九那里可以看出,他是不避讳用“阴招”的,硬刚是刚不过的,他会选择最便捷的方式,有捷径为什么非要苦战? 既然我是甜文枪,就让我这样轻松结束正文吧。 这就是我的一些想法,不过各位大可爱也有你们自己的想法,我不会改变我一开始就想好的结局,如果大家觉得这是缺憾,那就让这个缺憾存在吧。 虽然正文完结,但只是主线剧情到这里结束了,小秦和阿斫的故事还没有完,番外可是有他们的故事的哟。除了小秦和阿斫拜堂成亲,还有大可爱想看的老鬼和缠他身子的厌辻的故事也会写。九月二日中元节开更,会入v,大家自愿购买叭。 再次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谢谢大家对小秦和阿斫还有也行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