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花满庭》 1.001 盛夏。 北方的大都城里,街上空无一人。街上青砖铺成的御道,似乎浮着一层热气。偶尔有戴着斗笠、挑着扁担的小贩路过,都也只是压低了帽檐,深怕被这烈日荼毒。 守城门的将士已经疲惫不堪,趁着巡卫长离开的工夫躲在阴暗的墙角纳凉,却不想此刻从城门外的侧道上风尘仆仆的来了一辆牛车。这牛已经热的走不动,像是随时都要晕过去似地。后面拉了一个没有顶棚的平板车,车上坐着一老一少两个衣着破烂的人。 一个满脸皱纹,是个老妈子。另外一个戴着斗笠,垂着头,看不清面貌。但瞧身材衣着像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哪儿来的人,进城来干什么”一个卫兵被不情愿的推了出去,手里抱着长矛,懒洋洋地问。 “我们是宣城来的,前来投靠亲戚。”老妈子哆哆嗦嗦道。 卫兵两眼一抬,视线扫过那个姑娘,不屑道,“投靠什么人呐,报上住址与名头。” 大都城乃天子脚下,不能随便让外地人投靠居住,免得扰了治安。这卫兵见到这牛车上的人打扮,心里已经断定是个寻常百姓。照常理来说是不能让他们进城投靠落户的,但也不能随便编排人家,万一是个皇亲贵胄的亲戚家人,岂非怠慢了人家 他虽守城门不久,但还是明白凡是皆要问清楚看明白才好。 果然,那不曾开口的小姑娘抬首,用一对让人印象深刻的、浅灰色的瞳孔看着那卫士,道,“我们是来投靠大都城宁相爷家的,他是我外祖父。” 2.002 宁家相府,乃是大丰朝中数一数二的权贵人家。 一门三杰,老爷子宁相乃是两朝元老,如今仍是朝中一品大员,深受皇帝器重。长子宁泽郎,户部员外郎。次子宁松鹤,原为工部侍郎,后意外去世,留下一子一女。这一子便叫宁韬,一女就是当朝皇宫中最受皇帝宠爱的妃子宁缕。 又是一个寻常的日子,风光无比的相府,门第五进五出,亭台楼阁,无不精巧用心。相府内房间摆设,华贵非常。但是在东北角的一个阴暗小院子,却是破败陈旧,好像许久没有人居住一般。 院子长年不照日光,中间两口小井,一口还有水,另外一口却是荒废了许久。地面上满是青苔与湿漉漉的水痕。夏日里不打紧,但是一旦到了冬天,便是彻骨的寒冷。 这口井的边上,一个俊俏清秀的小人儿正蹲着洗衣裳。头发扎在脑袋后头,衣角有些打湿,裤腿挽起,露出纤细可爱的脚脖子来。 她大约十六七岁模样,正是一个女子最为好看的年华。 眼瞧着烈日又晒了上来,虽然院落阴暗,但闷热气流依旧能让人染上暑气。她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抹掉额头上的一层汗珠,准备收拾衣裳,待晚些再去清洗。 “沈满,你这是准备偷懒了吗”一个女声从前面传了过来。 沈满暗道一声不好,但还是站起来对着门口那个粉色娇俏身影道,“四小姐,日头正猛,我等下再接着清洗。” “日头猛”四小姐抬头眯了眯眼睛,用手遮着一点日光道,“我怎么不觉得你是不是想偷懒” “四小姐,我” “沈满。”四小姐慢悠悠地走了过来,沈满听着她的脚步越来越近,心头突突直跳。这位四小姐是不好惹的货色,自打到了宁府,其他人对自己都是不管不问,唯独这四小姐不知道为何偏要来招惹她。仿佛一日不来便满身不舒坦似地。 四小姐停在了沈满的身边,侧过首看着沈满道,“你母亲与你父亲私奔生下你,后来你父母双亡,你才摸着线索来到了大都城投靠祖父。祖父不计前嫌收留了你,让你住在相府之中。相府对你有收留之恩,如今只叫你做一点点小事,你却插科打诨偷懒耍滑,你说说,你是否愧对相府,你如今做的事情可对” 沈满道,“谢谢四小姐提醒,沈满知道该怎么做了。”说罢便重新去到了井边,准备打水继续洗那总也洗不完的衣衫。 宁家四小姐名叫宁纯,可人一点也不单纯。当初沈满入府的时候,只因为几位兄长对待她亲昵了些,又见祖父对沈满也是满意,便对沈满心生了怨怼。后因沈满终究是个不能对外人道的相府丑闻,故而让她住在了相府角落,沈满有心做个影子,也不主动对外交流讨宁相的好。久而久之,宁相爷似乎便忘记了这个外孙女,相府的人也渐渐对她冷淡了起来。 宁纯便抓住了这个机会,一得空闲便来找这个表姐妹的茬,以欺负她为乐。 “磨蹭什么,动作快点。”宁纯盯着沈满催促道。 沈满余光看了她一眼,再将视线投向了前头的一间屋子。在别的院子都换上了凉爽的竹席卷帘之后,唯独这一间还留着过冬用的厚被罩门,屋子里黑洞洞一片,透过窗户,隐约能看见榻上躺着一个人。 宁纯猜测这榻上之人便是跟着沈满一同来投靠相府的老妈子刘婶。 刘婶原本身体已经不利索,入了相府遭到冷遇更是一日不如一日,自觉迟早要撒手人寰的,虽说活到这把年纪该对世上已无留念,可到头来还是顾念沈满一人孤苦伶仃。便终日躺在床上,能陪着沈满一日是一日。 “那老婆子还没死么”宁纯顺着沈满的视线往屋里望了一眼,走过来用脚踢了踢沈满道,“喂,你赶快找个人送她出去,免得死在了相府里惹来晦气,听见了没有” 沈满的衣服上沾了她鞋上的泥,“四小姐,刘婶她需要大夫看病,你看你能否告诉大舅舅一声,让他请个大夫诊断。” “告诉我父亲”宁纯一挑细眉,抱手嘲讽道,“若你肯跪在我的面前,冲着自己甩二十个巴掌我就替你和父亲提一句如何” 她是来看沈满难受的,但沈满不温不火的性子倒让她着急。如今正有求于自己,何不趁机让她难堪。至于事后她是否要告诉她的父亲宁泽郎就是后话了,若是提了便有了体恤老人爱护兄妹之名,若是没有提那沈满还能告到父亲面前去不成 刚打定了主意,却发现沈满的一双眼睛正静静地望着自己。不知道为何,宁纯心底竟有些发慌,似乎这对眼睛能够看穿她的想法,又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静默了片刻,只听沈满道,“好。” 她答应的这样干脆,竟没有一点的犹豫,这倒让宁纯有些担忧了。 “啪”沈满赏了自己第一个耳光,脸上立即落下一道赤红掌印。 “啪啪”沈满一下一下皆是重手,仿佛打的并不是自己的脸,而是宁纯的脸。 宁纯毕竟还是小孩心性,她身为相府四小姐,长久居住在相府大院,少见到这种激烈场面,哪有人扇自己耳光子如此用力的,这简直叫宁纯喊停也不是,不喊停也不是。 沈满手上力气并未减弱,到了第十八下的时候,右耳似乎正在嗡鸣。 “住住手”宁纯声音里带了一丝颤抖,眼睛盯着沈满的脸上,强稳住心神道,“你你的右耳流血了” 沈满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那里有一点黏腻,看着指端上的血迹,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四小姐,我的耳朵好像受伤了,你是否能够请一位大夫来” 宁纯迟疑,“我” “四小姐,我好歹也算是相府的人,外祖父当初见到我的时候也是疼爱有加的,并且收留了我。虽然现在许久不见他,但不久便是他的大寿,到时候必然要见的,如果那时候”沈满点到即止。 宁纯听懂了她话语里的意思,恼怒道,“你威胁我” 沈满道,“只要四小姐替沈满请来大夫医治,沈满绝不将今天的事情说出去。沈满只求自保,还请四小姐体谅。” 宁纯思量了一会儿,道,“看在你我还算有些血缘亲情的份上,我就替你请一次,下不为例。” 沈满点头道,“谢谢四小姐。”背在身后的右手指端,不知道何时被割破了,流出一些鲜红色的血来。沈满偷偷在衣角蹭了蹭,抹掉了那些血迹。 宁纯这次没有食言,不多久,一个丫头便偷偷带了个白胡子郎中来,这郎中姓吴,是相府专用来看小厮丫鬟的大夫。 却说吴郎中刚要去看沈满的耳朵,却被沈满避开。郎中有些困惑,却听沈满微笑解释道,“实不相瞒,我的耳朵不碍事,我请您来,是想求您帮我开一副药。” 吴郎中一愣,看着沈满这漂亮的脸心头兀然冒出一个想法:事前是听说这个相爷的外孙女受伤才破例让我来这相府后院,但此刻这小姑娘并没有受伤,莫非她宣称的“受伤”是为了让我来医治这屋内之人 沈满一直盯着这白胡子老头,相府有规矩,府内进出之人必须严格筛查,府内进出之药物必须严格清点,府内进出之银两必须有明有细。 她好不容易请来这位,但不想让他见到屋内之人。 “屋内何人”吴郎中果然问道。 “她姓刘,我们管她叫刘婶。” 吴郎中思索片刻,道,“若是刘婶,就带我去见她吧。” 沈满却犹豫了,有意无意地拦在吴郎中与屋子大门中间,阻拦道,“实不相瞒,我爹娘也是大夫,我从小耳濡目染也知道一些。大夫你不用花费时间诊断,按照我给的方子替我开药准时送来即可。” “相府规矩甚严,怕是不能如你所愿。” 沈满随意地笑笑,右耳处的血红分外惹眼,“大夫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你为难的。你看,我的耳朵不也受伤了么,这是宁四小姐亲眼看见的,我给出的药方也是治疗外伤所用,绝对不会为难你。” 吴郎中也是久闻了她的事情,对她颇为怜惜。心道若屋内真是那刘婶,这孩子伤了自己也要替她求医,也算是孝心一片。这回帮一帮她也算积累下了阴德。于是点头应下道,“你且开张药方看看。” 沈满心知他是答应了,于是便露出一个微笑,这笑容是发自内心的,明晃晃的笑容让吴郎中这把年纪的人也愣了愣。 傍晚,门“吱呀”一声从外面推入,进来一个端着食盘的小姑娘,这姑娘便是沈满,她手中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刚炖好的药。 后脚刚一踏入屋内,便觉得眼前寒光掠过,一阵清香扑鼻而入,接着便有一个声音贴在自己的耳边轻声却又带了一丝危险的腔调道,“我在这里的事情,还有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虽然说话的音量不大,但透着不怒自威的味道,这让沈满不禁想起了高坐在上的外祖父宁相。 她一个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姑娘,为何会有一种和当朝相爷一样的气势 沈满能感觉到她抵在自己脖子上的刀锋有多么冰冷锋利,此刻生死就只在一念之间。稳住了声音道,“姑娘放心,除了我和刘婶以外,绝对没有第三个知道。” 身后的人没有继续问,但沈满已经感觉到了匕首的松弛,深吸一口气道,“姑娘,你受了伤,这是我好不容易求来的汤药,你趁热喝了吧。” 3.003 手中的汤药始终没有人来拿,冒起的热气熏得沈满眼睛疼。 “姑娘你放心,你潜入相府受伤之后已经过去了些日子,若是我有心供出你,此刻相府内的人早已经过来捉你了,但你可曾听见一点点风声而且我本可以让你自生自灭,但此刻却拿来了汤药,姑娘你就信我一次。” 她看不见背后之人的神色,但心知自己如此坦诚,对方一定会松懈下来。一开始这女子潜入的时候,她本要举报。但一来刘婶被她挟持,二来相府之内的人一时也无法通禀上去。就算是传到了外祖父耳中,也应当要过上许久。在这期间,若是有一点的风吹草动,自己和刘婶怕早已经死于非命。于是权衡之下,暂且缓住这神秘莫测的女子再说。 “姑娘若是怕这里面有毒,我可以先喝。”沈满说着便往屋内正中去,那女子也没有阻拦她。 沈满抿了一口,这药是她亲自开的,的确有些苦涩。但是是千真万确的创伤药物不假。 如今只希望医治好了这位,早日送她离开,免得惹出一堆麻烦。 那女子见到她喝了,于是便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沈满曾见过她全貌,虽然是雨夜里,她受了伤狼狈不堪地逃了进来,可是,那足以让天下女子嫉妒与天下男子仰慕的容颜的确让她印象深刻。 这女子衣着华丽,像是出身不凡。但眉目间都是对人的疏离,怕是瞧不起自己这等身份的人。 她的身份应该很不同寻常吧。 沈满在内心嘀咕。 那女子喝完了汤药便坐在凳上,背部的伤也不知道好些了没有。沈满隐隐担忧,忽而感觉有道目光凛冽冲着自己而来,抬头一望,正是那女子投来的视线。 “姑娘,”沈满撇开视线,“不知道你那日拿来的药丸能否再给刘婶一颗,她上回吃了,觉得身子轻松了许多。”沈满的脸色诡异一红,但还是不忘替刘婶讨药。 那女子眉眼一抬,冷声道,“那老婆子命不久矣,那药丸无用。” 沈满眼神一黯,再问道,“为何你会说刘婶会”然后又想了一想,瞪大了眼睛问,“莫非姑娘精通阴阳道之术” 那女子不置可否,一副根本不想回答的样子。 “小姐不用担心我这老婆子”床榻之上,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微弱道,“小姐为我留在府中,我看得出小姐没有一天是开心的,就是为了我这老婆子才勉强留在这里待我走了之后,小姐可听老爷吩咐离开相府,前去大商馆找云师傅学医” “刘婶,”沈满摇头道,“不是我不想走,而是我根本就走不了。” 想她一个女子孤身在外,若没有相府庇护,哪能在大都城生活。 再者,现今的大丰朝对阶级有明确的排列规定,推行所谓的“三教九流。”宫廷御医视同出仕,排在上九流之列。而寻常医师如出入相府为下人看病的吴大夫乃是流医,属于中九流的二等人。至于沈满想要拜师学艺的大商馆云师傅,乃是更不入流的医师。再加上沈满乃是一介女流,即使学了云师傅的全身医术,充其量只能是个下等大夫,不能自己独自行医,不能独自诊断。因此沈父安排的这个活计实在是下下之选。 但除此之外,沈满要似乎别无选择。 “小姐,老爷如此叮嘱必有原由,你就听一回老爷的话吧。” “嗯,我答应您,等你病好了我就去找云师傅。”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刘婶说了几句话便觉得体力不支,昏昏沉沉的又睡过去了。 屋内的女子默然掐指,片刻后道,“她活不过今晚。” 沈满瞧见她的手势,心中一颤,问道,“姑娘莫非真是阴阳道中人” 女子依旧不作答。 沈满心知她这已算给足了自己面子,若不是先前救过她,怕是一句话也不会对她多说。 在大丰朝,阴阳道乃是修行的阴阳家的总称。在九流之中,阴阳家处在极高的位置。可以说,上至皇亲国戚,下至黎明百姓,无不有求到阴阳家的地方。当今天子将阴阳道奉为国道,通过学习阴阳道而入朝为官的人比参加科举做官的人更加受到推崇。 阴阳家又分为六门,有天文门、气象门、丹门、算门、角徵门、医门。 一个人至多可修行阴阳术中的两门,若达到登峰造极之境,自然可以通过举荐或者考试的方式入仕,成为九流之中的人上人。 沈满的心思有些飘远,她对医术无甚兴趣,但只因为父亲曾经做过流医,耳濡目染之下便学会了一些。 偷偷瞄向那个女子,沈满心下无比羡慕。她年纪轻轻,却已经能够轻易断人生死,沈满即使从未学过阴阳道,也曾耳濡目染过,单是这断人生死一道,世间没有几个人能做到,乃是阴阳道中的上上之术,不传之秘。 人和人之间的确差距太大,有些人出身高贵,只要不出什么岔子便可以仗着身份有恃无恐一生,就如宁缕一般;有些人天资极好,凭着自己的才干可以傲视众人,就像眼前这位姑娘一样。 而自己 沈满心中一叹,自己只怕什么也做不成。 夜半风凉,傍晚的时候天气闷热,午夜果然下了一场雨。 沈满闷热的睡不着,听见雨声便走了出来,趴在栏杆处伸手接着雨水。 宁相爷也就是她的外祖父月中便要大寿,到时候人员众多,自己也会拜寿。那时候向他提出自己要向云师傅学医的事情,或许会答应。 只要能出这相府,即使当一个小小的学徒,沈满也由衷地觉得高兴。 但是 沈满皱眉。 自己两手空空,拿什么给贵为当朝权贵的外祖父当作贺礼 这实在叫人头疼。 “小满”屋内刘婶的声音很虚弱。 沈满一惊,急忙跑入屋内,但见刘婶的一只手无力地垂在床边 沈满的面色煞白,慢慢的踱入屋内,抓着刘婶的手,缓缓地、慢慢地跪在了床榻边上,用脸贴着刘婶的手,眼眶渐渐地红了。 但是她很安静,安静地出乎意料。 女子在门外望着她,眼中没有任何波澜。 “从今以后,我在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亲人了。”良久,只听见沈满黯哑的嗓音在屋内响起。 女子不由自主地仔细打量着她。 沈满脸色原本就白,又是在这样的雨夜,遇见这样的伤心事,便不由让人觉得她可怜。 就连这冷若冰霜的女子也不禁暗自动容,为她微微晃神。又听沈满低声说道,“我之前不能送你出去,现在刘婶死了,院子里肯定有不少人进进出出,你到时候也可以混入其中,你就可以出府了。” 沈满在这时竟还想着她,女子实在意外。刻意打量沈满的面向,张口问道,“给我你的生辰八字。” 沈满不知道她这是何意,但还是告诉了她。 女子低头思索了一阵,柳眉稍皱。抬头对着沈满道,“你与我一同离开。” 沈满吃惊,“跟你离开,去哪里” “你想离开,我只是带你离开。” 沈满方才还闪过了一个想法,若这女子肯带她走,或者收自己为徒,若学了她一身本事,自己的命运或许能够改变 但是 刘婶后事未办,自己也尚未与外祖父辞行,若是不留下一句话就走了,恐怕而且还有父亲的意愿,她虽不是死板之人,但至少应该找到云师傅,得到他的允许才能够行事。 “对不起,我现在还不能跟你走。”沈满道。 女子眼中掠过一丝诧异,但随后也未回复。 沈满一想到即将与她分别,心中竟然不舍,嘴唇一动便问道,“姑娘,你能否告诉我你的名字,若是有机会,我或许还能再遇到姑娘。” 女子盯着她的眼睛,至今为止还未有人胆敢如此直接询问她的名字。 沈满见她如此神色,便知是自己是唐突,遂呵呵笑了一声,自己为自己开脱道,“不过人海茫茫,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姑娘了,不告诉我名字也无妨。” 女子看着她的侧脸,不知道为何,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安。方才拿了沈满的八字,却怎么也算不出她的命格,这是为何 女子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4.004 刘婶的丧事办得格外寒碜,除了沈满和两个小厮,相府里几乎没有人知道这里死了人。 沈满带着小厮,将刘婶裹着席子运送了出去。相府的管家从账上支了三十文钱,说是替刘婶操办后事。沈满拿了一块压箱底的簪子托人当了,才勉强给刘婶买了一处荒地安葬。这中间相府小厮从中捞了多少好处不提,沈满为能够替刘婶找到一处安生之所便觉得心满意足了。 那不知来历的女子也一起同沈满离开了相府。 郊外,一座简单的坟头前,沈满头缠着白布向刘婶道别,相府只给了她一日时间,眼见着太阳就要下山,她也该回去了。 “姑娘,今日一别不知道何时才能够再相见。”沈满依依不舍的语气,明知那个女子还站在自己身后,却不敢回头再看她一眼。 沈满讨厌这种离别的氛围,当初父母离开她出门拜访友人却一去不归的时候,她也是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直到再也瞧不见了,才回到房间里。 那女子站在沈满后头,沈满许久没有听见她的回答,便以为她已经走了。耳边只余下风吹着的树叶的沙沙声。 沈满只觉得自己此刻分外软弱,眼泪似乎随时都会喷涌而出。 “给你。” 视线前方,突然出现了一把散发着黯哑微光的匕首,上面刻着奇特的符文,一看就是件宝物。拿着那匕首的,正是沈满所救的那个女子。只听她用悦耳好听的声音道,“这把匕首送给你,算是见别之礼。” 见沈满一脸呆样,女子便将匕首塞入她手中,又嘱咐道,“你近日不要出远门,若出远门必有灾劫。” 女子说罢,凝视她的脸。 虽然无法依据她八字推算出她的命格,但是能够从旁的算出她乃是孤煞之命,她的父母早死、身边的刘婶又久病缠身终而去世。可见沈满的命格会殃及和她接近之人,凶险万分。本想带她回去,但被她拒绝了。既然如此,便让她继续留在相府,想必那个人会照看好她的。 沈满知道她的能力便不会疏忽,但眼下她不可能离开相府,何来灾劫可是这位姑娘乃是阴阳道中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于是接下匕首,道了一声谢。 那女子还是冰冷模样,但在沈满眼中,因为这多加关怀之举,使得她的眉目较之前显得柔和许多。心中早已笃定她必定是个面冷心热之人。又因为这女子生的肌肤莹白,樱唇粉嫩,风采过人,便更添了些许好感。 女子放下匕首之后,便足下生风,衣袂轻飞,不一会儿便不见了人影,想必这回是真的走了。 瞧见她走了,沈满满心落寞,手紧拽着匕首。停顿了须臾后才拔出了它,见到镌刻在上面的一个字:“唐”。 沈满眉头挑起,踟蹰自语道,“莫非那位姑娘姓唐” 傍晚回到相府,不曾想一个人已等在了院中。 “二公子”沈满惊讶道,顺便将手中的匕首藏在了背后。 这“二公子”便是宁相府的长孙,名叫宁旭。年近而立,长得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因为是相府长孙,所以深得宁相喜欢,平日里多处理一些府内事务,近来更准备考取阴阳道中的天文门与算门入仕,自沈满入府以来,只见过他三次,若非有重要的事情,是绝对不会到沈满的院中来的。 想到此,沈满立即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谈吐间透着警惕。 “小满,”宁旭微笑,故意亲昵地唤着,“好久不见,你唤我二哥即可,不要那么生分。” 沈满点头应下,“二哥今日来找我何事” 宁旭没有想到她会如此疏离,轻咳了一声道,“我来找你是为了祖父大寿的事情,圣上亲命从幽州运送过来一套寿礼,需要我们到陈州去接。你想不想一起去” 沈满是满脸的疑惑,外祖父已经对自己不闻不问许久,怎么会突然派这样的差事给自己而且是宁旭亲自过来邀请,这其中会有什么缘由 宁旭料到她会如此,便主动解释道,“实不相瞒,这份寿礼经天文门大门监测算必须由一名未出阁的女子捧送。大姐已经出阁,四妹顽劣,相府之中,唯有你最适合。” 沈满算是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一般大户人家的小姐自然是不宜抛头露面,又因为是圣上亲命,相府必须派一个有身份之人才可。沈满是宁相的外孙女,外人看来是有着尊贵的身份,由她来接送这份贺礼实在再合适不过。 宁相府打的一手好算盘。 若是寻常时候,沈满有这趟出门的机会,又可以顺带为外祖父办点事她自然是乐意的。但刚好那姓唐的姑娘警告过她近期不宜出门,那把匕首还在沈满的身上,此刻出门,会不会真的如那姑娘所料会出意外 但此事拒绝更加不易。 怎么办 沈满抿住唇,犹豫不决。 宁旭瞧着她的脸,想着小时候沈满的母亲也就是他的亲姑姑曾经抱过自己,还曾经给自己买好玩的小物件,这时候她的女儿在自己面前,本应该尽到兄长的本分,但此刻却要她 宁旭暗捏紧拳头,想着外宫中天文门派来的官吏所说的话,一狠心,继续劝解道,“小满,祖父的寿辰你可想到要送什么礼若是没有想好,这份差事便是最好的礼物了。有你亲自护送,祖父一定很欣慰。” 沈满沉默半晌。 虽然唐姑娘算出自己将会有灾劫,但阴阳道未必百算百准。或许这一次,唐姑娘会算错,又或许我能够侥幸避开这一劫。 如此想罢,沈满应道,“好的二哥,我便随你走一趟。” 宁旭松了一口气,抬手摸了摸沈满的脑袋,“小满,我们回来之后我会好奖励你的,你说什么我都会尽量办到。” 沈满笑了一笑,心里却有自己的主意。 等到回来,她一定要向外祖父提出离府学医的事情,完成父亲的遗愿。 吃晚饭的时候,从门外进来一个人,这人出手就打翻了沈满捧在手中的饭碗。看着今日的晚饭被打翻在地上,沈满皱起了眉头。 “四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宁纯怒气冲冲道,“我还要问你是什么意思,凭什么你能去替祖父接寿礼而不是我,你是不是在祖父面前说了什么” 沈满捡起地上的碗筷,道,“关于前几日的事情,我一个字也没有提。况且,我根本见不到外祖父,又谈何背地里告你的状” 宁纯被她一席话堵住,涨红了小脸,逞能道,“我要去见祖父,这件好事一定是我的” 沈满不理她,收拾好碗筷,摸摸肚子,准备烧一壶水解饥饿。 宁纯看着她右耳,想起前几迫她自扇耳光从而流血的事情,现在沈满的耳朵似乎还留有红印,不知道是否还有后遗症。宁纯理亏在前,趁着此刻赶紧转身就走。 沈满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总隐隐觉得,宁纯的要求宁相爷不会答应。若宁相爷真的不答应,除了不想让自己的嫡亲孙女轻易抛头露面以外,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理由 这件事,可能不会是跑跑腿那么简单。 一连过了几日,宁纯都没有再来打扰沈满。而沈满这院子,在刘婶走了之后更显得单薄寥落。沈满一人吃,一人睡,一人百~万\小说,一人望星星。偶尔看着那把匕首,会想起曾经有一个姓唐的神秘女子来过这里。 那唐姑娘在夜入相府之前已经被人伤了,与其说是困在相府之中,不如说她是躲在相府之中更为恰当。但那样强大的一个人,究竟是谁有本事逼她到如此地步 日子过的太久,她有些淡忘了唐姑娘的样貌。 很快,从外院中传来了关于宁纯的消息,她果然去求宁相取代沈满运送寿礼,但却被宁相干脆拒绝了。事后又仗着宁相的疼爱百般恳求,甚至有次被发现想要潜入沈满院中动手脚让沈满没办法按照原定计划出行,但是却被宁旭大少亲手抓住,送到宁相面前,宁相罚了她三日禁闭。 而与此同时,沈满也接到了第二日就出发去陈州的命令。 第二天,沈满很早就醒了过来,收拾好几件衣衫便准备上路。到了门口的时候,却见有一大队人马都在府前。 相府的小厮似乎一夜之间都出动了,挑着扁担,拿着绸缎细软,看样子像是要将相府宁二公子的所有东西都收拾入那三辆马车内。 看着他们忙忙碌碌如蝼蚁一般,沈满背着的小包裹就有些寒碜。 宁旭原本被围在人中间,这时候见到沈满来了,看着脸色也不是太好。挤出人群,走到沈满跟前道,“你与我同坐一辆马车,其余的东西都放在后面两辆。”说着看见了沈满的包裹,蹙眉问道,“陈州此去一千八百里,你就带这点东西” 沈满的脸红了红,“嗯,就这点。”多余的,她也没有。 出发的时候,太阳已经到了天空正中。 宁旭和沈满上了马车,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离开大都城。 过了一个时辰后,宁旭突然叫停马车,站在车头对着马车夫道,“你等一下。”他跃下马车,来到了第二辆马车之前,一把掀开了帘子,沉声道,“还不快出来,打算躲到什么时候” 沈满透过车窗探出脑袋瞧,刚好能瞧见从后面的马车里钻出一个英气俊俏的人来。此人锦衣玉袍,衣袖处绣了君子竹,脚上穿的是上等的鹿皮靴子,在这样炎热的夏天里,动物皮毛制作的靴子足够透气,垫上特制的脚垫,比普通的棉布鞋子好上许多。 那人摸着后脑勺尴尬笑道,“二哥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沈满这回可是认出来了,这人叫宁韬,乃是宁相府的另外一个公子。听说自小顽劣,无恶不作,是大都城中有名的混世魔王。只是他的姐姐是天子的妃子,正得盛宠,故而就连宁相也会忍让他几分。 宁旭道,“今天你没有来送我,我便该猜到了。如今离大都城不远,你回去还来得及。”说着便要撵人走。 但宁韬哪里肯依,死缠着宁旭道,“二哥,我在大都城中惹了个小女子,眼下跟你出来是为了避难。” 宁旭一惊道,“你说的那个人,莫非是” 宁韬愁眉苦脸道,“正是那个刁蛮的德成公主。我也不知道为何她忽然女扮男装从宫内出来了,又正巧在酒楼上遇见,一言不合之下便和她发生了争执,彻彻底底得罪了她。如今她正找我寻仇呢,正好二哥你有事出门,我便搭你的顺风车一同出来避难。” 宁旭无奈摇头道,“祖父怕是不知道你来了吧。” “没关系,我已经在府中留了信,此刻他们应该都已经知晓。” 6.006 大都城离陈州大约三日路程,沈满一行歇息了一晚,第二日再颠簸了一路,终于在第三天的傍晚来到了陈州。 本以为能到城中好好休息,却不料在城门口被一道大门挡得死死的。守城的将士开了一道口子,隔着门和宁旭的马车夫交流半晌,得知是大都城相府来的人,便急忙回报陈州知府去了。宁韬是个横冲直撞的急性子,见被人挡在外头,便觉得不耐烦,得亏宁旭在这里镇得住他,否则又不知道要闹出些什么。 沈满陪着宁府两位公子安静地在马车内等着,却忽而听见了一阵清脆的铃声,环顾四周,并没有见着人走过,于是微皱起眉,问道,“二哥,三哥,你们听见什么了吗” 宁旭摇头,“这里除了我们没有其他人在,不曾听见声响。” 宁韬这时候也看向沈满,眼中有东西晦暗不明。 沈满拧着眉道,“我好像听见了铃铛声” “铃铛声”宁旭挑开车帘,朝外看了看。 除了荒凉的陈旧的城墙门之外,并没有看见一个人。而门内那些守城门的士兵也不像会随身带着铃铛之人。 “或许是你听错了。”宁旭下结论道。 沈满点点头,却猛然感觉到了来自对面的一道瘆人视线,仿佛一道冰做的利刃,刺入了自己的眼睛。 沈满抬头,震惊而又怀疑的望向宁韬。 宁韬的样子看起来却是很慵懒,又好像着了凉,正用指头揉着鼻子。见沈满瞅着自己,宁韬瞪起眼睛,毫不客气道,“看什么看” 沈满笑笑,望向窗外。 或许自己听错也看错了罢。 但那铃铛声的确诡异,听起来也阴森森地,就好像是人死了挂在招魂幡上的铃铛一般 嗖 一个影子忽然从眼前掠过。 沈满急忙揉揉眼睛,再定了定视线,却再也不见了那道影子。鼻子闻见了空气中淡淡的一股香气,隐约觉得在哪里曾经闻见过。 难道 沈满一惊,又是一喜。 难道唐姑娘也来了 “二位宁公子,下官来晚了。”一个穿着官袍的中年男子匆匆忙忙地一路小跑过来。身上的衣服褶皱,似乎已经有好几天不换了,由于奔跑过,官帽也有些歪斜,看起来仪容不整,叫人直皱眉头。 他也停在了城门之内,城门虽然已经打开,但他没有要出来迎接的意思。 见到他如此待客,连宁旭的脸色也稍微变了下,但还是语态平静道,“既然陈大人来了,我们是否可以马上进城” 陈州知府恰好也姓陈,单名一个止字。宁旭既然被派来接御赐的寿礼,也定然查过了此处的官员背景。 陈止闻言赶紧拱手隔空道,“两位公子,城外有一家酒楼不错,也是城内人家开的,两位公子晚上可以住那里。” 宁旭眉头一皱。 宁韬当下就发了脾气,“陈大人,我们已经到了城门口,你却要我们再回头去什么荒郊野外的小店,你这是藐视我们相府还是要藐视皇命” “下官不敢”陈止忙道,“只是城内发生了一些事情,下官让两位公子去那家酒楼也是为了安全。” “安全”宁旭耐心问道,“城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陈止无奈交代道,“不瞒公子,城内近日出了一件怪事,城内每到夜晚子时便会有一个男子消失。日出之后,便会在城正中的一口井边枯树上发现失踪男子的尸首,割舌去目,死状极其恐怖。” “哦”宁韬道,“开什么玩笑,什么枯井什么死人树,本公子不会相信的。定然是你这知府贪赃枉法,在这城内藏了什么东西害怕我们发现所以推脱,你想借此事唬弄我们或者想要拖延时间对不对” “下官所言句句属实。”陈止有些焦急,又弯腰行礼恳切道,“二位公子定要相信下官。” 宁旭沉吟道,“若是如此,为何你不派人上报朝廷。我朝不乏研习阴阳道之大家,让阴阳监派一个人来不是难事。再不济,也可以先疏散城内百姓,让他们各自逃命去,为何你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将百姓困在城内呢” “定是这厮不怀好意”宁韬立即道。 陈止道,“下官冤枉出了这等诡异的事情,下官当然会立即想到通报朝廷与驱散百姓,可是下官却无法办到。” 宁旭心中一颤,环顾了城门,最后将心中疑虑问出了口,“莫非此处被人设了术数,只得入,不得出” “正是如此”陈止眼前一亮道,“听闻宁二公子研习阴阳道,如今一眼便瞧出了这里的门道,不知道宁二公子可有办法为陈州百姓解困” 宁旭却摇了摇头,“我无法替你解围,抱歉。” 陈止失落,但还是劝解道,“既然如此,二位公子切不可再冒然入内。请速速回报朝廷,让大门监派人来解救陈州百姓吧” 沈满糊里糊涂地听着,等回过神的时候,头一样想到的便是“唐姑娘是不是也进去了,如果她进去了,是不是也无法出来了” 铃铃 这次的铃铛声摇晃特别剧烈,刺耳的铃声像是一根根针一般扎着沈满的耳朵,沈满低头捂耳,在这时,感觉到马车在突然剧烈地动了起来。 “不好”沈满发现马车正朝城门内冲去,车夫根本阻拦不住。 这门只能进不能出,若是进去了就可能无法出来了要等朝廷知道这件事,或许两三天,或许要月余,那时候自己这群人早就葬身城内 而宁旭和宁韬,也是和自己一样的境地,他们这次也听见了铃铛声,但他们听见声音之后的反应比自己还要厉害。宁旭和宁韬已经躺在车内疼得打滚,根本无法及时跳出马车。 沈满咬着牙,跌跌撞撞的走到车前,扯动缰绳,但那马像是发疯了一般不受控制。 眼睁睁看着马车冲入陈州城门,城内和城外的人都只能目睹着事情发生却又无能为力。 陈止见马车从自己身边掠过,脸色有点发白,喃喃道,“这下可又搭进了几条人命” 沈满三个人同时昏了过去。 “沈姑娘,沈姑娘”有人在呼唤她。 沈满悠悠转醒,发现自己在一间布置整洁,到处都是桃木家具的房间里。有一个婢女模样的小姑娘正盯着自己瞧。 “请问这里是”沈满耳朵还是有些疼。 “这里是陈州知府大宅,你和相爷府的两位公子一同被送进来,因为是女眷,所以安排在后院厢房内休息。” “两位哥哥怎么样了”沈满问。 “姑娘放心,两位公子都很好,都早姑娘醒来,眼下正和知府大人商量要事呢。” 沈满点点头,下了榻发现自己换了一套新衣衫,但还是一套男装,虽不如宁旭给的精致,但也是上好的绸缎料子。一摸腰上,那块能表明宁家人身份的摘星佩还在,沈满稍稍安心。 “两位哥哥既然和知府大人商谈要事,我便出去走走。”她实则惦记见到唐姑娘那件事,想着出门或许能够遇见她,便抱了侥幸的心理。若是有唐姑娘相助,宁府的两位公子和这城内的百姓,或许能够避开一劫。 顺便瞧一瞧这陈州城内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总也躲着不是办法。 “沈姑娘,外面不太”婢女还要说些什么,却被沈满一个微笑打断了,只听沈满道,“我听说城内的人只在夜间失踪” 婢女茫然地点点头,望着沈满精光闪闪的眸子,不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 “我又听说失踪的都是男子” 婢女还是点了点头。 沈满满意笑道,“现在还是白天,太阳还有一个时辰再落山。再加上我是个女子,我就在近处走一走,不会有事的。” 婢女没办法拒绝,又想起陈止的吩咐知道这是个不可得罪的人,于是道,“姑娘,奴婢名叫小馨,您若不嫌弃便让奴婢跟着一起去,免得知府大人知道了责怪奴婢。“ “小馨”沈满见她答应了,于是心情也好了起来,“有你带路也好,免得我不知道如何回来。” 二人出了门,却见街上只有女子走动。见到男装打扮的沈满,各个眼色古怪,更有甚者,直接当着沈满的面指指点点。 沈满意识到不妥,悄悄问小馨道,“他们为何都盯着我” 小馨解释道,“城内现在还活着的男子,大多数都躲着不露面,以免在晚上被盯上,所以已经很少有男子这样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了。姑娘你此刻正是男装打扮,他们见了奇怪。” 沈满无奈道,“在外面本以为男装会方便一些,没想到此刻女装反而低调。” 说话间走着便撞到一个人,此人胸膛结实,沈满被直接弹开后退了几步。小馨连忙去扶稳沈满,“姑娘,您没事吧” “没事。”沈满刚要向那人道歉,但在抬眼见着那人样貌后,禁不住“噗嗤”笑了一声。 小馨亦见到了那人,也实在憋不住“哈哈”大笑出声。 这世间哪有这样的人,竟为了躲避夜晚的灾劫而男扮女装 一个八尺的男儿,梳着女式流涛发髻,朱钗银饰戴了一头,项上也戴了一圈珠宝。他穿着显然太小不合身的襦裙,裙底下还露出一截小腿来,小腿上布着细细麻麻的腿毛。绣鞋后头被剪了或者是撑破了一个口子,导致这鞋几乎是被拖着走的。 脸上白色的粉妆铺的过多,脸颊沾了一层胭脂,眉毛歪斜浓重,身上又似乎铺了很多的香粉。 总之,整个人简直要比那传闻中的妖怪还要恐怖几分。 “笑什么笑,没见过美人吗”那男子尖声尖气的说。 沈满嘴角弯弯道,“公子,您这样是瞒不过的。”说着便向小馨要了一块丝帕,塞给那古怪的男子道,“还是快去擦擦脸,另外想办法避难吧。” 女装男子脸色一会儿一个变化,越变越黑。接过沈满的丝帕,愣在那儿。 沈满却在此时瞥见了不远处,一个背对着自己离开的身影。 那身影,被自己回忆了千万次,也模糊了千万次,却不料在这种情况下再次望见。 难道真的是她 沈满绕过那男子,急匆匆的追向那身影。 唐姑娘 千万,千万要是你 7.007 小馨见沈满跑了,忙提着裙子跟了过去。一路追到一条河边,河上还有一艘画舫,但是却浮在江面轻飘飘的,像是没有人。 沈满立在河边,眼睛盯着那艘画舫。 她会不会就在这条画舫中 小馨喘着气刚要开口,却听见后头一个女子气急败坏的叫声,由远而近。 “站住你听见没有,给我站住” 沈满也听见了,与小馨同时回头循声望去,却见一个红衣女子气呼呼的从巷口那头跑过来,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瓜子脸,细长眉,长相十分清丽可人,但举着菜刀的气势又像是上战场杀敌的女将军。 沈满与小馨目瞪口呆。 “咕咕” 一团黑漆漆的东西突然展开翅膀飞到沈满面前,扑到了沈满的脸上,沈满只闻见一股臭味,接着便被这东西的翅膀煽着一路倒退。 “哪里来的一只鸡”沈满一边大叫一边被迫着往后退。 “姑娘,小心后面是河”小馨尖叫。 沈满努力稳住脚步,但那只黑羽鸡正在逃命,仿佛生出了一股神力,竟然一路迫得沈满这个大活人后退。 沈满眼前一抹黑,胡乱抓住了鸡的一只翅膀,然后扯开。对上鸡的一对绿豆眼,那鸡甚为无辜的样子。沈满正好停在岸边,长吁一口气。 幸好不至于落水 “前面的那个小贼,快放开我的鸡” 沈满听见这中气十足的声音,浑身一颤,双手抓着鸡往那边望去,勉强将这声音与那个举着菜刀长相美妙的佳人联系到一起,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见到那佳人气汹汹地冲着自己跑了过来。 沈满左手抓着那只鸡,右手冲着那个女子摇手,示意她不要再冲过来了,哪知道那女子竟然顾也不顾,还是一路风风火火不顾一切地往前冲,仿佛看见了什么机会似的。 沈满无奈至极,暗道一声:倒霉便感觉到来自前头的一个冲力,将自己狠狠带倒往后头的河水里栽去。 “沈姑娘”小馨捂住眼睛不敢看。 但听“噗通、噗通”几声,有两个人一只鸡相继落水的声响。接着,又听见了不属于沈满的、一个女子的凄厉的求救:“救命啊,我不会水救命啊这里还有一只鸡” 纵然在这时候,这人还是不忘她的那只黑羽鸡。 沈满好歹会一些水,并且知道求生的人最为危险。于是便从后头绕了过去,勒住那女子的脖子凫水,将那佳人往岸上带。 “你没事吧”沈满上了岸,不顾自己湿漉漉的身子,便首先问那脸色发白的佳人。佳人穿的红衣熨帖在身上,勾勒出她妖娆的身体曲线,该凸的凸,该凹的凹。发丝贴在脸上,一双带着雾气的眼睛渐渐聚拢了刚才的精神。 继而目光一锐,将手中的菜刀一举,指着沈满恶狠狠问道,“为何不救我的鸡” 沈满真是哭笑不得,先是遇见了一个女装打扮的男子,再是遇到了一个视鸡如命的佳人,这世道究竟是怎么了难道这城内发生的怪事还会引来一连串奇怪的不良风气不成 “我只能救一个,你让我救你还是救你的鸡” 女子呆愣了一下,继而柳眉轻轻挑起,饶有兴致道,“你叫什么名字” “沈满,三点水的沈,三点水的满。” “你难道五行缺水么”女子似是无意道,却让沈满心头有了一点异样。女子继续道,“缺水的,你欠我一窝鸡。” “我欠你”沈满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一窝鸡” “嗯,”女子站了起来,拉了拉自己的衣衫,好看的眉头皱起,走了几步回头冲着沈满道,“现在大家都出不去,我不怕你跑了。明日午时,你给我送十只一模一样的黑羽鸡来,否则我就闹上门去,我不怕丢脸,就怕你没脸。我姓雅,你找人打听雅家便知道我住在何处了。” 沈满耸耸肩道,“我是外乡人,出门在外,没脸也就没脸了。你一个大姑娘,怎么这么不害臊” 那人道:“你懂什么”然后一昂头,大大方方走了。留下沈满和小馨面面相觑。 沈满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馨咕哝道,“那位姑娘一准是将你当成一位公子哥儿了。” “啊” “城里的妖物只抓男子,死的也都是男子,城内还有好多未出阁的姑娘,许多都是订了亲却死了未来夫婿的,故而有些着急的见到男子就抓我看姑娘你”小馨顿了顿,脸上一红,道,“多半是被人家看上了。” 沈满听罢一拍脑门懊恼道:“难道是让我带着鸡去提亲” 清澈的河流中,画舫轻轻摇动,里面的一个影子,静若处子地坐着。她闭着眼睛休息,只有微风才敢若有似无的拂动着她的发梢。透过画舫窗户的间隙,她能够看到方才那一幕,未曾想到在这里会见到沈满,不是让她不要远行的么,为何她会到了这儿 哗啦.. 河水里突然冒出一阵气泡,惊动了画舫中的女子。女子猛然睁开眼睛,目光锐利无比,盯着那气泡冒出来的地方。 莫非 女子神色凛然,单足一点,便从画舫中飞了出去,像是一片叶子一般轻轻落在了水面上,身形如行云流水,俊逸漂亮。 往下看,但见气泡越来越密集,那水底的东西就快冒出水面。 女子严阵以待,看准目标正要出手的时候,却见一个光秃秃的小脑袋突然冒了出来,一对绿豆般大小的眼珠子正滴溜溜的对着自己转,头顶上的黑冠还挂着水珠。 这是方才那女子所追杀的那只黑羽鸡。 她的足尖再是一点,又重回到了画舫之上,身上未曾沾上一滴水,重新归入寂静的修行之中。 入夜,夜里的陈州城果然和白日大不一样。阴风阵阵,似乎所有的花草树木在一夜之间都失去了颜色,到处都是黑漆漆的一片。连知府的府中,也不敢贸然点上灯火。 陈止带着一干男子躲在了地窖里。 宁韬随手便拿出了一颗夜明珠,知府陈止惊叹,“这莫非是皇上赐给相府的那一颗北海夜明” 宁韬赞赏他的识货,搭着他的肩大方道,“正是此物,陈大人如果喜欢,我把它送给你了。” 陈止忙道,“这不行,下官不敢。” 宁韬无趣,便随手把玩着。 陈止偶尔望向外头,好像在担心着什么。 一屋子的人,只能借着这夜明珠的冷光才能看得清谁是谁,若是点了明火,只会让那妖物更快的找到他们。到了晚上,陈州城就是一个巨大的修罗场,妖物是那修罗,找到一个男子便会杀了那个男子。男子唯一能做的,就是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战战兢兢地度过这一夜。 而女子也好不到哪里去,若藏匿男子,那妖物找上门来也会叫女子吓一跳,轻则失心疯,重则吓得魂飞魄散,立毙当场。 宁旭蹙眉道,“陈大人,现在城内还剩下多少男子,可曾统计过人数” 陈止道,“城内原本有壮丁3仟余人,如今余下不足一千我知府府内仅余下十余人。” 宁旭脸色一黑。原本有三千余人,既是说,那妖物已经害了两千人的性命了 如今被困在城内,外面的人无法得知里面情况,纵然阴阳监来人也没有那么快,我在这里,该如何自保,该如何保护他人呢 宁旭沉思半晌,又问,“陈大人,城内是否有研习阴阳道之人” 陈止回道,“有是有几位,不过这几位都躲起来了,恐怕没那么快找到。” 闻言宁旭不免失望,他从定天论中学到了一门测算祸害方位的奇术,但可惜自己资历尚浅,又没有法器相助,只凭自己推算成功把握不大,若是有同样修行阴阳道的人一起,或许还有机会。 因为若是用这门奇术,或许能找出症结所在,等到白日它最弱的时候便可趁其不备将它捉住。 这妖物白日不敢出来,便应该是惧怕阳气,午后一刻正是阳气最强的时候,聚集众人之力,他不信不能制服它。 但如今此术不能施行,正是症结所在,一时间,连宁旭也无计可施了。 宁韬道,“管他什么妖物,只要我们设计引蛇出洞,等它一出来,我们众人一拥而上,肯定能杀他个措手不及。” “下官等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办法,只是那妖物实在太厉害,我们百余人去拿它,百余人都折了,有去无归。”陈止仿佛想起了那一晚的惨状,脸上悲戚。“第二日,枯树上挂满了尸首,地上血流成河,汇成一股股的流入与地面齐平的古井里” “你可看清楚了,那真的是妖物”宁韬追问。 陈止道,“若不是妖物,怎么可能在一夜之间一下子杀了这么多的人” 宁韬沉默了。 他一直不相信世有妖,但听陈止形容,心里竟然也相信了一些。方才想起自己如今可怕的境地来,若是一不小心,自己和大哥都有可能成为这妖物手中的亡魂。 “大哥” 宁旭拍拍自己兄弟的肩膀,沉稳道,“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他走出房门,来到了院中。抬头看了星辰,今日老天爷也是不太给面子,竟然布上一层层阴云,遮蔽了大半的夜空。 世上虽有阴阳道,但确无妖物,所谓的“妖物”乃是因为拥有不同寻常人的能力故而为“妖”,陈州城内的“妖物”,很有可能是研习了阴阳道之中禁术之人。 宁旭心中默念定天论中关于“七曜三光,星分岁次”的记载,想要凭借一己之力测算出那妖物的方位,然后在白日妖物最弱的时候一举灭妖。 “陈大人,麻烦你准备一柱清香与一盆清水,还有一方席子铺在外面院中。”宁旭吩咐道,“韬弟,你在这里守着,在这柱香燃尽之前不要让人打扰我。” “是。”陈止立即命人去准备了。 宁韬也知道此刻不是胡闹的时候,于是便听话地抱着手守在边上。 陈止很快便准备好了东西,顺带拿了一条长凳让宁韬坐着。宁旭盘膝坐在铺在院子正中的席子上,借着那一盘清水观察星盘运转。 半柱香过去了,宁旭还是一动不动保持最初的姿势,宁韬打了个哈欠。 一炷香过去了,宁旭还是没有要起来的意思,眉头越拢越紧。宁韬已经小声打起了呼噜。 沈满这时候回府路过看见了他们,一边放慢放轻了脚步,一边观察宁旭的表情姿态。 她听说过施行阴阳道的时候,要平心静气,要燃一炷香来帮助摒除杂念。但听说和看见是不一样的,正如现在,她望着潜心测算的宁旭,瞥见他额角上的细细的汗珠,就觉得阴阳道实在深不可测。 譬如在这时候,若能真的算出那作恶的妖物藏身之处,那么就等于救了众人的性命。 沈满这时候也有那么一点点神往那本叫做定天论的书籍了。 8.008 陈止不知道何时到了沈满的身边,开口称赞道,“都说大都城宁相府一门三杰,到了宁公子这一辈,更是已然出了一位贵妃。若宁二公子再去考取功名,在阴阳监中谋得一官半职,宁相府必定继续辉煌。” 沈满不说话,只微笑回应。 陈止不清楚沈满在宁家的地位,只觉得她也必定深受宁相疼爱,否则也不会担此重任,派她前来接送宁相的御赐寿礼。 于是继续揣摩她心思恭维道,“宁二公子仪容俊美,聪明绝顶,下官看见今日这一幕便知道二公子他研习的阴阳术颇高的造诣,据说也是拜了名师的。只是经验尚浅,不过这也无妨,只要假以时日,必定能够运用娴熟” 说话间,宁旭那边突然有了动静。 只见铜盆中水波微微涌动,从底下翻起一道气泡,接着似乎影射出了一些画面。 沈满站的有些远,并不能完全看清楚。 陈止讶道,“宁二公子果然名不虚传,想必已经看见妖物所在。”说着便往宁旭那边去了。 沈满看着他的背影暗想道:难道他看不见盆里的东西带着困惑,也抬步急忙忙地跟了上去。 站在铜盆边,沈满终于看清楚了铜盆中的东西,那是一团黑漆漆又毛茸茸的东西,感觉似曾相似。 沈满拢起眉头。 “宁公子,如何了”陈止也往铜盆里看了一眼,但是什么也没瞧见。 宁旭摇头失望道,“我只看见一团漆黑,很模糊,不知道是什么。照理说应当显示出位置或者是关键物件,但是却一无所获。” 沈满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难道说宁旭看见的东西还不如她清楚 陈止的脸色也暗沉了下去。 本来对宁旭寄予厚望,到头来却是一场空。望着浓重夜色,想着难道是天绝陈州城,要这城里的百姓都不得好死么 三个人都同时沉默了,气氛陷入一片死寂。 “报告大人”一个腰挎大刀,脸上带血的大汉单膝跪在陈止面前,他衣衫破损多处,胸前的甲胄中间破了个大洞,边缘上几道抓痕,入内三分,似乎是被尖锐物体所抓。“又有人被抓走了。” “在哪里被抓走的,可看见是谁”陈止肃容问。 大汉道,“在城中河边,只瞧见一道红色影子,不知道是谁” 沈满完全没听这个大汉在说些什么,而是紧紧盯着大汉肩头的一样东西,那东西也是漆黑的,柔软的,正静静地和腥臭的血水黏在一起。 这是 沈满脑中灵光一闪,顿时明白了在铜盆里看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但是 沈满看着宁旭的侧脸,心下犹豫,该如何向他们解释自己所看见的一切呢这连自己也是无法解释清楚的呀 陈止道,“今晚又有无辜之人丧命,身为本地知府,本官竟无能为力,实在太令人痛心了若有一日,有正义之士能将这妖物捉拿,本官即使交出所有财产,或者交出这顶乌沙,甚至以死谢罪,都在所不辞。只是如今,可怜了这城中百姓” “陈知府,”一个颇为得意的声音从后头冒了出来,只见宁韬踏着大步一边朝着院中走,一边道,“我无聊翻阅了下州府志,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哦”陈止困惑。 宁旭起身,背手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沈满咬着下唇纠结不已。 宁韬单挑右眉,道,“你们听我说,其实这不是本地头一次发现这样的事情了,其实十年之前,也出现了妖物害人、差点将这陈州城内的百姓杀光的场面,只是那时候的情况和此时稍有不同。” “十年之前”宁旭面色沉重,急忙追问道,“有何不同,你快说。” 宁韬道,“十年之前,那妖物也是在夜间害人,白日不曾听说。也是用一种术法封闭了城门,只能进不能出。但是不同的是”宁韬神色内敛,神情和平时的放荡不羁完全不同,见众人听得认真,于是也不卖关子,如实地说了出来,“现在,那妖物害的都是男子,但是十年之前,死的却都是女子。” 宁旭作实了心中想法,脸色愈发难看。 沈满和陈止不明真相,变得越来越困惑。 难道十年之间,这妖物改变了口味不成这中间的差别在哪里呢 “既然十年之前出过此事,那时候是怎么解决的”沈满问。 宁韬望着她,棕色的瞳孔微微放大,用一种原本不属于他的、低沉又阴暗的声音回答道,“事情根本没有解决,而是自然地消失的。” “自然消失” 宁韬点头,沉重道,“陈州城原本共有一万余人口,女子约四千,在那场灾难中,死了女子3仟余人,所以到了最后,城内仅余下百人” “这百人下落如何”宁旭问。 宁韬道,“根据州志记载,百人女子或疯魔,或痴傻,即使还有些正常的也都在后来迁徙出了城,基本上都已经离开了,无法得知具体下落。” 宁旭听罢撩开下摆大步往知府藏走去,道,“全都跟我来。” 一刻钟后。 藏里凌乱一片。 宁旭面色黑沉,道,“你们那儿可有幸存女子信息” “没有。”沈满看得头大,揉揉眼道。 “我这里也没有。”宁韬回,样子倒也还精神。 “下官未曾看见。”陈止遗憾道。 宁旭站直了身子,看见他们一张张困惑的脸,心知此刻不是隐瞒实情的时候,还是尽早告知他们为妥,于是道,“你们都知道阴阳道的门类吧,分为天文、气象、丹、算、角徵、医等六门,其中以天文和算门最为深奥。” 沈满等一众盯着他,示意他继续。 宁旭沉默了片刻,终于道,“我朝奉行阴阳道,但是你们可知其实在建朝初期有另外一道与阴阳道并驾齐驱的” 陈止毕竟在官场多年,知道的不算少,瞪大双眼震惊道,“二公子所言,莫非是” 宁旭眸色一敛,低声道,“不错,我说的正是五行门。” “可这五行门与陈州发生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五行门乃是与阴阳道并驾齐驱的术数,我朝之所以兴盛阴阳道而不闻五行门,是因为当今朝廷乃是争战得来的天下,五行门就是当时皇帝遇到的最大的敌人周朝皇帝周扬所最为擅长的术数。周扬兵败后,皇帝怕有余孽卷土重来,便在大肆推定阴阳道的同时,剿灭一切修行五行门的五行门徒。故而,在大丰朝,五行门是被严厉禁止的,可以说是绝迹了的。” “二哥,你说了这么多关于五行门的事,是否和今日发生的妖物害人的事情有关”沈满插嘴问。 “不错,”宁旭正色道,“据我所知,五行门中有一门叫做夺舍的奇术,可以以他人之命换自己之命,而且,正好是十年一轮。” “如此说来,这妖物十年出现一次,是因为它正在挑选能与它换命之人” “正是如此,但是,这换命的并非是妖物,而是人,一个修行五行门之人。” “换命的话,要有什么条件,为何上一个十年死的是女子,这一次死的却是男子”陈止继续问。 “换命之人必须与它命格契合,这种人万中无一,幸运的话一挑即中,不幸运的话等上十年也未必。上回死伤的是女子,这表明这人如今应当是个女子。而眼下,她又专门杀男子,这应当是说,下一个与她命格相同可换命之人,是个男子” “她为何死守陈州,不去别处”沈满问。 宁旭摇头,“这我也不知,或许,她受了限制只能在陈州夺舍。又或许,她的能力只能控制陈州,别的地方会无能为力。” “也可能她知道,她要找的人就在陈州。” 宁韬最后的一句话,让周围众人心头都冒出一股寒气,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似乎黑暗中,有一双眼睛正盯着他们,时时刻刻要取了他们的性命一般。 沈满浑身发冷,觉得事情弄清楚之前,有必要找陈止问一问。于是在大家各自回房之后,独自找了陈止。 “陈大人,你知道不知道城内哪里有黑羽鸡” 陈止一脸的困惑,“据说黑羽的鸡血能防妖物,城内的鸡早就被抢购一空无处可寻了,姑娘问这何用” 沈满如实道,“我白日里弄丢了人家一只,那人要我赔。” 陈止想了想道,“下官倒是可以想些办法,姑娘要多少只”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沈满伸出手,惴惴不安的盯着他,“十只。” “噗”陈止喷出一口茶。 9.009 陈止不但凑齐了十只鸡,也同时替沈满找到了那日所遇佳人的住处。原来那佳人是个大户人家的独生小姐,姓雅名舒。同时陈止还解释了雅舒讨要黑羽鸡的目的,可能是想用那黑羽鸡血辟邪。 原来当初在陈州城人人自危的情况下,雅府内的男子无一人被害,多方打听之下,才得知是因为雅府利用了黑羽鸡血的缘故。 所以最早能用黑羽鸡血辟邪的消息是从雅府传出去的。 沈满如今想到雅舒既亲自提着菜刀追杀黑羽鸡,看样子如今连雅府都已经黔驴技穷再没有黑羽鸡血了,故而死赖着让沈满给送去。 沈满想到雅舒那气势汹汹的样子,不禁露出了笑容。 依旧是小馨陪着沈满,雅府门前人山人海,除了黑压压的人头外什么也看不清。 小馨为难地问沈满道,“姑娘,我们真的要进去”在此时此刻拿着黑羽鸡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周围都是一群来求生的人,若是发现她们手上就有,恐怕会将沈满和小馨拨皮拆骨来抢鸡。 幸而小馨多了个心眼,趁早将鸡笼子用黑布盖好。但即使如此,还是在小心翼翼地看着周围动静。 沈满道,“从现在开始你不能叫我姑娘,而应该唤我公子,我提鸡而来,自然有我的目的。”见小馨一副踟蹰的样子,沈满微笑安慰道,“你不要担心,等到问清楚了事情,我就会跟这位姑娘解释清楚,相信也不会如何的。” 小馨无奈应了。 话说这雅府,乃是陈州城内的书香世家。老爷子雅望之写的一手好书法,更有一对能辨识真假书画的犀利眼睛。但眼下老爷子正病着,据说已经病了好些时候,生病期间都是雅舒打理府内事务,也同时在病榻前伺候,人人都道雅舒是个孝顺能干的女儿。 话说这雅家小姐雅舒是城中有名的美人儿,十四岁就名动陈州城,甚至曾传到了大都城中,不少公子闻风而来,想要一睹佳人面容,可惜都被拒之门外。就连当今大皇子朱奎命人携拜帖而来,都是扫兴而归。 沈满望着门口的人群笑笑,如果当初那些贵公子看见雅舒举着菜刀追鸡的模样,不知道会不会还像如今这般趋之若鹜。 小馨硬是挤进去最里层,才发现门一直留着一条缝隙,望进去会看见一个满脸褶子的老人,小馨用嘴对着那缝隙,使劲了力气喊道,“老人家,我家公子要拜访雅小姐,请您通报就说是昨日河边遇见的那位公子。” 老人透过门缝瞄了她一眼,顿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毫不客气地阖上了大门。 沈满和小馨面面相觑,这是吃了闭门羹 “等一等吧。”沈满道。 她的脚边放着一个竹编的笼子,里面黑压压地关着鸡。自妖物出现以来,城内的黑羽鸡几乎被抢购一空。男子都将鸡杀了,将鸡血涂抹在身上,然后到了晚上便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向各方诸神祈祷着能侥幸避过一劫。 因此,随着时间的流逝,城内的黑羽鸡一日少过一日,千金难求。 沈满这几只鸡,得来不易,若不是知府府一开始就备着,她也拿不出这许多只前来拜访。提走的时候,陈知府眼中多有不舍,一直目送沈满离开。 “进来吧。”过了会儿,老人打开了门迎了沈满等进去。外面等待的人带着艳羡和嫉妒的表情死死盯着她们,让沈满和小馨的背脊一阵发凉。 二人一入内,便觉得有凉风扑面而来,吹得人甚为舒爽。外面酷暑难耐,里面却像是秋天一般凉爽舒爽,空气中夹着青草香味,仔细闻着或许还有瓜果香。 “公子你快看,这里竟然有梨。”小馨突然跳到了前面,踮脚拉了一根树枝指着上面已经熟了的梨道。 沈满环顾四周,总觉得这里的亭台楼阁摆设甚为精妙,仿佛冥冥之中有人刻意安排了。不禁联想起曾经的家中,夏天也不会这样炎热,隔壁的小孩都喜欢到自己家里来玩。 “大胆小贼,竟敢偷我园子里的梨”一个凶巴巴的声音从小石子路的尽头传了过来。 沈满和小馨同时抬头循声望去。 只见小路尽头一个身着红色纱衣裙的窈窕女子倩生生的立在那儿,一双大眼睛带着一丝愠怒正在打量这边一主一仆,昂扬着头走了过来。然后立定在沈满面前,视线扫过她背后的笼子,盯着她的眼睛危险地问,“你从何处找了这几只鸡” 她的身子略微前倾,靠得分外近,鼻尖几乎碰到了沈满的鼻尖。 沈满嗅到了她身上的幽幽青草香,莫名的觉得心跳加快,又觉得鼻子有些发痒,摸了摸鼻子道:“我听说了黑羽鸡的功效,想着你家中可能有急事要用,所以便拿来了。”沈满顺往后避了避。 雅舒扫了一眼小馨,然后道,“跟我来。” 沈满带着小馨拎着鸡一同去了。经过院中,虽然花草繁盛,但是好像很久没有人清理。 来到了一间好像是雅舒的闺房的房间前,沈满停住了,“雅姑娘要带我们进去怕是不太方便吧” 雅舒鄙夷道,“有什么不方便的,你还怕我吃了你这里面住的是我父亲,你带了如此厚礼,我和父亲总要谢谢你。” 沈满便跟了雅舒入屋。 室内阳光很好,家具都是上等的红木雕花。重重的帷幕后,依稀能看见暗色琉璃云纹的床榻上躺着一个人,想必就是雅舒的父亲雅望之了。 沈满眼睛微微眯起来,低声问,“我来的时候已经打听清楚了府中的情况,你当初追杀黑羽鸡,是因为伯父吧。伯父床前的重帷,带了点血红,该不会是黑羽鸡血” 雅舒睫毛眨动,一对灵动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沈满。嘴巴轻轻张开,道,“那的确是最后一只鸡了,我把鸡血抹在帷上,这样既可以保护父亲,也可以让他稍微舒服一些。” “你府内曾有多少只黑羽鸡” “二十只。” “为何会有这么多” “有备无患。” 沈满提起了精神,抓紧问道,“何谓有备无患” “因为”雅舒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轻轻勾起嘴角,似笑非笑道,“十年之前,曾发生过一样的事情。” 雅舒的声音戛然而止,接着便见她一脸肃容看着外面道,“你们留在这里别动”紧接着便冲出了房间。 沈满等冲着外头望去,但已经不见了雅舒。回头再找小馨,却兀然发现屋内除了自己别无他人。沈满心下一慌,感觉不太对劲,于是便要自己冲出去。这时候肩头被后头一个人按住,只听她低声道,“别动。” 沈满听见这声音,如同冬日里来了温暖的阳光、沙漠里的人有了清水一般喜悦,惊喜道,“唐姑娘” 后头的人声音依旧高不可侵“你如果再多说一句话,我便不管你了。” 沈满捂住嘴,点了点头,虽然觉得情况危急,但有唐姑娘陪着总是让沈满觉得心情不错。 唐姑娘肃容道,“你中了别人的埋伏,这房间内设了祭术。” 沈满一脸困惑。 唐姑娘继续道,“而你就是这场祭术的祭品。” 沈满感觉到一阵寒冷直接从脚底窜到了头顶。大丰朝从未听说过如此邪术,若是要以人为祭,究竟是要求取什么东西作为祭品的自己结局会是如何为何要让自己做祭 “我送你的匕首呢” 沈满指了指靴子,她特意换了男装,匕首自然是藏于靴内。 唐姑娘抽出那把匕首,抓过沈满的手臂,在她的手背上轻轻一划,鲜红色的血液从手背流出,刀刃上也沾上了一些。 唐姑娘接着用怀中的丝巾沾上沈满的血液,手环过沈满的腰身,整个人一提气,轻轻松松地便将沈满和她自己倒立起来,两个人仅仅用她一只手撑地。 沈满大气不敢出,不知道唐姑娘究竟要做什么,但她知道她这样做一定是为自己好,便仔细看她的动作。 唐姑娘道,“一手扶着我的腰身,另外一只手撑着地面。我要用你的血去解开这道祭术。” 沈满应下,手轻轻扶住她的腰,却见她轻皱纤眉,便知道她是嫌弃自己力道不够,于是咬了咬唇,结结实实地按在了她的腰上。唐姑娘的腰纤细、体温冰凉、衣料滑柔,腰肢处没有一点赘肉,结实而细腻的触感让沈满心头平添一分异样。 这看似柔弱的漂亮女子,力量却出奇的大。 “好了。”过了一会,唐姑娘带着沈满翻转了回来。沈满先是落稳,再一抬眼,便见到了此生最为难忘的场景。 那一头柔柔的、细细的黑发像是海藻一般凌乱却又顺滑的铺在空中,随着她的身子画出一道精致的弧线,继而平顺地、一丝不苟的落在她的肩头。 一尘不染的白色衣裙,发出低低的簌簌的声音,就像是风过层林一般。 落定后,因为倒着过久,唐姑娘那平日里看有些苍白的、精致的脸上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绯红。 美貌如斯,又懂得高深的阴阳道术,世界上只怕是找不到第二个像是她这般厉害的人物了。 沈满看得呆了,但好在也不是很呆,“唐姑娘,你的全名叫什么” 美眸一掠,只听她淡淡回道,“唐玖月。” 11.011 宁旭将沈满带回了知府府,径直入了存书房。 “陈知府或者有隐瞒我们的事情,趁他不在我们来这里看看,或许能够找到什么线索。”宁旭一边翻着书籍一边道,提也不提为何单独带沈满来此。 沈满原本以为他会问自己黑羽鸡的事情,但现在看来,宁旭对此不是很在意。再者,就算他询问自己为何能看见铜盆里的东西,自己也是答不出来的。 在牢中,雅舒刻意将陈止拉入这场漩涡中,并且临走的时候给了自己一个提示,那个“小心”沈满原以为是她让自己“小心”,如今想来却像是在提醒一个人,就是一直跟着自己的知府府的丫头“小馨”。 宁旭翻书的手停了下来,英俊的面容上现出了浓云愁态,“这州志只记录到了十年前的惨案,在此之前的事情都没有记载。而且,这书好像被人撕去了几页” “陈大人之前从未提起州志,但却有先见之明地在州内收缴黑羽鸡来防身,着实有些奇怪。”沈满点头道。 “但夺舍之法一次只能换一条性命,十年之前死的都是女子,那人现在应该是女子之身才对。而且”宁旭目光深沉,“夺舍之所以为禁术,一则是因为夺取他人性命来为自己续命和恢复青春太伤天害理,二则因为施行夺舍本尊也会因此受到常人不能忍受之痛苦,几乎没有人能够承受。” 沈满还是头一次听见夺舍术的具体情况,“她要承受什么样的痛苦” “找到合适的夺舍对象后,将自己和对方同时浸入一种特制的药水中,泡足七日,那药水极为霸刀,先是剥掉你的一层皮,再除去你内里的肌理,据说这时候能够看见经脉以及其中流动的血液” 沈满不敢想象那种画面。 宁旭继续道,“七日之后,像是穿衣服一样穿上对方的皮,再找到一个不能见光不能有水的地方,休眠四十九日方可醒来。醒来的时候,皮肤是红色的,同样不能阳光直晒,需要避光一年才能如正常人一般。” “那她原来的身体呢” “必须完整无损,若是新的身体有强烈排斥,她又无法忍受的话随时可以换回来。若是原来的身体有损害了,那她就只能在新身体里疼痛致死,或者是强行剥离死于旧日身体。” 沈满听罢良久不语。 宁旭望着她的侧脸,陷入沉思。 “既然如此艰难痛苦,为何她还要夺舍呢,难道活的那么久,也不会孤单一个人觉得寂寞”沈满喃喃道。 宁旭知道她失去了父母亲人,如今正是孤单一人的境地,她发出如此感慨,或许说的就是她自己此刻的想法。 “小满,这一趟回去,你和我一道去见祖父复命吧。” 沈满一愣,抬头看着宁旭。宁旭此语,显然是给沈满一个改变地位的机会。 但不知道是不是沈满的错觉,总觉得宁旭的眉间正笼罩着一团黑气,正是那些街头算命先生常说的“印堂发黑”之兆。 宁旭接着道,“现在的话,只能出一招引蛇出洞,用诱饵来诱捕那夺舍之人了。” “诱饵”沈满一点即透,急忙抓住了宁旭的手臂,道,“二哥,你不能冒险。” 宁旭摇了摇头,“你不知道我来做诱饵是最好的。我是宁府大公子,身边的护卫众多,况且” 沈满在听他继续讲下去。 宁旭嘴角扯出一丝苦笑道,“况且我命格奇特,乃是万中无一的紫星之命,也就是说,无论夺命人需要的命格如何,我都能够符合她的要求。” 况且,这次还有你在,大门监从来不会失误,你就是我的保命符。 不论是巧合还是命中注定,我已经来到了这里。那夺舍之人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但如果她找不到命格相合之人来施行夺舍之术的话,那么我就是她最后一个选择。她迟早都会找到自己头上,那么大门监派人来说的我命中的大劫便是这个了。 沈满,你是陪我来度过此劫之人,与其在这里坐以待毙,不如引蛇出洞掌握主动权,对你对我或许都是好事。 沈满心里突突的跳,总觉得有出乎意料的事情会发生。但此刻也没有理由说服宁旭不这么做。 已经在陈州三日了,若再拖延下去不知道还会死多少人。 “二哥,我怀疑陈大人和小馨。”沈满严肃道,“若说夺舍之人是个女子的话,那么很有可能就是小馨,陈止是个帮凶。” 须臾,府中大堂。 “什么”宁韬拍着桌子惊道,“二哥,什么时候不去偏偏要晚上去现在那妖怪还在到处找人呢,你怎么要自己送上门啊” 宁旭压低声音,环顾四周道,“你小声点,隔墙有耳。”接着凑近宁韬耳边道,“大都城来了人了,是大门监派来的,有他在身边能够助我一臂之力。眼下没有安全的地方,去清香堂更加方便。你放心,我晚上去去就来,有护卫跟着又有大门监的人在,你无须担心。” 他们正在说话的时候,听见了走廊里沈满的稍高的声音,只听她道,“小馨,你在这里做什么” 有人低低回道,“奴婢来看看两位宁公子是否有什么需要的。” 沈满道,“想必不会有什么需要的,你先回去吧,这里有我。”言下之意便是要赶人走了。 小馨道了一声“是”便离开了。 沈满望着她离开的背影,神色并不轻松。 稍后,沈满挑帘入屋,正对上宁旭和宁韬的两对眼睛,“二哥,三哥,是小馨那丫头。” 宁旭“嗯”了一声。 宁韬听她如宁纯一般唤自己三哥,心下不舒服道,“你来做什么” “是我叫小满来,”宁旭道,“晚上还需她陪我到清香堂一趟。” 宁韬急道,“二哥,她一个丫头会有什么用,还是我陪你去吧。” “你留在知府府,我还有事要你去办。”宁旭严肃道。 宁韬瞪了沈满一眼。 沈满假装没看见。 是夜。 知府府内的男子早早就躲了起来,这里有专门准备的一处地窖,阴凉潮湿。关键是地窖里面有许多窖藏的老酒,陈知府故意命人洒了一些老酒出来,好用酒味遮住人的气味。 如宁韬这样重要的人物,则是留在自己的房间中,用黑羽鸡血保护。此刻宁韬正皱着眉,外披着一层油纸,油纸外面层层抹着腥臭的鸡血,安静地坐在房间之中等候。 宁旭命他留在知府府,就是为了留意陈止和小馨。只要他们一有行动,他便找机会抓了他。到时候严刑逼供,不信会没有结果。 陈州城一到了夜晚便安静到可怕。 沈满和宁旭走在街上,宁旭一身洁白的绣云锦绣袍子,玉冠束发,玉树临风。而沈满虽然也是男装打扮,但站在身材高大的宁旭身边,就显得文弱了一些。 街上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天上的月光将两个人的影子拉的很长,青石板的街道上,偶尔有一阵热风携着枯叶在眼前飘过。没有人敢点灯,所以如果乌云遮月,两个人便是两眼一抹黑,边摸索着边往前走了。 “快到那个地方了。”宁旭忽然开口,眼睛紧紧盯着前方。 沈满一来便听说在城中间有一口很古老的井,井边有一棵枯树。树上挂满了死人,死人的血流入井中,因此,这口井便成了一口血井。 “小满,不要怕。”宁旭感觉到她往自己这边靠了靠,心生怜悯和愧疚,挽住她的肩头安慰道,“有二哥在,暗处还有我的护卫,他们武功高强,不会有事的。” “嗯。”沈满点点头道。 但这个距离已经能够隐约看见那挂在树上的死人的影子了,半晦半明之间,似乎隐约还有一树的、绿色的光投射过来,让人觉得心头一阵一阵瘆的慌。 那些死人死相恐怖,有的没有眼珠子,有的被开膛破肚,肠子露在外面好几天。由于百姓认为是妖孽作怪,故而这些尸首便被视为不详,没有人敢轻易动它,就任由它们挂在树上腐烂,直至被虫子和鸟类吃光,变成一具骸骨。 沈满手脚冰凉,又强撑着往前走了几步,脚步微微一滞,低低问道,“二哥,你有几个护卫” “五个。” 五个沈满终于颤抖起来,她方才隐约听见的呼吸声明明有六个 是她听错了,还是在不知不觉间在他们的背后多了一个人 多余的那个人是谁难道就是那个残忍地杀了这一树人的凶手 “二哥,我们还要走多久才到清香堂”沈满在尽量稳住自己的声音,但音尾显然已控制不住,在瑟瑟抖动了。 宁旭听出她的恐惧,却以为她是在害怕那些尸体。于是道,“拐了前面这个巷口就到了,你放心,我们不会接近那棵树。” 沈满压低着头,看着地上的影子,猛然间发现除了自己和宁旭的影子之外,又多出了一道又细又长的影子 一层层凉汗立即从额头冒了出来,沁了一身。 “二二哥”沈满还在压抑,让自己表述清楚,“有人有人在跟着跟着我们” 宁旭脚步顿住,也顿时觉得从背后吹来了一阵凉风,这阵凉风之中,似乎还带了一丝腥臭味道。若说这臭味是从树上传来的,那风向不对。若不是树上传来的,那说明自己的背后也死了人...... 而且是 不少的人 炎热的夏天夜晚,两个人的背脊都被冷汗浸透。 明显感觉到背后有人在靠近,两个人却因为恐惧而一动不敢动。 “小满,你听我说,”宁旭声音暗哑,“我的五个护卫都是大都城内数一数二的高手,若说有人能在瞬息之间杀了他们不留一点声音的,我就是死也不会相信。但如今很有可能发生了那即是说,我们要面对的这个人,他真的不是一个人他是妖魔” 沈满在此刻又听见了小声的水流动的声音。 低头一望,就差点晕厥过去。 只见地上,除了这三道影子之外,还满满地、流过来了一条条暗红色的、带着腥味的血液 这恶心的、粘稠的血液染红了他们的靴子。 原本是要引人到清香楼中,那儿已经埋伏了宁旭带来的所有高手,还有一盆又一盆的黑羽鸡血,只要那夺舍之人敢来便是有去无回。但此刻,宁旭和沈满怕是走不到那里了。 宁旭苦笑,袖子里的手渐渐捏紧成拳,继而优雅地、慢慢地转过身。 “小馨,陈止,是你们吧” 宁韬猫着身,躲在街上巷口角落观察着远处的一个人影。 他听着宁旭的吩咐在知府府内等着,果然,跟踪陈止的护卫很快就有了回音。陈止晚上一个人出了地窖出了府。 宁韬便带着人尾随他一直追到这里。 但是奇怪的是,明明方才还走在街上的一个人,却在眨眼间突然消失了。宁韬揉揉眼睛,吩咐护卫去寻,自己则裹着淋了鸡血的油纸衣站着等。 过了一会儿,隐约听见了悉悉索索的声音。宁韬趴在地上仔细听了听,又用指节敲了敲地面,竟然发现下面是空的。 到处找了找,没有发现下去的路。于是便叫人悄悄撬开了一些青石砖头,下面传来了人的极为惊慌的声音。 “谁,是谁”是一个男声。 宁韬点了一个折子,拿在手上往下一望,最后颇为无奈道,“陈大人,您就算想要和府中的丫头幽会,也不必用冒这么大的危险用这么烂的法子吧你可真是害苦了我二哥。” 12.012 “别看”沈满费力地去捂住宁旭的眼睛。 那些挂在树上的人,虽然死状不一,但是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眼睛好像都被人挖了出来。或许是这夺命之人此刻形容会很丑陋,故而不想让人看见他的样貌。 宁旭若是看了,一则怕他心里有了阴影,二则那人或许还有其他的蛊惑人心的法子。沈满曾听父亲说有人能够凭着眼神就将人蛊惑了的。 宁旭在自己眼睛被蒙上的那一刹那反应过来了。幸亏沈满提醒,否则自己这对眼睛怕是会被废了。迎面一股热浪卷着腥臭灼来,宁旭回过身,拉住沈满的手,眼神坚定地望着前方,道,“跑” 沈满会意,立马随着他不要命地狂奔起来。 如今在街上便遇到了这夺命之人,五个护卫已经遇害,现在她和宁旭的唯一生路,便是在那清香堂中。那里有陷阱埋伏,有这妖物最怕的黑羽鸡血。有这么多人在,应该还有一线生机。 宁韬没有出现,追着自己的人也不像是那个丫头小馨,想必之前的推测错了。若是错了,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沈满觉得自己的腿脚渐渐沉重,没有下过雨,那么脚踩在地上发出的啪嗒啪嗒声应当就是踩在血水上面的声音。强忍住一阵反胃,沈满告诉自己千万要支撑下去。 意识却不受控制地突然想起一个人来。 唐玖月。 每当危难关头,她总会出乎意料地出现,像是天神降临一般,轻巧地拯救了自己。 所以当沈满此刻遇到危险的时候,首先想到的,还是她。 “到了”宁旭大喝一声,额头上青筋暴起。 遥遥地,沈满瞧见了那楼。那是一幢并不起眼的木楼,上面一块牌匾,字体如行云流水,苍劲有力,写着“清香堂”三字。 二人几乎是扑入这楼里的。 “来人,她来了” 沈满一到这里便已经力竭,趴在地上使劲喘气。翻了个身,看着黑洞洞的天花板,只觉得眼前模糊一片,但是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上面晃动。 “二哥,这里的陷阱真的能困住他吗”沈满不放心地问。 “这是天文门邹大人亲自教授我的法阵,我布置了太湖石、白面虎、貔貅琉璃、凤凰彩羽在这四方镇守,再以黑羽鸡血画阵,以圣上赏赐的夜明珠压住阵眼,只要那妖物一进来,便会彻彻底底被困住。” 宁旭顿了一顿,吃力地喘着气道,“小满,你跟我来,我们先挪出法阵,让那妖物自投罗网。” 沈满疲惫地拖着身子,往屋里去。 “二哥,你为何将埋伏设在这里” 宁旭道,“其实这地方不是我安排的。” “那是谁” “是大都城大门监派来了人,这里的法阵也是那人帮忙设置的,凭我自己,是无法预先拿到那几样镇邪宝物,也没办法布置如此巧妙的法阵。” 沈满原本以为他说大都城来了人是胡编乱造,却没想到确有其事。低头想了想又问道,“反复听见你们提那位大门监,他是否真的有那么厉害” 宁旭无力地靠在墙边,闻言扯了扯嘴角,感慨道,“岂止是厉害二字能形容,大门监离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神仙恐怕也只差一步了吧。” 沈满心想连宁旭这样身份尊贵的相府大公子也对大门监如此景仰,想必那大门监是真的很了不起的一个人。也不知道这样的人会长成什么样,能取得如此成就,当那么大的官,他的一定年纪不小,应该是个白胡子老爷爷。他在朝为官那么多年,脾气也一定很差,会摆官威,排场也可能要比外祖父还要大。 就在沈满还在无限遐想的时候,额头正中好像滴了一滴水。沈满抬手摸了摸,借着一点点微弱的月光看了指腹上的水渍,一看不要紧,看了着实吓了一跳 这是血 沈满大叫一声再抬头,方才进来时候看见的摇晃着模糊的东西总算看清晰了,不是别的,正是一个吊着的死人 宁旭也觉得不妥,他和沈满来了一会儿,为何没有人接应明明这里布足了人手,他能带来的人全部带来了,还有专门从大都城赶来相助的天文门官员邹是明,怎么连他也不见了 沈满脸色上血色褪去,悬挂在上面的死人,眼眶里已没有眼珠,黑洞洞的洞里流出了血,正一点点往下落。他是被一样东西吊着,但是看不见那东西到底是什么,仿佛很细,又很长。 身上的衣服都被血水染偷,血水还没有流干,故而才死了不久。 沈满看向另外一边,果然,另外的影子也是一具尸首。沈满脸色苍白,紧紧咬着下唇。 月亮终于从乌云后面露出来了一下,瞬间,沈满瞪大了眼睛,满是惊恐。只见地上的影子斑斑驳驳,交错着,晃动着,这惨烈的画面,直叫人发呕。 宁旭也看见了这一切。瞥见高坐上一个端坐着的人影,宁旭心头一热,感觉到了生存的希望。那人穿着红色的官袍,姿势端正。 “邹大人”宁旭往那跑去,但却在接触到邹是明衣袍的那一刻愣怔住了。 沈满看见宁旭像是变成了石头一般僵立在那儿,那个叫做邹是明的人身体被宁旭挡了大半边,但是能够看见他的手和红色的官袍衣角。 似乎有凉风吹过。 宁旭低哑的声音幽幽道,“天文门副门监的官袍是粉色的” 沈满大骇,眼前邹是明的衣袍分明是大红的,莫非沈满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而邹是明的脑袋此刻应景地啪嗒一声,从肩膀上滚落,骨碌碌的在地上滚了几周,再也不动了。 宁旭双腿已软,缓缓跪坐在地上,背对着沈满道,“清香堂里面的人,已经全部都死了天文门的人,也死了沈满,到底还是我连累了你我们在这里已经出不去了,我们,无、路、可、逃。” 沈满虽然也害怕,但还是打起精神过来扶着宁旭道,“二哥,千万别放弃。既然这里的人都已经死了,我们得另外想办法。眼下还是先回到府中,度过这一晚再说。” “可是她就在外面,我们如何出得去”宁旭语气激动,像是要失去理智。看清楚沈满的脸又愣了愣,想起沈满若不是被自己拉来走这一趟的话,或许还能在大都城过安稳的日子。 沈满咬了咬牙道,“二哥,我们换外套由我来引开她,你先逃。” “不行,我不能让你这样冒险。” “二哥,我是女子,她不会杀我的”沈满坚决道,眼里没有一丝的犹豫。但若仔细看,会看得出她的微微颤抖的小手,那是一种不由自主的恐惧。“你犹豫越久,我们俩越是危险,你就听我一次” 沈满说着便自己扒了宁旭外衫,披在身上。推了推宁旭道,“我们一起冲出去,低着头,让她分不清目标。” 宁旭沉默半晌,终于应允道,“好,但你一定要回来” 沈满松开眉心褶皱,扯起一抹笑容道,“好。” 清香堂外民居的屋顶上,有一抹诡异的、鲜红的影子立在那儿。衣袂迎风飘舞,绽开一朵巨大的妖冶的红色裙花。 清香堂内火速跑出两个影子,一个朝着东边、一个朝着西边。 影子眯了眯眼睛,俯身朝着东边飞了出去。 知府府在东边,朝着那儿跑去的定然就是宁二公子了。她费神了好久,杀了许多人,才知道自己这命中注定的换命之人乃是宁府的二公子宁旭。他是“紫星”之命,是上天派来挽救自己的。但是 若是换了他的身体,那么自己以后便是个男子了。 是个男子又如何报复他呢,上一辈子,他害的自己沦落如此,她怎能甘心但下一辈子,即便是男子,也要毁了他 沈满跑得精疲力竭,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重,脚步也越来越沉,但若不能再跑远一点,只怕是会被人提早发现。 她让宁旭朝着西边走,即使绕了圈子,也比直接被人抓住得好。 耳边有衣袂沙沙声,眼前这人来的悄无声息,就像是鬼魅一般。 沈满瞧着前方地上的影子一愣,心里知道自己再跑也是无用,只能停下。 迎面一个锐利的东西从脸颊边上穿过,割伤了沈满的脸与耳朵,沈满能感觉到耳朵处一阵刺痛,恐怕是耳朵已经被削去了一块了。 “这是女子的血,你不是男子。”出乎意料地,那妖物的声音听起来却是那么好听。 沈满慢慢抬头,那人背着月光,身上的纱衣几乎透明,能够看见她纤细的手臂与玲珑的曲线。一头乌亮的头发随意地披在肩头,面纱上的一对眼睛锐利、慑人。她的指甲奇长,方才划破自己的脸的恐怕就是她的指甲,上面沾了自己血,难道她是尝了自己的血就能分辨出自己是个女子 沈满望着她的身影,暗想着:原来她不是怕人看她丑,而是不要人去看她的美丽,才去挖了人家的眼珠子 “对,我不是男子,你杀了我也没有用,不如就放过我吧。”沈满道。面前女子的面容半晦半明,她看不清她的脸,但是能觉察出一定是个顶尖的美人。 “可是你碍了我的事。”对方语气隐含了愠怒,沈满耳边吹来一阵凉风,接着便感觉到脖子被人掐住,女子臂力惊人,竟生生地将沈满凌空提了起来。沈满脸色涨红,接着感觉呼吸不畅,渐渐变成青色。 “你为何要用这种伤天害理的方式来延续你的生命,难道你内心都不会觉得愧疚吗”沈满一字一顿吃力地问。 “我不会愧疚,”女子的指甲很长,一点一点扎入沈满的脖子,肌肤被刺破,沁出几颗血珠子来。“我只想继续活下去。” “你在等什么”沈满忽而问。对方如此执着,必定有所执着之事,或者执着之人。“你在等谁” 明显感觉到脖子上的手的力气稍微松了下,沈满知道自己猜中了。但对方很快又加强了力量,仿佛怒不可遏。 “少管闲事” 沈满这一回明显感觉到对方非要置自己于死地不可,心思快速转动着,忽而想起靴子内的一样东西,于是便用腰力弓起身体,并迅速用手抓了靴子里的物件。 “你在干什么”女子有一刻目露惊色,她已经察觉到了沈满藏在靴子里的东西,显然有些害怕。 沈满此刻已经反手握住匕首柄部,胡乱地在空中挥砍。模糊间,能够瞧见匕首上镌刻着了一个“唐”字。 “是凤麟珏”女子惊呼一声,松了沈满迅速退开三步。眼睛一瞪,问道,“你从何处得来这把匕首” 沈满发现她好像惧怕这把匕首。凤麟珏这是这把匕首的名字吗,竟这样好听。 “是一个朋友送的,”沈满拿着匕首指着那女子道,“既然知道此物的厉害,还不快点投降,跟我回知府府内接受制裁” “哼,笑话,单凭一把破刀就想让我举手投降,你还真是天真。” “那么我就不客气了”沈满咬着牙齿,作势要上。女子方才那话分明就是试探,若自己退缩,可能就中了她的计。 二人无语对峙了一刻。 最终,女子终于恨恨开口道,“这次就饶了你,下回可没那么走运了”接着便足尖一点,上了屋顶,不知道往何处去了。 沈满见她走了,腿脚一软,跌坐在地上。她背上已经都是冷汗,全凭着最后一口底气站着,若方才稍有松懈,只怕是会让那女子发现破绽,接着第二日自己的尸首也要被挂在那阴森恐怖的树上了。 沈满遍体生寒。 灰暗的光线下,手上的匕首幽幽发着光。沈满这才发现匕首上好像沾了自己的血,于是拿起袖子擦拭一番。待擦干净之后,才满意地拍了拍它,由衷道了一句,“凤麟珏,谢谢你。” 13.013 沈满心有余悸地回到府邸的时候,宁韬急匆匆地冲了出来,一把抓住沈满的肩膀,急不可耐地问道,“二哥呢怎么没有和你一起回来” 沈满一怔,“他没有回来” 宁韬焦急道,“他根本没有回来”说罢一把推开沈满,沈满一个踉跄。 宁旭分明早就该到了,但是却没有他的消息,难道难道那女子后来又追上了宁旭 不,不会的 沈满摇了摇头,宁旭算是宁府中唯一对她好的人了,如果连他也不在了,那么宁府之中,已无可相与之人。摸上腰间宁旭送给她的玉佩,还温温地。 “陈止和小馨呢”沈满问。之前怀疑这二人,宁韬负责捉拿,不知道结果如何。 “根本不是他二人,小馨也并非传闻中的夺舍之人。”宁韬在厅内走来走去,,“陈止和小馨举止古怪,都是因为这二人藏有私情,怕被我们发现而已。” “但几次发生奇怪的事情,小馨都在场。” “这都是巧合”宁韬显得越来越急躁,停止踱步,呵道,“来人快统统给我出去找二,找不到人,你们也都别回来了” 跟随宁旭来的护卫以及知府上的官兵全部都立在厅内,陈止和小馨被押入牢中,没有人立即听令离开去搜寻宁旭。此刻天还未亮,现在出去等于是自寻死路,没有人愿意为宁旭豁出性命。 “你你们”宁韬越来越气,拿着手指头指着那几个木头似的人,身体气得直发抖。“你们都给我记着” 小厮们都作死人站着不动,而这时候沈满却动了动,跌跌撞撞爬起来朝着门口去了。 “你去哪儿”宁韬转身问她,心里却被眼前这个瘦小的影子震撼了一下。难道她想独自去找 “我去找大哥,”沈满道,“我是女子,我找他会方便一些,你们不必冒这个险。而且,人是我弄丢的,我有责任去找。我大约知道他会在哪里,所以我一定要去。” 虽然怕到不行,但人命关天,沈满不想让宁旭死。 宁韬望着沈满,瞧见了她的坚定,眼眸动了动。心中的一团热火被沈满激起。想她一个女子都如此肯为宁旭拼命,自己是宁旭的亲兄弟,难道还不如她于是一捏手,也下定决心道,“这群废物不敢去,我和你一起去”说着便带头离府。 沈满用余光扫了一周,那些护卫和士兵全都低着头,或者佯装看着别处。沈满摇了摇头,但也不能责怪他们。相比荣华富贵,或许此刻能保住性命才是最要紧的。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内,沈满和宁韬几乎将清香堂附近的几条街都翻遍了,但是找不到宁韬的踪迹。 两个人抹着汗坐在街边歇息的时候,只见太阳慢慢升了起来,东方的光辉映红了两个人的脸。 沈满瞧着宁韬的侧脸,他此刻的表情和宁旭有几分相似。 “沈满,祖父最喜欢二哥了,如果这次我们没有带他回去,你可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宁韬自嘲道,“我或许能够保留性命,因为我毕竟还是宁府的正牌孙少爷,但是你” 沈满垂下了头,看着自己的靴尖。 我 我的母亲和父亲私奔,名不正言不顺,如今还都故去了,留下自己一个人孤单零落。如果这次宁旭大哥不能活着回去,外祖父定然会迁怒到自己身上,那时候,可能自己也活不成了吧。 经过昨晚,宁韬对沈满稍稍有了好感,想要提醒她让她早作安排,但刚想开口的时候,却听见遥遥的传来几声惊慌失措的呼喊。 “三公子”是宁旭带来的其中一个护卫,“三公子,我们有二公子的消息了” 宁韬立即站起来,一撩袍子,问那人道,“在哪里,他可还安全” 护卫脸色煞白,低沉道,“三公子去看看就知道了。” 沈满看他面色如此,心里已经觉得不好,但还是随着宁韬前去查看。不知不觉,几个人便到了陈州城的正中,一口枯井,一颗树。 沈满心里“咯噔”一声就好像有东西碎了一般。 宁韬面色也很不好看,板着脸问,“人呢” 护卫道,“我们天亮了便四处去找二公子,但都没有消息,直到有人摸索到了此处,发现在这里有二公子身上衣衫的一块布料还染了血三公子,只怕二公子早已遭了毒手,凶多吉少了。” 宁韬蹲下去看,地上的布料显然就是宁旭的,因为别处根本不可能见到这宫中御赐的料子。 宁韬拾起这块碎布,紧紧攒在手中,咬牙道,“继续找” 沈满却是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拉过宁韬的衣袖,轻声道,“我昨夜其实遇见了那个夺舍之人” 宁韬愣怔。 沈满继续道,“昨夜其实就觉得她有些熟悉,今天看见这布料才猛然想起,那个夺舍之人实际上很像一个人。” “谁” “就是我们都见过的,雅府的小姐雅舒。” 宁韬回过神狐疑道,“她一个娇弱的女子,如何能” “你听我说,从一开始我便怀疑她了,只是她用言语将我们引诱到陈大人和小馨身上去。此刻既已经排除了陈大人和小馨的嫌疑,我思来想去,最大的可能还是在她的身上。” 见宁韬还在迟疑,沈满便继续道,“陈州城内男子几乎死光,但是她府中的人却安然无恙,这是疑点一。疑点二,她一早就开始在府中私藏黑羽鸡,我原本想着她是为了府中的人保命,现在想来可能是因为惧怕别人用黑羽鸡来对付她,所以才事前准备了那么多。疑点三,我那天过府的时候,中了一个陷阱,原来以为是小馨做的,但小馨根本没有那个能耐,那里是她的地方,说她想要害我也是有可能的。” 宁韬听她分析得有理,沉默了一会儿,上下正色打量起沈满来。本来以为她是一个没有主意的笨丫头罢了,没想到临到头,不但有胆子,而且还有想法。自己从前是否太小瞧她了 沈满观察宁韬脸色,知道自己已经说动了他,继续道,“三哥,二哥昨天和我说了许多关于夺舍的事情,施行夺舍术的话并非一朝一夕,准备也需要一些日子。我们先去雅府看看,或许我们能发现什么。” “好,我们这就去雅府走一趟。” 有宁韬和一干人等作陪,沈满此次去雅府更加有底气了一些。本以为雅舒会抵死抵赖,却没想到入了府中以来一个人也没瞧见,整个雅府像是一夜之间搬空了一般。 “来人,给我搜。”宁韬一声令下,自己也开始动手。 沈满想起昨夜宁旭与自己说的那一番话,抬头对宁韬道,“你知道不知道紫金之命” 宁韬一顿,然后道,“我原本不知,可是有一天天门监来了人,我在书房外刚好听见。二哥的这种命格,据说是百年一遇的。你怎么知道” “是二哥亲口告诉我的,”沈满眸色越发低沉,“三哥,我们得赶快找到二哥,如果迟了,就算找到二哥也没有用了。” 宁韬在一刹那仿佛被电击中了一般,半晌动弹不得。环顾着空荡荡毫无生气的雅府大宅,喃喃问道,“难道就真的没有法子了吗” 原本最是紧要的时候,沈满却被院中的一棵金丝楠木吸引了。这树长得郁郁葱葱,全然不被季节所影响,处处散发一种定然安稳之气。枝繁叶茂,若是夏日在这树下品茶下棋,也是一桩美谈。 宁韬见她出神地看树,斥责道,“你也不想想办法,盯着这棵树干嘛” 沈满也不知道为何会被这棵树吸引,从前来的时候,怎么没注意到上前摸了摸这树干,沈满的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在唤,“望之,望之你可能等楠木成熟时你为何不等为何不能守” “望之”沈满喃喃自语,环顾这处宅院,突然想起这所谓的“望之”是否便是这雅府宅子的主人,雅府的老爷雅望之 “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宁韬看着沈满的脸问。 沈满道,“大丰朝有个习俗,如果家中有女,便会在出生的那一日种下一棵树,富贵人家种富贵树,贫穷人家也会插柳,待女子长成的时候,这树也长大了。枝条高出了墙,外面的人也看得见。媒婆这时候若瞧见了,便知道这家有姑娘可以说媒。待姑娘真的出嫁时,便会砍了这棵树做成箱子,装上精心准备的嫁妆风光大嫁。” 宁韬惊诧道,“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多”沈满这几日的表现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沈满微笑道,“这是我娘告诉我的。” 宁絮是宁府的大小姐,想必也曾种了树。宁韬想起这位姑姑是私奔走的,肯定没有来得及砍树,又见沈满这副可怜样子,便没有像往常一般戏谑她。 “知道了这树的典故又如何,想必是为雅舒种的。” 沈满摇头道,“雅舒小姐不过二八年华,这树却已经超过三十年了。” “这又如何”宁韬眉头一挑,总觉得沈满知道了什么。 果然,沈满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我觉得这棵树是为之前的主人种的,只不过她因为某种原因而没有出嫁。我想我们该先去见一见这屋里的老先生,或许他能够给我们答案。” 在他们交谈的时候,没有发现,在雅府的四合院屋顶处,有一个白色的影子立在那儿。眉如柳叶,眼若璀璨星辰,只是那皮肤过于苍白了一些。 她抱着手,腰杆笔直地立在那儿,眼色淡淡地盯着下方那个与一个宁韬交谈的人儿。虽然隔得老远,却似能够听见她在说什么似地 14.014 “沈姑娘,外面有个姑娘找您,说是你的朋友。”有个小厮跑过来道,眼里还冒着光,似乎瞧见了什么好东西。 沈满心想自己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怎会有一个姑娘来找自己又一转念,脑海里冒出来的想法让她既惊又喜。 难道是她 沈满不禁加快了脚步,浑然不觉宁韬也偷偷跟在了后头。他也想瞧瞧在这里会有谁来见沈满。 沈满来到了门口,果然见到一个穿着白色裙装的女子站在那儿,风采卓然,正抬头望向自己这边。 她有着细长的眉、乌黑的发、脸上神情依旧淡淡地,就这样,让沈满记挂不已的唐玖月毫无征兆地、大大方方地出现在她面前。 沈满三步并作两步走,掩饰不住的高兴,“唐姑娘,你怎么来了” 唐玖月朝沈满身后睨了一眼,让站在那儿的宁韬突然间打了个哆嗦。 这女子好大的气场,就是被她这样一望,便好像什么都被她知道了似地。 唐玖月对着沈满道,“从现在开始,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我跟着你。” 她的声音很轻,很低,但沈满一字字听得分外清晰,心跳不由得加快了一些。“为什么” 是因为你担心我,怕我再出事 唐玖月淡淡道,“因为你很倒霉,迟早会再遇见夺舍之人。跟着你,我就能找到她,这是一条捷径。” 沈满愣住,你想找的人就是夺舍之人 “沈满,这位是”宁韬走过来装作亲昵地搭着沈满的肩,笑眯眯地问。 没想到这一趟出行,不但见到了传闻将大皇子挡在门外的雅舒雅大美人儿,还见到了眼前这一位气质卓绝的人儿,真是所获匪浅。 “这位是唐” “我叫唐白衣。”唐玖月睨着宁韬搭在沈满身上的手,很是不悦的样子。 沈满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唐玖月果然从头到脚都是白的。沈满无奈一笑,唐玖月这化名取得好随性,但也正符合她的性子。 宁韬也不怀疑,只称赞道,“白依姑娘好名,的确符合你的气质。”转头继续问沈满,“她是你的朋友” 沈满稍一停顿,回道,“是我以前家乡的朋友,父亲曾经在私塾教过书,唐姑娘就是他的学生之一。” 唐玖月用余光扫了扫沈满。 沈满脸稍稍羞红,她的编谎话编得无比顺溜,主要是因为她的父亲的确当过私塾先生,也的确教了一群子弟,只不过未曾收过女弟子而已。 “原来是这样。”宁韬不再追问,“既然是你的朋友,在外面很不安全,不如和沈满一样住到知府府邸来,这样大家也好有个照应。”宁韬对美人总是格外优待。 沈满求之不得,只等唐玖月意思。 “我与沈满一起住。”唐玖月淡淡道。 宁韬和沈满同时一怔,沈满的耳根子微微发烫,宁韬却是一笑道,“这好安排,唐姑娘和沈满想许久不见,想必有很多话要说,你们两个姑娘家住一起也安全。” 沈满偷偷睨着唐玖月,唐玖月却一眼也没有看她。虽然和唐玖月曾经一起住在相府,但那时候情况不同,一则是因为唐玖月对自己和刘婶有威胁;二则是因为当时屋内还有一个刘婶。 现在,唐玖月要单独和自己住在一起,虽然大家都是女子,但沈满总觉得自己心里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三公子,沈姑娘,我们将雅府翻了个遍,一个人也没瞧见。”一个看似护卫首领的男子走过来道。他身材魁梧,脸上有一道伤疤,从眉角划到了唇边,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相貌,反而平添了一点英武之气。他是宁旭身边的护卫长,名叫王耕。 沈满道,“可搜过雅望之的住所就是满是草药味的那一间。” 雅望之长年服药,屋内应当充满了那种味道。沈满上次进去,就对扑鼻的草药味记忆深刻。 王耕道,“搜查过了,也没有人。 ” “带我去看看。”唐玖月忽然道。 王耕狐疑地看着她,再向这里唯一能够作主的宁韬寻求意见。宁韬点了点头,他从来不会令美人失望。 沈满对宁韬瞧着唐玖月的眼神非常不舒服,但是也没有多说什么。于是三个人一并由王耕带领着去了雅望之的住所。 “你父亲曾教过书”路上,唐玖月用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问沈满。 沈满点了点头,“怎么了” “没什么。”唐玖月打量屋内摆设,见沈满迟迟不敢进来,于是道,“别怕,有我在。”她猜出了沈满还对上回这屋内设置的祭祀术耿耿于怀,于是安抚。 沈满感觉暖暖的,似乎唐玖月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样冰冷。 “床铺上还有温度,人刚离开不久。”沈满回首对着屋内另外三个人道。 宁韬挑眉道,“雅望之一直重病,若是要全府的人搬离,他一定是最后一个被运走的。眼瞎床上有温度,说明这伙人刚离开不久。” “陈州城就这么大,他们能去哪里”沈满自言自语一番,再道,“二哥说过,施行夺舍术需要一段时间,我们须要尽快找到他。” 房内顿时陷入一片沉静,因为没有人知道雅舒会带着全府的人去何处。即使知道宁旭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找不到人,众人也只能眼睁睁等着事情的发生。 “去城中古井。”片刻,唐玖月的声音响起。她正站在窗前,侧对着沈满等人,优雅的轮廓在阳光下模模糊糊,似乎带着一层光晕。 这是个带着光的女子。 沈满心里想道。 “为何会在古井”宁韬问。 “要施行夺舍,就必须天时地利人和,天时即是每日阴时,地利则必须在阴气聚集之地,人和就是要找到那个合适她身体之人。这三个条件满足了两个,今夜子时,她必定会带着那名男子去阴气聚集之地,也就是杀了千人、挂了千人尸首的城中枯井。” 宁韬恍然大悟,“莫非唐姑娘是阴阳道中人” 唐玖月白了他一眼,不理会。 沈满道,“三哥,我们快赶去枯井那儿,若是迟了,二哥怕是会” 王耕却插口道,“我们一开始就搜过枯井,还在那里发现过二少爷的衣服碎片,若是将那么多人藏在那里,我们不可能没发现。” 唐玖月鄙视道,“那是你们有眼无珠。” 王耕见自己被这么一个小姑娘羞辱,怒道,“你说什么” 沈满忙赔笑道,“王大哥,唐姑娘不是那个意思,她是说雅舒人诡诈,可能用了什么法子蒙蔽了你们,才导致你们没找到人的。可能忽略了一些线索,如今不是我们内讧的时候,找到二哥才是最要紧的,唐姑娘,是吧” 沈满冲着唐玖月眨眨眼,这时候可不是怄气的时候。 唐玖月稍微领了沈满的情,不与王耕正面冲突,解释道,“她杀了那么多人不单是为了找到合适命格之人换命,也是因为她需要一个阴气聚集之所。这古井便是她人为造的一个地方,这样的地方,她不会舍弃。” 沈满道,“你们找过地面,可找过地下或许他们就藏在那枯井之下。” 宁韬还在思考,只听沈满抢声道,“三哥,事情刻不容缓,我们先听唐姑娘的去古井再说” 宁韬当下道,“好,就听你们的。王耕,叫上全部人马,我们去古井救人” 沈满也要跟上大队人马,却在刚踏出一步的时候被后面的人轻轻拉住 陈州城内枯井旁,枯树上的人影投射在地面上,摇摇晃晃,毫无生气。 不知道是什么力量在支撑着这棵外表看起来摇摇欲倒的树木,挂了那么多死人,却能够不倒。 宁韬等人很快便到了此处,此刻日正当午,阳气最盛。宁韬目光一定,下令道,“给我掘地三尺,一定要找到二哥” 雅府。 两个姑娘的身影还留在院中。 沈满被唐玖月指挥着,围着院中那棵金丝楠木树忙忙碌碌。方才唐玖月悄悄拉住自己的时候,她还困惑来着,后来问起,唐玖月就简单的说了四个字,“骗他们的。” “骗他们的”沈满呆住,又问,“为何骗他们难道什么阴气聚集之地都是假的” 唐玖月连眼睛也不眨,道,“阴气聚集之地是真,骗他们走,只不过是不想让他们在这里碍手碍脚。” 沈满:“” 沈满将唐玖月交给自己的东西放置好,再按照指示徒手开挖金丝楠木树西方位的泥土,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溅到了脸上,于是抬手去擦,不自觉就将泥土沾在了脸上。 唐玖月看着沈满的花脸,嘴角轻轻弯起,竟然抿了一丝笑意。原来万年冰山也有融化的一刻,只可惜沈满没看见。 “咦”沈满看着指端的一点红色泥土,“这里的泥土竟然是红色的”明明上一层还是土黄色,为何越挖到下面越是鲜红 “因为这下面,有很多的人。”唐玖月不疾不徐道。 沈满的脸霎时白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不不是吧那三哥他们在挖的是什么” 唐玖月走到沈满身边,到了唇边的笑意缓缓敛起,神态变得严肃,“他们那儿的情况还算好,在我们面前的,才是真正的修罗场。” 沈满咬咬唇,“二哥也会在下面吗” “他就在这里。”唐玖月蹲了下来,拉起沈满的手,用小刀划破了沈满的手,血便一点点渗入到了红色泥土之中。 “那群人此刻挖的,是十年之前,乃至于二十年之前埋葬被屠杀之人的遗骸。时过境迁,想必此刻他们见到的只不过是那些人的骸骨罢了。而我们即将要看见的,乃是这一段时日内,被夺舍之人选中的不同命格之人的残躯,他们刚死去不久,故而,更加” 唐玖月见沈满不做声,于是道,“接下来你什么也不用做,只需要跟紧我。” 16.016 雅望之长长地喟叹一口气,然后缓缓道,“十八年前,我正准备进京赶考。陈州是我必经之地。那时候的陈州很富庶,城内有一大族是为连家。连家有位小姐,生得端庄艳丽。” 沈满低头沉思,方才唐玖月唤那雅舒叫做“连依”,难道 只听雅望之继续道,“我有幸在百花节上遇见了她,连依。”雅望之的眼神里混杂了很多的情绪,因为身体虚弱,所以声音听起来也是虚浮的。 “连依原本是个天真浪漫的女孩子,我一开始不知道她的身份,她当时穿着粗布衣衫,我还以为是哪家的丫鬟。我有心在她面前卖弄学问,果然,连依对我芳心暗许。我有心带她走,但是最终她没有来” 沈满道,“莫非连家老爷发现了什么,阻止了连姑娘” 雅望之摇头低沉道,“此事我便不得而知了。” “那后来呢” “后来,”雅望之脸上现出一丝苦涩,“后来我中了举人,任了官职,恰好就在这陈州。但是我回来找她的时候,得知连府已经不复存在了。这座大宅子也空了下来,我思念故人,故而买下了这座宅子。” 沈满有些恍然,原来雅府原本就是连府,那么院中的那棵金丝楠木果然是为连依也就是现在的雅舒所种。树没有被砍,是由于连依想和雅望之私奔。 沈满听到这里,有些可怜连依。自己母亲当年也是和父亲私奔的,但是,他们至少过了安静快乐的几年。但连依 “我知道连依不在了,但我还是想等她。等了一年又一年,还是等不到她。我上有高堂,不可能一直等着她回来。于是我便在父母的催促之下成婚,我的妻子很好,婚后第一年便为我生了个女儿,便是雅舒。” “但我的妻子却在生产之时血崩去世了,我的父母也因为年事已高先后离开了我。我后来没有续弦,独自一个人带着舒儿住在这里。一转眼便又是一个十八年。” 雅望之眼里似乎泛着泪,情绪很是激动。 沈满抬头问道,“连依是怎样成为雅舒的” 雅望之一怔,沉默了许久,然后出神地望着瓮中宁旭,喃喃道,“连依原本就天赋异禀,她是个学习阴阳道的绝佳人选,五十年不出一个。我听说她曾经认识一个神秘的师父,是那人传授她夺舍,连依虽然学会了,但是从来不用。她是个心地善良之人” 沈满垂下双眸。 不知道连府当年发生了什么变故,连依从那场变故中脱身,回到陈州之后,见到的却是雅望之已经和别人成婚,生子,她当时一定会痛不欲生。 “后来的事情想必你也猜到了,连依在重新回到陈州之后,找到了我。但是她没有和我相认,而是悄悄地,对我女儿雅舒施行了夺舍于是她便成了我的女儿” “你是如何发现她是连依而不是你的女儿的” “在她十六岁那年”雅望之目光有些闪躲,“我渐渐发现她的举止和以前的连依一模一样。比如笑起来的时候总是会眯着眼睛,又比如爱扎同一种头发样式,还比如她看我的眼神。” “眼神” 雅望之苦涩道,“一个女儿看待父亲的眼神中可以有仰慕、尊敬,但绝对不会有爱慕” 沈满怔住。若她是连依的话,对雅望之当然还会有情愫,他们日日在一起,难免不会暴露。但雅望之已经成婚,她也已经成了雅舒,难道不能将以前的一切都放下吗 还是说,连依之所以舍弃从前的身份成为雅舒,是想更加接近雅望之,然后以一种特殊的方式令他身败名裂 沈满越想越是心悸,连依对雅望之到底有多憎恨,不单要害了他女儿,还要继续害他 雅望之接下来的话似乎有点难以启齿,但还是断断续续地交代了。 “我后来身体也不好,雅舒便服侍我。有一日晚上,我半夜醒来,竟然发现雅舒也在房中,她的样子似乎和平时不同,她开始喃喃自语。我假装还在睡,她再房内踱步,来回了好几十次,最后跪坐在了我的榻前,开始对我轻声说话。她说雅郎,我等了你那么久,为何你不来,为何你要另娶他人。我当时真的慌张,她喃喃说完了话,就俯身上来,好像是在仔细观察我。” “又过了一阵,我感觉到唇上有冰凉的柔软的东西滑过她她吻了我我的亲生女儿竟然吻了我” “所以你更加确定,她是连依而不是雅舒。”沈满道。 “嗯,”雅望之闭上眼睛,安静地躺着,“现在她又到了夺舍的时候,杀了陈州这么多人,我实在很抱歉。” 沈满沉默不语,虽然听了这个故事,了解了一些事情,但总觉得有些地方还不太妥当。 沈满听见了外面的打斗声,似乎越靠越近。她也同时听见了宁旭在瓮中闷哼,便着急地走了过去。被一层热气阻挡着,沈满只能模模糊糊地望着宁旭,口中安慰道,“二哥,我来救你了,你再忍耐一下,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 宁旭勉强睁开眼睛,半眯着,脸上已经全红,有些皮肉已经褪去,露出阴森可怕的组织肌理。 “小满对..对不起” 沈满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焦急地绕着瓮转圈,想要找到法子解救宁旭。 手试探性地触碰那缭绕在大瓮外层的烟雾,却在接触的一刹那钻心的疼,低头看,指端已经被烫出了血泡。沈满只能收手,皱眉忍着疼痛将手指含在嘴中。 血泡在嘴中破了,沈满尝到了自己的血的味道。 “二哥,你再坚持一会儿,唐姑娘一定会有办法救你的” “唐玖月,你对这个小丫头似乎有些不同。”连依退到了一处,站稳在地面上对着对面的白影道。她们方才还在打,唐玖月在这种不利的情况下还时不时关注沈满那边的情况。见到沈满不顾一切冲到瓮前的时候,唐玖月眉头便皱了起来,整个人很不开心的样子。 连依便在这个时候出手偷袭,本以为会击溃她,却被对方稳稳地挡了回来。连依便退后一截,说起了这番调侃的话。 唐玖月不答,连依便凝望着沈满,有些出神道,“这个小丫头,难道是” “她什么也不是。”唐玖月说着便继续出手,但连依却趁机继续退闪,直接将唐玖月往里面带。 “缺水的,随我来。”连依捉住了沈满的手,按在了瓮上。沈满本以为会像之前一样被烫出水泡,但这一次,她却顺利地穿过了,而且没有一丝疼痛。那烟雾像是怕了沈满一般,她手到了哪里,那雾便自动散去到哪里。 “果然”连依目光一敛,嘴角便弯了起来。“这下我可以向师傅交差了。” 这时候,唐玖月抓住了沈满的另外一只胳膊。 连依笑容凝住,之后却松了沈满,转身贴近那瓮,继续设了屏障。那么至少有一段时间能挡住她们。 “看起来差不多了。”连依绕着宁旭观察了一周,很是满意,“不愧是紫金之命,又是宁相府的少爷,生得又俊俏,好像所有的好运都被你占了。” 沈满问身边的唐玖月道,“有没有办法救我二哥出来” 唐玖月摇了摇头,“我方才受伤了,在这里,我被束缚了大部分功力,无法解开她的屏障。” 沈满担心至极,却又无可奈何。余光瞥见了雅望之,脑海中一个念头闪过,便立即到了雅望之那儿,低声道,“对不起。”然后从靴中抽出了唐玖月送给她的匕首,架在了雅望之的脖子上,威胁道,“你若不放我二哥,我便杀了他。” 连依愣了一下,而后笑道,“缺水的,我不信你会下手。你若是下手结果了他,我倒要感激你。我和他之间的仇恨不共戴天,我原本是想折磨他再亲手杀死他的,但如果有你替我动手,再好不过了。” 沈满一咬牙,道,“你果真以为我不敢杀他”说着迫近了一点,雅望之的脖子上便沁出了几滴血珠。 连依的眉心一动,表情却能够维持淡淡的。 沈满与她对峙了片刻,无奈道,“我果然没有你狠心。虽明知道你不会让我真的杀了他,必会阻止,但还是不能再多伤害他一点。” 连依勾嘴微笑,道,“缺水的,一个肯出手相救一个陌生人的人,是不会害人性命的。” “啊”宁旭发出一声痛苦的叫声,笼罩在烟雾之中。 连依转了过去,喜道,“成了” 唐玖月面色沉了下去,“夺舍即将开始。” 沈满焦急万分,宁旭明明就在眼前,她却无能为力,难道真的要让他死在自己的面前 17.017 唐玖月收了北海夜明,立在边上凝视着屏障之内的连依。连依绕着大瓮,外面的一层浓浓雾气将她和宁旭的脸变得模糊。 “两位姑娘,你们扶我进去,或许我还可以救他。”雅望之每说一句话便剧烈地咳嗽一次。 沈满过去扶住他,“雅老爷果然可以救我二哥但是连依对你恨之入骨,怕是不会听你的话。” 雅望之摇头道,“这都是我的错,不管有没有机会,我都要试试。” 沈满抿住了唇。若连依想要杀了雅望之的话,在一开始便会去杀了,但是她却没有这样做,而是用一种令自己痛不欲生的方式来到雅望之的身边,说是要折磨他,却一直是在守护他,可见在连依的心里对雅望之的情意还是在的。 若是让雅望之去说服她,或许还有机会。于是打定主意让雅望之去了。 连依果然没有为难雅望之,轻易地让他过了屏障。 唐玖月原本在静静看着,此刻突然道了一声,“不好” 沈满被吓了一跳,问道,“怎么了” 唐玖月脸色沉凝,“连依不是要为她自己换命,而是要为雅望之换命。” 沈满这时候也惊了,诧异而困惑地望向屏障中的二人。雅望之明明说过他们的故事,连依杀了他的女儿占了雅舒的身体,难道这两个人之间没有仇怨吗为何唐玖月会说连依要为雅望之夺舍 “雅望之这样待连依,连依怎还会替他夺舍害了这么多条人命” “我能料尽天下事,却无法解情爱之事,”唐玖月静静地凝视,“你看此刻雅望之的表情,是否与方才大不相同了” 沈满循着她目光所在望去,依稀瞅见了雅望之的表情,与方才的衰弱低沉不同,雅望之此刻神采奕奕,眼中充满了光。他贪婪地看着宁旭,像是一只猛兽随时要将宁旭吃掉似地。 沈满越看越是觉得心惊。之前听雅望之的故事时,心中的那一点困惑又冒了出来。 为何连依那日晚上没有出现,又为何连家会在短短几日败落连依既成了雅舒,又为何要在这最好的年华再次杀人想要夺舍 难道是因为她不喜欢雅舒的样貌难道是因为雅舒患了绝症 不,不太可能 “老天待宁公子真是不薄,又是相府公子,又长得这样一副俊俏模样”忽而想起方才雅舒的一句话,沈满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难道 “啊”宁旭又惨叫一声,这一回惨叫之后,脸上血色迅速褪去,无力地垂下了头。 沈满大惊失色,冲到前面去,在沾上那层雾气的前一刻被后面的人拉住了,只听唐玖月淡声道,“你进不去的,宁旭已经不成了。”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唐玖月脸上闪过一丝不忍,不知道是为了宁旭,还是为了其他。 沈满眼里不知不觉满上了泪,“可是二哥他” “宁旭此劫是天注定的,无人能改其命运,若是强行为之,怕又要付出代价。”唐玖月说到宁旭的时候,眼里迅速掠过一点异样。 “但”沈满垂下了眼,有些六神无主,喃喃道,“但是他就在我面前发生了这样的事,我怎么能” 唐玖月看着她的侧脸,心里有些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她原本想要安抚沈满,但是嘴巴张了张却又阖上。她只能安静地瞧着沈满,平日的气定神闲好像不见了,见这丫头愁苦,她也不是滋味。 “雅郎,”连依笑着对雅望之道,“夺舍之后,你就能重获新生了。” 雅望之也露出笑容,但这笑容甚为诡异,“多亏了你,我获得宁旭的身体之后,便会迎娶你。实现我们以前的愿望。” “到时候你做了宁相府的公子,可还会理我” “你之前是连家的小姐,我只是一个穷书生,你都未曾嫌弃过我,我又怎会嫌弃你”雅望之皱眉,显露出不悦的样子,“连依,你要相信我,你为我付出了这么多,还抗下了如此大的罪孽,等我夺舍重获新生之后,我必定会以宁旭的名义迎娶你。我们双宿双栖,做一对神仙眷侣。” 连依依偎在雅望之的胸前,微笑着,“嗯,那么现在就是你夺舍的时候了。” “好。”雅望之的视线透过层层迷雾,望向了沈满与唐玖月这边。他的眼神带着一丝贪婪一丝戾气。 唐玖月道,“雅望之想杀人灭口。” 沈满也知道经历了方才的事情之后,雅望之与连依一定不会放过自己和唐玖月。如今宁旭已死,与其继续留在这里,不如先出去去通知其他人,好让他们警惕。 唐玖月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摇头道,“连依是个设置屏障的高手,我的功力被束,眼下我们无法出去。” 沈满思索了会儿,抬头时眼里闪着光,伸出手指递到唐玖月面前,道,“用我的血呢,我记得你前几次解安危都是用我的血的,难道这次不管用了” 唐玖月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前几次的术数,用谁的血都可以解,只是我不想用自己的罢了。” 沈满,“” 过了片刻,沈满蹲在地上,手掌拖着下巴。连依和雅望之所在的地方,已经有一层黑色风球的东西遮住了,严严实实,毫无缝隙。 沈满思忖着,突然一拍大腿道,“我想到办法破她的屏障了” 唐玖月挑眉。 沈满跑到她跟前道,“从地面我们无法过去,但从地底是不是可以挖出一条通道出去” 唐玖月颔首道,“可以一试。” 沈满于是立即撩起袖子埋头大干起来。挖了一会儿,沈满指端略疼,仔细一瞧,已经有少许的指甲断裂,指缝里都是泥土,指端还带了些血泡。 “你为何不用凤麟珏”唐玖月忍不住问。 沈满愕然,暗骂自己丢了大脸,竟然完全没想起这回事,于是改用凤麟珏继续挖土。“凤麟珏是你取的名字吗” “不是。” “那是谁取的” 可见唐玖月平日里的话就不多,沈满问一句,她才答一句。 “是我师傅。” “你师傅是谁”沈满一边挖一边追问。此刻她与唐玖月同时被困,才有机会这样和她交流,若是出去了,她必定又消失无踪。想到此处,沈满一边抓紧时间问她的事情,一边心里还有些闷闷。心想有时候她宁愿出不去,也好过孤单一个人。 唐玖月这次干脆不答了。抱着手在一边冷冷地看着沈满。沈满自觉无趣,尴尬笑了一下,而后继续埋头苦干。 沈满此后不发一言,硬是凭着一人一把匕首挖了个小通道到了外处开阔的溶洞。沈满一头钻了进去,她身形瘦削,但也觉得拥挤,期间好几次都被卡住。快到了出口的时候,更是动弹不得,只能挣扎求救道,“唐姑娘,推我一把。” 唐玖月弯腰望那一瞧,但见黑洞洞的一片,可是沈满翘着的屁股却是清清楚楚,于是纤眉轻轻皱起。 “唐姑娘,我快不能呼吸了,你快点。”沈满刚一催促,便觉得屁股上有道力量在将自己往外推。沈满小脸一红,饶都是女子也害羞了。 沈满终于爬了出去,回首却见唐玖月还在里面,一副不大愿意出来的表情。 “唐姑娘,你还在等什么” 唐玖月道,“连依在为雅望之夺舍,夺舍结束的那一刻,是她最虚弱的时刻。” 沈满知道唐玖月是想寻找时机一举击溃那二人,劝说无用,自己既出来了,必定要先告诫众人。到时候让宁韬带着人一起来,或许还有其他法子。 于是道,“唐姑娘,那你留在这里,切勿逞强,我带人来助你。” 唐玖月端坐在一块石头上,扭过头静静地望着沈满,不说是,也不说否。 沈满知道不可耽搁,于是便跑了出去。 陈州城此刻俨然成了一座空城。 在雅府不见人,于是沈满又去知府府邸,人去府空。原本就荒凉的街道上,更是无一人踪迹。 “沈满”有个声音在街道那头问。 沈满回首,见到一个黑衣男子,他的脸上也都是泥灰,发髻散乱。但眉宇间那一股傲气依旧还在。 “三哥” “你们到哪去了,害得我一顿好找”宁韬几大步走了过来,上下打量沈满问,“就你一个人,二哥呢,那位唐姑娘呢” 沈满哽塞道,“二哥他”沈满眼神黯淡了下去,支吾着不忍心说出宁旭已死这个事实。 “对了,三哥,你的护卫和府衙的士兵呢唐姑娘正和雅舒对峙,我们快去帮忙” 宁韬捏了捏拳道,“那些人见陈州的屏障已开,全都逃命去了,没有一个留下” “连二哥的护卫长也逃了”沈满依稀记得那个身材魁梧,说话粗声粗气的男子,好像叫做王耕,他不像是一个贪生怕死之徒。 “他”宁韬脸上现出惊恐,“他死在了枯树井下。” 沈满惊愕,连那么强壮的王耕都死了,也难怪那些人作猢狲散。原本想借着人多的优势将连依等人一举擒获,但现在可靠的只有唐玖月一个 宁韬见她脸上惊疑不定,料想她定然目的了不同寻常的事情,本要追问,却恍惚再也站不住了,一时间,地动山摇,宁韬扶着一棵树,稳了稳身形。 “怎么回事” 沈满蹲在地上,喊道,“我也不清楚” 18.018 轰隆 一片烟尘过后,在沈满和宁韬面前突然陷了一个大坑。沈满知道这地下原本有个溶洞,怕是唐玖月等人在地下的动静太大,才导致这地面塌陷。但仅仅凭借两个女子的力量便将这偌大的陈州城给毁了,还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这再次刷新了沈满对于阴阳道和五行门力量的认知。 此刻,塌陷周遭的泥土沙沙地往下方流动,又有几块巨大的石块滚落了下去,沈满深怕这些东西会将唐玖月埋了,于是赶紧到了边缘,趴着瞪大眼往下看。 但下方到处都是雾蒙蒙的,不曾看见唐玖月的身影,也不曾看见其他人。沈满焦急地用目光寻找着,哪怕有一丝丝机会,她也不会放弃。她坚信那么神奇的唐玖月姑娘,是不会那么轻易就死掉的。 这地底不知道有多深,那溶洞下方似乎还开了一个洞,上方不断落下的泥石非但没有填满,反而不见踪影。 “沈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宁韬过来问。 “这下面有个巨大的溶洞,唐姑娘他们都在下面。我本来想叫你带人下去救她,却不想这里竟然塌了” “你是说唐姑娘还在下面”宁韬的脸色变得凝重,不是他悲观,而是眼下这情景,实在难以想象有人会生还,只怕早已经压成肉饼了。 “那二哥呢”宁韬忽而想起这最重要的事儿,沈满方才好像欲言又止,难道二哥已经出事了 沈满心知此事瞒不得,于是只好和盘托出,“二哥已经被雅舒害死了” “什么”宁韬似乎不肯相信,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摇头苦笑道,“不可能的我们宁相府的二公子,哪有那么容易就死了” “他的的确确死了,我亲眼所见。” 宁韬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再抬起头的时候,目光由方才的迷茫瞬间变得坚定,“沈满,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要徒手挖地三尺,我们也要挖到二哥的尸体。”否则,我们谁也无法向祖父交代。 “三哥”沈满看着他的眼睛,觉得此刻的宁韬和之前的不太一样。之前的宁韬有些散漫,有些玩世不恭,但现在的他的心里,还装了一些事。或许是宁旭的死,让他突然变了。 宁韬说着便真的找了个地方开始跪着挖了起来。 沈满见着这个画面,想起就在刚才,自己还在地下挖土的时候,唐玖月说“你为何不用凤麟珏”又想起自己卡在洞里的时候,她毫不客气地朝着自己屁股踹了一脚 面前坍塌的满目疮痍中,迟迟没有那道白影,沈满只觉得自己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在这种时候,时间过得越久,生存的机会就越是渺茫。沈满四下张望,想要找到下去的路,但是很可惜,到处都封死了。 所以宁韬说的徒手挖,并不是夸张。他们要人没有人,要工具没有工具,唯一可以依赖的便是自己。 但是,沈满还有凤麟珏。 她学宁韬跪在塌陷边缘,一点一点按照自己的方式挖土。 唐姑娘,你等我一会儿等我我一定会来救你的 “你在挖什么”一个一如既往的淡淡的声音在沈满身后忽而响起,像是一阵轻风般拂过沈满的耳边。 沈满身子一振,再是一喜。 还未等她抬头去看,便见到一抹黑色的、柔顺的长发落在自己身侧。 沈满呼吸一窒,微微偏头,先是见到了一双白色牡丹花纹靴子,再见到了一身白色的云纹绣衣裙。白瓷一般的漂亮脸蛋,面色平静,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正用一种奇特的认真态度看着沈满的手,和她手上握着的脏兮兮的凤麟珏。 唐玖月很奇怪沈满在用她的凤麟珏挖东西,这样的宝物旁人得了都恨不得供奉起来,这家伙倒好,随随便便就用来挖土挖洞,难道她挖出瘾来了 唐玖月陷入自己的思考中,她觉得或许,凤麟珏本来就是设计用来挖土的,只是以前从来没有人知道罢了。 沈满一句话也没说,楞是盯着唐玖月那张好看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再揉揉眼,确定这不是自己的幻觉之后,猛地一下抛下凤麟珏抱了上去,趴在唐玖月的肩头,噙着眼泪道,“我就知道你没事,我就知道你没事” 唐玖月皱了皱眉,方才好不容易才躲开那些石头碎片灰尘,保持一尘不染,除了袖口的一点破损以外可以说自己毫发无损,但是沈满这么一抱,却将她的衣衫弄得褶皱和污秽了 伸出手,傲然地推开了沈满,在沈满楞然之际飘飘然地绕过了她,走到坍塌的地面边缘,立在那儿往下望,眼睛微眯了起来。 沈满捡起凤麟珏,看了看稍远处的宁韬,再问道,“连依和雅望之呢” “被埋了。”唐玖月丝毫不避讳,直言道,“连依本以为选了个绝佳位置,却没想到这溶洞最终成了他们的坟地。” “是谁将这里弄塌的” 唐玖月漫不经心道,“可能是我。” 沈满惊道,“你为何弄塌这里”其实她心里想问唐玖月如何弄塌,但想来问了也是白问,只会增大她和唐玖月之间的差距而已,故而放弃。 “我不能让他们出来。”唐玖月顿了一顿,再道,“雅望之原本就身患重疾,性命不久。他早知雅舒便是当年的连依,又知连依会使用夺舍延续人的性命,故而将主意打到了她的身上想要连依替他夺舍续命。连依之前便对雅望之有情,在雅望之的几番暗示之下,终于向雅望之道明了身份,更愿意想办法为雅望之夺舍。” “这么说,雅望之在洞里对连依的许诺,都是假的” “他何曾对连依说过一句真话,”唐玖月眼神黯了黯,“他只想利用连依,从未想过和她过一生。” “怎么会”沈满咬住了下唇,回想起那个举着刀追着黑羽鸡的漂亮女子,心下一痛,道,“连依为他付出那么多,他为何还要这样。” “这世上的感情,不是谁付出的多,谁便可以得到。”唐玖月意外地话多,似是在劝诫,“从头到尾,雅望之就没有一刻对连依付出过真心。” “为何这样说”沈满虽然猜到了一些,却始终不愿去相信。 “当年,从雅望之遇到连依开始,便是一场幻影,”唐玖月用她那特有的平淡的语调叙述道,“雅望之知道她的身份,刻意接近。等连依落入圈套不可自拔之后,雅望之就约好与她私奔,但又同时将此事透露给连家老爷。连家老爷是个读书人,为了女儿的名节便想私下了之。于是便给了雅望之银两资助他上京,雅望之才得以高中。” “所以连依那时候才没有见到雅望之”沈满一点就通,但在情感上还是不敢相信。 她能够想象到当年天真懵懂的连依,怀着对未来的向往,带着自己的行李舍弃原本属于她的家人、富贵,义无反顾地跟了雅望之,却在约定的地点,从天黑等到天亮,最终等来了连府来抓回她的人 而与此同时,得到了银两的雅望之,去了京城,考中了举人。一生过得逍遥自在,一帆风顺。 “在那时候,连府为何突然消失了” 唐玖月答道,“不知。”眼神却同时闪了闪。 宁韬此时见到唐玖月,问道,“白衣姑娘,你是否见过我二哥” 沈满紧张地盯着唐玖月,依照唐玖月的性子,只怕不会拐弯抹角。她暗暗祈求希望唐玖月说话的方式不要让人那么绝望。 “他被埋了,”果然,唐玖月简短而自然道,“尸体装在瓮里,深埋地下。你若是想找回去,根本不可能。” 宁韬瞬间脸色煞白,手捏得紧紧地,脸上似有虚汗。 沈满上前扶着宁韬,关忧道,“没事吧”却发现宁韬的手分外凉,应该是受惊了。“三哥” 宁韬甩开沈满的手,注视着塌陷良久,然后道,“白衣姑娘,你能否跟我和沈满一同回都城向祖父说明情况二哥死在这陈州城,我需要一个见证者。” 沈满一愣,见证者 唐玖月淡然道,“那是你的事。”言下之意是不会跟宁韬回去了。秀目一瞥,对着沈满道,“你跟不跟我走” 这是唐玖月第二次问沈满,第一次的时候,沈满以为她就是想要顺路带走自己,以报救命之恩。唐玖月其实是个小心眼之人,她看似对沈满漠不关心,但其实也是在乎她的,至少有恩必报。 宁旭死了,身为相府公子的宁韬如此害怕回去,定然是因为他知道宁相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即使是贵为宁府公子的宁韬也如此惧怕,可想而知如果沈满也回去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唐玖月动了恻隐之心,想要带沈满走,或许能够助她度过一劫,但是 只怕沈满不会答应。 “唐姑娘不好意思,”沈满笑了笑,道,“我不能和你一起走,我要回大都城,向外祖父禀明今天所发生的事情。” 果然 唐玖月稍稍无奈,但也不挽留。背过身,一个人潇洒地离开了。 沈满目送她消失在天际的那头,然后跟着宁韬缓步往城外走去。 陈州城古朴的城墙之上,倩生生地现了一高一低两个人影。 “唐玖月,你就这样让她走了”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红衣女子在问身边的白衣女子,这白衣女子便是唐玖月了。 唐玖月淡定道,“我们日后还会相见。” “哼,”红衣女子望着远处马车,“只怕再见的时候,她会变成一颗祸星。” “若是天命,你我不可执意违之。”唐玖月低头看着红衣女子道,“连依,你应该深知这个道理。我留你一命,是因为你良知尚存,你若肯真心听命于我,过往的一切我可以既往不咎。” 连依冷笑道,“你留我,是因为你想知道五行门的秘密。” “嗯,”唐玖月直接承认,“在你和盘托出之前,我会留着你的性命。” 19.019 沈满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处柴房。浑身伤口火辣辣地疼,鞭打之后,衣衫也破损不堪。 门外似乎有虫鸣和鸟叫,也不知道天是白是黑。 这里暗无天日,是个相府最低贱的下人也不会来的地方。但宁相爷,她的外祖父却将她鞭打之后关在了这里。这还是宁韬等人下跪求来的结果。 沈满下肋尤其疼痛,她感觉自己的肋骨似乎断了。虽然知道如何接骨,但眼下连手也抬不起来。没人给她送饭,她已然饿了一日一夜。 柴房里面废弃的米缸里面似乎还有些水,是长年积的雨水。虽然发臭,但总比滴水不进干枯而死好。沈满沾了沾缸边缘上的水渍,总算解了一点渴。 回想起一日前自己和宁韬回到相府的时候,跪在大堂前,当着许许多多的人的面,这中间有很多人沈满根本不认识,但是言语分外刻薄。 他们都将罪责推到了自己的身上,俨然都在为宁韬开脱。如今宁家的第三辈男孙唯有宁韬,他们势必要保住他,但宁旭之死必须有个人负责,故而将所有的怒气都往沈满身上发泄。 可怜沈满孤身一人,虽然在这里能够掌握大权的是自己的亲外祖父,但是,那个威严的老人眼睁睁看着沈满被鞭打,晕厥,最后甚至下令将她关在柴房,不许探望。 宁韬跪下来给沈满求情,他的母亲赵夫人吓得魂不守舍。沈满听见了赵夫人斥责自己的声音,替宁韬告饶的声音,还有小声让宁韬赔罪与自己脱离关系的叮嘱,但是宁韬却坚持为自己说话,甚至还被宁相用杯子砸了额头,还是跪着不肯起来。 令沈满更没有想到的是,一向和自己不对头的宁纯也加入了为自己求情的队伍中,她和宁韬两兄妹彼此都意外彼此的立场,但终于是做成了一件好事,成功且暂时地留下了沈满的性命。 虽然沈满此刻在柴房里还是奄奄一息。 沈满靠在满是蜘蛛网的柴火堆上,这里废弃已久,相府如今用的都是上好的木炭,若是无事,根本不会有人来这里。 木门上加了道锈迹斑斑的锁,相府的人甚至连好锁都不肯为她用上,看样子是任由沈满生死了。 有蚂蚁嗅着沈满身上的血腥爬了上来,沈满只觉得伤口处痒痒得,额头也热热地,脑袋似乎昏沉了。逐渐出现了某种幻觉,幻觉中,有她的慈爱的父母,有她从前养的一只大黄狗,还有偶尔飞入屋檐的小雀。 那时候的一切是多么幸福、祥和。 若是父母没有离开,若是父母没有猝死 自己或许能够和他们平安快乐的一直一直生活下去。 还有唐玖月,如果自己死了,她会不会嘲笑当初自己不和她走会不会在很久以后还记得有自己这么个人曾经出现过她那么厉害,到底是什么身份,何方人士 沈满总觉得自己还有好多遗憾,还不想死。 “咚咚”柴房的纸窗上有个人影,头上钗着朱钗,是个女子。 唐玖月 沈满以为自己又看见了幻像,下意识以为那是唐玖月。 “死了没”外面的女子道,她的侧影映在纸窗上,漂亮的影子,轻盈可爱的腔调,“没死的话给你东西吃。” 说着就有一双玉手,推开窗扇将一盘东西送了进来,但找不到可放置的东西,便焦急道,“沈满你快来拿啊,不拿我可就走了不管你了。”她像是怕被人发现。 沈满揉了揉眼,强撑着过去,靠着墙接了那个盘子,“谢谢。” 那人哼了一声,听着脚步像是已经走远了。 沈满不知道那是谁,但一定不会是唐玖月。唐玖月除了第一次来得狼狈外,其它时间都是“生人勿进”、“唯我独尊”的状态。依照她的性子,如果要给自己送东西,只怕是会大摇大摆地将“满汉全席”都打包来,一样一样往自己嘴里塞。 送来的东西虽然简单,甚至已经凉了,但好歹挽救了沈满一命。沈满吃了食物,脑袋稍稍清醒一点。她虽然知道自己回来必然会受到责难,但没想到外祖父竟然会狠心如此,甚至想要了她的性命。 踹在自己心口的那一脚,沈满到现在还隐隐作痛,虽然力道比不上鞭痛,但却直接粉碎了沈满留在心底的一点骨肉亲情。 “你这个祸胎,老夫真后悔当初留你在府中,甚至还让你陪着旭儿去陈州天文门的人还说你能为旭儿解围替他挡劫,依老夫看,你就是给旭儿带来灾难的元凶,老夫不但不会放过你,也不会放过天文门和那个不知所云的大门监 ” 当朝相爷宁相不顾威严,力所能及地用最刻薄的语句谩骂沈满。最后甚至踹了沈满一脚,见她翻到在地,还不放过她。沈满躺在地上,以为自己会被宁相的那双鹿皮靴子踩烂,却没想到一个人挡在了自己跟前,他牢牢地抱住了宁相抬起来的腿,以往嬉皮笑脸的脸此刻分外严肃恳切。 “祖父,看在姑姑的面子上,你饶了她吧”宁韬眼眶已经红了,“她已经无父无母,她也在尽力救二哥,甚至快要丢了性命她只是一个弱女子,难道您真的要她为二哥死了才甘心吗” 宁相暴怒的眼里掠过一点异色,收回脚甩了袖子,冷声道,“她是个弱女子,那你呢,你为何不保全旭儿,你甚至连他的尸首都没有带回” “是孙儿无能。”宁韬跪在地上,垂首。 “相爷”宁韬的母亲赵氏也跪在了地上,求情道,“看在韬儿幼年丧父,我们孤儿寡母的份上,就饶了韬儿这次吧” 宁相身子微微一动,沉默了良久,道,“将沈满关入柴房,其余人,都不要再扰我。” 宁韬丧父,宁相丧子,这是宁相心中的一个痛。况且,宁韬的姐姐宁缕还是当今圣上盛宠着的贵妃,宁相是不会拿宁韬如何的。 在场众人都知道这是最好的结果,于是便再也没有人说话。沈满最后是被两个粗使婆子带下去的,期间,她昏迷了好几次。 只觉得在那个大厅里,有两道不同其他人的目光探向自己,一个隐隐担忧,一个晦涩不明。 “沈满,这次我们运送寿礼回去,我定然会向祖父替你邀功。”宁旭当初的话语还在耳边,但人却在这两三天内没了,甚至连尸首都无法找到。 他此刻深埋地下,会不会觉得孤单、冰冷 沈满昏昏沉沉睡了。 “听说今日在朝堂上,相爷狠狠参了大门监一本,说大门监学艺不精,妖言惑众,蛊惑君心,朝野不容。” 沈满听见有人交谈,悠悠转醒了。 外面的人继续道,“看来相爷这次真的发了很大的火,连大门监都敢弹劾。” “谁叫大门监看走了眼呢相爷当初是听了大门监的话才让沈满和二公子一起上路,想让沈满替他挡灾的,却没想到沈满非但没有挡住灾劫,反而拖累了二公子,导致二公子命丧他乡。” “你听说了没,这个沈满啊原来是个祸胎,是孤星煞命。大门监隐瞒了这个事情,却被咱们府中的阴阳门师傅洪道一给看出来啦” “洪师傅之前远游,现在才回来,否则也不会让二公子出这等大事。” “说起来真是可惜二公子那么好的一个人,却被沈满这倒霉鬼给克了” “哎,相爷怎么还留着她” “咱们也走远一点,洒扫好了这里,赶紧离开。沈满这么衰,若是祸及了我们就不好了。” “是啊,咱们快些走。” 沈满听到门外这两个丫头交谈,内心愈发苦涩不已。 她早知道自己倒霉,却没想到自己是个“祸胎”,克父母,克兄弟姐妹,克朋友亲眷。总之接近她的人,无一有好下场。 如果真是这样,倒不如死了才好。 身上宁旭赠送的玉佩已经被拿走,连唐玖月给自己的“凤麟珏”也被搜刮了,那粗使的婆子识得宁府玉佩,会将它还回去。但是“凤麟珏”只怕会被当成破铜烂铁,随便处理了。 沈满只觉得自己此刻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原本以为可以自由,可以出去学医,但此刻连性命都保不住,这种命运不能由自己掌握的心情,像是水中的浮萍一般漂泊不定。 这是沈满头一次觉得,唯有权势才能保全性命。 又过了一日,在同一时间,又有人送来了一餐饭。只是沈满没有看见那人,直觉告诉她应该是第一天送饭的那个女子。 有谁能够在这相府里冒着相爷的震怒给自己送饭 沈满暂时想不出这么个人选。 宁相似乎将沈满给忘了,沈满先是听说宁相忙着宁旭的葬礼,整个人消瘦了许多苍老了许多。那期间,没有一个人敢忤逆他。 后来,沈满又听说,皇帝斥责了大门监,罚了大门监的俸禄,算是给宁相和宁贵妃一个交代。 近来,宁相府里似乎有什么喜事将要发生,屋外那两个丫头的语气欢快了许多。沈满思来想去,盯着地面上自己刻下的记录天数的记号,顿时想起一件事来。 宁相的大寿就在明天 21.021 华灯初上,相府人声鼎沸。夜空繁星点缀,明月皎洁。 在主屋前的院子里,左右摆设了二十张方桌,堂前右首最前的一张雕花与旁的不同,格外精致,想必是今日的寿星、大丰朝的相爷所用。而堂上正中座位,留给代表皇帝的宁贵妃所用。 方桌上皆摆好了瓜果果盘,用镀金的高脚盘子装着。又各有一个婢子、一个小厮服侍,婢子手里拿着金盏美酒,香气盈人。小厮打扮干净,举手投足间颇有风范。 相府大门口有几个棉衣小厮迎着来往的客人,还有一个账房模样的小胡子坐在门口登记请帖上的人名与纳入库中的寿礼。每个客人入府都有专门的小厮带入,再请入座位,至于他的位置离相爷是近是远,是首席还是末列就看他在朝中的地位与官职,又或许仰仗于他家族的权势。 宁纯今日本是无缘坐于内院首席的二十张桌子之内的,但宁贵妃特地吩咐在她座位后头另列一张方桌给宁纯,故而宁纯此刻正坐着闲闲地等。 想着等会儿要一直瞧着宁贵妃的后脑勺,看着这二十位尊宾觥筹交错夸夸其谈,宁纯越想就越觉得发晕,还没开席便已经扶额靠着了。 宁纯能坐着等开席,沈满就没有这等待遇。她和别的小厮婢子一样板着身子站在主子后头,整整挺了一个时辰,却还未见到宁相的影子。沈满此刻觉得即使让自己弯下腰倒酒,活动活动筋骨也是好的,总比这样站着装木头强。 “是谁放你走的”宁纯借着空隙低声问道。 沈满一愣,见到四下无人看着这里,便道,“是我自己溜出去的。” “胡说,”宁纯道,“门口有锁锁着,外院又有人看着,你哪有本事逃出去再者,你身上的伤都没好全,连饭都吃不饱,又有什么力气逃出去” “你怎么知道我的伤好没好,又怎么知道我有饭菜吃”沈满诧异,脑海中一个念头一闪而过,脱口而出道,“难道这些日子给我送饭送药的人是你” 宁纯哼道,“你以为这府中除了我还会有谁给你送饭” “谢谢,”沈满只觉得意外,但一回想那屋外的影子和说话的腔调,的确像是宁纯的,“但你既然在外祖父面前替我求情,又私下送饭给我,为何方才见到我的时候不顺水推舟放我出去,反而要将我带回” “你以为相府是这么好进出的”宁纯语调怪异,“你以为以你这身打扮后门的人就认不出你了且不说你逃出去的机会渺茫,就算你逃出去,只要外祖父不肯放过你,你还是九死一生。到时候若被抓回来,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相府之内再无一人肯为你求情” 沈满也知道事实如此,但还是不肯放掉一丝希望。即使没了本来的户帖,但总比没有户帖来的强。 宁纯又接着认真道,“沈满,我给你送饭不代表我会放你自由,你还是老老实实留在我的身边,千万不要再动离开的念头。” 沈满总觉得今日她十足的奇怪,虽然她以前常欺负自己,但也没有这么阴阳怪气。 “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沈满问。 宁纯眼神一闪,高傲道,“我是堂堂相爷府的四小姐,能有什么事” 沈满不禁一阵叹息,为何自己会惹上这么多麻烦,未来的出处又在哪里 宾客66续续到了,相府今日安排了一百八十八桌,外院八十八桌,中院八十桌,内院二十桌。 依照品级由近而远。外院的人只能依稀瞧见主桌宁相爷的一点小影子,中院的人也只顾得和同级的人应酬私语,谈论下内院座上是哪位得宠或者尊贵的人物。 他们谈论的最多的,当然就是刚刚被皇帝罚了俸禄的大门监。却说这位大门监是个十足的神秘人物,平日里戴着一面白色陶瓷青纹面具,可以说大丰朝见过他真面目的人不出十个。 他平时住在皇宫边上皇帝钦赐的太阁中,非皇帝手谕寻常人等不得擅自闯入,再加上他不喜欢见客,故而寻常人等想要见上一面甚难,求上一卦更是难于登天。 “等会儿祖父见到那位大门监大人,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宁纯皱眉道。 沈满心中确是很想见见这位大门监,如果不是今日宁纯留了她,怕是今世一生都无法见到这个传闻中的人物。 既然身在内院,当然是要一睹他的风采。 “大皇子到”一人高喊,相府中入席的人纷纷站起身迎接。 沈满垂着头,站在不起眼的角落。 大皇子朱奎..她曾经听过这个名字,是在陈州的时候宁韬告诉她的,宁韬说陈州雅舒名声在外,大皇子朱奎曾经投拜帖求见,但空手而归。 乍听之下,这位大皇子是个风流人物。但却有着天下除了皇帝之外的最尊贵的身份。他列席相府寿宴,看的是宁相爷的身份,也给足了宁相爷的面子。 沈满听见一群人衣衫婆娑的声音,再见到一双金色蟒纹的靴子停在前方。 “你就是宁府的四小姐”一个温柔的男声问道。 “是,宁纯参见大皇子。”宁纯行礼道。余光迅速瞥了一眼这个男子,除了他胸前的蟒纹外,还意外地见到了一张英俊立体的脸。宁纯的脸稍稍一红,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裙子。 朱奎优雅微笑,“四小姐果然如宁相所说。”而后转身入席,就坐在右边首座。 沈满也见到了这位皇子,似乎与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哎,公主”宁韬骤然拔高的音量引起了内院所有人的注意,沈满也随之瞧了一样,但很快学了边上的小厮一样底下头闷笑。 但见身着锦衣华服的宁韬被一个穿着淡紫怀素纱裙的女子揪住了耳朵,歪着脑袋一脸尴尬地走入了内院,还愁眉苦脸告饶道,“我不能进内院,公主请放过我吧。之前都是我得罪了公主,公主宅心仁厚,大人不计小人过,权当没发生过,也权当不认识我。” 宁韬口中的这位公主,恐怕就是之前得罪过的“德成公主”。这德成公主乃是皇后所生,是大丰朝唯一的嫡亲公主。就连当今的大皇子朱奎,也都是皇后从别的妃子处收养来的,并非纯正血统。德成公主仗着皇帝和皇后的溺爱,比诸位皇子都待遇优渥许多,故而更加骄横跋扈,为所欲为。 “你害本宫在那么多人面前丢了面子,今日本宫定要讨回。”德成公主怒气冲冲道。 “公主,这是我祖父的寿宴,你不看僧面也看点佛面吧。”宁韬脸色愈发黑沉,商量道,“公主不如这样,你现在放我一马,事后您要怎么样我就怎么样,你看行不行” 德成公主眼珠子一转,松开了宁韬的耳朵道,“看在宁相的份上本宫今日就饶了你,不过你需要记得答应了本宫什么。” 宁韬赶紧点头如捣蒜,“当然记得,我不会忘记的。”说着便着急忙慌地要离开这是非之地。却在转身的时候,意外地瞥见了主座高台上宁纯身后站着的人,足下一顿,眼中刹那间闪过惊诧和慌乱,但最终还是不得已离开了内院,去往外院他该去的地方坐下,却一直坐立不安。 德成公主坐的地方能瞧见稍远处中院那个人的影子,见他脸上焦色未减,唇角微微勾起。 “皇妹,你怎么和宁三公子对付上了”朱奎含笑问道。 “是他先惹我的。”德成眉梢一挑道。 “无论如何,今日是宁相爷大寿,你我代表的是父皇母后,切不能任意妄为。有什么恩怨,堂下解决。”朱奎颇有风范,耐心安抚道。 “知道了,皇兄。”德成抿了一口茶。 他们正对面的第二席位置还空着,惹了宁相的大门监还未至,宁相却先来了。只见他穿着紫衣蟒袍,气势非凡地走了进来。路经中院、内院,两院之人皆起身相迎,但宁相却一言不发,径直到了大皇子朱奎与德成公主面前。 “微臣见过大皇子、见过德成公主。” “宁相免礼,今日是你寿辰,本皇子也只是来助助兴,切勿拘礼。”朱奎虚扶起宁相道。德成公主也站了起来,但不开口,只是站在一边看着。 “谢大皇子,谢公主。”宁相答谢完毕,也入座了。 有宁相在场,在场诸人便收敛了许多。 沈满冷汗渗了满身,她站的这个位置不可谓不惹眼,眼下宁相还未怎么关注到自己,若是等下宁贵妃来了,他往上随便那么一瞧,或许就瞧见了自己。 “祖父应该不怎么认得你,”宁纯似乎读透了沈满的心思,抿了抿唇道,“即使晚一被他认出,你也不用担心,他是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扯出家丑的。况且我或许能有办法让你脱离目前的困境,只要你今晚都听我的。” “你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沈满犹豫了一刻,终于问出了最大的困惑。 宁纯眼神黯了黯,带着一种悲凉道,“或许是因为我发现我和你是一样的。” 22.022 宁贵妃很快便来了。 她穿着一袭粉色流苏镶雀纹锦缎长裙,头戴宝钗,妆容精致,配饰奢华。照旧跟着一群宫装的女娥,气派非凡。 众人见她来了,无论长幼,一应跪下。于是,外院、中院、内院之人黑压压跪了一地。 沈满身在其中,望着前方一样要跪在地上的宁相爷,心想这女子只要嫁给了皇帝,就连自己权倾朝野的父亲也要跪下称臣,怪不得有那么多女子想要入宫。 贵妃并不直接对众人说话,所有的命令皆由身边的小德子代为传达,小德子只对内院的人道了声“起身”,接着,便可听见中院、中院也有一个声音重复了小德子的话。贵妃的命令就这样一层一层传达了出去。 贵妃款款坐了下来,凝眸扫了一圈,纤眉蹙起,问道,“大门监还没来” 宁相佯装未听见,身形挺直地坐在那儿。 大皇子朱奎望了宁相一眼,恭敬回道,“大门监可能有事耽搁了,母妃稍安勿躁,儿臣再派人去请。” 宁相抬头看向朱奎,眼中神色晦涩不明,语带愠气道,“若大门监要来,此刻已然出现。若是不来,便是大皇子亲自去请,也是强人所难吧。” 朱奎噤声,正尴尬之际却听见门牙报道,“大门监到”朱奎立即面露喜色,倾身道,“这不是来了吗。” 宁相不动声色,依旧端然坐着。 沈满在贵妃身后的人群中,尽量低着头,她听着宁相对这位大皇子似乎不怎么友善,此刻又听说那位神秘的大门监大人终于到了,不禁微微抬头,想要借着地利之便见一见大门监。 她听了诸多关于大门监的事,也对着天底下最神秘的又最有能耐的人充满了好奇心。 “沈满,你也很好奇吧,这大门监到底是如何一个人物。”宁纯突然开口,用只有沈满一个人才听得见的声音道。 “大门监一职,乃是代代相传。只有上一任的大门监才有资格选定继承人,就连天子也没有干预的权利,这是开朝之后便传下来的规矩。现任大门监,在五年前接任,在这短短的五年内,他不但制定了官位十二阶,统一了朝廷的官阶排位,而且还编制了历法一书,预测天象变化来促进农业耕种。他出身天文门,可观天象,测命理。也同时擅长丹门、算门、医门是当今世上,也是大丰朝开朝一来唯一一人。正因他无所不能,故而随便一句话便能左右朝野” 沈满目瞪口呆。她早知道这位大门监很了不起,但不知道他几乎精通阴阳道的所有门类当初天资聪颖的宁旭也只敢学习天文门与算门,而这位大门监,竟然囊括所有,且无一不精 “有人说他只是运气好,且得了前几任大门监的真传;但更有人觉得,他有如此能力,是因为他根本不是人,而是神”宁纯低低的话语里,带着一丝嘲讽。 沈满感到震撼又奇怪之余,一个穿着月白花色锦袍的人领着两个不同花色衣裙的女子正缓缓往前走来。他如传闻中的一样,带着白色骨瓷花纹的面具,脚步轻盈,衣袂轻飘。柔顺的黑色长发披在肩头,愈发显得仙风道骨,出尘脱俗。 他身后跟着的两个人,同样戴着面具。但那二人穿得异常艳丽,一个是一袭大红色牡丹纹锦缎袍子,腰肢柔软。一个是水蓝色襦裙,身量娇小,且面具只遮住了上半部分脸,将樱小的唇与高挺的鼻梁露了出来,同时,还有带在嘴边的、时而展现出来的甜美利涡旋。这二人与走在前头的飘逸似仙的大门监显得格格不入。 自打这三人入内院,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他们身上。带着崇拜、尊敬与艳羡。 沈满在高台上,众人之后,亦能够清清楚楚看着他们。但这三人都蒙着面具,样貌不得而知,但沈满知道,有这等气势和气质之人,样貌必然出众。 正在愣怔出神之际,沈满觉得有一道目光朝着自己投射而来。她凭着感觉循着目光而去,正巧,对上了正面前的大门监淡定而幽深似迷的眼神。沈满在那一刻,听到心中“咯噔”一声,整个人便中邪似地定住。 这眼神有些熟悉 “臣等参见贵妃娘娘,参见大皇子,参见德成公主殿下。”水蓝服饰女子一边,一边跪下行礼,与她并排的红衣女子也同样跪下了,仅有大门监一人只弯了弯腰,拱手鞠躬。 “听闻大门监除皇帝一人之外,不用对其他人行跪拜礼,看来是真的”宁纯若有所思道,“但为何他不开口说话,难道他是个哑巴” 沈满也很奇怪,若堂堂大门监竟是个哑巴,那真的是老天爷开的一个玩笑吧。 “青柠大人免礼。”贵妃温和地笑着,“大门监今日怎的不开口说话,又要青柠大人代劳” 那水蓝服色女子便是青柠,只听她弯起嘴角笑道,“启禀贵妃,大门监这几日为太皇太后炼制丹药,不小心吃了坏的,一时失声了。” 满场无语 贵妃道,“不久前才听说大门监因为西北大旱的事情劳心劳力,昼夜祈祷导致失声,这才没过多久,怎的又如此劳累以身试丹药难道阴阳门除了大门监以外没有旁的人了么” 这便是在责怪阴阳门了。 青柠只微微一笑。 贵妃的视线又投向那红衣女子,问道,“这位是” “启禀贵妃,这位是新任的天文门门监。”青柠又道。 “本宫记得之前的门监姓邹,是我朝首位大门监的后裔。”贵妃拧眉思索道。 “贵妃没有记错,之前的门监是邹是明邹大人,只不过邹大人已故,是而现在由大门监推荐之人顶替,便是眼前这位。” “阴阳门虽然由大门监监管,但是官员任免也不能让大门监一人说了算吧”宁相忽然开口发难,众人心知肚明,这是对宁旭之死一事还耿耿于怀。今日大门监不来尚可,来了便免不了要应对宁相的为难。 内院的所有人都在为大门监担忧着。前不久皇帝才罚了大门监的俸禄,想要化解这两位朝中重臣的恩怨,却没想到相府寿宴,这位大门监明知道是鸿门宴,却也还是来了,来了便也罢了,却误用了丹药暂时哑了,即使宁相为难也无法辩驳。 难道她在太阁测算过今日到来,会逢凶化吉 但宁相始终不是好惹的,这里是他的地盘,是他的寿宴,连位份最高的宁贵妃也是他宁府之人,真不知大门监如何度过这一关。 “大门监已启奏过圣上,圣上已经允了,不知道相爷对圣上的决定有什么不满”青柠面含微笑,如春风拂面。 “既然贵客都已经到齐,不如现在就开宴吧。”贵妃打圆场道,“大门监请入席。” 于是鼓乐声起,一行青萝纱衣的漂亮女子甩着水袖入场,一派歌舞升平和乐景象。 但沈满比刚才更坐立不安了,因为她觉得那位大门监的眼睛一直在往这边瞄。 宁纯想必也发现了,还“哼”了一声,似乎并不奇怪。 一曲舞毕,但见一个身穿暗色道袍之人快步走了进来,这是个中年男子,下巴留了一小撮胡须,颧骨凸起。 贵妃见到此人,眉心皱起,正要发问却见宁相站了出来。 “启禀贵妃娘娘,此人是我相府内的二等阴阳师洪道一洪师傅,自幼拜在中惑山五空真人门下,擅长天文、丹药。此番听说大门监要来,便求着微臣让他入内院拜会。微臣见他真心以求,故而擅自作主了他一愿,还请贵妃娘娘成全。” 宁相此番话话音一落,内院中人皆陷入沉默。朱奎脸色一沉,却还是强装不在意道,“宁相,大门监今日来是为您贺寿,若是府上有阴阳师想要求教大门监,不如再选个日子上门,我相信大门监是不会拒绝的。” 他本想给宁相留个后路,不想让场面变得难堪。让堂堂大门监接受一个无名阴阳师的挑战,传出去岂不是笑掉天下人的大牙若他挑战失败,败在天下阴阳道术第一的大门监手下无可厚非,还会因为今夜的大无畏精神传名千里;若他侥幸挑战成功,更是将大门监的颜面扫尽,让他从今再也抬不起头来。 朱奎深深凝视宁相,想他今日竟如此不顾大局想要丢大门监的脸,可能是因为宁旭之死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至今还不肯过这道坎。 哪知道宁相丝毫不顾皇子面子,大声洪亮道,“自五年前大门监接管职责以来,甚少露面,只听说大门监整日将自己关在太阁中研制丹药,却不知收效如何大门监若迟迟不在天下人面前展露能力,恐怕天下人会对我阴阳道寒心。不久即将进行阴阳道大考,大门监何不藉此机会一展身手,以正阴阳道学子之心” 一番话说得振聋发聩,头头是道。却已将宁相自己与大门监同时逼到了死路上。 沈满心中很不自在。 宁旭 你死了至今还有人一直在记挂你可能我死了,都不会有人记得我,因为我在这世上,早已无亲无故。 大门监依旧坐着,云淡风轻。青柠和红衣女子分立左右,只听青柠上前一步道,“洪道一只是个二等阴阳师,根本没有资格与大门监比试,他甚至没有资格和我比试。”接着她挑起挂在腰间的物件,勾起嘴角道,“这是阴阳道官制的玉牌,洪道一,亮出你的看看。” 众目睽睽之下,洪道一只能撩起自己的牌子,那是一个铜制的令牌,上烙印“二等阴阳师”几字。 众人再瞧瞧青柠腰上的,正用纂书并排写着“阴阳敕造,特等大阴阳师”字样。玉的质地温润光泽,是铜的笨重所不能比的。 “在阴阳道大考之中取得一门百名以内的,一律为阴阳道师。两门皆在三元之内的,才可称为大阴阳师。而且,只能以首次考试为准,以后考的不算。普通的阴阳道师要学习晋级,一级为一等,都从十级开始,最高为特等。洪道一这年纪为二等阴阳道师已经算快的了,但是这位青柠门监,却是个大阴阳道师”宁纯低低呢喃,目光扫向镇定自若的大门监,“他手底下的人,都是难得一见的人才。” 沈满问道,“不同等级的阴阳师不能比试” 宁纯哼一声道,“若是青柠门监接受挑战,那简直是对她的羞辱。” 洪道一被青柠一番话堵得憋屈,余光投向宁相拿主意,收到宁相的眼神之后,磕头道,“既然大门监与青柠门监不能赐教,那么就请这位新任的天文门门监大人与在下比试吧。” 23.023 洪道一声落,满场鸦雀无声。但大部分人还是期待大门监一方能够答应,因为这红衣女子实在来的蹊跷。她突然出现,没名没姓,甚至不知道是否测试过阴阳术,单凭大门监一句话便任了天文门门监一职,实在难以服众。 处在风头浪尖的大门监在众人聚焦的目光下镇定如常,月白的袍子在月光下熠熠发着亮光,月色仿佛将他整个人笼罩了一般缥缈似仙。他抬起袖子,轻抿了口淡茶,然后轻轻放下,就好像没听见洪道一的挑衅。 青柠瞥了眼慵懒的大门监,嘀咕道,“你就不能出出声吗,都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 大门监侧对着青柠,伸出手指头摆了摆。 你不是说我吃了丹药哑了吗,现在我开口岂不是让众人怀疑你的诚信 青柠又气又没辙,只能问身边的红衣女子道,“你愿和他比试吗,倘若不想,我可以替你回了;倘若想,你可以借此机会扬名立威。” 她也想瞧瞧这个女子的能耐。 红衣女子爽快道,“有什么不敢比的。”她余光瞄着大门监,心想这不就是带她来的目的既然答应了他,就尽力坐稳这个位置吧。 于是绕过大门监与青柠,走到内院正中红毯之上,对着那洪道一道,“我接受你的挑战,要比什么内容” 洪道一远瞧她年纪甚轻,就料想是大门监假公济私提携之人,近瞧更是觉得此女艳丽明媚,不像是学阴阳道多年。于是愈加放心,朝宁相投去一眼,宁相收到他的眼神,便点了点头。 “总共比试三场,第一场我定,第二场你定,第三场看前两场的结果,若是不分胜负我们再比,若是分了胜负也就没有比试的必要了。” 洪道一微眯了眼睛,小丫头,前两场我就将你拿下,让那大门监与阴阳门名誉扫地 那红衣女子听罢随随便便应了道,“那么第一场比试什么” 洪道一一怔,道,“比试天文门一道北斗探物。” 在座有人惊呼出声,有人倒吸了口凉气。还有人不解便向身边的人低声问了问。 那被问的人解释道,“天文门乃是阴阳道中最难的学问,精通此术者寥寥无几。而且多数研习天文者,多为大局者考,细小甚微者不常见。”他见身边这位仁兄还是疑惑,便耐心继续道,“打个比方,从天象预测江河海流、高山峻岭的变动已属不易,十卦九空;而洪道一这北斗探物不是要去看壮阔的江河、也不是要看庞大的高山,而是要去海中找一根细小的针,去山里找一片枯败的叶子。” 这人于是恍然大悟,甚为怜悯地看了看红衣女子,口中喃喃道,“也不知道这位姑娘,会不会这样的本事。” “这本事没有一定年头是不能练成的,你瞧这位红衣姑娘,才不过二十的样子,哪里会这样精妙的阴阳道术。就算是年过四十的洪道一,真要会这一招,也算是年轻有为的。” 诸人听了这一番解释,纷纷为这位新上任的天文门门监觉得惋惜。另一方面,也不许让一个连二等阴阳师都不如的女子当上天文门门监,因为这等同于辱没阴阳监,辱没大丰朝。 众人底下议论纷纷。 红衣女子烦不胜烦,纤眉皱起,问道,“什么叫北斗探物” 洪道一瞬间呆愣。 在场诸人听见这话的也都惊呆了。 堂堂阴阳监天文门新任门监,竟然不知道“北斗探物”就算是初学阴阳门的学子也能说出个所以然来,这作为天下天文门学子表率的门监竟然会不知道 洪道一知道自己要保持风度,但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脸上掩饰不住的喜悦,像是中了魁首一般。 我道多少还是个人物,没想到竟是个不上台面的小丑,大门监,你想不到今日会在这里栽了个大跟头吧待我收拾了场上这人,再来挑战你 “门监大人不知道北斗探物”他特意将“门监”二字咬的特别重,深怕别人不知道似地。 红衣女子不耐烦道,“不知道。”她的心情很不好,腿上刚好的伤又在隐隐作痛,但这些人明摆着不放自己回去。回首看了看那个身着月白袍子,安然坐在那儿的大门监,气不打一处来,于是狠狠瞪了他。 大门监往左边看看青柠求助,青柠故意不理睬他。于是只能在众人的嘲笑声中,启口对着红衣女子道,“连依,洪道一就是想和你比试一下找东西的本事,等会会有人给你们出题,估计是要找一样丢失了的东西,比谁先找到。” 大门监一出口,犹如一记重锤砸在了在场众人的头上,震的他们心肝儿直疼。 除了贵妃、皇子、公主、还有宁相等一干知道内情的人,内院所有听见大门监声音的人都变成了一尊石刻的雕塑。 “大大门监的声音她她是个女的”有个刚回过神的白胡子老头扯了扯身边的人的衣袖,一张老脸将“震惊”二字表现得淋漓尽致。 那人睨着他的“脏手”,甩开之后淡淡道,“嗯,她是个女子。”这人便是一直在场的德成公主。若不是看在这老头是前朝元老的份上,早就治他个不敬之罪了。 五年前继任的大门监的确是个女子,皇帝坦然接受了,因为他完全相信这个女子的能力。但大门监自己深居简出,仿佛是要掩盖这一事实似地,导致天下没有多少人知道她的女子身份,如今不得已开口暴露身份还是头一遭。德成有些困惑,因为大门监完全可以继续掩盖身份,今日为何破例 德成公主微微叹气,自己当初知道这件事之后,还跑去太阁想要去掀大门监的面具,但是却被父皇拦住,怎么也不肯松口,为这件事还与父皇闹了好一阵子的矛盾。至今她还耿耿于怀,想要瞧一瞧大门监的相貌。现在这些人知道了大门监的秘密之后,也不知道会闹出些什么。 德成微微抬头,看着上面端坐着得贵妃,依旧气势迫人。德成弯起嘴角,自己吃了一口糕点。怪不得父皇准了贵妃出来,原来是这样。此事若没有贵妃在场,大门监只怕没那么容易回太阁了。有关于朝政的事情,相信宁贵妃还是识大体的。况且听说大门监和宁贵妃的交情还算不错。 “原来是找东西,”连依松开紧皱着的眉头,对着洪道一道,“你要找什么东西” 院内已经有许多人回过神重新看待这场比试了,还有少许人不时关注大门监,但这些目光一一被面具后那冰冷又慑人的眼神挡回。 感觉到又有一道目光投向自己,大门监本要再次不客气,但一抬头,到头来却只是毫无感情地和她对望。 沈满 沈满不知道一晚上会发生这么多“精彩绝伦”的事情,会遇见这么多“故人”,此时此刻她甚至有些感激半路上截住她的宁纯,若不是被她留了下来,恐怕此生此世都不会将眼前这个大门监和另外一个她认识的人联系到一起。 若说之前的熟悉感只是猜测的话,那么大门监口中一句“连依”已经暴露了一切。 青柠似乎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循着大门监的目光往上看,见到一个脸上黝黑的婢子站在高台上宁纯的后方。她貌不惊人,毫不起眼,却让青柠一瞬间觉得不对劲。 “大门监,此人” 大门监收回眼神,继续看着场上动静,道,“此事你莫管。” 青柠噤声,但还是忍不住时不时地往台上瞥。 “在下斗胆,请贵妃娘娘出题。”洪道一洪亮道。 宁贵妃秀目扫过眼前二人,匆忙间,似乎也从大门监苍白的面具上掠过一眼,然后樱唇轻启,吐气如兰道,“那就找一样本宫丢了的东西吧,本宫入宫之前,曾经在相府里丢了一支朱钗,那是本宫极喜爱的一样物件,希望二位能够替本宫找回。” 话音未落,青柠便低低道,“果然一丘之貉。”然后望向连依,遗憾道,“今日看不成好戏了,还以为能见到五行门的秘术呢。” 大门监轻轻“嗯”了一声,心思却不在此处。 沈满问道,“贵妃把范围缩小到了相府,是否更加容易些” 宁纯摇头,盯着贵妃的后脑勺道,“贵妃说是多年前遗失之物,是否还在相府难以判断。就算真的在相府,以这两个人北斗探物的能耐怕也只能看到整个相府的轮廓而已,根本没有什么作用。” 沈满经她解释觉得通透了许多,忽而想起在陈州城的事情。那日宁旭以铜盆窥物,莫非用的正是这“北斗探物”的本事宁旭的铜盆里一片漆黑,而自己却能够看见一片黑羽这黑羽远比现在的相府小得多,而宁纯却说看小物是凭施术者的能耐,难道自己的能耐还比这位二等阴阳师洪师傅强 开什么玩笑 沈满摇头,自己真是想太多了。 24.024 大皇子朱奎皱眉道,“宁贵妃让他们找朱钗,是否在偏袒洪道一如果真是这样,大门监怕是真的要颜面扫地了。”一转头,发现德成竟然在笑,困惑道,“你为何在笑,莫非大门监得罪过你,她倒霉了你开心” 德成闷闷道,“你也太小看大门监了,本宫保证,就算天文门门监输了,她也能厚着脸皮怡然自得地回太阁。” “哦” “因为我们大丰朝的大门监,丢脸的事情太多了,根本不怕再丢一次。”德成下了结论道。 那日闯入太阁,见到的就是还在焚香沐浴的大门监,德成至今都难以忘却那日见到的场景。她虽在门外,但能看见雾气氤氲之下那光滑白皙的背,线条优美,那人的脸蒙在雾气里,一双美目带着诧异和轻蔑凝视着自己,画面美得不像话。 但可惜很快她便被父皇派来的人拉走了,被看到了背部的大门监随后走了出来,戴着面具,对着德成云淡风轻道,“公主殿下,您方才看我的背发愣作什么” 空气仿佛凝结了一般,德成目瞪口呆,周围的十几号人也僵得跟木头似地,尴尬地抬不起头来。 而大门监则望了眼星空,很困惑地道,“红鸾星微动,公主殿下您” 德成顿时脸上一片绯红,一跺脚道,“都给本宫闪开,本宫要回宫了” 于是当晚宫内便隐约传出了德成公主偷窥大门监洗澡不成,恼羞成怒,一气之下出走的传闻。 造成这样的误会之后,德成的确出走了,但就在宫外秦楼楚馆之中,遇到了宁韬。德成心情本就不好,偏巧遇上宁韬结下了梁子,德成灰头土脸地回了宫还被皇后责罚,心中愈发恨起宁韬来,但更恨的是身为罪魁祸首的大门监。 朱奎此刻看着德成面色灰败,打了个抖,不敢再提。 再看场上,洪道一铺了席子坐在地上,拿了个铜盆装满水,开始寻找朱钗。连依站在他的边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丝毫没有要寻物的意思。 洪道一瞥见连依的动静,刚开始让自己冷静,不要被这个女子所扰,但后来越来越无法集中精神,额头冒出豆大点的汗珠,最后忍无可忍道,“门监大人,你怎么不去做准备” 连依道,“你已经开始找了” “这是北斗探物之法,以一盛水铜盆寻找要寻之物,门监大人难道不是用此法” 连依看了眼摆在场上正中的一口大鼎,鼎内插着一柱香用来估量寻物所花费的时间,摇头道,“你找你的,我先看看。” 无奈,洪道一只得在她灼灼的目光注视下重新凝神寻物。 这女子难道想要现学现卖,用我的法子来找朱钗不成不,不可能,为了学这北斗探物我耗费了四年时间,访遍名家,翻阅诸子百集,就连宁旭那样的天生慧骨都要在我指点之下学了好些时日,这丫头怎么可能一下子就学会 在场宾客中,宁相神色平静,时不时抿口茶,到后来,又叫身边的小厮替他换上好酒,自斟自饮了起来。 大门监瞥了眼宁相,转了转手中的杯子,缓缓道,“宁相爷,喝酒伤身,斯人已逝,您又何必徒增烦恼” 宁相闻言,突然眼睛一瞪,重重放下杯盏,杯内的酒水哗啦一声洒出一些。阴沉着脸道:“若不是你,我的旭儿不会死。” 青柠忍不住道,“若不是大门监,你连另外一个孙子都保不住。” “青柠”大门监警告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依旧淡淡然道,“相爷失去爱孙,本门监实在有愧,以茶代酒敬地下宁公子一杯,以慰英灵。”说着便当着众人之面,拂袖将茶水扫了一行。 宁相眸色微动,瞧了一眼青柠,再不看这边。 青柠扭头望着场中道,“这洪道一还算有些本事。” “若没有一些本事,也不能在相府屹立多年。他负责相府上下一干人等的吉凶,责任着实重大。”大门监道。 “但却在宁旭将要出事的时候离开相府”青柠意有所指,“真是个卑鄙小人。” 大门监不置可否,转了话题道,“不知道连依要玩到什么时候” “众人都知这北斗探物之法高深莫测,却不闻五行门其实有个更为便捷更为准确的法子。阴阳道乃是大道,观天下苍生,不能辨析细微,但五行门恰好注重这细节之处,可为互补。因此,对于洪道一甚难的寻物,对于出身于五行门的连依姑娘而言,却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青柠说着便皱起眉头,“但是大门监,连依从前是五行门之人,我们安排她做天文门门监,是否太冒险了,若是被人发现” “连依是个人才,若不是因为一个男子,她怕是会成为我们最大的对手。现在她是不能回五行门了,我既敢收留她,便有信心让她真心归顺。透过她,我们可以了解不少五行门的秘密。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怠,她或许就是我们日后对付五行门的秘密武器。” “是,大人。”青柠点头。 沈满站在台上静静地观察下方局势,相比另外一些人的无知她当然更要了解连依一些。虽然在陈州发生的一切让沈满不忍再回忆一次,虽然连依是屠杀那些人的真凶,但是沈满还是无法真的恨起这个女子。 因为促使她做出那一切的真凶,是那个叫做雅望之的背信弃义之徒。 而宁相 沈满偷偷望向他,老人家在得知宁旭死了之后,鬓角长出白发,脸上的沟壑好像变得深了,一下子又苍老了许多。原本挺直的脊背也一夜之间弯曲佝偻了。若是他知道杀死宁旭的真凶就在他的跟前,不知道会如何 沈满闭上眼睛,想起自己回到相府里的一幕,宁相看着自己的眼中没有丝毫的怜悯。对自己这样有一丝血缘关系的外孙女尚且如此,对连依,宁相怕是想要拨皮拆骨吧。 而她 沈满眼珠缓缓转动,定在了那个月白华袍、风姿飒然的影子上。 她为何要撒谎说连依已死了呢 香燃到了末端。 连依观察了一会儿洪道一,觉得甚为无聊,回首望了眼大门监。大门监与她对视,略微颔首。连依轻松一笑。 这时候贵妃身边的小德子传话道,“比试者不得与外场人员交流,否则判定为输。”这是为了避免作弊考虑。但显然是针对连依的,因为大门监在此,有大门监作靠山的连依,若是想要走捷径,让大门监亲自测算是最快的。 青柠不服气道,“宁贵妃今日还真的是不留一点面子。” 大门监思索一会儿道,“让算门的女官仔细安排下宫历。” 青柠“噗嗤”一声笑了。 大门监果然是记仇,小心眼。这所谓的“宫历”便是宫中女子侍寝的安排历表,一般是由算门女官按照宫内嫔妃的品阶等级和特殊日子来安排,若是想要得到皇帝宠爱,必须多亲近阴阳监,尤其是算门女官。 大门监一般不管这等小事,但偶尔也会借此警示后宫妃子一番。 今日这样一叮嘱,只怕宁贵妃下月见不到皇帝几面了。青柠默默可怜了台上风光无限的宁贵妃一番。 洪道一这边,急得满头是汗,平日里百试百灵的法子,不知今日怎的了无论如何也无法成功。看着水里倒映着的星子与月亮,洪道一的心思越来越沉。 燃香快要尽了,在座宾客也有的打起了哈欠。两个正在比试之人,一个坐着不动,满脸是汗;另外一个站着不动,像是在欣赏夜景。 洪道一瞥向宁相这边,宁相眼色凌厉。洪道一无奈,只能用下下之策。 “启禀贵妃娘娘,草民已经算出朱钗所在。” “哦”贵妃道,“在哪里” 洪道一却道,“天文门门监似乎还未测算出结果,草民是否要再等一等她” 贵妃指节敲了敲椅子的扶手,沉吟道,“等这一柱香燃尽,我们再一同去你测算的地方寻找。若是找到了,便算你赢。若是没有找到,就是平局。” “不用等了贵妃娘娘,”连依上前时,眼睛里精光闪现,“我也已经找到了朱钗。” “那你们谁先来”贵妃问。 此时青柠朗声提议道,“贵妃娘娘,此时若让任何一个人说出朱钗地点都对对方不公,微臣建议由他们各自写下地点,等找到朱钗了再开启,看看二人究竟是谁中了。” 贵妃满意地点点头,表示允了。 小德子收好二人的地址,让贵妃过目之后放在桌上,有两个侍卫分别去两个地方寻找朱钗,其余宾客在内院等候。 洪道一和青柠分别回到了宁相与大门监身边。 宁相铁青着脸,“怎么,洪师傅无法测算出朱钗的具体下落” 洪道一抹了把汗道,“是我无能,辜负了相爷的嘱托。但是这一次真的非常奇怪,往日我找过比朱钗还要细小的事物不曾出现过问题,这一次却连影子都没有摸着,而且冥冥之中,好像有股力量在阻扰我似地。相爷,您说会不会是大门监她” “老夫一直盯着她,她和她身边的人都未曾离开过一步。” “那真的是奇怪了”洪道一思索了一阵,然后叹了口气道,“幸亏相爷神机妙算,早早找到朱钗告知我下落,否则今日怕是没那么容易过关。” “若非为了替旭儿出一口恶气,老夫也不会出此下招。” 洪道一唯有称是。 大门监这边,青柠和连依都好像在走神。 青柠回想起前些日子时不时失踪了的大门监,又忍不住往台上那个婢子处瞧。沈满感觉到了这边的目光,也往下看。青柠便莫名其妙的露出了一个笑容,半边面具之下,有两个利涡旋挂在那儿,甜甜美美地。 沈满脑海中有影子一晃而过,总觉得这样的利涡旋好像不久之前刚见过,在在哪里呢 连依站在大门监后头,不服气道,“在场上没有位置坐也就罢了,下来还是没有,这宴会何时才能结束” 大门监道,“等你赢了就结束了。” 连依哼了一声。 出去找朱钗的两个将士很快便回来了,诸人的注意力又重新聚集到了这边。 贵妃也忍不住问道,“找到了” 其中一个将士道,“启禀贵妃,已经找到一只朱钗。”接着便从怀中掏出一方包裹了东西的手绢,由小德子放在托盘之上拿给贵妃。 贵妃打开手绢,眼睛一亮道,“正是此物” 26.026 宁韬在中院陪人饮酒,不一会儿便听见内院接连发出的惊叹之声,他抬了抬眼,举着杯子望向内院,浓而密的眉毛蹙着。他身为贵妃的嫡亲弟弟,却没有资格坐到内院,只能隔空遥遥对着贵妃姐姐,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但远看贵妃气色还算红润,那么之前听说贵妃抱恙之说应是讹传。宁韬正望着那个方向出神的时候,但觉得头顶一道视线袭来,他回神,见是贵妃冲着自己微笑着,心下一松,也举着杯子遥遥对着贵妃,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姐姐,你安然无恙便好。 宁贵妃收回视线,对着众人道,“第一局是大门监方胜了,按照约定,第二局应该由大门监方规定比试内容。” 青柠代大门监道,“比试内容,由连依门监定下。” 连依道,“比试的内容嘛” 洪道一心中忐忑,第一局拿手的已经输掉,若是再输一局自己便再无翻身的可能了。对于连依,输掉的可能只是官位;对于大门监输掉的是面子;而对自己而言,输掉的就是身家性命。 所以这一局,万不能再输。 连依那不疾不徐的清亮语调传来,只听她道,“我想比试看相测命。” “看相测命这不是街头术士所用的把戏吗,这连依门监拿这不上台面的东西用来比试,也太不入流了吧”内院有人不禁出声道。 “不入流”连依迅速转身,寻到这人跟前,倨傲道,“我可不是街头那些坑门拐骗的江湖术士。看相测命乃是我们这类人安身立命之根本,若是能测出一个人的命理卦运,算出他的吉凶,趋吉避害,便能助他鹏程万里,安乐一生。” 连依凌厉的视线看了一圈,问道,“在场诸人谁人不想知道自己的前程和命运” 无人再敢应答。 “说的轻巧,”洪道一冷冷道,“若是小凶小难避之尚可,若是大凶大难教之避讳岂不是窥探天机擅自改命测算得准尚好,若是测算失误,岂不害人害己”他说完还特意看了大门监一眼。 青柠脸色一沉。 洪道一这是借机嘲讽大门监对宁旭之事测算失误,俨然是要下大门监的面子了。 “青柠”大门监轻声道,“等会儿连依会替我好好收拾他,你莫着急。” 青柠抱手道,“我就是看不惯” “你这脾气”大门监无奈笑道。 其他人也都听出了意思,三缄其口,冒然与之冲突反复提起此事只会让大门监脸面更挂不住,而且谁也不想得罪宁相爷。 但是有一个人却开口了,“也不知道是谁明知道宁府公子有难,却远行逃避责任的” 洪道一怒从心起,一转身见到那人,却只能老老实实住口,脸上一阵青一阵紫。 朱奎没想到德成会这样直来直往,刚要阻拦她,却被德成瞥了一眼。只听德成继续道,“大门监既已让人提出警告,已是将责任揽在身上。只有不明事理的人非但不感激她提醒,反而要借机责难于她这倒让本宫想起父皇说过的一个故事” 德成眉眼一抬,说不出的威严尊贵,“东郭先生与中山之狼” 宁相脸色大变,一双虎目紧紧瞪着德成,手中握着的杯盏裂开细纹,苍老褶皱的手微微颤抖着。虽是怒不可遏,但终还是服于皇室威严。他再愤怒,对方还是德成公主,自己再尊贵,也是他们朱家的臣子,不可犯上。 朱奎无奈道,“德成,你哎” 德成无所谓道,“本宫说的都是事实,难道不可以说实话吗” 对面,大门监的目光若有似无地瞧了过来,没有对青柠似的责怪,只有一种赞赏。 贵妃似乎听得够了才揉了揉眉心,阻止了底下的争斗道,“题外话不多说了,连依门监既然要说比看相测命,那便比试这个。不知具体如何比试,还请连依门监解释规则。” 于是连依娓娓道,“比试的规则很简单,就是随意挑选在场三人,测算他的基础命理、近日灾劫,以及前程。” 洪道一道,“那这三人如何挑选” 连依无所谓道,“自然是你一个,我一个,再是贵妃娘娘一个。” “好,那就依你所言。”洪道一自忖虽然那“北斗探物”的本事不到家,但这看相测命的本领还是拿得出手的,再者,在场都是达官显贵,凡是挑选中的一应说些好话便是了,他就不行这个连依能大胆到说出这些人的短处。 连依对着大门监,眸色闪了闪,然后遥遥指着台上一人道,“那就先测算她的命数。” 沈满见着连依的衣袖轻飘,又见她往自己这个方向指来,顿时心慌不已。内院诸人的目光齐聚于此,让沈满整个人都仿佛要被这些目光灼烧了一般。袖中的手暗暗捏成了拳,沈满想着若是被发现,或许还可以拼死一搏。 宁韬在外头遥遥看着,见到连依动作也是一惊,眼中闪过犹豫,但边上有人送来美酒,他瞥了眼气定神闲的大门监,便又恢复了本性,喜滋滋地接受将沈满的危急抛至一边。 洪道一蹙眉道,“你要测算的第一人,是宁府的四小姐” 众人纷纷咋舌,因为洪道一是宁府的阴阳师,自然对府内之人的命理了如指掌。连依选择了宁纯,是真的身怀绝技不惧任何,还是自寻死路 洪道一心生了不妙的想法,这连依到底在想着些什么,难道她另有法子获胜余光偷瞄宁相爷,但见宁相凝峻着脸,冷冷的目光看着自己。 “连依门监,这是相爷府内的四小姐,而我是宁府的阴阳师,你是要考虑换个人选”洪道一以退为进,仔细观察连依的脸色变化。 连依挑眉道,“哦,这位原来是四小姐,她坐在贵妃娘娘后头,我还以为是宫里出来的人呢。” 一番话解释了选择宁纯的缘由,却让洪道一大大地放下了心。原来她是不知道宁纯得身份,误以为是宫内之人,所以才挑选了她,看来也不是什么本领通天,敢在宁相面前叫嚣嘛 “既然选好了,我也不能反悔,四小姐就四小姐吧,反正测算谁都是一样。”连依语带无奈和遗憾道。 洪道一倒是没想到她能如此豁达,心里笃定自己占了一个大大的便宜。于是欣喜道,“那么门监大人先还是在下先” 连依道,“和之前比试的规矩一样,我们都将答案写下,让贵妃娘娘判断胜负。” “好。” 于是宁纯便被稀里糊涂地请了下来,有太监帮忙搬了张凳子坐下。面前摆了两张长桌,铺了纸。两张桌子之间隔了一个屏风,防止偷窥。 连依问道,“不知道四小姐的生辰八字” 宁纯刚要答,却听贵妃道,“闺房的生辰八字不可乱给,连依门监若要,本宫写一张给你便是。” 连依闻言目光一闪,有个想法了然于心,含笑道,“那就请娘娘赐教。” 比试同样以一炷香为限,贵妃像是在拖延时间一般,故意缓缓地来。连依倒也不着急,留在桌后细细地观察起宁纯的面相来。 宁纯五官端正,柔和,皮肤白皙,隐有红润。一对眼睛炯炯有神,眼角稍稍吊起。这女子有着富贵相,而且这种富贵不是出于相府,而是由于皇家。她的性格直爽,坚毅,有带着一股傲气。是典型的大户人家出身的跋扈小姐性格。 但,柔和的下巴弧线表明,她实际上在心底藏着一处柔软的地方,本质上她还是善良的,只是不擅长表达而已。 贵妃写来的八字终于被传递到了连依手中,连依瞧着屏风那边的影子,从方才开始便一直笔走龙蛇,想必已经胸有成竹。 连依只是瞄了眼八字,便在纸上写下判词,接着撇嘴一笑道,“贵妃娘娘,我可以开始了。” 贵妃微微一惊,然后问洪道一道,“洪师傅这边呢,是否可以开始了” 洪道一道,“启禀贵妃娘娘,草民也准备好了。” 于是两个人的判词都被送到了台上。 贵妃纤秀的眉毛渐渐隆起,然后问道,“连依门监,这便是你的判词” 连依颔首。 贵妃愣了愣,然后举起连依所写的,让众人都看着。众人一瞧,纷纷面露破怪,还有失望。 只见那白色如雪的纸上,只简简单单写了四个字,“贵不可言”。 就算连依不提,众人也都知道身为宁相府四小姐的宁纯是“贵不可言”的了,哪还用别人煞费苦心的去测算连依此判词,写了等于没写。 有人轻声叹了口气。 洪道一见此情况,心花怒放,心想一雪前耻的机会总算到了。 果然,贵妃展开他的判词的时候,脸上顿时又展现出笑颜,“你们看看,这是洪道一写的。” 洪道一满满写了一卷纸,就好像在考大考似地,字迹清晰端正,隐约透着一种风骨。从宁纯出生开始到日后一年之内,大大小小的吉凶都详细无比,令人叹为观止。 就算他一直担任相府的阴阳师,负责为府中之人测命,但能够详细到如此地步的真算难得。 看来这局中局是这洪道一胜了。 贵妃也有此感,于是便打算宣布结论。却听边上大门监那头有人道,“且慢” 青柠踏出一步,恭敬道,“启禀贵妃娘娘,在贵妃下结论宣布结果之前,青柠有话要说。” “哦青柠门监请说。” 青柠于是道,“请问贵妃娘娘,在洪道一洋洋洒洒的万字长文中,可有提及宁四小姐的前途” 贵妃皱眉又仔细看了一遍,“这倒未曾提及。” “又或者提及四小姐的姻缘” 贵妃脸色一沉,摇头道,“也未曾提及。” 经过青柠的提醒,贵妃猛然醒悟到一件事情,所谓的“看相测命”,为的是以今日之判词提醒来日,方能做到趋吉避凶。但这洪道一算出的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对于前程、婚嫁等大事只字未提,不能不说这篇长文乃是一张废纸。 但是洪道一始终要略胜连依一筹,于是宁贵妃道,“连依门监的贵不可言实在是太空洞,本宫无法判定她胜,所以” “贵妃娘娘,若是两人都无法中意,倒不如判个平手如何”大门监突然开口,声音沉稳有礼。 贵妃看着大门监,面具后的眼睛深邃幽沉。贵妃沉默了阵,终是松口道,“既然大门监开口了,那么就判定你二人平局。那么接下来要测算哪一位” 27.027 洪道一观望了一周,内院之人身份尊贵,当然不敢贸然得罪。思忖着不好下手,又见相爷威严地坐在那儿并没有什么指示,于是便随便指了一人。 这一场比试没有悬念地平局,因为无论是连依还是洪道一判定的都是大好话,让人挑不出毛病。 于是很快便到了由宁贵妃决定人选的第三局。洪道一之所以在第二局随意挑选个人稳妥地打成平手,就是因为他已将赌注全押在了第三局。宁贵妃身份不同,无论挑中了谁都不会有非议。况且有相爷在,想必宁贵妃会挑个合适的人选。 众人屏息以待,等着宁贵妃吩咐。 宁贵妃凝眉苦思一番,扭头问朱奎道,“大皇子,你可有皇上钦赐的鱼鳞佩 朱奎道了一声“是”。 贵妃又朝着德成看去,德成不等她问便拿出怀中的一样东西,展示给她看道,“本宫也有父皇赐给的这样东西,一般人是测不出本宫和大皇兄的命数的。” 台上沈满问宁纯道,“鱼鳞佩是何物” 宁纯盯着那状似鱼鳞的佩玉,答道,“我也只是听说圣上会赐给喜爱的皇子公主此物,没想到竟然真的有。这是上祖留下的东西,数量有限,皇族也只有寥寥几个能够佩戴,它能够帮助佩戴之人阻止阴阳师的测算。” 沈满不再继续追问,因为她知道皇帝和其他皇族在寻常时候定然是不会想让任何人随意测算自己的命途的,这样会导致天下大乱。不但如此,皇帝的命格普天之下只有两个人知晓,一个是生他的母妃,另外一个就是执掌天下阴阳道的大门监。 宁贵妃陷入了犹豫中,要测算大皇子与德成公主的命数已是不能了,要测算自己的也不愿意。在场的都不是一般的达官显贵,若是随意指一人怕是会惹起麻烦,那么该测算谁更加妥当 耳边忽而有轻微的朱钗摇晃声,贵妃一回头,紧蹙的眉头顿时松开。只听她道,“你们就测测这个丫头罢。”说着随手一指,指向了后头一人。 宁纯怔住,一刹那间她以为贵妃指的是自己,但很快她发现了并不是。 沈满僵直地立在原地,像是一根发了霉的木头。她不能去看大门监,不能去看在场认识的任何一个人,她怕宁相但这种情况下宁相定然已经注意到了自己。沈满揪住自己的衣角,在众人聚集的目光下无所适从。 宁贵妃选择的人是她。 青柠有些焦急道,“大门监” 大门监也是一愣,然后有些漠然道,“都是命数,也罢。” 青柠瞅着她的侧颜,依照自己跟随她多年对她的了解,大门监似乎有些不开心,但也不是那么地不开心。 今日从太阁出发的时候,大门监曾经站在太阁前那万层阶梯之上仰望夜空,口中喃喃有词,青柠知道她这是在观星象测算运程。但大门监已经很少要用得上这门本事,今日一测,难道是因为宁相爷大寿怕生有变故而为之 青柠不得而知。 但从大门监的表情来看,宁相爷这场大寿,怕是不会顺顺利利的。 从洪道一冒然挑战连依开始,宁相爷的寿宴已不是纯粹庆贺那么简单了。这是大门监与宁相爷的对决,谁败了,谁就会在朝廷里抬不起头来。 台上的那个小丫头片子,青柠刚开始并不认得,但是她老往自己这边瞥,多次观察后青柠得出了她在偷看大门监的结论。 之前大门监出门办事不小心受了伤,据说在相府遇到了一个丫头救了她,大门监不肯说那丫头姓名,如今想来就有可能是这个丫头。 青柠下意识想要推算这丫头的命数,却不料 也不知道是天意还是人为,宁贵妃竟然最后选中了她。青柠不禁苦笑,望着场中的连依,只在心中祈祷她能胜了洪道一。 毕竟只要拿下这一局,连依便彻底赢了。 宁相爷看见沈满,先是不以为意,然后又突然瞪大眼睛怔怔看了许久。接着脸色愈发阴郁,不单用愤恨的目光望着沈满,还殃及了沈满前边的宁纯。宁纯也看见了宁相的表情,那种凌厉是从来没有过的。宁纯小心地垂下了头,不敢再看宁相。 祖父定是以为是我放走了沈满。 宁纯紧紧拽着衣角,平整的料子平白被拽出了褶皱,心里发慌,连肩膀也微微颤抖起来。 洪道一起先也没认出沈满,但见许多人目光古怪,于是便仔细打量起来。这一打量不要紧,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一拍脑门道:对了,这就是相爷府中关在后院那祸胎丫头此女克父克母,还累及了宁旭,是个十足的祸胎 太好了 洪道一第三次露出惊喜的表情,他瞥向连依,心中十拿九稳她测算不出沈满的命数。因为 沈满的八字表面上极为普通,但若是依据八字根本无法测算。就算测算出来了,也会和事实严重不符,这也是奇怪的地方。他曾问过宁相,但由于沈满母亲是私奔的,故而连宁相也不知道沈满的八字,依照目前的情况看,沈满所说的八字极有可能是假的。 但不知道真的八字也无妨,因为种种迹象来看,沈满是真正的天降祸胎,走到哪里便会将灾劫延伸到哪里。凡是和沈满亲近的,必会被沈满殃及。 自己知道这一些全是因为自己呆在相府久了,但这位连依,怕是连沈满一面都未见过,又怎么会有本事瞧出其中端倪 若是真的被她瞧出,那真是自己倒了大霉,也算这个连依真的有本事,输也输得心服口服。 宁贵妃没想到随便指定一个丫头会造成如此古怪的氛围,她又看了一眼那丫头,但觉得除了面色黝黑一点外,也算是个标致人物。一双眼睛水灵灵的,尖尖下巴,巴掌脸,眉眼间却好像一个人。 “两位请开始吧。”小德子执着拂尘,将沈满请了下来站在场上,对着连依和洪道一。 连依瞧见了沈满,目光中讶色一闪,接着便勾起了唇角,笑的魅惑。 又见面了,缺水的。 宁韬望内院瞧,远远地就认出那个站在场中的人是沈满。宁韬自从发现沈满被宁纯截下之后心中的不详之感越来越强烈,总觉得会惹出什么幺蛾子,如今果然,沈满被人当成了靶子等待测命。 宁韬握着杯盏摇了摇头,只能暗自喟叹实在不走运。若是追究起来,还是自己干的好事。但如果不是宁纯横插一脚,沈满也不至于走不出这相府。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沈满,你只能自求多福了。 一炷香的时间未到,两个人都已经交出了答案。宁贵妃这一回并不先看,而是命小德子直接将答案公诸于众。 小德子先展开洪道一的,批注的正是“天降祸胎,克父母亲友”的论断。在场有人当场变色,这“天降祸胎”与什么“天降奇才”之类的出现的概率大约一致,都是“十年难得一遇”、“百年难得一见”的。但和后者不同,这“天降祸胎”一出,殃及无数人,故而人人避而远之,却没想到今日寿宴就出现了一个。 当然有胆小的就怕倒了大霉,也怪宁相的寿宴实在太过晦气,实在不该来参加。卷入和大门监的争斗不说,还惹了一身的霉运。 贵妃的眉头一拧,回头看了眼宁纯。宁纯羞愧的低下头,再也抬不起来的样子。 最好今日之过,能助我避开这一难。 宁相重重的哼了一声,那些骚乱的人才安静下来。 在贵妃的示意下,小德子又顺势展开了连依的批注,只见上面用飘逸的流云体写着,“大丰贵人,助锦绣万里。” 这寥寥数字,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一些不明情况之人左瞧瞧右看看,一下子陷入了云里雾里。 这连依门监和洪道一所断完全不同,一个是“天降祸胎”,一个是“大丰贵人”截然相反,到底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 大门监失笑道,“这连依果然没让我失望。” 青柠困惑道,“奇怪,为何连我也看不出这姑娘的命数。” “你看不出是应该的,”大门监呷了一口淡茶,转着杯盏道,“因为连我也看不出,况且她还有一样东西。” “难道大门监将凤麟珏赠与了她”青柠低呼道,“怪不得谁都看不出她的命数了,这凤麟珏可是比皇族的鱼鳞佩还要宝贵的宝物,大门监您向来不离身的,竟然给了她。” “这有什么要紧,”大门监道,“就算没有凤麟珏,你们还是看不透她,而且,她至今为止只用过凤麟珏干过一件事。” “什么” 大门监微微一笑,道,“挖洞。” 说完这些话,大门监眼神望向场中,目光一定。 沈满,希望借着这一场比试,扫去关于你的祸胎的言论,就让你当这“大丰贵人”,助你往后一帆风顺吧。 28.028 宁贵妃实在想不到自己随意挑选的一个小小婢女竟会闹出这样大的动静。一个正在风头上的新任天文门门监说她是“大丰贵人”,而另外一位相府阴阳师却说她是“天降祸胎” 宁贵妃揉了揉太阳穴,吩咐小德子道,“查一查这婢子什么来历。” 底下似乎有许多人认得她,她定然不是一个单纯的婢子。 众人面对着两幅截然不同的批命交头接耳,有一些说天文门门监毕竟太年轻了些,看不出门道,还是相府的洪师傅比较可信赖;还有一些站在连依这边,连依在前一场比试中所展现的能力已经折服了他们,认为能够将“北斗探物”的本事运用的如此纯熟的人一定不是寻常人物,小小一个看相测命难不倒她。 小德子得了信息之后略微诧异地看了沈满一眼,然后上台与贵妃汇报。但见他在贵妃身边耳语几番,贵妃的脸色微微一变,瞳孔微敛。 她看着沈满,唇稍稍抿起。 没想到这个丫头便是姑姑的唯一的女儿,怪不得方才看她眉眼总觉得熟悉。她长得像姑姑,而姑姑对自己而言犹如半母。祖父定然也是认出了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洪道一说出她是“天降祸胎”,若是寻常婢子必然要处置了,但她不是。 贵妃总觉得今日来这一趟实在太多烦心事,本以为可以轻轻松松配合祖父打发了这一场寿宴,却没想到迎来的是一个又一个的不如意。 余光瞥见大门监面不改色,贵妃心中一叹。又见祖父宁相威严不减,贵妃为难之至。 若坐实了沈满乃是“天降祸胎”,怕是以后她的日子都要不好过的了。前朝曾经也出过一个,出身也算是豪门大宅,还是个嫡子。但后来因为八字太煞,婚配不成,科举不可,最终遭家人抛弃,穷困潦倒街头,最终不知所踪。 如此可知,这“天降祸胎”四个字,人人见而远之。若是肯定了沈满是这一类人,那么就等于判定了沈满的死刑,至少是生不如死。 大门监抬眸望了一眼上头,贵妃的犹豫被她看在眼里。再转眸看向沈满,大门监意外地发现,沈满并没有像其他遇到此事的女子一般惊慌,虽然那丫头的额头略微渗了些薄汗,但眼神并不躲闪,相反的,倒是隐隐透出一种镇定来。 “虽然今日比试大家约定由本宫作主,但是有关于这阴阳道之事本宫实在爱莫能助。” 贵妃的话还未说完,会解到其中意思的宁相脸色沉的不能再沉。青柠对着大门监道,“看来贵妃还算识趣。” 大门监道,“看来我不得不出面了。” 正交谈间,但听贵妃继续道,“这两位毫无疑问都是我朝阴阳道中的佼佼者,只是这看相测命所作论断相差甚远,本宫无法断定谁胜谁负。”贵妃一顿,扭头望向一旁的白色人影道,“但幸好在座的有一位是我朝阴阳道之表率,由她作断,相信诸位都会心服口服。” 大门监闻言缓缓起身,月白的衣袍轻轻拂动,毫无感情道,“若让本门监测算这位姑娘的命数并无不可,但不知道在场诸位是否有人会反对,认为本门监偏私。” 宁相冷冷道,“若要堵住悠悠众口,大门监一定要禀公无私。否则,本相担心大门监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威信会在这一晚扫地。” 大门监朝着相爷稍一颔首,款款道,“有劳相爷挂心,本门监自然会小心为之。” 这话俨然是应了贵妃之请要亲自替沈满断命以决连依与洪道一的高下。 沈满见那个月白人影正绕过矮桌朝着自己走来,她不知怎的竟觉得莫名紧张。若说远远瞧着她认出她只是震惊、讶异,那么此刻见她靠近自己,沈满便觉得心跳的厉害。 或许,从未想过她就是大门监,这全天下阴阳道的至尊,能够左右皇帝想法,能够动摇国之根本的唯一一人。 将这普天之下最肖似神的人物与那几日陪伴在身边的女子的影子结合起来,总感觉梦幻的不似真实。 沈满由衷地觉得自卑。 须臾间,一双洁白的金丝绣牡丹纹靴子便出现在眼前。沈满一怔,缓缓顺着她的衣衫往上看。当那面制作精良的面具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沈满下意识便想要回避,但觉得这人一直看着她,于是也鼓起勇气回望进她的眼里。 这瞳色,这熟悉的眼神,让沈满越发肯定就是曾经见过的那个女子。但以她如此尊贵的身份,为何会屡次三番地一个人行动为何会受伤入相府,又为何孤身一人去了陈州 沈满百思不得其解,但现在不是追问这些问题的时候。 沈满也想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他们所说的“天降祸胎”,是不是自己克死了父母、宁旭,以后的自己是不是会一直孤苦无依。 大门监只是安静地看着沈满,那冷漠的眼神一如当初,就像是根本不认识沈满一般。她只是看着她,打量她,就像是以前替皇帝测算妃子的命数一般,不带一点点意外的情绪。 过了片刻,只听大门监面向贵妃,微微躬身道,“启禀贵妃娘娘,微臣已断命完毕。” 贵妃似乎也很紧张,忍不住多瞥了沈满一眼,而后朝前微微倾斜身子,问道,“如何” 大门监转身,背对着贵妃,面对着众人道,“此女”目光在人群中巡视了一轮,然后淡定道,“的确是贵人之命。” 洪道一立即叫道,“不,不可能的。此女乃是”他顿了顿,终究还是碍于宁相的面子没有说出沈满的身份,毕竟她还是宁相的外孙女,“此女乃是孤星,煞父母,克兄长,不信你问问她” 但大门监并没有问。 洪道一紧张之下,对着沈满口不择言道,“你说,你的父母是不是死了” 沈满捏了捏手,重重地点头。 内院之人似乎了然。 洪道一见众人相信了自己几分,又追问道,“近日,你是否又和宁府公子宁旭走的近” 这一句话出,就觉得脊背后投来一道冷光。洪道一额头一把冷汗,深知这一句话连宁相本尊也得罪了,但不得已还是要继续问下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是。”沈满咬了咬下唇,承认道。 “那就是了,”洪道一对着贵妃洪声道,“贵妃娘娘,此女克父母,也会连累她身边的人遭遇不幸,这不是天降祸胎之命还是什么” 贵妃沉吟道,“大门监,还是由你解释一下,为何她是大丰贵人而非天降祸胎” 大门监道了一声“是”,而后面向洪道一。洪道一一见到这人,便觉得遍体生寒,指端颤抖不已。这迫人的气势,让人很难想象到是由一个听起来很年轻的女子所散发出来的。洪道一的脖子上像压了千钧重担一般,无论如何再也抬不起来。 只听那声音不紧不慢道,“说她克父母,你可知她父母是如何死的,死的时候是否在她身边” 洪道一迟迟不答,他的确不知。 大门监又道,“说她累及身边之人,可知道那人本身就有了死劫” 洪道一解释道,“可这些事情都恰好出现在她身边,难道不应该怀疑她” “那也只是值得怀疑而已,”大门监扭头问沈满,“你的父母是不是离开了你远行之后才去世的” 沈满点了点头。 “那宁府的二公子宁旭,是否是在和你分开之后才死的” 沈满又点了点头。 大门监眼露笑意,走到宁相桌前,毫不避讳地俯视着他,似乎是替自己解释又似乎是为沈满开脱道,“本门监先前曾经为宁二公子测算出一卦大凶,乃是死劫。并给出避劫之法,但这办法却是极为缺损的,并不能万无一失。本来我测算的时候,觉得宁旭公子一日之内必死无疑,但后来却又发生了一点变故,想必,是因为有这位姑娘陪在他的身边” 宁相吹胡子瞪眼道,“一派胡言” 大门监不气不恼,对着青柠道,“青柠,烦请内院黄门请中院的一个人来。” 青柠应下,遂叫黄门去请那人。等到那人跨入内院的时候,德成诧异了。 叫宁韬过来作何 宁韬也觉得莫名其妙,关于内院发生的事情他一知半解,此刻被请来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宁三公子莫急,有几句话我想问你。”大门监道。 宁韬见到这位一身是白之人,顿时就明白了她就是传闻中的大门监大人,于是不敢多打量,躬身行礼一拜道,“大门监请问。” “你是否和宁旭大公子一同去了陈州” “是。” “你是否与这位姑娘一同去的,形影不离” 宁韬顿了一顿,斜睨宁相,但看不出他的想法,只能如实道,“是。” “洪道一,那么你来测算下宁三公子近日来的运势。”大门监说罢,便拂袖站在一侧去了。 洪道一不知道她此举何意,但还是照做了。 “怎么样”不一会儿大门监问道。 洪道一摸了摸额头的汗珠,道,“宁三公子似乎并无不妥。” 大门监笑道,“同样是与这位天降祸胎的姑娘同处了几日,为何宁二公子横遭不幸,但这位宁三公子却能安然无恙,而且运程中隐隐有一飞冲天之势” “这” 大门监走到洪道一身边,用旁人不可闻的音量道,“你区区一个二等阴阳道师,不好端端地在相府测命,反而将主意打到我阴阳监的人的头上。今日我就让你身败名裂,绝不姑息。” 洪道一脸色煞白,嘴唇也变得青紫。 大门监既然放出此话,必然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本以为仗着相府的势力能够一举成名,却没有想到情势会急转直下,比试到此,有大门监巧言令色,自己必输无疑。 沈满看着大门监的侧脸,觉得戴上面具后的她,有些陌生。这便是她戴面具的原因吗,掩藏自己的喜怒,不让人看见她内心的想法。 正在沈满盯着她出神的时候,大门监似乎感觉到了,稍稍回眸,便又对上她的。 沈满内心不住澎湃着。 真的,是你吗 29.029 洪道一闻言后只觉得怒火中烧,突然恶狠狠地瞪着大门监,气红了脸道,“若你不是这等身份,你还敢这样胡口乱言吗什么大丰贵人,不过你一派之言。即使不知道这女子具体的生辰八字,但由随便任何一个阴阳师测算,都可以从她的面相中看出,她的的确确是个祸胎” 大门监目光微敛,道,“对,就是因为我是这等身份,所以我敢这么说。并且我敢保证,放眼天下,无人敢质疑这个判断。” 洪道一在她凌厉的视线下发怔,今日他在众人面前丢尽了脸面,之前建立的一切都因为大门监轻巧的一句话成了云烟,往后莫说继续在相府任职,就算要去街上摆摊算命也不成了一想到日后受到众人白眼,受人指指点点,威风颜面全无的场面,洪道一身体中有一股热血窜上脑腔,继而突然发狂地仰天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好一个算无遗算、天子之师的大门监,你就是这样给圣上谏言,就是这样给大丰测算国运的吗老天真是瞎了眼啊,让你这样的人担任大丰朝的大门监” “大胆”贵妃忍无可忍,丽颜黯淡,愠怒道,“我大丰朝的大门监,岂是你能羞辱的” 大门监此刻则对着贵妃微一颔首示意道,“贵妃可下论断。” 宁贵妃皱起纤眉,已经不顾宁相的脸色,“这场比试由大门监亲自作评,证明的确又是连依门监赢了。之前定下三局两胜之规矩,连依又在这第二局第二场胜出,如此,第三局也不必再比了。今日之比试,乃是连依门监胜出。” 大门监拂袖回座,留下沈满与连依在场上。 洪道一被两个壮硕的护卫一左一右架着,面如死灰。 宁韬虽然还想留下来看热闹,但已经有个护卫来请他出去,无奈之下只能再回到中院入席。 只听上头的宁贵妃继续道,“今日连依门监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她虽然年轻了一些,但足够胜任天文门门监一职。在座诸位若还有疑义,此刻可站出来言明。” 场下一阵沉默。 宁相又给自己灌了一杯酒。 “那好,”宁贵妃不禁多瞥了宁相手中的酒杯一眼,然后对着连依道,“连依门监,你可以入席了。本宫相信,经过今日,没有人会怀疑你的能力。” 连依显得不屑一顾,但还是在大门监的注视下完成了礼节,佯装恭敬道,“谢贵妃娘娘。” 回到了大门监身边,连依对着她道,“今日是否达成你所愿可费了我不少功夫。” 大门监点点头,“还算满意。” “缺水的为何会被牵扯此事”连依问的是沈满。 “非我所愿,但结果也不是不如人意。”大门监若有所思地盯着沈满。 此刻洪道一已被带下去,场上只留沈满一人。这样一个衣着不出众、容貌也不出众的婢子能站立在大丰朝当今的权贵中心,被人这样端详着,若是真的寻常普通之人算是三生有幸了。 但沈满,却是宁相的外孙女,也是洪道一口中的天降祸胎,更是大门监口中的大丰贵人,若是寻常的一个婢子,如何能成为这漩涡的中心 不管如何,过了今晚,沈满之名定然会传遍天下,她的身份也会被更多的人知晓。 宁纯的脸色从沈满上场之后就变得阴云密布,她看着这个人原本毫不起眼之人,现在在场上被众人关注,猜测,好奇,便觉得有一样东西被沈满偷走了一般。 她不忍心对沈满见死不救,但看她即将自由的时候又不想放她自由。自从沈满来到相府之后,捉弄她是宁纯唯一的乐趣,她不能失去这唯一的乐趣。 宁纯虽安静地坐在贵妃后头,但对贵妃却有一种隐隐的恨意。 沈满在场中,在众人聚集的视线之下不知所措。她想回到原来的位置,但贵妃没有开口,她也不敢离开。 又等了许久,贵妃才开口道,“你可以回去了。” 沈满见宁纯直直盯着自己,又见大门监又是一副不认识自己的样子,便听话地重新走到了宁纯的身边。她轻叹一口气,暗道今日这寿宴还真是惊心动魄,过成这个样子,外祖父一定更加生气。 经过这一番风浪之后,专门为宁相准备的歌舞表演以及贺寿情节已然变得毫不重要。无人再留心今晚的领舞女子是否精彩绝伦,也无人观察著名琴师公子琴薄薄的蒙面纱下的容颜是否如传闻般的蛊惑人心。 甚至当宁韬送上专程从陈州运送而来的皇帝钦赐的寿礼,都再没有人多关注一眼。 大家今晚都被震惊到了,震惊于三个事实:一是大门监竟是个女子;二是新人的天文门门监乃是一个叫做连依的奇女子;三是相府一个不知姓名的婢子,同时具天降祸胎与大丰贵人两种命格。 宁韬奉上寿礼之后,便准备退下。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将余光投向了白衣身影那处,那三个人坐在这里,与其余人格格不入。虽然打扮气质各不相同,但同样的飘逸,举止从容,且不顾旁人眼色。 宁韬心想,这难道便是阴阳道的魅力可让人窥测天命,又可让自身变得从容不迫。 若是如此的话,倒真羡慕二哥宁旭了。 宁韬露出苦涩的笑颜,然后转过身离开了。 酒过三巡,月已上了头顶正中。贵妃在小德子的提示下将要回宫,众人起身相送。 宁纯亦起身了,立在高台之上,垂眸望地。 贵妃长裙曳地,风华万千,在众人的护送下往前走了几步,然后觉察到什么,皱了皱细眉回首对着一人道,“四妹,许久不回家了,本宫很是挂念你们。如今家中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本宫一人在宫中也觉得烦闷无比,希望四妹今晚能够陪伴本宫回宫,我们姐妹俩叙叙旧。” 宁纯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紧咬着下唇几乎就要将它咬破。随在一边的沈满观察到她的神色,又想起今日她奇怪的表现,不由得不怀疑她的怪异是否和贵妃有关。 “是,贵妃娘娘。” 宁相看见这一幕,曲着行礼的身子动了一动,但还是保持了原来的姿势,就是一个恭敬的臣子而非一个慈祥的祖父。 大门监那头,青柠困惑道,“贵妃娘娘打的是什么主意” 她不相信贵妃找并非一母所生的宁纯入宫就是为了叙旧而已。 大门监与连依站在一起,想的却不是这件事。方才连依见到宁韬,对着她言道,“这诸多事情发生的时候,好像都有这小子的出现。” 大门监深锁眉头,沉默了。 沈满跟着宁纯一同送贵妃出去,她本以为凭着自己的身份无论如何是入不了宫的,但是却在送轿撵与其余人一同跪在地上相送的时候,却被宁纯意外地唤了名字。 “沈满,我和贵妃请示过了,你同我一同入宫。”宁纯掀开了轿帘道。 贵妃的轿撵就在前头,沈满起身的时候能够透过隐约的纱帘看见贵妃那端庄高贵的侧脸。 身份已经败露,自己若继续留在相府势必危急,不知道外祖父还会怎样对待她。倒不如此刻随了宁纯入宫,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况且,大门监的太阁就在皇宫的边上,若是入了宫,或许还能有机会见到大门监。 如此思想一番,宁纯便打定主意随宁纯入宫了。 贵妃一行人声势浩大,队伍浩浩荡荡。路过的官道皆铺着短绒斜纹地毯,两边用红色绸缎拦着。百姓们只能跪在外头,隔着一层红色绸缎,飘忽间能隐约瞧见贵妃的轿撵,然后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沈满跟在宁纯的轿子,一路走一路细想。她忽而叹了口气,仰望夜空,但见星子点点。周遭人声嘈杂,让她心烦意乱。 若是旧时,父亲可能会带着自己去山坡上看夜空。家乡的那棵大树下,或许还埋着自己和父亲的小秘密。 只是物是人非,她再也见不到父亲,也再也见不到母亲。天下虽大,无一人关心自己。 此入宫门,迎接自己的,不知道是何景象。 大门监上了马车,青柠也坐在里头。连依却不屑与他们一同,自己骑了一匹枣红色的骏马,那马虽然平日里耀武扬威高傲自得的,但一被连依骑上便颓然泄了几分气势。 见连依走在边上,马车里的青柠皱皱眉头道,“大门监,有句话我还是想说。” “嗯” “这个连依我们真的要留她在身边” 大门监阖上眼睛,“为何不能留” “我总觉得不太妥当。”青柠深陷忧虑,“无论如何,她毕竟曾是五行门之人。” 大门监睁开眼睛,看着窗外的红色影子,道,“青柠,现在我需要她。你虽然是角徵门的人,但也应该有一点看面相的本事。”大门监一顿,再道,“你替我测算一下近日运程如何。” 青柠呆愣,旋即低头道,“青柠不敢。” “我让你看相便替我看相。”大门监轻轻摘下面具,露出她原来的面孔。 青柠鲜少见到大门监的真实面容,又是在这样的月光下,刹那间竟恍惚了。待大门监轻咳一声,青柠才回过神来,尴尬道,“那么青柠就放肆了。” 凡是阴阳门的门监,都要戴上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便是为了防止他人测算面相。 马车摇晃,窗帘晃动,外面的光一点一点倾泄进来,浅浅的光斑打在大门监那一张毫无瑕疵的脸上。她脸上淡然,嘴巴轻抿,肌肤似雪,莹白而无暇。 青柠初时还未看出什么,但后来脸色就越来越难看,她颤抖着音节,几乎是不敢相信道,“大门监..你..你是否” “嗯,不错。”大门监低头看着自己纤长的细指,道,“我几乎失去了大半的能力,别说北斗探物,就算是看面测命都是十有九误。” 青柠张大了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所以我需要你和连依,”大门监望着窗外,目光悠长,“你和连依互补,协助我继续走下去。” 31.031 翌日,宁贵妃便派来了人请宁纯。 沈满陪着宁纯在房内整理了半个时辰,见那些宫女们一个个端着满满当当的首饰托盘进来,又见她们一盘又一盘地端了出去。而梳头的宫女总是皱着眉头不喜欢今日所梳的发髻,试鞋的宫女则对一双绿萝鞋和一双白盏鞋抉择不下。 宫内的规制果然与外面大不相同,各个部位都有专人伺候,分工细致,手艺灵巧。 怪不得宁贵妃一出场,便觉得贵气慑人,艳压四方。 沈满被晾在一边,打了打哈欠。看着铜镜中露出倦容的宁纯,也知道她睡得不够。昨晚两个人差点在走廊上睡着,沈满强打起精神扶着宁纯回房。醒来的时候自己睡在床边,宁纯躺在床上。 于是此刻腰酸背痛不在话下。 “都好了没有呀,娘娘在催了。”外头一个人说着便跨入屋内,一双纤细的眼睛灵巧地转动迅速地将屋内情况打量了一番。手上浮尘搁着,声音略尖锐。 “动作都快些,莫让娘娘等急了。”贵妃身边的贴身小太监小德子到了宁纯背后,满意地点点头道,“不愧是相府出来的人,都是这样出类拔萃。贵妃娘娘看了定然欢喜。” 宁纯知道他是个能在贵妃面前说得上话的人物,虽然不屑,但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于是还算有礼貌地回道,“多谢公公,纯儿马上就去见贵妃娘娘。” 领头的宫女此刻道,“宁四小姐已经装扮完毕,可以去见贵妃娘娘了。” 小德子满意地点点头,然后瞧见角落处的一个人,走过去问道,“你就是昨日被大门监算出是大丰贵人的那个婢子” 沈满没料到他竟会注意到自己,此刻只能垂下头道,“是。” 小德子绕着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脸色沉了下去,招呼来领头的宫女,不悦道,“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能让她这副样子就去见贵妃娘娘了,还不给我从头到脚好好打扮一下” 领头宫女没想到连宁纯身边的丫头都要去见宁贵妃,一下子愣怔在那里。 小德子戳了下她的脑袋道,“都是贵妃娘娘要见的人,可不能随随便便就去了。动作快点” 领头宫女这才回神,着急忙慌地替沈满装点起来。 宁纯坐在梳妆台前,看着沈满被这一群人团团围住,表情微微变了。她紧紧抿着下唇,手指也越握越紧。 大丰贵人 她怎么可能是大丰贵人 她只不过是一个私生女,是宁府的耻辱,怎么有资格与自己一同打扮去见贵妃娘娘 沈满被换上了衣衫,挽起了发髻,戴上了华丽的珠宝首饰,换上了金丝轻鞋。一照铜镜,总觉得自己一瞬间从乌鸦变成了凤凰。 这辈子从未穿过如此舒适布料的衣裙,从未佩戴过如此华丽的配饰。沈满展露笑颜,心想若是这样站在那个人的面前,她定然也会觉得意外。倘若此刻她能瞧见自己多好,因为不久之后,自己恐怕就要被打回原形,继续做那个毫不起眼的倒霉丫头沈满了。 小德子对沈满这样的打扮很是满意,连连点头。心想这位相府私生的外孙女一番装点起来,竟然比正统出生的宁四小姐还要端庄优雅。这四小姐美丽是美丽,但不知道为何总觉得有一股怨气在。相反,沈满倒是对这一切充满了感恩。 无论如何,既然贵妃娘娘指定了让沈满也来,那就必然有她的道理。 是时候回去交差了。 小德子一甩浮尘,站在门口道,“两位姑娘,请吧” 一路上,沈满始终都跟在宁纯身后,一步也不敢超前。经过昨晚的交谈之后,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和缓了许多。但现在贵妃要同时见两人,还命人将自己打扮了一番,从这时候起,宁纯的脸色似乎又沉闷了下去。 走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又过了几个角门,才到了贵妃的寝宫前。沈满偷偷抬头打量,贵妃的寝宫门台高,十二根大红漆的柱子,朱红色的四开四进大门,屋内,一样的开阔华丽,叫人惊叹再惊叹。 相府纵然奢华,但也难及寝宫的千分之一。单是这宫前台阶雕纹,就不知道比相府前的精致了多少。 宁纯与沈满等候在寝宫外头,小德子入内通报。 “你别沾沾自喜,”宁纯突然开口道,“别以为大门监说你是大丰贵人便觉得身价提升了不少。在我面前,在贵妃娘娘面前,你就是个私生女而已。” 沈满瞅了瞅她,不开口。 宁纯继续道,“我带你入宫是顺道的,若留你在相府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所以你应当感激我救了你,而不该有旁的心思。” 沈满眉毛一动。 旁的心思她指的是什么 “贵妃娘娘请姑娘们入殿。”小德子这时候出来了,高声道。 沈满便随着宁纯一同进去了。 一入寝殿,便觉得有一股清幽的味道扑面而来。这味道似乎有安定心神的作用,叫人闻了心情便舒爽了起来,脑子也清醒了许多。 沈满了解一些药理知识,知道这其中有清凉草、冰根以及含杏藤等物,但闻不出其余配料。这种情况下,开口问贵妃是不可能的,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找这位小德子公公请教一番 “纯儿,昨夜睡得如何”宁贵妃优雅的声音从头顶处传来。沈满稍稍回神,只听跪在身边的宁纯恭敬地回道,“劳娘娘惦记,还算安好。” “嗯,”贵妃的视线似乎正往沈满这处投来,但并没有对沈满说话,而是道,“都起来吧,赐座。今日这里没有外人,都是自家人莫要那么拘谨。” 沈满一怔,自家人难道贵妃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有两张椅子,沈满见宁纯坐下,自己下意识就要绕她身边站着伺候,这才是一个婢子该站的位置。 哪料想贵妃却轻咳了声,这时候小德子出口对着沈满道,“沈姑娘,你坐在那儿。”浮尘一指,俨然就是宁纯身边的空位。 沈满略一迟疑,还是忐忑地坐了上去。 贵妃这样安排,定然有她的深意。但无论如何自己绝对不能忤逆,否则就是自讨苦吃。 宫女端上了茶水和糕点,放在沈满和宁纯手边桌几之上。 上头的贵妃道,“纯儿,你平日里在相府都看些什么书本宫记得未入宫前,你还是个这么高的小丫头,祖父和大伯日着你读书,你偏不服气,偏往外逃,倒是淘气的很。” 宁纯脸上羞红,道,“那都是年少不懂事,叫贵妃娘娘笑话了。现在倒是能读一些书,但定然不会比两位哥哥能耐” 一提到“哥哥”二字,宁纯便顿时哽住了。 宁贵妃也不追究,而是继续闲闲地聊道,“祖父近来身子不好,本宫在宫中无法照顾,所以,还要有劳你们多加留心。若是府内缺什么少什么,尽管来找本宫提。本宫这里有许多皇上赏赐的东西,你尽管可以拿回去。若是还有什么想要的,本宫也可以让皇上赐给相府。” “谢娘娘恩典。”宁纯道。 宁贵妃微笑,语带深意道,“祖父对朝廷劳苦功高,莫说一点东西,就算是要皇宫内的一里地,皇上也会二话不说便给了。” 宁纯的唇色瞬时白了。 沈满睨着她,心中不禁喟叹道:皇宫内的一里地,应当指的就是后宫嫔妃的一个寝宫。宁贵妃此意,就是真的要让宁纯入宫为妃了 但宁纯这性子入宫为妃,怕是不会斗得过其余人。这宫内这样的凶险,宁妃和宁相难道不知道这宁家四小姐的脾性既然知道,为何还要选中她难道宁贵妃一个人的荣华富贵,还不足以满足宁相府吗,难道一定要送上宁纯,才能够让宁相府的地位永固 沈满不禁开始为宁纯担忧起来。 “贵不可言” 昨夜连依的一句话猛然从沈满的脑海里冒了出来。沈满顿悟到了其中的意思,身子一抖,手扶住了扶手,震惊而又惊叹。 难道连依所作的命批,就是指日后宁纯会入宫,成为自这宁贵妃之后第二个宁府所出的“贵不可言”之人 若真的是如此,连依的命批不可谓不精准。相较起来,那个洪道一倒真的是沽名钓誉,欺世盗名之徒了 “没想到今日贵妃宫内如此热闹,看来本门监来的正是时候。”一个清淡如水,平稳如镜的声音不疾不徐地从外头传递了进来。 小德子一愣,心想何人竟能不经通报便自如地进入贵妃寝宫,待看见那一袭月白衣裙后才了然。 普天之下能这样随随便便出现在大丰朝最受宠的贵妃寝宫的,也唯有这天下第一人的大丰朝大门监了 32.032 “贵妃宫里一向如此热闹,只是大门监不常来罢了。”一个清脆的声音从外传来,听着让人愉悦,“宫内谁不知道贵妃娘娘最受恩宠,皇上经常来,旁的人也自然经常来了,贵妃娘娘,您说是不是。” “青柠”大门监睨着她,“小心拿好了琴,等会儿给贵妃娘娘弹奏一曲。” “是。”青柠应诺。 贵妃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嫣然笑道,“怎么不见新任的天文门门监” 青柠回道,“连依新上任,还有些棘手的事情要去处理,此刻正埋在天文门的公文里,怕是都没有喝水的功夫呢。” 大门监又瞥了她一眼,弯起眉眼似在笑。 也不知道是谁说连依在宁相爷的寿宴上丢了大脸,就连最基础的“北斗探物”都不晓得,硬是推她去了天文门的藏书库,还叮嘱看门的丁伯没有命令不许放她出来。 可怜的连依也并不是不能强闯出去,但丁伯的衣衫从来是脏兮兮的,老手上布满了老茧,一要出去便多少会碰见他,又会唠叨到耳朵出茧。连依不愿意冒险,于是便只能哭丧着一张如花似月的俏脸,老老实实呆在了藏书库。 这天文门的藏书库可不比别处,乃是收拢天下阴阳道奇文妙符之所在,连依这一进去,莫说一月,就算是十年八载也别想将这里的书翻阅一遍。 贵妃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话题一转,问青柠道,“你今日带了什么琴,怎么不是本宫送你的青色梦华” 青柠与大门监对视一眼,道,“同一首曲子由不同的琴弹奏会有不同的效果。贵妃娘娘已经听过了青色梦华所弹奏的长引曲,何不来试试其他的琴带来的不同韵味” 贵妃沉默了一下,一双凤眼盯着大门监看了一会儿,轻轻勾起嘴角。大门监的脸虽然还是被白瓷的面具遮着,但她回视贵妃的眼神里,充满了玄妙的味道。 青柠不知道这两个人在耍什么花招,今日一来,只是赴约抚琴罢了。 须臾后,贵妃吩咐了身边的小德子点上燃香。闻着这香味,大门监问道,“这香料的味道好特殊。” “嗯,这就是皇上赐给父亲的寿礼,父亲送给了本宫一些。” “嗯。”大门监转身落座,恰好就在沈满和宁纯的对面。但却一眼也没有瞧过沈满。 亏得沈满今日盛装打扮,恰好又见到了自己最想见的人。本以为这个人会多留意几眼,却不想她竟表现得如此陌生,沈满的心中不禁空落落的。 她明知道这世界上不会有如果,但“如果”唐玖月第二次说要带自己走的时候,自己跟了她去,现在站在她身边的,有没有就是自己 “四妹,你好好听这一曲,这是皇上最喜爱的曲子。”宁贵妃转过头,特意叮嘱宁纯。 宁纯目光闪了闪,然后道了一声“是”。 贵妃又朝着沈满问道,“你可懂琴” 沈满没想到贵妃会来问她,愣怔一下回道,“回贵妃娘娘,我草民不懂音律。” “又一个不懂音律的。”青柠轻声嘀咕一句,忍不住冲着大门监瞥了一眼,大门监则立即冲着她漠然地看了过去,一副我就不懂音律你能乃我何的跋扈模样。 青柠悻悻收回眼神,抬起纤纤细手按在琴弦之上。 哎,大门监精通阴阳道六大门类的五类,却唯独对音律一窍不通,这到底是人无完人呀怪不得当初会瞧中自己,应当是为了想要尽力弥补她那残缺的一角吧。 香烟袅袅,盘成一圈一圈的小山峦往上窜。 几个身份不同寻常的女子都聚集一堂,等待享受一场音律之上的饕餮盛宴。 纤细的手指灵巧地在琴弦上游走,动作之快,琴声之柔滑,叫人叹为观止。沈满也沉浸在这奇妙的琴音之中,脑海中仿佛出现了往日与父母相处的画面。 慢慢地,眼前的画面越来越生动,沈满仿佛能够闻见院前开的杜鹃花的香味,能感受到小河边吹来的清风清风,甚至能听见母亲在家里喊着自己吃饭,还说炖了自己最喜欢的乳鸽 沈满的脸上露出了甜美的笑容,好像许久已经没有这样开朗地笑过了。 “噌” 突然间,琴声骤然而止。 沈满猛然睁开了眼睛,意识却还恍恍惚惚。眼前的人像,一个个像是水中被打碎了的影子一样模模糊糊、支离破碎。再等一会儿才得以重新聚集在一起,变得清晰起来。 坐在对面的那个月白华服的女子,身姿笔挺,带着一种倨傲的气势叫人不敢接近。 坐在正中的那个水蓝服色女子,正低着头看她的指端,如青葱的玉指被锋利的琴弦割出一道红痕,血珠正一点点从里面沁出来。她的眉微微蹙着,似乎是被吓住了。 而端坐在上头的女子,头上的钗饰又闪亮了许多,正朝着自己这边望来,似在观察什么。 至于坐在自己什么的宁纯,两眼发直地看着前面,眼中无光,似乎还在神游。 “四小姐”沈满摇了摇她的胳膊,见她没有反应继续摇着道,“四小姐,贵妃娘娘和大门监一直都在看着你呢,你没事吧” 宁纯还是没有反应。 “纯儿”贵妃似乎也沉不住气了,呼唤了一下便亲自下了台阶,来到宁纯的面前,俯身推了推她的肩膀道,“纯儿你怎么了” 大门监也从对面走了过来,站在贵妃的身边。 这是沈满第二次离她这么近,第一次是在相府寿宴之上,她观自己面相,第二次就是现在。 看着面具上的花纹,沈满有种想要一把扯下面具的冲动。 “贵妃娘娘,让微臣看看四小姐。”大门监道。 贵妃疑惑地让到一侧。 大门监探了探宁纯的鼻息,再把了她的脉搏,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最后直起身,踱步到了青柠跟前,沉下声严肃道:“你今日的长引曲,是否弹奏了全曲” 青柠眼神飘忽,好像无法集中精力似地,语气轻飘道,“我并没有并没有想让全曲重现人间,我只是可怎么也控制不住好像好像有人牵引我一般” 大门监瞧着她被割伤的手,眉梢动了动道,“快起来包扎一下,免得真的伤了手,以后若是弹不了琴,自有你的苦头吃。” 早前在青柠入门的时候,大门监就曾亲自替她算过一卦,卦象显示青柠入阴阳监必定一帆风顺大有可为,但是中途却有一点晦涩不明,像是会遭逢重大的变故。而变故之后,青柠既可以继续前程似锦,但也可能一蹶不振。 这个中的奥妙,大门监实在无法猜透。 今日瞧着她指端流血,大门监的太阳穴一跳,只觉得青柠未来那一变化莫测的卦象,怕是会和她所钟爱的音律息息相关。 小德子连忙叫人送来了药酒和纱布。 “大门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贵妃问道,“为何纯儿会变成这样,她有没有大碍” “贵妃娘娘,此事容我再仔细想想,至于宁四小姐..她暂时没事。” “什么叫暂时没事” 大门监沉默了一阵,似乎是有话难以出口,“若是贵妃娘娘信任微臣,便不要再问。此刻下结论言之过早,给微臣几天时间,微臣必然会调查清楚,到时候再与娘娘交代。” 殿内此刻空荡荡地,只剩下这五个女子,连小德子也被支开了。 贵妃坐在台上,扶额考虑了一番,说道,“七日,本宫只能给你七日。若是七日之内不能查出真相,本宫只能禀报皇上,让皇上决断。”她望着青柠,“到时候青柠门监滥用阴阳术的事被全天下的人都知晓,只怕阴阳监,你是再也无法执掌下去了。” 面对这样的威胁,若是一般人早就忍耐不住了,但大门监却充耳不闻,从贵妃面前直直地走到了青柠身边,放缓语调问道,“你还能走回去吗” 青柠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眼前一黑,又要软下去。但肋下已经有一双手扶了上来,将她搀扶住。青柠抬头,感激道,“大门监” 大门监道,“我不相信你会随意弹奏全曲,擅自动用这入梦之术。此刻宁纯已经被困在她自己的梦中,我们只能静下心来,想一想到底是怎么回事,才能最终解除困境。如你所知,我全然不懂音律,这一仗,必须有你帮我。” 青柠被她的语气鼓舞,重重地一点头,微笑道,“嗯” “大门监,”贵妃在后头道,“万事小心,本宫至多能替你瞒上七日,七日一过,事情必然会传到祖父耳中。前有宁旭之仇,后有宁纯之恨,你和祖父只会烧个玉石俱焚。” 大门监脚步一顿,侧首望着她回道,“贵妃放心。” 33.033 大丰朝建朝不过百年,先后出了两位英明的帝皇。一位就是开国始祖高祖皇帝,另外一位就是当今天子。 当今天子谨遵祖上遗训,坚持以阴阳道治国,同时也对当今大门监礼遇有嘉,态度恭敬更盛于前朝。凡是进入阴阳监的人,朝中之人都会礼遇三分,甚至比科举考试高中来得更加荣耀。故而那些寒门学子,但凡有点慧根的,都会以研习阴阳道为先,将科举置于后。引起了一股人人研习阴阳道的风潮。 但可惜能成就的,寥寥无几。 是夜,大门监带着连依出宫回太阁,刚过了西坤门,便听见后边有脚步声急匆匆地追来。大门监坐在轿中,眉心皱起,却并不叫人停下。 那脚步声越追越近,直到真的被她追上了这顶轿子。 “大门监”那个人叫道。 大门监略一蹙眉,吩咐人将轿子停下。然后冷声对着外头的人道,“沈姑娘不留在贵妃娘娘身边伺候,追着本门监作何” 沈满站在轿子外头,手指绞着。“大门监大人,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不知道你方不方便遣退外边这些人。” 微风拂来,撩动沈满额前的发。她方才在贵妃宫内犹豫了良久,这才鼓起勇气找个理由告辞贵妃追了上来。只是这举动未免太过大胆,万一这位大门监并不是自己猜想的那人,该如何解释如今的行为万一大门监发怒了,将这件事告到贵妃那处,或者是强行将自己送回相府,这后果自己是不敢去想的。 轿子里的人沉默了一瞬,道,“你们都退开。” 这几个人便遵命退避三舍。 大门监道,“你想说什么” 沈满抿了抿唇,抬头看着轿子的窗帘,似乎想要看穿里面的人的表情。嗫喏一阵后道,“大门监,您是否就是唐玖月姑娘” 又是一阵死寂的沉默。 沈满的心脏加速跳动,在这样广阔且安静的地方,她能够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这时候的时间仿佛过得格外地漫长,久等不到回答的沈满,开始后悔自己问出的这个问题。 “对不起大门监,我只是觉得您和我认识的一个朋友很像。”沈满开始找借口开脱,在贵妃未发现自己找上大门监之前需要赶紧回去,“我还是先告辞了” 心里满是失落,但眼下还在宫中,由不得沈满自由。 但刚走几步的时候,却听见后面有个冷冷清清的声音说道,“慢着。” 沈满脚步一滞,心里突然燃起了希望,慢慢地转身,希望得到那人肯定的答复。 轿帘被人掀开,沈满看见一只白皙的手。接着那个戴着青瓷白面具、穿着月白锦袍的人便施施然走了出来,下了轿子,站在轿边望着自己。 锦袍的袖口轻轻被风鼓动,发尾也微微飘了起来。 “你过来一些。”大门监道,声音里听不出她的情绪。 沈满走了过去,却不敢靠得太近。 大门监背对着月光,连身形都模糊起来。“我知道总有一日会再遇见你,却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况。” 沈满闻言,身体微微抖动,脑袋一片空白。 大门监解开了面具的绳结,稍稍低头,将面具拿在手上。然后再一抬头,用本来的面目对着沈满道,“想必在寿宴上,你已认出了我。” 沈满揉了揉眼睛,这才将眼前之人仔仔细细看得清清楚楚。眼前这风姿绰约、眉目如画上仙子一般之人,不是先前见过的唐玖月,还能是谁 “你你真是唐姑娘”沈满还是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本来就知道唐玖月精通阴阳道,会断命,会解五行门的咒术,有一身绝佳的武艺。原本就料到唐玖月的出身并不会寻常,却没有想到她不但真是阴阳监之人,而且更是掌管阴阳监、能够左右王朝命运的大门监 普天之下唯一的大门监 沈满又惊又喜,但在惊喜之后,又突然萌生了一种自惭形秽的想法来。唐玖月与自己年纪差不多,但是已经取得如此成就。相比之下,自己这种不受欢迎的出身、不受欢迎的命理、还有这么平庸的资质,与她相比,实在是云泥之别。 哪怕就是站在唐玖月的身边,都觉得像是一个讽刺。 自己这样的人,怕是连认识唐玖月的资格都没有吧。 唐玖月好看的眉毛一挑,“对,我就是。但是在这里,我们互不相识,你明白吗” 沈满点头。 唐玖月道,“你追上来,就是为了验证我的身份” 沈满摇头道,“我追上来,还想问你一件事情。” 唐玖月似乎有所迟疑,看着她的眼睛道,“你还是不要知道答案好。” “你好像知道我要问你什么” “你藏不住心事,唐玖月道,“你同时也是个固执之人,问不到答案,你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对吧。” 沈满的手捏成拳头,似乎是下了决心,道,“请你告诉我,我真正的命格。是否是否真的是天降祸胎,还是还是有可能是你们所说的大丰贵人” 谁都不想成为祸胎,沈满虽然一早听说了这个说法,但还是不肯去相信。她不愿意自己克死了父母,又克死了唯一接近自己的宁旭,更不想在日后连累唐玖月、宁纯甚至是宁韬等人。 直到宁相寿宴之上,她从连依口中听说了关于自己的另外一个说法“大丰贵人,她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哪怕机会渺茫,她也想验证自己不是祸胎而是贵人。 既然唐玖月就是大门监,那么她一定知道自己真正的命格。 这也是今晚沈满追上来的原因。 唐玖月稍一沉吟,淡淡道,“说实话,你的命格极为特殊。我不知道是否你的父母刻意隐藏了你的八字,总之,以你现在的八字而言你的命理是平淡无奇的。所以只能从你的面相和手相来判断你的命数。而从这两方面来看” 唐玖月停顿了一下,看着沈满继续道,“你会很倒霉,不单你自己倒霉,你身边的人也会相继倒霉。所以我警告你,如果没有事情的话最好不要太靠近某些人。但若你想某个人倒霉,靠近一点也无妨。” 沈满闻言立即往后退了一步,但心也同时沉到了谷底。 转了一圈,自己还是个“祸胎”。 “但那时候为何连依和你都要那么说说我是大丰贵人” 唐玖月注意到了她的动作,想必是不想连累自己。脸上笑意瞬间一现,然后道,“我若不那么说,只怕你现在不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沈满瞬间明白了她的苦心,又是感动又是落寞。 “但你这样做,如果被人发现的话” “放眼天下,”唐玖月说这话的时候,沈满总觉得她尊贵得就像是天上的神仙,“何人敢质疑我的命批” 沈满无言以对,末了只能道,“谢谢你了。” 唐玖月余光睨着她,问道,“我给你的凤麟珏何在,似乎不在你的身上。” 沈满老实答道,“上回在相府被搜刮去了,不知道被丢在哪个角落。” “找回来,”唐玖月道,“无论你用何种方式手段,凤麟珏只能留在你的手中。” “为何”沈满脱口而出。本来以为那只是护身所用,但听唐玖月此刻话中意思,好像还有别的用处。 “总之找回来就是了。”唐玖月不愿多言。 沈满只能应下。说实话,丢了凤麟珏她也很不安心,但是若要找回,只能再去相府。如果遇见了祖父,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在宫中,你且小心贵妃。”末了,唐玖月留下一句话,“还有宁纯。”说罢,便施施然地重新上了轿子。 那几个抬轿之人,见到她回去了便也重新聚集过来,抬起轿子将二人送出宫。 沈满留在原地仔细思量她的那几句话,虽然还不明白意思,但是这话出自唐玖月口中,必然有她的道理。 宁纯如今已经昏迷,自己要小心她什么至于贵妃娘娘,她和自己从无交集,今日看她待自己还算好,又为何要提防她 沈满带着一肚子的困惑踏上了回去的道路。 太阁,门口守着的人一见到大门监带着虚弱的青柠门监回来便焦急到白了脸,但心知这不是问询的时候,于是连忙叫人将青柠扶回到了她的房间之内。 连依这时候也赶来了,见到青柠的房门前黑压压地聚了一群人。拨开他们径直推门入内,门口守着的人见到是她,也不敢拦截。 “怎么回事”连依一进门就问道。 唐玖月坐在一张红木扶手椅上,手里端了盏热茶。青柠躺在床上,脸色煞白,嘴唇发紫,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屋内除了唐玖月和青柠之外,也没有旁人,卧室里安静地很。 见是她来,唐玖月也不意外,施施然放下茶盏,睨了一眼外头,低声道,“你音量尽量放低,我来和你说说发生了何事。” “简单来说,就是有人控制了我,让我弹奏了完整的长引曲,导致宁府的四小姐宁纯陷入迷梦之中,眼下正昏迷不醒。”青柠突然坐了起来,脸色虽然还是发白,但声音显然不如她的样子虚弱。 连依一愣,“你还没死啊,那干嘛装得快要死了的样子” “我不这样做,今晚都别想出皇宫。”青柠愤愤道,“也不知道究竟为何突然会这样子。大门监和贵妃做了约定,七日之内找出原因,若找不出来,恐怕整个阴阳监都要散了。” 唐玖月望着连依,似有深意道,“连依,如今青柠不方便出面,所以只有我我和你联手在这七日之内找出真凶,方可脱困。” 34.034 天还蒙蒙亮,隐约见到大丰朝的都城大街主干道上,有一个穿着官服之人骑着马往皇宫的方向行进。 他看起来有点年纪,花白的头发,下巴蓄着一点胡须。前襟的松鹤补服显示他乃是一个文官,而且是一个能在早朝时候入宫列席于皇帝之前的高级官员。 有一个年轻的小厮挑着灯在前面带路,还有一个稍微年老一些的仆从为他牵马。在这样的盛夏,即使太阳还没有升起,坐在轿子里总还是闷得慌,不如骑马来得凉快。 文官正低头想着今日要启奏的事情,却不料边上民居里突然亮光一闪。他惊呼一声跌下马来,摔得狠狠地。刚要叫人保护,却见到带着的两个人都倒下了。 他顿时惊恐万分,一边大叫着“救命”一边疯狂地往皇宫大门拼了命地奔跑想,想要借助皇城的威严来保护自己。但是,不知道哪里突然传来了一道清香,接着,便是一阵诱人的琴音。 文官眼皮子极沉,刚开始还能支撑着不倒下,但不过片刻便摔在了冰凉凉的青石大街主干道上。 面前几丈,正是高大坚实的皇城城门。 当日早朝,皇帝大发雷霆,将面前的一本奏章甩到了百官面前,震怒道,“堂堂朝廷二品官员,尚书令死在皇城之外几步之遥,竟然找不到凶手你们刑部都是吃空饷的吗一群废物” 刑部官员在下方瑟瑟发抖,回答道,“回禀皇上,此事太过蹊跷。尚书令司徒大人死的时候发生了诡异的事情。而且根据尚书令的两位贴身侍从交代,那一日刺客动作极为迅速,几乎只在一瞬间便做完了所有的事情,丝毫没有留下痕迹。” “什么诡异的事情”皇帝瞥了眼站在左列最前头的那个人,问道。 刑部官员额头有冷汗,道,“尚书令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伤痕,没有致命伤。而且”官员稍稍抬了下眼,深怕接下来的话令皇帝更加不悦,小心措词道,“而且刚开始那两个侍从还没有发现尚书令已经死了,还以为他在地上睡觉,直到近前打量,才发现他已经四肢僵直了。更加诡异的是,尚书令死的时候,脸上脸上是带着微笑的” “什么”皇帝的声音充满了威严,面部表情虽然被悬挂着的珠帘挡住,但声音里带了一丝危险的味道,“你说他是带着微笑死的” 刑部官员头不能再低,“是。” 皇帝沉默了。 百官也沉默了。 唐玖月立在左列最前头,闻言也颇为意外。昨日出了宁纯入迷梦的事情,今日一早又有尚书令带着微笑殒命,这两者之间是否有什么联系 皇帝的目光频频朝着自己而来,但唐玖月就是不开口。皇帝收回目光,宣布早朝结束。但留下了唐玖月与宁相入后殿。 后殿是皇帝专门召见重要臣子的场所,一般官员以能入后殿共商国是为荣。但今日入殿,无论是宁相还是唐玖月都觉得脚步格外沉重。因为他们都知道,皇帝是真的发怒了。 如果在都城,连一个高级官员的性命都无法保住,那么皇城的威严何在,皇帝的威严何在此事已经不仅仅是一件命案那么简单了。 唐玖月的心情也不佳,因为唯独她还知道发生了另外一件同样诡异的事情。只是宁纯未死,而尚书令确实已经死了。 此事由蔓延到了前朝,已不是能私下解决的小事。 皇帝没有换朝服便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落座后即问道,“大门监,此事你怎么看” 唐玖月知道避无可避,于是上前一步道,“此事可能涉及一种秘术。” “哦”皇帝换了日常的冠冕,没了面前遮挡的九串珠帘,英俊立体的脸顿时显露了出来,男子到了四十岁,正是他迸发英武之气的时候。“什么秘术” “入梦。”唐玖月道,“但此术已经被封存许久,没有特定的条件和足够的能力,是无法办到的。” 宁相插口道,“你们阴阳监难道没有此能人” 皇帝闻言望向唐玖月,眼中似乎也有所质疑。“需要什么样的条件,阴阳监中,是否有人会这种秘术” 唐玖月道,“回圣上,入梦需要以琴声作引,以古曲长引曲作桥梁,才能使一个人沉醉美梦。若此人意志薄弱,甘愿陷入这梦中便会自断呼吸死去。若是此人意志坚强有足够能力抗衡,便会陷入一种睡梦当中的昏迷,外人看来他也只不过一直睡着罢了。” “大门监既然了解地这么清楚,是不是也会此曲”宁相意有所指,“似乎尚书令大人和大门监有些矛盾” 唐玖月淡然笑道,“全阴阳监的人都知道,本门监五音不全,不会抚琴。至于本门监和尚书令之间的矛盾也只不过是当年没有批下丽妃娘娘的命批,让她荣登贵妃之列而已。此事过去已久,要真的足以产生仇怨,也不至于等了这么些年。” 皇帝一听“丽妃”二字,脸色变了变,似乎是不愿意再听下去了,摆了摆手道,“大门监,宁丞相,此事交给你们二人处理,十日内务必给朕查出真相。否则朕必严惩你们。” “是” “是。” 唐玖月回到太阁的时候,听闻有人找她。眉心皱了皱,这时候麻烦不断,偏又带人进来,不知道是谁有这样大的胆子。 到最后却是连依亲自领了一人来。 两个人来到唐玖月卧房门口,见到屏风后一个窈窕的人影正在宽衣解带,换下朝服穿上平日的袍子。 连依咽了口口水道,“绕都是女子,为何我会觉得心跳加速。” 她领来的人也同时楞在门口,不用连依说,她的心跳更加失速了。 唐玖月换好了衣衫,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见到站在连依身边的那个人,眉梢一挑道,“你怎么来了。” 连依抢先道,“我自天文门藏百~万#小说回来,便瞧见这缺水的蹲在门口石狮子边上,据说已经等了好几个时辰了。门口的人不放她进来,我见她可怜巴巴的便作主带来见你。眼下已经过去好几个时辰,总算让她见到你了。” 沈满便是被连依捡进来的人,只听她道,“大门监,我找你有事。” 唐玖月看着她,良久才道,“进来吧。” 沈满便进入屋内,连依也紧跟着要进来,却被唐玖月挡在了门外。 “藏百~万#小说的书看到第几列了” 连依脸色一黑,支支吾吾道,“第二百三十八列” “那就还有一千七百六十二列,才算看完第二层。”唐玖月抬起下巴,道,“那看来今日你没有时间和沈满叙旧了,要我留下你喝茶吗” 连依气呼呼道,“有什么了不起的,去看便去看”说着扭头便走。 看着那道火红色的身影消失了,沈满微微一笑。 “连依姑娘似乎比从前开心了许多,这里挺适合她的。” 唐玖月回过身往里面走,守在外面的人便主动将门关上了。屋内只余下她和沈满,踱步到沈满身边的座位坐下,悠悠然道,“她以前的杀戮过重,需要静下心来才能除去戾气,希望读过这些书能帮助她静气凝神。” 稍稍一顿,唐玖月看着沈满道,“你今日来找我何事” 沈满咬了咬唇,下定决心道,“我希望你能够带我走,让我留在你的身边替你办事。” 唐玖月闻言似不惊奇,只蹦出了两个字,“为何” 沈满道,“当初是我拒绝了你两次,但是此刻我已经明白了。相府不是我的家,皇宫也不是久留之地。我如果想要新的生活,必须有你这样的人的帮助。虽然我们的交情似乎不是很深刻,但是也只有你能帮助我了。唐姑娘,就当做是我求你,带我走,离开皇宫,留在你的身边,好吗” “阴阳监从不养闲人。”唐玖月的语气有些冷淡。 沈满一怔,慌道,“我什么也会做,我会打扫,会洗衣服,会做饭你就当留下一个杂役,一个婢女,无论如何让我留在太阁。” 唐玖月还是生冷道,“但我太阁也不缺这些人。” 沈满噎住,顿时无言。 唐玖月起身道,“你照实说了吧,今日为何突然来这里求我留你” 沈满垂下头,语气低沉道,“宁纯不是陷入了昏迷吗,她原本是贵妃选中要入宫成为皇上的嫔妃的” 她的声音略显苦涩,但蕴含着一丝坚强的不甘,“现在,由于你在寿宴上作的大丰贵人的命批,让贵妃觉得,其实我也可以作为宁府入宫的人选。所以她在那一日会命人替我打扮,甚至座次是何宁纯平起平坐的。她动了让我代替昏迷的宁纯伺候皇上的心思,我若再不行动,只怕真的要永远地困在这后宫囚牢之中了..” “在这里,我认识的只有你,也只有你会有这种左右我命运的能力。所以我这次鼓足勇气来求你,也实在是走投无路了。若你答应了,我会由衷感激你。如果你不答应,我也不会怨怼你。” 唐玖月的脸上没有表情,眼神也是平寂无波的。 良久,只听她淡淡道,“今日你既然已经出来了,便先不要回宫。去天文门找连依,她那可能有点事需要你帮忙。” 沈满原本已经放弃了希望,但听到这些话顿时眼前一亮,欣喜若狂道,“是是,我马上去天文门找连依姑娘。” “你该叫她门监大人。” “是,我现在便去找她” 36.036 青柠如今只能困在自己的房间内,人来了装睡,人走了便急忙起来活动筋骨。听着她的骨头“咯吱”作响,坐在一边阅卷的唐玖月顿了顿笔,扭过头忍不住道,“再扭下去就骨折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青柠那边清晰地传来一声“咔哒”,眼见着青柠的脸色黑沉了下去。扶着腰,她缓了好一阵,走到唐玖月身边气呼呼道,“乌鸦嘴” 唐玖月回道,“这不是乌鸦嘴,这是合理的推断。” 青柠心知她深谙医门,于是便噤声了。拉过边上一张小凳,坐在她身边问道,“研究的怎么样了,可有头绪”说着便去看唐玖月手中的书卷,本以为会是有关于“入梦”之术的书籍,却没想到竟是一本卜筮。 青柠于是大惊道,“你这是什么书,我好像从未看过” 唐玖月抬眼一瞥,淡然道,“这是五行之中的占术。” 青柠惊愕,“您是大丰朝的大门监,竟然看五行门的,这要是被人发现了,可就” “在这里只有你我,你不说,我不说,还会有谁知道”唐玖月的视线终于舍得从书上离开,盖上书籍道,“虽然师傅一直强调我们阴阳监的人不可以触碰五行门的东西,但是自从上回出宫遇见了那个人,见识到了五行的精妙,我便觉得师傅所说并不一定完全正确。待我自己阅读了这些书卷,觉得五行与阴阳同出一脉,只要内容不相悖,倒是可以相互补足的。” 青柠回想起连依在相府寿宴上的一幕,也顿时通透了一些。 “的确是这样,不过..我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妥。” 唐玖月盯着她道,“你还不相信我” 青柠望着她的眼睛,终于妥协道,“你是大门监,我也只能信你了。” 唐玖月似乎笑了笑,然后回过头道,“至于宁纯和尚书令入梦的事情,还需要与你探讨一番。” 青柠皱眉道,“宁纯和尚书令表面上无任何联系,为何他们俩会中了这入梦术这实在奇怪。而且宁纯看起来毫无城府的样子,却能够在这种情况下还留住了性命,可见她内心之坚强,甚至连身为男子的尚书令也比不上,这实在让人觉得意外。” 唐玖月道,“这也是我困惑的地方。” 两个人正说着话,青柠却总感觉唐玖月的心思不在这里,见她一直望着东边,便思索着东边有什么。 忽而脑海中灵光一现,青柠心下了然,却又带着怀疑。 东边在层层角楼之中露出的一角,可不就是天文门藏百~万#小说所在昨夜来求大门监的那个小姑娘沈满,正和连依两个人在阁中读书吧 藏百~万#小说。 连依醒来的时候正被埋在书山之中,揉了揉酸麻的胳膊,她发现天早已亮了。眯着眼睛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的景象。 有一道人影坐在地上,手里捧着书,正垂头认真地阅读。她仔细的样子,画成了一副精致的剪影图。 连依回了回神,才想起这多出来的人是谁。 “缺水的,你看了一夜”她问。 沈满没有反应,仍旧还在阅读。 连依纳闷了,难不成这人真的看得懂定天论起身走到她的边上,瞅了几眼,才稍稍放心了。原来沈满看的并非是定天论,而是另外一本关于乐理的角徵谱。 见到有人影落在自己的书本上,沈满才发现连依已经到了自己身边。抬头看着连依,沈满的脸有些疲惫,但眼里却散发着光彩。 “连依门监,你起来了。” 连依弯腰翻了翻角徵谱,发尾若有似无地扫在沈满的手背上。“你真看得懂这个” 沈满不好意思地笑笑,道,“小时候娘曾经教过我一些基础乐理,但长大后却都被荒废了。好在这本书深入浅出,我还算看得懂。刚开始的时候的确有些难,但后来理顺了便也好了。” 连依狐疑道,“这可不是一般的乐理书,你竟能看得懂。” “我娘是相府的小姐,相府内藏书众多,估计她也懂得一些阴阳道吧。” “这倒也说得过去,”连依打了个哈欠,瞥了眼窗户道,“丁伯没有来送早饭这老头子倒是越来越会偷懒了啊,好几个晚上都被我发现不在藏百~万#小说呆着,也不知道跑去哪里喝老酒了。” 沈满一想起昨夜见到的那个枯瘦如柴、满脸褶子的老头就起鸡皮疙瘩。 “我总觉得丁伯蛮吓人的。” “可不是。”连依道,“缺水的,我很饿,我带你去吃一点东西吧。” 沈满于是放下书,端端正正地将它摆好,这才起身与连依一同走。 出了藏百~万#小说,连依问道,“一开始拿的定天论呢看得如何” “正如你所说,我真的看不懂。虽然每个字的意思我都了解,但是连成了句子,便成了一个个的谜团。翻了几页便觉得困惑不已,于是便只能放弃了。” “看这种书,除了天分外,还需要名师指导。”连依道,“这一点我也不能帮你,因为我也不了解。” 沈满“嗯”了一声。却见前方九曲的走廊处,来了一个衣着鲜丽的女子,那女子面目清秀,手提着一个竹篮,步伐轻盈飘逸。 连依顿住脚步,凝眉注视着她,道,“她怎么来了,提篮里的难道是食物” 沈满也随着她停在原处。但见那提着篮子的少女越靠越近,正是朝着她二人的方向来的。 “奴婢小含,奉命为二位姑娘送早饭。”少女面带微笑,冲着两个人行礼,声音听来令人如沐春风。 连依道,“今日倒奇怪了,你奉的是谁的命令”她揭开那竹篮的盖子,闻见一股清幽的百合花香。赞叹道,“是百合花熬制的粥还有决明子、枸杞,这难道是药粥么” 小含却对着沈满道,“姑娘请坐罢,奴婢为姑娘摆桌。” 连依将这一幕收在眼底,却随着二人去入座了。 待摆好了餐具,二人入座,那婢女便守候在边上。 连依亲自替沈满舀了粥,一边道,“你可真有福气,这是大约是大门监吩咐人送来的,你看这婢女,后宫之中的人怕是学不来这等风韵气度,她定然出自阴阳监太阁。我在这藏百~万#小说良久,何时享受过这等待遇今日托了你的福,也享受一下这明目药粥的滋味。” 沈满一听这话,心中顿时暖热。 这粥是唐姑娘送来的 正低头要喝的时候,却又听见连依在那边唠叨,“缺水的,有句话我想问问你。” “嗯” “你看定天论我能理解,但是你看这角徵谱我便有些不得要义了,”连依顿了顿,漂亮的眼珠子一转,道,“你是不是因为唐玖月对乐理一窍不通,而目前正面对着有关于乐理的难题,故而连夜百~万\小说,为的就是能在紧要的时候,帮一帮她” “噗” 沈满刚含在嘴里的一口粥全都吐了出去,一粒米都没有浪费地吐在了连依那娇俏可人的脸上。 连依那美貌动天下的脸瞬间便沾满了米粒,脸色难看之极。 沈满连忙道歉道,“对不起,连依门监,这粥实在太烫了” 她的音量忽而变大,似乎是着急解释和道歉,另外一方面,又似乎是在遮掩方才的不安。 太阁。 连依一手抹掉脸上的米粒,白皙的俏容上留下点点红痕,她愠怒到咬牙切齿,“你也知道这粥很烫” 一个华衣锦服的女子匆匆上了玉阶,却依旧被人阻隔在门前。 女子怒道,“你们敢拦本宫快叫大门监出来,本宫有事要告知她” 门口之人早就见惯了德成的骄横,但也不敢怠慢她,于是另派了一个人进去通传,让德成在门外稍等片刻。 德成暂时耐下了性子,却还是在门口来回地走。 她的宫内使唤宫女小春今早发现死在井中,本应该交给内务处置调查,但小春衣衫凌乱、面带微笑的死相令人毛骨悚然,思来想去,总觉得和前朝发生的尚书令之死类似,故而径直往太阁处寻大门监来了。 “公主殿下,大门监有请” 37.037 德成进来的时候,闻见了宽广的室内袅袅的香味。绣着精致花鸟图文的锦绣屏风后,唐玖月正坐在青柠门监床榻边,亲手替她下针。 德成一看青柠脑袋上那密密麻麻的细针,就觉得头皮发麻。 “青柠门监怎么样了”她问。 唐玖月面具后的神情不知如何,声音还是一贯的平稳冷静,“偶尔清醒,偶尔昏厥。公主来的不巧,她刚昏睡过去,没有大半天估计醒不过来。” 说着便收好余下的针包,放在桌子上。 “据说公主殿内的一个宫女暴毙于井中” 德成与她对面坐了下来,表情凝重,“嗯,今晨打水的小太监发现的。” “小太监人呢,本门监要亲自问些细节。” 德成像是早就料到了,微微勾起唇角道,“早就候在外面,等你问询。” 唐玖月稍稍一愣,德成似乎要比自己想象的成熟,竟让那太监直接跟了来,倒也不少些小聪明。于是便让人带那小太监入内。 “公主最近面有红光,眼睛有神,头顶上的那片乌云似乎也散了,是否有什么喜事可否与微臣分享” 德成脸上出现一道诡异的绯红,“本宫没让你相面” “那是微臣多事了。” 这时候在德成殿外服侍的小太监被带了进来,看身量年纪尚小。遇到这样的事情,此刻还未缓过神来,有些呆滞,杵在那儿像是一根木头。 “你叫什么名字”唐玖月问。 她瞧此人面相,乃是福薄之相,而且近日乌云罩顶,眼角下垂,身子枯瘦,下眼淤青。可见是惊恐过度,怕是从发现那井中的尸体开始便一直处于惊惧之中。若再没有人关注他,不出三日便会精神崩溃,重则丧命。 “奴才奴才叫小方子。” “小方子,你不要怕,本门监在此什么妖魔鬼怪都无所遁形,你尽管将今日看见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本门监,知道了吗” 小方子抬起头,看着高高在上的那个人。她一声月白的袍子,绣着绚丽的花纹,仪容整洁、端正,让人觉得圣洁不可侵。 这个人,是大丰朝的大门监,是阴阳监之首,是全天下最有能力之人。有她在,仿佛吃了一粒定心丸,什么都不怕了。 于是小方子定了定神,仔细回忆叙述早上所见。 “奴才和平时一样,在寅时便起来为公主打水准备伺候。提着水桶到了井边,将水桶放了下去,却没有和平时一样的入水声。那时候天还未亮,我趴在井口往下看了一看,但是漆黑一片,并未看见什么。单隐约间似乎有个东西在下面” 小方子吞了口口水,声音有些颤抖,“我又放了一次木桶,这一次,切切实实砸到了一个东西,不是水。我将木桶提了出来,借着走廊里的灯光,看见了沾在木桶边缘的” 小方子闭了眼睛,似乎不愿意回忆那一幕,手拽着自己的衣角,很用力。 “看见了红色的血木桶上都是血” 唐玖月眸光微动。 “然后呢” 小方子对上唐玖月的目光,像是冷静了一些,继续道,“我挑了一盏灯来,这时候天色也稍微亮了些。我往下一望,灯光所到之处,竟然竟然有一个脸色苍白发胀的、披头散发她她的眼睛睁的大大的,而且还带着一种诡异的笑她在冲着我笑死了还在笑” 小方子反复地在念,唇色发白,浑身颤抖的愈发厉害。 唐玖月立即吩咐外头的人进来,让他们把小方子带下去,找人看管。 德成看着唐玖月的侧脸,试探道,“前朝尚书令被杀,死的时候是微笑的;据说,宁相府的四小姐也在昏迷之中,昏迷时候也是微笑的本宫殿内的小宫女被杀,是否与他们也有所关联” 唐玖月立即明白了德成是有备而来。 “若说关联,只有一样,那就是他们死的时候都是微笑的。但除去这一点之外,他们的身份、地位、生活交集却都不相同。” 德成瞅着唐玖月的眼睛,想要看出点什么,但唐玖月就像是一道铁筑的墙,谁也攻不破。看了半天还是那样云淡风轻的样子,于是德成只能作罢。 “那么本宫这件事,也暂且拜托大门监一探究竟了。毕竟身边死了人,本宫宫内也是人心惶惶,早日调查出真相,也好早日稳定人心。” “自当尽力而为。” 德成起身欲走,唐玖月也起身相送。却见德成在门口一顿,背对着唐玖月问,“听说你把宁相府的那个姑娘偷藏在阴阳监了” 唐玖月道,“未曾遮掩,何谓偷藏。” 德成一勾唇角,“那你可要小心,那是宁贵妃要的人。你若是真的藏了她,小心宁贵妃找你麻烦。” “多谢公主关心。微臣的事情,微臣自会处置。”唐玖月不软不硬。 德成听她如此漠不关心,心中无来由地生了一小会气,接着便真的一句话也不说,甩袖走人了。 唐玖月留在房内,一回头看见满头都是银针的青柠坐在床头,一双眼睛瞪得又大又圆,叫人看得好笑。 就连唐玖月也忍不住笑了,“你坐起来干什么,还不躺下,我这针还没有扎完。” 青柠一张小脸憋的通红,“你这扎的什么手法,不但我满头都是,而且还觉得头昏脑热的。方才躺在那儿听你们说话,动也不能动,身上就像是有千万只蚂蚁爬过,痒得很知不知道这样是会憋死人的” “你火气太旺,给你下下火不好么。” “下火”青柠眼见着就要爆发,却被唐玖月阻住了,只听她严肃道,“青柠,刚才的事情你也听见了。德成公主的宫内也死了人,如今有三条人命在我们手上,此事不得不慎重。” “你如今有了头绪了” “还不太清楚,”唐玖月沉思道,“但是人死的越多,线索也就会越清晰。” “你这些话若是传了出去,我看你这大门监还真的不要做了。” 唐玖月则道,“现在不是我留在这里等人通报死讯的时候,我需要出去走走,到这些人的住所看看。凶手精通阴阳道,对入梦更是了解,这样的人,我凭空是想不出的,必须找到线索去推测、验证他的身份。” “嗯,但是我却不能陪同你一起去” “你在太阁,也要小心提防。”唐玖月叮嘱道。 “什么意思”青柠眉心一跳,有不详的预感。 “宁纯和小方子都在宫内遇害,尚书令也是在前来皇宫的路上遇害,说明此人与皇宫有莫大的联系,他大有可能就身在宫中。” 青柠怔了怔,接着重重点头。 “好的,我一定会小心。但是你若要出宫,由谁陪着你” 唐玖月微笑道,“不是还有个连依门监么,是时候找她了。” 38.038 沈满和连依吃完了早饭,接着就要回到藏百~万#小说继续百~万\小说。连依拖拖拉拉地一副老大不情愿的样子,怂恿沈满做这做那,却唯独不提回藏百~万#小说之事。 沈满对此心知肚明,却不点破。虽然连依不想回藏百~万#小说,但沈满却是一心一意想要回去继续百~万\小说。那角徵谱虽然晦涩难懂,但似乎是自己唯一能够自学的书籍了,恰好宫内发生的怪事也与乐曲有关,自己此刻研习此书,虽然可能迟了点,但或许在必要的时候,可以帮一帮唐姑娘 沈满望了望湛蓝的天空,心想,不知道今日会不会见到她 “你在看什么”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唐玖月戴着白瓷面具,黑发如瀑,身段轻盈地走了过来,像是独自一人,没有任何陪同。 “你们两个人是不打算回藏百~万#小说了么”唐玖月眼珠微微一动,瞥过沈满,最终落在了连依身上。 连依蛮有底气道,“刚喝完你送来的粥,却被某人喷了一脸,为了天文门的门监尊严我去梳洗了一番,才刚坐下你便来了,这可不怪我。”说着就将一切责任推在了沈满头上。 沈满见到唐玖月果真来了,心内一阵窃喜,仿佛天更晴朗了一些。 “连依门监说的是真的,是我不小心呛着了才连累她的” 唐玖月的态度捉摸不定,停顿了一刻后,道,“连依,你今日随我出门办事。” 连依自然是乐意的,忙道,“行啊,是不是要去调查宁纯与尚书令的事情” “还加一样,”唐玖月道,“德成公主来说,她宫内的一个宫女也死了。” 连依与沈满皆一怔,又死了一个 沈满心中隐有不祥之感,开口道,“我是否也可以跟着你们一起去” 唐玖月盯着她不语。 连依笑嘻嘻道,“我有预感,让缺水的跟着事情会顺利许多,不如就让她跟着况且,我不在藏百~万#小说,让她一人在此不知道会惹出什么祸端,若是被人寻走了” 这言下之意便是怕宁贵妃会在二人不在的时候带走沈满了。 唐玖月不是没有想到这点,就是在今日出门前算了一卦,若是带走沈满,宫内的奇怪事情还会发生;若是不带走沈满,这诸多疑团或许还有解开的一线希望。 沈满也是想要和她们一同出去的,毕竟这样的机会极少,能与唐玖月和连依二人一同出宫办事,这简直是天赐良机。这二人一个是天下阴阳道集大成者,一个是五行门之翘楚,随便学点皮毛都足以让沈满脱胎换骨,她既然求了唐玖月收留,自然不会做个废物。 唐玖月沉默片刻,一双浅褐色的瞳孔望着沈满良久,讳莫如深的眼神,让沈满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这人究竟在想什么。 经过仿佛很漫长的等待,终于,唐玖月那不疾不徐地声音说道,“那好,沈满也跟我们来吧。” 尽管留她在宫内似乎能够早一步的解开谜团,但若不带她在身边,心中就是不安。万一宁贵妃来此,怕是无人能够阻拦。所以,还是将她带在身边更加妥当。 太阁的南门,一架华盖马车驶出。 马车内坐了三个女子,正中的一个正在闭目养神,左侧的红衣女子挑开车帘望向外面,一双含情凤眼好奇地扫视着街边繁华景象。右侧的少女腰挺得笔直,深怕造次了这车内其余两位绝色。 一个“入梦”之术,三条人命。 沈满偷瞄唐玖月与连依,但觉得自己和她们一起的旅途,仿佛还要很长。 马车在尚书令府前停下。 沈满先下了马车,连依几乎是跳下来的,而唐玖月则是踩着马车夫搬来的石阶优雅地走了下来。 望着尚书府大门前的牌匾,唐玖月稍稍皱了眉头。 连依睨了一眼唐玖月道,“大丰朝有你创制的官位十二阶,所有官员的用度、规制都有限制,显示各自的品级。我虽然了解的不多,但这尚书令府邸的门匾,是否已经越矩” 唐玖月道,“进去再说。” 尚书令府的门上挂了白帆与白色的丧球花,府内的小厮和婢女都穿上了丧服。见到这衣着不凡的三人前来,管家陈礼首先迎了出来,先是自报了姓名,再弓着腰带几人入内。 连依一边走一边讽道,“陈管家,你可知道我们是谁旁的人见到我身边这位,都是主子跪礼相迎的。你们尚书府倒好,派你一个管家前来领路,不怕屈就了我们大门监大人” 沈满偷眼看唐玖月,她似乎并没有因为礼节的问题不悦。 陈礼忙解释道,“启禀大门监、连门监,并非是尚书府有意怠慢,而是因为府内大人已经走了,夫人在听闻大人的消息后一病不起,眼下还在病榻上,实在无法出门相迎,故而只能由小的为二位门监带路,请大门监和连门监恕罪。” 连依闻言与唐玖月对视一眼,挑眉道,“你们夫人病了多久了是这次发生变故才病倒的么” 陈礼恭敬道,“我们夫人体质本来就差,几年前大小姐出事之后病情更是加重了许多。老爷这一去夫人便彻底” 陈礼说着眼角便闪现了泪光。 连依便不再追问。 几个人被带到了三进门厅的后厅内,虽然都有白布遮挡,但也隐约能看出此处的奢华。金漆描的屏风,银质的脚杯,还有悬在梁上的是苏州绸缎庄出的锦绣绸缎。 连依环顾了一眼,打趣道,“此地处处是金银呐,看来这位尚书令大人油水很足。” 唐玖月道,“朝中官员又须整顿。” 连依轻咳了一声,她听说过唐玖月多年前引起的一场“整顿”风暴,据说无数的官员被牵连,家宅里私藏的金银珠宝都被找出,皇帝借此充盈了国库。 而这场“整顿”的起因,是因为某日某人闲的无聊,站在太阁的最高处对着南方掐指一算,觉得那里金属相冲头,可能连累自己太阁南方方位种的一盆兰花的长势,故而命人去挖了那处的金相,却没想到找到的却是一个官员私藏的小金库 此案也叫“盆兰案”,是当时轰动一时的大案。大门监唐玖月也因此更加受到皇帝的器重。而大门监本人,却在此案后闭门不出,外界都说是因为害怕有人因此事来刺杀她,只有太阁里贴身的女官才知道,大门监之所以闭门不出,纯粹是因为兰花引来一只蜜蜂,扎了她光滑的脑门一下,由此肿了个小包 大门监慎重其事地管这叫做“近日的一劫” 沈满也借机打量了四周环境,从刚才进门开始,她就觉得此地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一进门有两棵巨大的樟树,遮天蔽日。此宅坐北朝南,本来是极好的地段和方位,但就是有这俩樟树,导致一入门便有一种阴寒之气,叫人遍体生寒。 再过门,是一条鹅卵石铺成的路,一边是人工小溪,一边是青草平地,路中造有一个拱廊桥,小溪穿桥而过。 路过小桥的时候,沈满往下看,但觉得有一张人脸在水中若隐若现。当时沈满愣在桥中,那人脸是个女子,眉目俏丽,但眼神中却有一种阴霾之气,正对着自己微微笑着,这笑有着说不出的瘆人感。 幸而连依回头叫了下自己,否则沈满不知道要被那瘆人的笑牵引到何处去。 “各位贵客抱歉,”一个女子的虚弱的声音从外头传来。“我来迟了” 三人同时往那人身上望去,但见此人身形较弱,年约四十。头上钗着朴素的朱钗,身上一身的素衣。虽然年纪大了,但从眉眼可以看出此人年轻时候的风貌,定然也是个美人。 沈满一见到此人面貌,如遭雷击,头脑中迅速闪现了方才在水中见到的那张脸,那张脸和这张脸,岂非是同一人 明明是第一次相见,为何自己会在水中瞧见这人的样貌 沈满内心剧震,手紧紧抓着扶手。忽觉有一道目光投来,沈满一瞧,对面的唐玖月正看着自己。那平静如水的眼神,仿佛深谙一切。让沈满激荡起伏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 “你就是尚书令的夫人,沈氏”连依做足了工夫,问道。 那妇人在婢女的搀扶下对着三人行礼,道,“民妇正是沈氏。” 沈满自觉不该受她的礼,稍稍红了脸。 连依换了下姿势,颇为正式道,“我们今日来,是为尚书令大人一事。但凡有疑问,请夫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且务必详尽。” 39.039 沈氏让婢女泡了茶,天还热着,却怀抱了暖炉,声音还是疲软无力。一双卧蚕眼望着坐在上首的唐玖月道,“老爷出事那天,都和往常一样,并没有什么异常。那天天冷,还吩咐人给他多加了一件袍子” 说到此时,沈氏眼角有了泪光。稍稍垂头,叹息一声道,“这偌大的屋子”她将余下的话咽在了心里,再不言语。 沈满听着,不由得心里也生了一种悲凉之感。这沈氏先是有丧女之痛,一病不起,接着又失去了丈夫,今后的日子怕是难熬了。 但是沈满心中也有疑虑,当年丽妃的死朝廷和太阁都是三缄其口的,是皇室的禁忌。尚书令身为丽妃的母家之人,应当受到牵连。但他似乎不为所动,甚至还在此事之后得到了升迁,这是何缘故,难道皇帝真的能将前朝与后宫分的如此彻底,能够做到毫不牵连 沈满的余光又不禁瞥向唐玖月那处,认识这么久,还不知道她从何而来像她这样的人,就像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连依挑眉问道,“我一路进来,觉得夫人的院子布置的很别致,似乎是专门有人指导过风水,能问此人是谁吗” 这是方才与唐玖月一致达成的结论,这里的亭台楼阁布置,绝对不是巧合。假山假水与这些绿植巧妙地布了个七封八衍阵。此阵本是极好,可以助人前程似锦。但可惜前院种了几棵樟树,又当中设置了个廊桥,故而完全破坏了风水,导致此家灾祸连连。 沈氏回忆道,“是一位公子替我们设下的。老爷从地方调任京都,买下了这块地,专门找了一位据说看府看地目光独到的老师傅替我们布置风水。老师傅派了一位得意弟子,那弟子便一力帮我们安置了这院落亭台。” “哦”连依与唐玖月对视一眼,接着问道,“可知那公子的名号,我们该从何处找到此人” “只见过一次,具体名字也记不清了,那位老师傅早已去世,此刻要找到这位公子,怕是难了。”沈氏蹙着眉头,转过头问道,“难道那位公子有蹊跷” 连依微笑道,“夫人切勿多虑,我和大门监只是随便聊聊。但是如果夫人能够想起关于这位公子的一些事情的话,请务必通知太阁。” “嗯,好。”沈氏精神不济,眼神有些飘忽了。 连依见她如此,感觉再无可问之处,便起身带着其余二人告辞。 出了尚书令府,唐玖月回首一望,看着门匾道,“一开始费心设置的好风水,却在后来一手毁之对于阴阳道中人而言,这等于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一般。” 连依点头道,“我有预感,查出此人身份,便可知道这三件案子的真相。”回头一瞧沈满,见她脸色阴郁,便问道,“缺水的,你怎么了” 唐玖月的目光也随之凝在沈满面上。 沈满摇头微笑道,“没什么,就是出了会儿神。” 水里的那张面孔始终困扰着她,但在不确定之前,沈满不敢多说。 “接下来去何处”连依抬手遮了遮阳光,眯着眼睛建议道,“我听说都城的一家酒楼不错,不如去尝尝” 唐玖月颔首道,“去关楚楼。” 连依偷偷扯住沈满的袖子,低声窃喜道,“没想到今日唐玖月这么给面子,这关楚楼可是全京都中最好的酒楼,菜色可人、酒水醉人,这一盏酒可抵上千金。咱们今日出来是公干,且有唐玖月在此,你可能不知道,她可是富得流油,等会儿不必客气,专挑贵的去吃便是。” 沈满甚是无奈,望着唐玖月飘逸的背影,就是觉得,能和她一起吃饭自然是乐意的,最好,再待久一些。 关楚楼每日客流如织,拿了牌子方可入内。楼外排队的人早已从街口到了巷尾。唐玖月一行,是连依出的面,亮了太阁的身份,自然有人领了入内。 但若是知道这其中一位便是太阁的大门监,怕是又要引起一阵轰动。 唐玖月等从侧门入,上了一间包厢。点了几个名贵的小菜之后,便入座。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大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这时候,倒是唐玖月先开口了。 “小满,让负责包房的掌柜上来。” 沈满起身去找人。 连依问道,“你为何支开缺水的有什么是她不能听的” 唐玖月道,“不是她不能听,而是我的确想要找人。” “难道我们不是纯粹肚子饿了来吃饭的”连依一敲自己脑门道,“早知道你不会这么好心的了,说罢,来这里打的是什么主意趁着饭菜还未上,先和我道明了,免得等会儿没有胃口用膳。” 唐玖月也不啰嗦,直接道,“德成公主经常来此。” “这么说,你果然还是为了命案到此”连依摇摇头道,“唐玖月,你可真不是会享受的人,算我看错了你了。” “在会享受这一点上,我的确不如连依门监。”唐玖月淡然道,“但也正因为如此,你此刻才会在我手下效命,而不是我替你在办事。” 连依刚饮茶,听到此语差点便呛住了,顺了口气问道,“即使知道德成公主来过此处,这又和她宫中的婢女之死有何关系” “有没有关系,问了才知道。”唐玖月看着门口,此刻门帘翻动,沈满弯身进来,后头跟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想必就是关楚楼包房的掌柜,想象之外地年轻。 “你就是包房掌柜”连依打趣道,“倒是个俊俏的小伙。” 那年轻掌柜见到这位红衣俏丽女子,倒也镇定,恭敬回道,“姑娘过誉了,请问叫在下来何事” 唐玖月向来不亲口问询,此刻也交由连依来问,连依倒也懂得她的心思,于是便问道,“实不相瞒,我们是太阁之人,现在有一些事情需要问你,有什么你答什么,不能有丝毫隐瞒,知道了吗” 掌柜点头道,“是。” “德成公主近日可曾来过” “三日之前来过。” “哦”连依也觉得有趣了,“她是一个人来的吗” “公主带了几个婢女,身着男装前来。坐的是隔壁的包房,有陪客。” 沈满看着这个年轻的掌柜,既然关楚楼经常接待一些达官贵族,这里的掌柜们必然都是七窍玲珑之人,一开始见到此人年轻,还以为关楚楼不如外界传闻的那般厉害,却想不到连依还未来得及问,此人便先给出了答案。所以这关楚楼,可能要比预想的更加卧虎藏龙。 “这个陪客是何人”连依挑眉追问。 “在下不能肯定。” “哦来这里的不都是些达官贵人,你们目光如炬,难道竟会认不出德成公主的陪客” 掌柜的一直低眉顺目,躬身看着地面,此刻却稍稍抬头,望向了大门监所在。此人坐在主座,必然是这三人之中地位最高的,且一直不开口,定然是个能作主之人。接下来这段话,可能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没有此人首肯,怕是不能善终,于是便在等待她的指示。 连依略是一顿,旋即了然,也望向了唐玖月。 唐玖月何等剔透,顺势道,“你可以说出所见,我必保你。” 沈满也感觉到了此刻气氛的凝重,这掌柜的会见到何人何人值得德成公主神神秘秘地出宫相见 掌柜的沉住气,似乎屏息了一阵,抬首的时候,目光里带了一点死寂。 “在下所见,乃是宁相爷府的二公子宁旭。” 沈满不小心被茶水烫到了,看着发红的指端,有些神游在外。 宁旭 怎么可能 他明明死在了陈地,明明死在了自己的面前,又怎么会出现在京都,出现在这里 扭头看向坐在另外一边的连依,只见她紧紧咬住下唇,脸色也是非常的难看。 这个名字的出现,扯动了她敏感的神经,让几个人同时回忆起深藏在心底的往事。 连依血洗了陈州,宁旭在陈州丧命。沈满、宁韬、唐玖月在陈州经历了几番生死,如今才平安走到了这一步。 本以为都会过去,却未料及此刻已经死去的人竟然又会出现。 连依的嘴唇都已经发紫了。 沈满心想,此刻最为紧张地必然是她。 若是宁旭真的活着回来,连依的日子必然不会再安稳。别说连依了,就算是带她回来的唐玖月,必然也会受到牵连。 该怎么办 41.041 又回到了门第高大的相府前,沈满停在门口仰头望着那金漆御赐牌匾良久。 她随着命运脱离了这里,却又不得不回来。但此番回来,与前几次的情况不同,她的身边有大丰朝的大门监唐玖月相陪,有她在,沈满的底气足了许多。 “大门监,等下见到外祖父,他若问起我的情况,该如何作答” 唐玖月沿着阶梯缓缓往上边走边道,“他要质问你,先要经过本门监。你要正式脱离相府跟我回阴阳监,就必须面对这一刻。” 沈满看着她的侧影,觉得她说这话的语气不像先前那般轻松了。心想此事一定很难办妥,但同时也因为唐玖月言语之中对自己维护的意思展露无遗而觉得高兴。从今往后,若是能跟在唐玖月的身边,沈满由衷满足。 “大门监,我还有一事不明。”沈满抬起脚步也跟了上去。 “什么事” 沈满皱眉道,“宁纯在宫中昏迷一事,大门监不是已经和宁贵妃达成了共识不让宁相知晓么此刻来到相府,会不会让宁相起疑若是恰好贵妃娘娘已经说了,我们不是自投罗网” 唐玖月并不立即作答。 相府门口看房的几个小厮见着这辆马车便远远地迎了,有一个小跑着进去禀报,另外两个忙着开门。按照丰朝规矩,如果拜访之人与府中主人平级或者是高级,即使府上的主人不在也必须要迎入前厅奉茶,不能让这朝中重臣在外候着。 唐玖月走过第一道阙楼的时候,观赏了下方景色。与尚书令家中毫不遮掩的奢华相比,相府的富贵是藏在内里的。这也足以见得宁相是只老狐狸的事实。 唐玖月许是面具戴的久了,低头松了面具带子,将那骨瓷的面具拿在手中,侧对着沈满毫无语气地道,“你问过的事情,不必太过担心。因为宁贵妃也想息事宁人,她不会傻到在此时此刻就断了本门监这条便捷之路。” 此刻微风袭来,洁白的衣袂翩飞。 唐玖月续道,“而且你既已决定要和相府断绝往来,首先,就要从相府拿回一些东西,才能正了你的名分。” 沈满心中突地一跳,惊道,“户帖” 唐玖月轻轻颔首,“嗯。” 沈满的手紧紧捏住了衣角,眼眶似乎有点红了。“多谢大门监” 你此番回来,除了调查命案之外,还为了替我拿户帖 唐玖月目光飘远,看着一个影子从前方道路上匆匆而来,道,“看来宁相爷并未将我们拒之门外,这倒出乎我的意料。走吧,别让你的外祖父等急了,说不定他挺思念你的。” 沈满苦笑,“我也挺思念他的。” “嗯”唐玖月脚步一滞,像是突然想到什么,问道,“若是有一天我和你的外祖父为敌,你会站在哪一方” 沈满不假思索道,“你这方。” 唐玖月皱了皱眉继续问道,“若是我和你的父母为敌,你又会站在哪一方” “和我父母”沈满稍稍一顿,摇头道,“你不可能会和我父母为敌的,我的父母已经不在了,你如何能与他们为敌” 唐玖月闻言沉默了一番,又转身继续朝着那迎接他们的人而去。 那人将他们一路带到了相府的三进会客厅内。还是一样的摆设,一样的庄严肃穆。屋内的檀香气味很淡,但闻着人让人心怡放松。 宁相想必要摆个架子,沈满二人入座之后又等了片刻,他还迟迟未出现。 “这屋里的香气,似乎在哪里闻过。”沈满自言自语。 “嗯”唐玖月也仔细闻了,目中精锐的光芒一闪,微笑道,“的确如此。” “大门监久等了。”一个底气十足的声音从前头传递了过来。只见宁相双手背后,身姿挺拔地站在上头,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扫过二人,最后将视线定在了沈满的身上。 这种摄人的视线让沈满很不自在,手心微微透汗。 唐玖月朝着宁相微微颔首致意道,“那么今日就要叨扰宁相了。” 宁相皮笑肉不笑,“哪里的话,大门监肯赏光来我这相府,才是难得一见,何来叨扰一说。”说着便撩开前摆端坐了下来。 “大门监此来是为何事”宁相低头看着杯中漂浮的茶叶,不但忽视了沈满,也直接忽视了唐玖月,像是不将她放在眼中。 “宁韬公子可在府中”唐玖月却突发一问。 宁相一怔,警惕问,“你问韬儿作何,难道他犯事了” “这倒不是,”唐玖月赔笑道,“就是听闻这位宁三公子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我身为本朝大门监,自然有责任为三公子觅得佳偶。” 宁相哼了一声道,“韬儿的事情自有本相主张,无需大门监操心。” “这么说,宁三公子并不在府中喽”唐玖月扶着椅子,悠悠然道,“从前只听说宁旭公子如何如何,却从未听说过这位宁韬公子。如今,宁旭已经不在了,想必相爷会更加疼爱这位玩世不恭的三公子吧” 宁相瞪着唐玖月,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唐玖月敛色郑重道,“若是相爷寻到了好人家,请务必拿着两方八字来我太阁走一遭,本门监为弥补二公子之憾,必会全力弥补宁相。” 宁相的胡子动了动。 “另有一事,”唐玖月清理了下嗓子而后道,“还请宁相给本门监一个面子,将沈小姐的户帖交给太阁。” 宁相余光瞥了一眼沈满,问道,“沈满乃是本相的外孙女,户帖在本相府中理所应当,不知道大门监有何理由要拿去” 沈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虽然她相信唐玖月,但是面对着宁相,她总还是觉得有些担心。 毕竟宁相在朝中多年,羽翼众多。而唐玖月虽然是当朝的大门监,但可惜毕竟太过年轻。纵然有前任大门监留下的人脉,但大多数也是她的长辈,若是与宁相正面冲突起来未必用得上。 周遭沉默了一刻,终于,唐玖月那清清寂寂的声音还是响了起来,虽然音量不大,但足以让人感受到了其中的份量。 “因为本门监想收沈满为徒,接她入太阁,亲自传授她技艺。入我太阁者,必须有户帖在册方能成事,还请相爷允许。” 沈满傻眼,木愣愣地看着唐玖月。 宁相似乎也愣住了,久久不知道作出反应。 大门监收徒不单是大门监个人的事情,而是整个大丰朝的事情。一般而言,历任大门监会收三个徒弟,一男两女。经过栽培教导之后,大门监会从这三人之中选出一人接任。至于其余二人,无一例外的会消失,至于如何消失则无人知晓。 这一男两女并不是随意挑选的,一般而言是要通过大丰朝的阴阳道考试,至少两门三元以内才有资格列于大门监选弟子的遴选名单之上。 唐玖月被上一任大门监收为弟子的时候,其本身的才华早已得到了世人的肯定。阴阳道九门绝学,她在其中八门独领风骚。在考试中,唐玖月以惊人的速度与质量完成了所有难题,成为大丰朝开朝以来的第一人。乃至于上任大门监收徒的时候,喜得晚上睡觉都能乐出声来。 当上大门监的弟子不仅需要天资,还需要出众的身世。 眼前的沈满,资质平平,八字凶煞,身世也是不光彩的。竟然能让唐玖月亲自说要收她为徒,这实在出乎宁相的意料。 即使宁相与唐玖月不对头,但若是沈满能够成为大门监的弟子,就有三分之一的机会成为下一任大丰朝大门监。说到底沈满还是有自家的血脉,若是能研习阴阳道,对宁相府而言有利无害。 多少年,宁相都想在太阁中安插自己的人手,但太阁却固若金汤,像是一个铁桶无论软硬都无法攻破。就说当初宁旭,也是因为想要替相府得到更多的好处,凭着天分窥得了一二分的门道,但却在陈州意外身故,这也是宁相痛心的原因之一。而如今正有个大好的机会摆在自己的面前,而且是唐玖月亲自送上来的,他焉能放弃 宁相心中虽然已经波涛万千,但面上表露的却是不多。 “大门监当真要收沈满为徒”宁相的语气明显软下。 沈满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本门监说的话,还是算数的。” “那么皇上那边” “本门监自会应对,而且,宁相也会帮我的,不是么”唐玖月胸有成竹,微笑着说。 “哈哈哈,”宁相突然大笑,“大门监,你以为本相会真的相信你会为了替沈满拿一个小小的户帖,竟会抛出大门监之徒如此之重的筹码” 唐玖月淡淡道,“如果宁相真的不信,本门监也没有法子。沈满,我们回太阁。” “慢着,”宁相见他们真的要走,忍不住出声制止,“若是大门监能履行诺言,满儿的户帖自然奉上。” 沈满的身子一僵。 满儿 自从入京以来,外祖父从未这样喊过自己。一个大门监之徒的身份,果然能左右血缘亲情么 “嗯,若是能如此,便有劳宁相了。”唐玖月的目光幽深,无人能看透,“还有,沈满这段日子都会住在太阁。她当初出来得急,有些东西还留在相府,希望宁相能够行个方便,让沈满回府将东西收拾收拾。” “这是自然。”宁相答应道,“但是户帖需要满儿正式拜师之后才能送去。” “好。”唐玖月对着沈满叮嘱道,“你去之前住的地方收拾一下吧。” “是。”沈满虽然不觉得有什么东西要拿走的,但还是听话要去原住处看一看,以免真的漏了重要物件。 “小满,”唐玖月往前一步,压低声音嘱咐道,“务必找回凤麟珏。” 42.042 沈满随着唐玖月回到太阁,唐玖月问了人,得知连依还没有回来。 “连依门监一回来你们便通知本门监,一刻都不能耽搁。”唐玖月板着脸叮嘱。 “是。”底下之人恭恭敬敬,整齐低头行礼。 沈满看着,这才觉得唐玖月身为大门监的姿态还在。 随着她进入一间屋子,门口的人将门带上。沈满闻见了里面的药气,屋子里古色古香,还摆设着一架做工精美的古琴。 “起来罢。”唐玖月大大方方地坐在圆桌前,看着床榻上“装死”的那个人道。 塌上之人起身,见着沈满愣了下,然后冲着她微笑致意,接着又对着唐玖月道,“大门监此去可有收获” 沈满立在一边,安静的像是一块石头。 唐玖月抿了口茶道,“我这边没有什么收获,眼下全靠连依去德成公主那边探查到了什么了。” “你们去了哪里”青柠突然皱紧了眉,“连依去了德成处,你们莫非去德是相府” “嗯。”唐玖月淡淡回。 青柠收起之前轻松的神情,道,“此刻就去相府是否太过冲动大门监难道不怕相爷知道宁纯之事”她说罢不自觉看向了沈满,见着她心中顿时清明了几分。 大门监此刻去相府,十有是因为沈满。想不到大门监竟然如此重视沈满,乃至于在这紧要的关头还不忘她的事情。 唐玖月轻轻放下茶盏,轻飘飘地道,“有一事我觉得要知会你一声,我刚刚决定要收沈满为徒了。” “什么”青柠差点从床上跳了起来,一张俏脸显露出吃惊至极的表情来,“您要收沈满为徒” “嗯,”唐玖月点头,“而且已经告诉了宁相,如果你此刻还在动脑筋想要挽回点什么,恐怕是不能够的了。” 青柠又气又无奈,“你明知道我是不会答应你这样草率的决定的,却偏要先斩后奏,你这是要活脱脱的气死我么” 沈满不能插嘴,只能将头低的更低。 青柠下榻,瞥了眼沈满,再对着唐玖月语重心长道,“大门监,您在做这样的重大决定之前,是否能够知会我们一声且不说您要收徒这样的大事,就算是要收养阿猫阿狗入太阁也要通禀上下,让全太阁人的人知晓才是” 青柠说到此处觉得好像有点对不起沈满,特意扭头冲着她笑了笑道,“我并没有将你和阿猫阿狗比较的意思你别误会。” 说完这句话之后立即收敛起了笑脸,继续一本正经地对着唐玖月说教。 “大门监这样擅自做了决定,只会将眼前混乱的局面搅弄得更加混乱。按照宁相的性格,今日得了您的口头允诺,明日必然会将此事传遍以坐实您的诺言将他的外孙女确定地送入太阁。您当时的话一出口便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我并没有想要挽回。”唐玖月道,“话已出口,就要收沈满为徒,有何不可” 青柠呆了一下,看了眼沈满,沈满回看她,她竟然又冲着沈满露出天真无邪的笑来。再次对着唐玖月说话的时候,又立即变成了一个老夫子的模样,就像是方才的笑浑然不存在似地。 “有何不可有大大的不可”青柠此刻俨然像是个双面人,在屋内走来走去踱步道, “自从您年纪轻轻接手阴阳监以来,就有很多人不服气。虽然皇上对您信赖有加,有我对你忠心耿耿,但是您师傅所留下的人脉、您的同门未必对你完全服气。不说朝中诸位大臣对您有疑虑,就算是咱们阴阳监本身,也有一些人对您的能力有所怀疑。虽然表面上心悦诚服,但私底下却觉得您太过年轻,也太受前任大门监的偏袒。若您在收徒一事上不经过他们的同意,势必会对您的去权威造成影响,我不得不对你今日的行为做出评价那就是非常的任性,非常的不计后果,非常的愚蠢” 她说到最后情绪异常激动,竟然指着大门监的鼻子开始教训起来。 唐玖月抬手,握住她指着自己鼻子的纤纤玉指,从容道,“说完了” 青柠这才觉得自己逾越了,尴尬抽回手指道,“说完了。” 唐玖月平静道,“正因为我知道局势会是如此,才会将沈满直接带到你的跟前,和你坦诚说了这件事。现在你告诉我,你能替我解决好这件事吗” 青柠悠长地叹了口气,垂头道,“您都已经这样办了,我还能不帮你解决这件事么” 唐玖月微笑道,“那便好了,”说着站起身,拍了拍青柠的肩膀道,“有劳你了。” 青柠的头垂地更加低了,她仿佛已经预见到了将来,一群老夫子对围着自己口诛笔伐,自己被淹没在他们的唾沫里但还是只能强笑着陪着他们辩论的可悲场景。 到了那时候,堂堂的大丰朝大门监,或许会躲在哪个地方喝茶,种花,然后随便掐指替哪位皇子公主算算那日的天气是否合适放纸鸢 青柠一拍脑门,“哎我真是惨” “吱呀”门就在此时此刻开了,进来一个窈窕的人影,穿着红色的衣裙,甚为耀眼。 唐玖月眼中似有笑意,“连依,你身上的衣裳似乎和去的时候不同” 来人正是去了德成公主处的连依,只见她眉眼依旧娇俏如画,只是面色有些抑郁,高傲地睨着屋内众人道,“我觉得之前的衣裳太丑了,于是在公主府换了身衣裳,有何不可” 唐玖月但笑不语。 连依说罢便凑到了沈满的身边,避唐玖月远一些。 沈满嗅了嗅道,“连依门监,您身上似乎有点奇怪的味道。” “什么,我都洗了那么多次了”连依抬起胳膊闻了闻。 之前在关楚楼吃的太饱,然后便被唐玖月派去公主住处,见到了出了命案的那口井。却没有想到这口井恶臭非常,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连依原本也是不怕的,但却没想到此刻竟然觉得恶心起来。 在陈州的那一幕幕蓦然浮现在眼前,那一具具残破的尸体、一道道鲜血聚成的血流,让连依不住反胃。乃至于当场吐了一番。 好不容易停住了之后,连依苦涩笑了。 想必唐玖月让自己来此,是想让自己认清楚当初的罪孽。这个唐玖月 “连依,话说回来,你在德成公主那处查看得如何”唐玖月打断了连依的思绪,认真问道。 “德成公主宫中所见,与那日你和我叙述的并无两样。”连依仔细回忆道,“我多少也左右提及了关楚楼一事,但德成公主矢口否认,并不承认在那处见过任何人。” “德成公主曾经在关楚楼见过人”青柠插口道,“见得是什么人” 沈满道,“据包房掌柜说,德成公主见得是宁旭。” “什么”青柠浑身抖了抖,“宁旭不是已经死在陈州了么,怎么可能会再次出现”她扭头急切切地追问连依,“德成公主说没有出宫,可曾问过她手底下之人,是否有曾出宫的蛛丝马迹” “我也左右打探过,许是公主身边的人衷心,全都矢口否认此事。”连依露出困惑的神色,道,“我还在想,是否我们看错或者听错了什么,因为宁旭是绝对不可能再出现了。” 唐玖月盯着她的脸,缓缓道,“ 我也相信宁旭千真万确是已经死了,绝对无可能再次出现。” 连依回视唐玖月,继而抿住唇,紧紧攒者手。 沈满道,“关楚楼的掌柜绝不可能无故指认德成公主与人会面之事,这问题究竟出在何处” 唐玖月勾起嘴角,语调和缓道,“德成公主必然有事隐瞒着我们,但她是公主,我们补不可跑去宫中质问她。这样一来,我们要查明入梦之事,就必须寻找另外的途径” 她走到书桌前提起毛笔,在卷纸上写下三列小字“宁纯”、“尚书令”、“小春”。 接着放下毛笔,让众人围拢过来,朱唇轻启道,“此案关键所在,就在这三人身上,找到了三人联系,便等于找到了突破口。” “都瞧了好几日了,还是看不出什么幺蛾子。”连依泄气道。 “沈满,你怎么看”唐玖月问。 沈满回道,“要说不同,这三人之中,独有宁纯还活着” 43.043 又重回到了重重宫阙之中,面前的宁德宫,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下显得有些朦胧。就像是沙漠中若隐若现的海市蜃楼一般,飘渺到不像真实。 宁德宫前广阔平坦的平地上,立着两个孤零零的人影。一人白衣面具,一人绿衣婷立。绿衣人撑着一把极大的伞,隐约有些吃力。她在想身边的人到底是从哪里拿来的大伞,虽然遮雨的能力一流,但同时伞的重量也是一流,哪怕三人拿着久了都会费力,何况此刻仅她一人。 “大门监,为何不进去”沈满的手腕酸痛,却还死撑着。 唐玖月说,连依脾气暴躁、青柠不宜出面,故而去宁贵妃的宁德宫只能由沈满陪同。 所以才有了此刻的一幕。唐玖月出门前算出有雨,带了这柄制作精良的大伞,可是却未带别的随从,只能苦了沈满。 “今日的雨”唐玖月喃喃道,“不知道下得好还是不好” “梅雨季节,希望早点停了。”沈满回。但她看唐玖月的表情有些奇怪,方才的话中也似乎还有别的意思。手腕实在支撑不住伞的重量,导致伞微微倾斜。沈满发现了便急忙纠正,双手扶着伞柄。但还是有几滴雨水落在了唐玖月的肩上。 “走吧。”唐玖月道。 “嗯。” 宁贵妃一向有午憩的习惯,但今日却早早醒了过来,窗外的雨连绵不绝,宁贵妃眯着眼睛思绪渐渐被这雨声带离飘远。 “本门监还记得,以前宁贵妃刚入宫的时候,很喜欢在下雨天去花园池塘边玩耍,今日也正是这样的雨天,不知道贵妃还有没有兴致” 一声音落,似是晶莹小珠落了玉盘。 “那是年少时,”贵妃揉了揉眉心道,“现在年纪大了,也没有那样的兴致了。” 唐玖月这才踏入贵妃房内,隔着一道屏风,望着那屏风后的人影,眸仁一缩道,“是因为故人不在” 宁贵妃沉吟道,“故人早就不在了” 唐玖月身后跟着一串张皇失措的宫女太监。唐玖月虽是朝中大员,虽是女子,但其实也不能在贵妃午憩的时候不经通报便入内,但宁德宫内无人敢拦。 宁贵妃遣退了这些闲杂人等,亲自添香点上一枚烛火道,“七日之期过半,纯儿何时能够醒来” 唐玖月回道,“此事需要换个地方说明。” 宁贵妃想了想,颔首道,“随本宫来。” 沈满跟着二人去了宁纯的住处,看着躺在帷帐之后的宁纯,沈满眼前浮现她以前的样子来。虽然那时候的宁纯讨厌了一些,但还是希望她能够平安的度过这一劫。 “此处没有旁人,大门监有什么话便说罢。”宁贵妃端坐在一张椅子上,一对眼睛楚楚望着唐玖月。 唐玖月不疾不徐道,“宁纯的事情暂且放在一边,我今日来是因为想让贵妃娘娘提醒令尊,近日提防刺客。” “什么”宁贵妃的脸上终于有了担忧,“为何会是我父亲” “近日观宁相爷之面相,确有横祸。” “是害了纯儿,杀了尚书令与德成宫中婢女的那个凶手” “微臣不敢完全肯定,但十有是同一人。”唐玖月缓缓道,“宁相爷不会听我劝告,而我也不想当面劝告。我和宁相之间有所误会,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实,不想去触他的霉头。但我又不忍心真的让宁相有损,故而希望通过贵妃来告诫相爷。” “会在何时”宁贵妃问。 唐玖月摇了摇头,“我身怀阴阳道绝技不假,但也并未万能,不可能知道宁相会在何时何地遭难。” 沈满偏了偏头,余光偷瞧着唐玖月。 有人隐约提过,若真是修习阴阳道登峰造极,替人测吉凶的话可以精确到分秒,但为何唐姑娘此刻推脱不知 除非,唐姑娘明知,却不告诉宁贵妃。 沈满看着唐玖月的目光过于直接,以至于连宁贵妃都察觉到了。唐玖月回首回视沈满,一对幽深的眸子里倒映出沈满的脸孔。 “小满,既然都到此了,你去看看宁四小姐吧。她躺了这么些时日,想必无聊的紧。”唐玖月开口道。 “是。”沈满应道。走向宁纯的床榻前一刻还在思量,既然宁纯昏迷了,又怎么会无聊唐玖月这话说的着实怪异,就仿佛仿佛宁纯还醒着似地。 宁贵妃在这间隙招来了人,耳语几番便派他向相府报信去了。 “久坐无趣,微臣替贵妃把把脉吧。”唐玖月与贵妃隔着一张矮桌道。 “宫中自有太医照顾,烦劳大门监担心了。” “许久不看贵妃,贵妃娘娘倒是见外了。”唐玖月拉过贵妃的手,平摊开放在面前的桌子上,然后伸手搭脉。一缕细发扫过贵妃的手腕处,贵妃抬眸,正瞧见这一张绝世芳华的脸。 心头微波一荡。 窗外风雨更甚,落叶沙沙。 唐玖月叹息一声,沉吟道,“贵妃这样多久了” 宁贵妃淡漠的脸上露出苦涩的一笑,“大门监,本宫还能有多久” 屏风另外一侧,沈满也听见了这一声问询,心中剧烈震动。瞧着安静躺在这里的宁纯,想起当初她入宫时候的模样是极不情愿的。若非昏迷在此,她只怕要被献给皇帝,而这一切的幕后操纵者是她的祖父、和她的姐姐。 原本还在思索为何宁相要抛弃正当盛宠的宁贵妃选择让宁纯入宫,如今有了唐玖月的这一段话,沈满瞬间便明白了。 原来,宁贵妃有病症,而且是不得已的病症,宁相为了保全宁家在朝中的位置,提前替宁贵妃选择了一个替代者。 而这个替代者,当然就是秉承宁府一脉,且有“贵不可言”之命格的宁纯了。 唐玖月拢了拢衣襟,“贵妃想要长久,便该多休息才是,何必再为别人劳心劳力若再继续这样下去,怕是会油尽灯枯,徒然让关心你的人伤心罢了。” 宁贵妃道,“顽疾已久,已不希冀能善终。” 唐玖月扭头望向门外风雨,似有感慨道,“风雨渐骤,在这风雨之中的,哪能独善其身。以前的事情,并不全然是贵妃的过错,贵妃何必自责过甚还望贵妃能多替令弟着想,当初寿宴之上,令弟见贵妃,首先一句便是问贵妃安康。” 宁贵妃想起宁韬那日模样,同胞姐弟一场,竟一年只得匆忙见上一次。场景浮现,令宁贵妃的眼角湿润了。 “若本宫不在了” “哎”唐玖月早料到她要说什么,连忙阻却道,“本门监只呆在太阁,除非皇上下旨,否则不涉朝政,更不会当人长姐替人教训弟弟,还请贵妃娘娘体谅微臣,不要提出什么要求才是。” 宁贵妃一顿,望了眼屏风内的人影,笑笑道,“大门监说不喜欢教训人,却在不知不觉间收了一个徒弟,难道这个小徒弟便不烦人了” 唐玖月挑挑眉,若有所思道,“本门监倒是嫌她的说的话,有些太少了。希望带她在身边,能够让青柠熏染熏染,多弄出几句话来。免得让我的太阁整日空空荡荡的,除了青柠便好似没有人了。” 宁贵妃意有所指道,“大门监收了这个徒弟,不但是和父亲抢人,而且更是和圣上抢人了。父亲若是知道纯儿昏迷,怕是死也不会让大门监收徒。” 听闻此言,沈满心中五味杂陈,震撼不已。 的确,如果唐玖月不收下自己,自己很有可能被别无选择的宁相和宁贵妃强行送入宫中,献给皇帝。唐玖月当着宁相的这一句话,是保全自己的最聪明的法子 直到傍晚,唐玖月和沈满才从宁德宫中出来。 同样是一柄伞,并肩而行的两个人。 “方才我与贵妃说话的时候,宁纯可有异样” 沈满道,“她的睫毛似乎动了动,但速度太快,也不真切。” “宁纯的性子想必你比我要了解,她出身相府,自视甚高。对于一样东西,没有人和她抢她是不会要的。但一旦有人要抢了,她势必会坐不住。” 沈满的伞又倒向了一边,吃惊道,“大门监是说方才那一切都是故意在宁纯面前说的你是觉得宁纯在假装昏迷” 唐玖月皱眉扶直了沈满歪斜的伞柄,却也同时将手覆在了沈满的手背上。 “是,她的确是在假装昏迷,一开始本门监也没有发觉,只是到了后来,才猛然想到了此处关节。今日特地用贵妃的事情和你的事情来刺激她,果然,她有了反应。” 沈满的手背被她温热,脸也微微烫了起来。 “可是方才,她并没有明显的动作。” “及时方才不明显,等会儿就会明显了。”唐玖月松开了手,走了几步冷不防又扭头叮嘱沈满道,“稳住,若再让伞斜了便再陪连依去藏百~万#小说中抄书。” “” 连依:怪我噶 44.044 宁相爷今日出门的时候没有坐轿子,而是骑了一匹枣红马。深红色的官服,襟口的白鹤补服像是在提醒别人他就是大丰朝的丞相。 身边只有两个小厮,瘦瘦弱弱,一路跟着马匹小跑。他们断不会知道为何今日宁相不坐轿子而是骑马,不带护卫而带他们两个洒扫的小厮。 昨日贵妃派人来报,说是都城之中的行凶者盯上了自己,言语之中丝毫不提太阁,但宁相何等人也,心中早就澄明这种未卜先知的事情只有太阁中的那人做得出来。 不愧是老谋深算的狐狸,宁相刻意松懈了身边护卫,为的就是引蛇出洞。尚书令之死让他损失了朝中一股势力,他要亲自瞧瞧到底是何人胆敢谋害朝廷命官 官道边上的楼宇都是官宦人家的,各府门口的石狮子列成一排,寻常百姓不会无故到这里犯忌,故而此刻一条街上只有宁相的马蹄声哒哒而过。 但是对街的一个朝街的楼中,立了两个人影。 一个风姿卓然,戴着面具。另外一个眉清目秀,是个漂亮的姑娘。 沈满一清早便被唐玖月派人领到此处,看见外祖父从府中走出,沈满不禁出声问道,“昨日大门监您已经告诫了外祖父,为何他还要这样轻装简行我记得尚书令死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的,难道外祖父并没有收到消息” 唐玖月望着下方平静道,“宁相爷此举两种用意。一是明知我会关注此事动态,故意做给我看;二是他想引蛇出洞,让凶手自投罗网。” “如果凶手真的出来,外祖父不是会身陷囹圄”沈满眉头蹙着,眼神担忧地盯着下方。 “你看看对面屋顶,再看看街角洒扫的老人。”唐玖月转身坐下,肩头的狐狸皮毛柔顺地抚摸着她如莲花般的脸,“这些都是宁相招来的高手,别看只这些个人,其实已经足以应对一个营的兵力。” 沈满稍稍安心,“这么说,凶手已经无路可逃了。” 唐玖月却道,“未必。” 见沈满云里雾里,唐玖月又续道,“其实我说的宁相面上有煞是假的,宁相爷中招了,不知道那位熟知阴阳道的凶手会不会中招。” “什么”沈满先是吃惊,然后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也入座正对着唐玖月,试探道,“大门监在贵妃面前说外祖父有难,是想牵引真正的凶手出现” “嗯。”唐玖月抬眸,看着沈满,示意她说出她的猜测。 沈满在她眼神的鼓励下继续说道,“如果我是凶手,在没有计划杀一个人的情况下突然告知会杀了他,那必定会奇怪。所以,我会到现场看看到底是何人冒充我行刺他人。” 唐玖月颔首,眼眸晶亮道,“你说得不错,他此刻应该就在我们不知道的某个角落默默观察宁相。” “他会在哪里”沈满心中还在挂念自己的外祖父。 “比起这个,你难道不曾想过为何凶手会知道有人会袭击宁相爷”唐玖月循循善诱。 “对,”沈满考虑了一番,道,“难道这个人就藏在我们的身边” “一开始我就有了这个想法,”唐玖月似乎对沈满颇为满意,“并且越来越肯定他就在我们的身边。” 沈满沉默了。 无论是宁纯还是尚书令,还有宫女小春,的确都是在她身边之人。但除了宁纯以外,其他二人与自己并无交集。宁纯虽然昏迷了,但毕竟还未死去,其余两个人却是死了。 这三个人,到底为何会同时中了“入梦”,凶手到底为何要杀了他们 “你在想这三个人的时候,要排除宁纯。”唐玖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沈满一定,愣愣地望向唐玖月。 唐玖月继续道,“因为宁纯很有可能是在假装,她只是想借着这件事逃避另外一件事罢了。” “她想逃避入宫,可她明明已身在宫中,她是宁相府之人,宁贵妃有恙,无论她肯不肯都会被送进宫顶替宁贵妃的。”沈满放在膝上的手渐渐攒紧,扭头转视骑在马上的那个人的背影,有些无奈有些愠怒道,“来京都见到外祖父之前,我都没有想到他是这样的人。因为母亲曾经对我说过,外祖父是个慈祥的老人。现在听来,那是母亲给我造的一个幻象而已,在这个幻象里面藏着母亲对外祖父、外祖母的一份愧疚。” 唐玖月看着沈满的侧脸,即使知道有些话不该说,但还是说了。 “你母亲当初走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若是留下” 沈满知道唐玖月话中的意思,若是母亲当初留下,定然会送入后宫。沈满母亲当初是何等的一个美人,凭着聪慧才智必定能够为宁相府谋得更大的利益。想必外祖父见看着出落得愈发美丽水灵的母亲,当时心中的念头也是如此。 唐玖月轻叹,用一种旁人听不见的声音自语道,“若是留下,恐怕便没有你了。” “宁纯既然假装入梦,肯定知道一些内情。为何我们不戳穿她找她问询,反而让外祖父冒险”沈满回神问。 “若是她肯说,我们也就不必这样麻烦了。”唐玖月看着矮桌上的橘子,有些犹豫该不该吃了它。橘子黄橙橙的,又圆溜溜的,看起来煞是可爱。唐玖月对圆的东西分外钟意,有时曾经想把太阁内所有的东西都变成圆的,幸亏有青柠的阻拦,否则不知道在气势恢宏的庄严的玉阶之上突然出现一个圆球建筑物会引起怎样的骚乱。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在我们刺激她之后,她会沉不住气。”唐玖月觉得嘴里似乎有点酸味,将视线从橘子上挪开。 “来了”沈满低呼。街道上忽而冲出一个影子,身法极快,直接朝着宁相而去,手上握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刀刃,看起来极是凶险。 唐玖月扭头遥遥看着。 “不是说外祖父有劫都是假的么,为何还真的有刺客” “凶手何等狡诈,不放个饵,如何刺激他现身” 沈满揉了揉眉心道,“原来大门监放了两个饵,一个是我外祖父,另外一个就是方才现身的刺客。但是我不明白的是,您为何选择我的外祖父做饵” 唐玖月伸出三根手指,在沈满的面前晃动了一下道,“第一,宁相爷在前朝名望高,在也有宁贵妃作屏障,虽然目前不确定凶手选择目标的特性,但他先后找前朝官员和宫女下手,可见他对这两种身份很敏感。我选宁相爷,其实也是试试运气,如今果然如此。” 沈满点点头。 唐玖月缩回一根手指,继续道,“第二,宁相爷人手足,足以保护自己。若是我选了其他人恐怕就没有这样的保护措施了。” 沈满又点了点头,盯着唐玖月晃动的两根手指,心想她什么时候会收回去,莫非是数完点忘记了 “第三,这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唐玖月道,“宁相最近与本门监在朝堂上很不对付” “” “小满,”唐玖月看了眼自己的手指头,蹙起秀眉道,“可有绢布本门监方才手上沾了脏东西。” “” “大门监你看,对面屋檐之上有个人影,是否就是此人”沈满指着一个方向急忙问。 唐玖月拉住她压低声音道,“镇定,你指着他小心暴露了自己你放心,我这边自会有人跟着他,这回他难以逃脱” 沈满低头看着她按着自己手臂的手,不知怎么的,心情更加忐忑了,深呼吸几次之后喃喃道,“这种情况之下,叫我如何镇定” 官道街口那边,唐玖月派去的人身手利落,一刀割下了宁相的发尾,又手起一刀,眼见着就要割下宁相的头颅了。这时候却见另外一道寒光闪过,紧接着“铿”地一声,火光四溅,那边上洒扫的佝偻老头突然直起腰,以力拔千钧之势挡住了这一记猛劈。 高手过招,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二人聚精会神,埋头对战竟就将宁相抛在一边。 沈满忽然觉得东北方向似乎有一股杀气,汗毛竖立,定睛一瞧,那楼中的人影已经不见。等再瞧见的时候,那人影已经跑到了宁相近处的一个石狮子边上了。 危险 沈满不禁起身趴在栏边瞪大眼看着。 唐玖月微微勾起嘴角,道,“你不必着急,我的人不止一个。” 话音落,那影子就要下手,这时候不知道从何处冲出一个小孩模样的人来,冲着那人面门就是撒了一把灰尘。那人似乎很吃惊,捂着嘴鼻观察四周。唐玖月走了出去,冲着那人摆摆手好像是老朋友在打招呼一般。 那人瞪圆了双眼,循着一条隐蔽的路逃走,但唐玖月派去的小孩竟然也不追上去。 “怎么让人跑了”沈满着急回头问。 唐玖月淡淡道,“放心吧,跑不了。” 46.046 于是三个人几乎在藏百~万#小说熬了一夜。第二日清晨到来,窗外的鸟鸣声传递到屋内。沈满揉揉眼睛看着四周摆设,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已经从天文门的藏百~万#小说出来,回到了太阁。 昨夜,她找到了丽妃的记录,并且得知了一个说得上是残忍的宫廷秘史曾经风光无限、芳华正盛的丽妃娘娘,在年仅十六的如花年纪,因惑乱后宫而被皇帝下旨赐死。并且,是活埋。死后又从地下抛了出来,接着就被草席一卷送出宫去,然后丢在某个乱葬岗之中,尸骨无存。 这份记录是沈满首先发现的,她的阅读速度很快,每读下去一个字,就仿佛有个穿着华贵服饰的绝妙佳人在对着自己笑,她的眸色漆黑如夜空,笑如北斗灿烂。这本是个温顺可人的倾城女子,为何会因为不堪之事被皇帝狠心赐死 活埋 将活着的人生生埋入厚重的泥土之下,先是绝望的挣扎,再是绝望的窒息,然后面色灰白,最终,会瞪着满是血丝的双眼,朝上举着手做着托举的姿势死去。 在阴暗的地下,所有的努力挣扎都是徒劳的,只会让自己的体力消耗的更多,死的更加凄惨。 沈满看到此处的时候,只觉得自己也是一阵阵的呼吸困难。 一双手按在了自己肩头,沈满仰头,看见唐玖月那一张平静的、白皙柔滑的美丽脸庞。沈满此刻正坐在地上,手里捧着那卷记录。唐玖月站着,弯着腰。目光从沈满的脸上渐渐挪移到了她手中的书卷上。 “找到了”唐玖月轻声问。 “嗯,找到了。”沈满递出去。 唐玖月接过,直起身阅览。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然后望着外面漆黑的夜色。良久,提高了音量道,“你在这里所见的,一个字也不能在外面提起。” 沈满虽然心奇唐玖月音量忽而变大,但也只得应下,然后就去找连依。却发现连依闭着眼睛靠在墙边垂着脑袋,手里还捧着一卷看起来还崭新的书籍。 瞧着连依那可爱乖巧得睡姿,沈满微微一笑,“看来连依门监太累了。” 唐玖月手握沈满找到的记录,看着熟睡的连依,又望了望四周飞扬的灰尘,弯腰低头仔细瞧了瞧连依的脸,嘴唇似乎也动了动。接着便洒脱地朝着大门走去,留下冷漠的一句话,“那就让她在这里睡上一夜。” “在这里睡这里可都是灰尘呐。” “然则,”唐玖月慢慢回过头,睨着沈满语气不详,“你想亲自背她回去” 沈满一对上她这种目光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联想到当初青柠所说的关于“大门监”很“小心眼”的话题,便知道自己如果真的背着连依回去,接下来几个月就别想看见唐玖月的好脸色。 于是悻悻地说道,“既然连依门监睡着了,我们也不能随便打搅她。” 唐玖月“嗯”了一声,领着沈满回到太阁。沈满还是不放心,在跟上几步之后又转了回来,脱下外袍盖在连依的身上。连依的睫毛似乎动了动,但未醒来。 沈满悄悄地带上门,就将连依抛在了这一片幽黑之中。 而此刻,沈满坐在床榻上,望着外面升起的日头,暗自在想在满是灰尘的藏百~万#小说里睡了一夜的连依,会不会因此得了痨症猝死。若真的落下病根,自己要负一定的责任,不过最大的责任肯定是在唐玖月。 梳妆打点完毕,刚一踏出房门便见到唐玖月派来的婢女来请。沈满心料是昨日之事,便跟了那婢女去,进了正厅,瞧见连依坐在圆桌前,手里攒着一方帕子,正掩着口鼻拼命咳嗽。眼眶红红的,眼下还有一丝青色,可见昨晚遭了不少罪。 沈满绕过她,小心翼翼地挑了个最远的位置坐下。但连依那头凶煞的目光不断投来,压的沈满透不过气。 桌上都是热腾腾的早膳,沈满挑了个最近的肉包子吃。这时候唐玖月从侧门走了进来落座,优雅且仔细地吃着包子。 沈满偷眼瞧她,若不是亲眼见着,还以为唐玖月是不吃早膳的。但又一想修阴阳道之人最懂得保养身体,如此想来,唐玖月只是不常和他们一起吃罢了。 连依咳嗽稍微好了一些,喝了一口茶水润了下喉咙,斜视着唐玖月道,“昨日没能捉住凶手,眼见着宁纯在贵妃那边快瞒不住了,你真的不着急” 唐玖月斯文地撕着包子皮塞入自己得嘴中,“不着急。”她也抿了口茶,似笑非笑道,“实在不行就供一个人出去顶罪。” 沈满微微张着嘴吧,觉得口中的包子干涩难吞,更觉得唐玖月这个要供出来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不由得扭头转视连依想看她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连依愤恨的扔了筷子,气呼呼道,“我劳心劳力地替你守在藏百~万#小说,你却这样回报我我不干了” 沈满怔住,难道连依昨夜没有睡接着脑海中一道电光闪过,难道昨晚在藏百~万#小说是故意做套引蛇出洞那这条“蛇”是谁 唐玖月终于消灭了那白嫩嫩的包子,皮笑肉不笑道,“连依门监辛苦了,昨晚有何收获” 连依站在桌边,抱着手怒容未减。忽而觉得衣袖被人扯了扯,脸上表情有些诧异,然后余光一瞥瞧见是个水灵的少女,但不是唐玖月。“沈满,别扯。” 她正和唐玖月闹情绪,怎么会沈满能解决得了的。 昨晚唐玖月故意做出一副将丽妃记录交到自己手上的假象,然后连同沈满一起抛下自己离开。虽然有她在耳边叮嘱,但连依心里是千百个不愿意的。遭了一晚上的罪,早上起来还受到如此待遇,简直太惨无人道了 唐玖月淡淡笑了,“如果你说出昨天的事情,我会考虑不让你继续守在藏百~万#小说了,并且,将天文门的一应事情都交给你,且不会干预。” 连依眼睛一亮,“真的” “一言为定。” “那好,”连依总算满意,也抓了个包子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昨天我装睡的时候,的确有个人潜了进来想要夺走我手里的书,可惜他并不晓得这本书并非是他所想要的。” “就这样近身相见,你也让他跑了” “你不知道这人有多么狡猾,我可能只是呼吸乱了一些,他转身就走。” “所以你还是一无所获” “这”连依谨慎地盯着唐玖月,唐玖月神色从容,举止优雅。连依挑起眉道,“大门监,有话请说全喽,别卖关子。” 唐玖月一瞥沈满问道,“你怎么看” 沈满被冷不防问到,略一晃神,有条不紊道,“现在看来这个疑凶,不单是皇宫有所关联,而且和天文门脱不开关系。范围虽然越来越小,可是人却越来越不好找了。” “我心中已有人选,只是还不确然。”唐玖月话语中隐隐透露着一股自心,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微妙,“如果冒然找出他,他不会承认,也没有人会相信这件事。与我作对的人,或许还会借机落井下石,所以务必要找到确切的实证。” 连依嘴角微翘,“最好让他自动出现。” “那用什么来引出他呢”沈满问。 唐玖月与连依对视一眼,然后会心一笑,同时对沈满道,“用他最在意的人。” 47.047 宁贵妃的宁德宫是许久没有来了,沈满这一回还是随着唐玖月入宫。一路上觉得旁人看着自己的眼光都变了。从前的自己几乎是透明的,身边总有大人物站立在身边,没有人能看见自己。而现在,唐玖月收了弟子的消息显然在皇宫内墙内被传开了,于是便有这些好奇者一有机会便上上下下打量起紧随在唐玖月身边的沈满来。 连依打趣道,“好像做唐玖月的徒弟要比做天文门门监更出风头,早知道我也去做她的入室弟子,总比做门监来得清闲。” 唐玖月不以为意地瞥了眼她,“嫌书抄的还不够么” 沈满偷笑。 唐玖月又瞥了过来,“你也要陪着连依门监么” 连依与沈满同时噤声,沉下脸去。 这时候宁贵妃身边的小宫女过来报信,请了这三位入殿。宁贵妃半倚靠在貂皮铺好的躺椅上,屋内满是一股药香。闻见脚步声,宁贵妃一抬清丽的眸子,锐利的目光扫过眼前三人,不由得感慨这太阁的人是越来越清秀了,或许是跟着唐玖月染上了一股仙气,总觉得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地出尘隽秀,让人忍不住觉得想要亲近。 宁贵妃微笑,“三位大驾光临,又有何事” 唐玖月款款道,“请贵妃赐一物件。” “哦,何物” 唐玖月看了下左右,然后淡淡道,“丽妃贴身之物。” 宁贵妃脸色微变,掩袖咳了一声,身边的宫女急忙端了一盏茶来让她润喉。贵妃只抿了一口,苍白的面色稍稍恢复了一些。 “你要那人的物件作何” “缉凶。” 宁贵妃的眸色一亮,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激动,“难道谋害纯儿的人竟然和丽妃有关” 唐玖月不置可否,依旧故我,“还请贵妃配合太阁调查,此案定然会水落石出。” 宁贵妃思索一阵,让贴身的宫女去取丽妃旧物。 沈满见她躺在那儿,面色不似之前的光润了,体态似乎也瘦削了一些。不由得想起病入膏肓之语。又瞧她印堂,隐约有一团黑气在那里,但又因为隔的远所以看的不太真切。余光偷瞄唐玖月,想以她之能定然会有结论,但贵妃涉及朝政,若是贵妃有事,朝政也肯定会波及。 唐玖月如果看出来了但是不说明也不出手,肯定就有她这样做的理由。 宁贵妃眸子微微转动,看向了沈满。瞧见沈满挂在腰间的一样物品,不由得眉头一动。那样东西她知道,就是上任大门监交给现任大门监唐玖月的随身匕首凤麟珏。早就听说唐玖月将此物交给了沈满,眼下亲见了才敢相信这传闻。 这样看来,唐玖月是真心收了沈满当弟子。 所以让沈满入宫为妃的念头不得不就此作罢,既然如此,那也只能让宁纯代替自己稳固宁相府在朝廷的地位。 “禀娘娘,丽妃旧时所用之物已经搬来。”宫女回禀道。 宁贵妃点点头,对着唐玖月等人道,“本宫本想派人将此物运出去,只是此乃丽妃旧物,皇上又对丽妃忌讳,故而不可大张旗鼓以免节外生枝......” 唐玖月道,“贵妃娘娘放心,此事我会办得稳妥,让小满和连依门监带出去便是。” 贵妃淡淡一笑,倾国倾城。 但沈满觉得她这笑笑得有点奇怪,似乎怀了某种阴谋。 果不其然,眼见着从侧门有五个宫女太监抬着一样盖着绸缎的硕大物体进来了。 这时候连唐玖月都微微变色。 连依瞪大眼睛,“天呐贵妃娘娘,您这是找了一件什么旧物来该不会是一张床榻吧” 宁贵妃不怀好意地笑笑道,“本宫这里只有这样东西是丽妃常用的,三位辛苦了。” 沈满已经说不出话来,想她小胳膊小细腿,要没旁人协助单靠她和连依与唐玖月,如何能将这庞然大物隐晦地掉地搬出皇宫此刻真恨不得当初多带几个人来。 唐玖月揉了揉眉心,上前揭开罩着的绸缎。随着“哗啦”一声落下,颇为华丽的绸缎慢慢落在了地上,露出原本遮在绸缎之后的那尘封已久的故人旧物。 但见 漆黑亮丽的乌木托架之上,一幅精致华美的骑射图栩栩如生。图上的女子英姿飒爽,穿着骑马装,皮肤如凝脂,眉眼如新月,笑若晨虹。一双眸子神采奕奕,含笑望着身后的男子,那个男子身上穿着团龙金色蟒袍,也含笑看着前面回首的这个女子 唐玖月定定地站在这绣图屏风前良久,沈满可以看出她眼里的波澜,甚至感觉到她很想去触摸那屏风上的人儿,但唐玖月却一动不动,就这么静默地看着,仿佛在用某种方式和画中的女子交流。 “小满,连依,”唐玖月叹了一声无奈道,“我们回去搬救兵吧,我方才研究了一下,这东西实在太沉了,而且不能拆” 是夜,夜黑风高,城郊外树林重重,不时传出黑鸦的叫声与鬼魅的影子。 刚下过一场小雨,地面泥土更加粘稠。原本寂静的小坡上,却倏忽出现了三个窈窕身影。一个高挑的白衣人物像是不乐意走下小坡,风度翩然地负手立在了那儿。另外两个不情不愿地下来,看着眼前在微弱的月光下白森森的坟茔土包,一个抱着胳膊搓了搓,另外一个紧紧抿着唇。 “连依门监,觉不觉得这里有点瘆人”沈满低声问,深怕惊扰了这里的某些东西。 连依声音有一丝不稳,“怕什么,有我呢” 再者还有唐玖月在,她就不怕会有什么不长眼的敢出来捣乱。 沈满抓着连依的袖子,看着连依在月光下氤氲着的美丽侧颜,忽而觉得她有些可爱,抿嘴笑了笑。 当年在陈州杀人如麻的连依如今就像是脱胎换骨了一般,唐姑娘是早就看出了她内心深处的柔软,故而会在当时饶她一命带着她回来重新做人罢。 “丽妃死去多年,如果不是唐玖月拿了那个屏风作了北斗探物我们这时候来挖坟怕是一点头绪也没有。”连依一边小心地踩着一边嘀咕,但语气里还是透着佩服。 “当初在相府的时候,我还琢磨着阴阳道怎么用这个北斗探物的本事来寻找东西,但是那个洪道一实在太不中用,害的我还以为阴阳道这门本事着实没什么用处。但是白天唐玖月却让我见识到了什么叫大丰阴阳道第一人的本事,随便那么绕上几圈就辨识出了主人香骨所在,我还真是不能小瞧了她。” “五行门找东西的本事不是更厉害”沈满反问。 “那是找活人之物,”连依不以为意,“你不知道,凡是活人所用之物只要人活着那物上便会与她有一丝牵扯,时间越久这牵扯就越微弱。如果人死了,留在物件上的东西也会消失,五行门能轻而易举地找到活人的东西,对于死人的却是无能为力。” 她顿了顿,不怀好意地盯着沈满,“说真的,你现在跟了唐玖月做了她的徒弟,日后这种本事一定也会传给你,到时候你学了可别藏着,一定要教教我。” 沈满乖巧地笑道,“这我得问问我师傅了。” “哼,小气。”连依不满。 “啊”沈满突然大叫一声,接着整个人矮了下去。 “缺水的怎么了”连依感觉到袖子被扯动,下意识地回身去拉住沈满。沈满一脚陷入一个坑,幸而有连依在,着急之际也还稳住了自己。但是靴子却插在了泥土里。 “哈哈哈。”连依瞧着沈满狼狈的样子不禁好笑,但是一笑便觉得这里实在太空旷了,笑声蔓延到很远,等到回音回传过来,就连发出笑声的连依本人也觉得害怕起来。 “你们找到了什么”唐玖月淡淡的声音从近处传来,吓了两个人一跳。 沈满惊魂未定道,“大门监,这里有个泥坑。” 连依拍着胸口道,“唐玖月,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神出鬼没的,我都快被吓死了。” 唐玖月瞥了她一眼,探首望那泥坑望下去,良久冒出阴森瘆人的一句话,“丽妃就在这下面。” 48.048 按照唐玖月所说,丽妃的香骨就陷在这片泥泞之下。沈满心有余悸地站在边缘往下望,但见这片泥潭污浊不堪,上面不但有些枯枝败叶还密密麻麻聚着一层长着长肢的丑陋虫子。 连依心头一阵慌乱,“唐玖月,你确定丽妃就在这里面这也太臭太脏了吧,虽然我不曾见过丽妃真容,但从屏风上的刺绣来看,她的容貌绝对不俗,生前那样风光,死后却草草埋骨于此,这实在太煞风景了。” 唐玖月神色不改道,“后宫女子全仰仗皇恩,皇恩没了,至于下场如何凄惨没有人会计较。” 连依狡黠笑道,“也不知道太阁女子算不算后宫女子,皇上好像也才四十余岁,正是一个男子最有气概的时候” “连依门监这倒提醒了我,阴阳监之人虽然在朝廷颇有威望,但后宫眼下无人,倒不如学宁相送一个女子以巩固我阴阳监在朝廷的地位。连依门监长相像是皇上喜欢的类型,不如” “别”连依连忙赔笑道,“我觉得嘛阴阳监本事不俗,皇上对阴阳监也是信赖有加决不会是朝廷其他部门能够比拟的。我相信阴阳监在大门监您的带领下定然会更加繁荣恩宠。” 唐玖月听着这马屁甚为满意,也就不再继续和连依斗嘴玩笑。 沈满听了连依的话,脑海中的一个想法倏忽而过。她想起在尚书令府中后院小河面上所见的那个水中人影,又想起尚书令夫人的脸 忽然间,沈满像是被雷电击中了一般,杵在了原地。 唐玖月原先连小土坡都不乐意下来,此刻自然更不乐意亲自跳入这泥潭中挖尸骸。连依对着这些虫子恶心到汗毛倒立,花容失色,自然也不想下去。于是这任务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被压迫的最底层沈满的身上。 沈满几乎是被连依一把推入泥潭的,惊慌失措之下,臭泥混着肮脏的杂质溅起四周,于是站在上面的那两个人又同时往后退了几步。 沈满陷入泥潭,但如预料般并不深只没到了她的腰身之下。沈满憋住一口气弯腰去摸索,清秀白皙的脸儿几乎贴着浮在泥潭表层之上的那些虫子。 忍着腹中冒出的一股恶心,沈满咬牙坚持着。 唐玖月安静地站在边上看着,像是一株白莲开在这片泥泽之上。连依抱着手睨着她说,“你就忍心让缺水的做这些事呀,说起来好歹也是你的徒弟,粗重的活儿还是交给那些小厮做合适。” “沈满身上总有一种戾气缠绕,而这泥潭里也充满了这种东西,我们亲自下去势必会被这种戾气侵蚀有所损伤,让小满去最合适不过了。”唐玖月难得好心地解释,“而且可以借机锻炼她的心智,若是连这点东西都克服不了以后要学上乘的阴阳道也是枉然。” 连依鄙夷地白了唐玖月一眼。 现在看在泥泞里摸索的沈满,怎么看怎么像一只小猪在用泥洗澡。只怕接下来几天沈满都要被今日所为所见的东西恶心到吃不下饭了。 这边还在闲聊,那边沈满隐约已经摸到一样东西,从泥中抽出来一看,小脸儿顿时煞白煞白的。 手中一个东西乃是残缺不全的颅骨,原本长着眼睛的位置现在是黑漆漆的两个黑洞,下颚骨已经缺失,可能是在污泥里浸染了太久的缘故导致整块颅骨都是黑漆漆的就像是被烤过了一般。 沈满一阵恶心。 却没见到颅骨眼窝处一闪而过的光亮。 “小满,小心”随着唐玖月的一声惊呼,沈满这下才瞧见了藏在颅骨里的那个东西,那东西挺着上肢,伸出一条鲜红色的开叉小舌,正发出“嘶嘶”的令人胆战心惊的声音。墨绿色的眼睛紧盯着沈满,正冲着她的脸对峙。 沈满僵硬地举着颅骨,一动也不敢动。而这时候耳边听见衣袍从身边掠过的振动的声音,接着一个白色影子就轻轻地落在自己边上,一只手按在自己肩头从沉稳淡定的声音低声说道,“这不是丽妃,你将它丢开。” 沈满觉得手臂僵硬,藏在颅骨里面的小蛇身上是翠绿色的,一看就有剧毒。 唐玖月与沈满贴的很近,能明显感觉到沈满的紧张。眼见着她的手就要不稳,她便伸手覆在了沈满的手背上帮她稳住。但这样一来,她几乎就将沈满拥入了怀中。 “小满,你是不详之人,这小青蛇要咬也是咬我,你不必担心。”唐玖月在沈满耳边低声说道。 沈满一愣,扭过头转去看她,唇在不经意间掠过了某人滑嫩的脸颊,一亲芳泽。 唐玖月眼眸微微转动,盯着沈满。沈满心如擂鼓无法自处。即使在这样紧要的时刻,也忍不住回味刚才发生的事情。 香气萦怀,沈满觉得唐玖月身上的味道总是特殊的,虽然不曾听说唐玖月特意用过什么香料,但沈满一靠近她就觉得她有种让自己很喜欢的味道。 “你在想什么,还不丢出去”唐玖月语气不耐,见沈满踟蹰便自己按着她的手动作利落地一甩,就将那颅骨带着小蛇一起丢了出去。 很不巧,丢到了连依的方向。 连依还在发呆的时候,就隐约瞧见一个东西朝着自己飞来,她反应极快,伸手便稳稳接住了那个圆丢丢的黑东西,定神一瞧,又是一个花容失色。 “你们俩丢颗头过来也不提早知会,吓死本姑娘了” 唐玖月懒得喊她提防颅骨内的小蛇,沈满刚张嘴要提示,却又听连依那头传来一串刺破天际的惨叫。 “哇啊有蛇” 沈满无奈地瞧着唐玖月,唐玖月月白的袍子已经斑斑驳驳,但穿在她身边倒像是故意做的花色山水料袍。也不见她郁闷,又听她说道,“既然我也下来了,就一起捞吧。” 沈满微微笑道,“好。” 两个人在泥潭里摸索了半天,找出好几个破碎的骨头,待太阳从山坡的那头升起,淡淡的黄金色洒在这片荒凉之上,他们才找到了真正属于丽妃的香骨。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三个人立在小土坡上统一地垂首看着摆在面前的尸骸。尸骸虽然还残缺了一些,但已经能够显而易见地瞧见轮廓。沈满甚至还找到了当时留在丽妃头上的一个珠钗,但这珠钗的样式沈满觉得似乎又在哪里见过。 “咦”连依蹲下拿着那珠钗道,“这不是那日贵妃在寿宴上让我们寻找的那支珠钗么我仔细瞧过,样式虽然略微有些差别,但原料特殊,像是一起做出的。” “给我。”唐玖月摊开手将珠钗拿了过来,用袖子擦了擦然后又藏入衣带中接着道,“人已找到,接下来就等他来找我们。” 连依嗯了一声,由衷的感慨,“无论生前曾经多么美丽,死后还是一堆这样的骸骨。” “你还打算用夺舍来维持你的容貌”唐玖月的目光忽而变得锐利,紧紧盯着连依。 沈满也望向连依。 连依尴尬地笑笑,“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再也不会做了。” 唐玖月不置可否,沈满得了她的承诺却也放心不少,因为她此刻已经将连依当成了朋友,她不希望连依又造成陈州的参像,也不想连依因此遭受夺舍所要经历的拨皮拆骨之痛苦。 “小满,用外袍将丽妃的骨骸包起来,我们回太阁。” “嗯。”沈满应下。 连依望着升起的太阳,微微眯着眼感慨道,“在这片肮脏的泥土里沉睡了这么久,是时候让丽妃重见天日了。” 唐玖月慢条斯理道,“难道五行门有让死人重见天日的办法” 连依一楞,否认道,“没有。” 唐玖月心思一转,拂袖走在了最前头,“走罢,别让他们等得太久。” 49.049 太阁前的玉阶平台之上聚集了许多人,因为唐玖月堂而皇之地将一样东西摆在了这里丽妃的香骨。 沈满和连依负责保护这好不容易找来的骨头,将这骨头用人围住。唐玖月则回避到了太阁屋内。 起初只有来门口洒扫的太阁小厮瞧见了,还特意拖着扫帚来问这具骸骨是何人的。沈满按照唐玖月的指示神神秘秘地对着他说,“我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这是大门监专门从郊外乱葬岗找来的,说是某位特殊人物的遗骸” “为何将这遗骸挖出来,还摊在太阁门前” “这是大门监吩咐的,说这遗骸的主人生前死的太冤太惨,搞得京郊附近百姓连染重疾,故而亲自出手将她的骸骨拼凑了起来。先是在月光下晒个三日,再由太阳晒上七日,如此一来,这骸骨的主人才能安息。”沈满说起谎话来眼睛一眨不眨,连连依都觉得这小鬼仿佛在这方面大有前途。 而与沈满交谈的小厮是出了名的嘴碎,当时一拍胸口道绝对不会将此事外传,却在一转眼的工夫就跟后厨的小厨娘咬耳朵了。于是此事传的分外迅速,甚至有很多等在太阁之外专门刺探太阁动静的探子都破天荒地赶在天彻底亮了之前将此事回禀给了自家的主人。 于是京城的贵胄几乎在同一刻得到了大致相同的消息:第一,大门监去京郊挖出了一具来历不明的骸骨;第二,大门监正在晒这具骸骨。 “什么,大门监在晒一具骸骨”在梳妆镜台前的一个美貌女子微微侧首,睨着跪在地上的宫女道,“你们是不是又中了大门监的计,让她给忽悠了” 德成还清晰地记得前几回自己的探子是怎样被唐玖月捉弄的,这回不得不再小心一些。 “回禀公主,经过卑职小心查证,确实有人看见大门监带着天文门门监等人去了城外乱葬岗,因此太阁前晒骨之事也十有是真的。” “可知那具骸骨是何人的”德成微微挑眉问,她倒是对这件事越来越感兴趣了。朝廷和后宫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她不会无缘无故去乱葬岗挖骨,肯定有别的什么理由。 “卑职不知。” “好了,退下。”德成对着镜子,亲自拿起一支眉笔抬袖替自己描眉。铜镜中的女子明艳动人,一双眸子里闪着熠熠光彩,三分俏皮六分的可爱,更有一分从骨子来的高傲。 “公主”身边新换来的贴身婢女上前请示。 “摆架,本宫要去太阁凑凑热闹。” “是。” 与此同时,宁德宫。 宁贵妃在得到消息的时候,柳叶眉轻轻蹙起。她刚换了装扮准备迎驾,却在门口的地方踟蹰了。 “贵妃娘娘”身边的宫女在小心地催促。自从算门的人重新安排了宫历之后,贵妃娘娘极少有见到皇上的机会。今日好不容易轮到一回,却不知道贵妃娘娘为何一直郁郁,且停在了门口。 贵妃的妆很淡,但丝毫不掩她脱俗的样貌。长睫微垂,似是望着地上,但又似乎是看到了别处。沉默了片刻,只听贵妃轻声道,“告诉皇上本宫今日有恙不能服侍,请皇上恕罪罢。” “可是娘娘” “去罢。”贵妃似是真的倦了,转身朝着自己的床榻走去。刚换上的曳地百花长裙上刺绣的蝴蝶,好像正在合拢双翅。 那宫女走了之后,贵妃疲惫地阖上眼睛单手只颐靠斜在躺椅上。 “来人,替本宫请一个人来。” “贵妃想要请的人,会不会恰好是本门监” 如果说这世上有一人单单说话就能够镇定安抚人心的话,这个人必定就是唐玖月。她又这样出其不意地出现,在贵妃正要派人去漩涡中心找她的时候,就这样施施然地来到了贵妃的寝宫。 她的脚步非常轻,身上换了一身干净到没有花纹的白衣,骨瓷面具后藏着一张平静又淡漠的脸。 “唐大门监,您怎么会在这里”贵妃不由得直起身子,心头一跳问。 唐玖月驾轻就熟地走了进来,坐在圆桌边上,扭头冲着贵妃淡淡一笑,“避难。” 贵妃下榻,身上的衣裳却有些单薄,宫女及时给她披上裘衣。眼睫微抬,对上那对幽深的眸子,贵妃心头微微一荡开,欣然笑道,“德成会去,大皇子会去,本宫的祖父宁相会去,有这三个人同时寻到你太阁,你竟逃了,难道不怕你太阁之人招架不住” 唐玖月却问,“有没有棋我们来下一盘吧。” 贵妃愣了愣,但还是吩咐人去办了。 只听唐玖月缓缓道,“我相信小满和连依能够应对他们,这算是给他们的一个小小的考验吧。” 宫女拿来了棋盘放在桌上,贵妃坐在对面,二人互相对视。 “你心里打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主意,那据说在京郊外挖出的骸骨到底是谁的” 唐玖月拿了黑子先下了一手,“贵妃觉得那是谁” 宁贵妃无奈只能拿了白子占了下风,闻言怔了一下,轻咬住下唇,再松开的时候下唇上留下了一个浅浅的牙印。 “是丽妃么” 唐玖月颔首,目光只是在棋盘上。“嗯。” “那么多年了,你竟然能找到她。” “的确费了不少力气,”唐玖月抬眸瞧着对方,“贵妃娘娘当年也是如此罢。” “什么”宁贵妃眼里掠过一丝慌乱。 “贵妃娘娘当年应该也派人找过丽妃的尸首,可惜到最后空手而归是不是” 宁贵妃默然。 唐玖月继续道,“你是当然找不到她的,宫内传言她是被活埋然后卷席抛弃在乱葬岗,但是,事实并非如此。” “什么”宁贵妃有些不能维持平日里的从容,此刻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目光里满是急切与震惊。“你有话不妨直说,当年到底还有什么秘密是我不知道的,她最后还经历了什么,为何我当年派人去找竟然连她的尸首也找不到” 唐玖月手里捏着棋子,在棋盘上敲了敲,叹息了一声,接着抬头对视宁贵妃,慢慢说道,“在我回答这些问题之前,能否请贵妃娘娘回答我一个问题” 宁贵妃眼神一闪,“什么问题” 唐玖月道,“你和丽妃娘娘之间,到底是何种关系” 宁贵妃沉默不言。 “宁缕,”唐玖月继续直视宁贵妃,“倘若你真的在意过一个人,会对她的死这样不闻不问吗” 宁贵妃忽然抬头,这抬首间,眼里已经有了晶莹的泪光。 “大门监,倘若你处在本宫的位置,不会变成这样吗” 唐玖月道,“你的病” “我的病已经无药可救了,”宁贵妃自嘲地笑,泪水滑落满面,“我知道你特地让人重排宫历是为了让我远离是非中心,或许这样还可以延长我的生命。但是,身为宁家的女儿,我是身不由己的。而且,我落下这样的心病,也是她给我的诅咒,是她对我的报复,如果这样能够得到她的原谅,我死了又何妨” “当年,是否是宁相爷让你陷害丽妃” “我并没有害她”宁贵妃的眼神忽然变得锐利起来,充满了愤怒,“我那时候陪着皇上去了别宫,回来的时候才发现发生了这样的事。皇上对此非常愤怒,一气之下直接夺去了她的性命” “你有没有想过,当时盛宠着的丽妃为何没有去别宫而是留在了宫内”唐玖月循循诱导。 “她装病为了见她的情郎” “你肯定她是这样的人”唐玖月挑起一边的眉头,“你们曾经是朝夕相处的好姐妹,她有情郎你会不知道” “我我” 唐玖月从容道,“那时候师傅还在朝,我又在外地办差,等我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可是如今朝廷和后宫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这一切都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丽妃。如今看来,丽妃当年的那桩案子也有疑点。” 唐玖月缓缓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包裹,在手掌心摊开,上面是一根早已暗哑无光的珠钗。 “这是故人之物,你可认得” 宁贵妃颤抖着手用指端想要碰触那件珠钗,却在快要接触到的时候被唐玖月躲开了。唐玖月淡定收回袖中,没有一丝感情道,“这些尘封的旧事,还需要靠它为我们一一解开。等到真相大白,我定会将此物交还于你。” 51.051 子夜,静谧的一处房间,一灯如豆。 一个人影坐在窗前,遥遥看着远处的那点喧嚣,脸上没有表情。屋内,桌子上还放着一张褶皱的纸条,上面写了几个字,字迹隽秀飘逸很有力道。 人影望着窗外半晌,准备关窗。却在这时候发现外面倏忽出现了另外一个人。这人浑身上下都用黑斗篷包着,连声音也是怪怪地。 “你不要擅自行动,大门监绝不可能让她活过来。” 里面的人抓着窗扇道,“不是说大丰朝的大门监无所不能吗,或许,她真的能够让她活过来,或许她掌握了不传之秘,能够让她活过来。” 外面的人也抓住了那扇窗户,帽檐下一对眸子里闪着幽光。 “绝不可能,大门监绝对是想引你出来自投罗网,你也是个聪明人为何就看不透呢” “即使是这样,我若能见到她的骸骨也是心甘情愿。”里面的人黯然道。 外面之人一阵沉默,他之所以找上他就是基于他心中的情意,如今唐玖月也用情来打动他,这实在让他猝不及防。抓着窗扇的手渐渐用力,仿佛担心里面的人会狠心关上这交流的途径。 “好吧,”良久,他妥协道,“我们就等上一夜,如果大门监真的能让她复活,也算成就了你。但若是不能”说到此处,他的眼光越发幽深,深不见底,语气也愈发低沉压抑,“你就要遵守和我的承诺,助我达成目的。” “多谢。” 随着“吱呀”一声,这扇在寂静的夜晚里平淡无奇的窗户终于紧紧关上。 “啊啾”沈满打了个喷嚏,抽出手绢擦了擦。忽觉得肩头一沉,才发觉连依昏昏沉沉地倒在了自己得肩上,发间的香味隐隐约约飘了过来,闻着便觉得心情颇好。沈满托腮坐在玉阶之上,出神地望着在月光下发出清丽的光的骸骨。 心想如果丽妃当年没有死,现在在后宫会是怎样一副场景丽妃死了,最大的受益者自然是宁贵妃,可是宁贵妃似乎和丽妃的感情很不一般,况且当时她人在别宫 最大的可能就是宁相在中间做了手脚,他引开了与丽妃交好的宁贵妃,再对独自在宫内的丽妃下手。但为何丽妃要装病留在宫内呢,难道真的是为了一个连宁贵妃也不知道的情郎 沈满胡思乱想间竟然也渐渐理出了个头绪,刚要起身回去和大门监相商,却被身边的人一把按下,也不见连依怎么用力,沈满刚离开地面的屁股就又重重地坐在了地上。 连依连眼睛也不睁开,“去哪儿” “有问题想要请教大门监。” “唐玖月必定已经睡了,你现在去打扰她,确定不占其他的什么心思”连依睁开眼,对视着沈满,嘴角噙着一个奸笑。 沈满红了红脸,虽然她也想见唐玖月衣衫不整的样子,但方才是真的有事。 “那就等明日罢。” 连依又笑了笑,直起身托着下巴幽幽道,“其实我猜唐玖月根本还没睡。”见沈满没反应继续道,“因为她还在等着我们这边的动静,她猜想应该有人过来抢骸骨才对。” 沈满望了眼东方,有些气馁道,“但大门监这回失算了,天快亮了,人却没有来。”说着“吧唧”一下清脆地拍了自己得胳膊,皱起眉道,“蚊子虫子却有一堆。” 连依伸了伸手臂,起来扭了下腰肢,薄光下的女子身影分外好看。 “是呀,我看人是不会来了,准备好去向唐玖月复命顺便兴师问罪吧。” “嗯。” 太阁,章台之上,从这里能够遥遥看见天文门的全景。 唐玖月一清早就来这里站岗,害得原本在这里站着的将士一直战战兢兢,却又忍不住头偷窥这个非凡的大人物。 青柠的哈欠连打了好三个,眼角噙着泪珠问道,“大门监,昨晚人没出现,您这下准备怎么着” 唐玖月淡淡瞥了她一眼,“青柠门监,你今早洗了脸没有” “呃” “回去洗一把脸罢,”唐玖月不温不火转身朝着下章台的阶梯走去,“洗完后请贵妃娘娘过来看一场好戏。” 青柠揉了揉眼睛,听见这句话眼光顿时比方才的朦胧方亮了十倍,像是两盏灯笼一般明晃晃的。 “什么好戏” 唐玖月微笑,“大变活人。” 这一日,宁贵妃应了大门监的邀请,再向皇帝请示一番后终于出了宫入了太阁。于是太阁里多出了许多陌生脸孔。贵妃的一应事务还是由同样一群人打理,太阁的人不会插手。 唐玖月请贵妃用的名目是调理身体,且只能在太阁的夜池中调理。皇帝准奏,也是出于对贵妃的爱惜之情以及对大门监的信赖之意。 沈满在撒花。 连依也在撒花。 他们在撒一池子的花。 “缺水的,你要不要也在夜池里泡一泡这可是大都城内唯一的天然药池,泡一泡可延年益寿,美容养颜。”连依诱导道。 “多谢连依门监好意,我自小对花过敏,这一池子的花泡下去恐怕会褪一层皮,就像是换了一层皮一般,这种痛楚想必连依门监很明白吧。” 连依的牙齿打了个颤,这种蜕皮之苦她怎能不明白一想起当初的悲壮场面,连依觉得浑身的关节都在疼,于是后悔方才提起这个话头。 “连依门监,说真的,你觉得不觉得这夜池附近的气味仿佛在哪里闻过” 连依闭上眼睛仔细嗅了嗅,点头道,“的确是在哪里闻到过的”她顿了一顿,忽然发现沈满的眸子亮晶晶的,于是恍然大悟道,“噢,是在那儿” “嗯。”沈满撒好了花瓣,起身拍掉手中的残留,望着茫茫夜池若有所思,“幸好咱们的大门监不喜欢泡澡,否则天天这样撒花瓣,即使是御花园也要变成光秃秃的秃花园了。” 连依由衷赞同,“提起败家,或许咱们的大门监才是最败家的。” 贵妃入浴,闲人免进。 但是大门监却亲自带头溜了进来。 贵妃挑眉道,“难道大门监要同本宫共同入浴” 唐玖月毫不犹豫拒绝,“本门监没有大白天洗澡的习惯。” “那你进来作何” “替贵妃看看四处布置是否得当,如今想来也没有什么缺漏,那么本门监就告退了,请贵妃娘娘好好享受。”唐玖月观察了下四周,未等贵妃回答便缓缓退了出去。里面只余下了贵妃与四个贴身服侍的宫女。 贵妃退了衣衫浸泡在水中,温暖的感觉涌遍全身,只觉得浑身的血脉通畅,顿时舒服了许多,眼睛朦胧,有些疲倦地阖上了。 “宁缕。”一个有些飘忽的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 贵妃缓缓睁开眼,瞧见一个朦朦胧胧的影子。绿萝裳,金丝绣鞋,瓜子脸,弯弯的眉。一如当初自己见到她的场景。 “你就是宁相府的小姐”她腼腆地笑,在别人都不敢接近自己得时候主动和自己说话,“我也没有朋友,我们做个伴吧。” “嗯,好。” 时光仿佛总刻意惦记年少时候,宁缕这个名字随着她地位的拔升越来越少被人提及。人们总是尊敬地用“贵妃”二字代替她的本名,连皇帝也甚少再叫她的名字。此时此刻,又有人重新提起,最近的一次是大门监唤的那一声,这一次,又是谁 “宁缕,你当初为何骗我”这个声音越来越近,人影也越来越清晰。宁缕瞪大了眼睛,瞧着重重帷幕之后,那张酷似记忆中的脸。 “田田,是你么”宁贵妃喃喃道。田田便是丽妃的闺名。 “你为何骗我”她还是只有这一句话,插在发髻里的朱钗摇动着,发出若有似无的响声。 宁贵妃盯着那朱钗,手抓着池子边缘。雾气氤氲之中,她想要起身去查证此人是否真的便是当年的故人。 但故人却在刻意躲避她。 “宁缕,你为何骗我”她反复道。 “你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你真的被唐玖月复活了吗,你真的是田田吗”宁贵妃顾不上在何时何地,上了池子的台阶就要往那个影子处跑去。 可是等到她跑到原先那人站的那处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 宁贵妃呆呆地立在那儿,瞧着地上留下的一个印子怔怔出神。 太阁,大门监的居所。 唐玖月正盯着气象门送来的一颗石头发呆,却见一个人影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宁贵妃顾不上仪容只披上一层薄纱衣裙,俏生生地立在了唐玖月跟前,顺便带来了一屋子的香气。 一对凤目紧紧盯着坐在那儿的唐玖月,凌厉地问,“你真的复活了丽妃,她在哪里” 52.052 唐玖月对着她皱眉道,“贵妃娘娘,人死不能复生这是亘古不变的常理。丽妃娘娘永远不可能复活,即使您再哀痛也是如此。” 宁贵妃的衣袂被微风轻轻拂动,眼中的一股希冀还未褪去,她嘴唇紧紧抿着,眼睛注视着唐玖月似乎想从她的表情里看出一点异样,但唐玖月还是唐玖月,永远是那副冰冰冷冷的淡漠表情,即使偶尔笑了,也能从她笑着的眼中看出疏离和距离。况且,现在她还戴着大门监特有的标志骨瓷面具,外人是决然不能窥视她的表情的。 “把朱钗拿出来。”宁贵妃忽而伸出手,摊开唐玖月面前,语气冰凉,“把之前你在她身边找到的朱钗拿出来” 唐玖月愣了愣,从容地往袖中掏朱钗,但摸索了一阵却面露困色。 “奇怪,是不是丢在何处了。” 宁贵妃眉头一动,没有了平时的温婉,目光很是凌厉。“大门监找不到那支朱钗了么”她分明看见那个人头上戴着这副朱钗,若是唐玖月的朱钗不见了,那十有便是到了那人头上。如此说来,那果然不是一个梦,是真切发生的事情 “抱歉,可能丢了,我立即命人找找,定然就在附近。”唐玖月歉然道。 “不必了。”宁贵妃冷冷丢下一句,失神一般离开。 那朱钗必定是她拿了,她回来了,她真的回来了 走到太阁前平台处,瞧见两个人影背对着自己坐在那儿。宁贵妃独自上前,遥视着下方空荡荡的平台问,“那具骸骨呢” 沈满迷糊道,“一转眼就不见了,我和连依门监正烦着呢”说完一愣,僵硬着脖子转过头,瞧见了一个穿着轻纱薄衣的女子,这女子体态端庄贵气非常,但眉宇间似乎有永远不会散去的忧愁。 “参见贵妃娘娘”沈满行礼,顺便扯了扯边上还在状况之外的连依的衣袖。 连依回过神来也随之行礼,说话磕磕巴巴,“参见参见贵妃娘娘。” 沈满尴尬得瞥她一眼。 “骸骨丢了”宁贵妃的眸色幽深,语调平静却暗含波涛。 “丢了。”沈满答。 “何时” “具体不知道何时,只是回来就不见了。” 贵妃脸上苍白,就这样立在太阁的玉阶之上。过了一会儿才有几个宫女太监踏着碎乱的步调走来,为首的那个手里还拿着一件厚重的貂毛外衣。一见到贵妃的影子眼睛便亮了,像是得了大赦一般感激涕零。 “快替贵妃娘娘披上衣裳,若是着凉了仔细你们的小命”一个太监尖声尖气道。 贵妃木然地由着他们替自己披上衣裳,木然地在他们的簇拥下回到殿内。她甚至在回宫的路上一句话也没有说,眼神变得空洞无物。 她真的回来了 太阁丢失骸骨的事情很快又传遍了大都城的大街小巷,人们纷纷议论这件从头到尾都显得诡异的事情,尤其这件事发生在太阁,又和当朝风头正盛的大门监有关。更有甚者言之凿凿地说这具骸骨乃是曾经风光无限的丽妃,大门监挖出这具骸骨复活了丽妃,还有人曾经在太阁里瞧见活生生的丽妃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若是世界上真存有复活死去的人的法子,那么阴阳秩序必将大乱。 这样的风言风语很快就传到了宫中,传到了大丰朝皇帝的耳朵里。 皇帝忍耐不住一道旨意就将唐玖月召到了宫内质询,唐玖月气定神闲地解释这纯粹是无稽之谈,劝皇帝莫要相信,若是真有此术必遭天谴。 末了,皇帝若有似无地道了一句,“丽妃当年的案子此刻想来的确有不少的疑点,若是大门监能够复活丽妃,让她当着朕的面解释解释,整件事情或许会不一样。” 唐玖月并未对此话发表任何意见,沉默地出了宫,仰头看着天空中漂浮的云。想起师傅当年所说的一句话:伴君如伴虎,永远不要让皇上知道阴阳道的极致。 当年皇帝一怒之下就杀了曾经最宠爱的妃子,早已寒了不少人的心,这些人其中也包括唐玖月。从那以后,唐玖月深知韬光养晦、能多狗腿就多狗腿的道理,这也帮助她在日后的仕途上越走越远,一直走到了如今的地步。 “哎,青柠,”唐玖月一踏进青柠的居所就长且疲惫地叹息,“我将这个大门监之位让给你好不好,我有些倦了。” 青柠正在喝茶,听见这一句瞬间愣了,喷出一口带着茶叶的茶水道,“大门监,您没事吧,是不是发烧了,有没有傻了”说着就去摸唐玖月的额头,纤细的手一贴到唐玖月的额头,低头一瞧,正对上唐玖月那清丽的眸子,青柠心神一荡,结巴道,“你别这样眼巴巴看着我,我心慌” 唐玖月甩开了她的手,淡淡道,“我收回刚才的话。” 将阴阳监交给一个连话都听不清楚的聋子,这大丰朝的天下真要堪忧了。 “大门监,如今事情进行到什么地步了,我们还需要准备什么” 唐玖月有点嫌弃地避开她,青柠身上的药味越来越重,这假病越来越像真病了。 “什么都不需要准备,耐心等真凶出现。” “哈哈哈,”一声爽朗的笑声从外面传来,是连依的笑声,“唐玖月、青柠,你们可不知道这小家伙的演技有多么醇熟自然了,”她将手臂亲昵地环住了沈满的脖子,带着她进来道,“我简直佩服到五体投地。” 唐玖月瞥了沈满一眼,默不作声。 青柠坐下捶了捶自己的老腿,根本不想多听连依再说些什么不着调的话。 “我只求这件事早点解决,真凶早日落网,我早点重见天日。” “重见天日干嘛,留在这里吃吃喝喝睡睡不是更好”连依斜靠在桌上,打量青柠道,“话说,我今日看着青柠门监的脸似乎丰润了一点,腰也粗了一些。” 青柠立即叉腰转圈比划,脸色灰败嘟囔道,“有吗有吗,我真的胖了不会啊,明明喝了药就吐,扎了针也吐,这样怎么可能胖得起来” 唐玖月不理会这二人,对沈满道,“你也累了几日,早些回去休息罢。” 沈满摇头,“累了几日便是为了等待结果,如今嫌犯快要出现了,我怎么能够错过。” 连依伸长脖子插口道,“对啊,这件事我们俩出力最多,你可不能独自占了功劳。” 唐玖月但笑不语。 又是一个安静的晚上。 太阁打更的提着一盏纸糊的灯笼走过宽敞且悠长的走道。今夜的风有点凉,他紧了紧身上的衣衫。路过拐角处又不知道从哪里吹过来了一阵阴风,直钻脖子。打更人眯了眯眼睛,手中的灯笼烛火灭了一灭。他正思量要不要去哪里躲的时候,地上忽然出现了一条瘦削的影子。 他慢慢抬头,眼前慢慢出现一条白色的裙裾。 打更人脊背发凉,一股冷意直窜心头。这三更半夜的,不会闹鬼了吧但这是太阁,是全天下最不会闹鬼的地方,眼前这人一定不是鬼 他壮着胆子继续往上看,那白衣人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她的身材非常娇小,以至于让披在外面的白衣越发显得大了很不相称。一头黑色的长发过腰,微微垂着头,眼睛遮蔽在浓密的长发里面。她的下巴隐约可见,那是一种死人的苍白。 打更人浑身颤抖,在这样的夜晚在太阁里和一个不知名的女鬼狭路相逢,他除了晕过去似乎也没有其他的事情可做了。 他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强作精神,想要用大喊大叫来为自己争取一条生路,却在张口的时候发现自己竟发不出任何声音。 “以前,皇上最喜欢听我唱歌了。”一个有些凄然的声音忽然说道。 打更人瞬间愣了。 皇上唱歌难道眼前这个女鬼是 “你听我唱一首歌好不好”她继续低低说着,打更人能瞧见她头上的朱钗,像是在泥土里埋了许久才挖出来一般陈旧,于是心中愈发笃定她就是那位丽妃。 “丽妃娘娘,小的小的没有那种福气” “不行,你一定要听我唱,我在黑暗里呆的太久了,那些孤魂野鬼都不懂得欣赏。他们只会泡在烂泥里,抢别人的断肢残臂玩,或者挖朋友的眼珠子来当弹子” “妈呀救命” 一声凄厉惨叫,打更人终于连滚带爬地跑走,留下长而幽深的走廊上,一个孤单落寞的白色人影。 首先得到消息过来打探的竟然还是德成。唐玖月只留下了沈满陪在身边,亲自接见了她。 “公主来的正好,我这里有件事问你。” “何事” “你宫中死的那个宫女小春,从前一直就在公主宫中服侍” 德成摇了摇头,“小春是后来过来的。” “是公主要的,还是别人送的” “有人送的。”德成感觉到这中间的诡异处,认真问道,“小春的死莫非和这有关” 唐玖月颔首,看着德成淡淡道,“公主小心,切勿中了某些人的奸计,入了他们的圈套。” 德成转着手腕上的佛珠,似有所思。她原本要来质问一些事,如今经过唐玖月的提醒却让她想起要问另外一头的事更为紧要。于是在沉默之后起了身,告辞唐玖月,以最快的速度回宫去了。 唐玖月站在了太阁大门前,逆光背对着沈满,良久幽幽一叹。 “是时候给这件事做个了结了。” 53.053 入夜之后的太阁总是静谧,近来的闹鬼传闻愈演愈烈,天气也越来越冷,所以当天色暗了之后太阁之内几乎就没有人敢出来了。 可是打更的必须继续。 第一晚吓哭了一个。 第二晚吓晕了一个。 第三晚换了个身长八尺的壮汉,结果也是最惨的一个变傻了,会含着手指头扯着太阁的小婢女的衣袖羞答答地叫姐姐给糖吃。 到了第四个晚上,太阁从外面临时招了一个打更人。这一晚,沈满失眠,由于白天听说这个新人有些奇怪,心中也好奇是个怎么样的人竟有这样的胆色临危受命,于是过来瞧一瞧此人,却未曾想一踏出房门便遇上了。 看着此人,沈满先是一愣,接着觉得仿佛被雷劈了一下。 “这位大姐不,这位大哥,我们是不是在陈州见过面” 对面这个手挑灯笼,浓妆艳抹且穿着女装的男子娇羞地一笑,掐着嗓子道,“哎呦,没想到你还记得我,说实话我第一眼也是没有认出你呢,瞧你这样子是个姑娘家这年头要混口饭吃艰难,我便接了这个活儿才到这里。你从屋里出来,又是这样的装扮,莫非你是太阁的人” 她脸色的妆容很是浓重,身上的脂粉味有些呛鼻,见沈满没有反驳便笑了起来。 “哎呦,我早就知道你这小姑娘不一般了。当年在陈州的时候,也多亏你提醒了我才让我逃过一劫呢。” “嘿嘿,”沈满笑得很尴尬,“忘了问尊姓大名” “李析,木子李,一斤木头的析。” “哦,”沈满清了下喉咙,“李大哥,我就不打扰你了。” “好,”李析笑嘻嘻道,“今天我夜巡,改天再找你玩儿。” 沈满应了一句,从他身边穿过。她身后的那个影子在她走了之后渐渐直起身板,原本笑嘻嘻的面容微微变化,一对眼睛盯着沈满的背影打量许久,手中挑着的灯笼烛火变得忽明忽暗。 这一夜,沈满着实为究竟是“丽妃会吓住李析”还是“李析会惊艳丽妃”这个问题纠结了一把。第二天,但见连依又黑着眼圈苦巴巴地过来凄婉地诉说,“我昨夜真见了鬼了。” 唐玖月放下书卷,略显僵硬地拍了拍连依的肩膀,语气淡淡道,“多见见就会习惯的。” 沈满:“” 青柠:“...” “对了,青柠,”唐玖月收回手,转视这边认真地问,“太阁库里还有没有余下的烟火” “好像有一些”青柠隐约有了不详的预感,她本该极力劝阻大门监远离烟火,但若真提出,小气的大门监不知道会想什么办法整她。 “你去清点一下,本门监有用。”唐玖月笑得温和,但让另外三个人同时打了个激灵。 又是一个安静的晚上,李析和昨天一样打更。她本以为必定会见到那位“死而复生”的丽妃娘娘,但很遗憾,昨夜只远远瞧见丽妃的轮廓,然后丽妃自身一见到自己就像丢了魂儿一样溜走了。 李析仰望夜空,希望今天能见到丽妃真容。在拐过一道拐弯的时候,却觉得耳边忽然一道疾风过去,紧接着一个黑衣人出现在身后。李析稍稍将头一偏,但还是躲不过那人接踵而来的袭击,于是眼前一黑,瞬间倒地。 黑衣人略有迟疑地看着李析,踢了踢他,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换上他的衣衫捡起他的灯笼,镇定自如地继续替李析巡逻打更。 “笃笃笃”绕着太阁外围一圈又一圈,这个人的脚步稳定沉着,仿佛丝毫没有被人发现的担忧。也难怪,太阁的人早就被这闹鬼传闻搅得不能安生,大门监对此事置之不理,不管不问,底下的人自然也不敢多嚼舌根,毕竟太阁说起来就是大门监的家,既然家里闹着鬼的主人不着急,其余人就更不必着急了。 “笃笃”又走到了一处僻静地,这里是个死胡同。原先巡视这里的时候只有一棵枯败的柳树孤零零地立在那儿,柳枝已经光秃,树干有些腐朽生了虫洞。这里常年不见日光,将树种在此处纯粹是找茬。 打更人就要路过这个胡同的时候,却兀然用余光瞥见了一个白色人影。于是脚步停顿,手中的更也暂时停了。他立在胡同口出良久,脑海中天人交战,冒出无数个纠结的想法。微风凉凉,轻轻撩起他的衣摆,李析总爱往身上涂点香粉,此刻打更人的四周正冒着这种刺鼻的味道。 白色人影瘦削地立在原本是柳树的位置,此刻已然没有那棵树。她垂着头,长发漆黑,与背后的夜色融为一体。头上一支朱钗发着黯哑的有些冷的光,虽插在发间,但却带了些淤泥,像是从地底下刚挖出来的一般。 “你是谁”打更人提着灯笼问。 还未等那人回话,手中的灯笼已经悄无声息地熄灭了,这让深沉的夜色更加凄凉诡异了一分。 女子没有说话,只是垂头立在那里,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打更人想要靠近她一些,却在抬脚往前一步的过程中停顿住了。因为这胡同的两侧贴满了符纸,这符纸与一般的不同,它是黑底金漆的。满满两面墙的符纸在微风里轻轻挥舞着,仿佛在炫耀它们的能耐。 打更人眼眸中有异样的情绪涌动,伸出的手收回攒成了拳头,紧紧握着,骨节之间发出“咔嚓”一声。 这时候,只见那垂着头发的白衣女子缓缓抬头,拢在额前的发散到了两侧,露出一张与屏风刺绣画上那女子一模一样的脸来。 “皇上最爱听我唱歌了”她凄婉无比地说出一句话来,如怨似泣。袖袍被凤灌入,微微鼓动着。 打更人咬着牙,眼神早已变了,“你是丽妃” 白衣女子露出一个牵强的笑来,僵硬、不自然。“皇上最爱听我唱歌了” 打更人眉头紧锁,打量两侧墙上密密麻麻的符纸,一种既愤怒又悲伤的情绪涌现在脸上。忽然间,他像是发了狂一般疯狂地撕掉符纸,攒在手中再撕得粉碎。 黑色的符纸瞬间变成了粉末,吹拂在空中轻轻飘舞着落下。 这些符纸已经失去了作用,那么原本困在里面的丽妃也应该能够出来才是。可是打更人等了许久,却不见她向前挪动一步。 丽妃凄惨地笑了笑,口中喃喃念的还是那句话。 “皇上最爱听我唱歌了” 打更人抬步朝她走去,但还是保持着一小段距离。他驻足凝视着她,像是一头正在观察猎物的狮子。虽然天底下并不是没有高超的易容术,但面前这人给人的感觉是熟悉的。她头上的珠钗也的的确确绝无仿造的可能。 之前,她生前的至交好友宁缕曾经来太阁瞧过,之后便匆匆回宫闭门谢客。有宁缕的确认,他几乎就可以确认这真的就是丽妃本人。 可到了她的跟前,那人的警告还在耳边。他说,天下不可能存在人死复生的法子,而且,大门监也曾经亲自向皇帝保证过她也不会这样的法子。太阁传出这样的传闻只是因为对之前的案子查无头绪,故而想用丽妃来引诱自己出现罢了。 即使知道这是个圈套,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来了。 当年丽妃被皇帝选中即将入宫的时候,他曾偷偷在门前见过她。宣旨的时候她同家人一起跪在了大门前,清丽的她脸上挂着笑容,她是自愿入宫的,因为她喜欢皇帝,喜欢这个曾经在民间邂逅的贵族公子。 她的父亲自然也是高兴的,因为女儿被选入宫意味着从今以后他的仕途可以通畅。这对一个初来京都的外任官员来说,无疑是最好的机会。他的确把握住了这个机会,并通过巴结宁相助他成为了如今的尚书令。 那时候的他无权无势,就是一个替人看宅子改风水的阴阳道学子。师傅说自己极有慧根,他在初见她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可以和她成就才子佳人的神话。虽然目前还配不上她,但他已经报名了当年的阴阳道考试,他相信凭借自己的努力能够一举高中,然后风风光光地迎娶她过门。 宣布圣旨的时候,他躲在人群的最末端,远远地看着那个人影,眼眶渐渐红了。因为他知道,她一入宫,便永远不得再相见。这一场单相思,从头至尾都是他一个人的。她甚至不知道他的情意,也不知道他可以为她付出多少。 如今,当故人魂归出现在面前,即使这真是个圈套,他也愿意一脚踏入,告诉她,他真的很想念她。 “我不是皇上,”他一边接近丽妃,一边痴迷地道,“但我也最喜欢你唱歌了,田田,你再替我唱一首歌好不好,就像当年我为你看宅子的时候,你在院子里唱的那一首” 丽妃的眼神聚焦到迎面而来的男子的脸上,毫无感情。 “我在院子里唱的那一首是什么歌我不记得了,你是谁” “你竟连我的名字也不记得”他笑得很牵强,也很无奈。终于立定在丽妃的面前,拉住她的手,对着她的眼睛诚恳道,“那好,我重新告诉你我的名字。” 即使从近处看,丽妃的容颜也没有伪装的迹象。 男子一字一顿道,“我是” “砰” “呲砰” 豁然间,天空中突然绽开几朵彩花,霎时将黑色的夜空照得明亮、五彩斑斓。 男子急忙回神,却还不忘记将丽妃护在身后。 但见四个人影缓缓从烟火中走出,一个是戴着骨瓷白面具的白衣人儿,一个是穿着青裳衣裙嘴角有个梨涡旋的女子,再有一个衣着火红靓丽,余下一个则是恬静自然。 “大门监,下回咱们的出场方式能不能不要这么特别”火红衣裙的女子皱眉埋怨咕哝道,“呛死我了咳咳” 青裳女子扶额颓然道,“我就知道大门监叫我拿存货烟火出来必然没有什么好事,这下定然惹得全太阁的人都要来看热闹。说不定京都太守都以为咱们太阁走水,推着水车来救火了呢。” 那个稍微安静一点的女子深信不疑道,“大门监这样吩咐定然有她的道理。” 于是几个人几对眼睛同时齐刷刷地盯着站在中间的白衣人儿。 大门监直视被困在死胡同中的男子,不疾不徐道,“本门监就是思量着,与其存放着这么多危险的烟火,不如索性放了,一来帮助我们捉凶,二来可以庆祝我们结案。” 话音未落,但听见身后地动山摇地“砰”地一声。 几个人的身子都晃动了一下。 连依脸色煞白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青柠结结巴巴道,“该,该不会是有些烟火放得久了..变质了吧” 沈满瞧着远方,良久道,“好像我们好像把章台炸没了” 54.054 今日的天气似乎格外配合太阁中人的心情,太阳暖烘烘地当空照着,照亮了太阁各处的阴暗角落。 沈满、连依以及青柠等三人在厅中候着,唐玖月据说嫌弃衣物穿了一夜于是去换了。也不管他们熬了这么些时辰终于抓到的嫌凶。 跪在地上的嫌凶始终垂着头不让人瞧清他的面貌,双手被铁链锁在背后,身上的衣裳还是李析的,李析身材高大,这人身材瘦小得多,故而显得衣裳空空荡荡很不合身。 连依偏着头往嘴里塞了一瓣梨,鼓着腮帮含糊道,“我怎么瞅着这个人像是见过似地。” 沈满急忙挡在她和嫌凶的中间,神神秘秘地问连依,“难道也是陈州见过的人”她怕这人突然发起狂来要杀连依。 连依瞥了沈满一眼,不耐烦地推开她。即使真是陈州逃出来的人和她有仇,凭她的能力自保是完全没问题的,难道还需要沈满的保护 “抬起头来让本姑娘瞧瞧你到底是何方神圣。”连依踱到嫌凶面前,趾高气扬道。 但嫌凶充耳不闻,还是保持着方才的姿势。 连依蹙了蹙眉头,沈满眼瞧着这是她要发怒的征兆,心想唐姑娘还没来此刻若是让嫌凶有了损伤也不能交代,于是便拉住了连依将她往后面拖走。 “来,连依门监再吃一口梨,您瞧您的脸色,肯定是最近熬夜过甚。再这么下去可不得了,会身心憔悴的。太阁的梨啊是地方上贡的,滋补的很,我们多吃几块。” 连依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儿,被沈满说得心动。“我真的憔悴了” 沈满认真地看着她的脸认真地点头。 连依无奈地叹气,“哎,这样下去可不行,我要多吃几块梨,你们可别和我抢。”于是搜刮了太阁大厅内所有的果盘,将里面的梨一卷而空坐在一边仔细吃着。 青柠的头上还扎着几根银针,据说是最近装病装出了心得,觉得身为角徵门门监只会音律可不行,于是借着这个机会学一点医门之术,因为再也找不到别人来做试验,故而无奈之下拿自己开刀。 沈满深深佩服青柠这种为了阴阳道而牺牲自己的奉献精神,只是有些担忧她插在头上的那几根银针会不会碰到或者擦到什么。据她所知这种银针既长又凶险,拔掉的次序有规定,若是随意去拔可能会有麻烦。 唐玖月换了套米黄色的衣裙,袖子领口上都绣着某种素雅花色,看起来又精致奢华了不少。 沈满瞧着她,一时连眼睛都挪不开。 但青柠瞧着,心里想的却是如果大门监将做这套衣裳的钱省下来,或许就可以重修那个被不小心被炸毁的章台了。 连依看见了唐玖月的装扮,撅着嘴不服气。心里想着如果我也有这么套专门定制的衣裳,风采也不会比她差到哪里去 几个人入座,唐玖月当然在最上方主座上,但下方的左手边与右手边却可疑地空了两个位置。 “难道还有谁要来”连依问。 青柠回道,“凶案涉及到朝廷和后宫,如今要审问犯人自然各自会有代表来监审。” “那派来的人分别是谁” “朝廷大概派大皇子来,至于后宫嘛,按照惯例后宫女子不得出宫,但是有一个人却是例外的,我想他们大概会让德成公主前来。”青柠偷偷看了上头的大门监一眼。德成时不时来太阁,且近来愈发频繁,一来便是来见大门监的。又一想那日大门监对着天空掐指一算,说德成公主红鸾星动 青柠不由得喟叹一声,大门监和公主只怕皇上要跳脚了。 沈满的心思七上八下,她的注意力不在嫌凶身上,而是在某人身上。 几个人又等了片刻,果然,外面通报德成公主和大皇子朱奎一同来了。唐玖月也没拿架子,领着三人在太阁之前恭敬地迎接。但入了太阁之后,虽然皇子和公主的身份都要比大门监尊贵,但是,按照历来的规矩,在太阁之内还是由大门监坐上首座。 德成和朱奎也不多说什么便各自入座,二人目光不由得都落在了厅内跪着的这个人的身上。 唐玖月见时机差不多了,淡淡开口道,“你是何人为何要谋害尚书令大人与宫女小春” 那人默然不肯开口。 唐玖月以眼神示意青柠,青柠于是拍了拍手。有一个人从侧方的门内走入厅中,就站在了嫌凶的边上。 一直木然的嫌凶此刻终于抬起了头,眼神中带了一丝急切和盼望。他瞧着身边的女子,从下往上细细地打量,不放过一丝一毫。最后的目光停留在她头上的珠钗之上,然后,就这样僵硬地停留在那儿。 德成与朱奎的脸色微微变动。德成面带困惑问,“这个女子,难道真的是丽妃” 她曾听说唐玖月复活了丽妃,但还是不敢相信世界上真的有这么神奇的阴阳道术,若真的能复活死去之人,那么世间的秩序定然会大乱。相信以唐玖月的聪慧,即使掌握了这样的秘术也不会轻易使用,更不会让一个死而复活之人在这里招摇过市,深怕别人不知道似地。 但眼见为实,虽然已经很久不曾见过丽妃,但眼前这人的容貌与记忆中的丽妃相似非常,让人不由得不信。 朱奎也是惊奇,他的身子挺直且微微往前倾,他想要瞧得更加清楚一些。父皇的妃子他几乎都见过,但是能有丽妃这等风韵气度的却没有几个。当年的丽妃娘娘正得盛宠,他要讨好父皇,就必定要讨好丽妃,故而也对丽妃相对熟悉一些。本以为她真的已经死了,却没想到此刻竟能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这实在让朱奎惊诧不已。 “难道她真的是丽妃娘娘”朱奎稳了稳心神,“难道当年的丽妃并没有死” “丽妃的确死了,”唐玖月缓缓说道,眼神一抬,略有冷意地瞥过德成,“德成公主应该知道。” 德成被她一瞥,心头慌乱。 当年的确是亲眼瞧见了丽妃被活埋,她也在宫内,却无法相救。 “那么那么她”朱奎遥遥一指,指向站在厅中的女子,问道,“究竟是人是鬼” “她是人。”唐玖月扭头望着嫌凶,“你此刻应该已经知道她是谁了。” 嫌凶苦涩、无奈地笑了一笑,“她不是她,我果然中计了。” 唐玖月沉着声道,“那么你告诉大家,你是谁,她又是谁。” 嫌凶突然转身朝着身边的女子跪着,深深一拜,压抑着道,“丁枫见过沈夫人,这么多年没见,沈夫人可还好” 沈满浑身一激灵,死死盯着那人的脸孔。果然如此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尚书令的夫人、丽妃的生母沈氏 昨夜夜色昏暗,瞧不出她脸上的细微变化,但如今光线充足,隐约能看清她眼角的细纹。但即便如此,她和丽妃长得近乎一模一样 怪不得 沈满又想起那日去尚书府,经过水榭走廊之上瞧见的水中的倒影,那个影子的脸也是和后来见到的沈夫人长得一样,她以为见到的是沈夫人,实然,那水中的影子极有可能就是丽妃 “丁枫他就是丁枫”青柠仔细回忆,“当年的阴阳道考试,此人鹤立鸡群,脱颖而出,原本是被认为最有资格被当年的大门监选为弟子之人可是后来听闻他临时放弃了这个机会,再后来又不知所踪” 她偷偷想着,若是当年丁枫没有放弃,如今坐上大门监之位的未必就是唐玖月。邹大门监对参加考试的丁枫赞不绝口,觉得普天之下再也没有人能出其左右,就连当年的唐玖月也稍稍逊色一筹。 这样一个风采过人之人,为何突然之间要放弃他的前途,为何又会沦落至此他和丽妃之间又有什么联系这实在让人费解、惋惜又好奇。 唐玖月听他承认他的身份,眼眸也随之一亮。 “既然你承认你就是丁枫,可不可以告诉我们,你究竟为何谋害这么多人的性命” 丁枫像是没有听见她的话,依旧跪在沈夫人面前,自顾自道,“沈夫人,他们找到了田田的骸骨,您终于可以把她带回家了。以后再也不要舍弃她,她不该入宫的有那么多人想要害她,她是个纯洁善良的姑娘,不该有此下场。” 沈夫人眼里噙着泪,她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手微微颤抖地扶起他,打量他的脸,哽塞道,“丁公子,你为何会变成这副样子” 当年的丁枫,年轻、俊朗。虽然家中条件并不好,但是却才气过人。在京都拜了名师之后,被派来尚书府中布置风水。就在这一来一回之间,丁枫遇见了尚书府的小姐,一见倾心。 现在的丁枫却找不到当年的半点影子,他的脊背佝偻,头发稀疏,脸上也被丑陋的疤痕布满,相比他原本的年纪就像是衰老了二十岁一般。若不是眼神里还有当年一样的明亮眸色,必定无人能认出他就是他。 连依瞧着他的脸仔细回忆,猛然一拍手站起来叫道,“丁伯他就是在天文门藏百~万#小说看守的老头丁伯” 沈满经过提醒蓦然想起那一夜入藏百~万#小说的时候,初见丁伯的场景。这个有些丑陋、吓人的老头竟然就是他们口中当年风度翩翩、才学过人的丁枫 这实在不可思议。 但也同时将当初唐玖月的推断验真了。 因为丁伯的确是和皇宫与太阁同时有所关联之人,他明明就站在众人面前,却不会丝毫引起别人的怀疑。 只是丁枫在藏百~万#小说隐藏多年,为何突然要杀人又为何要杀尚书令、小春 丁枫站起来转过身,淡漠的目光扫过在场诸人,凄惨又愠怒道,“既然你们把我找出来了,我也不会再隐瞒什么。只是田儿当年的这一桩案子未雪,我实在不甘心。” 56.056 唐玖月在众人的沉默中淡淡开口,“丁枫,你现在已经完全招供了么,可还有什么隐瞒的” 丁枫慢慢勾起唇角,“唐姑娘,我有几句多余的话想对你说。”他缓缓道,“当年考场一见便觉得你绝非常人,如今年纪轻轻就坐上了大门监之位,我实在很羡慕你。但我绝不后悔当初所做的决定,我今日能用自己的方式为她沉冤昭雪,为她报仇,可以说我这一生也诚然没有遗憾了。唐姑娘,你现在还不知道这样的滋味,若是你遇见了这样的事情,我想,你定然会比我还要疯狂,我不会看错人的。” 唐玖月目光平静,看不出喜怒,视线轻轻扫过坐在那头的两个人,半倚着身子道,“公主和大皇子可还有话要问” 被问的两个人皆沉默摇头,各怀心事。 唐玖月指端轻扣扶手,思量半晌后道,“那么就将丁枫暂时收押,等本门监禀明皇上之后再作定夺。” 几个人同时起身,唐玖月一如既往地消失,将德成公主和朱奎尴尬地晾在厅中。但好在青柠够世故狗腿,强行拉了连依与她一同替唐玖月送德成与朱奎出太阁。接着在太阁大门前摇着手送走了两驾马车。 当马车彻彻底底在视线里消失之后,青柠总算松了一口气弯腰驼背站在那儿。连依觉得她方才还挺直的脊背瞬间就坍塌了,跟一缕魂儿似地。 “走吧。”青柠有气无力地拍了拍连依的肩膀说。 连依饶有兴趣地趴在她肩头问,“你为何突然这么萎靡” 青柠指了指自己头上插着的银针心如死灰道,“数一数有几根银针” “八根” 青柠脸色更加颓败,腰也更弯了,头简直要顶到地上。 连依好奇地跟上去,只听青柠低声喃喃念道,“本来有九根的,本来有九根的”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一个踉跄就要往前跌去。这时候有只手绕过了她的腰身,及时将她扶住。 青柠朦胧地睁开眼睛,瞧见那火红的影子,强行扯出一个笑,“多谢..你啊” 连依没好气道,“你真沉。” 丁枫被押入了太阁的牢房,太阁的牢房与大理寺以及刑部的不同,做的颇有格调也颇为怪异,因为此处是专门关押阴阳道内中人的地方。 沈满随着唐玖月来到此处,从方才开始沈满其实就一直跟着唐玖月,唐玖月发现了,但是也没有反对,于是沈满就腆着脸一直跟着,直到不知不觉到了这里。说实话,沈满回忆不起方才进来的路。 “阴阳道分七大门类,我们太阁的监牢也是按照这几种门类所建。譬如我们刚刚路过的那一间,里面铺了满满的垫絮做了隔音,可以说,进入里面的人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其余的,他什么也听不见,这就是为精通角徵之人所设的牢房。”唐玖月驻足回头,对着沈满细心解释。 沈满点头将她所说的都记下。自古以来牢房都是最为隐秘且最紧要的地方,唐玖月既然毫无顾忌地带她来太阁的牢房,至少说明她将自己当成了徒弟,她现在正扮演着师傅的角色来教导自己。 接着又路过一间,沈满嗅到了空气中呛鼻的味道,捂着鼻子道,“难道这是丹门的牢房” 唐玖月略一颔首,“丹门的人最容易走入邪门,大多数长期服用丹药导致人不人鬼不鬼,所以对付他们不必再用其他的办法,只要将他们丢在这里断了丹药即可。” 沈满看见一个满身绿毛的人形物体在里面打滚,见着人来了,那东西迅速地扑了过来,用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自己。 唐玖月按住沈满的肩膀将她往后轻轻一拉,然后直视那怪物。 绿毛怪一见着唐玖月就像是受了惊吓一般,迅速地躲到墙边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沈满咽下一口口水,可怖地看向唐玖月。但是唐玖月那妖娆美丽又淡漠的脸着实也恐怖不起来,沈满又想自己方才觉得唐玖月也许很可怕的念头还真是可笑。 “到了。”唐玖月停在最里面的一间牢房前,驻足往里面望。 沈满打量这里,与其说这是一间牢房,不如说这里是一间布置朴素的木质小屋。透过铁栅栏之后的门窗,可以清晰地看见里面坐在椅子上的一个人,这个人便是今日才落网的丁枫。 丁枫的身材瘦弱不堪,衣衫就像是挂在上面似地空空荡荡,但举手投足间隐约还能见他当初的风采。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沈满绝对想不到丁伯竟能变成此时的丁枫,虽然他们都是一样的容颜,但气质神态乃至说话的语气完全不同。 这才是本来的丁枫,那个才华能力能和唐玖月匹敌的男子,只可惜为了一个情字,痛痛快快地葬送了一生,落得如此下场。只是丁枫这般痴情,到头来也只是一厢情愿,据他方才所说,那丽妃娘娘甚至没有与他见过几次,却让他情根深种为丽妃做到如此地步,实在可惜可叹又可悲。 “你来了。”丁枫起身笑迎,似乎早已料到唐玖月会来见他。 唐玖月打开铁门,弯腰进了屋内,沈满也随之跟上。 丁枫上下打量着沈满,沈满被他这么一瞧,就觉得浑身都很不自在。但更加好奇的是唐玖月独自来见丁枫的目的,这里一定有话是当着大家的面不能明说的。 “丁枫,丽妃的案子已经发生了那么久,为何你现在才想到要复仇”唐玖月一开口就直击要害,让人措手不及。 沈满一怔,旋即心里“咯噔”一声。不错,丽妃的身子都已经化成了白骨,朝廷和后宫之人都已经渐渐将这个人遗忘,丁枫若要倾心复仇完全可以在当年丽妃刚死的时候就下手,何必要等到现在 丁枫冷冷道,“若我说入梦之术我是近来才有所成的,你会不会相信” 唐玖月走到他的身边凝视着他,“我不会相信。” 沈满完全没有插入的余地,只觉得这两个人虽然都没有动,但其间已经有一股看不见的气流在剑拔弩张地对峙着。 如果说方才觉得青柠对丁枫的夸赞完全是夸张和传言的话,那么此刻沈满的确对丁枫能够匹敌唐玖月的说法相信了一分。 丁枫笑了笑,微微抬起下巴,然后斜视着唐玖月,“我不会告诉你这个原因,但我想多嘴告诉你另外一件事情。”他的视线略微偏移,又落在了唐玖月身边沈满的身上。 “我曾被寄以厚望,与你一样在考试中脱引而出,成为下一任大门监的人选。但是我却意外地得知了一个秘密”丁枫神秘地笑着,“想必唐大门监此刻已经知道了这个秘密。” 唐玖月问,“你有解救的法子” 丁枫道,“除了你所得知的法子之外,没有其他办法。” 唐玖月默然。 丁枫的目光一闪,手快速地伸入袖中掏出一把粉末。沈满反应也极快,迅速地往前跨了一步,用身体将唐玖月护在了身后。四周顺便迷蒙一片,不知道身在何处,脚下也渐渐发虚,身子发软。一片混沌之中,沈满感觉到有人她的身后按住了她的肩膀,接着耳边的一个熟悉的声音轻声道,“当心,我们要入梦了。” 57.057 入梦之前明明是初秋,到了梦里却是一个白雪皑皑的冬日。 两个人先后落入芦苇荡中,唐玖月身手好,在脸朝地之前翻了个身稳稳地立在地上,说不出的飘洒俊逸。但沈满却没有这么好运了,她面朝下跌在芦苇荡中,脚下是半深半浅的淤泥,于是浑身又臭又脏又湿。 唐玖月的鞋子也是这般。 等沈满爬起来时,唐玖月已经打量清楚周围的环境,只见她微眯眼睛眺望远方,“此处其实离都城不远,我们首要先过一条河,接着翻几座山,再过一个小镇,走个一天一夜山路就可以到了。” 沈满听着她一连串说出这些来惊得合不拢嘴,按照唐玖月这般说法还不算远,那么究竟什么地方才是远沈满瞧瞧自己,芦苇荡的水已经没到了足踝,别说翻山越岭了,就算是走出这里也挺艰难。 “大门监,在那之前有没有地方给我们换身衣裳”沈满抱着自己连连哆嗦,连头发丝儿都在滴水。 唐玖月上下打量她,心头一软,“我们现在在梦里,对目前的情况一无所知,为了谨慎起见你还是像以前一样唤我罢,不要再叫大门监了。” “像以前那般唤你” “唐姑娘,”唐玖月拨开面前的一两根芦苇,回首用余光看着沈满,淡淡道,“你以前是叫我唐姑娘。” 沈满甜甜地笑了,觉得这样称呼她远比冷冰冰的“大门监”要亲近许多。 “好。” 唐玖月继续往前走,脚步也是艰难,“虽然我们目前是在梦里,但这一切也都是真实的。我们如果在梦里死了,或者留得太久都会被永远困在梦中。解开入梦需要找到这个梦的主人。” “找到梦的主人怎样做才能让我们回到现实”沈满问。 唐玖月眼眸动了动,回道,“找到了我再作解释。” “谁会是这个梦的主人,我们如何能找到他,会不会就是我们自己的梦” “你说的也有可能,但是丁枫造诣深厚,他所造的梦没有一定的规律,我们只能先去探查探查才有可能找出最可能的造梦者。”唐玖月慢慢说道,“被困于梦中的人很可能醒不过来,就是因为他找不到这个梦的主人。” “丁枫让我们入梦,这个梦的主人一定是他认识之人。”沈满分析道,却一不小心踩入了一个水坑。正要跌倒的时候是唐玖月扶拉住了她。沈满抬眸,对上唐玖月那一对幽深的眸子,沈满怔了怔,看着她拉着自己的手,心中胡思乱想着。 这次和唐姑娘一同入梦,虽然凶险,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一点好处。至少能与她独处,这样的机会往后怕是不会再有了。 “小心一些,”唐玖月视线飘远,落在远处的一个定点上,“这个芦苇荡有点诡异,明明走了这么久,却不见出口。” “会不会是”沈满迟疑。会不会又中了某种诡异的阴阳道术这段日子沈满已经对变化万千的各种阴阳道术见怪不怪了,若再见识到一个也算她的福气。 “哗啦”一声清脆的水声拍到岸边,引起了两个人的注意。沈满和唐玖月同时往那处望去,但见芦苇的尽头一叶扁舟正缓缓驶出,入了两个人的视野。 这船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轻飘飘地浮在水面上。有一个女子正在船头弯腰蹲着忙活,这女子看起来甚为年轻,鹅蛋脸,皮肤光滑洁白。船头还晾了一件衣裳,瞧着是个男子的。 唐玖月眸色微变,拉着就要冲出去的沈满道,“这样的地方有这么一艘船,你不觉得有些奇怪么” 沈满的确也有这个预感,“看这位姑娘的打扮不像是寻常的渔女,却不知道这船舱内是什么人。” 眼见着小船悠悠从眼前划过,沈满不由得偷瞄唐玖月。这荒郊野外的,他们泥足深陷于芦苇荡,若是错过这艘救命的小船,很可能要在这寒冬腊月的晚上露宿郊野了。他们身上的衣衫单薄,又浑身湿透,这一晚上下来恐怕不死都要丢半条命。 “莫急,”唐玖月的脸色凝峻,“如果他们真的有猫腻自然会停下来。如果没有停,我们再去叫住他们不迟。” 沈满觉得有理,于是只能站在一边耐心等着。 只见小船轻飘飘地从面前驶过,水哗啦啦地拍在芦苇上,波光粼粼煞为好看。 但沈满的脚却被冰冷的水浸湿到麻木。 唐玖月微微侧目沈满,低头看她的脚,脸上略有动容。 他们始终没有叫住小船,但小船却自己停下来了。沈满脸色灰败,心想完了,唐姑娘必定会拒绝船上居心不良之人的邀请,而这同时意味着自己和她今晚必定要在这阴恻恻的芦苇荡过上一夜。 “两位姑娘,你们怎么会在这里”船上的女子笑得灿烂,看起来天真无邪。热心地拿着一根撑杆递给他们,娇滴滴道,“瞧你们都湿了,这么寒冷的天气亏得你们能站这么久。快点上来罢,别受了寒气伤了身子。” 沈满看着她身后冒出的一股热气,才知道她方才在忙活什么。船头正炖着一锅热汤,看起来是豆腐鲫鱼,乳白的汤水正在滚烫冒泡,香飘四溢。光是闻着就觉得食指大动,身上也温暖起来,只可惜 “多谢。”唐玖月道了一声,接着伸出手抓住了撑杆跳上船去,身形依旧飘逸轻松。 看到她毫不犹豫地出尔反尔跳到了船上,沈满顷刻间呆若木鸡。 方才某人还在说什么来着,不是说如果船主动停下来邀请他们上去他们必定不能上去么这才一刻功夫,怎么就变卦了呢她难道不怕船内坐着的是一只老虎,就等着将她们拨皮拆骨了吗 “小满,还等什么,不上来么”唐玖月问。 沈满没有唐玖月那样好的身手,只能硬着头皮狼狈地爬上船,接着发现自己的衣衫在挂水,因为轻薄,衣衫紧紧地贴在身上,更显出沈满窈窕的曲线来。感觉到身边来自于唐玖月的视线,沈满的脸微微发烫。 唐姑娘看起来有点不开心。 “哎呦,这位姑娘全身都好像湿透了,我里面还有几件干净的衣裳,如果两位不嫌弃的话先换上罢。”那女子道。 “那就有劳姑娘了。”唐玖月丝毫不客气,“请问姑娘如何称呼” 那女子显然愣了一下,然后笑着道,“叫我小昀就可以了。” “那么麻烦小昀姑娘找一件厚实的衣衫,”唐玖月摸着下巴思索,强调道,“如果实在没有就拿一床棉被来。” 小昀有些跟不上节奏,“棉被” “嗯,”唐玖月又在打量沈满,无比认真地道,“能把她裹起来就行。” 沈满,“” “小昀,外面来了客人”里面有个虚弱的声音问,听起来很年轻,也很温和。 “是,公子。是两位姑娘,我看他们孤零零地在芦苇荡里,所以邀请他们上来了。” “哦”里面的人稍微停顿了一下,“既是如此,就请这两位姑娘一起入内喝口热汤罢。” “是,公子。” 唐玖月眸子微微转动,隔着一层棉布帘窥视到里面的一个影子,那人影消瘦,身上披着厚厚的毛绒毯子。 这个人 小昀甜甜地笑着挑开一角帘子冲着里面道,“公子,麻烦您先出来一下,这两位姑娘身上都湿了,需要换一身衣裳。” 里面的人立即应了,“嗯,好。”声音和缓如清风霁月。 说着有人就从里面矮身走了出来,一照面,唐玖月皱了皱好看的眉。 沈满看见这个男子,觉得这个男子长得虽然俊俏,但眉眼中有说不出的怪异和邪气。可这人说话的语气表情分外柔和,想必是体弱的缘故。 男子分别朝着她们颔了颔首,有礼有节地问道,“恕在下直言,外面天寒地冻,荒无人烟,为何两位姑娘会出现在此地” 沈满在唐玖月的眼神示意下扯谎道,“实际上我和姐姐出来游玩,路遇劫匪,慌忙之下只能逃到这片芦苇荡,结果便被困在里面了。幸好遇见公子和这位姑娘,否则我和姐姐怕是难以找到出路。” 男子眉眼含笑,“原来是这样,未请教二位姑娘芳名” 唐玖月冷淡道,“唐白衣。” 沈满差点忍不住笑出声。唐白衣,这原来就是唐大门监行走江湖时候用的别称,她倒是用得顺手。那自己呢沈满瞅了瞅自己的衣裳,今日是一件绿色裙子,于是眉眼一弯,抱着唐玖月的胳膊笑着回道,“我叫唐绿萝。” 唐玖月盯着沈满抱着自己的手瞧了许久。 沈满方才谎称与她是姐妹,就是为了借机亲近。想必唐玖月在这种情况下不会固执地拂了自己的面子。 男子侧身送示意她们入舱,“两位姑娘请,快点换上干净的衣物罢,免得受了凉便是我云某人招待不周了。” 58.058 船舱内布置精巧,铺着暖绒绒的地毯,这样一来就可以随处躺着,燃着檀香,但遮掩不住里面的药味。中间放着一个矮桌,不大不小,正好四人所用。矮桌边上铺着四张垫子,桌上只有一碗药,正腾腾地冒着热气。 “我方才见那位云公子病怏怏地,想必是打扰人家喝药了。”沈满望着桌上那药道。 唐玖月却二话不说背过身去褪下衣裳,这衣裳已经褪到了肩头,露出滑嫩白皙的肩膀来。她盘膝坐在地上,香肩半露,说不出的妖娆妩媚。接着又挽起长发随意地团着,几缕碎发散落,露出纤细的脖颈来,有一种随意地懒散的气息。 沈满一见,脸上顿时浮现可疑的一抹红来,心虚地避开眼神,“唐姑娘,你” 心“噗通、噗通”地跳。 “外面两个人绝不简单,你我速速换上衣裳以免打斗起来逃走的时候还是湿漉漉的。”见沈满有些走神,唐玖月便回过身靠近她。沈满看着她越来越放大的脸,看见她的睫毛几乎都要扫过自己的脸,闻见她身上的独有味道,沈满的脑袋就“嗡”地一声陷入空白。 所有的人几乎会对漂亮的事物动心,沈满是人,自然也喜欢漂亮的东西。唐玖月毫无疑问是个美丽的女子,她是大丰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大门监,也是第一个以女子之身令天下人叹服的大门监。这样的才气和长相,定然有不少人趋之若鹜。 沈满不得不承认,在这一刻,她似乎听见了自己心中愈发清晰的一个声音。 但顺从那个声音是不对的。 “你在想什么”唐玖月的声音四平八稳,仔细盯着沈满的脸一通观察,挑了挑好看的眉道,“难道要我替你换衣裳还是说,真的要裹一条被子” 沈满吸了口气,往后避了避道,“我自己换上。”说着就转过身背对着唐玖月,拿起最里面的一套男装换上。 这艘小船上只有小昀和云公子,小昀的衣裳给了唐玖月,那么沈满只能换云公子的了。虽然不太喜欢穿其他男子的衣服,但沈满别无选择,总不能让唐玖月穿这个罢 唐玖月一直注意着沈满的神态动作,心中略有疑团。 小满方才究竟怎么了,为何她会突然闷闷不乐 沈满和唐玖月钻出船舱的时候,见到小昀正在和云公子立在船头聊天。云公子果然一副孱弱的样子,身上的衣裳披了一层又一层,最外面裹着一条白色的狐狸貂裘,毛茸茸的领边裹着他的苍白的俊脸。 小昀见到两个人出来,眼睛顿时变得亮晶晶地。笑着过来亲昵地想要拉住唐玖月的手,但唐玖月却不客气地避开了,接着她又来拉沈满的,沈满觉得这是人家的地盘不能那样不给人面子,于是任由她拉着。 只听小昀兴奋地道,“见着你们落芦苇荡裹了一身泥的时候还不觉得,此刻换了一套衣裳,实在是太漂亮了”她的嘴唇动的很快,字里行间时时刻刻透着兴奋和热情。 “绿萝姑娘穿这一身男装和白衣姑娘站在一块儿,不像是姐妹,倒像是约好私奔的一对小情侣” 这话说得沈满又心虚了,只能干笑着陪着。但同时竟然也有那么一丝窃喜难道我和唐姑娘看起来真的相配吗 若我是男子,该有多好。 但若我是男子,只怕也配不上她。还不如现在这个样子,能跟在她的身边,能伴她左右,女子的身份能让他们之间的芥蒂、外界的流言蜚语少许多,能避免很多麻烦和纠缠。 唐玖月静静地望向云公子,淡淡道,“云公子和小昀姑娘为何会在此泛舟” 沈满看了唐玖月一眼,不错,唐玖月这话正问到点子上。这二人怎么看都是出身富贵人家,一个是公子,一个是丫头,只有这两个人一艘小船来到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实在可疑。 小昀脸上的笑容不减,声音甜美地可以揉出蜜糖。“我家公子有不足之症,大夫说都城里的环境嘈杂不适宜养病,故而被老爷夫人赶了出来游山玩水,不陶冶好心境调理好病情就不得擅自回去。” “就你们两个人”唐玖月追问。 “嗯。”小昀点头。 唐玖月环顾了下四周,平静地问,“不怕被人打劫吗” 边上的云公子嘴角抽动,似乎快要笑出来了。咳了咳道,“难道二位是来打劫我们的” 沈满一向知道唐玖月语出惊人,但没想到竟这么直接。面前的一男一女,在这样的荒郊野外出现,还好巧不巧地停留下来搭救她们。要么是百年一遇的大好人,要么就是别有居心的坏人。按照唐玖月之前的分析,这两个人必有所图,沈满能想到的就是打劫或者是绑架了。 但没想到唐玖月直接将此事摆上台面,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收场。沈满可还是想喝一些鱼汤来暖暖身子呢 云公子哈哈大笑,“这位姑娘实在有趣,我和小昀,一个体弱多病站久了都艰难,一个是娇娇弱弱的一个小姑娘,别说打劫你们了,你们莫要生歹心打劫我们才好” 唐玖月微微一笑,沈满见着这笑容浑身抖了一抖,总觉得唐玖月要做破天荒的事情了。 “那么就多谢二位了。”唐玖月却客气地回道。 云公子裹了裹衣裳,在小昀的搀扶下弯腰回到了温暖的船舱。过了一会儿,小昀探出脑袋邀请二人道,“公子说了,请二位姑娘也进来暖暖。” “谢谢。”唐玖月颔首道,接着就要应邀走进去。衣袖却被沈满轻轻扯住,沈满压低声音警惕道,“你之前说有诈,现在还羊入虎口” 唐玖月自信地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于是便带头进了船舱。 沈满也随之入内。 四个人围成了一小桌,小昀坐在桌角服侍诸人。云公子坐在主位,外面的鱼汤已经熬好,小昀端了进来,放在桌子的正中。鱼汤冒着热气,沈满不住地望那瞧。外面天气寒冷,方才又着了凉,此刻来一碗热腾腾的鱼汤暖身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小昀先替自家公子舀了一碗,接着再分别替唐玖月和沈满舀了。摆在他们的面前,柔柔道,“这鱼是刚从芦苇荡里捕上来的,可鲜美了呢,二位趁热喝了吧。” 唐玖月却冲着云公子问,“方才听说你们住在都城” “嗯。” “姓云”唐玖月仔细想着,“都城里的云姓不多,敢问是哪家” 云公子笑笑道,“听姑娘语气莫非也是来自都城姑娘姓唐,敢问可是四川唐家迁徙到都城那一家” 小昀插口道,“四川唐家可是有名的名门望族,但累世只在四川出入,如今迁入都城的唯有一支旁系,两位唐姑娘莫非是阴阳监气象门唐会源唐门监府中之人” 唐玖月的眸中闪过一丝异色,然后还是淡定如常,摇头道,“我们只是平常人家,并不认识唐会源门监。” 沈满的困惑越来越多,但此刻不是提问的时候。 云公子又笑了笑,与小昀交换了下眼神。小昀会意,知道已经排除了最后一项可能引起后患的可能。这两个姑娘孤身在此,既不是江湖中人,也不是朝中显贵的子女,那么对他们动手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都说了这么久,两位肯定饿了,快点喝些鱼汤吧。”小昀微笑着道。 沈满道了句谢,低头看着乳白色的鱼汤,偷眼瞧了瞧唐玖月。 唐玖月也低头看了眼鱼汤,刚将勺子拿起,却又扣在了桌面上,“两位怎么不喝” 小昀不自然地笑道,“我是丫头,你们是主人的客人,你们不喝我怎敢先喝。两位姑娘不必客气了,这鱼汤熬的正好,我自问手艺也很不错,还请两位赏脸。” 云公子瞥了眼小昀,似乎带了点责怪,“你跟我出来游玩,虽然说是我的丫鬟,但我也没有真的将你当成丫头。你且别忙活,跟我们坐在一起喝汤罢。” “可是公子” “来,”云公子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与我们坐在一起,这里没有别人,不要拘束。” “是。”小昀无奈地坐下。 于是现在出现了很奇怪的一副画面,有四个人,在皑皑白雪围绕的芦苇荡,在一艘生着暖炉的小船内,围着一张小矮桌,对着矮桌上摆着的四碗看起来暖和鲜美的鱼汤,却谁也不肯第一个下口。 “来,公子,我喂您喝。”良久,小昀开口道。 沈满与唐玖月对视一眼,皆在等待云公子喝下这第一口。 云公子皱了皱眉,下意识地避了避,但又瞥见对面两位灼灼目光,无奈之下只能抿了一口,接着陪笑赞许道,“小昀熬的鱼汤是我所喝过的最好喝的。” 小昀眉眼弯弯如新月,“谢公子夸赞。” 云公子道,“我已然尝了味道,两位姑娘也请喝了吧,真的是人间美味。” 沈满道了一声谢,心想既然人家也喝了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刚要再问唐玖月意见,却见自己眼前多了一碗鱼汤。唐玖月将面前那碗不动声色地推到了自己面前,开口毫无语气道,“我不喝鱼汤。” 沈满由是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那就是在都城酒楼之中,唐玖月表现出了挑剔的口味,那么其中一忌就是鱼,唐玖月不吃鱼。 沈满知道其中缘由,见怪不怪,但对面那两位的脸色顿时很不好看了。 “啪”那位孱弱的、动不动就会挂的云公子重重地将勺子扣在桌上,那勺子顿时碎裂成了粉末,但矮桌却毫无影响。但见他眼睛越来越红,脸色越来越恐怖,浑身上下散发一股暴戾的气息。 “二位还真的不知好歹。”小昀收起脸上甜美的笑容,表情变得诡异恐怖,慢慢地道,“本来还想让二位没有痛苦地过去的,现在看来是绝对不可能的了。” 唐玖月镇定自如,“我是真的不喝鱼汤,”她抬起头,看着那两个变了脸色的人道,“还想多陪你们聊会儿的,但现在看来,我们要提早为这锅鱼汤闹翻了。” 59.059 白茫茫的冰雪世界,安静的芦苇荡,只有几只不怕冷的野鸭子悠闲地从芦苇中间穿梭而过。似乎是被异常的声响惊动,野鸭子往声响这边看了看,接着像是极为受惊似地飞快地“嘎嘎”连叫几声游走,转眼间,只留下水里浅浅的波纹在一圈又一圈往岸边荡去。 芦苇荡中稍微开阔一点的地方,孤零零地一艘小船摇摇晃晃。偶尔发出打斗之声,接着就是几下闷哼。 “啪”一个砂锅被丢了出来,“噗通”一声没入水中。 “哐当”几个茶杯伴着碗碟的碎片又溅了出来,落在船头与水中,就像是琐碎的月光般银色满地。 “哗啦”一件不知道是谁的衣裳挂在门边,上面破了好几个洞。 只听船舱内一个男声叫喊道,“动手就动手,脱我衣裳干嘛” 好一会儿,才听见有人冷冷回道,“冻死你。”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另外一个娇滴滴的女声问,语调里充满了畏惧警惕。想必此刻已经后悔招惹了这两个女子。 先前的那个女子并没有回答这话,船舱里面的打斗在激烈了一阵之后戛然而止,想必是其中一方已经收拾了另外一方。 沈满右眼青肿,头发倒也不乱,捂着眼睛走到那两个被唐玖月捆得死死的一男一女面前问,“你们俩又是何人,在这荒郊野外究竟做了多少坏事” 那一男一女不开口,男的沉默地看着唐玖月,女的抿了抿唇将头撇到一边。 唐玖月风度依旧,只是衣裳上有些褶皱,她皱了皱眉眉头很不满意这件衣服的布料与手工,完全不能够和太阁青柠所做的相比。她慢慢走到船舱的角落,打开那里的一个矮柜见到了里面的东西。 沈满跟了过去,看见矮柜里面的东西之后不禁花容失色。 只见柜子里放着累累白骨,还有刚刚开始腐烂掉的人头,那人头的眼珠子掉了一颗,露出阴森恐怖的黑洞来。 沈满心里正发毛的时候,但见那人头的眼珠子转动了一下。她立即吓得脸色苍白,躲在唐玖月的身后指了指道,“唐姑娘,里面的人头眼珠子会动” 唐玖月蹲了下去,脑袋正好对着那颗人头。这人是个男子,头上束发的簪子是白玉做的,质量上乘,做工精巧,想必是大户人家的贵公子。这个人头外皮已经腐烂,有些地方已经露出血红色的肌理来,有片嘴唇已经烂掉了,牙齿白森森地露在外面。 唐玖月打量了许久,谨慎又肯定地下了结论,“这个人生前生的满俊俏。” 沈满:“” 猛然间,那人头的眼珠子又动了一下。沈满惊吓地跳起来,连忙将唐玖月往后一拉,唐玖月措手不及,“噗通”一下就坐在了地上。 场面霎时就安静了。 连那角落里被唐绑住了的男女都安静了,瞪大眼睛张大嘴巴看着唐玖月这样一个飘逸娟秀的人儿狼狈地、毫无防备地一屁股坐在有些凌乱的地上。 沈满呆了,她完全没有预料到会迎接这样的场面。她随手一拉的是谁是大丰朝的大门监,是全天下最骄傲也最傲娇的人物。 这下惨了。 沈满看着唐玖月的后脑勺,心如死灰。 “小满”唐玖月静静地起身,一边慢悠悠地道,“你为何突然拉我” 沈满一阵哆嗦,解释道,“那人头的眼珠子又动了” “眼珠子动了”唐玖月望着沈满,“又不是嘴巴动了要咬我,你突然拉我难道我会跑的更快一些” 沈满无言以对,只能等待唐玖月的惩罚。 唐玖月拍了拍沈满的肩头,若有似无地喟叹道,“真该让你喝了那锅人头汤。” 躲在墙角的两个人眼眸瞬间一亮,然后相互交换了下眼神。 难道这年轻的女子早就看出那一锅鱼汤实际上是用人头熬的难道障眼法不起作用难道她懂阴阳道法是阴阳道中人 只是这姑娘如此年轻,怎么可能一眼就看穿了这样的道法,实在是太吓人了。 “方才的那锅鱼汤,实际上是用人头熬的”沈满脸色煞白之余还觉得腹中翻滚,恶心想吐。 “自然是,”唐玖月瞥了墙角的那两个人道,“他们才不会这样好心让你喝新鲜的鱼汤呢。”接着又随手拿起地上的一根筷子,认真且仔细地将柜子里的人头眼珠子挑开,见到里面的一样多足软体东西之后,眼中含带了一丝笑意。 伸手用筷子戳入人头眼窝,挑出那东西来晾在沈满的眼前,淡定自若道,“总算不枉费浪费了这么些工夫,能收获它也是蛮难得的。”她不顾沈满两眼发直,继续自顾自道,“小满,你仔细看看这条蜈蚣,你可知它是什么它不是普通的蜈蚣,普通的蜈蚣身上的颜色没有它这么深,也不像它额头处长了一只脚,它就是几年前已经灭绝了的邙山黑血蜈蚣,吃了可以解百毒。” 沈满只觉得眼前发黑,脑袋发晕。她对这些昆虫没有丝毫的抵抗力,不晕过去算是好的了。唐玖月还在她面前晃啊晃,沈满看着那东西细细密密的脚在自己面前挥舞蠕动,又瞧见那东西额头上的一足漆黑光亮,总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已经起来了。 “唐唐姑娘”沈满强撑着道,“求你求你别” “嗯”唐玖月还沉浸在某种莫名的兴奋当中。 “啪嗒”沈满两眼一翻,软倒了下去。 唐玖月看看手中的黑血蜈蚣,又瞧瞧地上的沈满,无奈地摇了摇头。 而船舱角落里的两个人已经讶得无法出声了。 面前的这个女子到底是什么人呐 “姑娘......”那位云公子开口道,“既然你知道邙山黑血蜈蚣,必定也是研习阴阳道的,可否告诉我们你究竟是谁,师承何人” 唐玖月漠然道,“不是我不想说,而是我说了你们也不相信。” 按照方才他们所说的人物年份推算,这是十年前的世界,那时候的自己还未功成名就,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罢了,就算告诉他们姓名只怕他们也不会知晓。 唐玖月将那蜈蚣放在了一个小巧的瓷瓶里,再用封口封上,看样子是打算顺带带走了。 小昀见状急道,“你不能带走这条蜈蚣” “为何”唐玖月反问,“这里离邙山不远,又是回都城的必经之路,难道你们的目的是要送这条蜈蚣回都城,交给某个人” 小昀失了口抿嘴道,“总之,你不能带走它。” 云公子也开口求饶道,“唐姑娘,今日是我们不对,我和小昀向你们道歉。但这条蜈蚣是牺牲了无数兄弟的性命千幸万苦地运送回来的,倘若在这里被你拿走,我们定然会愧疚无比,甚至要以死谢罪。我们死不足惜,但这条蜈蚣是千万要送回去的,还请姑娘高抬贵手” 唐玖月挑挑眉道,“这蜈蚣真的有这么重要” 小昀和云公子以为有了希望,重重点头,“非常重要。” “若要你们以性命换取呢” 小昀与云公子又对视了一眼,毅然道,“我们换” 唐玖月握好那瓷瓶,收回袖中,“看来你们要救之人非常重要,如此,我更不能将蜈蚣交还给你们了。” “你” “你” 小昀和云公子同时怒极,“你可知道你要得罪的是谁”这话说得甚为有气势,就像是唐玖月必定会怕了一般。 唐玖月眸色微动,饶有兴致地问,“我要得罪的是谁” 小昀道,“唐姑娘若是身怀此物上路,我保证,无论你去到何处,走到天涯海角,我们的人一定会将你挖出,然后拨皮拆骨,以泄心头之愤。” 唐玖月摸了摸下巴,勾起嘴角笑道,“你们不知道我是怎样的人,若是你们好心恳求我,我倒是有可能会心软将此物交还给你们。但若是受到威胁,我必定是不会再还给你们的了。那么现在我就正式收下此物,你们要夺的话,就看你们的手段了。” 61.061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沈满发现唐玖月一早就不见了,伸了个懒腰出去,果然见她立在船头。 身上披着一件雪白的貂裘长袍,束着发,莹白的肌肤在金黄的阳光下带着点别样风情,美的像是一副泼墨山水画卷缓缓地在沈满面前铺开。 “你为什么不穿黑色”沈满走上前问。 唐玖月侧了侧脸,“因为穿黑色的看不出脏,青柠常让我连穿一个月已经脏了的衣裳,我再不会给她这个机会了。” 沈满忍不住偷笑。 小船晃悠,竟然也靠到了岸边。望着面前绵延起伏的山峦,沈满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钻回船舱。过了一会儿,手里捧着一包鼓鼓的油纸包出来了。 “你拿了什么” “昨日吃剩下的烤鸭,”沈满笑眯眯道,“带在路上当干粮。” “山中多的是人家,这里是村寨,我们不必担心食宿的问题。”唐玖月丢下一句话,足尖一点,稳稳地跃到了岸上。 沈满捧着一包烤鸭,小心翼翼又踉跄地也上了岸。 “唐姑娘,你似乎对这里很熟悉呀。” “嗯。” “为何你会这么熟悉” 唐玖月心情似乎不错,回答道,“因为当初我从四川入都城的时候,走的就是这条路。” “你一路都是用走的”沈满纳闷了,难道唐玖月并不是名门子弟但看衣着与举止并不像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暴发户和贵族虽然在金钱可以相差无几,但贵族从小养成的气质以及人脉是突然暴富的人无法比拟的,这便是贵族天生的优势。唐玖月无论从那方面看都不是官场上的暴发户,而是一个十足的贵族子弟做派。从前沈满对唐玖月一无所知,现在既然她心情好,不如借此机会多探听一些。 “嗯,”唐玖月行走如风,“因为身上的盘缠用光了,又迷了路,只能借着方向感一路步行到京都。” “你带了多少盘缠” “一袋。” “一袋银子”沈满用余光瞅着唐玖月,心想她一个姑娘家一个人上路带着一袋银子,又不懂得人间疾苦,怪不得会随便用光。 “一袋金子。”唐玖月也瞅了眼沈满,心想她今日问的未免多了些。但既然日后要做师徒必定是要长久在一起,今日让她多知道一些也无妨,免得日后解释起来麻烦。“这一袋金子是路上莫名其妙就用光了的,那些地方人欺负我,一碗面就要一块金。” 沈满惊讶地嘴巴合不拢,按照唐玖月的这个吃法,恐怕大半个大丰朝都要被她坐吃山空。看起来唐姑娘的确出身不俗,于是就问到了点子上。 “唐姑娘,你说你来自四川,那到底是四川的哪户人家” 唐玖月额前的碎发在轻轻飘动,漫不经心道,“四川蜀中唐门。” 沈满愣怔了一会儿,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人就走远了,于是急忙追上去,“唐姑娘,你真的是四川名门唐门之人怪不得,怪不得我觉得你很不一般,不单是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大丰朝的大门监,而且因为你的气质” 沈满眼里闪耀着精光。 蜀中唐门,这是全天下都知晓的制药世家因为蜀地一向闭塞,所以唐门也显得分外神秘。但有人说,唐门中人个个精通药道丹门。出自蜀门的弟子要不就在阴阳监丹门任职,要不就去了医门,可谓风光无限。 但是唐玖月从未提起这件事,青柠也对此事缄口不言,可见唐玖月不愿人知道她是唐门中人。 “唐门准许外姓子弟走仕途,但是不允许本姓子女在朝为官。”唐玖月似乎看出了沈满的疑虑,主动解释。接着脚步一顿,停在了前头仰望山峦道,“到了。” 沈满也抬头,顺着她视线的方向望去。层上叠峦,山中雾气萦绕,偶尔有青鸟飞过,或独自掠走,或成群结伴。百花盛放,好似繁星点点缀在这青翠的绿色海洋中。山外寒冷严冬,这山内却暖如初春,实在是人间胜地。 山坡的缓和处,有角楼四立。这是苗人的山寨居所,他们穿着特有图案的服饰,顶着今日的午膳行走在山路间。 “唐姑娘,这就是你所说的山寨”沈满问,她还从未见过这等景象。 唐玖月颔首,眼神一黯道,“别看他们现在如此辉煌,十年之后,这里就不复存在了。” 沈满讶然,“啊” 唐玖月指了指一座山头,“你瞧,这里本是极好的地脉,四季如春,是因为地底下有暖流经过。但也正是因为这暖流导致地下土层岩石被腐蚀造成中空,久而久之” 沈满眼前似乎浮现了这场末日灾劫,那一日,地面裂开一条条大缝,这依山而建的山寨会因为地面的震动而坍塌,祖祖辈辈居住在这里的人们会在瞬间失去居所和生命。 “如果我回到现实,还能找到这里吗” 唐玖月摇头,“这里已经成为了一个湖,湖水掩埋了所有的惨象。” “当时你能预料到这些吗”沈满问,“要出现这样的灾难,天象必定会有所异动,难道阴阳监就没有人能站出来提示这些苗民逃生” “当时我还没有进太阁,如何能阻止这场灾难再者,天文门又不是白摆设的,他们的人自然知道会有这场灾难,用不着我一介平民去插手。” “为什么”沈满觉得心口有个东西堵在那儿,“为什么不救他们” 唐玖月淡淡道,“这群苗民他们不信任朝廷和阴阳监,他们依存于五行门。”顿了一顿,唐玖月开始继续往前走,回首还见沈满立在原处,问道,“还不快跟上来,我们进苗寨中买一些水与干粮,继续上路,希望天黑之前能赶到下一个小镇。” 沈满捏了捏拳头。 唐玖月看见了,放柔了语调道,“这只是一场回忆往的梦罢了,即使你现在出手相助,他们也未必感激你。而且,你也救不了存在现实的他们。小满,有些事情过去了就该放开,不必耿耿于怀。” 沈满点头,目光悠远,“倘若我能好好研习阴阳道,是不是能帮助很多人避免这样的厄运” 唐玖月先是一愣,然后微笑,“当然能。” 沈满释然,“走罢,去买点东西路上用。”话音刚落,沈满就瞅着路边的一样东西发呆。 “嗯,又怎么了”唐玖月诧异。 “这里好像有些野萝卜。” “那不是野萝卜。”唐玖月下意识道,“这田埂明显是有人整理和开垦过的。” 沈满一跺脚道,“这就是野萝卜”然后打量四周,低低道,“我们挖一点走。” 唐玖月,“” 沈满说罢就撩起袖子开始吃力地拔萝卜,见到唐玖月还立在田埂上,催促道,“唐姑娘,拔了这几根萝卜能帮我们省好多钱呢” 唐玖月一捂脸无奈地指了指沈满的身后,“你瞧瞧你后边。” 沈满顿时觉得脊背发凉,慢慢地整好袖子,慢慢地直起身来,“你说我后面有什么” “你回头看看就知道了。” 沈满僵硬地扭过头,看见了三个穿着苗族服饰的大娘抡着擀面杖、锄头恶狠狠地立在后头不远处。 “唐玖月” “嗯” “情况这么紧急,你怎么不早叫我逃呀” “我又不知道你要挖萝卜”唐玖月无奈地耸耸肩,“现在逃吧” 沈满再不多说,扔下萝卜就走,却不小心被一棵埋在地里的萝卜梗绊住,啪啦一声面朝下摔在了泥地里。她愤恨地抓了一把泥土,自暴自弃地洒在自己头上,情愿此刻自己就变成了一棵萝卜。 “真是祸不单行。” 62.062 沈满和唐玖月被带到苗家村寨最大的寨子里,地上铺着动物皮毛制成的地毯,上面是个老滕树树干做成的藤椅,上面也铺着一张兽皮。中间用几根树枝架着一个铁锅,下面烧着热火,锅里的气味不知道是什么味儿,虽然鲜美,但也同时怪异的很。 几个捉住沈满的大娘一进来就自动退到一边,手里的武器也没了。她们方才还气势凌人,现在就像是被拔光了牙齿还褪光了毛的小老虎,没了气势也没了脾气。 沈满心里嘀咕,无非是偷了一根萝卜么,至于这么大费周章大张旗鼓地捉她们到族长面前问罪况且这萝卜她也没有偷成功 余光瞥着唐玖月,见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淡定,沈满心中虽然愧疚着,但也稍稍放了心。因为无论如何都还有唐玖月在,她是大门监,自己是大门监的徒弟,总不至于因为一根萝卜而被问罪死在这里罢。 唐玖月有生以来甚少被这样五花大绑地押到人前跪着,今日一跪,并非是因为偷了萝卜心中有愧,而是因为 “长老到了。”一个穿着苗装的年轻男子扶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家拄着拐杖入内。老人家一把年纪了,长得并非慈眉善目,而是天生带怒的面相。 唐玖月在听见这个年轻男子叫唤的同时身子抖了一抖,她的眼睫微抬,在瞧见那老人家的衣角之后迅速地低下去。 这个细微的动作被沈满瞧见,沈满微微蹙眉,觉得自从进来开始唐玖月就有些不太对劲。难道她认识这堂上的老人家又或者是这个年轻的男子 “长老,这就是我们所发现的两个小贼,她们想要偷我们的萝卜种子。”一个大娘上前一步毕恭毕敬道。 萝卜种子 沈满脑袋开始发晕,她偷的到底是萝卜还是种子 “长老,我们是外乡人路过此处,先前遭人打劫路上是又饥又渴,无奈之下瞧见路边的萝卜就想拿点充饥,却不想擅闯了贵寨。要不这样吧,我们赔偿你这根萝卜”沈满说着很不甘心地从怀中拿出那一包烤野鸭肉,放在跟前,诚恳道,“这是烤鸭,非常好吃。” 她特地加重了“非常”二字,深怕对方不依似地。 上头的长老眉头一扬,一个怒气冲冲的脸便显示出来了,只听他用浑厚低沉的男低音问道,“你们这烤鸭的鸭子,是从哪里捉来的” 这一回,无论是自动列成一排的大娘们,还是侍立在老人家边上的苗族少年,都用一种极为古怪的视线望向了沈满。 沈满这回是真觉得大大不妥,急忙像边上的唐玖月求救道,“唐姑娘,我没有偷成他们的萝卜,他们也这样追究我。如果连这鸭子也是他们放养的,我就真的无话可说了。你还说这里民风淳朴,我觉得简直是一群强盗” 唐玖月一瞥她,默不作声。 沈满额头急出了汗,“你身上到底还有没有银子或者是其他贵重的东西,我们先抵给他们罢。” “你们这鸭子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苗族少年的声音近在耳边。沈满看见了面前的那双刺绣精美的鹿皮靴子,一抬头,就对上了少年那双茶色眸子。这双眸子很奇异,明明在低头望着沈满,沈满却觉得他眼中之人并非自己。 兀然地,沈满看见从少年的胸前突然伸出一双枯瘦如柴的手来。沈满大骇往后仰倒避开,但是捆绑着她的绳索却束缚了她的行动。 “啊”沈满惊慌失措,那双手已经掐住了她的脖子,然后,越来越用力,越来越让人窒息。这双手很冰凉,也很有力,指节很长,指甲也很长,带着青色略微蜷曲。更令人觉得恶心的是,这双手的手臂是已经腐烂了的人的手臂,且仔细去看,会发现原本是皮肤的地方原来是密密麻麻的一张张脸 这脸丑陋无比,头上长着细密的头发,是这头发和脸组成了这一双手 沈满的眼里开始充血,她不是第一次体验到这种窒息,但确然是第一次体验到接近死亡的味道。 眼前的画面变得模糊,黑暗之中,唯有那双手在不断延伸,延伸到了尽头,是一个背对着自己的女子,那女子同样的长发,细长、浓密。指节也特别的修长,有一双非常美丽的巧手。 不知道为何,明明瞧不见她的脸,却能瞧见她的手,一双美丽的手。 “小满”另外一个声音传了过来,很熟悉,像是唐玖月,对,就是唐玖月 “你该回到现实了小满。”她说,不容置喙的语气,“不然,我只好出个下策” 现实这难道又是个梦,这难道是个梦中梦 唐玖月我 “啪” “啊呀”沈满脑袋后面吃了记疼,她摸了摸后脑勺嘟囔道,“谁拍我”环顾四周,见到了目瞪口呆的三个大娘,再见到了表情有些呆滞的白胡子长老,只有面前那个年轻人反应最快,晃了晃神的功夫就回神过来了,露出了一个笑。 沈满见着那笑不是很舒服。 况且方才见到的那双鬼手就是从他身上伸出来的。 “唐绿萝,你可回魂了么”唐玖月在她身边问,手里还抡着不知道从哪里拿来的木棍。 沈满瞬间像是被雷劈中,用手摸了摸后脑勺,“你方才用什么敲我” “棍子。”唐玖月将棍子丢还给了其中的一个大娘,还不忘道了一声“谢谢”。 “好疼。” “好了,我不管你们在瞎闹什么,不过,你们偷了我们的萝卜种子是真,偷了我们的圣鸭也是真,这两点我们没有冤枉你们罢” 萝卜种子圣鸭 沈满觉得自己简直是扩展了不少见识,随随便便拔萝卜就被追杀,随随便便烤了只鸭子说是圣鸭 “长老,我承认是我不对,但是你们也不能随意扣留我大丰子民。萝卜和鸭子钱我们会赔的,还请你们放我们走。” 长老眼睛眯了眯,“你以为这是寻常的萝卜和鸭子吗” 沈满心中怒气起,“我还真的看不出差别。”她已经笃定这群人是来敲竹杠的,但是唐玖月一直不出手,这是为何 “丁楼,你将他们关起来,看到明天还嘴硬不嘴硬。”长老吩咐完揉了揉额角,接着就拄着拐杖自个儿走了。 原来一直站在长老身边的苗族少年名叫丁楼,只见他恭敬地送走了长老,接着就又面朝着沈满二人,嘴角噙着诡异得笑道,“二位姑娘可真不走运,原本你们大大方方进寨子大家可以相安无事,因为我村寨中人也是非常好客的,可惜二位乃小偷小摸之人,只能在我们村寨的囚牢里面呆上一夜了。” 沈满冲着他“嘿嘿”一笑,无比谄媚道,“丁楼小哥儿,我们打个商量好不好你将我们偷偷放了,我就将身上的钱财全部给你” 丁楼不太搭理她,扭头看着唐玖月。眼眸比方才亮了几分,“说实话,这位姑娘真不像是小贼。” 沈满怒从心中起,唐玖月的确不像贼,可难道自己就像了这世道,显然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不公平 唐玖月没有回一句话,丁楼等了等觉得自讨没趣也没有继续和她搭讪。 去囚牢的路必经过村寨的中心,一路风景如画,鸟语花香。 沈满四处张望着,在看见村寨中心的一个池子之后,联想起十年后这里的惨状,不禁有些戚戚然。虽然这群人蛮不讲理,但好歹也是数百条人命,当命运到来,地动山摇,他们只能在强大的大自然面前呼喊着、求饶着,却没有丝毫的办法。 “等下”沈满在暮色中见到了一个庞然大物,这东西就立在池子一面的平地之上,像是一块天然的未经雕琢的巨大石块。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指着那石块道,“你们说的圣鸭不会是真的罢” 那石块正是一只鸭子的形状,白天还不晓得,但到了傍晚,落日的余晖从另外一侧打过来之后,那块石头就像是一只鸭子,而且,鸭子有吞掉落日的气势。 “这个苗寨的人都崇拜鸭子。”唐玖月慢慢道,“芦苇荡的鸭子那么逍遥肥硕,应该就是得到了这群苗民的庇护。” 63.063 他们穿过一条建在湖上的竹道,下面的湖水幽深不见底,一面是陡峭的悬崖峭壁,一面是村寨所在此起彼伏的山峦。 当日光散去,巨石鸭的影子也落在了湖面之上。沈满瞧着那鸭子的影子,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觉得毛毛的。鸭子原本是可爱的动物,但这巨石鸭的影子,特别是眼睛处竟然隐约闪着一圈绿光,阴森森得就像是鬼火。 沈满浑身发凉,自从到了这村寨之后浑身便不自在,特别是丁楼胸前伸出的手,虽然唐玖月说是自己犯迷糊出现幻觉了,但沈满总还是觉得不妥。而且丁楼的笑容分外诡异,明明是男子,却带着女子的影子。 夜色暗沉,很快就会失去所有的光。 他们已经走过了这面湖,到了竹子做的走道的尽头时候,沈满觉得眼睛似乎被什么东西晃了一下。她眯了眯,凭着直觉扭头朝着那方向望去。那里是一处陡峭的崖壁,像是已经存在了千年万年,古朴而沧桑。由于有一面湖在此,水汽蒸腾,崖壁上沾满了湿滑的苔藓布满了粗壮的藤条。偶尔有几只鸟歇在上面,但只是一沾足就被什么东西惊走了。 沈满问道,“那崖壁的裂缝内,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丁楼眼中有道光迅速掠过,语气不善道,“不管你的事”他盯着沈满瞧,沈满近距离看着他,发现他这个人长得不错,但就是有些阴沉,脸色也过于苍白了一些。 “你怎么会知道那悬崖上有东西”丁楼警惕地看着沈满,“你难道是阴阳道中人” 唐玖月冷不防插口道,“你们村寨有个风俗,就是喜欢将人葬在悬崖裂缝之间,洞穴之中,这是大丰朝人尽皆知的事情,我妹妹知道此事也不足为奇。” 沈满随即点了点头。但诚然,她是不知道这件秘事的。按照唐玖月所说,那悬崖之上裂缝之间都是苗人的尸骨,崖壁如此光滑,地势如此险峻,也不知道究竟花费了多少力气才将人运送上去。 崖葬,是少数民族埋葬先人遗骸的方式之一,它利用了天然的地势,在不占用赖以生存的土地的同时,又保障了先人遗骸更加接近天际。他们坚信,这样做能够使得先人早登极乐。 丁楼哼了一声,继续往前带路。 一直来到了那处崖壁之下,一个看起来黑漆漆的洞穴前。丁楼打开了用藤木做成的门,站在门口对着二人道,“进去罢。”想必这天然的洞穴就是他们所谓的村寨囚笼了。这里有大大小小百余个洞穴,能关人的却没有几个,每个洞穴容纳的人也有限。丁楼挑了一个正好能容纳两人的,幸亏沈满与唐玖月的身材都极为匀称,若是其中一个稍微胖点,恐怕晚上连翻身都不便。 夜里没有星子,四周漆黑一片。 沈满屈膝抱腿坐在一个有些烂掉的树墩上,不一会儿就觉得屁股凉凉地,伸手摸了摸,手上都是水渍。于是懊恼地站起来,却不小心将脑袋撞到了洞穴顶部,只听见“咚”地一声,沈满吃疼地捂着头,弯腰下去的时候屁股又撞到了岩壁。 沈满脸色发青,她算是真真切切明白了什么叫做“四处碰壁”。 唐玖月耳边一直传来“咚咚咚”的声响,刚开始她还表示关切地看了下沈满,后来发现这个人越来越麻烦,而自己得耳朵也逐渐适应了她碰壁的过程声响,于是后来便自顾自地抱手站在洞口,凝眸望着外面平静的湖面。 沈满到后来才找到适合自己的位置,嘴中嘟囔道,“我本以为长老所说的关我们一夜没什么大不了,按照如今的情况看来,这是活受罪。这个地方既窄小又潮湿,肚子还饿得咕咕叫,这么一晚上下去,肯定会患上风湿病。” 她说罢小心翼翼地偷瞄唐玖月,她也不是从未吃过苦,在相府的时候她也曾在寒冬腊月里洗过衣服打过水,还赤脚踩过泥坑。但如今或许是在太阁被宠坏了,人也逐渐变得金贵起来。她此刻还能忍受,但一直处在大丰朝最奢华地位的唐玖月就未必能承受了。 但唐玖月却出乎意料的冷静,她抱着手静静地靠在洞口,凝视着外面,安静得就像是落在湖面的树叶。 “唐姑娘,你有心事”沈满忍不住问。 唐玖月破天荒地冲着沈满微微一笑,“有” 沈满心跳兀然一停,“什么心事,能和我说说么” 唐玖月优雅地打了个哈欠,“你能不能再挪一挪,洞内唯一干燥可以睡的地方被你占了,我方才在想怎么样才可以让你自愿地挪开。” 沈满的嘴角抽了抽,“你可是要收我为徒的。” “对,”唐玖月挑了挑眉,“但是徒弟不应该孝敬师傅” 沈满无言以对,只得让出一小块空地,还用外衣将那地方铺好,拍了拍那块空地道,“师傅您老人家不介意的话就和徒弟睡一块儿吧。”她原本就是脱口而出,但话一出口自己却先脸红了。自从入梦以来,这是第二次她和唐玖月一起睡了,若放在现世,恐怕到死也没有这个机会。 沈满甚至能联想到青柠和连依见到或者听到这件事的吃惊的表情,青柠应该会受了刺激导致神经失常,那么角徵门里夜夜不会太平。至于连依 沈满暂时想象不出连依得知此事的后果,但不会那么平静地接受就是了。 正胡思乱想间,鼻间嗅到了一股莲花的清香。余光瞥见,这神仙一般的人物竟又躺在了自己的身边。沈满内心在澎湃地叫嚷:时间,请你多停留一刻吧 “睡罢,”唐玖月静静地道,“免得等一会儿看到什么不好的东西。” “不好的东西”沈满不禁联想到他们就在这悬崖之下,而在他们的上方,正累累摆放着各朝各代留下的苗族先人的骸骨。或许,在入夜之后,这群先人会很无聊地爬出来,然后坐在湖边悠闲地钓鱼和聚餐,聊天和打麻雀。 但是今夜有她和唐姑娘在这里,先人的灵魂会好奇地过来瞧瞧,挑个顺眼的下手吸吸阳气补足自己的皮肤弹性。 “唐姑娘,你说的不好的东西该不会是” “你想瞧瞧”唐玖月平静地反问。 “不不,”沈满心虚,“我只是问问那会是什么,我好做准备。”她仔细想了想,又问道,“唐姑娘,阴阳道中有没有辟邪的法子或者我们画一道符贴在洞口以防止那些东西进来” 唐玖月鄙夷地瞥了沈满一眼,淡淡道,“你以为我是道士再者,哪里来的符,我们用什么画符” 沈满眼珠子咕噜一转,计上心头,“我撕片衣服来做符,至于画符的颜料嘛”她眼珠子又一转,兴奋地抓起唐玖月纤纤细手,两眼放光道,“用你的血呀” 唐玖月翻了翻白眼,抽回手道,“不行” 沈满再要言语,脑门上一疼,原来被唐玖月敲了个暴栗,“你以为我的血能辟邪除魔” “你是大门监” “就算真有鬼怪,他们也不认人间的官儿” “哦”沈满悻悻地躺了回去。 安静了一会儿,唐玖月那边又轻轻地道,“凤麟珏可还带在身上” 沈满摸了摸腰身,苦闷道,“入梦之前还在,入梦之后就不见了。” 唐玖月喟叹道,“你真是个彻彻底底的倒霉鬼。” 64.064 “啪嗒” “啪嗒” 沈满在梦中忽然被脸上来的一阵凉飕飕的感觉惊醒。她立即坐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脸,看着手上的黏糊糊的液体她的小脸儿瞬间就白了。 这这该不会是某种野兽的口水吧 她不敢继续往下想,身边的唐玖月此刻也被她的动作惊醒了。她睁开美眸,有些慵懒又有些迷离地坐了起来,接着伸伸胳膊,然后打了个哈欠。 “嗯你怎么了”她问。 “我的脸上不知道沾了什么”沈满拼命和她使眼色,示意如果有危险的话千万不要不顾自己先逃。 唐玖月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一脸的岩浆水,还不擦擦” “岩浆水”沈满微微诧异。这么说她的身后没有恐怖的野兽,也没有什么鬼怪这样一想,沈满的心稍微定了定,用袖子擦拭了下小脸。 外面天已经大亮,山间布满了雾气,耳边传来阵阵鸟鸣,伴随着溪水潺潺。 唐玖月深吸了一口空气,紧接着尴尬地咳了咳,“真臭。” 沈满也闻见了一股臭味,皱眉道,“奇怪,这乡野山中,早上的空气应该不错才对。可这里又是雾又是臭味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唐玖月脸色变得严峻,但声音还是淡淡的,“山有雾气,这臭味是” “铿铿”安静的清晨突然传来了一阵刺耳的锣声,伴随着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和急促的叫喊。 “他们在说什么”沈满皱眉问。她完全听不懂这群人的话语。 “是他们的长老失踪了。”唐玖月抓住了栏杆,凝视着外头道。 “你懂苗语” “我不懂,但是我经历过。”唐玖月静静道。手上的力气猛然加强,但听见清脆的“啪嗒”一声,这有一臂粗的藤木便被她生生捏短了。在沈满惊诧的眼神中,唐玖月往外推了推已经碎裂的“门”,弯腰从破开的口子中淡定地走了出去。 “还不走”唐玖月回身问。 沈满急忙跟上,一路疾走一边盯着唐玖月的背影在想,她既然能够这样轻而易举地出来,为何昨晚不走她说经历过这些事情,但究竟经历过什么为何长老会无缘无故地失踪,为何唐玖月要在此时此刻出去 前者脚步一顿,沈满也停了下来。观察四周,这似乎并不是往外走,而是正往村寨的中心去。 “唐姑娘”沈满略有迟疑,困惑地问。 “你们,你们怎么逃出来了”很不巧地,站在二人面前的正是被沈满偷萝卜不成的其中一位大娘。她此刻神情慌张,有些举足无措,似乎是在想究竟捉住这两人比较重要还是先找长老重要,毕竟此刻失踪的是长老,按照往常的经验,长老失踪的越久就越凶多吉少。 “阳大娘,这两个人就交给我,你们先去继续找长老。”一个冰冰冷冷的声音从大娘身后传来,大娘见了他,点了点头,抡着锄头继续着急忙慌地跑去寻人。 四周都是在奔跑的人,他们手中都拿着武器,脸上的表情同样都是焦灼的。根本没有人理会站在这里的唐玖月和沈满。 来“迎接”他们的是丁楼。 “你不去找长老”沈满抱着一丝侥幸问。 丁楼勾起嘴角,冷冷道,“你们一来长老便失踪了,你不觉得这太巧合了么” “我们昨晚被关在你们的囚牢中,怎么可能捉走你们的长老” “你们这不是逃出来了吗” 沈满被呛住,稍稍镇定后继续道,“我们逃就逃了,捉你们的长老有什么用再说,我们能将他藏在哪里” 丁楼阴恻恻道,“那就要问你们了,”他慢慢走到沈满和唐玖月面前,用不善的目光上下打量她们,“你们将长老藏到何处了” 有那么一会儿四周是平静的,唯有脚步紊乱和那锣声刺耳。 平静的湖面上掠过不少慌乱的人影,不知道从何处开始有了微微波光,一圈又一圈。水底下有一个巨大的黑影在渐渐靠近水面,但见到一个人之后,那黑影又迅速地沉了下去。 沈满再要开口,唐玖月却上前一步,用更加冰冷的声音慢慢说道,“你们的长老,就在这悬崖峭壁之上,某一处的裂缝里。” 沈满不可置信地扭头盯着唐玖月的侧脸。 她怎么可能知道莫非是她趁我睡着的时候绑架了苗族长老不,这实在不可能,唐玖月没有理由做这样的事情,也没有道理去做这样的事情。可是她究竟为何这么清楚长老的下落她选择在黎明时分逃走不就是因为此刻人才刚醒,防备很疏松吗还是因为她早就知道长老会失踪引起一片混乱,故而借机逃走 丁楼的脸色也愈发阴沉了。 “果然是你们” “这其中一定有误会,”沈满连忙解释,“是吧,唐姐姐”她正在使劲地冲着唐玖月使眼色,希望能够化干戈为玉帛,也好趁早离开这里。 但是唐玖月一如既往的不领情,“不是我们,但我知道他就在悬崖上,而且已经死了,信不信由你们。” 沈满一捂自己的脸,糟了,这下要倒大霉了。 唐玖月看出了沈满心里所想,轻描淡写道,“不是我害你倒霉,而是你命中犯煞,是你一直一直牵连了我们。” 沈满不满道,“都沦落至此了,你还有心情数落我。” 丁楼叫了两个人押着她们,“你们跟我一起去。” 苗民们正围着这个地方,中间特地空出了一块地,让站在中间的沈满和唐玖月能更加显眼一些。 几个身上缠着绳索的苗民回头看了看这两个人,不以为意道,“就是他们看起来很娇弱,他们能将长老运送上去这岩壁又滑又陡,就算是我们几个自己上去都甚为艰难,很难想象这两个小姑娘能够办到。” 沈满的视线沿着绳索往上瞧,看见很高很高的地方打了几个孔洞,想必这是先民留下的印记。这一代又一代的苗民用最古老也最聪明的方式将整个棺椁运送上去,虽然在逢年过节的时候不能扫墓,但可以在悬崖的地步空地上祭拜,这也是沈满此刻站着的地方泥土颜色不太一样的原因。 “你们将这两个妖女带上去。”丁楼命令那两个苗民,说罢也将自己腰上缠绕上绳索,看样子是要一起上去。 “丁楼,你要小心呐。”一个大婶忍不住叮嘱。 “你可是村长的儿子,你不能有事。”另外一个大爷颤颤巍巍地走过来道。 “嗯,你们放心。”丁楼说罢,就瞪着悬崖开始往上爬。 唐玖月在那苗民就要靠近的时候,一记手刀迅速地敲晕了他,然后自己缠着绳索带着那苗民顺畅地上去了。但在下面的人看来,自然是认为依旧是苗民带着唐玖月上去。 沈满有些模糊地看见了唐玖月那边的情况,她没有唐玖月那样的身手,只能让身后这个大汉带着自己上去。 一路惊心动魄,沈满看着自己的脚离地面越来越远,就越来越担心会掉下去。苗民似乎发现了她的紧张,本着善良的初心安慰道,“小姑娘你别担心,我在这上面呆的时间比走在路面上的还要久,你绝对不会掉下去的。” 沈满咽下了一口口水,问道,“你们多久上去一趟” “这可说不准,”苗人汉子笑了笑,“有人死了,我们便要上去一趟。偶尔遇到特殊的时期,也要带点家属的祭品上来,但这样的花费很大,很少有人能付得起费用。” “你们将人放在这里,不怕被飞鸟吃掉吗” “被飞鸟吃掉是他们的福气,这是上天垂怜,命令飞鸟使者来接他们渡往永生了。” 正说话的时候,他们路过了最低的一个裂缝,沈满忍不住往里面瞧,但见里面杂乱地排放了两个棺椁,最里面得那个竟然只用草席裹着。草席因为年深日久,已经有些腐烂了,露出一截森森的腿骨 沈满吓得脸上的血色尽褪,别开眼不敢再去看。 “小姑娘,别怕。” 沈满问,“崖葬的高低可有讲究” “凡事都有讲究,”苗人汉子耐心解释,并未将她当成妖人,“像我们住的寨子,越是在族人中有地位的人就越是住的高,住在地势低的地方会有水洼,下了大雨会漫水,谁都不愿意住在那儿。” “这么说,越高的地方葬的人就越重要” “可以这么说。” “那么最高处的那处缝隙里,葬的是谁”沈满遥遥一指,指向了雾气深处。 苗人的脸色瞬间就变了,“那里没有人敢去,我们苗人最高也只到它下方三丈远的地方。” “这么说,没有人上去过” “没有,”苗人神色紧张,“那里据说是一个诅咒,谁敢惊扰她,谁就会遭到报应。” 66.066 丁楼的反应极快,背后像是长了眼睛一般没有回头便避开了那个东西的攻击。那东西手上指甲长而锐利,一下子就扎入丁楼身后的那口棺材。棺材里面的蝙蝠已经飞完,只留下一个都是腐肉的尸体,被水泡烂了的棺材根本经受不住这样的力量,一下子就四分五裂。那尸体也滚了出来,他死的很绝望,同样没有双臂。 “阿市,你怎么了”丁楼问那个发了狂的苗族汉子,另外一个苗人早已躺在地上,不知生死。 那个叫做阿市的苗人眼里布满了血丝,嘴里发出“嘶嘶”地类似野兽的声音。他额上青筋暴起,手臂上也凸起了筋脉,整个人看起来非常恐怖。 一击不中,他又立即转身又朝丁楼袭击而去。 一边看着的沈满问,“为何这个叫阿市的苗人似乎只攻击丁楼” 唐玖月若有所思道,“丁楼身上有种味道,或许是这种味道吸引了阿市。” “什么样的味道,我怎么闻不到” 唐玖月盯着和阿市缠斗着的丁楼,一字一顿道,“死人的味道,丁楼的身上,有死人的味道。” 沈满觉得背后冒起了一股凉意,“为什么丁楼身上会有死人的味道他做了什么”她想起以前父亲曾经医治过的一个病人,他好像也说过“死人的味道”,当时她有问过父亲为何会这样,但父亲只是摸着自己的头微笑着将话题扯开。 唐玖月见那两个人往这边来了,扯了下沈满的袖子将她带到一边才继续道,“有时候是因为本人做了什么,有时候是因为先人做了什么。丁楼身上的味道,是一辈子都去不掉的。” 说话间,但见丁楼一直往这边望,瞧样子是又想将那人往这边带了。 唐玖月皱眉道,“这丁楼心思不正,想殃及我们。” 沈满原本对丁楼就没有什么好印象,如此一来更加鄙视他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人,既傲慢又无礼,随便冤枉人不说,在紧要关头竟然还想将危险嫁接到两个女子头上,真是丧尽天良 唐玖月无奈一叹,将沈满往身后一推,“没办法,只能亲手解决他了。” “可是”沈满担心唐玖月,丁楼的身手看起来也很不俗,就连他一个男子都要缠斗如此之久,那个阿市像是不要命了似地,一直用身体一路猛攻,虽然伤痕累累,但丝毫没有减弱攻势的趋势。唐玖月这样一去,也未必能制服他。 但沈满话还未说全,就见身边的一道白色影子冲着丁楼和阿市身边掠去,快到根本看不清她的动作,只感觉有一道风从耳边刮过。 沈满张大嘴巴。 就这么一瞬间,发生了她始料不及的事情。原本以为还要斗上一阵,却不想那阿市已经停住了,接着白眼一翻,直挺挺地立在那儿。唐玖月站在他背后,优哉游哉地伸出一根指头,很嫌弃地在阿市背后轻轻一点,然后就看见阿市又直挺挺地往前冲着还在出神的丁楼处倒去。 丁楼措手不及地接住了阿市,一边仰着头眼神锐利,“你到底是什么人” 唐玖月轻蔑地瞥他一眼,理也不理他,径直从他的身边走过。来到沈满的身边,认真地问沈满道,“你瞧,我的衣服又有点脏了,还沾上了很难闻的味道,你的看着似乎还行” 沈满赶紧裹紧了衣裳,警惕道,“我可不和你换衣裳,你叫唐白衣就该穿白的,和我抢什么绿萝” 唐玖月微笑,回过身对着那丁楼道,“你听见了,我就叫唐白衣,她是唐绿萝,为何你们这些人总是要问这些东西相比这个,难道你们长老的下落不更重要吗” 丁楼将人放在地上,闷闷道,“长老到底在何处” 唐玖月指了指头顶上,“在最上面。” 丁楼猛然抬起头,震惊道,“不可能”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的声音有那么一丝的颤抖,就像是在惧怕着什么。但像丁楼这样的男子,本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怎么不可能” 丁楼捏紧了拳头,站起来面对着唐玖月与沈满,思量一阵后说道,“这上面我们苗族人的禁地,从来没有人上去过。想必你们方才上来的时候已经看见了,我们所用的绳索最高也只到我们现在所在的裂缝,再想上去是根本不可能的。” “是不可能上去,还是不想上去”唐玖月今日说话的话有些咄咄逼人,叫沈满摸不着她的路径。难道她是想怂恿丁楼继续上去但之前听阿市说上面是受过诅咒的地方,谁上去谁就会遭受不幸 丁楼沉默片刻,最后一咬牙道,“好,我陪你们上去。你们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招,否则,我们这里的所有苗民都不会放过你们” 他将那两个已经不省人事的苗族汉子用绳索放了下去,希望下方的苗民能够救治他们。接着回头看了看在这个地方躺着的各种尸骸,还有各个棺材,陷入了某种沉思之中。 断臂 沈满也想着这样的问题,为何在苗族的地盘有这么多汉人的尸骸为什么他们的手臂是断了的是生前就断了还是死后才断的在这悬崖峭壁上到底掩藏了怎么样的秘密 “走罢。”唐玖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只听她道,“小满,我会用绳子将我和你绑在一起,别怕。” “嗯。”沈满心想,唐玖月在必要的时候还是蛮细致小心的,起码她还会担心自己的安危。 丁楼拽着绳子往腰上绕,“将我们三个人都绑在一起,你们先上。” 沈满心里忍不住骂了句“卑鄙”,她真的从未见过这么没有风度的男子。和他一比,唐玖月简直是天神下凡,是世上最美丽也最勇敢也最大方的女子了 “嗯”唐玖月挑了挑眉,低头看着沈满道,“你抱着我腰干嘛” 沈满仰着头可怜兮兮回,“我爬不上去。” 唐玖月冷冷道,“拿开” 沈满却抱得更紧了,她十足地相信唐玖月有这个能力带着她爬上去。 唐玖月伸手挠她的咯吱窝,沈满咯咯咯地笑了出来,实在忍受不住这样的折磨便将手松开了,像是壁虎一样贴在了悬崖峭壁之上,先是望着下方的深渊,浑身抖了抖,然后撅着屁股问道,“要爬多久” 唐玖月的声音从上方幽幽地传过来,“不久。” 沈满又看了眼下方,刚巧对上了丁楼的视线,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初见丁楼的那一幕,一想起从他胸前伸出的那一双手,沈满只觉得头皮发麻。若是在这时候丁楼身体里的那一双手又伸了出来,在这样的高空环境中自己再次晕厥,那只有拖着唐玖月一起摔死的命了。 上方的绳索一紧,将沈满迅速拉回了现实。她艰难地攀爬着,瞧着上面唐玖月的背影,她心下稍安。唐玖月原本可以爬的很快,但下面拖了两个累赘使得她不得不放慢了速度。这上方的裂缝里所掩藏的秘密,是十年前她就想知道的秘密。原本以为会随着这个村寨一起沉入水底被水淹没,却不想丁枫的一个“入梦”能让她重新揭晓这里所发生的事情。 爷爷 沈满突然发现唐玖月往上爬的速度加快,害的她不得不也加快速度,下方的丁楼倒是轻松的很,顺着二人爬过的痕迹攀着石头往上爬,倒也不费他多少力气。 “哗啦啦”几只蝙蝠又从头顶掠过,其中一只撕拉一下将爪子从唐玖月脸颊边划过,唐玖月娇嫩无暇的脸上瞬间就被带出了三道血痕。 下方的丁楼也受到了攻击,绳索在摇动与岩石摩擦。 “唐姑娘”沈满叫道,“你没事吧”她处在中间,冲着她飞来的蝙蝠像是顾忌什么,竟然绕开她飞走了。 沈满微微诧异。 “继续爬”唐玖月厉声道。 沈满没有蝙蝠的干扰自然能够爬的快些,但是丁楼就没有这样幸运了,他脸上、手臂上、背部都被这蝙蝠抓伤,浑身都是伤痕。浓重的血腥味使得丁楼招来更多的蝙蝠,这些动物能够感觉到人心的害怕和绝望,更知道在这里谁最弱谁最好攻破,于是当丁楼再也没有力气支撑的时候,他身上的蝙蝠也越积越多。 “可恶”丁楼吃力地抬手扫去咬住他耳朵的那只蝙蝠,那蝙蝠飞走的时候,也同时带走了丁楼耳朵处的一块肉。他此刻浑身是血,满脸是血。若再这样下去只怕再支撑不过几时。 “丁楼,快拉着我”上方的人在说话,意识朦胧之间,丁楼疲惫地睁开双眼,瞧见了沈满俊白的小脸正用关切的目光看着他。只见沈满友好地伸出了手,催促道,“你快抓住我的手,我拉你上来。唐姑娘说就快到了” 一向警惕的丁楼此刻已经顾不得许多,就算是有阴谋诡计也罢,他无从选择了。于是苦笑着将手交给了沈满,沈满果然依照诺言紧紧地抓住了他。 奇怪的是,刚还围绕着自己的蝙蝠在沈满抓住了自己的手的同时,竟然全都消散了。丁楼感觉到沈满手心里的温度,仰着头微微出神地看着她。 为何她能驱散这些蝙蝠 沈满拉住了他的手,紧张的心情稍稍一松。心想怪不得这里没有人敢上来,越到上面这些蝙蝠就越多,只怕还不到最顶部的裂缝这人便已经被咬得只剩下骨架了。可为什么这些蝙蝠不咬自己难道是因为自己太过倒霉,这些蝙蝠吃了自己的肉也会倒霉不成 沈满心下稍宽,看来命格太差也不完全都是坏事嘛 “沈满”这时候听见上方唐玖月气急败坏的声音,“蝙蝠都到我这里来了” 沈满心里咯噔一声,现在蝙蝠的目标只有唐玖月一人,抬头一瞧,只见上方是黑压压的一片,根本看不见唐玖月了。 沈满喊,“别急我就来”但是她一只手已经抓住了丁楼,另外一只攀着岩壁,根本没有多余的手去拯救唐玖月,这可如何是好 丁楼低声道,“我抓你的脚。”说着便自己顺滑了下去,同时抓住了沈满的脚。 沈满被他带着一坠,但同时也空出了双手,两个人一起努力往上爬了一些,望着密密麻麻的蝙蝠,沈满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全都起来了。鼓足了勇气,她将手伸了进去,摸到一个软软的温温的东西,然后兴奋道,“我抓到你了,唐姑娘” 蝙蝠一下子四下而散,沈满这才看清楚了被裹在蝙蝠里面的场景,然后一下子就僵住了。结结巴巴道,“唐姑娘,我没想到这是你的屁股,我” 唐玖月的脸色稍红,“还不松开” 沈满刚一松开,那围绕在周围的蝙蝠就又有所动静。接着便见唐玖月用手将下方的绳索一绕,轻轻巧巧地就将沈满和丁楼带了上来,唐玖月环住了沈满的腰,无奈道,“看来只能这样上去了。” 沈满被她抱在怀中,瞧着她纤细白皙的脖子,不由得心砰砰跳。 这是沈满头一次觉得,做个彻彻底底的倒霉鬼还真不错 67.067 也不知道唐玖月一个细胳膊细腿的姑娘究竟哪里来的力气,竟然凭着一只手生生地将沈满一个小女子及丁楼这个大男人拉到了悬崖的最顶部裂缝口子处。 刚一上来,那些瞅着机会想要攻击他们的蝙蝠便四散而去,像是有一道无形的墙在阻拦它们。沈满迎面往裂缝里看了看,竟然就吹来了一阵阴风,带着像是恶臭又像是清香的味道。 沈满心里有着一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这裂缝里面有自己不愿意遇见的东西。她忽然抓紧了唐玖月的衣裳,认真道,“唐姑娘,我们非要进去不可” 还未等唐玖月回答,下方传来丁楼冷冷的声音,“怎么,到了这里反而开始怕了既然你姐姐说长老在此,我倒要看看长老是否真的在”他见蝙蝠已经走了便解开了腰上的绳索,自己攀在光滑的崖壁之上。下方就是深渊,偶有凉风吹过,撩起他的头发与衣摆。如果掉落下去,尸骨虽然找得到,但难免会四分五裂脑浆迸流,像个柿子一样黏在地上摔个稀巴烂。 这惨象沈满不敢再想。 几个人有惊无险地荡到了裂缝之中,这裂缝口子很小,人需要横着弯腰才能进去。进到里面后却展现出一片宽阔的地带。在一片黑暗之中,远处有一道蓝光在隐隐地闪现,这光非常微弱,若不仔细瞧是发觉不了的。 沈满上前一步道,“那是什么” 唐玖月淡淡道,“去看不就知道了。” 二人往前走了几步,却发现丁楼没有跟上来,于是沈满回头问道,“你怎么不跟过来” 唐玖月冷笑,“他是想让我们探路,若有危险,也是我们先遇到。” 丁楼这才慢慢跟上去,听见唐玖月的话也不反驳。“继续走。” 沈满心里也觉得害怕,手心微微渗出一些冷汗,这时候却有一只温暖的手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沈满一怔,抬头看着那人的脸。只听那人毫不在意道,“别跟丢了。” 沈满反握紧了她的手,“不会跟丢的。” 没想到这里这么大,这么幽深,几个人越往前走越是心里没底。那幽兰的光像是就在眼前,但到了那处却又发现它其实是在更远的地方。慢慢地,周围渐渐起了雾,这雾和悬崖上的很像,带着浓重的臭味,并且有越来越浓的趋势。 “咳咳”丁楼咳嗽了一声,他已经用衣袖捂住口鼻,但还是呛入了一些气体。“等等,”他道,“你们先停下。” “怎么了”沈满回首问,却猛然倒吸了一口凉气,惊诧地往后退了几步,“你” 她看见的丁楼,不但胸前长了一双枯瘦的已经退了皮腐烂掉的手臂,而且肩上,膝盖上也长了大大小小的同样恐怖恶心的手臂 “小满”唐玖月的声音在耳边,接着沈满便看见了她,连忙道,“我看见丁楼他浑身上下都长满了怪异的手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唐玖月咬破了自己的指端,在沈满的眼睑上点了两点血滴,目露关切问,“现在你再看看” 沈满闭了闭眼重新睁开,但见丁楼一副警惕的神情正望着自己。沈满长吁一口气,纳闷道,“为何我总见到这样的幻像”她愣了一愣,歪着头问唐玖月道,“难道你没看见” 唐玖月摇了摇头,问丁楼道,“你又要做什么” 丁楼揭下束在腰间的腰带,交给沈满道,“你们将这绑在手上。” 沈满接过如他所言绑住自己的手腕,她已经完全了解像丁楼这样的人,他怕死,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让自己和唐玖月先冒险。这人不可谓不卑鄙,完全没有风度。沈满对他的印象差到了极致。 几人无话又继续往前,沈满听见后边之人的脚步声,皱眉低声与唐玖月交谈。 “唐姑娘,为何你会知道他们的长老会在这里” 唐玖月虽不怕被丁楼听见,但也不想惹是生非,于是压低了声音几乎贴着沈满的耳朵解释道,“你还记得我说过我曾经来过此地的事情吗” 沈满点头,只觉得她吐气在自己的耳朵上,温温的、香香地。 “那时候他们的长老也失踪了,后来,我在京都的时候听说,这些苗民最终在这最顶部的裂缝里找到了他。” “长老真的死了吗”沈满回忆那个白胡子凶巴巴的老头,没想到见上一面他就失踪了,也不知道自己的晦气在这其中起了多少作用。 “嗯。”唐玖月凝眸看着前方,这里的雾气已经将路都遮蔽住,他们终于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砰”一声闷响,沈满和唐玖月同时回头,但见一脸郁闷的丁楼从浓雾中走了出来,摸着额头皱着眉。很显然,他是一头撞到了岩石。见着前面两个女子好笑地瞧着他,他的脸色更加郁郁了,猛然抬起头瞪着她们,像是在威胁。 但沈满还是忍不住笑了,恶有恶报 “究竟还要走多久”丁楼问。 “不知道。”唐玖月冷冷回。 既然到了这种地方,丁楼也没有底气耍脾气,只能继续跟着她们走。但走了一会儿的时候,又听见后面传来“咚”地一声闷响。这回连沈满都觉得不对劲了。她脸色煞白地回过头瞧着迷雾里摸着额头的丁楼。 “你又撞到了” 丁楼目露警惕之色,但四周没有任何东西出现,“嗯。” 沈满浑身冒着冷汗,“还是同样的地方撞着了” 丁楼也体会到了她话语中的意思,点了点头,“是,同样的地方,也像是同样的一块岩石。从上面垂下来,还被我第一次路过的时候磕破了一个角。”说罢他就伸手摸了摸那个地方,接着脸色血气尽褪,脸色一白,闷闷地道,“这块垂下来的岩石,也有同样的一个缺口,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我们走了一圈又回来了”沈满望着浓重的雾色,心里非常忐忑,“这是某种机关吗,总有法子可以破解的吧” 唐玖月道,“我们休息一会儿。”说罢竟然就着一块石头坐了下去,还悠闲地捶了捶自己的腿,一副惬意地来游上玩水的样子。 沈满以为她有主意,蹲在她边上翘首看着等着她发话。 丁楼背着手踱步到他们边上,靠着岩壁一言不发。 “丁公子,为什么你们的族人从不上到这里”唐玖月突然问。 丁楼瞥她一眼,“这里有蝙蝠,且这里传闻有诅咒。” 沈满接茬道,“阿市也曾经跟我提过诅咒的事情,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会有诅咒,何人做的诅咒” 丁楼抱着手,背靠在冰凉的岩壁上,浓眉紧锁回忆道,“那是祖辈的事情了,据说很久以前,在我们还没有迁徙在这里定居的时候,有个亡国皇帝和他的妃子就逃到了这里。叛军很快就要杀到此处,护送皇帝出逃的士兵叛变,将亡国的责任推到了这位贵妃的身上,且逼迫皇帝杀了贵妃。皇帝无奈之下,只能下令处死她。贵妃含恨而终,死状十分的凄惨。皇帝念及夫妻感情,将贵妃的尸体吊到了此处埋葬。” “也就是说,我们所在的地方葬着一位贵妃” “嗯,”丁楼点头,目光深远,“但这只是一个传说而已,不知道是真是假。” “贵妃葬在此处,原本应该与你们相安无事才对,为何会有诅咒的事情” 丁楼继续道,“因为人总是贪心的,如你们所见,崖葬越高就说明这个人的地位越是显赫。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说法,就是葬在高处的人的子孙会享有极高的荣华富贵,故而,总有人想往高处下葬。” 沈满瞪大了眼睛,“难道有人瞄上了这里,然后葬在了这里,导致贵妃被惊扰所以对他们下了诅咒” “差不多吧,”丁楼道,“据说那个人是自己还活着的时候爬到此处的,然后,自己找了这个地方长眠。” “那么他的子孙呢,是荣华富贵了,还是”沈满不忍心再说下去,怕是不祥。 丁楼眼色抑郁,看着沈满道,“起初那人的子孙还是一帆风顺的,有一个还曾经中了状元光耀门楣,只可惜后来,他们总是得了奇怪的病,或者是被山中的野兽吃了,或者是跌入河流中溺死了,总之,原本偌大的一个家族,如今死的也差不多了。” 沈满还要再问,却听见唐玖月淡淡开口,“那里好像有人。” 沈满浑身一激灵,朝着唐玖月所望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浓重的迷雾中,一个若隐若现的人影。这人影高挑修长,穿着一袭长裙,体态婀娜,一头乌黑的长发,只是看不见脸面也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但她的衣着装饰却十足与周围的景象不太符合,头上的珠钗与腰间的环配,以及足上的精致的绣鞋,都表明这个人绝非寻常女子,出身非富即贵,十有是宫廷之人。 这影子朦朦胧胧,如梦似幻,但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 沈满背脊上都是冷汗,扭头问唐玖月,“人呢”刚一开口,就觉得身子往前一晃,有股力量正将自己往前带,是唐玖月伸出了手将她拉住 “小满,你似乎被盯上了。” 68.068 沈满连退几步,直到背后接触到一片冰凉的墙壁。结结巴巴道,“怎么又盯上我了,唐姑娘,我身上的倒霉气质真能吸引鬼怪不成” 唐玖月注视着四周,“这世上没有鬼怪。” “那我们看见藏在迷雾里的是什么” 唐玖月蔑视地瞧了她一眼,不答。 “滴答” “滴答” 这潮湿且聚满了雾气的洞穴里,原本就有不少水汽,空气中的水汽在洞穴的壁面上凝结,顶部的部分顺着突出的岩石滴落下来也是正常。但是沈满一抹额头上的水渍,觉得有些粘稠和腥气,不用说,按照一般吓人的套路这必然是血了。沈满在衣角上蹭了蹭,希望除去这黏糊糊的液体,唐玖月讨厌脏,若是被发现自己的手上沾了这些东西,等会儿她可能就不会牵着自己的手了。 “滴答”又有一滴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丁楼头上,然后顺着他的额头缓缓流了下来。如果不是丁楼的眼珠子还在转,人还立着不倒,沈满都会以为这个人已经死了。 丁楼抹掉额头的血迹,接着做出了一个令沈满瞠目结舌的动作。他微微低头盯着自己指尖的血迹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像是控制不住被吸引了一般垂下头,手也同时往上升,接着他贪婪地伸出了舌头,眼见着就要舔着那鲜红的血液 “啪”唐玖月不知道何时已经走了过去,高高地抬起手,然后干脆利落地甩了丁楼一个巴掌。明明是在揍人,但却丝毫看不出暴戾。 丁楼的嘴角慢慢溢出了血,方才那一下,沈满都替他觉得疼。 “你干什么” “你在做什么”唐玖月声音冷淡,“要喝人血么” 丁楼震惊了一下,仰头往上看,瞳孔骤然地放大了。“这这是” 沈满刚也要抬头看,却听见唐玖月轻声温柔道,“小满,不要抬头。”沈满于是听了话,继续只是瞥着前方,看着唐玖月。 在他们的头顶上,是一个凹进去的圆形顶部,这里的因为顶部的凹陷而骤然变大。上面镶嵌着流光溢彩的各色宝石,像是星空一般,中间用一个硕大的黄色玛瑙石做了象征太阳的图案,另外一边稍微小些的月牙形状的宝石应当就是月亮。 但令丁楼震惊和恐惧的并不是这些光彩亮丽的宝石星空,而是在圆形凹陷周围环绕着中心的密密麻麻排列着的尸体这些都是成了年的男子,穿着各色服饰,有些人的服饰已经烂掉了。有些人不单服饰烂掉了,而且连身体也已经烂了生了虫子。他们的背贴在圆形凹陷的壁面上,围绕着这宝石星空圈成一个圈。 死状可怖,有的张开了嘴巴,有的瞪圆了眼睛,全都是受到了惊吓的样子。而且更为诡异的是,这些尸体和下方的悬葬中的尸体一样,全都没有手臂 他们脚下有个凹槽,这个凹槽像是运送血液的轨道,将血液聚集在中间的一个皿器,然后这皿器现在就悬在沈满等人的头顶,洞中雾气极大,皿器也已经满了,故而有些血液便溢了出来,滴在了人的身上。 沈满听了唐玖月的话没有抬头,所以还不足以被头顶上的情景惊吓住。但渐渐地,眼前的浓雾好像活了似地,在开她的玩笑,竟然隐约映照了头上的光景。沈满嘴唇发颤,走到唐玖月的身边拉住她的衣袖,问道,“上面的是什么” 唐玖月显然怔了一下,但沈满既然看见了她不解释反而会更加令人害怕。“是咒术。” “咒术”沈满喃喃道,“我看着像是某种祭祀。”她想起在陈州的时候,自己也中过连依的咒术,还差点做了祭品。按照如今的形势看,这个洞穴里面的咒术要远比自己所遇见的大,也远比自己遇见的要恶毒。“上面有些人看来已经死了很久了,但我们方才看见的血液还是新鲜的,难道” 丁楼瞳孔骤然一缩,找到好攀爬的崖壁徒手就爬了上去,立在其中一个破损的石柱上。这石柱离那些死去的人祭还有一段距离,但比在下方更能看清楚里面的情况。他眯着眼睛寻找了一圈,终于目光一定,嘴唇也紧紧抿着,从牙间里迸出一句话,“长老也在这里” 沈满终于忍不住顺着他的声音望上去,却不想有一双沁凉的手在这刹那间盖住了自己的眼睛,沈满心思一晃,说不出的感觉,“唐姑娘,我就看看。” “你看了也无济于事,这样的事情,你不需要去看。”唐玖月的声音冷漠,透露着一丝不悦。 沈满无奈放弃道,“好,我答应你不看了。” 唐玖月这才收回手。她望着蹲在柱子顶部的那个人影,心里也有些黯然。虽然这是过去发生的事情,但再让她经历一次,心中难免还是像当初一样的心情。他终于还是死了,死在了这阴暗的角落,狼狈地作为一个祭品,孤单寥落地埋身于此。后来发现他的人是否也同样像自己这般扼腕叹息,他这样一个人,到最后竟然会如此毫无尊严地死去。 “血还是新鲜的,他刚死去不久。”唐玖月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稳稳地,一如既往得冷漠无情。“如果你要带他回去,就趁现在罢。” 丁楼这时候发现了面前铺开的一张透明的大网,这网由看似坚韧的细密的丝线构成,铺开在这凹入的洞顶底部。他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来。 “是什么人将长老带到了这里杀死了他”丁楼看着长老的尸体,脸色微微发青,眼神里带着隐忍的愠怒。一日前还活生生的人现在已经毫无生气地被绑在那儿,无力地垂着脑袋用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往下望。 唐玖月幽幽叹息,“带他来这里的,是他自己。” “什么”丁楼眼里都是血丝,瞪着唐玖月,“长老知道我们村寨的规矩,他怎会独自前来此地” “因为”唐玖月的眸里闪现了精光,像是看透了一切,“他也犯了和你前人一样的错误,他贪心地想要这里不属于他的东西。” 丁楼从柱子上下来,窜到了唐玖月的面前,盯着她的眼睛狠狠道,“你不要污蔑长老” 此刻雾气竟然无缘无故地散去了一些,起码他们所在的地方空旷一片,已经能看见四周的场景,以及,之前被雾气遮挡住了的壁画。 唐玖月往后退了一步,侧身指着墙壁美妙绝伦的壁画道,“这上面画的足以证明我方才说的是真的。” 沈满与丁楼同时走了过去,沿着壁画仔细看了起来。 壁画的一开始,色彩炫丽,里面是精致的宫廷场景,众人歌舞笙箫,好不热闹。满是金黄色的殿宇,高台高座之上,有一个穿着明黄色袍子头戴冕冠的男子怀中拥着一个长相清丽,朱钗佩环的女子。那女子巧笑嫣然,虽然不是最好看的,但气质不俗,想必就是传说中埋葬在这里的贵妃娘娘了。 到了第二幅画,是个女子在闺房中的场景,还是一样色调的殿宇,只是场景中只有一个华服女子,她正端坐在一个屏风之后,手中拿着丝线正垂头认真刺绣。外面的阳光从窗台投射进来,让她的侧脸在阳光下发散着淡淡的一层光晕。 沈满看着她的手臂,心中猛然冒出了一个念头,却虚幻的不像是真实。于是打算继续看下去再作判断。 第三幅画,壁画的色调变得灰白,看起来描绘的正是国破家亡的场景。年轻的皇帝带着年轻的贵妃落荒而逃,一路风餐露宿,颠沛流离,最终到了这后来苗族人定居的场所。皇帝与贵妃依依惜别,部下造反,逼迫皇帝杀死了贵妃。最终,沈满看见了很多穿着兵甲的将士将贵妃的棺材吊到了这里。但与此同时,画面中出现了一个黑色的人影,他穿着黑色斗篷将浑身罩的严严实实,是他在这里指挥着贵妃的葬礼。 沈满的太阳穴忽然阵痛,眉头也再次紧紧地皱了起来。 “小满”唐玖月关切地唤了一声,“你没事吧” 沈满一听见她的声音似乎便好多了,强笑着摇了摇头,“没事。” 唐玖月凝视着壁画中的那个人道,“贵妃葬在这里,皇帝虽然已经兵败,但是却还有一定的财力,他将随身的一样宝物随着贵妃一同埋葬在此。苗族人听到了这个传闻,就有人心怀不轨上来偷盗宝物,却不想发现了另外一个秘密。” “我警告你”丁楼猛然冲了上来,想要揪住唐玖月的领口质问,却被唐玖月闪了过去,他一手抓了个空,只能指着唐玖月呵道,“你再说一个字,我就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唐玖月看着他的手臂,良久道,“你可知道为何他们都没有了双臂么” “什么意思” “因为你的先人,觊觎的是贵妃的手臂,她有着全天下最灵气的巧手。而你的先人听了某人的教唆,以为只要换上手臂替换掉贵妃的尸体,就能让子孙后代享受尊荣。于是在利益心的驱使之下,他偷偷地潜入贵妃埋葬之所,打开了贵妃的棺椁并将里面之人的手臂截了下来,亦将她挪了出来,然后自己躺在贵妃的棺椁中,截断自己的双臂替上贵妃的” “不,不可能”丁楼拼命地摇头,“不会有人糊涂至此的” “如果你不信,我们就去贵妃的棺椁里看看,此刻躺着的究竟是谁。” 69.069 “贵妃棺椁里葬的是谁此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先把长老的尸首从上面拿下来。”丁楼凝视着长老和面前近乎透明的大网。组成这张网的细密的丝线上似乎都沾着一点鲜红。按照常理推断,这鲜红的液体必然就是鲜血了。 将长老以这样奇特的姿势摆在这里,又将他的血液到处挥洒,这张网是做什么用的这里的死人的表情为何这样惊悚难道难道这里有什么令人觉得恐怖的东西 丁楼越想越是心悸,长老是他见过最镇定也最见多识广的人,像他这样的人即使面对死亡也能够坦然接受,会有什么东西能让他觉得惧怕呢 “这上面的人你是救不下来的。”唐玖月在一边冷冷说道,“你看地上和墙上的脚印,和长老死的时候穿的靴子是否如出一辙按照足迹来看,长老似乎也认出了这上面悬在这里的某个人,想要和你一样去救他,却不想将他自己搭了进去。” “无论长老想要救谁,我都要去保护长老的尸体。”丁楼咬牙毅然道。 唐玖月冷哼一声,“你倒是有情有义,若真不怕死的话,尽管去试试。” 这时候沈满在一边弱弱地问,“这里莫非藏了什么怪物,杀死了这么多人” “一看这种地方就知道是供奉了怪物,只可惜有些人太蠢,不断给提示却不断想要自寻死路。”唐玖月回头和蔼地拍了拍沈满的肩膀,像是长辈一样慈祥地道,“小满,你的可不能像某些人这样地蠢啊” 丁楼嘴角抽了抽,面前这蜘蛛网一样的东西背后,到底掩藏了怎样的怪物。他捏了捏拳头,手臂上青色的筋脉凸起。 沈满忍不住劝解道,“长老已经死了,我们不能再有人牺牲。你的族人还在等你回去呢,若你也死了,他们会更加伤心难过。” “可恶”丁楼的拳头重重砸在了岩壁上,岩壁粉碎的沙土四溅,其中一些落在了那些细密的透明的丝网上,丝网的线微微颤动,肉眼看不见的波纹慢慢传递到丝线的另外一头,接着,一个黑暗的洞穴里,一双巨大的、血红色的眼珠子转动了一下,望向了丝线的这一头。 唐玖月感觉到了气氛中的不寻常,她拉住沈满的胳膊将她带离了这一片宝石宝顶的范围之外。刚一停住,沈满就见到地上的一道弧线处震动了一下,尘土轻轻扬起。 丁楼在柱子上也感觉到了震动,立即一翻身下来,那柱子就裂开了一道细缝,上面丝线的尽头处那双血红色的大眼睛渐渐黯了下去。 丁楼却没有注意到这些,只是问二人,“你们说的贵妃棺椁在何处”看来他已经放弃了带长老的尸首回去。 唐玖月仰头望着那璀璨宝石夜空凝思了一会儿,“这里有日月星辰,各个星子的排列是安排北斗七星的形状来的,可是,却没有北斗星。” 丁楼问,“难道他们遗漏了不成” 唐玖月缓缓摇头,“古人喜欢把女子比作星子,这贵妃娘娘是当时皇帝最爱的女子,若将她比作捧在手上的北斗星也在情理之中。” “你是说,贵妃娘娘就在原本应当在北斗星的位置” “大约如此。” 丁楼的表情立即变得严峻起来,目光锐利地瞪着唐玖月,“你说你们是姐妹,又说是偶然路过的,可为什么你们一来就会发生这种事情。而且,唐白衣姑娘好像比我还清楚村寨的故事。”他边说着边靠近唐玖月,慢慢地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古朴的小刀来。这小刀刀刃锋利,刀身闪着寒光,用棉麻绳子绑着刀柄,刀身上画着密密麻麻的古怪符文。 沈满一瞥见这架势便下意识地往唐玖月身边靠,希望到时候能够保护好她。 唐玖月瞧见了沈满的动作,不理她,而是对着丁楼反问道,“你关心我们的来历比过关心你们村寨与其有时间在这里追究我们,不如先去瞧瞧我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丁楼虚晃了下手中小刀,闷声威胁道,“走。” 唐玖月偷偷地捏了一把沈满的小臂,惹来沈满的不满,“干嘛” “装哭。” “为”沈满还没来得及追问,就觉得小臂已经红了的地方再次被唐玖月狠狠袭击捏了一把,而且还捏着她细嫩的肉转了个九十度。沈满吃疼,哆嗦着咬着下唇,楚楚地瞄了唐玖月一样,然后还是在她的压力之下顺从地憋出一把眼泪,接着便“哇”地一声大声哭了出来。 “哭得凄婉一点。”唐玖月见丁楼过来了,低声指导沈满。丁楼是个卑鄙无耻的男子,像他这样的人应该不喜欢太过强势的女子,但对于比他弱且漂亮的姑娘在他面前哭了,他必然会动恻隐之心,对她下手也会轻些。 沈满闻言敛起了一些作态,哭声开始变小,抽抽搭搭如怨似泣,闻者为之动容。余光一瞥,见到一双带着苗族花纹的黑色靴子停在自己身边,她便知道是丁楼来了,或许正低着头观察自己。 沈满哭的很真切。 丁楼忍不住问,“你突然间哭什么” 沈满脑袋一片空白,连哭声也顿时断了一截。哭什么我怎么知道,都是唐姑娘下的狠手,我是被疼哭的,也不知道唐姑娘突然间又有了什么主意,为何每次在她面前我都像是个白痴 “我我”沈满抽抽噎噎,哭的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丁楼见她哭得如此凄惨,心下一软,抬手按在沈满的肩头想要安慰,却不料背后突然一股力量将他抬起,然后天旋地转,丁楼面朝下狠狠地被砸到地上,右脸贴着地面,不小心还吃了一点土。 “恶妇,你作什么”丁楼大喊挣扎,但手被人紧紧禁锢了。 唐玖月按住他的手臂将他扣在地上,然后扭头对沈满道,“拿绳子来捆了,我看他还有没有三头六臂。” 沈满依言去办了,待将丁楼捆好,沈满才问唐玖月方才发生了何事。只见唐玖月拍掉手上的尘土解释道,“我刚才不是说他们苗族人的祖先将贵妃的双臂换到自己身上,然后取代贵妃自己躺在这里地方么。” “嗯。” “如果我猜的不错,那个苗族人的祖先不是别人,正是这丁楼的爷爷。” “啊”沈满震惊之余又指着躺在地上像是泥鳅一样在蠕动挣扎的丁楼问,“那又关他什么事” 丁楼也瞪大眼睛,怒气冲冲地瞪着唐玖月。 唐玖月扯起两股绳子的头,绑了一个结交给沈满,自己走在前头带路,“你可还记得在苗族村寨中你见到丁楼的场景” “记得,”沈满点点头,“我看见他胸前长出了一双手,还看见了一个有着美丽双臂的女子的背影。” “我虽然看不见你看见的东西,但是我能够猜到你见到了诡异的事情。”唐玖月一边走,一边示意沈满跟上,沈满看看手中的绳子,再扭头瞅瞅丁楼,方才明白唐玖月的意思是让自己硬生生地拖着丁楼这个男子上路唐玖月不单将她当成了苦力,还把她当成一头驴 沈满咬牙吃力地拖动丁楼,丁楼这个被几乎捆成了虫子的人扭捏地在地上挣扎着,但无济于事。 唐玖月继续道,“你看见得双臂并不完全是虚幻的,是因为丁楼的祖先换上了贵妃的双臂,故而,对他的子孙产生了影响。” “丁楼的爷爷原本想让子孙享受荣华富贵,但最后却害了他,怪不得这里的人说有诅咒,原来真的是贵妃的诅咒。” 唐玖月冷哼一声,“死去的人,哪有力量再去诅咒活人。” “嗯”沈满越发困惑。 唐玖月顿下脚步,仰头望着顶部道,“就是这里了,我站着的这个地方,就是那位贵妃的埋葬之所。” 沈满喘着气,抹掉额头的一把汗,也学着唐玖月仰头看着那处,“哦,原来就是这里啊”还好就是几步路的距离,否则非要掉沈满的半条命不可。 沈满放下绳子,蹲下开始找地方开挖。却见唐玖月那双白色的靴子出现在了面前,一个声音从头上传递了下来,“你干什么” 沈满道,“挖土找贵妃呀。” 唐玖月挑了挑眉,想起在陈州她用凤麟珏挖坑的事情,嘴角翘了翘,微笑地指了指上方,“不在下面,在上面。” 71.071 几个人心有余悸地留在原地,周遭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但沈满能够闻见唐玖月身上的味道,也是她的味道让她觉得安心。 丁楼一直不吭声,但听呼吸也是吓得不轻。想他一个年轻男子,本该在苗族村寨里好好休养,却因为种种缘故来到这里。不但落在了诡诈的唐玖月手中,还被沈满欺负,沦落至此,想必是他这辈子最倒霉的一天。 良久,听见丁楼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你说贵妃就在这里,我们怎么找到她” 没有听见唐玖月的回复,但沈满听见了黑暗中有衣裙沙沙地响动,下意识往身边一摸,果然已经没了唐玖月。 丁楼显然也听见了这边的动静,但无奈两眼一抹黑,实在无法看见什么。便索性闭上了眼睛,用耳朵去仔细聆听。他警惕地转着圈,深怕有人趁他不备突然来袭。 “哗” 一道红色亮光突然燃起,火光映照了旁边的一个人的侧脸。她的侧脸自然完美无瑕,浓密的眼睫稍稍一抬,一双如星子的眼眸便瞧了过来,说不出的好看。 “没想到这么久这东西还能点着,那亡国的皇帝待她也算好,不是虚情假意。”她淡淡道,一边拿着手中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火折子往边上走,又点上了一盏长眠灯。 沈满赶紧凑过去跟着唐玖月东走西瞧,一边打量这里一边感慨道,“这里好像处置的很随意,墙壁上的凿痕凌乱,不像是精心雕琢过倒像就是为了开个洞容纳一个人的棺材就行了。不是说这位皇帝对这位贵妃极好么,这里一眼望到头,贵妃娘娘的棺材就这么孤零零地躺在这儿这样也算厚待” 她说罢就定眼瞧着一个角落,那里的确放着一口棺材。一般贵妃的地位尊崇,除了可以修建陵园以外她的安身之所必须是里三层外三层的棺椁。用料自然不必细说,有多奢华便可以多奢华。陪葬品也是她地位的象征,像她这样得宠的妃子,应当是有不少陪葬才对,但举目四望,这里空空荡荡,余下的几个残破瓦器,即使完整也值不得几个钱。甚至连唐玖月的一根头发丝儿也比不上。 丁楼走了过去,他现在的样子有些倾颓,绑住头发的头巾不知道丢到了何处,几缕碎发散乱在额前,甚至连样子也萎靡不振。 他垂头看着这口棺材,黑色的眸子骤然一敛,瑟瑟抖着音一字一顿道,“这口棺材上面有镇妖符” 唐玖月清淡地“嗯”了一声,“我知道。” 沈满问,“有镇妖符说明什么” 唐玖月扭头看着她一副“你书真的读太少了”的表情,摸了摸下巴闲庭信步般走到那棺材前,然后以转身背对着那黑漆漆的充满了邪气的棺材,拍了拍棺材盖换了一种语气说教道,“小满,一般人死呢盖上楔子整个口棺材入土为安就行了,不太一般的人死呢可能有各式各样的埋葬法,譬如天葬、水葬、火葬,还有稍微奇特一点的呢就是自己喜欢被动物分尸吃掉的,更奇特的是先埋在土里变成骸骨再挖出来再摆个姿势放在自家后院供奉着的” 沈满头皮发麻,在这样的环境下唐玖月竟然有这样的心情讲入殓的种类,她实在不是一般人。 丁楼的脸色越来越沉,几乎要和背景的黑暗融为一体。 唐玖月又“啪”地一下拍了棺材盖子,继续道,“有些离题了,不过”她眉头稍稍蹙起,因为感觉到了这棺材盖极其轻微的振动,她想了想,随手撕了一片镇妖符在手中晃了一下,镇妖符上血红的字迹让人看了不是很舒服。“当你见到这符贴在棺材上的时候,就说明有人觉得这棺材里面有不干净的东西,才会用血祭的方式来镇压。” 沈满看着她手中飘动着的镇妖符,吞下一口口水艰涩道,“如果我见到这妖符,我要怎么做” 唐玖月道,“逃。” “唐姑娘,”沈满顾不得一边已经面色如土的丁楼,“你撕下这符,是不是知道里面的东西,而且有把握制住它”一想到还在下面的东西沈满就觉得恐怖,这若是封着镇妖符的棺材也开了,跳出一个可怕的妖怪或者僵尸来可怎么办 沈满不敢过去,眼巴巴地等唐玖月的回复。 唐玖月却皱眉微微诧异道,“应当是有人爬进去自断双臂和贵妃交换了躺进去,他早该死了,难道还没死绝” 她想要掐指去算,但算到半途却遇到了某种阻碍。眉心就凝上了一种不易察觉的愁绪,感觉到沈满的视线,她立即松了那种情绪,换上一派轻松的神情。 “丁楼不是要看躺在里面的到底是谁么,我们若不让他亲眼见到,怕是他不会死心的。” “丁楼”沈满原本想要劝解,却见丁楼毅然地又走了过去,站在棺材边上低头看着那棺材,“我倒要看你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沈满看着丁楼,瞧见他胸前的那只枯瘦的手又伸了出来,那双手原本要去抓唐玖月,却见唐玖月身上光芒一闪,那双手便避开了,转而投向了棺材的方向。 被点亮的灯突然晃了一下。只听唐玖月的声音轻轻响起,“既然你要开棺的话,那便开吧。” 两个人面对着面站在一起,都是侧对着沈满。沈满觉得这两个人之间似乎迸射了火花,让自己一步也接近不得。 “唐姑娘,我来一起帮忙。”沈满撩起袖子就要上去。 “不行,”唐玖月冷冷道,“这里有我就够了。”说着她往那棺材盖上重重一拍,棺材的八个楔子就自动冒了出来。接着又听她淡淡地对着丁楼道,“接下来看你的了。”说完也不管丁楼径自轻轻地拂袖而去,回到沈满的身边站着。 “小满,你是否有心事”唐玖月问,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看着前方。 沈满心头一动,有些慌乱,“没,没有。”在这样的情况下竟然被唐姑娘感觉到了异常,恐怕再这样下去,自己的感情就会败露。该该怎么办 她此刻唯一能想到的,便是继续去遮掩。 唐玖月眸子转动,用余光瞧着她。刚要开口说点什么,却听见丁楼那边咔嚓一声响动,接着就看见厚重的棺材盖子已经被推到了地上。 丁搂在棺材打开的那一刹那,似乎被震慑住了。他弯腰往下看,看的分外仔细和认真,一动不动地就站在那里,像是瞬间石化了的样子。 “丁楼你怎么样了”沈满刚往前一步,就被唐玖月拉住了袖子。 丁楼闷声道,“你别过来。” “里面.里面是什么” 丁楼沉默了一阵,然后忽然一笑,接着就转过身一直大笑。 “你笑什么”沈满心里发麻,觉得这笑更加诡异。 唐玖月在后面拉住沈满的手,上前一步道,“我说的都是事实。” 丁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全都知道” 沈满自然知道唐玖月是什么人,也了解她的能力。她完全不好奇为何唐玖月对这村寨了解的如此之多,她只想着为何当初在村寨见那长老的时候,唐玖月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就像是,见了故人一般。 只听唐玖月用那一惯平静地语气道,“既然当初你的祖先犯下了错误,就由你来弥补吧。搬出多余人的尸首,让贵妃就此长眠。相信她九泉之下,会原谅你们的。” 沈满一听,就明白了丁楼在棺材里看见了什么,原来丁楼的先人真的就和贵妃一同都在这棺椁之中。 丁楼闻言弯腰从棺材里抱出一个断了双臂的人出来,那个人白发苍苍,脸已经腐烂了大半,身上的衣裳还在,浑身散发着一股臭气。依照衣服推断,也是个苗人无疑。想必就是丁楼的先人了。 盖好棺材盖子封好了楔子,丁楼与二人隔了几步问,“我们如何出去” 唐玖月道,“贵妃给我们指明了出路。”说着就指了指棺材所在。沈满发觉那棺材后头的墙壁处突然突出了一块,过去一瞧,原来是一扇石门。 “这棺材难道是个重量机关唯有合适的重量才可以启动这岩壁上的石门” “嗯。”唐玖月颔首,拉开那道石门,微眯着眼睛感慨道,“该重新见见阳光了。” 72.072 当丁楼背着一个没有双臂的无名男尸下山的时候,那群从天亮等到天黑的苗民都围拢过来,他们有的手里举着火把,警惕又好奇地靠拢,却不敢再接近半分,将几个人绕成了一个小圈子,中间留有空地。 “阿楼,你背上背了什么”一个大婶问,眼里带着关切。 丁楼冲着她道,“这是我的爷爷,我们在上面发现了他于是就带下来了。” “丁楼,这两个人有没有伤害你”一个抡着铁铲的苗民汉子上前一步,用铁铲对着唐玖月和沈满粗声粗气问。 这画面着实诡异,一群带着武器的苗民围着两个小姑娘,质问这两个小姑娘是否伤害了自己的同伴,是否对寨子有所图谋,却不想造成寨子落魄的是他们自己。 丁楼沉下声音道,“这两位姑娘是我们的贵客,你们不要再怠慢她们了。长老的尸首我已经找到,但是无法带下来。他就在这悬崖之上,以后我们就在这里祭祀他。” “可是”苗民有些迟疑。 “可是什么”丁楼眼里迸射精光,让那苗民浑身振了一震,“难道你可以上去将长老的尸体运送下来如果是这样你就亲自上去,我绝不拦你。” 那苗民退缩了,仰头望了下悬崖,闷声不语。 丁楼默默地背着尸体往自己的木楼走去,周围的人纷纷让开。丁楼走了几步,回头对着两个女子道,“是我误会你们了,就在我的房子里住一晚上,第二天再走吧。” 唐玖月背手跟了过去,既然人家已经认错且有意收留她们,她们自然不会拒绝。 丁楼的木楼在仅次于长老的地方,几个人在地上盘膝坐下,中间燃起了一个火炉,上面热腾腾地炖着山珍,香气四溢。沈满看见屋子外面挂着一些晒干了的玉米、蘑菇等物,也见着了一些淡水鱼干,想必此处物产充足,百姓也算安居乐业了,就是相对封闭了一些。 丁楼消失了一会儿,再出现的时候背上的尸首已经不见了。他俯视着坐在地上的二人,神色还是如先前一般的严峻,“在山上发生的事情,你们不能对外透露一个字。如果我们达成了这样的默契,我明日就可以放你们出去。” 唐玖月朝火炉里丢了一根木头,托腮在那发呆。 沈满急忙接茬表态道,“这事我们当然不会说出去。”她仔细瞧着丁楼的胸前,却再也不见那双手臂伸出来了,微微觉得奇怪。扭头看看唐玖月的侧脸,见她意态闲闲,还捂嘴打了个哈欠,真是悠闲至极,不免艳羡她的心态。 丁楼也瞧着唐玖月,然后“嗯”了一声算是答复,接着转身掀开帘子就走了,留下这两个人在这里围炉烘烤着,也不知道今晚如何就寝。 唐玖月倒是随意地很,半躺着用手撑着脑袋,盯着火苗在那不知道思想些什么。沈满慢慢地挪过去,凑到她的身边取暖,慢慢地就有她身上的香味飘了过来。 “小满,”唐玖月抬眼瞄着她,“锅里煮的是什么” 沈满伸长脖子看了看,“闻着像是炖鸡。” “哦,是鸡啊。”唐玖月皱了皱眉,顿时就不感兴趣了。眼睫慢慢阖上,有些疲惫道,“早点休息,明日我们还要赶路。” “你不喝一点再睡,今日可是完全没有吃东西呀。” “不了,你忘记那锅炖鱼汤和烤鸭子了么” 沈满吐吐舌头,缩了缩脑袋道,“那都是意外,这锅子里是人家家里炖的,总不该有什么麻烦了吧。” 唐玖月笑了笑道,“看见那么多脏东西你倒还吃得下去,倒是心宽的很。” 火炉的光忽明忽暗,唐玖月的脸在这样的火光下也变得暧昧不明。沈满屈膝抱着腿,坐在她的身边沉默了半晌,肚子已经完全扁了却不好意思说要撇下她自己吃独食。于是找了话题聊道,“唐姑娘,你说你以前来过这地方,可曾发生过什么事” 唐玖月原本已经阖上的眼睛缓缓睁开,看着火道,“你也想问我究竟是怎么知道这里这么多隐秘的故事” 沈满低声“嗯”了一下。 唐玖月微微一笑,慢条斯理道,“其实我以前就真的只是路过此处,连那长老的面都没见过。但是后来到了都城,多多少少地听见了关于这个寨子的消息,才发觉,当年的我竟然错过了见到自己仰慕的亲人的最后一面。” 沈满震惊,疲软的腰肢也顿时变得有力,挺得直直地,“你的亲人,是谁” 唐玖月也爬了起来,用手撑着地面仰着头目视沈满道,“我们见到的那个苗族长老,其实,是我的二爷爷。” “什么”沈满目瞪口呆,一时间思绪万千。 唐玖月也学着沈满的样子坐在那儿,靠得很近。她一边看着炉火一边道,“我的二爷爷就是我爷爷的弟弟,从小对我很好。但是后来却独自出门,从此音讯全无。我离开蜀中唐门去都城的时候,曾经路过这个苗族寨子,却错过了见他最后一面。直到后来,我留在京都的时候,听见了这个寨子的传闻,又派人过来调查过,透过一些蛛丝马迹才得知,我的二爷爷真的就在这个寨子里,且成为了他们的长老” 沈满一回想唐玖月当初见到那长老的样子,又想到在悬崖上那长老惨死的模样,身边这人的心情该是如何 唐玖月幽幽道,“那时候我太年轻,只顾得循着自己的目标去往都城,却不想在我的身后,我曾离他只有咫尺之遥。原本以为再也没有机会补足了,却不想丁枫这个入梦术却替我实现了夙愿,让我验证了当年的猜想,得知了二爷爷最后的归宿”她偏了偏头,灿然一笑道,“这倒要感谢丁枫了。” 沈满却觉得她在逞强。听唐玖月的语气,她是极看重和这位二爷爷的血肉亲情的。当年没有认识到这一切是天意,如今让她亲眼见到了活人,却又亲眼见他惨死,这样反复的见证与其说是让她了结夙愿,不如说是让她重新遭受了一份痛处。 沈满慢慢将手伸了过去,搭靠在唐玖月的肩头,唐玖月自然而然地靠在了她的身上,像是一只慵懒的小猫。“不知道唐爷爷当时有没有认出你,如果认出了你,应该会很高兴吧。” 唐玖月的睫毛动了动。 沈满又道,“唐爷爷当时为什么离开四川,又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离开是因为和大爷爷不和睦,至于为什么到了这里,我想,是因为二爷爷想要保护这些人吧。” “保护他们” “还记得贵妃墓穴里的壁画么,那当中有一个穿着黑袍子的人,是这个人将贵妃埋葬于此,并且还贴上了符咒。” “这个人莫非是阴阳道中人”沈满猜测。 “不,不是阴阳道中人,”唐玖月摇头,“他是五行门的人,只有五行门的人才会用这种咒术,还养着那种怪物在洞中看守。” 沈满一想起那诡异的场景就觉得浑身发冷,“他们这样做究竟想要干什么,不是说苗民们都信赖他们么,为何还要残害这些苗民” “欲要夺之必先予之,”唐玖月缓缓道,“给予苗民的只是小恩小惠,控制他们才是目的。” “那现在呢,这些苗民是否已经安全了”沈满想起丁楼胸前的那双手已经消失,就觉得贵妃和他们的联系已经断了。可对于为何只有自己看见这双手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她的眼睛仿佛能够看见别人所不能看见的东西,这难道是一种从未发现的才能 火光变得微弱,唐玖月似乎也很疲惫,她的声音渐渐轻了下去,“小满,睡罢。这里发生的事情,都是曾经,都是一场梦。” 她迷糊地说着,像是宽慰沈满,更像是在提醒她自己。沈满头一次见到如此失态的唐玖月,也是头一次见到如此虚弱疲惫的她。毕竟唐玖月还是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女子,是人总会有疲惫松懈的时候,总会有软肋。纵然她是大门监,也是如此。 沈满紧了紧手臂,将她抱在了怀中,背靠着墙壁想着不如就此睡上一晚。却见唐玖月的袖子里突然滑出一瓶瓷瓶子,然后好巧不巧地上面的软木塞子竟然弹了出来。沈满一瞧这瓶子似乎有些面熟,正苦思冥想的时候,眼睁睁瞧见从里面爬出了一个黑色的,额头长着触角的多肢爬行昆虫 是那只邙山黑血蜈蚣她怎么忘记唐玖月随身带了这个东西 “唐唐姑娘”沈满晃了下她,但是唐玖月没有醒。“唐玖月”她见那条蜈蚣半截身子已经爬出了瓷瓶,不免焦急万分,急匆匆地喊。“蜈蚣,蜈蚣”她低着头死死地盯着那蜈蚣。 “嗯”这时候唐玖月睡眼惺忪地辗转醒了过来,一抬头,沈满便觉得有软乎乎的东西贴着自己嘴角滑过。她诧异,吃惊,又下意识低头去看,这一低头,又将自己双唇送到了对方面前。于是两个人便面对面,嘴对嘴地贴上了 “” “” “你叫唤什么”唐玖月扭过头,皱皱眉问。 沈满已经神魂颠倒,几乎忘记了正在面的的危险。脑袋嗡地一声炸开,陷入一片茫然的空白。 唐玖月困惑地“咦”了一声,低头发现那蜈蚣竟逃了出来,左看右看,从火炉里捡出一根枝条,也顾不得是否已经烧红便将那蜈蚣挑了起来,接着听见“呲”地一声,那蜈蚣蜷曲了一下,然后作垂死状。 唐玖月一见觉得不妥,挑着那蜈蚣仔细观察了一下,见那蜈蚣已经一动不动,然后皱皱眉极为认真地问沈满道,“小满,你吃不吃蜈蚣” 73.073 沈满笑得非常勉强,推脱道,“唐姑娘,这种大补的东西还是不要吃,您是不知道,我自小虚不受补” 唐玖月拧起眉头盯着她,“真的”她有一个习惯,在辨认人家是否在说谎的时候总是眼巴巴地对着她眼睛一直瞧。于是就有人结巴,有人面红耳赤,有人吞吞吐吐,有人索性就翻白眼了。每当这时候唐玖月就教训陪在一边的青柠说,“你瞧,问话的时候一定要像我这样才行。” 青柠放下纸笔点点头,表示凡是大门监所说的她都拥戴。但另外一方面又忍不住腹谤,如果有人能被唐玖月这样的绝色直愣愣盯着,不管是男是女都会失常。这样一来,不知道会造成多少冤假错案,幸而案子不多,送过来的也都是证据确凿的。其实唐玖月什么也不必做,只要在卷宗上签字即可。但既然大门监来了兴致,手底下的人自然奉陪。 沈满的脸僵住了,看着那已经被弄成半截的蜈蚣,“真的。”转念一想,这邙山黑血蜈蚣是从那两个人五行门的人身上抢来的,还说是救人性命所用。唐玖月一赌气抢了,还一不小心就弄死了,这叫人真不心安。 “唐姑娘,这蜈蚣能保鲜吗” “嗯” “不是说这是非常难得一见的解百毒的神物,现在已经死了,不如先想办法保存起来免得浪费。你瞧,现在外面下着雪,我们不如捏个雪球裹着,再埋在土里”她忽然觉得这种说法有点像埋下一颗种子,来年长出千千万万只邙山黑血蜈蚣一般。 唐玖月却缓缓道,“这不太可能。”然后眼眸一亮,突然站起来朝着门口去。 “你去哪里呀”沈满追过去问。 这时候唐玖月已经挑开了厚重的门帘,外面果然又开始下雪了,北风在呼呼地挂,有几片雪花飘了进来,惹得沈满打了个喷嚏,接着抱紧了自己站在那儿瑟瑟发抖。 唐玖月看着那蜈蚣,又回头望了望沈满,接着就放弃了外出找个人喂个毒再喂蜈蚣的想法。 沈满擦擦鼻子,一抬头又看见那蜈蚣就在自己眼前,无限地接近,浑身寒毛倒立退后一步。 唐玖月一手支在沈满的耳边墙壁上,一边极为认真地说道,“外面天气冷。” “嗯” “吃了这蜈蚣还能保暖不惧严寒。”唐玖月的眸子在熠熠生光。她向来护短,以前不管太阁里的人犯了什么错,只能由她来教训,外人一概不能插手。现在收了沈满为徒,这好东西自然要给徒弟。 沈满被逼迫到了墙角,当背部靠到了墙壁的时候,她顿时万念俱灰了。 唐玖月勉为其难地捉住了已经死绝的蜈蚣的尾部,虽然看起来已经断成了两截,但其实中间有部分还是连着的,有几条细细的丝线被拉长,看起来恶心到无以复加。 “小满,把她吃了。”唐玖月慢慢靠近她,口吻很是诱惑,但这种诱惑在这种情况下实在难以吸引人。 干柴被火烧的噼啪作响,火苗在肆意地舞动着。 “或许你不喜欢吃生食,”唐玖月想了想,“不然上火炉子里烤一烤,或许还需要撒点盐”然后那好看的眉毛又拧了起来,“但是不知道这样还有没有效用了。” 沈满一鼓气,一闭眼,捏起拳头像是要慷慨就义一般,“求你别说了,我吃,我吃。” “你不睁开眼睛吃么” “我不敢看” “闭着眼睛不怕我喂点别的什么” “除了这个眼下你还能喂点别的什么” 唐玖月轻轻地笑了,将蜈蚣掰成两截,喂到沈满口中一截。遇到这样的好东西也算是沈满的福分,这人一直倒霉,如今才走运了一些怎能不抓住机会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吃了这邙山黑血蜈蚣,百毒不侵,不知道是多少人的愿望。即便是出了梦,这蜈蚣的效用还是在的。 沈满不情不愿地张开了嘴,像是嗷嗷待哺的婴儿一般。感觉到有热气在接近,是唐玖月的气息吐在她的耳边。周围的空气本来就暖融融的,又因为她的刻意接近而提升了一个温度,沈满觉得热,脖子里都是汗。 “算了。”良久,唐玖月的声音轻轻在耳边响起。 沈满喜不自禁,睁开眼,却见唐玖月唇角勾起一丝微笑,然后一个物体就被硬生生地丢入口中,滑入喉咙。沈满掐住自己的喉咙,一阵恶心犯晕。 唐玖月在一边笑的开怀,“哈哈哈,吃东西要睁开眼睛看着吃才对。”手里还抓着余下的半截蜈蚣。沈满化悲愤为力量,眼疾手快地夺过蜈蚣,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地用手夹住唐玖月的下巴,迫使她张开嘴巴,然后迅速地将蜈蚣丢了进去。 一瞬间,室内顿时安静了。 只有室外簌簌的雪还在下。 沈满脊背僵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方才一气之下做了什么。她愣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又呆呆地看了看唐玖月。然后将手放在背后,深怕对方发火将自己的手给剁了。 唐玖月笑的异常妩媚,动作很是轻柔,“小满,过来。” 沈满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唐玖月又柔柔地道,“你过来。” 沈满知道这是暴风雨的前奏,慢慢挪步过去,一边陪着笑道,“大门监,您是大门监,我只是一个小姑娘,您犯不着和我生气。就这点小事,是吧”她最后那两个字说的提心吊胆,抬眸仔细瞧着对方。又用余光瞥着侧方的门帘,盘算着直接冲出去的几率有多大。 “这是邙山黑血蜈蚣”唐玖月的语调平和,但隐约中透露着一股气流。 “嗯,这是大补的,能解百毒的邙山黑血蜈蚣,这我知道。” “你竟然”唐玖月的偏食众所皆知。若是让青柠知道今日沈满喂了唐玖月半只多足昆虫,她一定会笑的前仰后翻,然后默默地找到一块木头拿着毛笔在上面比划着这神牌上该怎么措辞才能显示出这人生前的伟大。 沈满“嘿嘿”一笑,决定先逃为妙,于是扒开腿就往外迈,眼见着愈发接近门帘,生存的希望就越多了一分。她撩起厚重门帘,外面漫天飞雪,场景甚为壮丽,但她无心欣赏,只求避开身后这雷霆之怒。 眼见着就要逃出生天了,却被足下一绊,接着“哎呀”一声摔了个底朝天。沈满狼狈地趴在地上,陷在厚厚的雪地里,翻过身,痛苦认命的用手臂盖住眼睛,哀嚎道,“大门监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唐玖月慢慢走到她的身边,垂头看着她半晌,“起来罢,这雪湿气甚重,躺久了会染上风寒。” 沈满听着她语气关切,心下一暖,睁开眼睛看着她,眼中似蒙上了一层雾气。唐玖月被她的眼神吸引,愣是对视了一会儿,才被飘到脖子里的雪花片冰的回了神,情理了嗓子道,“回去罢,趁着天亮之前再休息片刻。” “嗯。”沈满坐在雪地上,瞧着唐玖月回去的背影,心里总有一种感觉她会回头。 回头吧,回头再瞧我一眼。这样是不是就在表示,你待我还是不一样的 离开房间只有一小步的距离,唐玖月却停下了。 雪花不断飘落在她的肩头,她的发上。她原本就穿着白衣,此刻看来,就像是雪中的仙灵,飘逸之外更是出尘,如梦,似幻。 “怎么,”唐玖月回首那一刻,仿佛有千万树的梨花在沈满的心头绽开,“你躺在雪地上不打算起来了” 沈满笑了笑,心中的念头越发笃定。起身拍了拍衣衫道,“我来了,别急。” 74.074 一早两个人就离开了苗寨。初雪后的苗寨山景怡人,空气清新,就是冷了些。两个人裹着苗族人民热情赠与的厚重皮毛服饰,慢腾腾地在雪地里前行。 走了大半天,沈满回头遥望那已经变小的苗族村寨,唐玖月也停了下来,回首注视。这里十年后就会消失,丁楼、大婶、唐玖月的二爷爷以及那位贵妃都会被永久地埋葬。 “唐姑娘,翻过这重山是不是就到都城了”沈满指着前方道。 唐玖月低着头慢慢地走,臃肿的苗族大衣让她像是雪地里前行的一个雪球。她没空理会沈满,自从昨夜吃了那半条蜈蚣,她就一直处于一种恶心又想吐、额头还发烫的状态。脚步也变得虚浮无力,看着这日头和这白茫茫的山坡,每一步都很艰难。 “哎,唐姑娘,这里好像有条河”自从到了梦里,沈满的话就变得很多。唐玖月在想是不是自己这个师傅太没有威严了,唯一的徒弟似乎已经不将她放在眼里。如果有机会的话,她一定要抓准机会让沈满闭嘴,只可惜现在实在没有力气教训她。 他们一前一后上了山,又终于走到了下坡。唐玖月一向苍白的脸上有了些可疑的红润,眼睫毛轻轻扫着,像是随时可以闭上眼睛似地。她疲惫不堪地看着前面,听见水流的“哗哗”声,勉强睁开眼睛看清楚了前面有片长满小草和红花的草地,草地的尽头是一片河水。水流很缓,有个木头搭建的临时渡头,插着一根高高的竹竿,竹竿上飘扬着一面红底大旗,上面用黑墨写着“渡头”。 沈满皱了皱眉头快步上去,站在渡头口子往左右瞧了瞧,“不知道这条河通往何处,有没有船可以搭载我们一程。” 唐玖月调整了下呼吸慢腾腾地走过来,看着那个活蹦乱跳得影子牙齿咬得紧紧的。昨夜栽倒在雪地里的明明是这厮,为何自己却浑身发冷有了伤寒的症状 “呀,唐姑娘你瞧,真的有一艘船”沈满兴奋地指着水面上一艘两层画舫,眼里冒出两道精光,“我去问问他们,说不定他们正好顺路” 唐玖月瞧着这艘船,装饰华丽,飘着酒菜香味。船头插着大旗,是黑底镶了金边的,气派不凡。她猛然想起了什么想要喊住沈满,但可惜嗓子已经黯哑的不成样子。握了握拳头,无力地揉了揉眉心。她心想算了,反正就是个梦,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已经没有力气去计较这是谁的画舫。 沈满站在了渡头,这里是开阔地带,外面的风扑面而来冻得她直哆嗦。这画舫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缓缓从眼前开过,丝毫不理会在岸上手舞足蹈企图引起注意的沈满。 唐玖月看着那画舫慢慢飘远,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但同时也为前路漫漫而觉得此生无望,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鬼地方,回到她温暖的、燃着檀香还带着花香的太阁卧室。 沈满原本还在惋惜没有船可坐,却在转身的时候听见“噗通”一声。她猛然转头往水中望去,果然看见一个人影在水中扑腾,水花四溅。那人似乎是个女的,浮浮沉沉间动作竟然越来越小,看起来完全不会游泳。 但船上的人只是围着往下看,并没有人打算跳下去救人。 沈满觉得奇怪,她想了想便一咬牙脱掉了鞋子和外袍,打算下水救人。唐玖月原本只是站在一边看着,此刻忍不住道,“河水这么冷,你不怕冷” 这人明明是从船上跳下来的,而船上的人却只站着不去救,说明他们是想故意害死她。沈满去救人,就等于在和船上的人说,“我鄙视你们这种见死不救的行为”救得了救不了这条人命暂且不论,和船上的人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而且 一个不小心还会搭上沈满自己这条小命儿。 唐玖月忍不住掐指算了算,得知结论后,拧着的眉暂时松开。 还好,小满的命足够硬,这点小灾小难还算不得什么。 沈满一跳入水中就觉得周围的凉意简直要吞没了她,四肢几乎动弹不得。游了好一会儿才接近那个在水中折腾的人影。她从后用胳膊绕住了她,从身形看的确是个女子,只是被海藻一样的头发丝遮住看不见脸,也不知道是丑是美。 一感觉到背后有人捉住她,女子先前已经安静下来的动作又激烈了起来。她的手往后够,直到捉到了沈满的头发,再摸到了沈满的脸。沈满视线一下子被她盖住,只能大喊道,“姑娘,我是来救你的,你别乱摸,你冷静点” 但是那女子的手还是继续在抓沈满的头发,沈满忍无可忍却又无可奈何。正咬着牙拼命地想带她回岸边的时候,头顶上传来一个人的冷冷的声音,“敲晕她再上来。” 沈满一怔,旋即听出了这是唐玖月的声音。原来她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一根木头,自己飘飘然地站在上面来到了沈满和落水女子的身边,但没有很靠近。 沈满想要敲晕这女子,但奈何力不从心,只能被灌下一口河水再挣扎道,“唐姑娘,你帮我敲晕她吧” 唐玖月无奈,不知道从哪里捡来一颗石头随手弹了出去,不偏不倚地打在那女子额头,女子立即昏了过去,沈满这才觉得轻松多了。 “上船。”唐玖月指示道,“你带着她上不了岸边。” 沈满正迟疑的时候,却见画舫上有绳梯坠了下来。她将女子用绳梯绑住,自己则先爬了上去,打算上去再拉她上来。这时候唐玖月已经跃到了画舫上等着沈满。 等沈满这边好不容易折腾完了,趴在船头大喘气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人围住。沈满浑身湿漉漉,衣服上还滴着水。这时候唐玖月将手上的外袍一抖,再轻轻地披在沈满的身上,旁若无人地问道,“冻着没有” 沈满轻轻一笑,“没有。”她觉得比起自己,唐玖月更像冻着了的那个人。 “两位姑娘是什么人”前面有个声音落了下来,低沉黯哑。 沈满抬头,落入眼中的是一个年轻俊俏公子,这公子手里拿着一柄扇子,头上缠着书生巾,眉眼细长,风度翩翩。周围站的人有男有女,皮相颇好,衣饰华丽。 那公子再问道,“你们是苗族人”语气和缓了许多。他目光最终落在了唐玖月的身上,眼神中透露出吃惊,再变得有些暧昧和热情起来。 躺在地上的落水女子猛拍着前胸起来,咳出几滴水,带着怨毒和愤恨的眼神瞪着众人,“你们死心吧,我是不会”话还未说完,就见那个儒雅男子命人捂住了她的嘴巴带走了她。 沈满来不及制止,被唐玖月拦住。沈满匆忙间看见落水女子的侧颜,总觉得眉眼很是熟悉。“唐姑娘,你见过这落水的女子吗” 唐玖月淡淡道,“没见过。” 沈满却不信,一瞧面前的这个男子,就又觉得很熟悉。“唐姑娘,你见过” “没见过。”唐玖月干脆利落道。 他们两个旁若无人的在这里交谈,害得将他们围住的几个人很没面子。儒雅男子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轻咳一声道,“将他们带走,先住在厢房。” “是。”有两个漂亮的女子笑吟吟地走了过去,对着二人道,“两位姑娘请” 沈满走在画舫的走廊里,四处观望,觉得身上越来越冷,于是笑着向着两位还算面善的女子道,“请问两位姐姐可否给我拿身衣衫,我觉得好冷。” 女子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笑的很甜,欣然道,“等会儿我给你送过来。”然后另外一个就推开了房门,侧身迎在门口道,“进去罢。” 沈满打量了室内一眼,顿时眼界大开。地上铺着兽皮的毛,即使光脚踩上去也不会冷。燃着一顶暖炉,温度恰好。摆放着各类瓜果,使得室内香气盈绕。所用之物应有尽有,所选之物都极尽奢华。随便普通的一个房间如此,真不知道主人的卧房该是如何。 沈满不由得道,“你家主人好大的手笔。” 两个女子刚要得意,却听唐玖月在一旁冷冷道,“非奸即盗。” 76.076 夜里,星空璀璨。 沈满趴在画舫的走道栏杆前,背对着房间的门。里面时不时传出水流哗哗的声音,带着百合花瓣的香味,丝绸做的窗户上,窈窕纤细的人影时不时地映着烛火晃动。 沈满双手托着腮帮,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唐大门监说身上太脏了,今晚无论如何都要泡个热水澡。幸而这画舫上所用之物应有尽有,不多时便有一串的美妙女子送来一桶桶热水和芳香的花瓣。正在宽衣的时候,唐大门监余光瞅见了傻愣在一边的沈满,眼神微微一闪,然后面不改色地赶沈满出去。 沈满看着一屋子的人很是郁闷,这里都是女子,而且只有自己才是她熟悉信赖之人,为何偏偏要赶自己出来还好唐玖月最终是将所有人都清空了,房间里也只有她自己,眼下正欢快地像是小女孩一般在里面沐浴。 “也不怕有人偷窥。”沈满忍不住嘀咕了一声。 “咚咚咚”忽然不知道从何处传来了有节奏的敲击声。沈满左顾右盼,四下无人,正怀疑是否是幻听的时候,又听见了这种声响。沈满往后退了几步,盯着自己的鞋尖皱眉思索。 这声音好像是从脚底下来的 她弯下腰,犹豫着是否要趴下来去细听,却忽然听见从身后头顶上传来了一个男子低沉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 沈满立即直起身,虽然还是背对着他,但这声音里充满了某种威胁的味道。他说话音调低沉,语气里带了种不怒自威的味道。沈满见过很多人,听过很多人说话。她此刻不用回头便感觉到他的气势,因为这人说话的语调像极了她位高权重的外祖父宁相。 想必他就是这艘画舫的主人了。 河水重重地拍了下画舫,有几滴水溅落在沈满的脚边甲板上。垂头看着地面,那人的影子落在脚边,他的身上似乎披着厚重的斗篷,身材魁梧高大,却微微躬着身子。 沈满吸了口气,慢慢回转过身面对着他笑着说,“我的耳坠掉了,想要四处找找。” 昏暗的光线下,沈满模糊地看见了那个人的脸。这个男子长得不如想象中的魁梧,但眉毛浓重,眼睛里时刻带着警惕。目光如炬,眼神坚毅,下巴微翘显得刚毅。瞧样子,是个行事果断、心狠手辣又无坚不摧之人。 沈满暗自打量着他的面相,并一一对照天文门藏百~万#小说所读到的书文揣摩着他今后运势。这样的人绝非普通之人,沈满平生难得遇见这样典型的模子,正好用作参考研究。沈满不知道对上他是福是祸,但既然遇上了就索性直视着他相面练手。 那人见沈满毫无畏惧之色,又见着这小姑娘眼生,但那娇俏可人的样子又有些可爱。几番犹疑之下,那原本压抑在心中的怒火竟慢慢地平复了下去。 沈满矮上他一个头,脑袋只到他胸前位置。他披着厚重的毛裘,毛裘的领子正被河上的风吹的倾向了一边。头上的鹅冠更加增加了他的高度,在他庞大的身躯笼罩下,沈满就像是一个侏儒。 对视良久,那人扯起嘴角笑了一下,“小姑娘,你知道不知道盯着一个陌生男子看是很不礼貌的。” 沈满眨了眨眼睛,“我是这里的客人,公子是不是这里的主人” 那人轻轻笑了,“你倒是很聪明。”他四处看了一圈,视线最终落在了沈满的耳垂上,嘴角还噙着笑意,“姑娘掉了耳坠” “嗯。”沈满不自觉地摸了摸耳垂,有点心虚地低下头。 “也不知道姑娘是不是平时就只戴一只耳坠,因为我瞧姑娘另外一只耳朵上,也不像还戴着耳坠的样子。” 沈满佯装吃惊道,“呀,可能是一起掉了我没发现” 那人似笑非笑,“既然掉在我的画舫上,就由我负责。”他过来拉住沈满的手,用了很大的力气。沈满被捏得疼,皱起了眉却甩脱不开他的手。沈满焦急地看着他的背影,瞧他的样子是不准备放过自己了。 “不用了,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掉了也就掉了,真的不要紧。”她扭过头望向屋内,唐玖月的影子已经不在窗户上。她应该已经听见了这边的动静,想办法来救自己了罢 此时此刻,唐玖月正裹着厚重的被子,像是一座小山似地定定地坐在了床榻上。她隔着窗户睨着外面得两道人影,瞧见那个高大的影子拉住了沈满。唐玖月的眉毛稍稍一拧,似乎是正想着出手,但刚一动作就觉得头晕目眩。她的脸红扑扑地,整个人很是粉嫩。室外寒冷腊月,室内却温暖如春,唐玖月看着屋内的火盆,渐渐地视线朦胧,接着眼皮越来越重,最后整个人就抱着被子倒在在松软的床榻上。 在整个昏迷之前,她看着屋外的人影,嘴唇一张一合呢喃道,“小满,我可能需要点药” 沈满跟着那男子一直往前走,看着他领口的披肩毛在飘动,侧颜在月光下显得冷峻又俊美。沈满知道他是个长相出众的人,一般女子面对这样具有男子气概又举止不俗的人大多会有好感。沈满虽然对他也有某种好感,但却是那种亲近之感。 仓促地下了台阶,沈满陪同他来到了一处船舱。路过一个挂着芦蒿的门口,沈满似乎听见里面有一男一女在说话。 那男的似乎在说,“如今都这么晚了,我们休息一下应该不会有人发现吧” 女的声音很娇媚,“你当他们都瞎了呀,我们一停这船就停了,没见着其他船工都休息去了么,若是船不动了仔细你的皮” “哎,说起来也真是气人。咱们好不容易捉到了本该得到奖赏的,却不想”中间声音被河水拍打画舫的声音淹没,沈满听不清晰。 “哎,都怪我们太轻敌了,本以为会捡到个便宜,却没想到遇上了对手,偷鸡不成蚀把米。” “别说了,继续划桨吧。” “等等,先喝口水。” “” 沈满越走越远,那门里面的声音也就越来越轻,最后就听不见了。 拉着沈满的男子一路沉默,连头也没有回过来再看沈满一眼。直接走到了船舱的尽头,退开一扇木门,然后一阵冰凉凉的风就猝不及防地迎面吹了过来。吹得沈满的小脸儿顿时僵硬,想要扯起一个笑都不得而行。 待看清楚了里面所藏的东西之后,沈满的眼睛都直了。饶是她再视钱财如身外之物,但也没有见过这样多令人惊奇的珍宝。只见满满的一屋子奇珍异宝,琳琅满目。从桌上堆到了地上,再从地上堆砌到了夹板,简直金光璀璨,熠熠生辉。怪不得一进来就冒着一股凉气,原来是这些珠宝发出的寒光与冰凉 男子面无表情地让开身,对沈满道,“里面有很多耳坠,你挑一副吧。” 原来他带自己来这里是挑耳坠的沈满又不自觉地摸了摸耳垂,他明知道自己在说谎,却为何要送自己一副价格不菲的耳坠难道他对人都是如此面冷心善 “你慢慢挑选,我在外面等着。”他说着就转过身,往前走开了。 沈满看着他慢慢消失在黑暗里的背影,心中忐忑困惑。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身怀万贯家财,对金钱财富弃之如敝履。谈吐语言冰冷,看似无情却又将看破的谎话记挂在心上,甚至留自己一个外人在这样雄厚的财富之前任君挑选。 她难道不怕自己是过来试探的探子,不怕岸上有很多等着伙同自己打劫这艘画舫的同伙么 沈满心思飘远,正在思索这男子的来历的时候,却又听见壁面上传来“笃笃笃” 的节奏和声响。 她往里面走去,将耳朵贴在了墙壁上仔细去听,那声音却戛然而止了。 怎么回事 沈满总觉得这艘画舫很不简单,似乎蕴含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怎么样,选好了吗”男子悄无声息地折返,站在门口盯着沈满看。一双暗沉的眸子里倒映着沈满的脸,他的表情讳莫如深,完全瞧不出情绪。 “好了,就这个罢。”沈满随意地捡起一样,笑着递出去让他看。 男子看见她手心之物,轻轻一笑道,“你倒是很有眼光,这是凤麟小佩,专门驱邪辟凶的。” 77.077 沈满一入屋,就听见唐玖月在一片漆黑中淡淡开口,“你可带了什么吃的” 沈满鲜少听见她这样直接讨要吃的,就连说话的语气似乎也轻柔了许多。走过去点亮了桌上的灯盏,等这屋子被温暖的灯光照亮之后,沈满才看清楚了唐玖月。同时也被她的样子吓一跳,“唐姑娘你的病况是不是严重了” 唐玖月疲惫地抬了抬眼,紧了紧被角有气无力地道,“你说呢” 沈满弯腰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拧起眉道,“真的又烫了一些,唐姑娘,你的额头估计可以直接煎个荷包蛋。” 唐玖月的眼神瞬间冰冷,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间咬出,“你,敢” 沈满浑身哆嗦了一下,却又在转身的倒水的时候轻轻地笑了。腰上挂着的玉佩在灯火照耀之下一闪,旋即入了唐玖月精明的眼。 只听她淡淡问道,“你腰上的佩玉从哪里得来的” 沈满手上倒茶的动作一顿,道,“我猜是这艘画舫的主人送的。” “能猜到他就是画舫的主人也算不错,”唐玖月顶着脸上两坨红晕,接过沈满递过来的热茶,捧在手里认认真真道,“不愧为师这段日子以来的悉心教导。” 沈满忍不住笑着嘀咕,“你什么时候悉心教导我了。”唐姑娘自从发烧以后变得怪怪地,还是不惹为妙。 “嗯”唐玖月的尾音稍稍扬起,缩在被子里的脑袋稍稍往外伸出了一点,露出纤细白皙的脖子,和若有似无的美丽锁骨。她根本不知道此刻她是多么光彩盎然、美艳不可方物,否则,也不会贸然地在沈满面前如此。因为她能力的强大,早已不用凭借这些来获取别人的好感与垂怜。所以当一张青瓷的面具一直罩在她脸上之后,人们谈论的只有大丰朝的大门监,而不是唐玖月。没人在意她的容貌,但同时每个人都羡慕她的权力。 沈满从不知道大门监的权力能有多大,她认识的只是唐玖月,一个在危难中相识、几番搭救她的女子。而这个几乎无所不能、在大丰朝能够呼风唤雨的少女,现在正抱着一团被子缩在床榻上瑟瑟发抖,用她朦胧又带着点黯哑的嗓子和她说话。 “咳”沈满走神了一阵,清下嗓子道,“既然是这画舫主人所送,应该是个价值连城的宝物吧” 唐玖月打了个哈欠,眼里还带着点泪花,“价值连城算不上,但起码能暂时镇住你身上的邪气。” “啊” “还记得凤麟珏吗,这东西叫凤麟小佩,所用材质和凤麟珏是一样的。但可惜凤麟这东西世所罕见,我送你的一大块恰好能和你的命数相抗,至于你身上这块小的,虽然比不上我送你的凤麟珏,但总算也还有点用处。至少,目前看来我们不会像先前那样继续倒霉下去了。” 沈满低头摸了摸小佩,“之前我们几次三番出事,都是因为我的命数” “嗯。”唐玖月一点也没有迟疑,呷了一口茶水,漠不关心。 “那你现在发烧难道也是我的错” 唐玖月沉吟片刻,然后毅然点头,“不错,还是你的错。” 沈满面色如土,“那看来我真要离你远一些了,你为何不早说。” “只有我和你沦落至此,我说了又有什么用处,难道我会撇下你不管不成”唐玖月缓缓道,“再者,没了凤麟珏但是有一块凤麟小佩,也算时来运转了。” 沈满道,“我给你去炖汤喝驱寒。”说罢就去门口,却忽然听见窗扇被风啪嗒一声吹开,一阵寒冷贯入,吹的沈满发丝凌乱。她转身顶着风去关窗户,却在即将阖上的时候猛然看见一道白影从窗前掠过。 沈满浑身一激灵,心也突突地加快跳动了一阵。方才那个影子,看起来有人形却不是真正的人。浑身长着毛,绝对不是披着动物皮毛的外袍。那究竟是什么东西,怎么会凭空从河面上出现 唐玖月的注意力也顿时被引向了这边,神情立即变得严肃起来,和刚才的样子全然不同,“小满,离窗户远一点。” 沈满“嗯”了一声就走,刚往前一步,脖子上却骤然来了一股力量掐得紧紧地。沈满一下子失去重心被往后拉扯,一直被这股力量硬生生地拉到了窗户边上。她背靠着窗户,手紧紧抵着墙壁,若不这样做她定然会被那东西拉到水中去。 这样寒冷的冬夜里被这东西拉到水里,一定是有去无回 那东西似乎也有手,不过那手既湿漉漉又毛茸茸地,长长的指甲嵌入沈满脖子的皮肤中,不一会儿便出了血。沈满窒息的难受,脸色也已经从红变得青紫。 这时候唐玖月飞快地来到她的身边,摘下头上簪子冲着那东西的手狠狠一扎,那东西吃疼便缩了回去。但另外一只手还是死死地抓住沈满的肩膀。唐玖月一手按住沈满,另外一手再去袭击,这时候冷不防那先前缩回去的手又从她头顶处探了过来,眼见着就要击中唐玖月的头顶。 沈满见状,腿上忽然来了力气,一咬牙一挺身,弯着腰硬是用自己的后背替唐玖月接住了这一巴掌。唐玖月只觉得头顶上有股力量透过沈满的身体向自己传递过来,一道疾风穿过,轻轻震起唐玖月额前的几缕发丝。 她面上神色一紧,急忙扶住了向着自己倒下来的沈满。若是隔着她的身体都能感受到那股力量的强劲和霸道,可见沈满替自己承受住了多大的力量。 沈满无力地依靠在了唐玖月的肩头,接着血气上涌,“哇”地一口吐出一大口淤血来。浸染在唐玖月纯白的衣衫之上。衣衫被毫无疑问地染得鲜红,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在室内散发开来。 唐玖月没有迟疑,反手利落地将簪子深深扎入那余下的一只毛绒绒的手上,将那东西直接钉入窗门。然后一手按住簪子上头,不让那东西挣脱。脸上的表情虽然平淡,但眼中早已迸发怒火。 “你是什么东西,竟然伤害小满” 那东西似乎“嗷呜”地惨叫一声,从窗户处,可见到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探出,稍后,露出一对阴蛰诡异的眼珠子来。 若是沈满此刻没有半昏迷,没有背对着这东西,定然会被在这漆黑的夜幕之下,这东西的阴蛰的眼神给再次吓晕过去。因为就连唐玖月见到这东西的眼睛之后都稍稍愣了一下,仿佛是被惊吓住了。唐玖月抿了抿唇,犀利的目光直视那东西的眼睛,那东西被这目光中的气势给震慑住了,有片刻的躲闪。 这时候唐玖月扭动了一下簪子,那东西便痛苦的嗷叫起来。唐玖月看入它的眼睛,那里面一种叫做“痛苦“的东西让她片刻失神。就在这刹那之间,那东西竟然强行抽手,由于唐玖月的簪子是从它的手背中心穿入的,这样的抽手就导致它的手背从中心开始被簪子刮开一道长长的口子,直到中指的指腹位置。它的半张手掌几乎已经被割裂开来了。红色的血洒了满满的一扇窗户。 等到挣脱之后,那东西便在转眼间消失。既没听见水声,也没有听见其余的声响,来去无踪就像是鬼魅一般。 “二位姑娘,出什么事了”外面,小李爷的声音忽然传来。 唐玖月瞅了瞅映在门上的那道影子,怀里抱着沈满。方才一直在打斗,没能分神这头小李爷究竟是何时过来,略蹙了下眉道,“没什么事,我们饿了。烦劳送些吃的东西来。” 外面的人沉默了一阵,笑答,“马上送来。” 唐玖月将沈满抱到床榻上躺着,沈满微微睁开眼睛侧首看着她苦笑道,“唐姑娘,我是不是马上会死” 唐玖月坐在一边的凳子上,拉过她的手放在膝上,把脉沉吟道,“内伤很重,若不治疗的确会死。” 沈满吃力地喘气,感觉天旋地转。眼睫轻轻一抬,集中了注意力去瞧身边坐着的人。她的脸颊还是带着发烧的红,头微微垂着,发丝自然地披在肩头,美的就像是一副画。 唐玖月发现沈满竟然还在笑,一对眸子亮晶晶地,就像是遇见了什么好事似地。但是沈满的脉象虚浮,若是一个不小心还真的可能随时殒命。唐玖月思量半晌,幽幽一叹道,“起来,我给你疗伤。” 沈满知道唐玖月正生着病,方才对付那白毛怪物又动了真气,只怕现在也是自身难保了。偏偏此刻她们又不是在太阁,而是在一艘藏着各种秘密的画舫之上。若两个人都虚弱至此,不知道外面的人会如何对待她们。 “唐姑娘,你还是留着力气对付外面的人罢,我暂时还没事。” 唐玖月却面色冷淡,将她从床上拉了起来坐着,然后自己盘膝坐到了她的身后,单手贴着沈满的背,淡淡道,“如果不是肚子饿了又发烧,我马上就能治好你。” “唐姑娘”沈满深深地为她这种舍己为人的思想所感动,正红着眼睛想要表达感激之情的时候,却听见唐玖月在那里自顾自地咕哝了一句,“等会儿一定要多吃点肉补补。” “咕噜噜” 78.078 等沈满身上的疼痛感稍微减退一些的时候,她睁开了眼睛,瞧着四周光景恍惚了一阵,再扭头看向唐玖月。唐玖月眼睛正闭着,盘着膝腰挺得笔直。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外裳因为闷热被褪到了腰部。里面的白色中衣贴在身上,被汗珠粘着,于是她胸前的曲线以及腰部的曲线毫无保留地在展现在沈满面前。又由于布料又白又单薄,于是美好的风景便若隐若现。 “你在看什么”唐玖月忽然出声,眼睫毛微微动了一下,但是没有睁开眼睛。“不要乱动,小心走火入魔。” 沈满连忙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但脑海里却在想着些乱七八糟的,从相府遇见受伤了的唐玖月,再到她陪自己送葬刘婶,后来又在夜宴的时候重逢 这些事情历历在目,仿佛就发生在昨日,但其实已经过了许久。 外面过道处似乎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沈满仔细凝听。唐玖月的声音又在此时淡淡传来,“我现在正为你疗伤,你我现在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合为一体,故而你能听见我平日里听见的声响。这走廊里的脚步声,听着像是就在屋外,其实还有一段距离。” 沈满惊奇,“原来你平日里能听见这么远的声音那如果你替我疗伤完毕,是否以后我也能像你那样听得远了” 唐玖月一个字一个字沉稳道,“想、得、美。” 沈满嘴角牵起,因为某人话语中的那一个“合为一体”。“听这人的脚步声,像是朝我们来的”沈满更加仔细听着,分析道,“似乎只有一个人,脚步轻盈应该是个女子。但是脚步缓慢,手上拿着什么东西” “嗯,应当是小李爷派人送食物来了。” “我们疗伤还需多久”沈满问。 唐玖月这回没有立即答话,沈满感觉从后背开始有一股温暖的气流涌遍全身,慢慢地让她的四肢变得温暖和灵活起来,那余下的一点疼痛也完全消退了。 唐玖月长吁了一口气,收回手,然后在沈满回头刚要和她说话答谢的时候,仰头一倒就躺在了床榻之上,一动不动。 沈满愣怔,“唐姑娘” 唐玖月无力地摆了摆手道,“别和我说话,我很累需要休息。” 沈满又愣了片刻,寻常人这样和衣而眠会让人觉得没有风度,但像唐玖月这样有才有貌的少女随随便便地躺在这里,就是别有风味。沈满乖乖下榻,穿上了鞋子,然后细心地替唐玖月盖上了被褥。见她满面的潮红还未褪去,沈满忍不住伸手去触碰她额前的碎发,想要替她将头发撂到一边。 哪知道这时候,唐玖月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于是两个人便近距离地面面相觑,沈满眨一眨眼,唐玖月就眨一眨眼。沈满的大脑一片空白,唐玖月的大脑里就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了。沈满低头看着她樱红色的唇,水润有光泽。想起她平日里笑的时候,牙齿洁白整齐。 沈满柔软的长发发尾轻轻扫过唐玖月的脖子和脸颊,这让她心中有了从未有过的一种涟漪感觉。酥酥麻麻的,就像是吃了某种炼制失败的丹药。对方的呼吸扑在自己的脸上,她曾经闻过刚泡过花瓣澡的青柠身上的味道,虽然闻着似乎很香,但如果青柠更加靠近,她就会皱着眉不留情地一把推开。 而此刻她相信沈满从未在身上抹过些什么,但她也没有那种想要推开她的冲动。或许只是又在发烧又替沈满疗伤,导致她没有力气这样去做罢了。 室内唯一的烛火“啪嗒”一声亮了一下,再渐渐微弱下去。沈满鬼使神差地慢慢往下靠近唐玖月,她的眼睛紧紧盯着她的唇,正准备找好角度继续往下。唐玖月还是一动不动,睁着眼睛静默地看着对方。二人之间气氛暧昧无比,周围的温度越来越高。唐玖月只当自己越来越烧了。 “笃笃” 有人在敲门。 沈满一呆,见到唐玖月已经转头往外看去。沈满心里顿时空落无比,不情不愿地下了床榻,嗓音慵懒道,“来了。” 她打开门,门外的人却让她惊了一下。“你是那个落水的姑娘” 那少女穿着红色的衣裙,眉眼娇俏绝妙,正是之前沈满在水中所救的那个人。只见她此刻端着托盘,托盘里是三碟小菜,两荤一素,外加一盅盖着盖子的汤。婷婷地立在门外,却是被沈满的语调与黑沉的面色吓了一跳。 “我来送这些。”她嗫喏着,初见沈满时的气势在此刻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交给我吧。”沈满伸出手去接,唐玖月还在床榻上,屋内凌乱的场景不能让外人看见。 那少女避了避道,“太重,你搬不动的。而且是小李爷吩咐我一定要伺候好你们,等你们吃完,我还要端盘子回去。” 沈满还要说什么,却见那少女已经径自走了进去。她进去的时候,眼珠子在滴溜溜地灵活地转,四处打量环境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沈满在她身后看着,心想她可真不是一个称职的探子,打探的痕迹也太过招摇,若真派她去刺探敌情,恐怕还没有进人家大门就被绑着丢牢里面大刑伺候了。 “你就将东西放在桌上吧。”沈满实在看不下去,指了指边上的桌子道,“你说要等我们吃完再拿回去,那我们吃的时候,你去哪里” 少女眨了眨眼睛,“就在边上看着你们吃。” 沈满“啊”了一声。就见到唐玖月缓缓走来,风度翩翩,衣裳平整,仪容整洁。一眨眼间就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似地,恢复了往日的气派。她扫了眼桌上的食物,端庄入座,手执玉箸,抬眸对着沈满道,“还不做下来用膳”顿了一顿,夹起一根青菜,漫不经心道,“吃完就好让这位姑娘收拾碗筷离开交差了。” 红衣少女从唐玖月出现开始就一直盯着她,眼神警惕。 沈满依言入座,揭开汤盅发现这是一锅羊肉汤,在冬天滋补暖身最好,但是她偷偷瞥向唐玖月,这个极端挑食的女子在这样饥肠辘辘的情况下,或许可以不挑一些了罢。 但是唐玖月就只盯着那小碟青菜较劲,不一会儿就一扫而光了。停箸后睨着沈满道,“饭菜不合口味” 沈满摇头。 “那还不快吃” 沈满埋头挖饭。 “不吃菜”唐玖月很热心的样子,一边夹起一块肉放在沈满的饭上,一边替她舀了一碗汤放在沈满的手边,殷勤的过分。 沈满虽然狐疑,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在那红衣少女古怪的视线下,以及在唐玖月热情的期盼下,沈满总算吃完了这一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消耗过剧,这一餐沈满也算吃得津津有味。 “厨艺真的很不错。”沈满由衷称赞。 唐玖月抿了一口茶,悠悠地道,“是很不错,想必有她独特的用料,否则这菜也不会如此鲜美,色泽艳丽。”说着还若有似无地瞥了那红衣少女一眼。 红衣少女闻言脸上掠过一丝惊慌。慌忙插嘴道,“既然你们都吃完了,我就收拾盘子回去了。”她弯腰去拿已经空了的碗筷,却不小心打翻了唐玖月的茶杯。只见她反应极快,动作利落地顺手一捞便将那茶杯轻松地捞起,连一滴水都没有溅出,稳稳妥妥地放在了唐玖月的面前。 “好身手。”唐玖月称赞。 “这只是碰巧,只是碰巧。”红衣少女惴惴不安拉开门脚步疾快地走了。 沈满问道,“我救她的时候,以为是这船上的人强迫她做什么才逼迫她不得已跳水逃走,难道是我想错了” “你没想错。”唐玖月气定神闲,“她那时候应该的确想要逃走,却被你救了回去。” “那她为何替小李爷端食物过来难道不是已经放弃了逃走的希望” 唐玖月凝视着她,淡淡道,“是不是觉得方才的饭菜味道特别,很是鲜美” “嗯。”沈满认真点头。 “那里面放了药。”唐玖月声音很是平稳,不疾不徐道,“叫做罂粟。” “你不是骗我的吧”沈满苦笑,她好歹出自医药之家,早就听过这种药。这药不吃便罢了,一吃过量可能就会让人欲罢不能,出现幻觉,产生依赖。“就算是真的,我们才吃一顿,应当不会有什么后遗症罢” 唐玖月单手支颐,“你说呢” 沈满面色惨白。 唐玖月笑了笑,起身朝着床榻走去。 沈满快步追了上去,“怪不得方才你只吃青菜不吃其他的,可是却叫我吃光了其余的菜,难道你不怕我中毒” “那姑娘已经说得很清楚很明白,若我们不吃完,她是不会走的。”唐玖月躺下,闭上眼睛慢慢道,“而且,我们俩吃了邙山黑血蜈蚣,早就百毒不侵了,难道你忘了” 79.079 沈满独自闷了一会儿,见着唐玖月已经安然躺下,于是走到桌边趴着盯着烛火,“他们为什么要给我们吃罂粟,这东西暂时毒不死人,难道他们想控制我们” “实际上这些菜里面除了罂粟以外还掺了一些迷药。” “他们还想迷晕我们”沈满一惊,“那邙山黑血蜈蚣可能抵抗迷药” 唐玖月翻了过来,枕着她自己的手臂遥遥看着沈满,眼睫微微一抬,“你当邙山黑血蜈蚣百毒不侵的功效是蒙人的这小小的蒙汗药自然能轻松应对。” 沈满长吁一口气,“那就好。” 唐玖月忽然又加了一句,“你受了内伤,吃点罂粟实际上有镇痛之效。” 沈满却没有听清,“什么” 唐玖月看着她在烛火下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心念一动,又翻了个身背对着沈满面朝里面去了。“没什么。” 沈满重新趴着,忽然想到一点,“如果他们在饭菜里加了迷药,我们等会儿是不是该装晕”否则人家一进来发现两个人还精神抖擞地在聊天,怕是要起正面冲突。若是唐玖月没有生病和耗费真气还好,此刻若真的动起手来,怕是两个人要吃亏。 唐玖月勾起嘴角轻轻一笑,“还算有点脑子,不过与其在那趴着,不如索性躺着假寐一会儿,等人家找上门就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了。” 沈满一呆,还未体会到她话中的意思。 唐玖月不耐烦道,“不躺就算了。” 沈满猛然醒悟,“当然要休息一下,等会儿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最好还是休养生息,以不变应万变。” 唐玖月轻轻一笑,不一会儿就呼吸匀称,像是真的睡过去了。 沈满心知她的疲惫,于是也不打扰她。 夜深人静,只有微波拍打船板的细微声响,画舫轻摇,像是在摇篮中般安详。沈满睁着眼睛,呆呆地望着上方。手里捏着腰上的凤麟小佩,反复回忆那个画舫主人的长相。 “来了。”唐玖月压低声音提醒沈满。沈满回神,此刻也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外面的人似乎观察等待了一阵才敢入内,脚步声靠近了床榻,停在床榻前。虽然没有睁眼,但沈满能感觉到这个人正在打量她们。 过了片刻,只听这人终于开口道,“总算睡过去了,要对付这两个人可真不容易。”是小李爷那阴阳怪气的声调,叫人一听就辨析得出。 另外一个人是个女子,有着曼妙好听的声音,只听她接茬道,“还说是蜀中唐门之人,若真的是唐门之人怎会中了这小小的招数我看呀,还真的是两个冒牌货” 小李爷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多亏飞鸽传书托蜀中兄弟打探,才知道蜀中唐门的小姐的确是来都城,但却已经到了都城投靠丹门门监唐会源大人去了。而且唐门只有一个小姐,根本没有姐妹,这两个姑娘若是想欺瞒其他人尚可,想要欺骗我们却是万万不能的。” 女子“咯咯”娇媚地笑了一下,拍着小李爷的肩问,“那如何处置这两个冒牌货呢” 小李爷目露精光,做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那女子又咯咯地笑了。这时候却又另外一个人冲了进来,娇斥道,“不是说好不害人性命的吗” 小李爷道,“我们约定你完成了任务就可以自由离开,可没允许你对我们的事情再多过问。”他顿了一顿,观察了那姑娘的脸色,哈哈一声笑道,“莫不是因为这其中一位曾经不顾安危地救过你,你不忍心了罢你可别忘记了,之前几次三番你都想离开我们,眼下好不容易得了这个机会,你别不知道感激。还是赶紧收拾一下走人,错过了这个机会可就真没下次了。” 红衣少女捏了捏拳,看着床榻上的人,表情中充满了挣扎。但最后还是咬一咬牙,狠心背过身去。“这两个人即使不是唐门的人,但也不会是普通人,你们最好小心点。留人后路,也是给你们自己留后路。” 她告诫了之后便离开了,看样子这回事真的下定了决心再也不会回来。 小李爷和余下的那个女子面面相觑,女子道,“这丫头说的什么糊涂话,我怎么听不太懂” 小李爷长眉微皱,凝视着床榻上的两个女子,“我看她们面相也看不出究竟,那丫头虽然胡闹,但相面的本事比我们高上一筹,或许该听听她的话不要轻易对这两个人下狠手。” “但是他们或许已经发现了我们这艘画舫中的秘密” “不管她们是否发现,人都已经在我们手中。只要谨慎处置,自然不会再有问题。” 沈满抠了抠唐玖月的手心,唐玖月反手握住了她。沈满一怔,耳边就响起唐玖月的声音,“别动。” 沈满见屋内的那两个人并没有反应,才想起之前唐玖月曾说过的“合为一体”,想必现在所说的话只有两个人之间才能听见。 外面又进来了几个人,带走了沈满和唐玖月。沈满曾抓住机会偷偷睁开眼睛,瞧见自己一路上经过了走廊、下了一个台阶。在走廊的尽头处好像有个房间,房间的门口落了一道影子,又有个人从窗户中探出脑袋来,沈满见到那个人的脸仿佛就被雷击中了一般。虽然那人蒙着面纱,但那对眼睛 沈满咬紧下唇,那对眼睛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属于那个人的眼睛 一转眼,他们便被人带到了一个更加黝黑也很潮湿的地方,四处还散发着一股腐烂的臭味。等到人都走了之后,沈满先是睁开一只眼,再偷偷睁开余下一只。靠在墙边摸着胸口松口气道,“还好没有直接抹我们的脖子,否则我们还真的是作茧自缚了。” 唐玖月神态自若地抱手靠在墙边,垂眸望着地面道,“小满,你看地上。” 沈满顺着她目光所向望去,果然看见了地上稻草堆里散落着一簇簇的白毛。沈满身手去捡,刚一拿起那撮白毛,这白毛便迅速“呲”地一声冒出了白烟,接着沈满就感觉手背既麻又痒。低头一瞧,顿时惊吓地连退几步,急忙一边甩手一边叫道,“哪里来的这么多白虫子吓死我了” 唐玖月往边上挪了一小步,“别甩到我身上。” 沈满于是乖巧地跳着往另外一角去,那白乎乎的虫子像是下雨一般向四周甩开。有的黏到了墙上,簌簌地掉了下来。有些直接甩出了透气小窗,不见踪影。 唐玖月脱下外衣一下子抖开,自己躲在这衣服之后。 沈满好一会儿才将这些虫子彻底甩开,抬手抹了一把额头细汗。“为什么这些白毛会变出这些虫子来,好恶心” 唐玖月走过来握住她的手腕,抬起来仔细瞧了瞧,“这些虫子也有毒,幸好,你百毒不侵。”她松开了沈满,自己绕着这囚牢似的房间走了一圈,自言自语道,“这画舫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看来,那些人应当就被关在这里。” “哪些人” 唐玖月指了指地上还在蠕动的白虫子,淡淡道,“被这些虫子咬过的人,也就是沿途被捉过来的百姓,应该都被关在这里。” “你是说,被这虫子咬过”沈满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脱口而出道,“难道我们刚才在房间里见到的那个白影,其实是个人她因为被这虫子咬过,所以变成了那副样子” “我猜是的。”唐玖月娓娓道,“古书上记载过这样的虫子,虽然无名,却毒性剧烈。被这虫子咬上一口,会在七日之内浑身长出白毛,接着五识尽散,犹如野兽。” “这种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沈满问,“为什么会有人捉这些人来让这些虫子咬” “他们大约在试验,”唐玖月眸子幽深暗沉,“想要以毒攻毒。” 与此同时,在画舫的底部,有一男一女两个人在拼命划桨。 “想一想这日子也快到了,不知道夫人身上的毒找到法子解救没有。”男子一边用力划一边呼气道。 “主人那么喜欢夫人,我们丢了邙山黑血蜈蚣本来必死无疑的,如果不是夫人求情,只怕我们两个的皮已经被晾在船桅之上被风干了。” “哎,如果不是那两个姓唐的死丫头” “啪嗒”一声,门忽然被人从外面踹开,进来一个人玉面俊颜,手里拿着一柄折扇。“你们说什么,是两个姓唐的丫头抢走邙山黑血蜈蚣的” 男子怔了怔,“是啊” 小李爷几步走到他的面前,一把扯起他,“云天罡,你给我仔仔细细说清楚那两个姑娘的相貌身材,否则,有你好看” “小李爷,有话好说”女子叫道。 “小昀,你还想继续划船么” 小昀摇了摇头。 小李爷便道,“那就将邙山黑血蜈蚣被抢的细节,一一说来。” 小昀和云天罡点了点头。 “那两个姑娘透露了名分别叫什么” 小昀立即就道,“一个貌美一些的自称唐白衣,另外一个乖巧一些的自称唐绿萝。” 云天罡搭腔道,“她们是蜀中唐门之人,本事大的很。” “果真是蜀中唐门”小李爷放下云天罡,皱眉道,“这真是奇怪了” 81.081 随着一道亮光在逐渐接近,提着灯笼的那个人影也渐渐清晰。他始终还是不肯放下手中的折扇,在这样一个大冷的冬季,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拿着折扇,身上白衣单薄,脚步轻飘如踏在云端之上,嘴角那一抹笑意若有似无地挂着。 “你们还真是我的贵人,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打开折扇轻轻摇着,细长的眼睛一眯,对着红衣少女道,“没想到你真会回来救她们,我原本还以为你是个无情无义之人。你跟了你师傅这么久,却为了一个男人离开她。这也就罢了,眼下又为了两个女人回来自投罗网,你说,你师傅若是知道这些事情,会不会气炸了” 红衣少女上前一步指着他,“你” “我什么我,”小李爷目光转视另外两个人,冷冷吩咐道,“把那两个蠢货带上来” 接着就有人将一男一女两个人带到面前,沈满一瞧觉得这下糟了,这看起来孱弱白皙的男子不正是那日江上自称姓云的那位公子而这女子的,自然不必说就是那日在船上煮着鱼汤的婢女小昀了。 真是冤家路窄,没想到在这地方还能碰见这两位。 沈满觉得头大无比,也不知道云公子和小昀与这小李爷是什么关系瞧他对待他们的方式倒也不像是朋友,但也绝非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正拿捏不定之际,只听小李爷问地上那两位道,“抬起来看看,是不是这两位姑娘” 云公子与小昀6续抬头,目光先后扫过沈满与唐玖月的脸,接着连忙起身颤巍巍地指着这两位道,“就是她们,先是夺了邙山黑血蜈蚣不说,还打劫了我们的船,将我们丢在芦苇荡中吹了风雪,还” 小李爷不耐烦地打断,先前还挂着的假笑此刻变得更加阴险。摇一摇折扇假模假样道,“二位姑娘可真是不厚道,竟然夺走我们门中之物,可知道你们惹上了谁” 唐玖月猝不及防地开口,“你们是五行门的人,这我早知道。” 对面的几个人的表情顿时僵住,平日里听说他们五行门的名头,没有一个是不害怕的。尤其是学习阴阳道的那些家伙,平日里可以耀武扬威,但一碰上他们,必定是要畏惧几分。可没想到面前这年纪轻轻的女子,却能在听见他们名号之后巍然不动,她不但没有畏惧反而更添了几分气势。 这轻描淡写的谈吐语气,仿佛此刻占了上风的是她。但明明连同她自己在内,只有两个弱女子。就算她们会一些阴阳道术也罢,但看着年纪尚轻,绝对不可能以少胜多,以道术来匹敌这一船的人。 小李爷冷笑,目光穿过了她们的身体,然后瞳孔骤然一缩,连忙着往后退了几步,再将手中的折扇一手,却将灯笼留在了方才的位置。 “既然这位姑娘如此自信,不如就先让你吃吃苦头,好叫你日后不要目中无人。” 红衣少女转过身,顿时大骇,“不好,后面的白色毛发怎么突然变得如此之多” 小李爷已经将铁门带上,他隔着一层厚厚的铁门,透过透气窗能看见里面的情景。冷冷道,“若是你们交出邙山黑血蜈蚣,或许还可以饶你们一命,否则就等着变成白毛怪,只是可惜了你们的花容月貌。” 沈满低声对唐玖月道,“若是让他知道邙山黑血蜈蚣早就被我们吃了,他会怎么样” 唐玖月立即回,“只怕情况会比现在还要糟。” 一边的红衣少女听见了她们的交谈,脸色立即变了,“什么,你们吃了邙山黑血蜈蚣”接着就像是看怪物一般看着点了点头的两个人,“你们竟然没事” 想那黑血蜈蚣乃是世上难得一见的神药,但既然是神药必定有奇特的吞食方式。一般人不得直接吃了这蜈蚣,需要有医者经过专业处理之后才可服用。否则对身体的反噬必定会使此人痛苦不堪,最后肠穿肚烂而死。 可面前这两个人谈笑自若,仿佛没有吃过一般,这实在令人难以相信。 “吃了蜈蚣应该会有什么事”沈满茫然问。 唐玖月插嘴道,“与其有空讨论这个,不如想法子面对面前这些。” 沈满与红衣少女同时往前看,果然,那白色的毛发越来越密,越靠越近。若是这样下去必定会沾上,接着身体上就会爬满了那种吃人肉的白色虫子 沈满的寒毛都已经竖了起来,扭头去看唐玖月以求解救之法,但见唐玖月很可爱地吸气鼓起了腮帮,沈满一愣,一缕白色毛发飘到了唐玖月的面前,接着只见她轻轻一呼,那白色毛发便轻悠悠的飘远了。 沈满愣怔。 “小满”唐玖月看着她道,“还愣什么,快吹” 沈满顿时回神,此刻不吹更待何时,能坚持一刻便是一刻 背后铁门外面的小李爷边笑着边弯腰拍着大腿,“哈哈哈哈哈,我还真是从来没见过有人这么对付这虫子的,哈哈哈哈哈,你们实在太有创意了”他着实笑得厉害,笑得肚子都疼了,似乎已经忘记了此刻要对付她们的是他自己。 忽然有一缕白毛突然飘在了眼前,小李爷立即反应过来闪身一避,接着“啪嗒”一声利落地打开了扇子,用扇风将那白毛扇走。 再扭头望铁门的透气窗里看去,但见密密麻麻的白毛正向着自己飘来。小李爷神色一紧,看着那门后之人得意的表情,怒道,“你” “快放我们出去,否则不知道还有多少这样的白毛会吹到外面。我们死不足惜,这船上可有值得你用性命去保护的重要的人吧”红衣少女得意洋洋地抱着手在那笑着。 多亏唐玖月与沈满在拼命吹气,否则也不会有这闲暇功夫去与小李爷谈判。 小李爷俊俏的小脸顿时白了,又一想自己不真是要了他们的性命,等会儿还要带他们去向公子复命,眼前还是放她们一马,以免真的害死了她们难以交差。于是就在手心重重地拍了折扇咬牙切齿道,“好,我放你们出来。” 过了一会儿,沈满等三人被带到了大厅。这明明只是一艘画舫,但却有这样富丽堂皇的大厅,铺着厚厚的一层地毯,点着明亮的灯烛。还有美酒的香味漂在厅内,桌上摆着瓜果糕点。 小李爷恭敬地站在一边,直到上头有人掀帘而入。 沈满一见到这人就不禁出声,“是你” 那人身材高大,眉目俊朗,一瞧见沈满的样子,眉头稍动,沉稳道,“是我。”他撩开前摆入座,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的几个人。在一一打量过沈满与红衣少女之后,视线停留在了最左边的唐玖月。 唐玖月不退不避,抬头淡淡地直视他。 瞬间,旁人就感觉到了二人之间产生的气压,小李爷实在吃惊,因为没有人见到自家公子还能露出这样的神情,非但不露怯,反而正迸发一股能与之抗衡的气势来。而这样的气势竟然出自于一个妙龄少女 上头锦衣玉带的男子也微微吃惊,开口打断了这样的对峙,声音低沉而有磁性。“小姑娘,你是何人” 唐玖月微皱了眉,只因这个人称呼她为“小姑娘”。想她接任大门监以来,还从来没有人这样称呼过她。 沈满却插口问道,“大叔,你是何人” 红衣少女和小李爷顿时一愣,目不转睛地盯着沈满,仿佛要将她看透。这个小丫头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天真,竟这样肆无忌惮地对公子说话。 被称呼为“大叔”的男子转过头看着她,又瞥见她挂在腰上的凤麟小佩,微微一笑道,“小姑娘,我们又见面了。想必你已经猜出来,我就是这艘画舫的主人,我姓周。” “姓周,”沈满喃喃复述一次,又问,“周大叔,你船舱里为何有这么多长了白毛的人,是不是你抓的你拿他们喂虫子” 周公子的指端在椅子的扶手上敲击了一下,“在小姑娘眼中,我是这样滥杀无辜之人” 沈满顿时沉默了。在她的印象中,这位周大叔很和善,刚一见面便在明知自己欺骗他的情况下送了自己凤麟小佩这样的宝物,应该不会是坏人罢 “我相公绝非这样的人。”一个女声突然响起,从侧旁走进来一个披着厚重貂毛外衣的女子。这女子举止神态清丽脱俗,不可方物。但却面容憔悴,步履缓慢。一看便知道她是有恙在身,且抱病已久。她蒙着薄薄一层面纱,那眼中的神态无论叫谁看了都会动了恻隐之心。 沈满甫一看她就认出她就是在那房间中探出头来的那个女子。 “你怎么来了,你该在房间内休息。”周公子忙起身过去扶着她,低声温柔道。 刚走出来的少妇看了眼下方的几个人,在那周公子耳边轻声道,“我不愿意再造杀戮,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饶过她们吧,这船舱底下关着的人还不够吗” “船舱里的人变成这样并非我的意愿,他们既然已经染上了与你一样的病症,不如就让他们替你尝试方子,日后就算死了,也算死得其所。”周公子的语气里透露着一股狠绝。 那少妇又道,“船舱里的人我无话可说,但这几个女子应当是无辜的,你即使不顾忌我也要顾忌我们的孩儿罢,她虽然还小,但总有一天会知道你所做的事情。” 周公子微微动容,“可她们偷了我为你找的邙山黑血蜈蚣,只要交出来,我便不会为难她们这样,你该满意了吧。” 少妇扶着他的手缓缓坐下,就是走了几步,也累得喘息不止。她坐定之后望着下方几个女子,在看见沈满的那一刻,竟然觉得她的眉目似曾相识。 而此刻,沈满也正抱着同样的心情眼巴巴地抬首望着她。 82.082 此刻唐玖月的声音冷冷地传来,“要我们交出邙山黑血蜈蚣是不可能的了,因为这只蜈蚣已经被我们吃了。”她还刻意摸了摸肚子,颇为可爱,“此刻已经完全消化,只可惜那时候没有洒些盐,否则应当会好吃一些。” 除了他们三个人以外,其余的人都是一惊。就连沉稳内敛的周公子也都在这一刻露出了吃惊的表情,黑色的眸子越发幽深暗沉。一甩衣袖厉声呵道,“放肆你们真的将它吃了” 红衣少女赶紧与沈满和唐玖月撇清关系,连连摆手否认,“我没有吃,是她们俩独吞了,不关我的事”但若沈满和唐玖月分食蜈蚣的时候她也在场,势必是要分一杯羹的,就算是只蜈蚣腿也好,她也想百毒不侵。 小李爷冷哼一声,“想你就算有这个胆量也没这个福分。”那邙山黑血蜈蚣是何等神药,这样的神药存在本就是不合理的,一般人吃了必定死无全尸。旁人不说,这红衣少女小李爷自然最了解,她绝对没有这个能力去承受这药劲。但话又说回来,这另外两个女子着实让人惊讶,莫非是唐门有什么法子来避免药物反噬 美丽少妇此刻道,“既然邙山黑血蜈蚣已经被这两位姑娘吃了,我们也无可奈何。相公,你不如就放她们走吧。” 周公子脸色抑郁,拍了拍少妇的手背,声音低沉黯哑,“夫人有所不知,这邙山黑血蜈蚣纵然被人吃了,也是能将它的药效调用出来的。” 小李爷用折扇一拍手掌,上前道,“这蜈蚣原本就不能直接服用,我听说要用人做引子先让他吃了蜈蚣,待此人中毒之后放此人之血,这血才是解毒的神药。” 沈满浑身一凉,听他们话语中的意思这是要抓了自己和唐玖月放血救人了她抬头望着那少妇,不知怎的,心里有一股亲近之意。有那么一刻,觉得若是要放自己的血去救她也未尝不可。只是她一个人而已,能用多少血 正这样想着,却又听小李爷在那阴阳怪气地说道,“可这人血太过阴毒,不如先放一木盆熬制一颗丹药试试,不行再放。船舱里恰好有一间杀猪的场子,将这小姑娘用绳子倒吊着,就在手腕处开一个小孔放血,下头用木盆接着。每次放的不用太多以免浪费,每日三餐好生给些补血的供养着不让她轻易去死,想必这个法子可行。” 他说到后来两眼放光,完全没将沈满和唐玖月当人看。 红衣少女的脸阵青阵白,哆嗦着嘴唇道,“小李爷,您这手法” 小李爷挑着眉毛得意反问,“怎么”心里为自己的狠毒得意洋洋,五行门的人都说他过于阴柔不像个男子,如今他使出这样的手段,还不叫人刮目相看 只听红衣少女柔柔弱弱道,“小李爷,您以前是不是杀猪的” “什么” “不然怎么对这杀猪放血的手法如此了解你定然以前是杀猪的。”红衣少女眉眼忽然含了笑意,说话语气无比笃定。 小李爷愣怔半晌,几步过去用折扇指着红衣少女的脸,气得浑身发抖,“你少给我胡说八道,像本公子这样风度翩翩玉树临风,以前怎么可能会是一个满身腥臭的屠夫” 在他暴怒的时候,忽然间脖子一凉,只见一个影子已经到了他的身后,利落地用一根筷子抵住了他的脖颈。只听背后那人声音凉凉道,“英雄不问出处,你这般激动,只怕会弄巧成拙。” 小李爷脊背发凉,别说及时避开,就算是她方才的动作也没有看清。这个女子的武功竟敢已经到了如此之高的境界,他自诩武艺不差,但与这女子比对起来简直九牛一毛。于是浑身冷汗直下,对上这个女子,他完全没有任何胜算。 沈满还未反应就见到红衣少女与唐玖月共同挟持了小李爷,待反应过后便挪到她们的身边,以免对方挟持自己来对抗。 “但是唐姑娘,挟持他有用吗”沈满问。 小李爷看起来不过是个办事的小喽啰,真正能作主的是上头这位周公子。也不知道小李爷在他心里的位置重不重要,能不能换得她们的平安。 “应该有一点用处罢。”唐玖月无所谓道,然后将筷子交给红衣少女,转到小李爷跟前将手一摊,“将钥匙拿出来。” 小李爷问,“什么钥匙” “船舱底部那些牢房的钥匙。” “你疯了”小李爷慌乱间喊道,“关在那里的都是已经发了疯的人,你若是打开牢房,以他们的传染性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要受难” 唐玖月抬头看着周公子,“你关着他们就等于让他们等死,不如让我带他们走,你也省却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你要带他们去哪里” “都城。” “都城中何人能医治此病” 唐玖月沉思片刻,一字一顿道,“当朝大门监邹衍。” 周公子也是一愣,接着哈哈笑道,“你当邹衍是个悲天悯人之人他怎会理会你去救这些寻常百姓” “不试试如何知道。”唐玖月走到周公子的面前,背着手,微微仰着头望着他,眼神执着沉稳,“夫人的病我有办法可以医治,但治疗夫人之病的前提是,你得让我们带这些人走。” “公子,别听她的,她定有图谋”小李爷掐着嗓子叫嚷,“想她年纪轻轻的一个姑娘,哪有这样的本事去救人,而且那邹衍想来心高气傲,久居太阁之中,怎么会帮她纵然她是唐门之人,但邹衍从来不将江湖门派放在眼中,她就连见都见不到,又谈何救人” 唐玖月却轻轻道,“我自有办法。” 小李爷再要说话,却听周公子在上头打断道,“唐姑娘,你要如何救我夫人” 唐玖月转头看着沈满,开口道,“夫人之病的确需要邙山黑血蜈蚣,只是蜈蚣已经被我们分而食之,实在难以再找一只。小李爷说的以血为药的方式倒是可以一试,但血分种类,若是相差甚多之人的血服用怕是有害而无利。” “姑娘此言甚为有理,云某也是这么想的。”那坐在一边被绑在凳子上的云天罡突然开口,“若之前得到的黑血蜈蚣还在,我必建议先让小姐服用,再以小姐之血喂以夫人,夫人或许可得救。” 周公子的脸顿时变得更黑,“云天罡” 一边的少妇急忙劝解拉住周公子的衣袖道,“云大夫也是为我好,况且他并没有这样做,你先别恼。” 周公子这才稍微压制住了一些怒气,他倒也不会对云天罡如何,因他夫人的病一直是云天罡调理的,云天罡素有“医痴”之称,若是没有他,只怕夫人早已经命丧黄泉。周公子同时对唐玖月刮目相看,越看越觉得她非比寻常。不单武功高强,甚至还懂医学药法,她到底是什么人若是阴阳道中人,必定已经有所耳闻,邹衍那种性子定然会不遗余力拉拢她入太阁。但是自己却从未听说过太阁有这样一个女子 小昀急忙忙道,“云天罡,你这医痴,你当真不要命了” 云天罡心有余悸,“方才只觉得这唐姑娘说的不错,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所以也就没有顾得那么多” 小昀恼道,“给我闭嘴” 云天罡果然就不说话了。 少妇对着唐玖月微微一笑道,“唐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们此刻一没有蜈蚣,二我也不能让我的孩儿受苦放血给我所以这个主意我看还是作罢吧。” 唐玖月望着她,由衷赞赏道,“夫人果然高义。” 少妇无奈一笑,“没什么高义不高义的,就是事已至此,不如看开一些。” “只是夫人此刻命不该绝,”唐玖月朝着沈满走去,拉起她的手,一字字道,“就让她来帮你。” 83.083 沈满很郁闷。 沈满很疲惫。 她单手支颔,另外一手摊在桌上,手腕悬空,血从上面滴落,一滴滴落在下方的漏斗里,再由漏斗汇入下方的精致瓷瓶之中。 “唐姑娘,我这样要放多久”沈满打着哈欠问,虽然这样放血隐约有些疼,但也不至于不能忍受,只是这样缓慢地放下去,她怕自己会忍不住睡过去。 唐玖月坐在四方桌子的另外一头,手里捧着一盏茶,茶叶在上面浮动。她轻轻吹开茶叶,呷了一口缓缓道,“别急,我会替你看着。”她听力极好,从方才到现在已经暗自记下沈满所放的血滴落的次数,也能估量那瓷瓶中所存血液的多少。 唐玖月看着沈满越来越白的脸色,起身亲自拧了一条热毛巾,覆在她的手腕上。动作细致小心,丝毫不碰那伤口一分。沈满抬头,唐玖月的侧脸就在眼前,只要她稍稍往她那处偏离一点,就能够碰到她娇嫩无暇的脸颊。 “这样覆上你会不会舒服一些”她说完看着沈满,眸子里闪过一道光。 沈满霎时便觉得局促紧张,不敢与她对视,扭过头看着自己的手腕道,“的确舒服了一些,谢谢。” 从里间突然传出一个声音,只听那声音轻轻地温柔地问,“既然你们是姐妹,为何妹妹要称姐姐为唐姑娘” 沈满瞬间僵直,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原来她们此刻已然到了少妇的卧室之中,此刻那少妇还躺在里间床榻之上,而他们方才那些谈话俨然是已将这屋内的另外一人忘却,旁若无人地交谈起来,也不知道方才的动作举止被这少妇看去了几分。 一想至此,沈满真是羞地无地自容。 “夫人以为呢”唐玖月淡定自若地反问。 少妇瞅瞅这个又瞧瞧那个,莞尔一笑道,“我猜不到,但是唐姑娘的确气派不凡,绝对不会是一般人家的女子。有唐姑娘出面救我,我总该感恩戴德才是,至于其他的,不该过问。方才是我唐突了,还请两位姑娘见谅。” 唐玖月望着她徐徐道,“夫人过谦,是我们吃了夫人的救命药草,夫人还对我们如此客气,实在是受之有愧。” 少妇笑了笑,掀开被褥走下床榻,穿上棉鞋走到二人桌边,低头看着沈满。眼中的慈爱表露无遗,不知道为何忍不住伸手抚摸了沈满的头发,温柔道,“这孩子为了我不惜放血,我若是真能好起来,必定会让相公答谢二位。” 沈满被她一抹头发,总是觉得怪异,但她手心的温度和香味传了过来,叫她分外安心。本来放血放了半刻钟已叫她隐约难受,但这少妇抬手安抚她的动作,让她觉得做着一切都是值得的。 “夫人真的客气了,是我们不好意思才对。”沈满脸上浮现了害羞的绯红。自从刘婶去世后,她就从来没有感受到来自长辈的关爱。宁相从来不对她展现慈爱,在相府也都是过着下人般的生活。虽然后来入了太阁在唐玖月的身边,但其实见不上唐玖月几面。而且连依、青柠等人按年级与她同辈,自然也说不上“关爱”。 此刻,虽然这少妇年轻,但只是一摸自己的头发,沈满就觉得由衷的舒服。自从母亲去世后 母亲 沈满陡然一精神,是了,方才一直觉得这少妇眉眼熟悉,且身上的气味动作乃至于说话语气都是似曾相识的。难道 她有可能是我的 沈满瞪大眼睛望着她,这少妇体察到了她情绪的变化,抬眉问,“怎么了” 沈满沉吟了片刻,轻松笑道,“没什么,就觉得您很熟悉,好像我的亲人一般。” 少妇笑了笑,撩起耳边的碎发夹在耳后,“我也觉得你很亲近,但是按你这个年纪,我做不了你的母亲。” 沈满点头道,“是,您太年轻了。”她眉眼弯弯,笑得自然畅快。“若是往后十年,倒真像是” 少妇按了按沈满的手背,惊道,“你手怎么这般凉” 唐玖月搭腔道,“放完热血自然凉” 沈满瞥她一眼,然后满面堆笑地对着那少妇问道,“不知道夫人姓名,娘家何处,这次来都城所为何事” 她一连串问了这许多,不但少妇惊了一惊,就连唐玖月也忍不住动了动柳眉。唐玖月无奈扶额,这傻丫头,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成熟稳重些,就算怀疑这少妇的身份,也不用如此着急。这就是梦境而已,遇到故人是难免的,但也只是在梦中遇到。如若相认,平添伤感不说,日后难免牵肠挂肚,甚至会动了留在梦中的念头,这不正如丁枫所愿 但同时,沈满与少妇的关系让唐玖月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若真的就此确认了沈满的身份,那么那件棘手的事情也就找到了出路,但这条出路 唐玖月轻声地叹了口气。 但沈满与少妇都没有注意到她,沈满此时此刻完全只记挂这少妇的身份。 少妇听见了沈满的问询,困惑不已,脸上露出隐忍的神情来。最后咬了咬唇疏离地微笑道,“我和相公只是寻常的商旅,途经此处,小名不足为记。” “可是”沈满想说他们拥有如此精妙奢华的画舫,手底下有这么多武功高强的人,绝对泛泛之辈。但转念又一想,既然人家不肯说必定有人家的难处,只是这少妇若真的是自己的母亲的话,那么表示那周公子就是自己的父亲。可自己的父亲明明姓沈,难道周姓只是他的化名 沈满拍着头想要努力回忆起父亲的相貌,但除了一截白色绣云纹袖子外毫无所获。正痛苦之际,感觉到肩头一沉,有双手按住了她。 那人的语气平静,开口如春风拂面,“小满,血放好了,我们该回去了。” 沈满猛然回神诧异地望着唐玖月,呆了一呆。 只见唐玖月自顾自地将沈满的手腕轻轻抬起,然后从怀中抽出一方丝帕,亲自替沈满包扎起来,动作温婉至极。眼睫微垂,口中轻声道,“今晚大家过的都不容易,早些回去好好休整。夫人的血引子已经放好,只要命那医痴调理制成药丸,每日按时服用即可。” 包扎好沈满的伤口,她就起身走在前面。朝着那少妇微微颔首示意,“那么我和小满就先走了,告辞。” 沈满再要和那少妇谈话,却被唐玖月堵住。无奈之下只能先行离开,一出门,就看见唐玖月已经走远,于是沈满一路小跑跟了上去。 唐玖月却猛然停下,沈满一不留神就撞上她的后背,惊愕之下忙退后两步,低着头轻声道,“唐姑娘,为何你要走得如此急促” 月光清幽,如碎玉般洒在唐玖月的脸上。只见她眼睫微抬,语气冰冷道,“我若不拉你走,你还要留到何时” 沈满道,“唐姑娘,你可知她是谁”她这几年的颠沛流离,这几年的委屈和思念都涌上心头,眼眶不禁泛红,隐约闪现泪光。“她可能就是我的” “小满,”唐玖月却打断了她,毫不留情道,“这只是一个梦。” 沈满愣怔半晌,似乎没有听懂这话的意思。月亮偏斜,将她的影子折射在甲板上,那样孤单瘦长,一如既往。 水上寒烟起,朦胧中透着画舫的点点星辉。站在走廊上的两个人面对面对视着,许久,白色的人影走向了另外一个人影,然后两个影子就合在了一起。 沈满呆愣,唐玖月已在这时切切实实地抱住了她。用手轻轻拍了拍沈满单薄的背脊,在她耳边温柔地安抚道,“这只是一个梦,而我们迟早是要走出这场梦的。”她的话语是从未有过的轻柔,就像是岸边的杨柳,轻轻地拂过静谧的湖面,然后,在沈满的心湖上留下一点点微波粼粼。 沈满原本的一点愠火也在此时此刻消失无踪,她阖上眼睛,下巴靠在了唐玖月的肩头,垂在身子两侧的手也渐渐地攀上了唐玖月纤细的腰身。 “唐姑娘,我虽然知道,但总也忍不去想” “我会帮你。”她静静地说。 84.084 由于被放了血,沈满今夜很是疲惫,一沾上床榻便沉沉地睡过去了。唐玖月用竹签挑亮了灯芯,外头的风却无孔不入地钻了进来,让室内的灯光变得忽明忽暗。唐玖月的脸也被照亮了一半,另外一半沉浸在漆黑里。 “她睡着了,你进来罢。”她忽然开口,眼睛却一直盯着灯芯。 外面的人似乎愣了一愣,然后才推门而入,小心翼翼地踮脚望了一眼床榻上的人,见她已经熟睡,便落落大方地坐在方桌边上,拿起摆在桌上的葡萄塞入口中,一边嚼着一边道,“你们何时离开” “这船是到大都城的,我们也要去大都城,既然顺路,为何舍近求远”唐玖月单挑眉毛反问。 “虽然你们救了夫人的命,但这条船上的人是不会轻易放过你们的。”来客又塞了一粒葡萄入口,觉得这葡萄不酸很甜,在这冬日里最是滋润,她的脸被冻得红扑扑地,煞为可爱的样子,“你可能会泄漏他们的行踪,他们不会冒这个险。” “若是如此,姑娘有何建议”唐玖月神态自若,余光睨着她。 那少女两眼放光道,“趁夜逃走,如今就是最好的时机。他们只顾得制药医病看管夫人,守卫也比平时松懈许多,相信我们三人能逃得出去” 唐玖月忽然问道,“三个人包括你” 少女一愣,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包括我当然包括我” 唐玖月笑了笑,“那船舱里的那些长了白毛的人怎么办我先前答应放血救人,就是以他们为条件,若是今夜仓促离开,带上他们动静太大,不带上他们又有违良心,你叫我如何取舍” 少女嘴巴张了张,秀眉蹙起,“若是要带上这些人,恐怕没有一个人能逃得掉。” 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烛火摇摆,船舱也随着河水摇动。晃晃悠悠之间,只听唐玖月在那慢慢说道,“带着他们,也不是没有机会全部逃掉。” 少女道,“这怎么可能”三个人尚且九死一生,几十个人无疑会将目标放大到几十倍,纵然她们再有心也是无力。 唐玖月唇角往上轻轻一勾,极为自信的模样。“只要你配合,凭我们三人之力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实现。” “三人”少女瞪大眼睛指着床榻上安然入睡的人问,“包括她” “其实这计划成败的关键不是你我,而是她。”唐玖月站起来转了一圈,回首问那少女,“连依,你的房间里有没有橘子” “橘子,这么冷的季节你竟然想吃凉冰冰的橘子”少女下意识说完,猛然觉得不对劲,脖子僵硬地转过来,面上表情极为古怪地盯着唐玖月,“你你为何知道我的名字” 还未等唐玖月回答,她便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来,朝着唐玖月刺去。唐玖月仿佛连背后也长了眼睛,轻巧一避,然后反手抓住了少女的手腕,再一用力,少女吃疼便松了手。那泛着寒光的匕首便清脆地落在了地上。 “你放开你是不是早就和五行门的人勾结在一起了,枉费我还将你当成了好人” “连依,我绝非五行门之人。”唐玖月答道,松开了连依的手。方才脱口而出叫出她的名字,倒给自己惹了麻烦。 “那你是谁”连依的眼里充满了警惕,收回手不断揉着方才被掐住的地方,那里疼痛的很,一瞥之下竟然有些淤青。抬头狠狠瞪了唐玖月,心里却惊奇地想,也没见她怎么使力,竟然就有这么大的力气,这女子深不可测,我深夜拜访她岂非与虎谋皮嫣知她是善是恶 连依又退了两步,与唐玖月离得远远地。眸光里闪着一丝惊醒,显然已经对唐玖月产生了隔阂。 唐玖月摇摇头缓缓道,“我说过了,我来自蜀中唐门。你瞧你们周公子还有那小李爷对待我们的态度,像是作戏弄假的吗还有,我抢了他们的邙山黑血蜈蚣,若是五行门中人,我怎敢如此。” 连依想了想也有道理,方才激动之下只觉得自己受骗了,于是气恼,但如今冷静下来,就觉得方才那想法有百般的错漏,差点冤枉了好人。于是心有愧疚道,“是我多疑了,但你到底如何得知我的姓名” 唐玖月随意地扯谎道,“我曾经到过陈州。”她的话点到即止,若再多说只怕多错。 连依眼眸亮了亮,“不知道我家中可好” 唐玖月微一颔首,应道,“一切尚可。” 连依喃喃道,“如此我就放心了。” 唐玖月见她落寞,知她思乡情切。但如今不是感慨万千的时候,连依说的对,眼下是逃走的最好机会。她望了望躺在床上的沈满,对着连依道,“你若真心想逃脱便须配合我,若无意外,我们定能安安稳稳地到达都城。” “若有意外呢” 唐玖月微微一笑,不疾不徐、分外清雅道,“那可能要在这脉脉寒风中、在这冰冷刺骨的河水里游一场冬泳了。” 外面的风很配合地侵袭而入,恰好吹在连依的后背上,连依被冻得一哆嗦,抱紧了自己得胳膊,小心翼翼地抬眼瞥着唐玖月,瞧着她的一张似笑非笑的俏脸,不禁想道:自己约莫、大概、仿佛在与虎谋皮 此时此刻,果不其然,在夫人宽敞的房间外站了多多少少十来个人。这些人打扮奇特,参差不齐。男的有的风度翩翩,儒雅俊秀。有的形容萎缩,獐头鼠目。女的有些清美秀丽,像是要入了画一般,有的则是香脂扑鼻,衣着风凉。他们站在门前,迎着冽冽寒风,虽然受了凉,但丝毫没有退却离开之意,倒也叫人觉得忠诚无比。 只见一翩翩公子摇着折扇道,“也不知道里面究竟如何了,夫人的病得不得好。” 旁边的丰满女子柳眉轻皱,鄙夷地看着他道,“小李爷,在这种天气您还扇什么扇子” 小李爷非但没有停下扇子,反而凑近了她煽风点火道,“自己穿得这样少,殷三娘这是要去勾搭何人” 殷三娘身上的脂粉气浓郁,见着小李爷这般也就毫不客气,挺了挺腰,让那胸前伟岸风光一览无遗。“都在一艘船上,还能勾搭谁” 小李爷看得血脉膨胀,捂住鼻子弯下腰急忙止血。 一群人便围着他笑了。 这时候房门忽然打开一扇,小昀的脸露了出来,只见她的小脸一脸严峻,厉声道,“吵什么吵,云天罡正在医治夫人的紧要关头,你们这群乌合之众若是再吵,小心我禀明公子让你们一个个脱光了下河里喂鱼” 小昀这一声厉呵顿时震慑住了门外众人。见他们不吭声了,小昀才满意地关上了门。 小李爷愣怔许久,拿起折扇轻敲了下自己得脑袋,不可思议道,“想当初昀姑娘来的时候是多么温柔婉约,这才没有多少日子,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样子” 殷三娘柔软地搭着小李爷的肩,柔声柔气道,“你懂什么,女人越是对你凶,就越是对你好。我瞧小昀姑娘这样子,十有是看上你了,你可要努力点哦。” 小李爷顿时大悟,“原来如此” 殷三娘转过头暗自咯咯笑了,这回还不整死你个娘货 “咦”小李爷忽然顿住,周围人见他如此也不禁屏住了呼吸,停止了所有交谈。“你们听,船舱底部似乎有动静。” 众人仔细凝听,有些听力好的脸上露出了困惑之色。小李爷急忙拨开挡在面前的诸人,一马当先朝着船舱楼梯口过去,一边喊道,“不好,有人凿船” 他边叫嚷着边冲到了楼梯口,刚撩起前摆要下去,便见到连依浑身湿漉漉地冲了出去,一见到他就悲惨地用湿漉漉的手抓着他的肩膀摇晃叫道,“不好了,这船舱底部不知道为何突然有个大洞,河水不停涌了上来,根本止不住那些白毛怪都发疯了,弄断了栏杆正在里面互相撕咬呢” “怎么会,那栏杆非常坚固,怎么会”小李爷面色煞白,他见着连依这副样子便知道里面的水灾不轻,而且又有白毛怪乱闯,若是贸然进去只怕会被白毛怪围住。 他一握拳,一咬牙就要下去,连依扭头问,“你疯了,这下面根本不能进去” 小李爷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大家都在船上,我不能坐视不理。” 看着他毅然离去的背影,连依不知怎的,竟然有些钦佩。但瞅见他后头跟来的人,连依立即收回方才有些怜悯的表情。 众人一过来便见到小李爷浑身湿漉漉地站在入口处,紧张地阻止众人道,“别进去,那里面已经都是水,而且都是白毛怪。快通知公子速速带夫人离开,画舫的两侧有预留的竹筏,快带他们上去” 众人中有人迟疑,小李爷抹掉一把水渍,怒斥道,“夫人若是出了差池,你们谁能担待” 在他猛然这么一声呵斥之下,众人终于行动起来,有些去放下竹筏,有些去请夫人禀报周公子。画舫的甲板上顿时人流如织,纷纷变得忙碌。 小李爷却站在一角阴暗处,面对着来去匆忙的人,他有些煞白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头发上还在不住滴水,又一道凉风吹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只听他极其细微地咒骂了一句,“冻死我了,这个唐白衣,出的是什么馊主意” 86.086 巨大的画舫在缓慢地向前飘着,若不是顺流而下,那画舫几乎就不会动弹。连依背着手嘚瑟地走下阶梯,看着正在挥汗如雨的小李爷,嘴里不禁啧啧了两声。 小李爷听见这边动静,扭头往这里看了一眼,然后哼了一声继续赌气似地继续卖力划动船桨。但他的卖力对于巨大的画舫而言只是杯水车薪,这画舫需要二十人才能有全部的动力,眼下只有他一人而已,故而走的分外缓慢。 按唐玖月的说法,她留下小李爷就没有抱着多大的希望,就是想要锻炼锻炼他顺便替他们几个女子日后拎行李背重物。可连依却明显感觉到唐玖月的深思熟虑,有小李爷这个不轻不重的人在手头上做人质,即使日后五行门的人找上门来,也不会完全手足无措。 因为他们总算看出来了,这个小李爷在五行门中多少还有些地位,一般人还真不能奈何他。连依原本还顾忌小李爷会耍手段坑害她们,但唐玖月却从怀中拿出了一枚乌漆墨黑的丹药,强行喂给小李爷,待小李爷吞下之后才缓缓地说,“这是唐门独家毒药,你听话就好,不听话就等着遭罪罢。” 于是小李爷就成为她们的苦力。 事后连依曾经偷偷拉过唐玖月去问这毒药究竟有个什么功效,是否会肠穿肚烂,或者会七窍流血就和传说中的一样。但是唐玖月摇了摇头道,“你当我们唐门是那样下三滥不上台面的家族么这药吃了实际上对身体没有损害,若说有损害的话,就可能会让他产生一种似女非男的错觉。” 连依眨了眨眼睛,“那就是说” 唐玖月咳了咳,“吃少了不打紧,就是吃多了可能会变得喜欢穿女装,抹胭脂水粉” 连依脸色煞白,“这还不算下三滥” 唐玖月瞥她一眼,连依顿时噤声,连忙拱手道,“唐门果然名不虚传。” 此刻看着小李爷,连依有些怜悯起他来。小李爷原本就生得阴柔,如今被唐玖月喂了这奇怪的药,日后怕是更无阳刚之气了。连依连连摇头表示惋惜。 小李爷却在此时道,“连依,你好歹是我五行门的人,你救我出去,五行门还能放过你。如果还要继续助纣为虐,日后我门人遇上你,定然不会心慈手软。” 连依敛眉收起对他的同情,“那我也就没什么好对你好说的了。” 小李爷见她要走,又一想她不会无缘无故来此,或许是有什么间隙可趁,于是便软下语气恳求道,“好妹妹,你就帮我一回吧,看在以前你在你师傅门下,我们也算是和谐相处” 连依顿住脚步,回头居高临下望着他,“你若肯告诉我师傅的夺舍秘术最关键所在,我就放你走。” 小李爷变了脸色,“既然连你都说那是秘术,你师傅又怎会让我知道” 连依道,“你和师傅的关系五行门内人尽皆知。” “我还是不知道。” “那就没有办法了。”连依的眼里有些惋惜,留下一句话,“快要到都城了,小李爷好自为之。” 连依上了船头,才发现唐玖月竟神不知鬼不察地站在出口。连依定了定神,强行微笑道,“唐姑娘怎么还不歇息” 唐玖月瞥了她一眼,淡淡道,“连姑娘也没有闲着。” 连依心中一顿,继续强笑道,“很快就要到都城了,我们的画舫只能停在岸边,到时候这一船舱的白毛怪如何处置” 唐玖月道,“这就要问问连依姑娘了。周公子当初大张旗鼓地运送这一画舫之人到都城,难道没有就没有事先制定的计划” 连依会心一笑,“唐姑娘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夺了人家的船不说,还想利用人家已经打通的关节。” 唐玖月瞧了瞧自己的指甲,“我不用算盘,诸事种种,用心算足够。” 沈满见到两个人在交谈,于是也走了过来,瞧见二人唇枪舌箭你来我往,只能在一边呆着听却没有插口的余地。一听到此处,忍不住咋舌更增添了对唐玖月的仰慕之情。想那太阁诸事种种,星象变化莫测,若是用珠算的确会慢人一拍,但像唐玖月能这般心算之人实在难得,果然担得起“大丰朝第一神人”之称号。 “心算”连依将信将疑,抱手抬了抬下巴道,“我听说阴阳道有一门叫做算门,考试者都是精通数理的,从小以练习珠算为先。阴阳道几门之中,算门独具一格,算是旁门别类,但是同时,其他几门都以算门为辅,离了算门其他几门几乎无一能通。故而,凡是在阴阳道考试中脱颖而出之人,其算门功底自然不会弱。前朝曾经出过一个金算子,他以一把精致的小算盘以及自创的一门算法独步天下,即使是他要算也是必须通过算盘的,难道你真的不需要” 唐玖月骄傲地一抬眉毛道,“不需要。” “那好”连依露出得逞的笑,“那么我就出题来考一考你。” “我拒绝。”唐玖月一扭头,瞄了沈满一眼,道,“小满,准备一下,我们快到都城了。” 沈满乖乖地嗯了一声,想着也没有什么可准备的,临走前还看了被撂在一边的连依。瞧着微微亮的天际处她孤单可怜的背影,沈满心中暗道,连依姑娘,多习惯习惯就好了,习惯了你就会发现,大门监其实是个蛮不错的人。 若是连依此刻听见沈满心里的话,定然会瞪着她指着唐玖月恶狠狠地说,你瞧她从上到下,哪里像是个不错的人 画舫终于靠了岸,唐玖月让小李爷联系打点好的官差,她料的不错,这一应事情皆是由小李爷出面接头,故而事情顺利的很。画舫被停在码头一角,又给那些白毛怪留足了食物,一行貌合神离的四个人便踏上了大都城繁华的街道。 唐玖月背着手问小李爷,“你们定下的住处在哪里” 小李爷不情不愿道,“就在太阁前的一条街。” 唐玖月露出一丝微笑,“倒是丝毫不避讳。” 小李爷倨傲道,“我们五行门不怕太阁。” 唐玖月从袖子中拿出一粒药丸,送到小李爷面前,眼睛一眯道,“想再吃一颗” 小李爷连退几步,远远地瞪着她们三个女子道,“好男不和女斗” 唐玖月笑笑,将药丸收回。 有小李爷带路,她们几个变得闲散起来。连依一路好奇看着,她从未到过都城,想不到都城竟如此热闹,更有许多未曾见过的玩意儿。沈满四处打量,所见觉得和梦外大致相同,但略有不同。 路过一家布匹店,门庭冷落,与周围的热闹场面格格不入。连依好奇探头往里面瞧瞧,却见一道白影毫无犹豫地走了进去。连依见唐玖月如此底气十足,便也鬼使神差地跟了进去。沈满打量这家布匹店,一瞧挂在外头的布匹丝绸便知道为何这里这么冷落了,因为这布匹材料上乘,价格大约也是极为可观的。 连依瞧瞧这个,摸摸那个,都爱不释手。唐玖月走到布匹店铺的老板柜前,直言道,“给我做一身蜀锦的衣裙,需要多久” 老板上下打量她,眯着眼睛伸出一只手道,“五日。” 唐玖月转身招呼小李爷,对他摊开手,小李爷便不情不愿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布袋来,唐玖月看也不看就直接抛在了柜子上,轻飘飘的,竟没有声音。老板正想打发他们,可又一转念想面前这姑娘眉目中透露着一股贵气,不像是招摇撞骗的,于是打开了布袋。 没料到竟瞧到更值钱的东西,这满满一袋的金叶子,够他们买下这里所有的布匹了 于是老板喜笑颜开,“我给姑娘量下尺寸。” 唐玖月随口报了几个数字,老板便用毛笔记下。 “几日能做好”唐玖月又问了一次。 老板急忙道,“一日,一日即可。姑娘一早就可以派人来取了。” 这样一袋金叶子,竟然只要一套衣服,老板就算拼了命也会提前将唐玖月的衣衫做好。但是唐玖月却道,“给他们几位也做一身。” 老板有些为难,“这” 唐玖月睨了一眼装着金叶子的袋子,老板立即将布袋抱在手里,赔笑道,“自然也可以。” 连依在一边听着看着,在听闻有自己的衣衫的时候小脸儿也是显露出一股憧憬的表情来,毕竟还是见识少寡的少女,得见了如此锦绣的布料能做成衣衫定然觉得雀跃。 出门的时候,连依忍不住问唐玖月,“你那袋金叶子是从哪里来的” “船舱底下。” 沈满竖起耳朵听,忍不住插口道,“难道是画舫上的” 唐玖月点了点头。 连依一摸肚子,瞅了瞅边上的酒楼旗帜,饭菜飘香,“不知道这酒楼是什么酒楼,特色菜是什么,人多不多,酒水是否正宗” 沈满听她碎碎念,忍住笑意对着唐玖月道,“不如我们上去吃顿饭,歇息歇息顺便打探打探” 唐玖月颔首,“好。” 87.087 几个人上了酒楼,找了个靠窗的位置。 这酒楼装饰得颇为奢华,客流如织。楼梯边的一片墙壁上,几条又宽又长的绢布垂挂下来当做背景,前面有几列木牌整齐的排列着。连依上楼的时候扫过一眼,好家伙,只见这些木牌上写的都是这家酒楼的特色佳肴,什么“珍珠翡翠玉珍馐”、“荷鸭花柳盘中游”叫人听了名字就流口水。 各自刚坐好,小二灵巧的眼珠子就在这几位身上转啊转,原本这几位是女子,他自然该向唯一的男子问询,但是那位白衣姑娘却坐在主座,气质非常。又想着该问问这位白衣女子,但那女子一坐下来就望着窗外,对他不理不睬,也不像要点菜的样子,于是小二便为难非常。正踟蹰的时候,却见右手边那个穿着红衣的美丽少女又轻又快地报起菜名。 “先来一只烤鸭,再来一只烤鸡,不如烤羊肉也上一些卤牛肉要五斤” 小二愣怔。 她又接着轻快道,“光是肉也不好,上一些素菜,不如就一盘炒青菜,再要清炒竹笋,还要小炒野蘑菇。” 小二飞快的拿笔记下,他字写得歪歪斜斜,估摸只有他自己才看得懂。 连依还不罢休,继续点道,“还要一尾鲜鱼,最好清蒸的罢,洞庭湖的最好,阳澄湖的也行” 小二好不容易记了,再抬头看连依。其实这些菜点得又腻又多,这几个人足够吃了。但若再继续点下去他自然也会不反对。 果然,连依再张口,小二脸上露出喜悦的表情,手中的毛笔已经蓄势待发。但是,连依的边上却伸出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连依的脸很小,这一只手的手指又细又长,几乎将她整张脸都遮了。 但听沈满一边按着连依一边微笑道,“够了,先上这些吧。” 小二心满意足地离去。 沈满问连依,“你又没有菜单,怎么知道这么多菜名” 连依捡起桌上的枣子,放在嘴里咬着道,“刚才上楼的时候都记住了。” “墙上密密麻麻那么多菜,你竟都记住了” “不离十。” 沈满惊讶,但跟着唐玖月久了,自然也都见惯了这些能人异事,如此一来也就不太吃惊。 “那有什么了不起,”小李爷抱手,身子往后靠着扬起下巴得意道,“我可是全都记住了,一字不差,倒背如流。” 连依哼道,“你倒是给我倒背看看” 小李爷也哼了一声,“我才不在这里丢人现眼。” 看着他们斗嘴,沈满笑了笑瞥了眼镇定自若的唐玖月,只管自己喝茶。就算他们真的都记住了也不算什么,若是唐姑娘出马,只怕能记住楼下所有人所坐的位置。 等到菜一盘盘摆上桌来,果然吃得最欢的是连依,其次是小李爷,沈满没有吃多少便饱了,而唐玖月也只稍微动了几下筷子便停住。 这时候有个邻桌的穿着长衫的人无缘无故地凑了过来,看样子大约四十上下,下巴上留着一小撮山羊胡子。他站在沈满和连依边上,看着桌上满满当当的菜色,不禁抚摸了一下山羊胡眯着眼睛笑道,“几位是刚来都城的吧,到这里怎么能只吃菜不喝酒呢” 唐玖月一改平日里的语气,温和问,“依照先生看,我们该点什么酒” 山羊胡得意洋洋道,“自然是这里的竹叶清了。” 唐玖月微笑,“先生看来是熟客了,我们初来乍到,不了解都城特色,还请先生请教一二。”这意思便是让那山羊胡坐下聊天。 沈满腾开身边的位置,自己往里面挪了挪。山羊胡便顺势坐下,一开始便夹了一口牛肉,嚼在嘴里,嫩滑齿香,于是心满意足。 “不知道最近都城有什么好玩的”唐玖月开口问。“我听说这里的玉兰节很是热闹。” 沈满会意地去唤店小二送上一坛价格不菲的竹叶清,然后给山羊胡子倒上。 山羊胡子满足道,“玉兰节已经过去了,如今最热闹最引人瞩目的就是一年一度的阴阳道大考了。” “哦”唐玖月挑眉,“这倒是一大盛事。” 连依赶紧放下筷子,凑近问,“大考进行到什么地步了,我听说先要阴阳道六大门,每人至多报考两门,其中,天文门最难。” “那是自然,这六门之中以天文门和算门最为特殊。历来大门监皆出于天文门,而天文门大则能通天下运势,小则能窥探个人命理,故而人人都向往之。至于这算门嘛,是其余五门的基础,却又能独自成为一门大考门类,有人说,能通算门者必能通其余五门。” 小李爷问,“那现在哪位考生势头最好”他转着手里的茶盏,看似无意地问。 山羊胡子道,“那自然是邹大门监的直系邹是明公子最为热门了”他稍稍顿了一顿,又道,“不过这一回一切都还不好说,邹大人与宁相爷一向不太对付,而这次主考官偏偏就是这两位。我曾听说寿华、徐敬康这两位公子也是不错的。” 唐玖月其实已经不耐心听下去,这几个人都系出名门,其实并没有什么好看头。 而沈满则从他们谈话中间突然就想到一件事情,若这是几年之前的阴阳道大考,那么是不是唐玖月参加的那一场若是唐玖月参加的那一场,那么将来必然还会出现一个名字丁枫。 正思想间,忽然听见一个女子柔柔的声音道,“田儿,就坐在这里吧”她指着临近沈满这桌靠窗的位置。 小二格外谨慎小心,因为走过来的是一对长相不俗的母女。这对母女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瓜子脸,杏仁眼,弯弯的柳叶眉。女儿正是如花年纪,母亲虽然年长,但凭着这样貌也足以媲美宫中妃嫔。 但是他们的衣着却不是最好的,虽然也是绸缎,但花纹显然没有都城中的奢华精致。料子算是普通,配饰也是寻常。但都城乃是藏龙卧虎之地,店小二见这两位仪容不凡,便不敢怠慢。 母女入了座,女儿就往窗下看,一双眼睛里闪着好奇的光。母亲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过了一会儿才笑道,“田儿,往后日子长着呢,你不用着急。” 那个被唤作“田儿”的少女道,“父亲难得让我出来一趟,下回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你父亲今日去相府,事情也不知道办得如何。若是能见着相爷得他首肯庇护,往后在都城的日子就会好过了。” 那少女盈盈笑道,“嗯,希望父亲那儿一切顺利。” 88.088 一行人吃饱喝足将要离开,小李爷小心地折了半片金叶子交给小二,小二诚惶诚恐地接下算是付了这顿酒钱。临走的时候,沈满看见那个方才来蹭吃蹭喝的山羊胡子走到了那对母女的边上,笑着搭上了腔。那对母女先是谨慎,再后来又微笑着让他入座一同吃饭。 小李爷摸了摸下巴赞赏道,“这小山羊胡子还真蛮会说道的,蹭吃蹭喝的一把手呀。” 唐玖月一边下楼一边淡淡道,“各取所需罢了。” 像小山羊胡子这样的坎客经常有,他们常出没在都城最繁华的街道和最繁华的酒楼,一遇到衣着光鲜的外乡人便主动凑上来说话。在向他们透露消息的同时蹭上一顿丰盛的菜品,有时甚至会得到一点奖赏,这便是他们存活的手段。 沈满摸了摸脑袋,“我怎么觉得近来见到的人都很眼熟,但着实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连依曲指敲了下她的额头,笑道,“像你这样的笨蛋,天资不够,也不怎么勤奋好学,我瞧着是前途无望了。”她瞄了眼唐玖月,“你们俩真的不像是姐妹,有这样聪明的姐姐,怎么会有你这样一个笨拙的妹妹” 她顿了顿,仔细打量沈满,“不过奇怪,我瞧不出你姐姐的面相也就罢了,她是神人。但怎么也会瞧不出你的虽然知道你命中犯煞,是个十足的倒霉蛋,谁挨近你谁倒霉。但若再要仔细看,却是再也看不出什么实在奇怪。” 小李爷收好金叶子,花钱等于割他的肉一般,作出无比痛惜的表情。但听见连依这些话,也凑上来道,“莫说你,连我也看不出他们的命数,但这唐小姑娘的面相的确有些悲惨”然后拉了拉连依的袖子,躲到一边,“我们还是不要太接近。” 唐玖月已经走到了楼下,仰头见到这几个人别别扭扭的,纤眉微蹙,“还不下来” 沈满已经被说习惯,摇了摇头不理二人,听见唐玖月的叫唤便急忙下楼。甫一下楼便亲昵地挽住唐玖月的胳膊,灿烂地笑着道,“只有你不嫌弃我。” 唐玖月没有听见他们方才的谈话,顿时只觉得奇怪,低头瞅瞅沈满挽住自己的手,略一迟疑,还是没有推开。 “小李爷,带路。”她道。 小李爷没好气的说了声“是”,然后就走在了前头。 连依一路上都觉得别扭,小李爷独自走在前头,沈满挽着唐玖月,只有自己孤零零地走在最后,像是不合群的小丫头。东瞧瞧西看看,见到一并不起眼的府邸前围着一大群人,连依顿住脚步,踟蹰着要不要过去看看。 “这是唐门监的府邸。”其中有人絮絮叨叨说话的声音传来,“往日都没有这么热闹的,今日还真是奇特了。” “那是当然,往日没人要往气象门去,今日可大不一样。有人传出风声,说唐门监府邸中会出一道难题,乃是今年大考的题目之一。” “唐门监主管气象门,是阴阳监最冷门的门道,能出什么大题” “这你可有所不知,虽然气象门是冷门,虽然这里是唐门监的府邸,但是要出的却是关于天文门的题目” “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你看这里的人,此事十有是真的” 连依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结果听了半天发觉他们谈论的还是大考的事情。回头看着那几位悻悻道,“走吧,没什么好瞧的。” 唐玖月的目光停留在唐府的门匾上,足足看了半刻,一向沉寂无波的眸子里竟有些情绪在浮动。但她可以克制的很好,但连依看完了热闹想要走的时候,她也是头一个点头转身要走的。 沈满看着她的侧影却在想,这个唐门监好像叫唐会元,之前曾在苗寨中听过。唐会元应当是唐玖月的叔叔,说是那时候的唐玖月投奔了她叔叔。但是在梦境之外,从未听过气象门还有这么一位和唐玖月托亲带故的门监,是唐玖月故意隐瞒,还是说这位叔叔早已不在 气象门主管的是气象,根据四季、二十四节气、天时来预测风雨,旱涝、虫灾等自然更迭现象,制定农历来指导耕种。说是冷门,是因为进入气象门的人实际上没有什么实权,面对的多数是地方的农业衙门和农民,而这些也都是最穷最穷的地方和人民。 据说唐会元这样的气象门官员,也经常下田耕种考察,衣袖上还打着补丁,看起来非常寒酸,与太阁之中的人的奢华完全不能比拟。 小李爷带着三个女子进了唐府附近的一个三进小院,院门开口在小巷子里,前面临街竟然没有门,故而与大街主干道上的其他府邸相比显得格外低调。 这条街上住的人非富即贵,即使是富商若没有朝中之人做后山也是不敢将宅子安置在这条街上。 宅子外部看起来低调,但一进到里面,就觉得布置独特。不说这小院子地上铺着的是太湖运过来的鹅卵石,就说这竹子也是从遥远地地方运来的湘妃竹,价格不菲。 几个人安置下来之后,唐玖月将他们都聚在一起,目光扫过在场诸人问,“你们既然一路朝着都城而来,必定也是为了见邹衍大门监,现在可否告知你们打算如何求见他” “谁说我们是来见那个老头子的”小李爷仰着头恨不得鼻子朝天以表示自己对邹衍的嗤之以鼻。 “连你们周公子都无法解的毒,普天之下除了邹大门监外我实在想不出旁人。”唐玖月睨着他,微微一笑,“你们五行门想来行踪隐秘,此番却兴师动众来到都城,明知道都城是最危险的地方,你们却不惜成本” 沈满听着有理,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既安排好了宅子,又打通了渡口的官员。可见是有备而来,但五行门和阴阳监水火不容,贸贸然来此,必有不得已的原因。唐玖月说的有理,瞧着那周公子一行必定是为了替少妇求医问药而来。但那少妇此刻已经服了自己的血做的药引,应该已经好了吧 沈满脑海里浮现她的面貌,不由得有些遗憾、有些难过。 唐玖月注意到了沈满的脸色,轻咳一声转了话题,“如今你们夫人已经得救,之前想的法子打点过的人放着也是浪费,不如说出来让我听听。你们夫人只有一条命,但画舫船舱内可是几十条活生生的性命,难道你们竟一点也不怜惜” 小李爷脸色的表情松动,连依在一边鼓噪道,“小李爷,唐姑娘说的有理,既然有法子去救他们,为何不去救说起来也是几十条无辜的人命。” 沈满打量唐玖月,她总觉得唐玖月另有办法去见邹衍却绕了弯子去劝这两个人,有些不合常理。 唐玖月似乎感应到了沈满的眼神,抬眸一瞥她,沈满接收到她的眼神,浑身一颤,弱弱地垂眸看着自己的膝。 小李爷抓了抓头不耐烦道,“好了我告诉你们就是了,但是这个法子现在已经行不通。”他一抬头,就见到三双晶亮的眸子发着光盯着他,看得他浑身一阵发毛。 “现在不正是阴阳道大考么,我们派了几个人去参加考试,只要赢了不就能见到邹衍了么。” “就这么简单”连依问。 小李爷白她一眼,“你以为这很简单呀” 沈满若有所思道,“这的确不简单,阴阳道大考绝非易事,能到最后见上大门监一面更是难上加难,你们五行门的人能走到那一步吗就算侥幸走到了那一步,邹衍见了你们的人,但能保证他一定会答应你们去救你们的夫人吗这一切变数太多,这法子肯定不是好法子。” 唐玖月勾起唇角一笑,又瞥了沈满一眼。小李爷心高气傲,用激将法是最合适不过的,小满懂得以退为进,足以见她的长进。 小李爷果然中计,急匆匆地道,“你懂什么,我们既然这样计划自然是有把握的。首先必须要见到邹衍,报考那些热门的门道必然竞争对手众多又引人瞩目,所以选择的肯定是冷门。譬如气象门”他特地打量了唐玖月,想要从她脸上看出一点东西,但是唐玖月云淡风轻,没有丝毫动容。 小李爷放弃观察唐玖月,继续道,“我们在气象门和角徵门放了不少人手,相信总有一门能够进入到复试,只要到复试,就能见到邹衍。” “见到之后呢”沈满追问。 小李爷冷笑着伸出手,接着紧紧一握毅然道,“见到之后,我们便活捉当朝大门监” 89.089 “凭你们也想活捉邹衍”连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邹衍是何人能掐会算,活脱脱半个神仙,说不定早在你们计划的时候就已经算出来了,要他中计,就跟你小李爷哪天不这么扭捏不这么抠一样难。” 小李爷哼了一声,抱手道,“我就不信他有这么神。” 沈满笑道,“如今人都不在了,这个计划想必也不行。”她偷瞄唐玖月,估计她另有良策。果然,唐玖月开口道,“你们都留在府中,我去太阁看看。” 小李爷和连依都瞪大了眼睛,“你去太阁”虽然她是唐门中人,但太阁一向不将江湖门派放在眼中,唐玖月此去怕是连太阁的门都摸不着,无非是无用功罢了。 唐玖月已经起身,抚平衣裳。路过沈满边上的时候,沈满以为她会叫她陪她一同去,但是却听她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小满,你留在这里。”接着又弯腰凑近了沈满的耳边,用旁人听不见的声音道,“连依半可信,小李爷不可信。” 未等沈满回应,她拍了拍沈满的肩膀,以示亲近。小李爷看见了她们在低声交谈,又瞅见唐玖月按着沈满的肩膀,眸色微变。 他被唐玖月用药物控制,如今唐玖月离开了,或许可以从这位唐绿萝身上下手,挟持她以求解药。但是 小李爷的眼珠子机灵地转了转,当初周公子有意放自己和他们一同上路,为的就是探明这人的底细和目的,若是如今就走了,怕是有些难以交代,他既然已经留了这许久,断没有在这关键时候就离开的道理。再者,若不戴罪立功回去,怕是难以交代。 正在踟蹰之际,唐玖月已然走了。沈满面对着连依和小李爷,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连依拉着沈满道,“我们好不容易来到都城,去街上逛逛吧。” 小李爷瞄了这边一眼,道,“你们女人就是麻烦。” “那你来不来”连依问。 小李爷起身,慢悠悠整理衣裳,抬眼道,“我去看着你们俩,以免惹了什么麻烦回来。”他自然是不放心让这两个女子一同出去,若他们借机逃了,他身上的毒可怎么办 连依兴高采烈地挽着沈满一同上路,刚出了主干街道,便来到了市井小巷。主干街道上都是高门侯府,不让人摆摊甚至不让普通人路过,于是小摊子铺子都开在了临近的旁支街道。有捏泥人的,卖零嘴的,还有些外乡来杂耍表演才艺的。茶馆里有歌女在献唱,巷口还有人在打着快板说书 连依满脸的光彩照人,兴奋非常。刚开始还拉着沈满的手,后来却因为一个小泥人儿松开了。沈满站在原处看着连依,这时候,却有一群骑马的人突然经过,沈满急忙退到另外一侧。这些人鲜衣怒马,腰上挎着大刀,面上戴着铁制的凶悍面具,一行足足十余人从沈满面前迅驰而过。地上甚至扬起了些许尘土,好不微风。 沈满只觉得这些人身上带着一股黑气,尤其是腰上的大刀,黑气之外还带着猩红的血气,叫人看了很不舒服。 十余黑衣铁骑之后,有一个红衣铁骑甚为醒目,这人也戴着面具,不过目光相比前面的较为柔和。沈满发觉唯独他放慢了马速,想必是看见街上人流众多,故而特意放慢。 一群人疾驰而去之后,沈满再去找连依,但连依却已经不见了踪迹。小李爷也不知道去了何处。沈满心想,等时间到了他们自然会回到宅子,故而也没有多着急。循着路往回去的时候,路上的人越来越少。 沈满往东边一瞧,远远看着一处宅门发憷。这处宅门非一般地方,四开的大门,门口立着几只石制的狮子,威风凛凛。门口站着笔挺的将士护卫,另外还有几个皂角小厮守在那儿等待通报。 沈满难以忘记初次来这里的时候,抬头所见的那几个金漆大字,这是大丰朝宁相爷的府邸,这是她外祖父的家。 沈满的脚步一顿,沉思半晌之后还是转了方向。虽然往前直走才是回到宅子的正确路径,但稍微拐个圈子再回去也没什么要紧,反正回去也是等着,不如就近散个步。 越是接近相府沈满心里就越是不安,手心里攒着一把汗,也不知道究竟在紧张些什么。 “劳烦大哥向内禀报一声,叫我的父亲叶大人出来,我是他的女儿叶田田,有急事要和父亲说。”门可罗雀的相府门前,有个女子在哀求着。 沈满觉得声音和身形有些熟悉,然后再一瞧她的脸,顿时就回忆起这就是在酒楼中遇见的那对母女中的女儿。 慢着她说她叫什么叶田田沈满吃惊无比,愣在原地。怪不得她觉得眼熟,原来真是见过她就是叶田田,也就是后来的丽妃娘娘 “大胆,相府岂非是你想进去就进去的”门口的人凶悍地拒绝了她。 叶田田急地眼里泛出了泪花,可怜巴巴地求着,“我是刚进去得叶大人的女儿”可是话音未落,便被门口的侍卫不留情地打断,“莫说你了,就算是你的父亲叶大人,也是在几日前递了门帖送了拜见礼才能候着去见相爷的” 叶田田眼里得泪珠啪嗒一下就落了下来。她来此是因为父亲早上漏了一件重要的礼物,若是到相爷面前才发觉,那父亲必定是要懊悔万分的。但眼下这侍卫却怎么也不肯让她进去,这 这时候相府门前又落了一顶软轿,这软轿奢华无比,被几个锦衣标志的丫头围着。下来一个出众的人儿,眉眼如画。她应当都听见了相府门前的动静,走过来问了叶田田几句,然后便对门口的侍卫说,“她是我的朋友,让她进去罢。” 她说话的声音轻柔无比,像是柔软的羽毛一般。 沈满不由得避到了墙边,低着头抠着墙壁,心中五味杂陈。 没想到,会看见她们相遇的一幕 沈满回到安置的宅子前,看着门上厚实粗重的铁链,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大门已锁,看来只能等连依或者是小李爷回来了。 这时候,原本大白的天竟然变得灰蒙蒙起来,不多时,又零星地下起雨来。沈满躲进屋檐,仰望着天空,希望这雨不要下得太大。她向巷子左右望了望,这才发现在巷子的另外一个路口,有个摊子。一个穿着长衫的书生背对着自己,面向着大街正在摆摊。 沈满多瞧了他几眼,但他一直没有回头。沈满无聊之下蹲着抱住膝盖,只盼这雨能早些停。但老天爷却不会听她的,怕什么偏偏就来什么。于是乎,电闪雷鸣,狂风大作。硕大的雨滴便噼里啪啦地打了下来。 沈满这处屋檐比较宽大,又是在小巷中,所以甚少有人发现这躲雨的好地方。沈满躲了一会儿,忽然瞥见有个人低着头跑了进来,是方才在那巷口的书生。 书生来到了沈满的身边,共同躲在这不断滴雨的屋檐下,看着雨水汇集成了珠帘,书生没有看沈满,沈满也没有看他。各自在各自的影子里等着雨停。 过了一刻,雨还不停歇。两个人躲在这屋檐之下,显得有些尴尬和局促。沈满转身再试试那锁,希望有法子解开。却听书生清了下嗓子道,“姑娘,这锁开不得。” 沈满一怔,回首对上一对晶亮有神的眸子,“为何不能开” 那书生劝道,“姑娘这是擅闯民居,这里住的可都是达官贵人,小心惹上麻烦。” 沈满乖巧地笑道,“这里原本就是我的宅子。” “啊” “我就住在这里,只是兄长和姐姐都出门了,我在这里等他们回来开锁。” 书生上下打量沈满,见着沈满相貌清秀,笑容甜美,不像是偷窃匪类,便也信了几分。但仔细瞧着沈满的眉眼,书生竟有些愣怔。“姑娘你的面相” 沈满抬眉,“我的面相怎么了” 书生不好意思地避开她的视线,“姑娘的面相有些有些不吉祥。” “公子也会相面” “嗯。” 沈满淡淡笑了笑,答道,“他们都说我的面相是倒霉命,谁遇上我谁倒霉。”她顿了一顿,又望向了天空,望着连绵不绝的雨,低声道,“可能你也是因为我,才会遇上这场雨,几乎淋湿了全身呢。” 书生默不作声半晌,突然撩起袖子摊开了手,脸上露出凝峻的神情来,一字字清晰道,“在下斗胆,请姑娘赐字。” 沈满呆住,“赐字” “嗯。”书生重重点头。 沈满想了想,便伸手在那书生的手心写了一个字。书生起先还在专注看着,待沈满写完了那个字支行,只见他的眉头越皱越紧,最后露出百思不得的表情来。 沈满也是好奇他要做什么,写完便盯着他瞧。 书生紧锁着眉头,那表情十分纠结。 “你测得怎么样”良久,沈满问。 书生之前入了神,猛然听见沈满问询,竟“啊呀”一声大叫着连退几步避开沈满。然后又以一种古怪的表情看着沈满。沈满与他对视良久,主动往前走了一步,没料到这时候书生竟突然跳开了,然后转身就跑入雨幕之中,再也不回头. 沈满郁闷地看着他得背影,心道:这究竟是怎么了 91.091 “丁枫啊”沈满眨了眨眼睛,顿时一拍大腿冲到书生面前叫道,“你是丁枫” 书生被她震惊的样子吓住,“是,师傅,我是丁枫。” “是枫叶的枫” “正是。”丁枫一本正经地点头。 沈满惊的不能再惊,连依走过来搭着沈满的肩问,“怎么,你认识他这小子莫非有什么来头” 沈满默然摇了摇头,心里却想道:既然造梦者丁枫在此,做梦的人会不会本身就是他他送自己和唐玖月来到他的梦中,难道是想让那段往事重现他隐匿在藏百~万#小说许久,又被毁了容,直到牵连到丽妃他才现身,让自己和唐玖月到他的梦里,难道是想再现他和丽妃叶田田那一段前尘往事 “唐绿萝”连依连唤了几声,但这个人就像是木头一般呆呆站着。连依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然后放弃。对着书生丁枫道,“你既然拜她为师,就应当知道一些事情。你师傅她其实”连依指了指自己的脑门,冲着丁枫眨眼,一脸严肃道,“这里有点毛病,时不时就会变成一根傻木头,这时候切勿打扰她,就由着她去。若是想通了她自然就会恢复,若是想不通你就当她不存在便是了。” 丁枫似懂非懂,点点头应下。 连依又抱着手道,“还不快去弄些吃的孝敬你师傅和我们这些好友” 丁枫立即冲向厨房。 连依满意道,“孺子可教。” 沈满望着丁枫的背影回神道,“你让他干嘛去了” “做饭。”连依推着沈满入屋,翘着二郎腿一边等着一边问,“你从哪里捡到这么个活宝” 沈满头疼道,“这回可真算捡到一个宝了。” 连依又问,“话说回来,你姐姐怎的还不回来,这都一日没有消息了,该不会在半途出了什么岔子吧” 沈满也很是担忧,这时候小李爷钻了出来,脸上的胭脂似乎更加浓厚了,气味呛的满屋子都是。沈满避开他另找了一张凳子就远坐下,见小李爷缠着连依,一会儿看看连依的衣领袖口,一会儿又想要去摸连依的脸蛋儿,在连依一巴掌呼过去之后,小李爷稳稳挡住,然后掐着嗓子娇羞道,“哎呦,人家只是看看你的脸为何这么水嫩” 沈满和连依一同作呕,无论如何真要赶紧找回唐玖月,她再不回来,这小李爷可就没救了 几个人吃完早膳,沈满说要去找唐玖月,连依便死皮赖脸地跟了上来,而丁枫刚拜了师傅,也想跟去,但却被沈满毫不留情地拒绝,沈满指着丁枫摆在巷口的摊子一本正经道,“我收徒弟是要收费的,你还是继续摆地摊赚钱,再拿钱来拜师学艺吧。” 丁枫纠结着浓眉问,“需要多少钱” 沈满摸了摸下巴,“那就先来一定金子吧。” 丁枫果然脸上不太好看,握了握拳,毅然道,“好,师傅等着。”说罢便冲着他那破烂摊子去了。 连依在一边啧啧了两声,搭着沈满的肩道,“一锭金子我看他一辈子也未必能赚得到。” “我就是想让他知难而退,我没有本事收他这样的弟子。”沈满道。而且丁枫日后会有高人指点,虽然现在不知道那高人是谁,但丁枫的本事是从他身上学的,也因为这高人,丁枫才能去叶田田府中替她指点风水,才有了后来的故事。 “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沈满眸色一敛,“去太阁。” 几年前的太阁门前大街上,充斥着一种菜市场的味道。多的是贩夫走卒,南来北往的商人,还有些异域胡人在体验大丰朝的风土人情。他们常常带来一些新奇的玩意儿,直接在街上展示并贩卖。 太阁的建在一处高地上,抬头可遥遥仰望太阁正殿,若是起雾了,便会觉得它矗立在云端。殿前的一千多级玉阶,从殿门口一直延伸到这街上,入口处有一个巨大的山门,山门前两列威武雄壮的将士正在兢兢业业看守着。 沈满和连依来到了这山门前,连依指着原处一个孤立的台子道,“看,那就是章台,据说历代大门监每晚都会在这里看星星看月亮,预测大丰朝的凶吉国运。这章台建的如此巨大,独树一帜,传说中是整个大丰朝最好的观星处,当初耗费了不少人力物力花了整整十年才修建而成。当然一般工程不必如此耗时耗力,主要是这章台之上其实放着一颗陨石,为了保护这陨石才如此兴师动众。靠着这块陨石,无论何人在观星象的时候都能够事半功倍如鱼得水。若是能站上去一观星象,是多少研习天文门的学子毕生之所愿” 连依说完这番话简直两眼在放光 沈满却在听到此话之后才得知这章台如何了不得,但是一想到当时为了捉丁枫唐玖月不小心炸毁了章台的事情,她就觉得连依此刻所说的话是如何的刺耳,唐玖月是多么的不靠谱 她甚至开始猜测唐大门监是否是五行门派来破坏阴阳监的探子,但她若是探子,五行门又何必继续畏畏缩缩,一筹莫展呢 太阁守门的将士看起来非常不好惹,沈满鼓足勇气上前询问,却被他们瞪着眼睛一声不吭地挡在门外。 这时候,有个衣着简朴的人走到守将面前,从怀中掏出一块牌子来,那将士看了眼牌子便退到一边让那人进去了。那人高傲地瞥了沈满一眼,然后大摇大摆地上了玉阶。 连依问,“那是什么牌子,瞧一眼便能进去了” 这时候一直在一边售卖东西的小贩搭腔,“有那牌子当然能进去了。” 连依急忙扭过去问,“你知道那是什么牌子” 小贩摇了摇手中的货物,眯着眼睛谄媚地笑,“姑娘是外地来的吧买点都城的杂物给家里人带去” 沈满瞅着他手中的东西,无奈掏钱买了两个,一个给了连依,另外一个自己拿在手里。连依看了看手中的拨浪鼓,上面甚至还画了个丑模丑样的小人儿,摇了摇发出“咚咚”两声,这才回过神确定沈满是买了这个丑不拉几的东西给自己。 小贩收好了钱,得意道,“那是考阴阳道的学子用的牌子,虽然是木头刻的,但有阴阳监独有的记号。一般而言通过阴阳监的审核就可以得到了,有了这个牌子,可以在此期间出入阴阳监下属的各个门,除了有些地方不可以进去之外,可谓畅通无阻。” “报了名即可” “姑娘听漏了,还要通过审核。” 沈满还要问,却见太阁里突然出来一个婀娜多姿的少女来,那少女下了阶梯,从袖子里抽出一张黄底的纸,工工整整地粘贴在布告栏之上。 一群百姓便蜂拥而至,有人凑到前头便大声读了出来。 “今有妖女一名,惑乱朝廷,择以天日焚之,特此布告” 沈满大惊失色,连依扯了扯她的袖子,也是万分紧张道,“这布告上的妖女,该不会就是你的姐姐唐白衣姑娘吧” 92.092 沈满怔怔地盯了那布告良久,一拍脑门道,“还真有可能是她。”唐玖月那性子,是服软不复硬,她到了邹衍面前,也不知道胡说八道了什么导致人家误认为她是妖女,而且要处以丰朝最为严厉的刑罚焚刑。 这时候一直默默跟着她们的小李爷又冒出个头,抱着手得意洋洋道,“你们猜我打听到了什么” 连依又用激将法,鄙夷道,“你能探听到什么,无非是些细枝末节的事儿罢了。” 小李爷气道,“少小瞧人了,我告诉你们,要被处以火焚之刑的十有就是那唐白衣了。据可靠消息称,昨日有个白衣姑娘旁若无人地闯入太阁。事情也蹊跷,这太阁前有一个阵,是第一代大门监亲自所创,历来无人能解,没想到这女子竟毫不费力地进去了,直捣黄龙,见到了刚睡醒正在吃早饭的邹大门监。” 他说到此处又笑了笑,“还有一个小细节,邹衍那时候正在吃一颗水煮蛋,被唐白衣吓了一跳,据说还噎住了。身边服侍的人没想到会突然闯进来一个人,一个个皆是愣怔了。还是咱们的唐姑娘淡定地走上去拍了拍邹衍的背,还倒水给他喝了才避免一场人间惨剧” 沈满听着越发觉得那是唐玖月了,赶紧追问,“后来呢” “这后来啊”小李爷有心卖弄,瞥着连依继续口水乱喷得意地说道,“邹大门监再傻也该她抓了起来了吧那知道这人不闪不避,当着邹大门监说了一通胡话,于是,就被人抓了起来关在太阁牢房之中喽。” “瞧着唐白衣的身手,不像是能那么轻易被捉住的。”连依摸着下巴思考。“她都说了什么胡话” 沈满这下心思澄明,这行事作风一定就是唐玖月了 小李爷道,“说什么胡话我就不太清楚了,可能就是要求人家救那一艘船的白毛怪,但是却被拒绝了吧。” 连依带着几分关心问沈满,“你姐姐被抓了,咱们怎么办” 小李爷如今还不走,便是因为此刻已经和沈满等站在同一艘船上,他不得唐玖月的解药,便不能解开身上的毒。若是一辈子都这么半死不活下去,非要了他的命不可。 沈满在二人炯炯的目光下镇定非常,思忖半晌后毅然道,“还能如何,救人” “可是太阁戒备森严,咱们连这台阶都踏不上去,如何去救人”连依问。 沈满笑了笑道,“你忘了,方才还有人进去了呢” 连依一怔,摸了摸沈满的额头,再探了探自己的,奇怪道,“没发烧啊,怎的就说胡话方才那个进去之人拿着特制的牌子,是参加大考的考生,你又不是考生,如何能进太阁” 小李爷凑过来瞥着沈满道,“你该不会以为那牌子是那么好偷的吧这些考生已经过了头一关,是专门有人画了像入了卷的,若是有怀疑随时可以拿画像来比对以防人冒充,你即使偷了牌子也于事无补。” 沈满压低声音问,“你不是说五行门已有人混入考生之中,可叫他们帮忙。” “他们即使已拿到牌子,但是却破不了这太阁前的阵,冒然进去也只是自投罗网罢了。” 沈满几番出入太阁,但是也从未见到过那所谓的阵,不知道是后来被唐玖月撤了,还是因为自己得了唐玖月的允许故而可以出入自由。 但无论如何,要救唐玖月就必须先入太阁,若自己连最外面的大门都进不去,谈何救人故而眼下最要紧的,是先弄到木牌。 要弄到木牌,冒名顶替是不成的,不能顶替就只能自己去报考,但沈满知道自己的本事,虽然出身相府,但却是个名不副实的名门望族;虽拜了当朝大门监为师,但是一分本事也没有学到。 而且更要命的是,沈满自己是个倒霉的命格,也就是说,她想要做的事情必定会事与愿违,几乎没有一件是办得到的。 丁枫一梦,她和唐玖月已经停留了许久,也不知道梦外情况究竟如何。总之,梦里的情况已经糟透了 梦 沈满猛然瞪大眼睛,吓了围在边上的连依一跳,连小李爷也惊了一惊,拍着胸口连说“吓死了,吓死了,眼睛大也不能突然这么瞪着呀”。 沈满瞪大了眼睛之后突然迈开脚步,急忙忙地往他们住处方向一路小跑。 连依愣了一下道,“这丫头,累了想回去休息了” 小李爷道,“可能是饿了想吃饭了,我瞧她早膳没吃多少。” 连依曲指敲了小李爷的额头,“蠢货” 小李爷圆目瞪着她,“小丫头,我比你年长地位也比你高,等回到门中瞧我不好好收拾你” 连依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抢先跑了,“等您老有命回去再说罢。” 沈满一边跑一边回忆着入梦一来发生的事情,他们之前一直不知道这是何人之梦,也没有什么线索。但如今丁枫出现了,他会入梦术,也是他让她们入梦的。在梦里遇见了丁枫,绝对有它的深意。或许或许这原本就是丁枫之梦,只要让丁枫醒了,这梦就会结束,那么自己和唐玖月就会回到现实,唐玖月被困之局不也就解了 沈满越来越觉得有希望,穿过自己宅子前的小巷子,她瞧见了丁枫那破烂摊子的一个角。沈满心下雀跃,丁枫果然还在这里摆摊 “丁丁枫” 丁枫一抬头,见到沈满气喘吁吁地站在自己摊子前喘着大气,手中的毛笔便掉了。身边的一个妙龄女子便叫了起来,“哎呦,丁公子,我这字都被你破坏了,这下可如何测算” 那女子长得还算清秀,衣着得体。本借着让这俊俏的丁公子替自己测字算命的由头来接近他,正缓缓叙话之际,却见到另外一个美丽少女突然跑了过来,一把将自己拉开,还直呼丁枫之名,似乎很是亲近,这叫她心中不爽。 丁枫起身和缓道,“姑娘放心,我等下再为姑娘免费测算一卦。” 那少女再要说话,却意外被沈满的动作打断了,杏目圆瞪,顿时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啪啪”沈满一伸手就连甩了丁枫两个又痛快又响亮的耳刮子,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甩耳刮子甩的这么利落,还是平生第一回。不过若这梦是丁枫的,沈满暂且只能想到这个法子来让他苏醒,以解今日之危。 丁枫俊白的脸上顿时显出了两个五指印,头歪在一侧,时间好像静止了一般。 沈满见周围情景毫无动静,也不知道这梦是解了没有,于是一狠心,再拉住丁枫的胳膊,用指甲狠狠掐了一块肉。 丁枫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还未完全体会其中痛楚,却又觉得手臂上忽然一凉,接着再是一阵钻心刺骨的痛又皮肤传到了脑袋,恁是有再好的忍耐力也经受不住。却见他猛然抽回手,眼里已然冒出了怒火,但不听他开口大骂,而是甩了甩手臂,皱着浓密的眉道,“师傅突然掐我作何” “你没醒”沈满仔细看着他,困惑不已,“难道不是你” 这时候那一直在边上看着这一幕幕的女子突然“哼”了一声,接着一跺脚便走开了。她身边跟着的小丫头冲着丁枫恶狠狠道,“不识相的东西,竟然气了我家小姐,以后休想我们再来” 丁枫看着他们走也不拦,只是默默收拾起摊子上的字,看样子并没有为方才失了这单生意而觉得难过。 沈满这下才觉得是自己冒失了,对着丁枫道歉,“对不起,是我误解了。” “你若是真的不想收我,也不必这样。”丁枫有条不紊地收拾起摊子,“你若是一早言明,不给我丝毫的希望,那么我自会离开,不再纠缠。”他说着便背上了摊子上的杂物,就要离开。 沈满心下一动,鬼使神差地抓住了他的袖子,“对不起,是我错了。我误解了一些事情,方才所做的请你原谅。” 丁枫足下一顿,侧脸对着沈满,沉默了好一阵,叹息道,“我真将你早上的话听了进去,不再缠着你而是专心在这里继续摆摊。如你所见,我这里是测字的摊子,都城里藏龙卧虎,那些有钱的主顾喜欢往大馆子里找有名的阴阳师测算,像我这样的摊子平日里的客人甚少,也就几个姑娘前来测算。” 他在怀中掏了掏,拿出一袋小心用布包好的铜币,摊开递到沈满面前道,“方才那这姑娘便是常来的,若不是她,丁枫怕是连三餐都没有着落。更别提你所要的一锭金子的拜师见面礼了。” 沈满听着他的话,知道他维持不易,“我真的没有什么本事,也没东西教你。” 丁枫却道,“我自小受人欺负,就算测字之术也是十算八空。但你那日写的一个字,我却算出了结果,也正是因为这个结果,我才一心一意想要拜你为师。即使你眼下谦逊,但我还是要拜你,因为你日后定然不是一般人物。” 沈满头疼地道,“那你可算出了我日后如何不寻常” 丁枫沉默了一阵,轻轻摇头,“不可说。” 沈满如今得知丁枫并非是这做梦之人,心下一阵失落。正苦无良策之际,却见到丁枫的腰间挂着一个木牌,沈满眼睛顿时一亮,抓住那木牌仔细看了看,兴奋道,“原来你早已拿到了大考的木牌” 丁枫不知为何她又突然如此兴奋,点了点头道,“我的确已经通过审核。” 沈满手握木牌,两眼放光,“那就太好了” 93.093 几个人来到了茶楼,沈满突然很大手笔地要了一间单间,惹得铁公鸡小李爷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好不精彩。 沈满嘴角微微一勾,佯装不察,继续和丁枫聊天套近乎。如今最有希望的是丁枫,必须好生相待才能让他甘愿冒着风险来替他们办事。 连依见他俩聊得风生水起,甚为投合,便将一开始就要说的话灌了口茶水憋回去了。看着沈满单支颐微笑着的样子,颇有种一笑倾城的势头。连依此刻不禁想道:这唐绿萝姑娘和唐白衣姑娘称是姐妹,但真的只是姐妹唐绿萝一聊起唐白衣便这样神采奕奕,而唐白衣对待唐绿萝时也完全换了种神色语调。若这样就是姐妹之情,假如自己也有姐妹便好了。 那边沈满和丁枫刚聊了一个段落,各自喝茶补充水分,这边连依忍不住插嘴道,“你们别太高兴,即使丁公子有木牌也没用,他能破太阁前的阵么不能破,就是白搭。” 沈满和丁枫同时瞅着她,沈满歪着头问,“那你有什么法子” 连依双手托着腮帮语重心长道,“除了唐白衣,我看我们这里没有人有法子。” “每日太阁之前进出的人很多,不可能每个人都能破阵。”丁枫沉吟道,“以我所见,如今就有两个可能,一个可能就是像唐白衣姑娘一样天赋异禀,能够强行破阵;另外一种可能便是阵认人或者是某种物件,只要得了大门监应许之人便可入内。” 连依看着杯子中浮着的茶叶,凝重道,“无论是哪个猜测,我们都无法坐实,也不可能通过这两种方法进去。” 沈满刚燃起的希望又瞬间落空,不免惆怅道,“难道真的就没有法子了” “未必,”小李爷突然看着沈满道,“你们都忘记了么,有一个法子可以直接进入太阁,避开阵直面邹衍。只要能过阵进入太阁主殿,到时候再找个机会,便有可能将唐白衣带出太阁。据我所知,太阁自视甚高,所谓的太阁囚牢也没有看守,连锁都是生锈的。所以只要一旦进去,就很有把握将人带出来。” “我们这里,谁能通过大考去进入主殿”连依环视了一圈,越发觉得希望渺茫。扶着额头摇首道,“我和李析的身份你们也知道,是断不能出现在人前的。余下的只有唐绿萝和丁公子,丁公子已然参加大考,但说实话并未有多大的胜算。至于唐绿萝姑娘虽然你姐姐唐白衣甚为厉害,但是我不知道你的底细。况且眼下,这大考的报名已经结束了,如此看来,我们还是没有机会去救唐白衣。” 她连番说了一通,然后站起来抚平了衣裙,再幽幽地叹息一声,走到了临街的窗口,往外一望,又接着叹息道,“再过几日,我们定下这茶楼的这间包间,应该就能看见唐白衣被烤的模样了”她扭头看了眼桌上的花生,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再道,“不如我们再点一盘烤肉和一盘烤鸡,免得日后瞧见了这些都会想起唐白衣姑娘,那是多么好的一位姑娘啊” 沈满嘴角抽搐,无论怎么联想,唐玖月和烧鸡差别甚大,这俩如何能一样 丁枫突然道,“师傅若要报名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什么” “每年大考虽然朝廷都会规定截止日期,但有些人还是会想法子走后门。因为这些人的身份特殊,背后的靠山也往往在朝中地位显赫,故而朝廷索性给了几位朝中要员特殊的举荐之权,只要得到他们其中一家的举荐,就可以免过审核得到木牌,甚至可以免过第一关文论考试,直接晋级。” 连依与小李爷对视一眼,不禁摇头感慨,“这阴阳道大考果然有猫腻,竟然可以走后门” 沈满追问,“你可知道是哪几个朝中大员” 丁枫伸出四只手指道,“一共有四个。”他顿了一顿,扫视众人,继续道,“一个是大皇子朱奎,一个是大门监邹衍,再来是宁相爷,还有一个也是皇亲国戚,皇上最为宠爱的公主德成。” 沈满头疼道,“这几个没有一个是我们能够攀附得上的。”突然听见了这几个熟悉的人的名字,沈满恍如隔世。她知道自己入太阁的机会甚少,但眼前的丁枫似乎也不如梦外唐玖月所说的那般神奇,此刻的丁枫甚至连唐玖月的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但若丁枫不能进去,还有谁能进去莫非这梦出了岔子,为何丁枫会是这样一幅模样 沈满抓了抓头,脑海中灵光一现。 对了,这既然是梦,和自己一同来的唐玖月被抓了,还有另外一个唐玖月存在才对她天赋异禀,才华卓越,但是眼下还未到大放异彩的时候,但是依照梦外的情景推断,唐玖月必能在这一次的大考中拔得头筹,成为邹衍的入室弟子,进而成为后来的唐大门监 丁枫或许没有机会,但唐玖月一定还有机会 于是沈满立即一阵风似地往楼下跑,连依扒拉在楼梯口露出颗脑袋冲她喊,“你去哪里呀,这烤鸡还没上呢” “我去气象门唐大人府上,烤鸡你们就自个儿吃吧” 连依扭头看着靠在窗户边往下望的小李爷愁眉苦脸道,“怎么办,这鸡还没上呢。” 小李爷不坏好气地拉起她的手就往下赶,一边赶一边道,“这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鸡,赶明儿我请你吃血能解阴气煞毒的陈州黑羽鸡。” “这陈州黑羽鸡当真有那么好吃” 小李爷鄙夷地瞥了她一眼,道,“你问过你师傅修行秘术的时候需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了么” 连依摇头,她还没来得及学习她师傅的秘术。 小李爷奸邪地一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沈满一人跑在最前,等来到了唐府的时候,却见门前还是聚集了一堆人。其中既有考生,也有一些瞎看热闹的路人,与前几日路过这里一样,人群涌动,水泄不通。 如果料得不错,那时候的唐玖月应然就住在这里。唐会源门监是她的叔叔,她也曾提过当年来都城考试的时候就住在她叔叔府上。 沈满握了握拳头,心中激动。 可是 这墙高院深,门前还有一群想要拜访之人,自己该如何进得去 正在沈满为难之际,有个背着琴的女子从她身边缓缓穿过,那琴被绸缎包裹着,看着甚为名贵的样子,却露出了一个琴角。 沈满被她身上的香味吸引而望去,这一瞧背影,吓了自己一大跳。愣在原地半晌,沈满终于还是拔腿追了过去。那女子走的并不快,或许是因为背上的古琴有些重,而她有些瘦。 “姑娘,等一等。”沈满从背后按着她的肩。 那女子回首,一对美目间神色淡淡的,“嗯” 她蒙着面纱,但沈满一眼就认出了她,有点不敢置信地张嘴吐出两个字来,“青柠” 那女子大大的眼睛眨了眨,露出了困惑和惊异,“嗯” 沈满顿时高兴不已,还真的是她没想到在这里能见到几年之前的青柠门监这个后来一直跟在唐玖月身边,最逗也最狗腿的女子 青柠仔细瞅了瞅沈满,觉得自己并不认识对方,但也不主动开口问询,只是静静的站在原地等着沈满继续说话。 沈满也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同,梦外的青柠是个十足的话唠,但在梦里怎么又变了副样子难道这梦和现实之间是有差别的故而丁枫没了那么神秘且高深的背景,青柠也变得沉默寡言。那么唐玖月呢梦里的唐玖月又是如何模样 难道会变成一个天真活泼的美丽少女 沈满一想到小玖月朝着自己蹦蹦跳跳地过来,那扎在脑袋后的辫子一飞一飞的画面就觉得好笑。 青柠见这人痴痴笑着,暗骂了句“神经病”,就管自己继续沿着路往前走了。 沈满目送她离开,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想念梦外的青柠了。也不知道自己和唐玖月入梦的这段期间内,现实中的她们眼下如何,是不是正在围绕着昏迷不醒的自己和唐玖月,正在绞尽脑汁地想办法解救她们。 正在沈满还在遐想的当口,却忽闻身边那群围在唐府门口的人一阵骚动。她扭头望去,但见唐府门口来了一辆马车,一个人从正门口走了出来,穿着暗色官袍,那群等待的人便又急不可耐地团团围住他,一边围着一边举着手里的拜帖大声叫嚷。 沈满想这站在唐府面前的中年男子,想必就是唐玖月的叔叔、当朝气象门的门监唐会源了。 94.094 唐会源在众人面前上了马车,随后,这马车便被一列从府中窜出的侍卫们团团围住。沈满边上有人在谈论这群侍卫,说是先前唐会源身边并未有这么多的人马,但因为此次大考将冷门的气象门作为天文门的测试之一,故而对待唐会源的规格一下子便拔高了许多。 沈满一边听着这头,一边瞅着那马车。马车还没有走,或许还在等着谁。那群忙着大考的考生忙着堵住马车,比谁手中的拜帖举的高,也比谁的嗓门大。 这时候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马车上,并未留意到从唐府紧接着跟出来的一个俊俏人儿。她穿着一袭牡丹纹白衣,全身上下都是白的,身姿挺拔,长发如瀑。她戴着面具,风姿卓然地立在唐府那略显朴实的门前,虽然衣着不见的如何华贵,但她一举一动之间所透露出来的风采已然盖过世上任何质地的衣料。 沈满见到她那一刹那,脑海中已然有个声音在响起。是她,一定就是她身子先于脑子,转眼间她已到了那人的近旁。那人站在台阶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眼神淡漠,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感。 在沈满盯着她好一会儿的时候,她才不耐烦地问,“你是考生”接着又悠悠然从沈满面前穿过,朝着背向着马车的另外一边街道走去。 沈满追了过去,那少女听见她的脚步声,在拐角的巷子前停住了。 “你不是考生,你为何跟着我” 沈满看着她的侧影,心中不知怎的竟然就很紧张,勉强扯起一丝笑容,问道,“我看你从唐府出来,而这次的大考天文门题目就在唐府,跟着你或许要比跟着唐门监多一分机会。” 对方似乎笑了笑,语调依旧清清冷冷,“你错了,跟着唐门监或许还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但跟着我”她顿了顿,继续冷冽彻骨道,“却是连一万分的机会都没有。” 沈满摇摇头,“我不信。” “你爱跟便跟。”对方抛下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满自然是要继续跟,但是没等她跟过街角,便见到唐玖月足尖一点,整个人便轻飘飘地上了围墙,她立在上面淡淡地看了举足无措的沈满一眼,然后似乎眼角弯了一下,接着便落在了围墙的那头,顿时便不见了踪影。 沈满见着墙根恰好有个推车,便往后退了几步,吸了一口气跳上推车再一跳,便抓住了墙的顶部,好不容易爬了上去往下一瞧,哪里还有唐玖月的踪影这墙的那头的地面原来比这头矮了许多,这人若是跌下去少说也得缺胳膊短腿的。沈满甫一上去就觉得天旋地转,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不见了唐玖月踪影便顿时觉得气馁。 连一个人都跟不住,真是废物极了 “你是不是认识我”这时候,身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惊了沈满一下。沈满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倒去,眼见着就要脑袋朝前往下栽倒,却有一只手提住了她的后领,将她带了回来。 沈满扭头看着这人,这人背着光,她后头的阳光很是刺眼,将她的面貌一概变成了氤氲模糊一片。但沈满还是认出了她,露出一个百般乖巧的笑容来,“太好了,你没走” 对方蹲了下来,认真地问沈满,“你到底在何时何地见过我,为何我对你没有一点印象” 沈满瞎扯道,“来到都城之前,你可曾去过苗寨” 对方思量片刻,终是点了点头。“你是从苗寨中人口中得知我的” “嗯。”沈满不是有意隐瞒,但若是说出真相恐怕会被人误解成妖女,就像进了太阁的如今要遭受火焚之刑的唐玖月一样。“听苗寨中人讲,你是蜀中唐门之人,而且,管唐会源门监叫叔叔,你就是唐玖月。” “除了你,还有谁知道此事” “没有了。” 唐玖月略一沉吟,又问,“你追着我的目的,能照实说了么” 沈满将头一昂,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跟着你,有肉吃。” “嗯” “你既然是唐门监的亲戚,又是参加大考的考生。如今最热门的天文门将题目放在了气象门,你不可能不去参与,也不可能不知道其中的窍门。如今其他考生都追着唐门监跑,但你却逆向而行,我想,追着唐门监的那群人大约都是白追了,因为追着你才是正途。” 唐玖月听了许久,扭过头道,“你错了。”说着就要再次“飞走”,但这回却被沈满牢牢地抱住了腿。她拧眉不悦道,“放手。” 沈满答,“不放。” “放手” “不放。” 唐玖月瞪着她,见过缠人的,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缠人的。“你不放我剁了你的手。” “要剁便剁,没了这一只还有另外一只。” “”唐玖月无言以对,她头一次见一个姑娘如此,以往那些纠缠自己的都是一些纨绔子弟。唐门收的外姓弟子不少,但都尊重和保护她,从未有师兄弟僭越。其他的师姐和师妹也都只是稍微走近一些,但也没有沈满这般顽固的。一时间,饶是她精通阴阳道法,聪明过人,但也无法想出其他法子。 “你松开手,我带你去便是。”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沈满轻轻松松地跟上了唐玖月,唐玖月这回也不再使轻功了,因为方才说话费了太多力气,她嫌累。 二人走了一会儿,离都城似乎越来越远。直到出了城门,沈满不禁疑惑问了,“唐姑娘,我们出城做什么” 唐玖月望着远处接近地平线的一块地道,“去那儿,那里就是气象门栽种的菜地。” “菜地气象门还种田” “嗯。”唐玖月一边走一边解释道,“气象门主管农时气象,叔叔为了因地制宜,在都城外开垦了一片农地,用作参考。” 沈满望着眼前茫茫田地,不经感慨,“唐门监真是尽职尽责,令人折服。可是这片菜地和天文门的考试有何关系” 唐玖月瞥她一眼,“难道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唐玖月立即肃容,面具后的眼神变得幽深起来,“你不知道这次的天文门考试题目,却说是为了考试跟了过来”她慢慢地从袖中抽出一柄刀刃,这刀刃异常锐利,闪着寒光。 沈满见着这小刀非但不畏惧,却是一脸的兴奋,“凤麟珏” 唐玖月愣怔诧异,“你知道此它的名字” 沈满说漏了嘴,便顺着往下编道,“当然知道,这是用凤麟做的匕首,削铁如泥,更有避邪去晦之效用,我哪能不知”她接着提起挂在腰上的那块玉道,“你瞧,我们真是有缘,我恰好也有一小枚。” 唐玖月的眼睛微眯,瞅着沈满手中的小玉,那的确也是凤麟所做之物。“你身佩凤麟小玉,想必也不是普通人。你姓甚名谁,此刻可以告知我了吧” “我姓沈,名满。三点水的沈,三点水的满。” 唐玖月眼色微动,“五行缺水” “可能如此。”沈满微笑着回。 唐玖月这才仔细看着她的面相,“告诉我你的八字。” 沈满一怔,“我的八字并不好,不说也罢。” “你有事隐瞒。”唐玖月仔细看着沈满的脸,越凑越近,越贴越拢。沈满浑身不自在,脸上如火烧云一般又红了两坨。此番连耳根子都红透了。 “奇怪,”唐玖月深思一番,酌字酌句道,“真是奇怪,虽然不知道你具体八字,但从你面相上看,是克父克母,丧亲丧友之人” 沈满现在已经不将自己所谓的“倒霉命格”当回事,言语间如往常一般淡定从容,微笑从容道,“我知道自己倒霉不是一日两日了,虽然没有根本解决的法子,但是自从有了腰间的佩玉我便觉得运势似乎已经顺畅了起来。只要往后的日子,不会给朋友以及亲人带来灾难,我便知足。” “你以为凭这块破玉就可以避免灾祸”唐玖月停在了一块低洼的田边,那田里有个戴着斗笠的人影立在正中,微风过去,他的衣衫被轻轻吹起,露出里面的一捆捆稻草。原来那不是个真人,而是一个用来吓唬乌鸦的稻草人。 沈满皱眉为难道,“我也不想让身边的人倒霉,那你说我要如何做才能避免厄运” 唐玖月看着她,瞳孔里倒映着沈满略显担忧的脸。方才还想脱口而出的话,却在瞧见这张脸之后咽了回去。“可能会有贵人替你解之。” “谁为贵人” “不知道。” “那我何时会遇上” “不知道。” “你叫不叫唐玖月。” “不”唐玖月眸色一敛,瞪了一眼沈满,再蹲下来坐在地上,眼见着是在脱靴挽裤腿。 沈满一下子愣怔住了,呆呆地问,“你要做什么” “下田。” “下田做什么”沈满看着她慢条斯理地挽起裤腿,再露出白皙的小腿来,心跳不禁加快,眼中露怯。 “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天文门大考的题目。” “什么题目” 唐玖月下了地,泥土一直没过她的脚踝,身上的白衣裳一尘不染,小腿处却沾了泥巴。 “你听好了,天文门的题目是,寻找全天下最好吃的白萝卜。” 96.096 微风拂面,沈满皱了皱鼻子问,“你们是否闻见了什么怪味儿” 青柠捂住鼻子皱着眉头道,“这里是田间,既然要种萝卜自然是要施肥。你闻见的这股臭味是刚运送来的肥料。” 果不其然,遥遥的田埂处慢慢地来了几个推着板车的人,板车之上放着几个巨大的木桶,随着板车的推动那木桶摇摇晃晃,时不时地溅出一点褐色液体,沿路上留下不少痕迹。想必这桶子是被装的满满当当,这气味也是冲鼻的很。路上遇见他们的都退避三舍,但几番踟蹰之后,还是有人艰难地上前去讨要这刚运送过来的肥料。 他们会自己提着一个木桶,用瓢子舀到木桶里带走。 此乃气象门所赠之物,唐会源门监怕这些娇生惯养的世家子弟不会种萝卜,时不时地好心赐教,让这些考生不至于手足无措。虽然考校的是他们的阴阳道术,但最基本的自然法则万万不可忽视。 沈满望了望自己边上这二人,皆是风采出众、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实在难以想象他们亲自施肥的画面。但同时,沈满也很想瞧瞧青柠和唐玖月拿这些肥料灌溉萝卜的样子,也只有在他们未出仕的时候才能得见,待日后他们各自踏上仕途,一个成了角徵门的门监,一个成了大门监,这等亲自种萝卜施肥的过往,只怕是提也不想提了。 那运着肥料的木板车在渐渐靠近,青柠和唐玖月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虽然不是第一次了,但还是对那味道心有余悸。二人自从种了萝卜之后,形容日益憔悴。回到府中面对着山珍海味楞是反胃,吃了吐吐了吃,到最后也只能嚼着硬邦邦的馒头勉强下咽。汤羹之类的食物完全碰不得,只要远远瞧见这些便会觉得恶心无比。 “青柠姑娘。”唐玖月瞅着她,眼眸出奇晶亮。 “唐姑娘。”青柠颔首道。 于是两个人面对着面,收敛起了之前的轻松神情,唐玖月撩起袖子伸出了手,青柠也同样如此,一时间,剑拔弩张。 沈满不知道他们想来就用猜拳的方式来决定谁灌溉今日的萝卜,在她眼里瞧着这两位姑娘此刻的架势有点像要掐架。 她不忍这两位貌美如花的姑娘拼个你死我活,刚想开口阻止的时候,却见两个人明亮的眸子同时朝着自己的方向探究过来,像是在刹那间达成了某种默契。面对这二人的眼神,沈满隐约间觉得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你们要做什么” 青柠笑的甜美,语调也很是温柔,声音酥的直教人骨头发软。“姑娘,你怕不怕脏” 沈满眨了眨眼睛,“怕” 青柠继续笑吟吟地说,“我有个法子可以让你以后变得不怕脏,你要不要试试” 沈满连忙摇头,“我不想试” “你不是有事情要求我么”唐玖月的声音淡淡传来,就在沈满的耳边,“倘若你帮我施肥,无论什么事情,我都答应帮你。” “真的” “绝无虚言。”唐玖月伸出手,“击掌为盟。” 她本以为沈满还会考虑一番,却没想到她利落地伸出手与自己击掌,深怕唐玖月反悔似地,接着盈盈一笑道,“唐姑娘想必不是会轻易反悔之人。” “自然不会。”唐玖月说完就退到一边,因为那推着肥料的木车已经到了眼前。 沈满甫一靠近就觉得快晕倒,努力秉着呼吸拿着瓢去舀。见着这桶里的粘稠又发黄的东西,胃里一阵翻腾。 “姑娘快些动作,我们还有下一处要去送呢。”拉着板车的老者眯着眼睛催促道,“你们需要多少便舀出多少,姑娘边上有两个木桶,那就尽快舀满两个木桶吧。” 沈满话不多说,猛地吸了一口气,就憋着这股气拼命舀了满满当当两桶肥料。到最后她的小脸儿竟憋的一片青紫。 青柠拉着唐玖月退到一边,瞧着沈满摇摇晃晃地拎着两桶肥料前去灌溉他们的萝卜田。沈满劳作了一会儿之后,揉了揉酸麻的肩膀,嗅了嗅身上的怪味儿。心想这味道估计要一阵子都无法去掉了。 瞧着天边云霞,这才发觉这一天已经不知不觉地过去。唐玖月领着沈满回到棚子里,随手指了指放在棚子角落的一套衣衫让她换上。 “这里没有沐浴的地方,你暂且更衣,待回到城中后去流芳堂里泡澡便可祛除味道。” 沈满道,“虽然这肥料的味道很冲,但是我似乎还闻见了一股其他味道。” 唐玖月垂首沉吟道,“或许是那头的田里,丹药的味道。” “丹药” “有个丹门的考生就在附近,他在田里架设了一个炼丹炉,每日提炼丹药溶入肥料当中浇灌萝卜。” 沈满不由得皱眉,“这肥料已经够营养了,他竟然还要加料。” 唐玖月看着屏风内沈满换衣裳的窈窕身段,目光一闪,别开脸望向棚子外,“这关系到是否能够进入阴阳监,自然都要使出浑身解数,各展所学。” “那么唐姑娘你呢”沈满换好衣衫,正在低头系扣,末了款款走出,冲着唐玖月盈盈一笑,“唐姑娘的看家本领是什么,你是怎样种萝卜的” 真是人靠衣裳马靠鞍,沈满先前的装束布料普通,质地也是马马虎虎,整个人又风尘仆仆,倦容常挂在脸上。走在人群之中无甚特殊。但唐玖月这一身衣裳很是不同,用料柔软而鲜艳,再配上沈满那花儿一般的乖巧面容,甚至让唐玖月瞧着也有片刻的愣神。 “唐姑娘” “放心吧,”唐玖月收回视线,淡淡道,“我种的萝卜定然要比他们的都要好。” 沈满笑了笑,瞅着她道,“先前施肥的时候,你答应过我一件事情。” “嗯。” 沈满继续道,“时间紧迫,此事我也不再瞒你了,我希望你入太阁之后替我救出一个人。此人也是个姑娘,此刻应该在太阁的牢房当中,但具体哪一个牢房我不清楚,还需要劳烦你探查。” 唐玖月道,“你当太阁是那么好进出的么,即使我可以进去,但我不可能带一个大活人出来。” 田野上升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沈满的眼前似乎也蒙上了一层。 隔着这种氤氲,沈满慢慢道,“难道就没有法子了吗,再过几日,她就要”她眼里的光辉渐渐黯淡下去。奔波了许久,想了一个又一个法子,到头来还是一场镜花水月,终究还是救不了身困太阁牢房的唐玖月。 唐玖月问,“你朋友所犯何事” 沈满苦笑道,“既然你也没有办法,我只能另外想主意。只盼唐姑娘看在我们认识一场,不要将这件事情透露出去。” 沈满说完就起身想要告辞离开,刚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听见身后的唐玖月再次问,“你的朋友是不是太阁贴出告示中所称的妖女” 沈满驻足停在门前,扶着门侧首道,“是她。” 唐玖月道,“据我所知邹大门监虽然有些”她停顿了一下,斟酌道,“虽然有些不同寻常,但是不会诬陷好人。从他上任至今,推行的都是良善之法,从未有过如此极端的举动,像火焚之刑他从未用过,几年前更是在朝堂之上大力反对过。如今他说要用这等刑罚,要么是你朋友实在罪大恶极让他忍无可忍,要么就是他并非真的想要烧死她,而是想要藉此引出某人。” 她说完话的时候,眼睛自然而然地定在了沈满的脸上。 沈满手指轻颤,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道,“你认为他想要引出我” “大有可能。”唐玖月道,“我不认为他真的会取你朋友性命,这样罢,看在你替我施肥的份上,明日我带你去见邹伯伯一面。” “邹..伯伯” “嗯,”唐玖月道,“他与我叔叔乃至交好友,眼下正逢阴阳道大考,我应当带着点礼物前去拜会。” 沈满先是一愣,再一转念惊道,“唐姑娘,你方才该不会是当着我的面,说要去贿赂阴阳道大考的主考官吧” 唐玖月已经绕过沈满走出了棚子,听到此言上下打量沈满一挑眉头道,“你说呢” 沈满无言以对。 唐玖月瞧着地平线上的夕阳,慢慢道,“时间不早了,我们早些出发。对了,我希望你带了足够的银子,否则便只好拿你腰上的凤麟小佩充抵了。” 97.097 一个时辰后,都城内。 沈满耷拉着脑袋一蹶不振地从某字号当铺里走了出来,站在门口依依不舍地想着她方才交出的凤麟小佩。投在地上的影子拉的老长老长,沈满的头顶好像罩了一层乌云。 这凤麟小佩,可是她亲爹给的见面礼,就这么被唐玖月这个家伙给套进去了。就算是当了要去贿赂大门监,也应当先装进自己的腰包才对,但是唐玖月却直接朝老板要了钱,当着沈满的面就装进她自己的钱袋。 沈满还以为唐玖月从来没有钱袋,从来都是青柠掌握财政大权,但见着唐玖月腰上挂着的那略显浮夸的用金丝绣着一只野鸭的钱袋,她收回了之前对于唐玖月“视钱财如粪土”的出尘超凡印象。 此刻沈满更觉得,这梦里的唐玖月实际上是个劫匪,性情也可能和丁枫一样,与梦外截然不同。但她也说不上究竟是更喜欢梦里的这个还是现实中的那个,只要是唐玖月,她都挺喜欢。 见着就喜,不见就悲。 随后从当铺出来的唐玖月钱包自然鼓鼓的,趾高气扬地立在她的身边。衣袂轻飘,风光霁月。淡淡瞥了眼陷入无底黑洞深渊的沈满,然后领路在前,“走罢,我们去太阁见你的朋友。” 两个人避过最热闹的街市,走的是都城里最荒凉僻静也是住官员最多的街道。沈满见渐渐靠近自己在都城的住处了,才忽然拍着脑门道,“我把他们忘记在酒楼了” 她先前被锁在门外一次,淋了雨,也遇见了丁枫。今日在酒楼里丢下连依等人,到现在也未见他们回来,如今人更是无处可寻,未免有些担心。 “你还有朋友在都城”唐玖月问。 “嗯,还有几个朋友在。”沈满心想此刻不是考虑他们的时候,眼前最要紧的,就是去太阁见真正的唐玖月。 “前面那个趴在石狮子边上的男子,该不会就是你的朋友吧”唐玖月抬了抬下巴,示意沈满往前看。 沈满循着她所暗示的方向望去,只见先前来过的叶府门前,正有一个青年男子扒着红漆的门柱踮脚望门缝里面望。举止猥琐、形容卑鄙。 那男子书生打扮,发髻整齐,脸上也是干干净净的。沈满初见他的时候还是温雅有礼的翩翩公子,此刻却成了一个在人家门前窥视的斯文败类。 “唐姑娘稍等,我去和朋友打声招呼。”沈满尴尬着打了招呼走了过去,丁枫还在门前,丝毫没有觉察到有人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 “丁公子”沈满在他背后幽幽地道,“你为何在人家府前偷窥” 丁枫被吓着实吓了一跳,拍着心口回头见是沈满,发红的俊脸稍微变得平和了一些。 “原来是师傅您老人家啊” “都说了别叫我师傅。”沈满急道。 丁枫这才注意到附近还站了一个女子,那人亭亭玉立,看站姿便觉得气势十足。且那对藏在面具之后的眼睛,正丝毫不避地直视自己。那对慑人的眼睛好像会衍生出许多细密的丝线一般,在千丝万缕之间可看透有关于自己的一切。 “那是何人”丁枫的神情变得严肃,眼睛正盯着唐玖月。 “她是我请来的帮手,”沈满道,“她有法子直接带我去见邹衍大门监。” “什么法子” 沈满眼珠子一转,道,“走后门。” “啊”丁枫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愣怔道,“走后门邹衍大门监会吃这套” “应该吧,暂且试试。”沈满张望四周问,“连依和小李爷呢,他们去哪里了”小李爷那个守财奴身上应当还有不少的金叶子,若是要贿赂邹衍,身上的钱财自然是多多益善。唐玖月已经使了法子让小李爷言听计从,此刻不打劫小李爷更待何时。 丁枫道,“下了酒楼就各自散了,我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或许往城外去了。” “城外”沈满诧异,“我刚从城外回来,没有遇见他们。他们去城外找我” “城外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丁枫皱着眉头思索,“许多人都往城外跑。” 沈满想了想问,“他们都往外跑了为何你留在这里” 丁枫俊白的脸又带上了一层诡异的红晕,“这间宅子原本空置已久,近来住了新进城的一家。可是据我观察,这宅子里不干净,风水走向有问题。怕这家人不知道此事,故而” “既然你好心想帮人家看风水,为何不敲门问询,反而站在门外鬼鬼祟祟” 丁枫轻咳了一声道,“我只是一介考生,平日里在街头摆摊测字为生。像这条街上住着的人家,都是官员贵胄门户,家中自然都有内定的阴影师看风水,不会平白无故的请我这种人” 沈满心念一动,有些可怜丁枫。想他一介寒门士子,在京都备受冷落,无亲无故能混到如此地步也是不容易。 按照发展,丁枫应当会进入叶府替他们改动风水。但是 “这里的风水的确有问题,”唐玖月的声音忽然冒了出来,吓了沈满一跳。只见她从怀中拿出一个信封,递到丁枫面前道,“你拿着这封信,里面的人自会接待你。改动风水之后,你可向他们索要费用,只要合理,他们都会给你。” 她说完这通话之后,也不管丁枫和沈满如何反应,就穿过了二人继续往前走去。沈满见她离开,瞅瞅这个又看看那个,似乎是举棋不定该去哪边。咬了咬牙一跺脚,对丁枫道,“你就按照那位姑娘所说的办,必定会如你所愿。” 匆匆交代好丁枫,沈满又急忙追上了唐玖月。 “信里写了什么”她好奇地问。 唐玖月轻轻的吐出一句话,“那是一封荐信,落款宁松鹤。” 沈满心头一阵猛跳。宁松鹤就是她从未见过面的舅舅宁松鹤当年猝死,宁相府中人对此事从来绝口不提,他的死像是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在了相府每个人的头上,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再后来,宁相府的长孙宁旭也意外去世. “你怎么会有宁松鹤的推荐信” 唐玖月淡淡道,“那是假的。” 沈满嗔目结舌,石化当场。“假的” 唐玖月挑起一边的眉毛,模样煞是好看,安慰沈满道,“你放心,就算是宁松鹤本人也看不出那是仿的。” 沈满腹谤道,“看得出看不出不是关键,关键在于你竟将这样一封有问题的信交给了丁枫若是那一根筋的家伙捧着鸡毛当令箭,还不知道会惹出怎样的麻烦” 太阁。 玉阶之下的守卫果然没有为难唐玖月,唐玖月领着沈满徒步上了太阁之前那长长的玉阶。走到半途,唐玖月忽然停了下来。沈满从后面仰望着她,担忧道,“怎么了” 能让唐玖月停下来踟蹰,莫非前方有什么危险 唐玖月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回头道,“没事,只是有点喘。” 沈满,“” 结果还是沈满连拉带拽地拖着这位未来大门监上了玉阶,来到了太阁那熟悉的八大扇红漆面的大门之前。这八面大门只开了中间两面,照例守着那如花似玉的太阁侍女。 沈满看着她们,心想着原来太阁挑选美貌女子来当侍女不是唐玖月的特殊癖好,而是历来就有的习俗。这一点她倒是有点误会唐大门监了。 “我听说太阁之前有个阵法,除了大门监允准的人之外几乎无人可破,为何一路走来并没有看见那传闻中的阵法”沈满张望四处问。 唐玖月借着沈满之力上了最厌烦的玉阶,眼下正思索若是以后住在这里该怎样改造这里才能使得爬玉阶这回事轻松一些。忽然听见了沈满发问,将头一歪看着沈满回道,“那阵法我们已然破了,破了的阵法自然看不见。” 沈满惊呆,“我们何时破了阵法” 按照小李爷和连依的说法,这阵法绝妙,怎会这么轻易的就被她们破了沈满甚至没发觉它的存在,也没见唐玖月怎么费心,难道这阵法就是个幌子,形同虚设 唐玖月颠了颠腰上的钱袋,钱袋里发出赏心悦耳的金属撞击声。 “此阵困道不困人,畏金不畏木火土。” 沈满稍一思索,眼眸一亮道,“你是说,越是想用阴阳道术来解开此阵的人越是解不开此阵。” 唐玖月一颔首。 沈满微微一笑道,“但是你这后半句话我就不甚明白了。” 唐玖月无奈道,“凡是有点家底的阴阳道学子,身上必然会有一两件辟邪之物,像你身上挂着的凤麟小佩就是其中之一。我将你的小佩当了,一就是它会引起此阵的阵法启动,而是因为此阵唯有用金钱可破,你携带的钱财越多,那么此阵威力就越弱” 沈满仰头望着太阁朱漆的大门,不无感慨,“我总算知道什么叫做名师出高徒。” 98.098 梦里太阁的前殿和梦外的一模一样,沈满坐在红木椅上,手紧紧抓着一端扶手。有个太阁侍女端了茶出来招呼她们,然后说是去请大门监大人去了。 “这雪顶毛尖很香,你在外面是喝不到的,不尝一尝”唐玖月揭盖,轻轻吹着。描花的茶盏上方冒出袅袅的青烟,淡淡的香味围绕在周围。这种清香能扶平内心的急躁,让人闻着就不由得安心下来。 沈满依她所言,也拿起了自己手边的茶盏品茗。 不多时,里面的一扇内门被人打开,有一个侍女立在门前相迎,接着就出来一个老者。这老者须发皆白,但背脊挺直并不像其他老人一样佝偻着。他的眉毛很浓,眼睛又很大,从面部轮廓可以看出他年轻时候,必定是个能迷倒万千少女的俊俏公子哥。 唐玖月起身,朝他微微一颔首,“侄女唐玖月,见过邹伯伯。” 沈满也跟着起身,对着那老者刚要行大礼,却见那老者几步走到了自己面前,一手托住了自己的手肘,和蔼慈祥地笑着,“姑娘不必行此大礼。” 沈满抬首,有些诧异地望着他。 他是长辈自己是晚辈,晚辈见到长辈行礼再自然不过。更何况他这位长辈还是大丰朝堂堂大门监,执掌天下阴阳道,在朝野之中也是能说得上话的高贵人物。此刻不说仅是受自己一拜,就算要自己跪下来大拜也在情理之中。可如今却如此谦逊,这是为何 邹衍眯着眼睛笑着道,“唐大侄女和这位姑娘都请坐吧。” “谢邹伯伯。”唐玖月随机入座,沈满也带着一肚子的困惑回到座位上。 唐玖月瞥了一眼沈满,抬头对着邹衍道,“邹伯伯,侄女今日携友前来,是想问您要一个人。” 沈满抬起头,竖起耳朵细听。她本以为会绕个圈子才能提及,却不想唐玖月竟开门见山直接要人。知道唐玖月与邹衍可能相熟,却没想到能如此相熟。 邹衍笑眯眯地望向沈满,“能让小月来替你要人,你和小月是什么关系” “朋友。”未等沈满开口,唐玖月就轻描淡写地说了,语气平平,神情如往常一般冷漠。 邹衍嘴角还是噙着笑意,对着站在门口的侍女投去一个眼神,那蕙质兰心的侍女便得到了他的示意,打开内门前去带人去了。 “二位稍等片刻,人很快会被带来。”邹衍舒服的靠着铺着绒的椅子,也喝起茶来。呷了一口清茶之后,他随意地问唐玖月,“你的萝卜种的如何了” 唐玖月恭敬地回,“还算不错。” “我听说今年的强敌甚多,你有几成胜算” 唐玖月眸子一抬,眼神里的光耀像是东海深处最名贵的珍珠,“胜算并不掌握在我自己手中。” “萝卜是你种的,胜算自然是拿捏在你手中。” 唐玖月轻轻一笑,“说到种萝卜,侄女叔叔唐门监曾看着被破坏的一塌糊涂的田地对着侄女说,等大考结束,他要亲自计算气象门的损失,连同您给他府邸造成的麻烦,一同来找您算账。侄女曾经看他在书房,账房先生将算盘打的噼啪作响,甚至来请来了算门的曾大师来一同计算” 邹衍变得尴尬,“我等都是为国出力,唐门监这样做未免也太” 唐玖月淡定道,“我为此事劝解过叔叔,但叔叔觉得一码事归一码事,虽然名义上他是您的下属,统率阴阳道各大门类,但既然是天文门的试题没理由要搁到气象门去考。他已经打算私了而不是去皇上面前告状,所以也只是列了数十卷的清单,准备来和您商讨商讨” 邹衍坐在上方捻着自己的胡子,面色已经不大好。 沈满坐在一边嗔目结舌,她没想到唐玖月竟是这样伶牙俐齿,舌灿莲花。她还以为这位日后的大门监只会耍酷,惜字如金。此刻竟能将当朝大门监噎的说不出话来,实在出乎意料。 这时候,内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沈满立即挺直了身子,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道门。那门里伸出一只穿着绣花鞋的脚来,沈满一瞧便知道那不是唐玖月的脚。果然,先出来的人是方才离开的太阁侍女。 那侍女进来之后守在一边,接着,就从那无甚特殊的门内走出另外一个人儿来。只见她身姿高挑挺拔,穿着一袭白色绣花边纹衣裙,款款地背着手从门内走出。一双美目先前还是冷冽着,像是一道寒光。但当她扫视殿内众人之后,尤其是见到正对面的沈满之后,那冷的像冰的目光便变得稍稍柔和了一些。 “小满。”她轻轻地道,仿佛穿过了千山万水,仿佛是从空谷之中突然传来的一声问候。 邹衍静默地看着,见到戴着面具的唐玖月从椅子上起身,眼神复杂的盯着刚才进来的人。此刻,邹衍那布满褶子的老脸上,露出了一点笑,这笑让他脸上的褶子更加深了,像是被刀割出来的一般。 从内门走出的唐玖月也见到了另外一个人,这人脸上戴着面具,看身量要比自己稍稍矮上一些,但形容举止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之感。而且她的眼神这种眼神唐玖月不止一次在镜子里看见。但却又和镜子里看见的不同,镜子里的是自己,是经过折射后弱化的自己,但面前这个人的眼神,直接让唐玖月感受到了威胁。因为这世界上竟然又另外一个人,和自己一模一样。 沈满一见她出来,眼便觉得酸涩。又听她一声呼唤,便三步并作两步朝她走去,停在她的面前,上上下下打量。眼眶在不知不觉中变得红了,一滴晶莹的泪珠不争气的顺着脸颊滚落。她抬袖一抹泪痕,眼巴巴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唐玖月,酸涩道,“我还以为再见不到你了,你没事吧,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唐玖月见她如此,便知道她在外担心了许久,叹了口气安慰道,“你放心,他们并未为难我。” 沈满接着道,“你说要来太阁,哪知道一去没有消息。后来就在太阁前贴了一张告示,说要将妖女处以焚烧之刑,我就怕的不得了,于是就来到这里。现在见你无恙,我就安心了。” 唐玖月听到此言,扭头就问邹衍,“你当真挂了告示说要烧我” 邹衍咳了咳道,随手一指指向了带着面具的那位,“你误会了,我说要烧的是她。” 戴着面具的那人转过脸来,冷声问,“那么邹伯伯是要烧我了” 邹衍干笑道,“误会一场,不这样做,又怎么能请沈姑娘来呢。” 沈满浑身一抖,她从未提过自己的姓名,自入梦以来也都托姓唐,名为绿萝。这邹衍如何得知自己姓沈莫非连这也能测算出来不成 “我只是一个无名小卒,大门监大人为何要请我” 邹衍的笑意渐渐敛去,继续抚着胡须,稍稍停顿一刻后又笑眯眯道,“我以为以我的寿命是从来没有可能能见到你的,但是不知道为何会有这样的机遇,但机遇来了,我必将抓住它。”说完这些,他又侧首与未带面具的唐玖月对视,“小月,你该知道你要做的事情,莫要辜负那人对你的嘱托。” 沈满听得云里雾里,扭头去看唐玖月,见她眼里有阵抑郁的黑云在滚动,这种眼神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带着一种陌生的疏离的味道,还带着一丝丝的惧怕,杀戮,以及决然。 半晌,唐玖月毅然回答,“不必费心。”然后又道,“我能走了么” 未等邹衍回复,却听另外与她一个一模一样的声音说道,“等等。”她走到唐玖月和沈满的面前,面具后的脸定然是一副严峻神态,“我有话要问你。”她拦在她们跟前道。 “姑娘请说。”唐玖月漠然回。 对方刚要开口,却见有个侍女跑了进来,跪在地上。 邹衍眉头一挑,问道,“何事惊慌” 侍女抬头,花容失色,“禀报大门监,气象门的田地里挖出了一个大鼎那大鼎里面都都是尸首” 99.099 只不过一时半会儿,城外郊区气象门的耕田景象便大为不同。原本荒凉无人过问的地方,一下子就聚满了人。被人群围住的地方距那些参加阴阳道大考考生的萝卜田不远,有一些考生离得近的便竖耳倾听,有些离得远的便只能守在原地等待过路的人透个消息。 未戴面具的唐玖月陪着沈满来到了萝卜田,而另一个戴着面具的唐玖月则被大门监邹衍留下。 “你留在太阁,本门监还有要事找你商议。”邹衍一边拉住她,一边拼命冲沈满二人使眼色。“你俩若能破了此案,什么条件本门监都能答应。” “好,一言为定。” 沈满几乎是被唐玖月拉着出太阁的,临走的时候沈满还问她,“邹大门监是否有眼疾我总觉得他方才的眼睛似乎不太对劲。” 唐玖月曲起指头往她脑袋上一敲,面无表情道,“你才有眼疾。” 走下太阁阶梯的时候,唐玖月回首一望,似乎心有感触,修长挺拔的影子孤零零的立在太阁长长的玉阶之上,玉阶两边种植的松柏四季常青,摆放的花盆五颜六色。 沈满站在她的身侧,知道此刻在那太阁恢弘的殿宇里面一个是她自己,一个是早已辞世的师傅,见到他们必然是会生出一些怀旧的想法的。本抬了抬手想去拍着唐玖月的背来说一些安抚的话,但酝酿的话刚到嘴边,就听唐玖月蹙着眉头格外认真道,“师父在世的时候,太阁的品味果然很低端。” 沈满,“” 此刻二人已然来到了人流密集之处,执掌都城治安的县丞谢泛正背着手与身边捕头模样的人交谈。 “大人,这鼎里面估计不下十具尸首,而且都是十几岁的妙龄少女。” 谢泛点着头问,“都是同时遇害的” “禀报大人,这就暂时不清楚了。因为这鼎一打开便臭气熏天,惨不忍睹,没有几个人敢仔细往里面瞧的。”这捕头有意卖弄,便先使了个铺垫,见谢泛点点头赞许,便继续道,“卑职仔细看了,这成堆的尸体上面盖着厚厚的一层尸油,这寒冬腊月的冻成了一块,若要仵作验尸还需要将这些东在一起的残肢断臂分开才行。” 谢泛皱了皱眉头,肠胃有些翻滚,险些就将早上吃的热粥干菜给呕了出来。 那捕头为了凸显自己的尽职尽责,将场面说的有多难堪就有多难堪。藏着人尸的巨鼎就在那块荒田正中,边上一个坑,想必就是原先埋鼎的地方。眼下这块田的周围已经有京都衙役围着不让人靠近,但即使不围着也没有百姓想要接近这不祥之地。 有如此多少女的尸体,想必聚集了不少的怨气,谁靠近谁倒霉。说不准晚上回去还会带一两个少女的冤魂回去,从此家宅不宁不说,甚至有可能断送性命。 “何人发现此鼎”谢泛用袖子捂着口鼻问。 捕头立即回,“是一个送粪桶的农户,经过此地的时候发现车轮子卡主了,原来是昨夜下了雨,将表面的泥土冲刷走了一些。这鼎的顶部便露了出来,恶臭四散,有个阴阳道学子就在附近,便徒手挖了一些,见是巨鼎,便去通报官府。卑职领人过来一开此鼎,才发现里面竟然就是密密麻麻的尸首” “农户呢” “已经吓晕,等弄醒了立即通知大人。” “那个阴阳道的学子呢” 捕头随即招招手,让人押了一个人来,那人被两个衙役架着出现,四肢发软,面无血色。 站在人群中的沈满定睛一瞧,低声对着唐玖月道,“这人我见过,他是考丹门的学子,先前还在地里炼丹来培养萝卜。” 唐玖月若有所思,“喂萝卜吃丹药,就不怕萝卜成仙了么。” 沈满,“” “绿萝姑娘不要觉得怪异,白衣姑娘说的对,这萝卜吃多了丹药还真有可能成仙。”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忽然冒了出来,吓了沈满一跳。接着一纤纤细手轻轻地搭在沈满的肩头,又一个温柔的女声道,“好你个唐绿萝,竟然真的就把唐白衣从太阁里带出来了,快说,你是怎么对付太阁那群人的” 沈满回头乖巧一笑,对那人轻轻吐出两个字,“秘密。” 连依的脸顿时就僵了,小李爷抱着手好笑道,“有你这样招呼人的么,人家一回来就刨根问底的,真是不知冷暖之人。”她说罢谄媚的冲着唐玖月一通笑,嘘寒问暖道。 “唐姑奶奶在太阁受苦了,可没有缺胳膊少腿吧若那些不知怜香惜玉的粗人唐突了你,你一定要和我说,我给你报仇去” 连依哼了一声鄙夷道,“小李爷,你是怕身上的毒再无人可解,所以才这样惺惺作态吧。” 小李爷愠怒地指着连依的鼻子,“你别给我添乱,我对唐姑奶奶的心天地可鉴” “什么心呐,不会是一片狼心狗肺” “你” 两个人吵得不可开交,沈满拉了唐玖月躲到一旁。刚松口气的时候却听边上一个人淡淡道,“哎你们说,之前我就觉得这炼丹的田里有股怪味儿呢,没准儿那就是这鼎内尸首散发出的味道。” 沈满浑身一抖,瞧着这位像是鬼魅般出现了的抱琴女子,皮笑肉不笑道,“青柠姑娘,您怎么也在这儿,不去看着您的萝卜么,小心被人拔了。” 原来她们恰好又凑到了青柠的身边,只听青柠转过头,先是冲着唐玖月恭敬地一颔首,再扭过头往外去,看样子是要回到她自己的田里,和其他考生一样静心继续潜心照顾萝卜。 但没走几步却停顿了下来,挠挠脑袋回头再看一眼唐玖月,“唐姑娘,你是不是长高了” 唐玖月也是第一次见这时候的青柠,讶异之后,摇了摇头。 青柠皱着眉头回过头,抱着琴一路喃喃的念叨着,“哎,我若问她有什么长高的秘诀,她会不会告诉我她应该没有什么理由拒绝我,可我还是不好意思哎,只怪自己矮人矮志气就短” 沈满没想到一下子会冒出这么多熟人,正企图理清思路的同时,又猝不及防的出现了一个人。 这人书生模样,风度翩翩,长相俊俏,正是求了法子入叶府见叶田田回来的丁枫丁公子。丁公子此刻面容惨淡,似乎是受了什么刺激。只听他有气无力地对沈满道,“我先前提过他们就在这里,思忖着你可能也会来,所以就找了过来。” “丁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丁枫此刻似乎连抬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耷拉着脑袋道,“我拿着帖子进了叶府,叶府老爷对我礼遇有加。我也不负众望,替他们改正了风水,近来肯定能加官进爵” “如此甚好,这样一来不正好有机会在你的叶小姐面前展露手脚让她对你记忆深刻,你眼下却为何这样一蹶不振” “我替他们改动风水的时候,越改越起劲,越改越觉得脑袋里有声音与我说应当怎样怎样才是最好的风水。可等我大功告成之后,却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问题。” “什么不得了的问题”沈满问。 丁枫的眉蹙的不能再紧,苍白的嘴唇颤动了一下,哭丧着脸道,“我改好的风水,的确能让人平遥之上,这对叶大人而言是好消息。但是我同时也发现了,这样的风水还助长了宅中未出阁女子的姻缘” 沈满更觉得奇怪,“助长姻缘对你而言也是好事呀。” 丁枫欲哭无泪,揪着沈满的袖子道,“这姻缘并非是对我,而是对一个有傅说星象之人的。” “傅说” 被晾在一边的唐玖月抬了抬眸,开口道,“傅说星乃女相星,你在叶府摆出如此风水格局,算是自断姻缘之余又断了别人的。” 101.101 唐大门监很少这样自然地笑,她虽然笑的次数不少,但不是奸笑就是皮笑肉不笑。沈满见惯了她的冷漠和高傲,一旦见她笑,便觉得心里有某处地方塌陷了一块。 即使心里记挂叶家小姐的丁枫见到了此刻微微笑着的唐玖月,也瞬间看得愣怔。美人出浴,身上就带着自然花香,在这凄冷的月光下,本就是一幅美丽画卷。更何况这美人是全天下最美妙的女子,而且,她正盈盈冲着自己笑着,普天之下可以说没有人能够抵挡住这样的攻势,即使是心有所属的丁枫,即使是同为女子的沈满。 唐玖月缓步走来,三人坐于这清淡的月下。影子或交叠在一处,或被这石头做的桌子挡住了一角。 一阵凉风过来,拂动了唐玖月的白色衣袂。在这个季节里,她这样的穿着显然过于单薄了。沈满识趣地褪下狐狸毛的披风,罩在她的身上,因为若是不这样做,唐大门监可能会直接用抢的,师傅坑徒弟她已经坑习惯了。沈满褪下外袍之后脖子和背脊果然一冷,站在唐玖月的背后抱着手臂拼命搓热。 唐玖月抬眸瞧着她的侧脸,沈满的脸就在咫尺,在这样近的距离瞧竟然也瞧不出瑕疵,反而觉得她的脸颊越来越光滑,白皙之中又透着一点自然的红润。 唐玖月心里微微一颤,心想自己何时会关注小满的肤色了 这时候沈满也冲她瞧来,但唐玖月的目光却是一躲。沈满仿佛捉住了她的尴尬神色,稍稍一怔,放在她肩上的手在停顿了一刻之后立即抽开,重新坐回了原座。 丁枫方才回神,俊脸稍凝,急忙解释道,“唐白衣姑娘切勿胡言乱语,我是个正常男子,怎会有断袖之癖” 沈满听见“断袖”二字,心里又是“咯噔”一声。有道是“平时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她连这“断袖”二字都听不得,可见心里是有多心虚。 偷眼去瞟唐玖月,方才提“断袖”的是她,眼下见她也没有任何异样的表情,看来是对此事没有任何的想法。 沈满想到此处,又是放心又是失望。她无法捉摸唐玖月的心思,也无法预测对方知道自己的心思之后会是如何反应。或许以后,她知道自己对她的心思便不会再待自己如此亲近了。若是这样,还不如继续乖乖做她的徒弟,留在她身边一辈子。这样打定了主意,沈满也暂时放轻松了许多。 唐玖月淡定的抬了抬眉毛瞥着丁枫凉飕飕的衣袖道,“这不是断了么另外一截还在我妹妹的手里呢。” 丁枫无言以对,起身冲着两位拱拱手告辞道,“我先回去了。” 见丁枫已走,沈满才翘首问,“邹衍大门监要我们查出那尸鼎案,今日我们也去过现场了,依你看该从何查起” 唐玖月淡淡反问,“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沈满托着腮帮思索道,“这个案子凶残无比,如果要我去查,眼下有两个线索我一定要作为重点去调查。” 唐玖月明亮的眸子寂静地望着她,示意她继续讲下去。 于是沈满就道,“一个是查出鼎内尸首的身份,找出他们的共同之处,从而找出和他们有关联的人,此人必是凶手无疑。” “那另外的重点呢” “另外一点就是作为容器的鼎,凶手为何要将这些尸首藏在鼎内,这鼎的来路又是什么,鼎上的文字讲述的到底是什么内容,最后为什么又会被埋在气象门的田地里”沈满一口气说了许多,最后望着唐玖月的眼睛认真道,“我总有预感,若我们搞清楚了这鼎的来历和上面的文字,就能揭开此案。” 唐玖月欣然点点头,轻轻吐字道,“不错,有想法。”说着抬手摸了摸沈满的脑袋,像是爱护小猫一样爱护她,“明日就照着你说的线索去查。” 沈满见唐玖月要走,急忙起身喊道,“你为何执意要救那些长了白毛的人这只是一个梦,你明知道我们在梦里的所为是不能改变现实的。” 唐玖月的脚步一顿,微凉的夜风迎面吹来,让她的脸越发苍白。衣袂和发丝轻轻飞舞,整个人陷入一片月光的朦胧之中。 只听她缓缓地答,“我知道这是梦,但在梦外没有实现的,想在梦里实现。这可以说是我的一种执念吧。” 沈满呆了呆。在梦外没有实现的,想在梦里实现那么自己对她的感情呢,如果在梦外因为身份限制永远不能够实现的话,在梦里是否可以一诉衷肠 越是这样想着,越是被这样的思想占据了思想。沈满不知道从哪里涌起了一股冲动,只觉得心里有一把火在燃烧,心口闷着一口气,不吐不快。将刚刚才下定的决心抛之脑后。 于是脑袋一热,她追上去,喊道,“唐姑娘” “嗯”唐玖月见她焦急,终于回过头,寂静又淡漠的眼神里倒映着沈满的影子。 沈满捏了捏手,打算一鼓作气将心中对她的思慕和盘托出,但就在这紧要的关头,却见连依忽然冲了出来,直接找到了沈满,一把拉起她的手。在沈满还在愣怔的关头,扯出她拽在手里的一截袖子,道,“那小子去到外面才想起袖子还在你的手里,他闹别扭不肯来拿,我便替他来了。等会儿重新替他缝回去,免得没有一身像样的衣服。” 沈满正要说些什么,连依却不给她机会,拽着她一起往宅子外边去,一边走还一边念叨道,“我这手艺可能没有你好,还是你亲自来缝补比较有诚意。这小子可能只有这么一件像样的衣裳,若不缝补好可能还会影响他参加阴阳道大考,这可是误人一生的事情,你必须要亲自弥补。” 沈满一直听她絮絮叨叨,觉得头大。经过唐玖月身边的时候,见她还在看着自己。沈满目光不自觉地躲开,幸儿有连依的打扰,否则这话说出口后可能会带来毁灭性的后果。 于是,她就跟着连依去到了宅子外。但左右无人,只有空空的寂寥的街道,远处灯火昏黄,深夜自然无人行走。 沈满转身刚想质问连依,却见连依背靠着门将门带上,一双眸子晶亮的不像话。 沈满打量周围之后奇怪道,“丁枫呢” 连依不以为意道,“又去痴情守候了。” “都这么晚了”沈满感叹了一句,然后猛然回神,“既然丁枫不在这里你刚才又为何” “怎么,怪我打断你的话”连依扬着下巴反问。 沈满低下了头,“你为何骗我” “若我不骗你,你刚才就可能做错事了。” “你又不知道我要做什么。” 连依神秘兮兮的靠过来,扬起唇角道,“你们来自蜀中唐门是吧据说你们是姐妹对吧但我知道如今唐门这一代只有一个唐家嫡传的小姐,其他的小姐都是唐门的外姓弟子而已。以我所见,唐白衣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大家风范,至于你,虽然长相也不错,但是却少了那么一点当家作主的味道,所以,她应该就是正宗的唐门大小姐,而你,却只是个拜入唐门的弟子而已。” 沈满有些无语,但连依说的几乎也都对。 “然后呢”沈满反问,想看看连依的想象力究竟会突破到什么程度。 连依抱着手边绕着沈满转圈边摸着下巴思索道,“她既然独独带你出来说明对你信赖有加,而你,却对她存了其他心思” 沈满内心剧震荡,但还是死不承认,干涩的笑道,“我能对她存什么心思,她是我的姐姐也是唐家正宗的小姐” 连依忽然凑近她,一张俏脸无限接近沈满,沈满身子往后一靠避开,对方却不肯放过地越来越接近。 “你对她存了不寻常的心思,但你怕你的能力没有她强,身份没有她高,所以” 沈满越来越紧张,“你不要胡说八道。” 连依翘起嘴角,得意笑道,“你这样的表情,我就知道我十有是猜对了。” “你不要瞎猜,我绝对没有” 连依忽然直起身子,抱着手睨着沈满道,“我劝你不要起这样的心思了,这会伤了你自己。我今日对你说这些话,也是因为觉得你是个可怜人,是个值得相交的人,所以才会出手阻止你。” 沈满抚额,“你到底想说什么” 连依故作深沉道,“我要说的都已经很明白了,余下的就自己领悟。”她煞有其事的拍了拍沈满的肩膀,然后转身出了这间房。 独自留在房中的沈满还有些无法理解,究竟什么时候自己的心迹竟被连依看出来了若是连连依都能看出来,其他人是否也能发现那么唐玖月呢,她是否也早就看出了 小院的另外一个角落,连依偷偷地敲了敲一扇门,里面一个男子打开了房门,此人正是小李爷。 小李爷鬼鬼祟祟地观望四周,见没有人跟随,于是便问,“如何” 连依也鬼鬼祟祟道,“正如你所言,唐家姐妹之间果然有猫腻。” 小李爷阴测测地笑了,“没想到唐绿萝真有谋害唐白衣的心思,对于唐白衣而言必定是不小的打击。” “唐绿萝表面看起来对唐白衣言听计从,却存有这样见不得人的想法。”连依仿佛觉得有点可惜,当初也是唐绿萝不顾性命救了自己,如今自己这样,是否有点对不起她 “既然如此,我们就可以利用唐绿萝来对付唐白衣了。” 102.102 翌日,天色将明未明,却已经有人来敲门。 沈满一夜无眠,此刻听见敲门声便立即去应了门。打开门一瞧,看见几个穿着皂衣的衙役举着灯笼围在小院门前,都城县丞谢泛拢着手立在巷子里。一见着沈满干笑着迎道,“唐姑娘,有劳你和令姐陪下官去一趟气象门罢。” 沈满睡眼朦胧地问,“气象门出了什么事” 谢泛疲惫道,“这件案子惊动了皇上,皇上限我们三日之内查出真相,否则下官不但乌纱不保,甚至脑袋也别再想留在肩膀上了。时间紧急,既然这尸鼎是从气象门的地里挖出来的,自然要从气象门着手。” 他接着探头探脑地往门里面瞧,“事情真的非常紧急,还请二位姑娘速速陪下官去走一遭。” 沈满让谢泛稍微等候片刻,接着便回头去找唐玖月去了。 却未曾想刚进去几步,就瞧见唐玖月披着厚重的白狐狸毛大氅倩生生地立在院中。沉寂似水的眸子静静地凝着她。 沈满不觉间已露出了笑容,“原来你已经起了,外面谢泛大人正在等我们,说要去气象门查案。” 唐玖月朝她走来,停在沈满的跟前,在沈满呆着的当口伸手温柔地替她系好披风,接着随手拍掉落在她肩头的枯叶,淡然道,“女孩子,无论何时都该注意点仪容,尤其是在外人面前。” 沈满方才闻见了来自于她身上的清香,正心旗摇曳,又听她这样的叮嘱,心头甚暖。含笑点了头,旋即就跟了唐玖月出门。 谢泛甚是细心,早在门外备了轿子,二人同乘一轿,外面天寒地冻,轿子里却有精巧的暖炉给暖着。不多时就到了气象门唐会源门监的府中。 跟着谢泛一同进去,唐会源似乎刚起来,披上了斗篷抱着手炉就来。 奇怪的是,他没有对露出真面目的唐玖月有多少注意,全身心都放在了出自他气象门田地里的尸鼎一事之上。 唐会源皱着眉仔细思索道,“其实这块地也才到我气象门的手中,与其说和我气象门有关,倒不如说和这块地的前手主人更为密切。” 谢泛瞄了一眼唐玖月,然后继续追问,“不知道这前手主人是何人”先前就怕和阴阳监的人有扯不开的关系,谢泛知道这群人的手段,虽然气象门是冷门,但毕竟还是阴阳监之人。坐在太阁当中的那位可不是好惹角色,出了名的护短,若是动了唐会源只怕会吃不了兜着走。如今有其他线索,自然更妙。 唐会源则慢慢道,“这块地的前主人,其实就是周盖。” “什么”谢泛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你说的可是当今的尚书令周盖周大人” 唐会源点点头,“就是他了。事情是这样的,周盖有个女儿叫做周婷的,相中了我家儿子,我们说好了亲事,于是这城外的一块地就成为了周婷的陪嫁之一送给我们家了。我瞅着这块地也是无用,故而捐给了气象门,作为气象观测地之一。” 谢泛一个头两个大,暗道这唐门监可真是尽职尽责的典范,连儿女亲家的陪嫁都可以充作公用。这下可好,他本以为可以全身而退,却没想到牵扯到了一个更加惹不得的人物当朝尚书令周盖。这个周盖能文会武,更有一点阴阳道的造诣,曾经陪同皇帝出生入死,打过几场胜仗,深得皇帝信任。由于自恃功高,脾气很差。满朝文武,除了皇帝还能训斥他几句之外,几乎没有人能对抗得了他。 所以这案子好不容易与气象门脱离了关系却又扯到尚书府上,谢泛着实头疼。心想与其惹上周盖,还不如继续和唐会源周旋。 “请问唐门监可清楚这块地在周府手中多久了” 唐会源闭目细想,睁开眼睛道,“这块地是当初周大人受封赏的时候一块给他的,估摸也有十来年了吧。” 谢泛觉得奇怪,“这块地不大,又在郊外,皇上当初怎会赐给周大人这么一块孤零零的地皮” 唐会源看了眼他身后,盯着一人笑问道,“我看这位绿衣小姑娘气定神闲,瞧衣着打扮估摸也是此次大考的考生,不如让她分析分析看看有何见解吧” 沈满心想不愧是唐大门监的叔叔,虽然平日看起来笑嘻嘻的,但脑筋转的极快。这般得罪人而且有可能涉及到朝堂之事的推断他不肯亲口说出,而是想要托自己的口道明,不可谓不奸滑。 在得到唐玖月的暗示后,沈满也不谦让,提声分析道,“那块地皮虽小,但土质松软,临近水池,附近又种有一棵槐树,眼朝西南,枝繁叶茂,是个难得的风水宝眼。我们通常说的是风水宝地,但却不知道这一块地之所以能够替主人消灾解难,根源在于宝眼。越接近宝眼的地方越吉祥。其实城外气象门这一片地都是好地,但精华却只在周大人送给唐门监的这一块小地皮之内。” 沈满说到此处,心中思绪迅速翻涌。 不知道这尸鼎到底和周盖有没有关系,若是没有关系倒也罢了。若是有关系还送这么一块地给自己的亲家,他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点。要么就是太过自信,认为没有人能发现这尸鼎的秘密。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相信没有人会怀疑到这块先前是御赐,后来被充作嫁妆,最后作为气象门田地的这块小地皮。 见沈满忽然沉默,谢泛忍不住了,小声提示道,“唐姑娘” 唐会源身子微微朝前倾斜,饶有兴致地复述道,“唐姑娘你也姓唐” 沈满回神,抬着头笑道,“嗯,正好和唐大人同姓。” 此刻一直沉默着的唐玖月却忽然插口,“唐公子和周小姐何时定的亲” “一年有余。”在提到唐公子的时候,唐会源的表情似乎有那么一刻松动,眼中闪现一股悲伤之情。目光转到唐玖月身上来,干笑着的眼睛突然就变得呆滞。 “尸鼎看样子藏在地里已经有些年头,既然唐门监是在最近才得到此地,不太可能知道此事。”唐玖月似乎有意替唐会源开脱,替他向众人解释。 她接着又扭头对谢泛说,“看来若要查明真相,我们不得不去寻周尚书令大人一问究竟。” 谢泛正在为难,却听沈满也赞同道,“如此看来的确是要去尚书府一探。” 于是谢泛看着这里两位口口声声要去找周尚书令的“唐姑娘”,觉得自己果然是倒了大霉。 谢泛知道自己这一去,真的是凶多吉少,一命呜呼了。“既然如此,那就先告辞了。”他无力地垂下头,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轿子路过叶府的时候,沈满撩开窗帘,果然在那巷口瞧见了熟悉的影子。 “丁枫这小子这么执着,丽妃娘娘若是当年跟了他,或许如今情形会大不一样。” 唐玖月却突然出声道,“五个。” “啊”沈满一愣。 唐玖月低头又算了一算,沉吟道,“倘若叶田田嫁给丁枫,应该可以生五个子女,三男两女,其中一个儿子会夭折,但是另外两个女儿可能会有一点成就。” 沈满扶额,“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关心别人会生几个” 接着沈满舒服地靠在轿子里,放下窗帘。想起丽妃的红颜薄命,又想起宁贵妃得知丽妃死亡真相时候的神情 不知道此刻的宁贵妃,是否已将这籍籍无名的叶田田放在心上。相对于丁枫的单相思,她还是觉得这俩人之间的情谊更让人觉得惋惜。 一下轿,竟然就开始下起了雪。 鹅毛般的大雪,落在肩头和头发上,整条大街陷入一片白茫茫之中。 沈满回头一瞧唐玖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唐姑娘,你今天千万别闷不吭声的,因为我怕就你这身一站在雪里,别人还真瞧不见你。” 唐玖月沉着脸,因为谢泛刚好就要踩上她雪白的靴子,往后退了两步抬头看周盖的府邸,一看就是暴发户,门匾都是金光闪闪的。大门上贴着铂金,连门口的狮子都用金漆,样子更是凶悍,尺寸也比别人家大了不止一倍。 唐玖月指点沈满道,“俗话说看字如看人,但实际上看门面也能看出主人的习性。你从周大人的门面看出点什么” 沈满思索片刻,然后闪着眸子毅然道,“周大人有钱。” 唐玖月沉默。 沈满继续点头道,“周大人很有钱。” 唐玖月一撂袍子,抬步往里面走。谢泛急忙上去敲门,递了拜帖。那看门的原本不让他们进去,但是唐玖月又亮出了太阁的门牌,于是那看门的就立即换了嘴脸,但说来道去却也只让沈满等三人入内。 唐玖月步入周府的前院,看着摆放在正中的一个大鼎,眸子沉了沉。 “这下有戏看了。” 103.103 沈满偷偷挪到唐玖月的身边,低声道,“这周盖家中的鼎怎么和地里挖出来的一模一样”她拧起眉头,摸着下巴继续道,“但也不是完全一样,鼎上面的字似乎不太相同。” 她虽不像唐玖月一般过目不忘,但记性也不差。巨鼎的造型、大小、作旧程度几乎都和泥地里挖出的相差无几。地原来就是周盖的,而他家中正大摇大摆地放着一个相似的鼎,这不由得让人越来越怀疑周盖就是这尸鼎案的真凶。 谢泛也道,“还真是和地里挖出来的那口鼎一模一样这下可不好了” 唐玖月瞥了眼那口鼎,“周家显赫,这鼎放在这里你觉得可有不妥” 沈满细细想后道,“周家定然也有阴阳师坐镇,但按照这院落格局来看,这鼎实在不应该摆在这里。” “以你所见应该怎样摆放” 沈满回想在天文阁所阅书籍,道,“这里多木少金,后头有人工挖的小湖,正是缺少金属制品来镇宅。有鼎放在院中是正确的,但却只有一个鼎,这会形成孤金之势若是我,鼎还是要放的,但是得放两口,在这条路上一左一右,这才得宜。” “不错,”唐玖月负手在后,一边往前走一边满意道,“眼下你这看风水的本领又精进了。周府中的运程若要上扬,的确要如你所言。但如今却只有一个鼎,而另外一个应该是被埋在土里了。” “这么说果真是周盖” 谢大人几乎要软坐在地上,平日里许的愿望从来不灵便,但此刻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已能想到日后自己该是如何地在这几位大人物之间为难。 唐玖月踏上阶梯,步入大堂。闻言摇了摇头,“周盖为人虽然狂妄自大,但也不是滥杀无辜之人。我们先去见过这位周大人,再做论断不迟。” 沈满微笑道,“是我武断了。” 谢泛急忙道,“是,唐姑娘说的对,我们见过周大人之后再论不迟。” 几人言语间已经入了大堂,周盖周尚书令不在大堂中。一个小厮模样的人佝偻着背说要领他们去见周盖,沈满问询之下才得知原来这武将出身的周盖此刻正在武堂内练武。 于是几人又跟着那小厮去了武堂。 武堂四周摆了满满的兵器,各个金光闪闪,得见这是平日里是常用的。中间立了几个人形的靶子,还有打磨的光滑的木桩,可见这位周大人身居高位,但是也没有倦怠习武。 小厮道,“我家大人现在应该去沐浴更衣了,三位就此稍坐。” 谢泛起身打量这里的布置,越看越心惊肉跳,对着两个姑娘道,“二位姑娘,等会儿和周大人谈话的时候用词千万要谨慎,据说这位大人一掌能够打死一头牛,稍稍动下手指就能够将一个成年男子的头给活生生扭下来,我们可得罪不起。” 沈满笑道,“若是如你所言,这尸鼎内的尸首还真有可能是他误杀所致,为了遮人耳目,所以埋入送给气象门的田地之中” 谢泛紧张到不得了,听见沈满所言简直就要跳了起来,急忙呵斥道,“我可没这么说请姑娘慎言” 沈满就是想打趣他,为人父母官,胆子如此之小,欺软怕硬,只怕平日里也常欺压良善,有机会的话必定要给他一个教训才是。 沈满的笑容还未消失就僵在了脸上,因为她觉得脑袋后头忽然来了一阵凉风,风速极快,带着一种狠劲儿。沈满心中畏惧,但她不会武功,此刻也只能干愣着。却见耳边又起了一股疾风,有道白色的影子像是雷电一般迅速掠到自己身后,接着几股劲风起,每一道风都像一把刀子一样像要刮破沈满的脸颊,但每一下其实都毫发无伤。 有人在偷袭她,而有人正在保护她。 偷袭她的不知道是谁,但保护她的一定就是唐玖月。 仿佛过了很漫长的时间,沈满身后的动静疏忽而止。她往后一瞧,但见唐玖月如一棵树一般挺立在她的身后,一只手抓住另外一个人的手臂,作出格挡的姿势。而另外一个人,黑衣长袍,长冠束发,浓眉小眼,皮肤黝黑,长相周正,带了一些年纪,大约四十上下。 此人无疑就是传闻中中的“黑脸屠夫”周盖。 周盖浓密的胡子抽了抽,狠狠地笑道,“小姑娘,你是谁,你竟能接住老夫的招” 沈满闻言想笑,看这架势明明是唐玖月已经完全压制住了他,他却偏要面子说唐玖月能接住他的招看来这位周尚书令还是蛮要面子的 唐玖月则淡淡道,“不好意思,我还真是个无名小卒。”一派轻松样子。 周盖一愣,完全没料到对面这位年轻的女子会如此不给面子。“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唐玖月道,“唐白衣。”说着还盯着对方的脸,见他果然困惑,不由得调皮一笑,“怎么样,果真没听过吧” 言语之中似乎还有些得意。 沈满汗颜。唐大门监此刻在得意个什么劲儿不就是想说她的化名取的要比自己的好么,也不分时机就瞎嘚瑟。 周盖陷入困惑,“唐白衣这是个什么名字” 唐玖月一愣,手上稍稍一用力,但见周盖吃疼,黑色的脸变成了紫青。一对小眼珠子瞪着唐玖月,咬牙切齿道,“你的师傅是谁” 原来他还不死心,始终不肯承认自己败在了唐玖月这样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手上,还想借着她师傅的名头来找个台阶下。 却不想唐玖月道,“我的师傅很多,但武功是自学的。” “”周盖最终放弃,见着在座有个穿着官袍的人,于是道,“你们今日来我府中有何贵干” 谢泛吓得魂不守舍,此刻却知道来解围,看看这边又瞧瞧那边,低头哈腰道,“尚书令大人,这两位唐姑娘都是邹大门监请来协助下官查案的,下官谢泛,乃是都城的县丞。昨日在气象门城外的地里挖出一个尸鼎,据唐门监说此地乃是尚书令大人您送给他的,故而来此一问。” 周盖听罢,对着唐玖月道,“既然是太阁的人,我也就不为难你们了,松手。” 唐玖月不怕他耍诈,爽快地松手了。悠然走到沈满的身边,端起她手边的一盏茶顾自喝了起来。沈满瞪大眼睛瞧着她张嘴,薄唇贴上了杯盏的边缘,然后喝了一口茶。她方才举起的手垂落了下来,因为这茶是她的。而唐玖月方才正贴着她刚喝过的地方饮茶。 周盖甩了甩酸麻的手腕,放在背后不让人瞧。一边严肃道,“那块地的确是本官送给唐会源的,但那鼎内的尸体本官就不知道了。” 唐会源 周盖突然灵光一闪,盯着唐玖月问道,“你和唐会源有什么关系你是那个什么蜀中唐门之人” 唐玖月没有停顿,头也不抬地回,“我和他们没关系。” 沈满算是领教了她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不过此刻这不是重点,忽略之。 谢泛道,“周大人,您前院正中放着的一个鼎是” 周盖想了想道,“有人说我府中缺金,皇上恰好赐给我两口鼎,我就放在前院镇邪。” “既然是两口鼎,为何现在只有一个” 周盖解释道,“后来丢了一个,老夫觉得碍眼,就命人放在正中了。” 沈满无语,这周盖还号称懂点阴阳术呢,敢情就这么对待自己宅子的风水不过瞧他样子倒也实在,不像是在说谎。 可这么大的鼎怎么会丢这贼是如何将鼎运出去埋在田里运出去的时候死没有死人死的人会和尚书府有关吗 沈满插口问,“周大人,府上近年来可有人失踪” 周盖看着她,摇了摇头,“有几个丫头小厮走了,也属正常,但没有人失踪。” 正交谈的时候,突然有个人冲了进来,这人是个约莫十六岁的少女,鹅蛋脸,额前留着弯弯的刘海儿,模样霎是好看。 “小鸟儿,你要和我说什么哦,这里的确不干净,连水都是黑的。” 周盖起身,眼里露出关切之色,“婷儿,你来这里做什么” 沈满和唐玖月对视一眼。 想必这少女就是周盖的女儿周婷了,但样子看起来怎的有些古怪莫非是个傻子 周婷有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环顾了一圈,笑嘻嘻地走到沈满面前,竟然就伸手捏了捏沈满的鼻子,天真道,“姐姐,你长得真好看,小鸟儿说你不详,但是我觉得你可讨人喜欢了” 沈满莫名其妙地被捏了鼻子,却也不生气,回道,“你说的小鸟儿在哪里,我怎么没看见它” 周婷甜甜一笑,从攒紧的手里忽然拿出一个小袋子,这袋子甚为精巧,上面果然绣了一只朱鸟。周婷将袋子贴在耳边,仔细听了听笑嘻嘻道,“小鸟儿叫我不要靠近你,谁靠近你谁就倒大霉” 她动作的幅度太大,小袋子口子松了,里面的东西滑了出来,落在了地上。沈满弯腰去捡,却在看仔细之后突然一愣。 在她手心的东西,赫然就是一截指骨 “这”沈满抬头看着周婷,想要从她貌似天真的眼睛里看出点什么,“这是什么” “这是小鸟,”周婷毫无顾忌地笑着,“就是他一直在陪着我说话” 104.104 “婷儿,肚子饿了没有,为父让人给你做了桂花糕,快回房去吃吧。”周盖突然一把抓住了周婷的手腕,迅速将那截指骨收入袖子之中,慈祥地对周婷说道。 “有桂花糕呀,小鸟儿最爱吃了。”周婷抽出手鼓掌,绕着几个人蹦蹦跳跳,像是七八岁的孩童。 “嗯,那你带着小鸟儿去吃吧。”周盖将小袋子交还给周婷,找来了一个看起来挺机灵的丫头将周婷带下去了。 周婷踏出房门的时候,忽然顿住脚步,接着回首,对着沈满莞尔一笑,“小鸟儿叫你不要睡得太久,睡得太久脑子会糊涂的。” 沈满愣怔。睡的太久莫非她知道我们是在入梦 “周姑娘等等,我还有事找你问问。”沈满追了上去,但随之后头又跟了一个影子,那影子来势极猛,眼见着就要抓住沈满的脖子,却猛然被后头一个丝绢缠住腰身,立在了当场。 沈满感觉到身后动静,回头一瞧,就见周盖停在了屋内,腰上缠着几圈丝绢,丝绢的另外一头拽在唐大门监的手中,唐大门监此刻面无表情,身姿依旧挺拔而优雅,好像没有多费什么力气。但现场能够听见丝绢绷紧几近要断裂的声音,可见暗处正在进行激烈的较量。 “周大人,我妹妹只是想找周姑娘聊一聊罢了,你何必如此紧张”唐玖月不疾不徐道。 周盖冷哼一声,“小女身体孱弱,需要好好休息。” “那就让我妹妹陪着周姑娘去房间休息聊几句,不会耽误太久。”唐玖月寸步不让。 周盖此刻无法摆脱她,只能口头警告沈满,“婷儿体弱多病,你不能刺激她,也不能打扰她太久,明白吗” 谢泛见这边剑拔弩张,急忙起来打圆场,“周大人,这两位唐姑娘都是太阁派来的人,绝不会对周小姐不利,这您大可以放心。” 周盖见他都如此说了,总算给了太阁一点面子,松口让沈满陪着周婷去闺房。这一头,唐玖月也放了手中的长绢,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地大大方方地重新入座。 周盖坐在她的对面,用他上场杀敌锻炼出来的凶恶眼神瞪着唐玖月。可是这招对唐玖月并无作用,唐大门监优雅的品茶,将对付周盖的任务交给了可怜的谢大人。 “请问周大人,令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谢泛想要套近乎,目露关切之色,十足的演技派,但同时也不忘抓紧机会查案。 周盖面露不悦,“你问这些做什么。” 谢泛冷不防噎住。 唐玖月却缓缓地揭开茶盖,吹开了浮在上面的茶叶,一双眸子沉寂如水,平淡无波。淡定且惬意地问,“周大人,我听说有好吃的桂花糕,能不能给我们送上一点” 同时,后院。 周婷大小姐正蹲在地上看蚂蚁搬家,完全忘记了要去吃桂花糕的允诺。沈满也陪着她蹲在地上,两个人头凑着头,阳光将二人的影子拉到一块儿。 “你是什么时候拿到这个袋子的”沈满托着下巴问。 周婷的睫毛眨了眨,仔细回忆道,“很久很久以前,爹爹叫我做大哥哥的新娘子,后来大哥哥不见之后,就把这个袋子托人给我了。” 沈满有点惊喜,看来周婷的思路还算清晰,知道自己问的是什么。“那个大哥哥后来找到了吗” “没有,”周婷开始嘟嘟喃喃自言自语,沈满听不清楚她说的话,但是最后却听清了一些。“大哥哥变成了小鸟,小鸟就一直陪着我说话。”她摇了摇袋子,接着仔细贴近袋子去听,可是听了一会儿忽然就大哭起来。 “小鸟儿小鸟儿你在哪儿你为什么不和我说话是不是那个鼎里太黑太可怕了,我叫人给你点个蜡烛好不好” 沈满浑身一激灵,扶住她的肩膀让她面对自己,尽量放低声音温柔地问,“你说大哥哥变成了小鸟儿,而小鸟儿被困在黑漆漆的鼎里” 周婷只顾喃喃,“小鸟儿我请你吃桂花糕你是不是找不到自己的嘴巴我叫爹爹把手和嘴巴都还给你” 周婷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开始胡乱抓人。这时候一直在边上的丫头窜了出来,一把抱住了周婷想让她安静下来,嘴里哼着一首不知名的小曲儿,听起来莫名的温馨和舒适。 周婷果然渐渐地就平静了,最后甚至闭上了眼睛,昏睡在这丫头的肩膀上。 丫头对着沈满道,“小姐累了,我送小姐回去。”她的力气很大,一个人就能背起周婷。 “听周大人说以前换了很多丫头,都是因为你们小姐的原因”沈满问。 丫头应了一声,话也不多,就这样一路静静地背着她的小姐,消失在了小路的尽头。 沈满准备回去找唐玖月,看来这一趟没有白走。 回到屋内,几个人看起来一团和气。沈满去到唐玖月的身边,俯身在她耳边耳语几句,唐玖月神色如常,听罢之后让沈满亲自处置。沈满摸了摸鼻子,壮起胆色质问周盖,“周大人,方才那截指骨是不是唐家公子的” 周盖脸色铁青,一口否认道,“不是。” “那是何人的” “不清楚。” “你可知道唐公子失踪了” “不知道。” 沈满停了下来,用目光求助唐玖月。周盖是个无缝的鸡蛋,看起来是很难开口了。 唐玖月轻咳一声,慢慢地站了起来,然后又慢慢地踱步到周盖的跟前。 周盖有些紧张,身体往后倒,问,“你想干什么,我可是朝廷命官,钦赐的尚书令” “周大人莫要紧张,我只是有几个问题还想问问。”唐玖月似笑非笑道,“门口的鼎是何人所设” “老夫府中的阴阳师。” “他眼下何处” “告老还乡了。” “这么凑巧”唐玖月渐渐收起笑容。 “爱信不信。” 唐玖月弯嘴一笑,悠然道,“我想借用周大人府中的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唐玖月嘴唇轻巧地一张一合,“门口的大鼎。” 沈满,“” 谢泛,“” 周盖这回倒是很大方,舒舒服服地靠在椅子上拖长了尾音道,“只要你能运得走,请便” 唐玖月想也不想,“多谢。” 片刻后,唐玖月带着沈满轻轻巧巧地走出周府,随后谢泛狼狈地追了出来,抹掉额前的汗水道,“唐姑娘,这鼎实在太重,我找了二十个捕头都搬不动啊” 唐玖月问,“你想搬这个空鼎还是搬那个装满了尸体的满鼎” 谢泛被吓一跳,然后才妥协道,“我还是继续想办法吧。”说着就耷拉着脑袋回去了。 于是两位唐姑娘就堂而皇之地抛下了谢大人并肩走在都城的繁华街道上。沈满蹙着眉头问,“你为何非要将周府的鼎运出来” 唐玖月干脆道,“我想比对比对。” 沈满皱着眉道,“你想比对什么” “周府的鼎虽然乍看和城外的鼎相似,但我总觉得有些地方还有蹊跷,所以干脆跟周盖要了这鼎运到现场去比对。” 沈满颔首道,“没有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这么一口大鼎从周府运送出去,能做这件事的就只有周盖。至于运出去的时候到底是空的还是已经满了无从得知,但是至少我们可以确定,唐家公子定然是死在了周家人的手中,这有周婷手中的指骨为证。” 唐玖月道,“周盖牵扯了人命是肯定的,但是他为什么要杀人,为何要杀这么多的人,又为何把他们装入鼎中埋在土里,还将这块地送给了我叔叔,这些问题亟需解决。” 106.106 “谢大人,尸首清理的如何了”沈满在停尸房问。这里阴气森森,常年不见阳光,空气之中充斥着一股发霉的气味。不点蜡烛不拉起窗帘,一入内就见到一排排盖着白布的尸体躺在劣质的木板床上。 谢泛双眼之下带着青紫,边上仵作的脸色看起来和死人差不多。个子很小,还佝偻着腰,于是身量还不到沈满的一半,瞧起来就像个侏儒。 谢泛回道,“清理的差不多了,还多亏了刘仵作,一共清理出了十八具尸首,有男有女,差不多都拼凑完整了。” 刘仵作在他们提起他的时候稍微抬了下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背后冒了出来,吓了众人一跳。 唐玖月扫视一周后忽然问,“他们的手指可都在” 谢泛自然不知道这些,于是皱了皱眉。身边的刘仵作立即递上了检验报告面无表情地指了指上面的一行字,谢泛看了一会儿才道,“他们的手指都在,并没有缺失。” 沈满与唐玖月对望了一眼,照理说周婷拿了唐公子的指骨,这鼎内的尸首若是有唐公子,那么必定有具尸首缺少指骨才对。莫非这唐公子的尸首并不在母鼎之内那么周盖又会将他藏在哪里唐会源在儿子失踪之后并未声张,这又是怎么回事 “他们的身份可都查清楚了” “大多数都查清楚了,如你们所言,都是从周府出来的丫头小厮。余下来几具不明身份的尸体,也应该不离十。”谢泛虽然怕得罪周盖,但是如今证据确凿,他也渐渐定下了心。只要查清楚了凶手是谁,如实交给上级呈报天子,怎么处理周盖就是天子的事情了。自己也算完成了差事,上面至少不会治自己一个失职之罪,可谓无功也有劳,这档子破事应该能够平稳过去。 “那就有劳谢大人善后,我们要先告辞。”唐玖月道。 谢泛也要忙碌些公文上的事情,于是也不挽留,拱手送别唐家姐妹。 出了县衙,沈满问,“我们是不是还要去周府” 唐玖月嘴角一勾,轻轻笑道,“你说对了一半,是你去周府,我去气象门。” 沈满有点吃惊,“我独自去周府我可对付不了周盖” “眼下周盖还在朝堂不在府中,你去周府主要任务是去找周婷,骗她手中的一样东西。” “指骨” 唐玖月又笑了,“不错。”她发觉与沈满说话越来越不费力气,常常话还未说明,她就已经懂得了自己的心思。 沈满摸着下巴想了想,“好的,我尽力而为。若是能取得那指骨,就可以用北斗探物来找到它的主人了。再贴近主人之物,也比不得本就来自于这人身上的东西。” 唐玖月点点头道,“不错,我们须尽快找到我的这位堂兄。” “好,那我们就分头行事。”沈满道。虽然从一个心智不全的姑娘手里骗取指骨有点不道德,但若是为了找出唐公子也只能昧着良心一试了。 与唐玖月分别之后,沈满一路上都在思考如何才能从周婷手里骗取那个装着指骨的袋子。那东西周婷视若珍宝,肯定不会轻易交出。或许该拿什么东西来换 沈满停下脚步,望向了街边在卖手工布袋兼卖胭脂的小贩。她眼睛突然一亮,兴高采烈的就往那小贩的摊位跑去。 “你这里可有绣着鸟儿图案的绣袋”沈满问。 小贩挠了挠后脑勺,在布袋的框子里翻来找去,终于找到几个列给沈满去看。沈满挑挑拣拣,最终还是找到一个颜色和质地以及绣案都差不多的袋子,欣然道,“多少钱,我就要它了” 这下只要找机会换个袋子,如此一来更为简单。 “姑娘还要不要再看一些别的”小贩喜滋滋的问。 沈满瞧见还有几颗漂亮的石头,于是又挑了一个放在袋子里,掂了掂重量,终于十分满意。 这时候有个年轻的丫头模样的人来到了摊子前,小贩见她来了,立即拉开了一个抽屉,将一样胭脂盒交给了这丫头。丫头也很豪气,将手里的一个碎银子交给了小贩。 这一切都落在沈满眼里,等那丫头走了之后沈满问小贩道,“你方才给那位姑娘的是什么东西” 小贩面露尴尬,“只是普通的胭脂盒子,没什么稀奇的。” 沈满不信,“若是普通的胭脂盒子你怎会卖的那样贵,又藏在里层的抽屉里”见小贩面露难色,沈满又道,“你别担心,我也想买一个那样的胭脂盒子。”她方才匆匆一瞥,单那盒子的雕工和镶嵌的珠子就觉得绝非常物。她最近经常有个念头,就是瞅见什么稀奇好玩的总想着要送给唐玖月。如今恰好瞧见漂亮的胭脂盒,自然想要买下。 小贩略略吃惊,“姑娘也想要” 沈满笑道,“我知道你这定然是好东西,我也想要一个,不知你是否还有” 小贩眼珠子骨碌一转,换上一张笑脸道,“自然还有。”接着就从抽屉里又拿出一个。沈满拿在手里,觉得这一个比方才的那一个还要紧致漂亮,单看外表做工已然难得。于是道,“我就要这一个了,但你为何要藏着这些胭脂盒放在外面不会卖的更好吗” “姑娘有所不知,这些东西是不能随意摆在明面上的。”小贩收了钱,心情也特别好。 “为何不能” 小贩刚要解释,却有另外一群姑娘围过来了,于是也就没空继续搭理沈满。沈满被挡在了人群外头,收好绣袋与胭脂盒,按照与唐玖月说好的去往周府。 是夜,沈满先回到了宅子里,刚入屋子便见到唐玖月厌恶的用一根手指勾着绳子拎着一尾鱼回来了。那鱼长相特殊,看起来有些丑陋,白白胖胖的。 唐玖月从不吃鱼,为何突然拎了一条鱼回来沈满迎上去接过那鱼,唐玖月就开口道,“这是我从气象门拿回来的,晚上煮了吃吧。” 沈满甚为困惑,“你不是不吃鱼的么” 唐玖月理了理自己的袖子,头也不抬道,“我是不吃,但是你喜欢吃。” 沈满愣怔。 唐玖月才抬头看着她,面上掠过一丝尴尬之色,清咳一声道,“这是唐会源非要塞给我的,我不好拒绝。而且听说这尾鱼极为难得,肉质鲜美,偶尔尝尝也是无妨。” 沈满喜滋滋道,“既然如此我就将它清蒸,这样最能品尝这鱼的肉质。” 唐玖月看着沈满拎着鱼离去的背影,嘴角缓缓弯起一道弧度。等沈满彻底消失在了拐角处后,唐玖月抬起手看了看方才拎着绳的手指,搓了搓,好像方才一路上遭受的酷刑都已经消失了。 沈满很快便回来了,方才这一路心情起伏,她心里知道这是唐玖月对待自己好,但是具体好到什么程度她不敢下结论。可买到手的胭脂盒今晚一定要送出去,虽然唐大门监天生的好皮肤,脸上不见一点疙瘩,但女人都是爱美的,送胭脂准没错。 “唐姑娘,这送给你。”沈满惴惴地拿出胭脂盒,放在了唐玖月的面前桌子上。然后七上八下的等她反应。 但是唐大门监没有丝毫的动静,她只是看着桌上的胭脂盒,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好一会儿,她才眨了眨眼睛,抬起头问沈满道,“这是什么东西” 沈满无言以对,扶额道,“你从来没用过这东西” 唐玖月木然的摇了摇头,“没有。” 沈满耐心解释道,“这是胭脂盒,是女子常用的东西。” “哦”唐玖月摆弄那盒子,轻轻蹙起眉,“谢谢。”然后终于找到开启胭脂盒的机关,慢慢打开了盒子。在见到盒子里面的东西的那一刻,她的面色有细微的变化。在盯着里面的东西好一会儿,眼睫轻眨,抬首问,“你确定要将这东西送给我” “嗯。”沈满害羞的点头。 “你说每个女子都需要这东西”唐玖月显得困惑不解。 “是呀。”沈满觉得唐大门监的反应有点不对,刚起身想要去仔细看看盒子,却没想到从厨房的位置忽然传来一阵响动。 沈满和唐玖月同时往那方向看,接着又想到一处:糟了,厨房的那条鱼 这时候却听见小李爷在惨叫道,“哎呦,是谁在厨房蒸了一条河豚呀,竟然还没洗干净就上锅了,知不知道这会吃死人的呀啊呸”听起来他正在呕吐。 沈满与唐玖月面面相觑。这鱼,有毒 “我和你都吃了邙山黑血蜈蚣,百毒不侵。”唐玖月不紧不慢道,“这鱼依旧是可以吃的。” 沈满,“” 连依突然蹿了出来,抢了唐玖月手里的胭脂盒,“这胭脂盒好漂亮,既然唐白衣不用,那就送给我”她的尾音突然变得有些奇怪,眼睛紧紧盯着打开的胭脂盒,瞪得圆圆的,突然望向了沈满,问道,“这东西是你买来的要送给唐白衣” “是啊,怎么了”沈满觉得事情不太对头,想要拿过来瞧瞧。 连依吞了口口水道,“没想到你的趣味竟然如此低俗算我看错你了”说着就将胭脂盒仰面打开放在了桌子上。 沈满凑过去一看,不禁脸色煞红。 她千算万算,算不到这胭脂盒里面竟然画了一幅绝色美女的 联想起那小贩的谨慎,和买这胭脂盒丫头脸上的羞红,她总算明白了缘由。她此刻只觉得脸上烧红,不敢再面对唐玖月。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永远不出来了。 唐玖月捡起胭脂盒,又翻来覆去地仔仔细细看了看,接着淡定的合拢收回袖中。对着沈满从容不迫地道,“这东西既是你送的,又是每个女子必须的,我就收下了。” 沈满简直想要掐死自己,低头揉衣角,这衣角都快被她揉破了。 唐玖月望了厨房方向一眼,道,“既然鱼已经好了,你就去端来我们吃吧。” 107.107 平日里不觉得这屋子空旷,今天就沈满与唐玖月独自留在这里,便越发觉得太过安静诡异了。 两下无话,看着桌上还冒着热气的河豚,沈满咽了口口水,提议道,“单吃鱼没什么意思,不如再去厨房找几个下酒菜,我们小酌一番” 唐玖月眼睫轻轻扫过,利落颔首道,“好。” 于是师徒二人就在这梦里屋内开始饮酒。唐玖月的酒量其实很好,由于体质特殊,她从未喝醉过。但是由于身边有个毫无酒量的挚友青柠门监,这家伙一沾酒就容易变成疯婆子,发起疯来就会乱弹琴,上一次喝醉的时候就用琴声谋杀了京都之内几百只公鸡,导致那一夜这些鸡疯狂地鸣叫,连皇宫里待宰的母鸡都混乱了性别,叫嚷了一夜。 那些皇子公主们没有一个睡得着的,第二日那内务总管便顶着黑眼圈心急火燎地跑到太阁说要捉拿真凶,却被唐玖月挡回去了。那时候青柠还大醉不醒,差点又捅了篓子。 唐玖月虽然不怕内廷追责,但也怕麻烦,于是便命令太阁之内再也不许藏酒,也同时禁止了青柠所在的乐门方圆十里之内所有可能酿酒的地方。所以太阁之内流传着“大门监厌恶饮酒之人,从不饮酒”的传闻。 但是沈满却对此事毫不知情,一来她来的日子短,二来她自己本身也不饮酒。只是今夜长夜漫漫,两个人面前摆着美味的毒鱼,她觉得应当来点酒水助兴才对。 唐玖月倒酒的姿势依旧优雅,白玉的杯盏满了三分之二,递给了沈满。沈满接过之时便有意无意的碰到了唐玖月的纤纤玉指,装作若不经意,却在心里得意了几分。 如果能一直这样陪在唐玖月的身边,还怕不能时不时地吃到一点豆腐 她心里也有个小九九,打着自己的算盘。 唐玖月淡淡开口,道,“瞧你的样子,周婷的绣袋是否已经到手” 沈满从怀中掏出一个袋子,交给唐玖月道,“幸不辱命。” 唐玖月接过绣袋,拿在手里仔细观察。然后打开了它,倒出那截指骨握在手里。眼睛轻阖,闭目凝思。 沈满在一边不敢打扰。旁边的烛火“啪嗒”一声跳动一下,将两个人的影子也连带着跳了一跳。 “果然如此。” “果然如何”沈满问。今日分头行事,唐玖月去了气象门,至今为止除了带回一条毒鱼之外没有其他消息。 唐玖月沉声道,“我今日去见叔叔,闻见他身上有股清香,这清香并非是花香或者是其他寻常的香味,而是一种燃香。我们既为阴阳道门,自然不会去寺庙这等地方,如此一想,我叔叔可能在房里设了灵堂,他可能在祭拜某个人。” “难道是在祭拜唐公子” 唐玖月看着沈满,静静道,“也可能是在祭拜他的夫人。” “那后来呢,你确定了他在祭拜何人吗” 唐玖月嘴巴一张一合,缓缓道,“看藏在柜子里的灵牌,的确是在祭拜唐公子无疑。” 沈满思索道,“既然如此就说明唐会源早就知道他的儿子死了,却依旧对外宣称失踪,这是为何” “他虽对外宣称失踪,却在近年来绝口不提唐公子一事的进展,这就表明他其实已经知道他是无法找到唐公子的。”唐玖月转着手中的白玉杯子,眼里有东西在浮动,“有股力量在压制这件事。” 沈满奇怪道,“明明知道自己的儿子死了,却要帮助真凶掩盖真相,这件事实在太奇怪了。”她顿了一顿,看着唐玖月道,“难道他连你也不能说实话” 唐玖月摇了摇头,“当年我只顾参加考试,入了太阁之后按照邹大门监的吩咐闭关,对外面的事情也几乎一无所知,所以就错过了这件秘闻。” 沈满凝思一阵,“那指骨指出唐公子在何处” 唐玖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气象门里。” 沈满呆住了,“竟在气象门里可那周婷不是说小鸟儿是在鼎里吗,为何却又在气象门里” “我猜想刚开始我堂哥是在那鼎里,但是后来却又被挪了出去,周婷见到了堂兄被杀又被藏在鼎里的那一幕,故而一直认为他还在那鼎里。” “若是这样,后来挪走他尸体的人是谁”沈满越来越困惑,“既然这个人已经认出了唐公子的尸首,却又为何闭口不谈” 唐玖月语气平淡,却语出惊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我的叔叔,唐会源门监。” “啊”沈满吓得不小心呛住,连忙弯腰咳嗽了起来。这时候有一双手伸了过来,轻轻拍着自己的后背。沈满在发觉这是谁的手之后,呛的更加厉害了。 唐玖月皱了皱眉,“你怎的这样不小心”于是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却没曾想这样就差点造成了沈满日后的不治内伤,还差点害的沈满无法习武。 沈满吐了一口血,呆住了。 “这” 唐玖月瞥了瞥,问道,“小满,你受过内伤” 沈满欲哭无泪,“我并没有被人打过,除了你” 唐玖月有好一阵不说话了,良久,又轻咳了一声岔开话题,“我思来想去,这一切的事情唯有一个合理的解释,那就是唐公子被周盖杀害的时候,先被藏在了鼎里,后来变被运送出去埋在城外的那块地里。” “那块地已经被当做聘礼送给了唐会源,难道周盖不怕被唐会源发现” 唐玖月轻描淡写道,“周盖是学习过兵法的,知道出其不意,又有谁会猜到失踪已久的人会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但唐门监是阴阳道中人,周盖可能不清楚我们阴阳道自有找人的独特法子。”沈满面露同情,“想必唐会源之后便在这里找到了唐公子的尸骨,伤心欲绝吧。” “嗯,”唐玖月点点头,继续道,“但是他却并未声张。” “这到底是为何”沈满觉得不可思议,“那是他的独子,他没有道理会这样不管不顾。” 唐玖月轻轻摇头,叹息道,“唐会源是朝廷命官,有一个人的命令他不得不听。” 沈满吃惊的瞪大眼睛,“你是说”她停顿了一下,牙齿咬的咯咯作响,气愤道,“怎么可以这样” 唐玖月没有多少情绪波动,轻喟一声,“这便是身为臣子的悲哀。” 沈满咬着唇思量半晌,突然抬头眼眸发光道,“这鼎本来是不该重见天日的,如今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出现,还涉及了如此多的命案,难道” 唐玖月赞许的看着沈满,“不错,继续说下去。” 沈满尽量将事情分析的清楚一些,“既然有上头的暗示,唐会源只能忍着。但是又咽不下这口气,于是便接着阴阳道大考的事情特意将最重要的考场安排在气象门的地里,他想以此来昭告天下,想用天下悠悠众口来口诛笔伐周盖” “不离十了。”唐玖月单手支颐,问,“那么你认为,这鼎内的十几具尸首,到底是谁的手笔” 沈满刚要答话,却听见有个粗壮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过来。 “不用猜了,都是老夫的手笔。”话音刚落,这门就“哗啦”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沈满浑身颤了一颤,这门她已经上了栓,那么粗的一根木头竟然就被外面这人用死力气给拆分了,碎的彻彻底底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朝尚书令,昨日才见过的尚书令周盖。他早朝回来,就被周婷缠着说鸟儿不见了,几番查找之下,才得知是沈满偷偷来了一趟,用了偷龙转凤将周婷手里的绣袋给骗走了。于是换了朝服便赶了过来,却在门外听到了沈满的结论。 周盖此刻浑身充满了一种杀戮的气势,看着沈满简直就想将沈满千刀万剐。沈满只是刚才怔了怔,但此刻却气定神闲。因为有唐玖月这个保护神在自己身边,周盖打不过唐大门监。 唐玖月轻轻一笑,指了指一个空位道,“周尚书令深夜来访,不如也坐下来聊聊” 周盖竟也坐了下来,扫了一眼桌子上的菜色,盯着那条河豚,眼里闪过一丝异色。 沈满目不转睛的看着,觉得在这两位剑拔弩张的气势压迫之下,自己简直没有说话的余地,于是果断装成了哑巴,不打算掺和。 没想到她不开口,周盖却又开口了,“我知道你们是太阁派来的,此事缠绕在我心中多年,我也有愧。今日既然都被你们知道了,我也就不会掩瞒了。” “这么说,你承认杀了周府那十几条人命埋入鼎中来保你运程”唐玖月问。 “不错,都是我干的,包括唐公子的那条性命,也是我害的。”周盖放在膝上的手慢慢攒紧。 “这我就不明白了,唐公子既然是你未来的女婿,为何你要杀了他” 周盖眼神一闪,略有迟疑道,“那小子不识时务不肯娶我婷儿,我一怒之下失手杀了他。后来怕被人发现,就接着运鼎将他的尸首一并运送了出去,埋入我送给唐会源的那一块地里,也算是将儿子还给他了。” 沈满抬手抵住下巴,心中想着,听他们这一来一回的答问,所以这周盖真的杀了唐公子,然后一不做二不休,继续杀了周府的许多人来保运程。 唐玖月沉默一阵,忽然道,“周尚书令,你编故事的本领,可真不高明。” 108.108 沈满怔住,心想这周盖说的顺理成章,哪里有漏洞了 只听唐玖月不带一丝语气道,“唐公子是你误杀,但其他人不是你杀的。” 周盖怔了怔,他从未见过有个女子敢在他面前用如此笃定的语气下论断的,更何况这女子年纪轻轻,武功又在自己之上。他瞧着她的眼睛,周盖阅人无数、杀人无数,但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睛,看不透、猜不透,连颜色也几乎辨析不出,一刻一个变化。 “老夫既已承认杀人,你为何不信”周盖冷笑。 沈满也看向唐玖月,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唐玖月道,“这尸鼎案由你扛着充作真凶的确最好,但错就错在唐公子不在那尸鼎之内。” “那又如何他好歹也是唐会源的儿子,老夫不想让他和其他下等人混在一起。”周盖急了,“所以特地另外找了一处地方让他下葬。” “那么请问你将唐公子的尸首埋在何处” 周盖的眉心皱成了三条纹路。 唐玖月揭开茶盖,吹开了上面漂浮的茶叶,继续道,“是你不想将唐公子的尸首与别人的混同,还是别人不想” 周盖一愣,不知道如何作答。 唐玖月道,“你府中格局,说是一个隐居了的阴阳师布置的,但其实,若有一个更为厉害且更亲近之人为你指点,你必定深信不疑吧” 周盖捏住面前的杯子,发出“咯咯”的响动,“杀人的是我,和其他人无关。” 唐玖月瞧着那杯子,“周大人,你越是这样自认罪行就越是证明你不是真凶。” 沈满于是听出了端倪,按照唐玖月的意思,这真凶必定另有他人。可有谁能让周盖这位权臣想要一力承担自己犯下的过错谁值得他这样全力维护 “啪”周盖手里的杯子终于碎裂,碎片散落桌面,有的还嵌入他的手掌之内,顿时鲜血肆流。周盖眼里充满血丝,抬头恶狠狠的看着唐玖月,一字一字咬牙切齿道,“你这不过是凭空猜测罢了,况且,老夫已经调查过你们的身份,你们只不过是太阁临时找来的帮手,犯不着这样拼命吧” 唐玖月却摇了摇头道,“即使是你亲自出手,也犯不着让我拼命。” 周盖气红了脸。 沈满有点惊恐,暗道唐玖月即使能用一只手打败周盖也不该如此惹怒他。为了以防万一,她偷偷挪了下凳子,将自己掩在了唐玖月身后,万一出了事情掐起架来,她也好不拖唐玖月的后腿。 “哟,人都齐了。”又有一个人深夜踏着霜露而来,这人手里牵着一条绳子,绳子上系着一尾鱼,这姿态让沈满不禁想起刚刚提鱼而来的唐玖月。来的这个人偏巧也姓唐,是唐玖月的叔叔唐会源。 只见他笑吟吟地过来,穿过院子,站在台阶上看着屋里的几个人道,“真是失礼了,方才拿错了鱼,怕你们中毒,故而重新送了一条来。”他踮了踮脚,朝屋里桌面上一望,瞧见那河豚只动了一个角落,眼里也不知道什么神情,嘴上却说,“瞧你们的样子都还没吃吧幸好幸好,否则就是本门监的过失了。” 沈满睨着他手里的那条鱼道,“唐门监做事也是马虎,我们吃了不要紧,就怕被其他客人吃了,那这条人命也不知道该算在我们头上还是算在您的头上” 唐会源干干地笑,一边往里面走一边道,“自然是要算在本门监的头上。”说着还给自己倒上了小酒儿。 周盖在一边闷不吭声。 唐会源却轻松自在的多,“我方才进来的时候听你们说什么真凶,难道是在讲那尸鼎案” 唐玖月坦然道,“唐门监,我们觉得周大人在替一个人掩盖真相。” 唐会源抬眉,手上顿了一顿,“哦” “我们觉得,唐公子之事的确和周大人脱不开关系,但是,其他人命就不关周大人的事了,不知道唐门监是否同意” 唐会源淡淡一笑,“愿闻其详。” “那么我就来讲一个故事吧。”唐玖月在众目睽睽之下,轻松的夹住一块河豚肉,放在了沈满的碗里,那河豚肉发黑,显然是带有毒素的部分。这样的举动让周围的人具是一惊,周盖差点合不拢嘴。沈满却微微一笑,夹起那毒鱼肉就含在嘴里,咀嚼了两下就吞了下去。 周盖定定地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沈满。 紧接着,唐玖月自己也吃了一口,放下筷子讲起她的故事。 “京城之中有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喜欢上另外一个官宦人家的子弟。但是那子弟却不甚喜欢她,于是疼爱这小姐的父亲便上书让圣上赐婚,圣上赐婚之后,这位公子和公子的家人便无法拒绝。这位公子其实另外有心上人,无奈之下便想要出走逃婚,却不想被这官宦人家的小姐逮住,并且” 唐玖月拉长了尾音,看着周盖,“这位小姐失手杀了她的那位未婚夫。”周盖的脸色阵青阵白。 唐玖月继续道,“杀人之罪需以命相抵,这官宦小姐的父亲虽然权势滔天,但是对此却无可奈何,所以借用家中之鼎运了尸首出去并且埋入土中。被杀公子的父亲是阴阳道中人,借用阴阳道法寻找道自己儿子的尸骨,挖出这口鼎之后愤恨非常,寻上门去。但却得知那真凶小姐已然疯癫,那小姐的父亲将他阻拦门外。他知道告状无门,于是就看着这府中进进出出的下人们想出了另外一个办法” 唐玖月说这段话的时候,周盖变色大变,但是唐会源却镇定如常。沈满不禁佩服他装模作样的功力,但也有可能他完全无辜。 “他虽然身处阴阳监,但却是一个冷门。有什么法子能够让他将这桩罪行公诸于世呢那自然要借助一年一度的阴阳道大考了。” 唐玖月接着道,“于是他向阴阳监出了个主意,让天文门的主考题设置在气象门的地里,一切都如他的预料,这都是尸体的鼎便被挖了出来。在阴阳道大考之中竟然出现如此诡异的大鼎,这自然会引人注目,无论是谁想遮掩此事,怕都是不能了” 唐会源无奈的笑了笑,“这个真凶听起来也很可怜,自己的儿子被人害死,却无法将恶人绳之以法,甚至要用这种迂回的法子来昭告天下。” “他的确无奈,皇权之下,全都是可怜人。”唐玖月道。“只是我不知道,他想要此事如何收场” “既然闹大了,就不想草草收场。”唐会源道,“我的事情,你几乎都说对了。但有一样,你讲的不对。” “哦”唐玖月歪着脑袋去听。 “我儿子被选中,不是因为周婷喜欢他。”唐会源露出一丝苦笑,“而是因为命运选中了他。” 唐玖月面色沉寂了下来。 唐会源看向沈满,嘴角噙着笑意,“你们日后就会明白。” 沈满闻到了一股味道,起身问,“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 唐玖月摸了摸鼻子,皱眉道,“鼻塞,闻不到。” 沈满又仔细闻了闻,急忙拉起唐玖月的手往外带,一边喊道,“不好,是油有人想放火烧了这里” 唐玖月被她拉着倒也不想挣脱,往外跑的时候果然见四处浓烟滚滚,的确有人在放火。她回头看着火光之中坐在桌子前的两个人,他们似乎并不想跑。唐玖月甚至还看见,这两个人在相互举杯,像是在庆祝什么。 沈满用袖子捂住口鼻,四处张望,“你瞧见小李爷和连依了吗,他们跑出来了吗” “我们在这儿呢”连依突然冒了出来,背上还背着一个人,不是小李爷还能是谁小李爷吃了毒鱼,有气无力道,“嗨” 沈满恶寒,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力气“嗨”。四个人逃出院子之后,看着身后的熊熊火光,沈满不无惋惜,“看来他们是逃不出来了。” “我瞧他们根本不想逃呀。”连依道,原来她方才一直在暗处看着。 小李爷在连依背上哼哼唧唧道,“他娘的,竟然放火烧了老子的宅子” 唐玖月瞳孔里倒映着火光,心思沉重的样子。 109.109 唐会源放的那把火直到天亮才被扑灭,宅子里的东西一件不留,统统变成了焦炭。连带着在桌前喝酒吃菜的两个人,也变成了一把灰。小李爷眼睁睁看着自己花出去的银子变成了没有用的焦炭,凄厉的哭吼,到最后连嗓子都哑了。 连依懒得管,最后索性一掌从后面打晕了他扛走了事。 翌日。 客栈里,小李爷还在垂着脑袋可怜他花出去的银子,连依则说身上太脏了需要沐浴。沈满和唐玖月在一处,拧眉思考昨夜发生的一切。沈满实在想不通,为何唐会源会突然冲进来放一把火,不但烧死了周盖也烧死了他自己明明没有一点证据,这人难道缺根筋么 唐玖月像是没事儿人一般,细细的品着茶。望着窗外道,“尸鼎案已破,我们该回去了。” “回去”沈满一激灵,“你是说我们能够回到现实了你知道这是谁的梦境” “嗯,”唐玖月微微颔首,“你仔细回忆我们一路来经历的一切,就会知道这是谁的梦。” 沈满垂头沉吟,“一开始,我们遇到了五行门的人,抢了他们的船。后来又顺着河流去了苗寨,遇到了贵妃断臂悬棺的事情。再后来又在大江上碰上五行门的大船,船上有白毛怪。好不容易到了都城,却又凑巧碰到尸鼎案” 沈满端起茶一口气喝下,抬起头来道,“话说回来,我们俩还真是倒霉,一路上都不曾安生过。” 唐玖月一瞥她,“看来你的倒霉命格威力没有丝毫的减弱。” 沈满嘟着嘴,“看来凤麟小佩也不管用了。” 唐玖月不咸不淡道,“只有我的凤麟珏管用,别的都不管事。” 沈满笑了,“是是是,所以我们得要赶紧回到梦外,既然你知道了谁是做梦人,还不快点找到他让我们出去我们消失了这么些日子,也不知道外面的情形究竟如何了,我还蛮想念青柠姐姐那些人的呢。” “抛去我们路上遇到的这些人,你仔细回忆走过的路线。”唐玖月正色道,“难道就没有一点想法” 沈满低头沉思半晌,苗寨、五行门、河流、都城、气象门 猛然间脑海里就冒出了一个想法,越想越是肯定。她一拍手掌站起来喊道,“我知道了,做梦的人是你” 唐玖月轻轻一笑。“总算想着我了。” 沈满絮絮叨叨道,“你当初进都城的时候,曾路过苗寨,又顺着寨子的河流顺流而下来到了都城。在都城自然要找你叔叔唐会源落脚,后来又借着阴阳大考打开仕途我早该想到的,这一切其实都和你有脱不开的关系,这梦境就是你的” “不错,我本该早一点发现,可是我本身就在梦中,实在难以想到丁枫竟有胆子,以我之梦入梦。”唐玖月侧了侧脸,看着门外的人的影子,嘴角一勾,“梦里的丁枫和梦外的丁枫真是大不相同。” 话音刚落,便听见有人哗啦一声打开门,接着东瞅瞅西看看,在看见沈满和唐玖月安然无恙之后,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冲了进来,抱住了沈满道,“师父,您没事就好我听见了消息都快吓死了,我去宅子里看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还想着您老的墓地该选在哪里呢” 沈满板着脸,淡定的甩甩腿,“滚。”有谁乐意没事被咒选墓地的 丁枫抹掉脸上的泪水,索性坐在地上盘膝问,“听说昨晚被烧死的还有尚书令” “他当时是在屋里面,怎么了”沈满直觉丁枫还有其他消息。 果然,丁枫正色道,“您不知道,在尚书令的噩耗传到宫中之后,圣上昨夜就突然下了一道圣旨,让叶小姐的父亲叶镇接替尚书令一职” 沈满一愣,望向了唐玖月,这些官场上的事情还是她比较清楚一些。 唐玖月开口道,“叶镇原来只是调任京都待职,却没想到能一跃升任尚书令,还是连夜下的旨意,真不知到底是借着了宁相爷的东风,还是靠了女儿的福气。” 丁枫闻言,眸色顿时黯淡了下去,手放在膝上渐渐攒紧。“我知道那位和叶小姐相会的公子必定不简单,或许是某位皇亲贵胄。有那位公子搭线,叶小姐的父亲在官场上的确会顺利许多。” 沈满心里道,你看见的那公子哪里是普通的皇亲贵胄,那是皇上他老人家本尊如今周盖一死,皇上又在热恋,还有自己那外祖父的帮衬,这叶镇一跃成为三权之一的尚书令可谓天时地利人和。 余光看着唐玖月,见她神色之间隐约透着一股悲怆。沈满心里也不免惋惜,唐会源毕竟是她的叔叔,如今人死了,人们议论纷纷的只是叶镇出任下一任尚书令之事,不免让人觉得人情冷暖,没有会在意一个冷衙门门监的死活。 但是邹衍却派人来了,来人带着请柬,恭敬顺从的站在门外,指名请唐玖月和沈满入太阁回话。 重入太阁,意外地发现这里的人都穿着麻衣。沈满看着这群人披麻戴孝,不由得奇怪,难道太阁的人在为唐会源守孝不成 唐玖月一如既往的不动声色,她立在太阁的大门之外,就像是一棵立足了百年的松树一般,稳稳当当。她是这太阁日后之主,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大门监,即使在不同的时空,她也能如在她的时代一般肆意纵横。 “等会儿你在外面候着,不要走远。”唐玖月低低道。 “好。”沈满自然应允。 过了片刻就有个花样年华的侍女领着唐玖月入内,太阁的摆设与前次来的时候一样。邹衍原本背对着门,听见人来了,便一拂袖一转身,脸上带着笑意眯着眼睛打量唐玖月。 他观察了一阵之后,抬手指着梨花木的椅子道,“请坐。” 连依跟着小李爷去废墟里捡破烂,她穿着黑色劲装,用黑巾蒙着口鼻。由于紧身,那玲珑凹凸的身材一览无遗。小李爷也是一样的打扮,但是却没有连依那样好看。因为这里作为尚书令和门监葬身之所,要被官府封闭调查一段时间。 连依嘟嘟囔囔,到最后还是被小李爷劝服,按照小李爷的说法他的大把银子都被留在宅子里了,即使有大火也该留下一些才对。若连依还想穿好的吃好的,那就必须陪他来一趟。于是连依便不情不愿的来了。 两个人轻松躲过门口没用的衙役,飞上了屋顶再轻轻落在院子里。这里果然一片狼藉,几乎什么都不能用了。 但是 连依在看见院子里的那一样庞然大物之后,吃惊的扯了扯小李爷的袖子,揉了揉眼睛颤着声儿道,“那那可不就是子母鼎” 小李爷的声音嘶哑,顺着连依所指瞪大眼睛一瞧,也不免被惊的连退几步。 “真是那尸鼎,它们怎么会在这里” 一想到因这鼎而发生的命案,两个人都不寒而栗。 那子母鼎安安静静的摆在院子里,一左一右,上面古老的文字散发着黯淡的光泽,铜绿布满了整座鼎,在这周围的一片废墟映衬之下显得诡异而恐怖。 连依慢慢退到小李爷身后,戳了戳他的脊背道,“要不,你上去瞅瞅看里面有什么东西” 小李爷一个回身就抓住了她的手,脸色煞白道,“有你这么戳别人脊梁骨的么要去你去看,我才不去” 连依推了推他,“你是男人,这是证明你男子汉气概的时候。” 小李爷畏畏缩缩道,“你武功高强蛮力也强,这事儿必须你上。” 连依二话不说,一掌将小李爷推了出去,力道不大不小,刚好能将他推到那子母鼎的边上。小李爷踉跄了几步,最后趴在了尸鼎的边上,手抓住了尸鼎的边缘。刚要缩回手的时候,却感觉到了一个冰凉凉的东西盖在了他的手背上 111.第 111 章 沈满看着书便睡着了,迷糊之间闻见一股香味,睁开眼睛的时候却见唐玖月那一张倾城的脸正侧对着她,她不知道如何找到此处,正和沈满一样坐在地上,靠在书架上,也不知已来了多久。 “你找了什么书看”唐玖月问完,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接着扭过头正面对着沈满。背后的阳光从窗户钻入,将她的脸映照的晦涩不明,只依稀看得见姣好的轮廓。空气中,灰尘闪着点点银光,四处飞舞着。 沈满不好意思地笑,“随便找了一本看看,结果读着读着又睡着了。” 唐玖月凝视着她,伸手过来。沈满躲了躲,却又一想自己躲什么于是定住。唐玖月的手停在她的脑袋上方,顿了顿,拿下一条绑册子的细绳丢在地上。 “你头上落了东西。” 沈满笑了笑,“谢谢。”又问,“你和邹大门监说完话了” “说完了,他还在外面,我们一同去和他告辞。”唐玖月起身,身影便落在了沈满的身上。 沈满蹙眉,“邹大门监在外面难道他一直就在外面候着” 唐玖月一抚衣袖,整了整领口,“嗯,他一直就在外面候着。” 沈满连忙爬起,整理好衣裳之后怔怔看着唐玖月,心里想道,且不论邹衍的大门监身份,就算只是唐玖月的师傅,徒弟也不该让师傅在门外候着。看来这邹衍的脾气也不错,但怎会教出像唐姑娘这样傲娇的徒弟来 打开门,果然见邹衍笑嘻嘻的在门外候着,身边没有跟一个人。一见里面出来了人,邹衍脸上的褶皱更加深了,他笑着打量沈满和唐玖月,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 沈满愕然,什么不错哪里不错 邹衍又转身,领着她们往外面带。走了几步回头看上二人一眼,那眼神诡异,令沈满很不舒服,全身都要起鸡皮疙瘩。 她瑟瑟的抱了抱自己的手臂,凑到唐玖月的身边低声问,“邹大门监这是怎么了,为何一直看着我们,还带着诡异的笑” 唐玖月一瞥她,淡淡道,“他有白内障,几乎半瞎,不用理会。” 沈满恍然大悟,点点头,“原来他有白内障啊” 邹衍似乎听见了她们在嚼舌根,还说自己白内障,于是脚步一顿,回头笑眯眯地喊唐玖月道,“小包子,你在后面嘀嘀咕咕什么呢” 沈满一愣,诧异的看着身边的唐玖月。 小包子 哈哈哈这难道是在喊唐玖月大门监 唐玖月眼里闪现一道冷光,瞥了眼沈满,语带威胁,“不准你喊。”然后抬头对着邹衍道,“我虽承认我是唐玖月,但您也不能这样叫我小名。” 邹衍笑道,“好,不叫就不叫。”一回头就嘀咕道,“谁让你到处宣称我有白内障也不知道是谁一入太阁便连吃了九笼肉包子,总也喂不饱似地” 沈满一路跟着走,一边在想象唐玖月疯狂吃掉九笼包子的模样,不知不觉间,就觉得唐大门监现在的脑袋就是一个白乎乎软绵绵的肉包子。 噗嗤 沈满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结果前头立即投来一道杀人的目光,自然来自于冷冽高傲的唐大门监。只见她恶狠狠地威胁道,“若这小名在出梦之后传了出去,我必将你剥光了丢青柠那儿听小曲” 沈满刚还想说听曲子为何要剥光,这简直太害羞。却见邹衍接茬道,“哦,原来你已经收了小青柠入阴阳监啦当初她发明的痒痒曲我倒是蛮喜欢的,能吸引蚂蚁爬满全身,用来折磨人最好不过。” 沈满,“” 几个人一直闹着到了太阁前,邹衍背手道,“那么本门监就不送二位了。”有风起,他的袖子便被风鼓动,披在肩头的头发也猎猎飞扬,这才是一朝门监的风采。 沈满瞅着唐玖月,唐玖月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朝着邹衍略一躬身,算是行过了大礼。接着对沈满说了一句,“走。”两个人便顺着太阁前那长长的一千二百九十九级玉阶下去。 邹衍一直立在最高处,静静的看着二人离去。 “一个是命煞,一个是天魁,有趣,有趣。” 沈满问唐玖月,“既然知道你就是做梦之人,我们该如何出去” 唐玖月刚要回答,却听见背后马蹄声起,接着有一股劲风突然袭来。她一伸手拉住了沈满,一个漂亮的转身便将她带到了路边。 两个人刚站定,便见到一队人马从城外疾驰而来,为首的那个脸上沾了泥尘和烧焦的灰尘。 唐玖月目光一敛,道,“宁府有变。” “什么”沈满略一想,紧张道,“宁府这时发生的大事应当就是” “是宁相的二子,宁松鹤。” 沈满目送那报丧的人去了,来到这里许久,一直未接触到宁府之人。但不遇上也是好事,因为她对宁府中人着实没有什么感情可言。 连依和小李爷早就回到了客栈里,坐在一楼喝着茶。桌上的菜都已经冷掉,但是他们怀着满腹的心事,自然没有心情去吃。 唐玖月和沈满风姿隽永的踏了进来,引起客栈酒客的注目。唐玖月的长相仪态自然不用说,无论衣着如何简单、行事如何低调,都无可避免的会招人注意。 沈满冲着连依和小李爷一笑,首先过去打了声招呼,“你们都在这里呀。”眼睛却是一眼瞅见了桌上的一笼子小笼包,笑意更深了。 唐玖月落落大方的坐了下来,自己拿了一个茶杯,只往里面丢了三枚细细的茶叶,接着用水壶冲泡。 沈满觉得这杯里只放这一点点茶叶未免太少,于是起身准备替唐玖月另外拿一些,却被连依拦住,只见她拧眉压低声音道,“这是测算卜卦之法,用茶叶浮沉以及色泽还有散发的清香来判定所求之物,必须用三枚茶叶,多的没用。” 小李爷也道,“这卜算之法常见用的是龟壳和木签以及甲卜,但听说有些高人可以用身边任何的物品来测算,唐姑娘果然天资聪颖,用桌上随意取用的三枚茶叶就可以卜算,实在令人敬佩。” 二人如此说罢又相互对视了一眼,小李爷原本想继续留在唐家姐妹身边,以替五行门探听这二人的底细并不急于脱身,但眼下见唐玖月犹如古井一般,实在深不可测,心里泛寒,手心竟也微微出汗。他此刻想要尽快逃离,以免心思被看透落得一个悲惨下场。 连依原先被小李爷鼓动之下也起了让姐妹反目的心思,但如今一看唐玖月露出这一手,便顿时想要打退堂鼓。 二人同时举杯饮茶压惊。 沈满瞄了这二人一眼,见唐玖月这边已经“收功”了,便问道,“你们今天怎么古古怪怪的” 连依清理了下嗓门,神色尴尬,“我们今日去了先前住的宅子里拿些落下的东西,却在里面瞧见了原本已经被烧死了的周盖和唐会源,你说我们该不会是见鬼了吧” 沈满一惊,望向唐玖月。 唐玖月饮茶道,“不是鬼,是活人。” 小李爷问,“你又都知道了那他们为何诈死” 唐玖月放下杯子,垂眸道,“天机不可泄。” 小李爷悻悻道,“不说就不说。”他不免对唐玖月手中的杯子多看了一眼,觉得什么东西到了那双手里就会变得神奇。同时也感慨唐玖月那青葱一般的细指保养的真当是好,这双柔嫩的双手不知道让多少女子艳羡。 唐玖月回头就看见沈满眼巴巴的看着那冒着热气的小笼包,清咳一声道,“小满,回房。” 沈满愣了一下,点头道,“好。” 112.112 唐大门监领着沈满回到自己的客房之中,沈满总觉得气氛有些诡异,揪着自己的衣摆,惴惴地跟在她的后头。 唐玖月淡目一扫,“你紧张什么,我又不是要吃了你。” 沈满听见那声“吃了你”更是浑身一颤,暗想我还真不担心你吃了我,我担心的是你不肯吃我。 “没想到周盖和唐会源沆瀣一气,假死来逃避尸鼎案的惩戒,我们是否要重入太阁去向邹大门监禀明” 唐玖月道,“你有所不知,师傅他老人家未必对此事全然无察。若真不知此事,那老头这大门监也是白当的了,不如早早退位让贤。” “若他明知此事,为何又让我们来调查”沈满皱眉问,心中充满困惑。 唐玖月眼睫轻抬,盯了沈满一会儿,目光浮浮沉沉,飘忽不定的样子。“你是想继续留在这里查明真相,还是想立刻回到梦外去找青柠连依她们” 沈满略一思索,沉吟道,“自然是想回到梦外,我们入梦这么久,也不知道她俩该急成什么样子。” 唐玖月望了眼天花板后慢慢道,“青柠该是已经把太阁屋顶都拆了”稍稍一顿,扭头看着沈满,摸着下巴谨慎道,“至于连依,我只希望她眼下还在太阁没有逃走。” 沈满哑口无言的瞪着她,心想唐大门监好大度,这太阁千百年的基业竟然就交给了这么两个不靠谱之人打理,虽说入梦是意外,但是一般朝廷要员都会培养一个得力干将留在身边,以防万一。这唐大门监可好,先是收了一个狗腿子青柠,再是要了五行门的叛徒连依,先后委以重任,导致现在入梦之后只能依靠这二人统领太阁 沈满苦巴巴道,“唐姑娘,您的心也太宽了。” 唐玖月眨了下眼睛,颇为无辜道,“哦是吗” 沈满又道,“既然已经知道了回去的法子,我们是否立刻就可以回去了” 唐玖月点点头,背着手走到窗前,凝望远方,语气平平淡淡,“嗯,是可以回去了。” 沈满一想到屋外的连依和小李爷,还有那个痴情男子丁枫,竟有些舍不得在这里的日子。她看着唐玖月的背影,鼻子有些发涩。其实她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在梦里,她与唐玖月有着莫名的亲密之感,她能够和唐玖月独自相处,二人相互依托。她不是当朝的大门监,没有那么多职责,也不会高高在上,自己能常伴她左右,随时想见就见。 但若出了梦回到现实,她仅仅是大门监所收之徒,中间隔着千山万水,再也不能像在这里一般随心所欲了。 但是 沈满收回看着她的目光,无奈地笑了笑,“唐姑娘,我们耽搁许久,是该回去了。你告诉我该怎么做才能回去” 唐玖月回转过身子,一惯淡然的神情也有一丝丝细微的变化,低声问,“是此时、此刻就回去” 沈满一愣,听着她的语气不由得有些异样的情绪涌了上来。心中有一念掠过,觉得唐玖月似乎也有些舍不得在这里与自己共同相处的日子 于是装作不经意,笑着试探道,“你不想回去” 唐玖月默然了一会儿,一对深沉的眸子只是望着她。沈满透过她的双眸,似乎看见了某种想法,又是一念乍起,刚要开口说一些压抑在心中良久的话,却听见唐玖月那犹如从远方传来的声音在寂静地说道,“那好,我们立刻回去。” 沈满只能微笑,“如何回去” 唐玖月望了眼沈满,缓缓走近。月光透过了窗扇,搁在了二人中间,在地上打出两个人的影子。一个稍高些,一个稍矮些,但皆是云淡风轻,剔透玲珑的人物。 沈满心思忐忑,总觉得被唐玖月看穿了某些秘密。她身为大门监,必然是有些手段的,自己的小小心思或许早就被察觉了罢 唐玖月轻轻抬手,卷来一股悠然花香,或许是她的袖子在不经意间沾上了花丛,才携来这一股清雅的韵味。她的指端触摸到了沈满的头发,然后微微一转,细眉微皱,从容的摘下了沈满束发的簪子。 沈满有些愣怔,盯着那簪子问,“这是作何” 唐玖月摊开手掌将那簪递给沈满道,“若要出梦,首先需要找到做梦之人。其次”她认认真真看着沈满的眼睛,缓缓道,“就要杀了这个人才能出梦。” 沈满惊呆,“你要我杀你”然后猛烈摇头,“不,不行。你不是说我们虽然在做梦,但是假如在梦里死了,梦外也会没命的吗我怎能下手杀你” 唐玖月观望她片刻,神情虽然不变,但眼里的东西复杂难懂。收回簪子笑了笑道,“我当然不是叫你杀了我。” “啊” 唐玖月重新将簪子替沈满插回头上,耳朵动了动,知道这屋外有人在偷听,唇角一勾,轻轻凑在沈满的耳边,吐气如兰道,“我们可能要去刺杀梦里的我。” 沈满感觉到温热的气息就在耳边,不单耳根红了,连那半边的脸颊都已经红透。浑身僵住,动弹不得。 “梦里的你,也就是说,我们要去太阁” 唐玖月与她分开,有些奇怪的看着沈满慢慢变成一只煮熟的大虾,微皱着眉,“嗯,只是师傅好像有所察觉,早就将那时的我藏在了太阁,如今太阁森严,我们要进去也不容易。” 沈满为难道,“虽然是梦里的你,是不真实的,可我也难以下手去谋害她呀。” 唐玖月静静道,“你我留在梦里良久,外面的世界已不知道起了什么样的变化。小满,我们终究是要回到梦外的,停在梦中过久,会让我们最终无法回去。” “我明白了,”沈满下了决心,“你是我师傅,我都听你的。” 唐玖月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好徒儿,等事情成了为师在梦外请你吃小笼包。” 沈满一听,有句话不经过大脑便说了出来,“那我回请师父一锅馒头” 唐玖月的脸顿时暗沉了下去,轻咳一声,“我觉得今晚的月色不错,最适合在外边的院子里抄写背诵书稿了。小满,你带上文房四宝,就去外头默写定天论的首篇二十次吧。” “唐姑娘,外面寒冬腊月,这北风正吹的紧,恐怕连烛火都点不起来,我” “二十五次。”唐玖月冷冷道。 沈满立即噤声,捂住嘴指了指外头,得到唐玖月允准之后便默然退了出去,按照她的吩咐在这月黑风高之夜抄写定天论去了。 唐玖月其实在屋内也没闲着,她宽了衣裳,从门缝里看见外头的那个正在奋笔疾书的人儿之后,嘴角一勾,回到床榻边上坐着思考。 小唐玖月正被邹衍看守着,看来邹衍还是想试探自己的能力。这位师父,无论梦里梦外都是这样严苛,看起来是放任自己自由,管理松松垮垮,实际上他对自己异常严苛。如今又出了这样一个让自己刺杀自己的题目,果然是这老头的风格。 太阁严密,必然不能直接杀入。如此,就只能从另外的间隙下手。 唐玖月叹了口气,翻倒在床上,眼睫轻轻阖上。 幸而,现在还有个阴阳道大考。 113.113 虽然出了尸鼎案这样轰动一时的大案,但是却丝毫没有影响到阴阳道士子们种萝卜的热情。 沈满和唐玖月来到田埂边上的时候,发现这偌大的萝卜田里,除了中间因为挖尸鼎而露出的一个大坑是空的以外,其他考生各自分到的地里,都已经抽出了萝卜叶子。 沈满心想一般萝卜从落种子到抽出叶子应当还有一段时间,但几日不见,却见到了许许多多的萝卜叶子,这实在是匪夷所思,难道真的是阴阳道术催生的结果 天气阴沉,寒风猎猎。 沈满扯了扯唐玖月的衣袖道,“我知道青柠是用琴艺来助长萝卜的,我也知道那个用丹药灌溉萝卜田的小子也有一些实力,可我就是好奇,你当年到底是用什么法子来种出全天下最好的萝卜” 唐玖月瞥了一眼左边,左边的地里围满了人。那块地就是之前见过的丹门学子之地,也就是那个用炼出的神丹来灌溉萝卜田之人的地盘。此刻他的萝卜非但已经长出了嫩绿的叶子,并且已经从地里冒出了一点白萝卜的影子。这萝卜叶硕大无比,就像是一把纸伞。以叶见萝卜,叶子都如此巨大,那么埋在地下的萝卜应该足有一头牛的大小了。 “种萝卜并不是越大越好,”唐玖月淡淡开口,平稳的语调,“此次大考的题目是全天下最好的萝卜,又不是全天下最大的萝卜,故而光是巨大是没有用的。” 沈满望了一眼那头,点头道,“但是只要把这门技艺发扬光大,以后可能可以种植出巨大的青菜、粳米,倘若真可以实现的话,我们大丰朝的粮食问题就可以解决了。” 唐玖月侧首看着她,轻轻一笑,“不错,能站在大丰朝全局的角度来考虑民生存计,有进步。” 沈满得到她的嘉许,有些羞涩。 唐玖月往前走了几步,回首望着沈满道,“你不是想知道我到底是用什么法子来种出这天下第一的萝卜来的么还不快跟上。” 沈满一怔,接着便追了上去。他们走的是田间的小梗,这萝卜地里大多数的地方是干燥的,但难免也还有些湿润的泥巴。沈满看着唐玖月纯白色的裙裾,总是好奇唐大门监整日穿着白色的衣裙为何不会污秽总是能保持白净 这难道也是阴阳道中的某一门道法 若真的有这么一门道法,她定要找机会请教。 不过片刻,二人就来到了那片孤零零的萝卜田边上。之前所见的竹棚依旧立着,四周都用垂挂的竹帘遮蔽,看不见里面是否有人。 “唐姑娘,邹大门监既然知道我们入梦了,要出梦必须找到那时候的您才能够离开这里,他若要阻挠,就该将你藏起来才是。太阁是全天下除了皇宫之外最安全的地方,为什么我们要来这里找她”沈满问。 唐玖月却二话不说,将手绕过了沈满纤细的腰身,足尖一点,沈满就觉得身如鸿毛,轻飘飘地就往那小竹棚处飞去了。 二人悄无声息的落在竹棚门口处,隔着竹帘,果然见到一个若有似无地曼妙身影坐在里间。 唐玖月此刻道,“邹大门监是想让我们以为她必定就在太阁之中,好让我们去闯太阁,若是可以的话,可以顺道试试他新设的阵法是否坚固。但是,你我都知道,如今正是阴阳道大考之时,对于那时候的我而言,没有什么会比种萝卜更重要。所以若是我,不会留在太阁当缩头乌龟,而是会在这里,安安静静的守护我的萝卜田。” 沈满看着她,心里道,若说最了解邹衍的,应该就是唐玖月。若说谁最了解唐玖月,那必定就是她自己本身无疑了。只是要出梦,就必须杀了那时候的唐玖月,让自己杀自己,这真是入梦以来从未想到过的可能。 “唐姑娘,你还没说到底是怎么种出最好的萝卜的。” 唐玖月一边撩开垂在门口的竹帘,一边淡淡地道,“外面的人都忽略了一件事。” “他们忽略了什么” “根源。”唐玖月说着就低头入内。 沈满一边思索着她方才说的话,一边也跟着入内。竹棚的里面,果然见到了小唐玖月。她依旧蒙着面纱,眼神冰冰凉凉,像是极北之地深埋地下的冰块。 见到二人,她动也不动,以方才的姿势盘膝坐着。 唐玖月也坐下,自来熟的替自己倒上一杯水,摇晃着杯子慢慢解释道,“种出的萝卜的好坏,虽然日后的培养方式也很重要,但是最本质的还是在于萝卜的种子的好坏。若是种子原本就优良,只要给予合适的环境便可种出好吃的萝卜来;若是种子原本就不对劲,那么无论后天如何培植,都会差人一等。” 沈满如梦初醒,“那你的种子到底有何神奇之处” “我用的种子,是唐门世世代代相传的上古种子,据说是先祖从某个皇帝的陵墓里挖到的,世上再无第二颗了。我用此种子,只要能长出萝卜,就必定是全天下最好的萝卜。”那头的小唐玖月冷不防插口。 沈满愕然,暗道,敢情唐大门监当年拼的是家底呀这算不算作弊 那头的唐玖月又看着这边道,“看来你真的如邹大门监所说。” 唐玖月微微一笑,“那老头说我什么了” 小唐玖月眸光一敛,“他说,你就是我。” “不错,我就是你。” 对方稍稍一顿,问,“你是来杀我的” 唐玖月稍稍一歪头,指着沈满道,“你是我,我如何杀你我带了一个人来,让她杀你。” 于是对方又看向了沈满。 沈满被那目光一看,就觉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她着实被这一幕惊了一惊,扭头问唐玖月道,“唐姑娘,事先可不是这样说的。” 唐玖月望着她,“我既是你师父,你就该听我的。难道你真的想让为师亲自动手杀了梦中的自己” 沈满咬住唇,“虽然这是梦,但是我也不敢去杀了您啊。” “小满,想想青柠,想想连依。”唐玖月缓缓道,“我们始终都是要回去的,我们始终,都要去面对现实。” 对面的人忽然道,“你们这是当着我的面说要杀了我” 沈满,“” 唐玖月,“” 只听她又语出惊人,“既然这是你们的梦,我就是虚幻的,要杀了我也无妨,只是我有件事情想要问你们。” 沈满扶额,暗道唐玖月也太过爽快,明知道自己二人是来取她性命的,却还留在这里等着她们。不但如此,眼下还痛痛快快地将性命交出,这倒真叫她为难了。 “你想问什么,但说无妨。”唐玖月也大大方方的应了。 对方道,“我想知道你们的关系。” 沈满:“” 唐玖月,“” 沈满不自觉地捏着自己的衣摆,小心地偷偷摸摸地瞅着唐玖月。唐玖月虽然表情没有变化,但耳根子似乎隐隐约约地有些红。 那头扫了一眼二人,“我看不出这位沈姑娘的面相,也算不出她的生辰。但是隐隐约约觉得,她的命格非常,而且很可能生辰是被高人特意隐藏过的你收了她为徒,这其中定然有些蹊跷,我眼下就想知道,这个蹊跷,是否是和那件事有关” 那件事 哪件事 沈满突然心里发毛,有种异样的感觉油然而生。 果然,唐玖月扭过头道,“小满,你先出去,我和这位姑娘有话要说。” “嗯。”沈满又看了那位一眼,那位恰好也抬头看着她。沈满冲着她微微一笑,然后弯腰出去。竹帘哗啦一声滑下,沈满的身影已渐远。 里面的二人才开始真正说出掏心窝子的话。 沈满百无聊赖的走在田埂之上,依稀远见一个身影坐在不远处。她身姿笔直,盘膝而坐,膝上放着一架琴。沈满淡淡一笑,想着反正也没有其他事情,便寻思着去找她去了。 青柠的手按在了琴弦之上,柳眉微皱,似是有事不解。正在垂首思考之时,却见一个影子忽然的落在了跟前。她轻轻一抬首便见到那张正似笑非笑的脸。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一边问一边四下去寻人,不用说,她要寻的自然就是唐玖月了。只可惜唐玖月正在和唐玖月会谈,没在沈满的周围。 沈满抱膝坐在她的边上,跟她一起看着这边的田,不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托腮问道,“青柠姑娘,你的萝卜种的怎么样了” 青柠眨了眨眼睛,无所谓的语气,“自然不错喽。只是今天我得了一首曲子,不知道该不该弹给我的萝卜听。你知道么,萝卜可是会流眼泪的,据说萝卜的泪水灌溉自己,能让它的肉质变得更加鲜美” 沈满愕然,“萝卜的泪水你这萝卜都快成精了。” 青柠得意,“经过我的琴声熏陶的萝卜,自然不会是寻常萝卜。”她顿了顿,忽然抬头就见到一个人,又诧异道,“我怎么觉得唐姑娘最近很奇怪咦为何有两个唐姑娘” 沈满循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就见两道风姿俊逸的人影朝着自己走了过来。若不是身高和衣着有些差异,她还真的分不清哪个是梦外之人,哪个是梦里之人。 “小满,我们该回去了。”唐玖月停在她的跟前,和缓道。 另外一位却是面无表情,冷若冰霜。 青柠眨巴眨巴眼睛,又揉了揉,抚额低声念叨道,“完了完了,昨晚做了一首曲子,有迷幻之效,本要用在萝卜身上的,却没想到应了自个儿的” 沈满看了这二位,“如何回去” 唐玖月微笑道,“还是那个法子,她已然答应了。” 114.114 江上烟雨弥漫,船影绰绰,仿若仙境。 一艘画舫里,上下两层。下层没点烛火,上层却灯火通明。这艘画舫似乎没有船夫在掌舵,一直在随波逐流,画舫的主人完全没有理会将会飘往何方。 在铺着兽皮的温暖的房间内,有三个人正围着一个炉火坐着。其中一个裹着白色貂裘的女子伸手用钳子去挑亮将熄未熄的炭火,然后又将手缩回了貂裘里面。火光映照下,白璧无瑕的脸带上了一丝难得的温存。 她摆弄完炭火之后,抬眸一扫,瞧着对面二位,“那么你们打算如何杀我” 对面那个长相一样的人儿眼睛一抬,从容道,“你想要如何死去” 沈满呆坐一旁,完全没有插话的间隙。她的脑袋现在凌乱的很,虽明白要杀梦里的唐玖月才能回到现实,而且这梦只是一种幻象罢了,可是要对她下手,终究跨不过心里的这道坎。 只听身边的唐玖月仰头看着悬梁道,“不如吊死你吧” “太丑。” “那么用这火钳子烫死你” “太丑。” “或者用簪子扎入你的死穴”她微微一笑,“我保证,我的手法速度且有效,不会让你受苦的。” 对方白了她一眼,摇了摇头,终于换了个词,“太疼。” 噼啪,炭火突然跳动了一下,锅里炖的汤正冒出袅袅淡烟。 沈满闻着满室的香味,瞧着这两个一本正经的人。这是有生以来,她头一次看见杀手和被害者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讨论怎么让被害者死的更加舒服一些。 对面的唐玖月沉默了一阵后叹息道,“你既是阴阳监的大门监,难道就没有更好的办法” 这边道,“你明知阴阳道救人不害人,你是让我破戒” “我前几日夜观星象,觉得我的守护星看起来还毫无问题,甚至隐约有御龙升天之象。可如今我院里的花儿都朝了北,树叶也在凋零,甚至家里的虫子都在举家外迁这些种种都在表明,你在背地里动了些手脚” 唐玖月按了按跳动的太阳穴,头疼道,“原来我以前这般啰嗦。”她掐指算了算,道,“你府中是不是闹耗子灾” 对方脸色微微一变。 唐玖月又道,“你家里曾有血光之灾,但看你面相,非你亲故。可是又与你有一定的联系” 沈满也埋头苦思,花谢了、树叶凋零了、虫子搬迁,这难道是有灾害在形成看对方神色如常,印堂也没迹象,掌纹她不能看,自己又不能像丁枫一样断字,该如何才能看出她到底出了怎样的血光之灾 唐玖月稍稍一顿,余光见沈满陷入沉思当中,便于心不忍交出了判断,“你家的猫儿,死了吧” 对方惋惜道,“连这都会被你看了出来,输给你我的确是心服口服。”接着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瓷器瓶儿,摆在边上的矮几上,冲着沈满和唐玖月抬了抬下巴,道,“里面是我研制的毒药,无色却带有花果味,府中原本养了三只猫,却不小心死了在我自己的毒药之下,导致府内鼠患成灾,树木和花草的根都被咬断了,害得我不得不重新找一些猫来。” 沈满的注意力却只在那瓶毒药上,满脸的愕然,“无色却带花果味” 一般毒药讲究的是“无色无味”目的在于杀人于无形,使得被害者毫无察觉。但眼前这位却反其道而行之,故意做出有瓜果味道的毒药,这究竟是何用意 对方淡淡道,“你是否要一尝” 沈满连忙摆手,“不,我不想尝” 在这时,大门监唐姑娘却坦然自若的覆上了沈满的手背,在沈满错愕的眼神下握住她的手拿起了那毒药瓶子。接着用另外一手接过,打开软木塞子凑到前头闻了闻,眯了眯眼睛道,“别人调制的都是无色无味,你为何偏要调制有果香的” 这正是沈满的疑虑,没想到二人已经能够心有灵犀,随时想到对方心地里去了。 “这一瓶是混合果香,我还有梨子、青果和蜜桔各类。”她不咸不淡地说着,仿佛只是寻常谈话,“人生在世不称意,总有人想要一死了却今生俗事。倘若要死,就要死的轻松自在。” 唐玖月却摇头道,“无人能替人决定生死,包括他自己。” “那你们此时此刻做的是什么”对方寸步不让。 “你是虚幻,非真非生。” “你怎知你是真,我是假,而非我真你假” 唐玖月略一沉吟,“小满,边上的菜篮子里似乎有只鸡。你将这炉火上面的汤锅给撤了,换上那只鸡烤着。” 沈满犹豫了下,隐约有不好的兆头,“我们要烤鸡” 唐玖月道,“嗯,就用这瓜果味的毒药刷上去,且涂抹匀称了。”她说罢就望向对面,而对面那位面色丝毫不该,且淡淡道,“正合我意。” 沈满,“” 片刻后,沈满按照唐玖月的叮嘱将鸡放在炭火之上烘烤,眼见着那鸡从白嫩变成了金黄,那混杂着果香的气味配合着兹拉兹拉的油声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虽明知那是带毒的美味,但沈满还是忍不住舔了舔干燥的唇,咽下一口唾沫。手中翻着烤鸡,见已经熟透,便想要拿着小刀割下一块来放在碟中。却没想回头的时候手又被人捉住,当朝的大门监大人不顾避嫌也不顾仪态地就着小刀将鲜美酥脆的鸡肉塞入嘴中。 沈满看的目瞪口呆。 这可是淬了剧毒的烤鸡肉,她怎的就这样吃了 对面的姑娘看到这画面倒是坦然,自顾自举杯冷冷道,“你和你师父不是都吃了邙山黑血蜈蚣,可以百毒不侵了么。陪我吃一场毒鸡宴又如何,旁的人想要吃也没有如此机缘。”她顿了顿,将酒壶递给对面两位,又道,“我这毒药萃取可谓艰难,味道其美无比,只可惜有剧毒,不然我必将此物推广出去。” 沈满心想也对,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况且这回是自己和唐大门监逼死她的,虽然对方慷慨到连性命也可以豁出去,但自己为了表示惋惜还是应当陪她吃完最后一顿。 没想到唐玖月张口就问,“你怎知这毒鲜美,可作调料” 对方头也不抬地应道,“有人试过。” 沈满与唐玖月对视一眼,唐玖月无奈道,“仿佛是发生过这些,有个小厮意外吃了此毒,临死前还要求在粥里加上此毒,说是味道极为难忘” 沈满闷闷道,“大门监,我想问你个问题。” “嗯” “邙山黑血蜈蚣可防百毒,可否防用药上瘾” 唐玖月垂眸思索片刻,忽然眸光晶亮,冲着沈满不怀好意的笑了,“你试试不就知道” 沈满,“” 对面的人嘴里咬着鸡肉,腮帮鼓出一块,语调却是冷冷地,“其实,沈满这样做,算是弑师。” 沈满,“” 画舫悠然飘在这江河之上,里面围炉饮酒的三位佳人,谈笑风生间就将那只鲜嫩的毒鸡吃光。月上三竿,只见那个裹着貂裘的女子轻轻倒下,手中还握着一盏杯酒,轻阖双眼,似乎是安然睡去一般 116.116 沈满离开的时候,青柠被唐玖月强留了下来。青柠姑娘还在苦苦挣扎,她觉得眼下自己的舌头虽然大了点,但好过被唐玖月强行治疗。要知道银针扎在位上的疼痛等级要比扎在身上任何其他部位都要强烈。 沈满看着青柠但求一死的表情有些不忍,想去劝说。却被身后的一个人拦下了,只听连依轻咳一声,道,“长痛不如短痛,你不想大门监用那些又细又长的银针在你身上的八十一道血脉上全都扎上一针吧大门监也是为了青柠好,我们就别管这事儿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连拉带拽的携带沈满出了大门。 “你们入梦时发生了什么见到了什么”连依抱着手依靠在红漆的柱子上,问的时候脸上带了妖娆的三分笑意,语气平和。 沈满留了一分心眼,笑着答,“没看见什么稀奇的,我和大门监回到了过去,安稳的过了些日子就回来了。” 连依纤眉一挑,直起身慢慢走向了沈满,再慢慢地伸出手将手搭在她的肩头,然后将脸靠近了她。 沈满与她面对面,靠的很近,连依的鼻尖几乎就要触碰到她的。 “我就是随便一问,你那么紧张作何”连依忽然噗嗤一笑,接着就丢下了沈满,背对着她站在夕阳的余光中,地上的影子被拉的老长,乍看竟有些萧条。 “我就是觉得自从你们回来之后,唐玖月看待你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同,但或许是我多心了吧,你别放在心上。” 沈满心里咯噔一声。 唐姑娘待自己不同自己为何没有看出来这是真还是假究竟是如何的不同 她想要去追问连依,但跟了几步却又驻足不前。人家或许只是随口一提,自己何必那么在意若真有不同,自己势必也会感觉到。 正在沉思的时候,忽听背后门内兀然的传出一阵鬼叫。 “啊” “哇呀泥轻一点大闷监” “好疼啊” 沈满浑身一哆嗦,在原地呆愣一瞬,紧接着就像是一阵风似地刮走了。 星夜,沈满托着腮帮思索明日该怎样投递拜帖之事。因这阴阳道大考与别的考试不同,例如科举考试,需要在规定的地方苦读十年,一步步从乡试、会试、殿试考校而来取得相应功名。在参加考试的资格上,并没有具体限制。但是阴阳道大考不同,你要参加考试,就必须得到一个阴阳师的推荐。 唐玖月有令,沈满参加此次考试需要隐蔽身份,不得动用太阁人脉也不许旁人知晓她乃是当朝大门监的入室弟子。于是便无人可以帮助沈满,以至于眼下连一个推荐都需要苦思冥想。 “哎”沈满叹息一声,趴在桌上看着跳动的烛火。自己明明已经身在全天下考生都趋之若鹜的太阁,却连一个推荐都无法取得,若是传出去可会叫别人笑掉了大牙不可。 太阁之内任何一个人都是身怀绝技的阴阳师,但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帮助自己。既然内部不行就只能去寻找外援。 沈满在掐着手指数落自己的外援。 相府 外祖父如此势力,不得已的情况下自己并不想去与他有所接触。 朋友 到了都城如此之久,沈满发现除了唐玖月等人之外竟然无一真心朋友。 “看来若没有她的帮助,我竟然是一点用都没有。”沈满将脸埋在了手臂里,闭上眼睛细细去思索其他法子。 这时候门却响了起来。 “谁”沈满抬起头问。 对方却直接推门而入,是熟悉的脸孔,一个叫做小德子的太监。沈满的记性还算不差,记得他是宁贵妃身边的人,深夜来此,想必是宁贵妃的意思。 果然,但听小德子尖声尖气地道,“沈满,贵妃娘娘有请。” 沈满略一沉吟,问,“不知道贵妃娘娘找我有何要事” 小德子似乎是不愿多理睬她,在他看来除了皇帝和贵妃之外其余人都不值得自己纡尊降贵去迎合伺候。 “你跟着我来就是了,贵妃娘娘在等着,你难道还敢违抗贵妃娘娘” 沈满无奈,只得跟了他去。出门的时候沈满特地没有合上门,将门留了一道缝隙。摸了摸腰上的凤麟珏,才随了小德子出太阁。 深夜原本是不会轻易让人入宫的,但小德子得了贵妃娘娘的旨意,沈满又是个女子,故而宫门前的守卫开了个小门,送了沈满进去。 站在宁德宫的内殿之外,沈满从窗中透出的光看出宁贵妃今晚竟还未入眠。门口的宫女端着装着清水的金色面盆守着,有一个模样清秀的宫女见沈满来了,便进去了一趟,再出来的时候便对小德子说道,“贵妃娘娘有旨,今夜留沈满在宁德宫伺候,没有旨意,任何人不许进去。” 小德子特地瞄了沈满一眼,然后跪下领了旨意退下。临走的时候,又复看了沈满。这眼神令沈满很是不舒服。 但沈满还是在宫女的带领下入了内殿。内殿充满了一种安神的香味,沈满看桌上摆着新鲜的瓜果,也点了安神香。室内的布置可谓富丽堂皇,虽然听说宁贵妃向来节俭,但皇帝恩厚,她若要常常接待皇帝,必定不能太过简陋,才让手底下的人置办了这些。 “你来了。”隔着屏风,一个人影在后头若隐若现。不用看的真真切切,单看这绰约的影子,就应当知道在屏风之后的是一个不一般的女子。 当年的叶田田,清姿国色,让皇帝一见钟情,让丁枫念念不忘。可惜造物弄人,让这样一个有着大好前途的女子喜欢上了面前的这位现在的大丰朝最有权势的贵妃娘娘。宁贵妃或许当时不知,或许过程当中也不知,但眼下必定不会全然无察。 丽妃叶田田对她有情,那她呢,是否对她有意 “沈满见过贵妃娘娘。”沈满还是恭恭敬敬的对她行礼。 “免礼。”宁贵妃道,声音有些颓废低沉,“你知道为何本宫会突然召你入宫吗” 未等沈满回答,她自己就紧接着道,“因为我梦见她了,丽妃我梦见她了。” 贵妃似乎在笑,但她并不开心。隐约间,沈满抬头似乎看见了一张还挂着泪痕的脸。她是相府的小姐,是大丰朝的贵妃,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却也有这样无助的时候。 “你是不是好奇为何本宫不召别人却只召你”宁贵妃淡淡一笑,“其实本宫也不知道为何,就是觉得你值得信赖。” 殿内四下无人,那宫女退出的时候已经屏退了左右。看守的禁卫军也退了二十步,此刻这殿内的话语是不会传到外处去的。 沈满想起了梦里所见的叶田田,想起了之后发生的一切,略一沉默之后,抬头问,“贵妃娘娘想聊些什么” 宁贵妃那边也是沉默,良久,轻轻一喟道,“本宫想知道你所知道的一切,有关于,她怎样爱慕本宫,怎样冤死的一切。” 117.117 沈满知道这一刻总是要来的,却在这种时间这种地点这样的询问到底算是太早还是太迟。或许对于丽妃,这终究还是太迟了;但对于宁妃,或许还不算迟。 内殿非常安静,安静到令人觉得不安。沈满站在屏风之前,看着那五彩描凤的华丽屏风,不自觉就想起梦里的丁枫、叶田田以及宁缕来。 “回禀贵妃,我知道的也不多,可能要令贵妃失望了。”沈满思量再三,心想自己和唐玖月入梦的事情并没有多让人知道,而且她们刚刚醒来,对谁也不曾提及梦里的半分,就连连依问起,也是搪塞过去。而贵妃久居宫中,为何会突然想起召见自己问的恰好就是叶田田的往事 屏风那头似乎沉默了一瞬,然后轻轻地笑了。沈满抬眸,见到那影子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只着一层单衣,细若无骨的手拿起挂在屏风之上的一件青色外袍,松松垮垮的披在身上。她长发未梳,姿态慵懒。闲闲的朝着沈满走了过来,面对着面道。 “你不必多想,除了她的事情之外,本宫对旁的一概不想理会。” 沈满看着她的眸子一瞬,她的眸子很是清亮,但眼睛下面略有青紫,可能是睡眠不足。贵妃的脸色相较之前更加苍白,隐见四肢清瘦,想必宁韬那日提及的疾病并未转好,反而有点愈发严重的趋势。 “贵妃娘娘,逝者已矣。”沈满劝解道。 宁贵妃却淡然一笑,“逝者虽殁,生者痴缠。” 沈满一怔,心知贵妃对此事的确耿耿于怀,势必要追究到底了。于是她欣然颔首,道,“不知贵妃娘娘是否知道我朝的阴阳道大考即将开始了” 贵妃也是个通透的人,一点即通,“你是太阁大门监的入室弟子,难道也要参加考试” 沈满点头。 贵妃又笑道,“这的确是大门监的风格,她想让天下之人都认同你,故而有此要求。” “贵妃娘娘,我还缺一张推荐函。” 贵妃沉吟道,“既然大门监有意不让人插手此事,本宫也不好直接出面。这样罢,小德子有个看守城门的亲戚,那亲戚家中似乎有个阴阳师,虽然是末等,但也总是阴阳道中人,给一份推荐函是没有问题的。你看本宫这样安排如何” 沈满得了这个便宜,加上之前有心帮宁贵妃解开这个心结,故而点头答应了。 “贵妃想知道什么,沈满知无不言。” 得到了沈满的肯定答复,本以为宁贵妃会欣喜,但出乎意料的是,这个端庄娴雅的女子却轻轻蹙起了眉头。她轻抿着唇,愁眉不解,想要问,却无从问起。 沈满主动开口,娓娓道,“贵妃娘娘,虽然不见得我了解的比您更多,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丽妃娘娘是因为您才出事的。” 宁贵妃微微动容,抬起头用那对幽深的眸子望着她。 沈满继续道,“当初有人说丽妃娘娘与人私通,故意装病留在宫内和情夫相会。您相信吗” 宁贵妃道,“那时候本宫也是不愿相信的。” “您不应当相信。”沈满的语气颇为激动,当她意识到不妥之后,还是稍微收敛了一些,压低声音道,“丽妃娘娘一入京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得到了您的帮助。虽然这个帮助在您眼里可能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但对她而言却是难得的温情。入宫之后,她重逢了您,您或许不知,但是在她心里已经有种情愫在默默生长发芽。” 宁贵妃轻喟一声,“当初在行宫收到她的消息之后,本宫觉得事有蹊跷。可是那时候” 沈满看着她疲倦的面容,心里明白那时候宁贵妃身负宁相的嘱托,很多事情都是不得已。况且那时候丽妃盛宠,所有的女人都有一个通病,就是嫉妒。在不知道丽妃对自己的情意之前,宁贵妃所想大概只是用尽一切办法稳固宁府在朝中的地位。 “我曾在丁枫那处得知一件事情。”沈满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地说道,“丽妃当年不是接到一封信才佯装生病留在都城,然后才被人发现与人私通吗” “嗯。”宁贵妃的眉头渐渐收拢,似乎意识到了沈满所提问题的关键。 “据我所知,那封信的署名不是那所谓的私通之人,”沈满顿了一顿,语重心长道,“那封信的署名,就是您,宁缕。” 宁贵妃的脸色煞白,指端在微微颤着。静默了一会儿,只听得烛火噼啪跳动。 “普天之下能冒本宫之名诱骗丽妃上当的,唯有他”宁贵妃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充满了愧疚。看着她因疾病而略显苍白的脸,沈满心里也不是滋味。但人就是这样,在不知道真相的时候不计一切代价都想知道,但在知道之后却又会后悔当初这般执着。 但对于冤死的丽妃而言,将这个真相至少告知她为之而死之人,是应当的。 沈满心里也清楚,宁贵妃口中的“他”是何人。回忆梦中情景,联系梦外丁枫所言之杀人动机,当年就是这个“他”嫁祸丽妃,然后让宁贵妃得到皇帝宠爱,从此独霸后宫。而丽妃之父在发现女儿这样异常的心思之后,竟然放任自己女儿被人陷害,继而谋求到尚书令之位,不可谓不狠毒。 沈满今夜既然将这件前程往事挑明,也算是给自己给丽妃一个交代。至于宁贵妃 沈满抬头看着她,她此刻的神情隐在黯淡的烛火之下,若有似无。但即使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从她身上透露出来的哀伤,却是连沈满也能够感觉到的。 倘若一开始宁贵妃就知道这件事,是否也会对丽妃动情两个人情投意合之后,又会是怎样一幅场景 身为后宫之人,下场怕是不会比现在好。或许丽妃当年也看出了那封信的瑕疵,但为了成全宁贵妃,故而甘心赴死。 但这都是揣测,眼前的才是结局。 丽妃惨死,宁贵妃虽然宠冠后宫,但是也命不久矣的结局。 “沈满,”宁贵妃瞅了外头一眼,然后微微笑着说,“今夜多谢你,本宫乏了,就请你先回去。否则,本宫怕有的人会等得急了。” 有的人 沈满回首,的确见到窗户外头,有一个薄薄的人影立在那儿。 是谁谁会深夜立即得到消息神通广大的闯入宫中来到贵妃宫门前等待自己 “她早就来了,只是等着。”宁贵妃缓缓笑着,透着若有似无的深意,“本宫觉得,当年未完成之事或许你们能够实现。” “贵妃娘娘” “去吧。” 沈满满腹疑虑的推门而出,果然在门前见到了一个人。 这人风姿隽逸,一袭白色衣袍。不知在这清淡月光里停驻了多久,只觉得浑身已沾满了清晖。她闻声转身时,黑色如墨的长发轻轻扬起。还是那个冰冷的骨瓷面具,面具之下的目光,却在见到沈满那一刻略有浮动。但是开口的语气却不是那么和善了。 “小满,以后贵妃召见,先来见过本门监再去。否则,你可能出不了宫,要蹲在宫门墙根边上过一宿了。” 118.118 沈满在床上翻滚了一夜,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昨夜唐玖月亲自带她出宫,沿着宫门前的御街大道一路走了良久,直到来到太阁的玉阶之前,才停了下来,抬手轻柔的拂去自己肩上不知道何时沾染上的枯叶,然后道,“离皇宫远一些。” 她那时候的目光柔的像水。但这样的叮嘱实在不切实际,她既要考阴阳道大考,是不可能脱离皇宫这个地方的。 但唐玖月却笑了,转身就往太阁回。看着她渐渐走远的背影,沈满愣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跟上去。虽然唐玖月下令太阁之人不能帮自己,但住还是住在太阁之中。 第二日天明,阳光格外柔软和煦。 沈满起身的时候,外面落了一道人影。 青柠的大舌头已经收了回去,可见唐玖月的针灸实在有效。她穿着的衣裳颜色鲜亮,动作轻盈可爱。一进来就一屁股坐在了沈满的床榻之上,抚着床单眨了眨眼睛道,“听说昨夜是大门监亲自去宫内接你出来的” “嗯,是呀。”沈满看着青柠,总觉得她这话不仅仅就是八卦。 果然,青柠摸了摸下巴道,“大门监还真的是对你上心,以前我被拉入宫中的时候就在墙根蹲了整整一夜,回来的时候还发了一整夜的高烧。后来才知道,这是叫我入宫的那人在整我,让我活活受罪。” “宁贵妃不像是这样的人” “笨蛋,”青柠突然跳了起来,敲了沈满的头,“当然不会是宁贵妃,她才不会如此无聊捉弄我一个角徵门的小门监呢” “那还有谁” 青柠又敲了沈满一记,“笨蛋除了那个刁蛮公主之外还能有谁” 沈满“哦”了一声了然,原来是德成公主,她似乎向来就和唐玖月不对盘,哪天心情不好来找茬也是正常的。只不过她不敢动唐玖月,故而拿唐玖月的心腹青柠来开刀,算是杀鸡儆猴了。 可是唐玖月那时候难道不知青柠被德成捉弄之事还是说,除了自己之外旁人她都不愿去插手 一想到昨夜唐玖月的亲昵态度,沈满就觉得心里甜滋滋的。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入了耳中,沈满回头一瞧,吓一大跳。“青柠门监,您抱着我的被褥干什么” 只见青柠吃力地抱着沈满床榻上的被子,因她身材娇小,而被褥厚重,所以整个人就被遮在了庞大的被褥的后头,只露出两条细细地腿来。乍看之下就像是被褥长了两条腿似地,样子颇为滑稽。 沈满噗嗤一笑,“难不成您想帮我晒被子” 青柠的声音闷闷地,“是啊,我是奉了大门监之命给你晒被子去。不过不是在太阁晒,而是丢到太阁外面去晒。”她艰难地抱着被褥往前走了几步,但不巧撞到了门边,然后整个人连同被子就被往后弹开。于是这个被子精踉跄了几步,还好没有摔在地上。歪了歪头冲着沈满道,“你把这边的这扇门也给我打开。” 沈满一听她这意思,难不成是唐玖月想驱逐自己出太阁 “青柠门监,是大门监要赶我出去” 青柠重新掂了掂被褥,闷声道,“给我把门打开” 沈满却将另外一扇门给合上了,拦在门前道,“你不将话说清楚我就不走” 青柠“哎呦”地惨叫了一声,转了个圈还是将厚重的被褥重新放回了床榻之上。掐着腰喘着气道,“你怎么这么啰嗦”她瞧着沈满的样子,想起她之前受到的那些待遇,于是稍微缓和了些语气,道,“小满啊,事情呢是这样的。大门监不是吩咐你去参加这次阴阳道大考吗,然后也不许太阁的人来帮助你。” 沈满点点头。 青柠舔了下嘴唇继续道,“但是你人还在太阁啊,若是被别的考生知道那岂不是不打自招了” 沈满又点了点头。 “所以啊,大门监今儿个一早就吩咐我来替你打包行李,带你到外面的别宅去安置。只要你考完大考,你就可以重新回到太阁了。”青柠又加了一句道,“那处别宅是大门监的私宅,平时绝不会让人住,但她这回特地安排你去,说明已将你当成自己人了。” 沈满微笑地走到床榻之前,抱起青柠方才好不容易打卷好的被褥,走到青柠边上道,“既然大门监这样安排,我就听从她的安排吧。”虽然那是唐姑娘的别宅,但日后要见到她就不会像在太阁这般便利了吧。但这是她的吩咐,我所能做的就是不让她烦心,希望能够顺利通过阴阳道大考,这样才能名正言顺的做她的徒弟。 沈满往外走的时候,发现青柠静静地跟着她。沈满还以为她是在奉命送自己出去,但直到出了太阁上了马车,青柠也还是跟了上来,一屁股坐在了沈满的边上。 沈满奇怪道,“青柠门监,你上来干嘛” 青柠不动声色的抚平膝上的褶皱,淡定道,“陪你去别宅。” “陪我去”沈满看了看马车外头,还有人在运送一些有的没的东西,更重要的是,她看见了有人将青柠的宝贝“青色梦华”之琴搬上了马车。青柠和她的琴形影不离,但若是送自己出门也没必要带这么贵重的东西出来呀除非 沈满小心翼翼的问,“青柠门监,难道您也要随我入住那处别宅” 青柠的脸慢慢靠了过来,一本正经地地道,“我连琴都带来了,你说呢” 沈满浑身竖起了鸡皮疙瘩,“那您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嗯”青柠的眉毛挑了挑。 “没事别乱弹琴。”沈满见识过青柠弹琴的功力,当年她靠着抚琴就能够种出那样鲜美多汁的萝卜来,也能靠着抚琴来催眠人心,若是和自己住一起随随便便抚个琴,自己可能连被卖了也浑然不知。唐姑娘安排这么一个定时炸弹在自己的身边,不知是福是祸。 但青柠毕竟还是唐姑娘的心腹,有她在此,沈满也会觉得安定许多。 青柠狡诈一笑,托着腮帮眼睛弯弯道,“有大门监她老人家在,我可不敢随便对你乱弹琴。” “大门监可一点都不老。”沈满笑答。 青柠见她装糊涂,也就不继续了。 马车很快就装满了二人的行李,轻轻松松的驶出太阁,去到都城一处较为僻静但却处在繁华之处的宅子。 这处宅子让沈满想起在梦中小李爷选中的那处。门面同样的低调,但内里却更加的精致奢华。 梦里梦外,有时候会分不清楚。 但沈满无所谓,因为能触摸到的就是真实。而眼下的真实就是去准备大考,混上一个阴阳师的名头,这样才能堂堂正正的站在唐玖月的身边,成为能够与她并肩之人。 虽然这时间可能会花上一辈子。 沈满还在收拾房间,却见青柠已经靠在了门口,她问,“阴阳师的推荐函可拿到了” 沈满一抬眉眼,道,“还没来得及,等会儿我收拾好了就去宫门前拿。昨夜宁贵妃娘娘已经答应了我给我找了门路。” 青柠打了打哈欠道,“今天离报名截止之日可只有三日了,你等下就去拿函件。我要回去补眠,就不陪着你了。” 沈满应下道,“你放心,我报个名还是不成问题的。” 青柠笑了笑,“你可别太小瞧这件事,往年可是有好多学子连名也没有报上呢。”未等沈满继续追问,她就消失在了门口。 沈满隐约就有了不好的预感,听青柠这意思,难道这阴阳道大考的报名也有猫腻 119.119 沈满原本要叫青柠一同出去,可无奈这位小主儿挺着胸告诉她自己今日绝对不出门。沈满奇怪她这样坚决的态度,最后青柠才尴尬地解释了,原来是她自己用龟壳算了一卦,今日若是出门必然逢凶,而且是大凶。 沈满虽然心里嘀咕她的算卦能力,因为知道这用龟壳算卦的本事是青柠半途软磨硬泡从连依那儿学来的,但既然人家如此执着,她又急着报名,故而也不强求。 换上寻常衣物,沈满还特地在白洁的脸上涂了炭灰,用粗布发带束了头发,觉得满意了才出门。 今日她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去主办阴阳道大考的衙门报名。这次的报名地点设置在都城的京都治安衙门,负责统计考生的就是京兆尹丰盛。 沈满怀中已经拿着从宁贵妃处讨来的推荐函,等真正到了京兆府才知道什么叫做人山人海,举步维艰。不大的京兆府大门口列了五队人,从门口一直排到了街尾。京兆府门口的大街本就不宽敞,这么一来这条街等于就全部被堵住了。 沈满刚排入队伍,转眼一瞧,就这短短的功夫她的周围和身后已经排了不下十人。沈满十分的头疼,暗想不是说这考试极为不易,一般人不能投考吗,为何还有这么多人在排着而且瞧他们衣着以及形容举止,都不像是传说中的大家,难道寻常百姓也都能报考 日头渐高,沈满已站得腿脚发麻,可这长长的队伍却依旧看不见尽头。正想着今日能不能排到的时候,却听见身边忽然有人在碎碎细语。沈满循着他们望向的方向去,只见一顶精致的小轿从最边上的一个队伍后头抬了进来。 抬轿子的皆是精壮的男子,穿着锦袍,不像是一般的家丁。沈满隐约觉得这几个人的衣着打扮有些熟悉,这轿子里面的人该不会是 还未等她细想,那轿子就已经迅速到了京兆尹大门口。京兆尹并未在门口,一直是个师爷在监督。见到这顶轿子,师爷主动往前问询。只见他们交谈了几句,师爷便低头接下了那从轿子里递出来的书函,若是无错,那书函必定也是一封推荐函。 沈满身边的人开始交谈起来,沈满这才得知,原来这考试也是可以代人排队的。推荐函的主人大多都在附近溜达,只要时辰差不多了便回来亲自递交推荐函即可。很少有人像沈满这般老老实实排着队等待着的。 而那个坐轿子插队的必定不是寻常显贵,得到的推荐函也必定是高人一等的。 沈满捏着手上刚讨来的推荐函有些无奈,因为宁贵妃不想让人发觉,自己也想低调,故而要来的只是末等的阴阳师的推荐函。四周随便捏一个人就比自己的名分高,故而从报名排队开始她就落于下风。 正细想着这些,那顶轿子便复又悠悠然的从沈满身边经过。小轿抬的稳当,却有微风卷起轿子窗帘一角,有意无意的,沈满就窥见了坐在轿子里之人。 是她 轿中人正垂眸看着手心玩物,那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白玉,上面似有星辰一般形状的金点,正好七颗。此玉就是甚为名贵的七星佩玉。 她似乎也感觉到了这里的目光,扭头冲着沈满望去,但却被身边队伍中的一个高个子男子挡住了。 沈满垂头避而不见,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据沈满所知,她从未学习过阴阳道术,却为何来参加报名考试 捏着腰间的凤麟小佩,沈满心下起伏不定。 却在此时,一个穿着粗布衣裳,脸上黝黑的少女靠了过来,拍了拍沈满的肩膀道,“你是来参加考试的还是替人排队的” 沈满愣了一下,微笑反问,“你觉得我是来考试的还是替人排队的” 少女盈盈一笑,不笑倒也罢了,笑起来的时候竟将脸上的一个土色硬块给掉落了下来,露出里面白皙的皮肤。但这少女却浑然不察,继续道,“我看不出来所以才问你啊。” 沈满憋住笑,“那你呢,你是来考试的还是来排队的” 对方立即道,“我是来排队的。” 沈满正排着无聊,听见有人和她唠叨便也话多了起来。闲聊的时候,忽然见那少女大喊一声,“你干嘛呢”然后心急火燎的冲出队伍朝着一个方向去了。 沈满顺着她跑走的方向望去,但见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摔坐在地上,顾不得伤痛挣扎着要爬起来去追人。而就在她周围的人一个个视若无睹,就像是没有看见这些似地。 这也难怪,无论是自己要排队参加考试还是替别人排队参加考试,这花费的时间都会很长。时间仅仅剩下三日,若是替那小姑娘追贼怕是今天一整日都要白忙活,故而谁也不会搭理。 可沈满方才遇见的那少女却想也不想地跑去了,沈满犹豫片刻,塞好自己的推荐函走出了队伍,来到那小姑娘面前问询,“小妹妹,你怎么样,受伤了没有” 小姑娘瞧见她过来有些迟疑,“哥哥,你不去继续排队了” 沈满今日虽特地穿了一身男装,还抹了一脸的灰。但她眉目甚为清秀,若是有阅历之人必定能够辨认出她的性别,但这小女孩年幼,竟没有认出她是女非男。 沈满看着她发红的额头和渗出些血迹的胳膊道,“我送你去完医馆再去排队也不迟。” “可是” “那贼抢了你的什么东西”沈满问。 小姑娘低声道,“推荐函。” 果然 沈满见这小姑娘年幼,必定不会是过来考试的,那么就是替人家排队以求取佣金。但如今推荐函竟丢了,也不知道她心里会是如何的过意不去。 如今就只能希望那少女能够追到哪小贼,找回那封推荐函。 “哥哥,你别管我,你也快去在追那个贼吧,我就留在这里等你”那小姑娘忽然抓住了沈满的衣袖,眼巴巴的望着她恳求。 沈满叹息一声,道,“好,我替你去追,但你要留在这里别动,等我追到了推荐函就给你送回来。” “嗯,好”小姑娘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你的发带借我一用吧。”沈满接过小姑娘的发带,起身彻底脱离了排队的队伍,冲着那少女追踪的方向追去了。 但仅仅穿过一条街,便不知道那二人的踪影。沈满捏着发带,瞧见在街边算卦的一个摊子,就走了过去买了一个龟壳,然后将小姑娘的发带烧了一截,又将灰烬丢到旁边的一个水盆里,龟壳浮在水面,渐渐沉入了盆地,灰烬竟在水中的龟壳之上顺着纹路堆积出一个方向。 “多谢。”沈满对着摊主说了这两个字,头也不回的继续追逐。留下一个目瞪口呆的摊主,喃喃念道,“莫非俺方才瞧见的便是传闻中的北斗探物但是这门技艺不该需要花费诸多时间来完成吗,方才那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又冲过了一条街,沈满路过一个巷口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然后转入那巷口。这巷原来是个死胡同,巷口外面是人来人往的主干道,但是巷口里面却漆黑荒凉。 方才与沈满交谈的少女堵在巷口,沈满不用想也知道她堵的是何人。 “该死的小贼,快将偷走的东西交出来”少女掐腰呵斥道。 她口中的“小贼”却是个七尺瘦高个,贼眉鼠眼,若是按照相面术来说,是天生做贼的料,除非重新投胎做人,否则这一辈子是难有出息的。 原本他心虚逃了,但见到是一个少女来追着自己,而且已经逼迫到了巷口,小贼倒也胆子大了起来。 “你给我少管闲事” “你还别说,这件事我管定了”少女丝毫不退让,反而往前走了一步。 沈满则在巷口躲着,想着如何才能化解眼前的困境。就在这时,却听见巷子里传来激烈的打斗声音。沈满一惊,打算不顾一切随手捡起木棍就冲,却见那个瘦高个正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脸上都是淤青,浑身就只剩下哼哼的力气了。 沈满呆立当场,瞪大眼睛看着那少女。莫非这丫头是个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 那少女缓缓地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残缺不全的推荐函,看见沈满眼睛一亮,嘟囔道,“你怎么也追过来了你瞧,这家伙情急之下竟然就要将这封推荐函往嘴里塞,还好我激灵抢下了这点。那个小妹妹在哪里,我们去找她将推荐函还给她吧。” 沈满突然握住她的手腕,对方脸色诡异的一红,结巴道,“你,你干什么” 沈满从她手中缓缓抽出那封推荐函,瞅了瞅语气无奈道,“你看,这封推荐函的署名落章处已没了。” “啊”那少女拿过推荐函重新看了看,无比失落道,“那怎么办,我去抠抠那小贼的嘴巴,或许还能找到残缺的部分粘回去。” 沈满按住她的肩膀,道,“别抠了,抠回来也没有用,推荐函不能有缺失或是粘合的痕迹,否则就是作假。” 少女有些黯然。 沈满劝慰道,“我们将这小贼送交官府,然后去找那小妹妹另外想办法吧。” 少女拳头捏的咯咯响,“听说每年都会发生这些事情,这些贼人偷了推荐函转手就能卖出高价,他们才不管这些考生是否将身家性命全都押在了这一场考试之上” 沈满觉得这个少女像是个随时会爆炸的烟花筒子,小心翼翼的问,“推荐函上会写有被推荐人的姓名,他们偷去也没有用处,为何还要偷” 少女白了沈满一眼,道,“现在很多阴阳师不务正业,每年就想趁着阴阳道大考来赚上一笔,但每个推荐的人会有限制,故而他们想了个法子,先写好空白推荐人的推荐函,然后价高者得,谁得了就拿回去填谁的,这空白的推荐函就叫做白函,这种是价格最高的。接下来就是黑函,这种推荐函虽然写上了名字,但因为用了特殊的墨水故而它的墨迹可以用特殊方法处理掉,但是这个方法麻烦且贵,故而是一些人无奈之选。” 沈满嗅了嗅推荐函的残渣,“怪不得这信函有股怪味,想必就是你所说的黑函。” “真是可恶”少女跺脚,气愤非常。 “我们先回去找那个小姑娘吧,只有见了她才能知道下一步该如何。”沈满道。 “好吧。” “对了我想问你一件事,”沈满跟着她,一边走一边道,“你会武功” 那少女头也不回地道,“我不会。” 121.121 说是要找推荐函,本该在京都有名有姓之人家去寻才对,至少也该去寻个低等的阴阳师,问他是否还可以用高价来购买一份,虽然沈满目前身上没有几个钱,而这个吴念念又是个来历不明的主儿,但最不济只要搬出太阁的名头,相信还是有人会卖沈满这个人情账的。 可是吴念念却领了沈满往城外走,不单是在城郊,而且越来越有往荒郊野外去的趋势。 等要偏离了主干道,往边上一条小道拐去的时候,沈满终于喊住了吴念念,“哎,再走下去可是要离开京都了,你这是要带我上哪里” 吴念念细眉一挑,轻淡道,“你听过崆峒寺吗” “崆峒寺”沈满心头一跳,她在太阁的藏百~万#小说里面见过这个名字,只是不太记得具体的内容,但那本书放在地域志书架的最角落,还用特殊的封皮封着,旁边摆着的也都是些不祥之地,想必也不会是什么好地方。 “念念姑娘,我虽然没去过,但崆峒寺似乎是个不祥之地。” 念念轻哂一声,“怕了”话语里带了一丝讽刺。 沈满摸了摸鼻子,“寺中有推荐函” 念念点头“嗯”了一声,走上小道仰头望着远处稍高一点的山头。此刻虽然是青天白日,但是那山却异常阴森,似乎有一层黑气萦绕在上面。而若大片的乌云也恰好笼罩在山头,让一丝一毫的阳光都无法透入。 “别看这寺这样,先前可是风光无限。咱们大丰朝的皇帝年年都会来祭拜。”她顿了一顿,回首望着沈满,樱唇一张一合道,“可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这寺庙的情境就大不如前了。” “哦发生了什么事情” 吴念念见成功挑起了她的兴趣,只是浅浅一笑,然后调皮的眨了眨眼睛,“你猜。” 沈满皱眉道,“这我可猜不到。” “你都会北斗探物这么高深的道术,难道就不会其他的吗,例如猜测人的心思,又例如断人家的生死” 沈满心里一激灵,看着对方的模样却又不像是个恶心肠的。其实自打见到吴念念沈满就下意识地想要根据她的面相来测算她的命格,但或许是沈满学艺不精,并未看出什么端倪。吴念念是寻常的命格,出身绝不显赫,看样子以后也是庸庸碌碌一无所长。最后会嫁给一个秀才人家,那秀才只能是秀才,以后仕途看起来不会平顺,但好在家境殷实,以后养育两个儿女也算和睦。 “北斗探物之法也是时灵时不灵,至于其他高深的道法我可能是一个也不会了。”沈满微微笑着,并不打算与对方交代根底。 吴念念静静地看着她良久,然后一哼道,“不说就不说,有什么了不起的。” “那寺中莫非有隐世的高人可替我们写一封推荐函” “嗯,”吴念念若有所思,“只是不知道这人肯不肯见我们。” 沈满走到她的身边与她并肩而立,和缓笑道,“有机会总比完全没有机会来的强,既然是你知道的地方,那我们就暂且一试吧。” 吴念念用异常的眼神多瞧了沈满一眼,低声嘀咕道,“我发现你沾惹是非的能力挺强的,到哪里哪里似乎都是麻烦。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一个倒霉鬼” 沈满原本走在她的后头,正沿着石阶缓缓而上,却不想前头的人突然停了下来。周围的树木越发浓密,连台阶上都长了湿滑的苔藓,整个地方没有一点点阳光透入,仿佛黑夜似的。沈满一不留神就一头撞了上去,但听前头一声“哎呀”接着就有个软软香香的东西落入了沈满的怀中。指端的触感柔软又有弹性,怀中的小人儿轻的可怕,腰肢也甚为轻盈,仿佛一旦使劲就会烟消云散似的。 沈满心头突地一跳,然后问怀中之人,“你没事吧地上滑,你小心点。” 吴念念的声音就从近处传来,“你在对谁说话呢” 沈满浑身顿时冒起了鸡皮疙瘩,念念既然好端端的站在前头,那么自己怀中抱着的人是谁 指端微微颤抖,怀中的人没有丝毫的动静。但是沈满听够听见她轻微的、起伏的呼吸。那绝对是个活物 沈满空出一只手去摸这个人的脸,却在接触到的那一刻觉得它的脸没有五官没有热度没有柔韧性 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吴念念在一边吃惊的低呼了一声,“哎呀,我常听说这山里有山妖,专门化作美貌女子来勾搭青年儿郎的,你该不会恰好遇上了一个吧” 这话让沈满原本就不平静的内心掀起了滔天巨浪。 “你你别瞎说,你快来帮我” “这山妖看上的是你,我可不想去瞎凑热闹。”吴念念道,“只是奇怪,山妖看上的一般都是俊美的男子,怎么最近口味重了,连你这样的也能瞧上” 沈满欲哭无泪,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位姑奶奶还在一边冷嘲热讽的。自己怀中这东西究竟是什么难道真的是她所说的山妖不成 凤麟珏此刻就在她的靴子里,沈满慢慢蹲下身子想要用凤麟珏去解决这个不明不白的东西。 却在此时感觉到怀中的活物一动,沈满浑身一抖,迅速丢掉它抽出靴子里的凤麟珏,接着反手一伸就要刺中那东西。 却不想黑暗中却传来熟悉的一个声音,“慢着圣满,偶是青柠啊泥别吃偶” 什么 沈满顿住,手上的凤麟珏在黑暗里发着光。仔细看着,果然看见一个戴着太阁标志性的面具的“山妖”站在自己的跟前。 沈满心中松了一口气,拍着心口问,“青柠”那“门监”二字硬生生地吞入了回去没有说出口,“你怎么来了你的舌头怎么又变大了” 青柠苦巴巴道,“偶也不吉道素肿么回事,又变成了这副样纸。刚柴还缩不出话,查点被泥沙了” 沈满不好意思的笑笑,“我还以为你是山妖,对不起。” 青柠越过她望向了吴念念,眸中有异样的神色掠过,扭头问沈满,“她素谁” 沈满道,“这位是吴念念姑娘,我们正要上山去找一个人要一份推荐函。” “泥们要去崆峒事” “嗯。” 青柠的眼睛慢慢瞪大,思量了一阵道,“那好,既然都要去,偶就陪着泥们去。” 沈满也没多问,就觉得有青柠在就多了一份安心。青柠让吴念念走在最前,沈满隔在中间,她自己走在最后。 然后用只有她和沈满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忽然神秘地道,“小满,偶看这个女纸很不间荡,偶们要小心一点。” 沈满颔首,回问她道,“你怎么找到这个地方来的不是说今日出门不吉,要留在府里等我回来吗” 青柠沮丧道,“还不素因为泥,太阁里的纳一位,屎屁八落地要偶来,偶就来嘞。” 沈满心里一暖,笑道,“您这一口的不雅之词,不知道被她听见了会作何感想。” 青柠怒目而视,叉腰怒道,“泥敢” 这二人在这里低声嘀咕,走在最前的吴念念好像不为所动,也没有一点的好奇心。她拨开了挡在前面的一条枝叶,奇怪的是,那枝叶在接触之后竟然立即枯败,没有生机的倒在一边。 看着眼前出现的恢弘却又带了点阴森之气的灰色庙宇,吴念念盈盈一笑,道,“我们到了。” 122.122 古来寺庙向来是除皇宫之外唯一能够用上明黄的地方。历朝历代,佛法昌盛。但是到了丰朝,阴阳道逐渐占了上风,到最后,丰朝境内的庙宇几乎消失殆尽。除了少数偏远地区的寺庙还有忠实的信徒奉上几把香火之外,都城周围的和尚已经完全没了生活来源,纷纷还俗自谋生路去了。 沈满站在山门之前仰头望着这座建在山崖崖壁处,半是悬空半挨着悬崖的恢弘庙宇,有些感慨建造这座悬空寺的工匠的神奇。悬空在外面的部分用粗壮的木头支撑着,这些木头不知道已经历经了多少年、遭受了多少风雨摧残,却屹立不倒地支撑着这诺大的庙宇。 庙宇顶部原本该铺着明黄色的瓦片,但因为日久年深、雨水冲刷而变得残破不堪、黯淡无光。整个寺庙唯有透过其规模才能得知当初的显赫。如今仅剩下一身的残破荒凉而已。 “这里是一座寺庙,庙里该都是和尚才是,阴阳道中人与佛门中人并非同道,念念姑娘,你带我来这里难道是想从这佛门之中找到一个隐居的阴阳师”沈满驻足询问。 吴念念踏上上门石阶,道,“其实这天下什么门什么类的都是一家之辞,佛门、道教、阴阳道本源于一家,并没有那么详尽的区别。” 沈满听了也觉得有些道理,但她这说辞似乎从前有人对自己提过。 青柠瞪着眼睛大着舌头道,“阴阳道素大义,其他的外门邪道肿么能相提并论” 吴念念白了她一眼,本要理论一番,但一来瞧见沈满在边上站着,二来她也不想欺负“伤残人士”故而瘪了瘪嘴,忍下了这场呼之欲出的山门辩论赛。 临近崆峒寺正门,沈满才知道什么叫做“荒无人烟”,“香火寥落”。在这里祭拜的菩萨佛陀估计都要饿扁肚子了。石阶上的青苔杂草不但越来越多,而且这石阶本身几乎就快成碎石子了。东倒西歪,几乎不能走路。 这要是有个虔诚的老太太上来进香,还不得赔掉半条命不可。 进了空门,迎面就是一个积满了香灰的大鼎。大鼎上还插着几根断了的高香,已不知道熄了多久了。两边栽种的菩提树虽然还活着,但是枝叶零乱,几乎就要长到边上的侧殿窗户里面去。而且这树长得颇为奇怪,乍看起来有些妖异。 沈满一进来就盯着这几棵菩提树去瞧,太阳穴隐隐作痛。眼前又出现了幻象,许多穿着寻常服饰的百姓似乎在逃避什么东西,正在狂乱的四处逃窜。到了这树下,却一个一个倒下,有些还被这树的枝条缠绕住腰身,又活着是倒吊了起来,拼命挣扎。但奇怪的是,他们只是用力的张大嘴,却没有出声。庙前的地方很安静,除了树叶的沙沙声以及百姓逃跑时所发出的碰撞声之外,沈满没有听到一句人开口说的话语,哪怕是“救命”二字。 青柠原地转了一圈,在口袋里悉悉索索开始摸东西。 沈满见了就问她在摸什么,青柠一斜眼沈满道,“偶拿个东西防身。”接着掏出一根竹签来,她皱了皱眉,把那根竹签给丢了,再摸出来一样东西,只见是个精巧的玉笛。这笛子特别短,只有五孔,却晶莹剔透,雕着牡丹花纹。 “偶没带琴,这素偶的睡身武器。” 沈满躲在她的后头,观望四周道,“我瞧见了一些不干净的东西,那儿那儿和这儿周围都有,你快开始吹笛,大杀四方,至少能够驱魔僻邪吧” 青柠白了她一眼道,“偶早上没吃饭。” “那又如何” 青柠摸着肚子道,“很快会没力气吹粥笛纸。” 沈满一拍自己脑门黯然道,“那完了,我们铁定要在这里被摧残了。”余光瞥向罪魁祸首,却见吴念念一身坦荡的样子,“你说的高人在何处,我们去找他吧。这地方看起来很不吉利,我们越早拿到推荐函就越早能够下山。” 吴念念道,“随我来。” 三人走了几步,吴念念又突然停下来,抱着手对着沈满说,“你身边的这个姑娘气度不凡,请问是否是阴阳道中人” 沈满微笑道,“你看见了,她只是个吹笛的。” 青柠不自觉的捏紧了手中的笛子,只要这个叫吴念念的女子一看着她,她就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此刻心想若是大门监在此便好了,她也不会这么没有安全感。 吴念念轻轻勾起嘴角笑了,“佛门喜欢清静,希望姑娘没事不要乱吹笛。” 青柠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刚想拿笛子冲这个傲慢的姑娘头顶上砸去,却被沈满悄无声息的拉住了衣袖。 只见沈满笑着道,“她不会乱吹的。” 但难保不会乱砸。 吴念念摸着下巴思索一阵,道,“那位高人我只能带你进去,这位姑娘就留在此处吧。” 青柠浑身一瑟缩,总觉得背后有股妖风袭来。“偶不” “如果你坚持,那只能如此了。”沈满背过身双手按着青柠的肩膀压低声音,“青柠门监,我总觉得这里很古怪,眼下这个机会也正好,我和吴念念走,您留在这里查探查探,或许能够查出点什么。” 青柠眼睛滴溜溜一转,甚为无奈道,“凤麟珏和小佩都要留好,有事就大声叫,知道不知道” 沈满笑道,“您这回嘴皮子倒是利索了,好的,那我去了。” 青柠点点头目送她们走入角门往后殿去。等两个人走了,身边的菩提树忽然刷拉拉的摇晃起枝叶来,落在地上的影子,好像都通了灵,变成人的眼鼻,到处招摇。 “嘶”青柠倒抽口凉气,颤着声儿道,“小满” “嗯”沈满脚步一顿,侧耳去听,她觉得方才好像听见了青柠的叫声。此刻她已跟着吴念念入了后殿,这里照例有一口古鼎在院子正中放着,只是上面一尘不染,还插着一些高香。 “方才的那位姑娘,与你是什么关系”吴念念的语调有些奇怪,站在一簇花的前方,抬手去捻那火红的花枝。 沈满道,“是一个好友,京都认识的。” “那位姑娘是做什么的我瞧着她衣着打扮,像是阴阳道中人。” 沈满想了想,微笑回,“她是给一个阴阳师打下手的。”沈满这般虚虚实实的说法倒也不算完全蒙骗对方,青柠的确是给人打下手的,而且被打下手的这个人的确是个阴阳师,只是级别位份有些高的夸张罢了。 “原来如此。”吴念念低声呢喃,纤细的手上稍一用力,便将那花给折了下来。她自己似乎也是一愣,然后眼见着那花不过瞬间便枯萎了。而花茎断裂处,竟然渗出了一点红色液体。 “那位高人是否就在这大雄宝殿之中”沈满不动神色地问,似乎并没有瞧见那花败落的样子。 吴念念将那花藏在身后,回首笑吟吟道,“嗯,就在里面。” 沈满刚要推门进去,却感觉到肩上突然一沉,一股腐朽之气冲入口鼻。闻到这味道,她觉得一阵反胃,直教人作呕。强忍住想吐的感觉,沈满利落的一个转身,想要将肩上的东西甩开,但那东西似乎极有力道,按住她的肩膀就是不动弹。 沈满回头的时候,瞧见了按在肩头的是一只枯瘦如柴的手,但与其说是手,不如说是带了一层皮的骨架。 再顺着这只手见到了它的主人,这是一个不知道是人还是鬼的和尚。穿着灰色的到处都是破洞的和尚褂子,头顶还算干净,只是戒疤比别人多了一颗,一共七颗。眼窝深陷,他的脸也像极了骷髅头,整个人干巴巴的,看年纪也不小了,估计到了古稀之年。 “师傅,在下沈满,冒昧打搅了。”沈满对着他稍稍一躬身,道。 那和尚却只睁着一双凹陷的眼睛,定定的望着他。 “师傅”沈满重述了一次,觉得这和尚好奇怪。 吴念念却在一边看着,眼神很是疑惑。 沈满继续道,“师傅,您是不是能够给我们写一封推荐函” 那枯瘦和尚终于满满的张开了嘴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这和沈满在前院见到的那几个虚幻的百姓人影一模一样沈满觉得古怪,稍稍壮着胆子往前一步,却见那和尚的嘴巴越张越大,越张越腐臭,到最后似乎想要伸出舌头来。 沈满更觉古怪,仔细瞧着,但是在见到下一幕之后,立即跳了回头,站在吴念念的身边连连喊,“他只有半截舌头,他只有半截舌头” 哪知道吴念念道,“谁只有半截舌头你方才叽叽咕咕的在和谁说话呢” 沈满一怔,只觉得一阵寒冷从脚底冒了上来。 “你没看见” “看见什么”吴念念问。 沈满心头像是压了百斤的石头,“看见一个枯瘦如柴的、只有半截舌头的老和尚” 吴念念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还记得我和你提过这里曾经是一个香火很鼎盛的寺庙吗” “记得。”沈满点头,“但你也提过这里曾经发生了不幸的事情。” 那和尚会和这件不幸的事情有关 “嗯,”吴念念叹息一声,一改调笑之色,沉重道,“那件事其实就是,凡是曾到过这间寺庙的人,不管是庙中的和尚或者是来参拜的香客,都在不久之后,被割舌了。” 123.123 割舌寺 沈满在心里不自觉的嘀咕了一句。回想起方才在前院中所见的幻象,又联系那只有半截舌头的枯瘦如柴的七戒疤和尚,总觉得身上的那股凉意越来越强烈,浑身便起了鸡皮疙瘩。 这深山古寺,究竟隐藏了什么样的秘密为何来到这里的人,都会被割去半截舌头 “噗嗤”吴念念见到沈满的样子,忽然莞尔的笑了。她低头浅笑,样子颇为俏皮可爱。“或许你的眼睛与旁人不同,能够看见寻常人看不见的东西。”她笑着道,不等沈满回话,便扭过头冲着大雄宝殿的门抬了抬下巴,示意沈满进去。 “走吧。”她道。 沈满看着满是铜锈的门环,思忖之下还是按着吴念念的话去做了。但听见“吱呀”一声,仿佛尘封了已久的大门缓缓打开。灰尘四处飞散,原本里面是漆黑一片的,但在沈满打开大门之后却隐约有了光。 沈满步入这间最大的佛教殿宇,恍惚间,仿佛跨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等眼睛适应了这里的环境之后,她才看见面前是一座只能看得见膝盖的大坐佛。只是寺庙的坐佛大多是金漆的身,眼前这座虽然被累累灰尘掩盖了诸多年,但从间隙见可见它只是个木雕的佛像而已。 “这倒是奇怪了,”沈满道,“看这佛像与这寺庙的规模,起码应当是个金身才对,为何仅仅是木头而且,这佛尤其的大,我站在这里只能看见他的膝,以上部分全在黑暗里,不知道究竟是不是释迦摩尼佛祖的坐像” 吴念念摇头道,“我也未曾看过全貌,只知道这寺以这佛闻名。你看见周围绕着这佛像蜿蜒而上的台阶走道没有这里实际上就像是一座塔,香客若是想要进一步瞻仰便需要拾级而上,一步一跪。也因如此,只有虔诚的香客才看见这佛的面貌。” 沈满道,“只可惜时过境迁” 吴念念背着手轻快的上前,走到那佛的脚趾前,佛像的脚趾甚至比她的整个人都要大上一圈。背对着佛像脚趾面朝着沈满,用她向来悦耳的声音道,“古语云,一朝天子一朝臣。那么一朝天子一朝道也属正常。如今大丰朝仰仗的是以太阁为首的阴阳道法,那么现在的百姓应当崇拜的都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大门监。” 沈满忽然间听她聊到了唐玖月,集中了精神,但面上还是和煦如初,连眼神也没有丝毫飘忽过。笑道,“你并不是替别人报名而是自己要去考阴阳道的,你是不是想入太阁” 吴念念将头高傲的一抬,道,“干你什么闲事。” 沈满摸了摸鼻子,“我也崇拜她。” 吴念念眼珠子骨碌一转,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 吴念念左顾右盼,显得很神秘,小樱唇一张一合道,“当朝大门监是个女子,是蜀中唐门中人”她见沈满没什么反应,倒显得自己有点拙笨了,瞪大眼睛讶然道,“你怎么不惊奇难道你早就知道了” 沈满才作惊呆状,“大门监那样的人物,原来是个女子你如何得知的这消息可曾确切” “我如何得知的你就不必知晓了,反正我能够确定这回事。正因为得知当朝大门监竟是个女子,我才有勇气赶来报考阴阳道大考。若这太阁都是男子的天下,我们女子还有什么门路去考试只怕连考场的门都进不去” 她一打开话茬好像就停不下来了,继续道,“都城之内不单只有阴阳道世家供奉大门监,就连街头摆摊算卦的二吊子也会在摊子上留一处地方给她。民间百姓不懂阴阳道,但也知道会在家中设置一个神龛来祈祷” 沈满苦笑,“这不是将大门监当成了神明了么” 吴念念一本正经道,“在百姓眼中,她老人家就是神明” “老人家”沈满笑意更深,因为她明知唐玖月还很年轻,断断担不上“老人家”这种称呼,只不过她年纪轻轻就当上了一朝重臣,掌管天下阴阳道道门道术,就连皇帝也要听从她的建议,本事可通天下,故而就会让人误认为是上了年纪的人。 但其实 唐玖月是个小心眼、吝啬鬼。与此同时,还是个绝色佳人。 若是大家知道自己奉若神明之人竟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家,不知道会作何感想。同时,沈满也想知道唐玖月究竟知道不知道她在民间的威望已然达到如此境地。 “念念姑娘,我们这趟所要见的人在何处”沈满看见佛像边上的照例摆着十八罗汉像,下意识的走到这些雕像面前,一个个看过来。罗汉像前的蒲团已经破损不堪,让人觉得一旦跪了就会散架。虽然佛像是木头做的,但罗汉像却是用铜浇筑的,隐约可见当初的华美。 沈满走到一座张开口恐吓的怒目罗汉前,觉得哪里不妥,于是就又仔细看了看。不看不打紧,一看又吓了沈满一跳。 沈满连退三步,抓着吴念念的袖子惊道,“这罗汉像也是没舌头的” 吴念念被沈满吓了一跳,但她的胆子比沈满大,往前探首看了看,锁眉道,“呀,他们真的没有舌头这是怎么回事,我原来只知道这寺庙的割舌传说,却不了解连这寺庙的罗汉像也会没有舌头” 沈满慢慢转过头,吴念念被她面无表情的脸吓呆了。然后见沈满诡异的一笑,然后慢慢地张开了嘴,吴念念的心跳越来越快,感觉呼吸都快停住了。 难道她也突然没了舌头 沈满张开嘴之后,嘴里空洞无物,漆黑一片。原本该伸出舌头来说话的,却迟迟不见她开口。 吴念念心里一凉,原本要带她来见人的,这下完了,她也成了无舌之人了。 “哈哈哈”沈满见她愁眉苦脸,脸色差到不行就绷不住笑了。“你别怕,我的舌头还在呢” 说着她就吐出了舌头冲着对方做鬼脸。 但是对方却突然靠了过来,沈满一怔,心想她靠得未免太近了还未等得及反应,便感觉到有个又软又甜的东西含住了自己的舌头,再接着,一双樱唇便贴上了自己的嘴巴。 沈满瞪大眼睛,脑袋空了一片。 吴念念毫无征兆的吻了她,而且并不是蜻蜓点水的一沾,而是直截了当的含住了她的舌头,在这诡异的寺庙大雄宝殿里,舌吻了她 吴念念似乎尝够了滋味,才与沈满分开。像是吃了好吃的东西一般抹了下嘴角,接着嘴角轻轻一勾,笑的暧昧。 “验过了,你的舌头还在。” 沈满脸色通红,却见吴念念的目光正往背后的门瞟去,她也回头去看。但见一个俏丽的影子立在那儿,呆若木鸡。 这痴傻的模样,不是被留在前殿的青柠还能有谁 “青柠你别误会,我方才和念念姑娘开了个玩笑”沈满连忙解释,若是这一幕被青柠这个大舌头直接告诉了唐玖月,那么自己日后该如何和她解释但此刻的青柠表情着实古怪,虽然外表还和以前一模一样,但眼神却像极了一个人。一瞬而过的冰冷、绝情以及高高在上。让沈满不自觉的又想起,那远在太阁之中的那个人。 本以为青柠会教训自己,却不料她只是往前走了几步,然后便是十足的警惕。只听她一本正经的在说,“别动,你们难道不知道在你们身后站了一个人我还看不清他的样子,但是他穿着灰色的袈裟,应该是个和尚。” 沈满一听这声音,似乎注意力不在青柠所描述的人的身上,而是眼前一亮,不可置信的盯着青柠。 青柠眉头一皱,严肃地说,“他手里拿着一个反着光的东西举过头顶,正悬在你们的头上,但愿不是刀刃” 124.124 沈满故意装的柔弱,嘴唇青紫颤抖着说,“青柠,你可看清楚了,那可怎么办”一边说着的同时一边小碎步挪向她。紧接着一个踉跄,便往前头那人的怀里扑去。 却没想到后头的人却伸手拉住了她,吴念念盯着青柠道,“你别怕,他就是我带你来见的人。崆峒寺的守门人敬净大师。” 沈满回头,呆呆的眨了眨眼睛。 青柠亦眨了眨眼睛。 二人绷不住脸一下子笑出了声。 从古到今,从未听说过和尚有如此可爱的法号,莫说现在佛教不甚盛行,即便是盛行着的,那这和尚若要出名非要改了称号不可,否则这叫信徒如何能严肃起来 敬净大师果然是佛门得道高僧,仿佛习惯了被人嘲笑,对着沈满等人双手合十弯腰一拜,口中道了声“阿弥陀佛”便没了下文。 他从暗处走了出来,沈满才能仔细观察他的样貌。这和尚不如想象中的苍老,大约四十来岁。面容白净,头上的戒疤也只有六颗。身上穿的袈裟原本该是红色的,但已经褪了色变成了粉红。身量修长,若是长了头发应当也是个俊逸的人物。 沈满观察了他半晌,他也盯着沈满看了半晌,二人大眼瞪小眼,相互看了良久。 吴念念清理了嗓子道,“咳咳,你们俩在干嘛沈满,你不是要找大师问个推荐函吗,还不赶紧向大师要” 沈满于是刚要张口,却听见敬净大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施主可否告知贫僧你的生辰八字” 沈满一愣,心想怎么又来一个这一路来不知道有多少人问过自己的生辰,她已经认命自己该是个倒霉蛋,不需要别人再讨论一次。 于是笑着婉拒,“我的生辰只怕是父母记错了,作不得准。且我今日来拜访大师,为的不是测算自己的命途,而是想向大师讨要一个推荐函。” “你要推荐函何用”他问,“你自己身上已带了一封,这一封却是为何人所讨” 沈满觉得这个人开口未必太快,明明听见他说话,却总也来不及看他张嘴。英俊的相貌在沈满面前犹如雕刻,虽然漂亮,但却冰冷如夜。 沈满被他看破,有些不自在道,“其实是为了一个小姑娘,她的推荐函被小贼偷走毁了,我听念念姑娘说您可以替我们写一封,所以冒昧地来求。” 净敬大师沉默了一阵,视线越过了沈满的肩头,落在了她身后的两个姑娘身上。眼神微微一变,问道,“你说的那位念念姑娘,是哪一位” 沈满一惊,她听吴念念的语气,原以为她是认识这位敬净大师的,结果人家根本不认识她,那么她带自己来这里是有何用意 “是我带她来的,我就是吴念念。”她主动上前一步,干脆利落道,“我也是久闻大师威名,百闻不如一见,冒昧携友前来,还请大师谅解。我和两位朋友已经停留许久,请大师网开一面,尽早开出一封推荐函,好叫我这位朋友好人能够做到底,给那小妹妹一个交代。” “原来如此,”敬净缓缓道,“但你们舍近求远,未免不叫人疑心。” “舍近求远”吴念念有些诧异,看着沈满。 沈满摸了摸鼻子,似乎知道敬净究竟在说些什么。 青柠忽然插口道,“大师,你可是在用腹语与我们交谈” 沈满和吴念念都惊了一惊,同时望向那和尚。 敬净微笑颔首,“的确如此,还是你看得透。”他说完就转过身,抬手拂开一个门帘,门帘后竟还有个小门,接着便弯腰走了进去。 沈满道,“他这是肯给我们开推荐函了” 吴念念爽快道,“跟进去不就知道了”说着自己一低头就抢先进去了。 沈满作势要跟着进去,可是却突然停在了外头,回过头瞧着青柠笑着道,“青柠门监,我方才不是让您留在外头吗,为何突然进来了” 青柠嗫喏道,“偶素担心泥” “咦你怎么又变大舌头了” 青柠瞪了她一眼。 沈满继续道,“既然进来了就小心些,免得大门监她老人家在太阁会担心咱们。”她故意将“老人家”这三个字咬的特别重。 却见青柠的脸色变了变,似乎要生气。 沈满赶紧别过脸朝里面走,转过去的时候,却憋不住弯了弯唇角。 逮住了 走过小门,才知道里面其实是条又长又窄的通道,这通道都用石头铺着,看起来有些年头。敬净在前头一边走一边点亮灯烛,于是黑峻峻的通道便可以变得亮堂一些。 “敬净,你为何将书房设置在这么一个又黑又暗的地方”吴念念忍不住嘀咕,“莫非在这种环境下你才写得出东西” “咳咳”沈满差点被这亲昵的称呼呛住,朝着吴念念翻了白眼。 吴念念仿佛完全接收不到,那语气神态就差伸手往敬净大师的光头上慈爱地摸了。 敬净出乎意料地回,“姑娘怎么知道贫僧会写东西”他停在一个木质的大门前,轻轻地推开门,,里面居然是个温馨舒适的居室。居室地面上铺着软软的草木垫子,可以赤脚踩在上面。 敬净便褪去了鞋子,首先进去,然后盘膝就在一张矮桌后头坐下了。 沈满看着他的光头,在室内明亮的灯火照耀下亮晶晶的,似乎浑身都在冒着金光,就觉得他简直要坐化成佛了,不免觉得眼前这人有些深邃,难以捉摸。 几个人随之坐定,只有吴念念还在站着四处观察室内摆设。 “想不到大师还挺有品味的,”吴念念手里捏着一个造型别致的茶壶,看着底部的印鉴道,“这东西放在市面上该值当临街的一个铺面吧。” 沈满惊奇地看着她,“有这么贵重” 敬净只是淡淡道,“姑娘小心,别砸坏了贫僧的东西。” 青柠一直睨着敬净桌面上被一本书压住的稿纸不作声。 敬净说道,“姑娘既然来求推荐函,贫僧就给姑娘写了,只是不知道写的是何人名字” 沈满问,“不能空着吗” 敬净缓缓摇头,“不可。” 吴念念走过来道,“你让他空着就是白函,我与你说过白函的价的,大师必定不肯写。” 沈满诧异的看着敬净,在她的观念里,凡是坚守在这种深山老庙里的和尚,应该是不染凡尘俗世、清心寡欲的,怎会与金钱扯上关系但这室内陈设的确不是一般人所能拥有,难道这其中还有蹊跷不成 吴念念笑了,“敬净大师,我们假如想写个白函的话,你收我们多少香火钱” 敬净深思一番后慎重道,“五。” 吴念念立即噤声,默默的坐在那里。 沈满伸过头去问,“他说的五可是五千两” 吴念念点头道,“五千两是五千两,不过不是银子,是金子。” 沈满道,“莫说五千两金子,就是五两金子我都出不起。” “他的推荐函的确值得这个价,”吴念念道,“你当时可能年纪小不太清楚,他可是人称佛道僧的古往今来的第一人。” 沈满若有所思,“他既是佛门,又是阴阳道中人,的确非比寻常。” “嗯,”吴念念颔首,“即便是当朝大门监精通的也仅仅是阴阳道而已,可是敬净却通晓佛教和阴阳道,这原本是不相融的两门,却同时尊崇他,可见他的能力。在佛教鼎盛的时候,他就当上了崆峒寺的主持,虽然以后逐渐式微,但他却能够用一介僧侣的名义考过了阴阳道,取得了当年的三甲,故而论资排辈,他乃是” 敬净微笑着,拿出了怀中朝廷颁发的牌子,“敕造特等阴阳师,”他说,“由我写的推荐函,可直接越级,通俗来讲,就是报名不必排队,考试自挑座位,或许也可以不必去考论理只作实战。故此,五千金实在便宜了。” 沈满的嘴角抽了抽,若是记得不错,青柠也才是一等阴阳师,面前这人随随便便便抛出一个特等的牌子来,着实让人吃惊不小。 自己和吴念念一求便求了个特等,而且还没钱去买这推荐函,看来这一趟是该白跑了。 但是青柠却不以为然,淡淡道,“敢问大师,您压在桌子上的东西是什么” 敬净脸上一掠而过的慌张。“只是一些手稿罢了。” 青柠冷冷道,“大师在深山古寺里潜心研究佛法,实在敬佩,不知道可否将手稿拿出来让大家一阅,一饱眼福”她不等对方回答,便闲闲的道,“我出五千两金叶子,以求一睹大师手稿。” 吴念念瞪大眼睛吃惊的看着她,仿佛像是见了妖怪。 “五千两金叶子你疯了吧”这金叶子因为质量轻且贵重,故而比同等价钱的金子更受欢迎价值当然也更高。而这名叫青柠的竟然眼睛也不眨就打算出这钱去看这大师不知道写些什么的手稿,也当真是个冤大头 这一笔在外人看起来完全是青柠吃亏的买卖,却被敬净立即拒绝了,“姑娘大手笔,多谢,但贫僧手稿还是不想公诸于世。” 青柠不急不恼,依旧慢慢道,“不知大师,可曾听过兰陵笑笑生这个笔名” 126.126 几人入了城,青柠就喊肚子饿先去了一家酒楼,说等沈满与吴念念办完事回来一同吃个晚饭。 吴念念瞅了一眼那酒楼黑底镶金边的旗帜,二话不说就拉了沈满走。沈满问她为何突然变了脸色,吴念念低声念叨道,“你这位朋友可真了不得,先是一出手五千两金叶子,再是上了这都城之中只有达官显贵才敢进去的关楚楼,似她这等身份,我一介平民,是高攀不上的。” 沈满笑道,“她不是那样的人。” 吴念念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松开了沈满的手,与她隔了一步。 “你的朋友是这样贵重的人,想必你也不会简单。你说,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沈满笑得尴尬,思来想去,只怪那人出手太不知轻重,明明是让自己隐瞒与太阁的关系来参加此次大考的,却冷不防高调的插上这么一手,这不是叫自己为难么。 “哥哥姐姐,”一个稚嫩的声音打断了她们的谈话,只见一个瘦小的影子朝着她们走了过来,然后伸出小手揪住吴念念的衣摆,用带着几分泪花的眼睛眼巴巴望着她,可怜楚楚道,“你们找到了推荐函了吗” 沈满看着她可爱的小脸,几乎心都要柔化了。弯腰摸了摸她的脑袋,笑着从怀中掏出那封封了漆的推荐函,和缓道,“你瞧,这是什么” 小姑娘脸上乐得顿时绽开了花,跳着拿到推荐函,紧紧攒在手里,然后弯着眼睛露出小虎牙,甜甜地道,“谢谢哥哥” “小白眼狼。”吴念念在边上哼了一声。 小姑娘就走过去轻轻拉住吴念念的手,摇晃了几下,“也要谢谢漂亮姐姐。” 这话说的温温软软,将吴念念收拾的服服帖帖。她也弯下腰忍不住揉了揉小姑娘的脸颊,笑道,“是个乖顺的白眼狼” 小姑娘当着二人面拆开了信封,瞧见上面空了的抬头,眉心一皱。 沈满急忙道,“那小贼想抹去名头来多赚几个钱,没想到却被我们碰见了捡了个现成的便宜。你若是想要多卖几个钱,不妨将这封推荐函重新卖了,必定能比你之前所拿到的要多” 小姑娘不疑有他,又道了几声谢之后便蹦蹦跳跳地跑了。 吴念念看着她的背影,牵动嘴角开起玩笑道,“她倒是拿的欢快,却不知道你我如何辛苦,也不知道她拿在手里的推荐函,可以价值连城。你说,我们该不该追上去与她要回来” 沈满却不接话,而是看着天色,建议道,“念念姑娘,你不妨与我一同去找青柠姑娘,她是个土财主,有好东西自然不必与她客气。” 吴念念爽快道,“好。” 进了关楚楼,沈满不理会跑堂的小二哥,直接上了二层最里处临窗的包厢。果然,正坐在里面,面前摆了满满当当的碟子,头顶上还冒着一股热气的不是青柠门监还能有谁 “呀,你们来了”青柠“稀拉”一声吸了一条甚有劲道的面条,鼓着腮帮子在那咀嚼。 沈满挨着她坐下,表情阴晴不定。时不时偷瞄青柠,观察她的言行举止。 “你吃了多久了”沈满看着她手边摆着的摞成一座小山的空碟子,心里的困惑越发大了。据她所知,太阁的那位食量不大,而且挑食的很。面前这位却 “既然来了就不必客气,趁热赶紧吃。”青柠边说边夹了一块牛蛙肉到沈满的碗里,自己嘴里也顺便塞了几口。 沈满一边低头吃着一边思索,难道自己之前想的都错了还是 她余光睨着青柠,瞧见她长睫眨动,白皙的脸被涌上来的蒸汽熏得通红。 吴念念托着腮帮夹了一块毛肚道,“既然大家都是阴阳道中人,而且瞧着青柠姑娘比我们虚长几岁,眼下正巧吃着火锅,我希望青柠姑娘能够指导我们一番。” 青柠含糊且认真地道,“能等我吃完这口再说吗” 沈满仿佛接收到了青柠语气里的不悦,下意识想要逃离战场。可是包房狭小,哪里还有逃离的余地除非她这餐是不想吃了。但若要留下这两位在此,她还真的不放心。 吴念念听完就连续将几块毛肚下了锅,俏皮地笑,眼睛亮晶晶地,“俗话说七个毛肚三个灾,我刚好下了几个毛肚,若是浮上来的毛肚少于三个,那就说明我和她这次的阴阳道大考要铩羽而归了。” 青柠眼睛一瞪,道,“这是哪里来的歪理,我怎么没有听说过。”扭头问沈满,努力的一本正经,“难道浮上来一个毛肚你就要打道回府了” 吴念念嘴里叼着一根筷子,冲着沈满抬了抬下巴,“你将那几颗丸子也下了去,如果三声之内浮起了三颗,也是灾祸。” 沈满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念念姑娘,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用火锅来测算的也算新奇,不如这样,我们的名是定然都要去报的,至于用火锅来测算嘛,不如换个东西来算,你看如何” 吴念念无耻的一笑,颔首道,“那就索性算个更加有用的。” “什么”沈满浑身一哆嗦。 “唔”青柠抬起头艰难咽下,扑闪的眸子盯着一脸诡诈的吴念念。 “测姻缘。” 沈满的眼神有些闪躲,说到“姻缘”二字,想到的不是旁人,而是初遇时候冷冰冰的那张脸。有多久没见了呢她的目光渐渐聚焦在青柠的脸上,青柠感觉到这边的注视,眨巴眨巴眼睛便往自己这里望着。 但与在崆峒寺看见的不同,这眼神茫然、纯真不带一点点的提防,也不带其他的情绪。 不是她 沈满困惑了。 “你在发什么呆呢”吴念念伸手过来,在沈满发直的眼前晃了晃,发觉她正盯着青柠瞧,于是坐直了身体,又单手托着腮帮,望着二人的时候笑得暧昧。“我看呀,这又是不用测的了。” “啪”青柠重重放下了筷子,左手却还拿着木勺,正色道,“测算姻缘乃是太阁登记在册阴阳师所能,为了避免民间误算导致不良事件的发生,故而有此规定。你们若要在此私自测算,可是犯了大丰朝的铁律,依照律法,应当要唔” 吴念念一手塞了个窝头到青柠口中,堵住了她的嘴。青柠立即反应,以木勺反击,却被吴念念用盘子挡住了。 青柠怒了,一拍桌子撩袖子就要大干一场,却听见吴念念嘴里麻利的在念,“小二,再给我上一斤新鲜厚切牛舌,三两雪里藏花,再来一盘新鲜的嫩笋” 外面小二立即应了,“好嘞,马上到” 吴念念一瞟站起来的青柠,用温柔的眼刀狠狠地剜了她一眼,酥酥麻麻道,“这些东西才是搭配火锅的极品,青柠姑娘不想尝尝” 青柠变脸比翻书还快,立即和和气气道,“既然点了也不能浪费,毕竟也不是我付”她停了一下,迅速看了沈满一眼,然后改口道,“毕竟我也不用对你们负责,就当没听见罢了。” 说完就好像变成了崆峒寺里的罗汉一般,坐化了。 沈满一拍额头,落寞地盯着桌面,心中浧明。 她走了。 “既然如此,”吴念念注视沈满片刻,启口道,“那么我们便开始吧。” 关楚楼的小二知道这包厢一向坐的都是贵重人物,但是今日傍晚来的姑娘让他有一种压抑到抬不起头的感觉。那姑娘长相虽然甜美,看起来也是个好说话的,但是眼神却冷冽的不像话。自打进来,她几乎没有对自己开口说过一句。 小二觉得此生怕是再难见到这样的人物了,但是待第二次怀着惴惴心情再入那间包厢的时候,那个长相一模一样的姑娘却朝着自己兴奋的跳了过来,嘴皮极为利索的问了好多酒楼菜色,最后竟点了一个金锅。 自己不断的上菜,那姑娘来者不拒,一个人默默的吃了一座小山似地碟子。在小二默默为她担心是否会撑坏肚子的时候,恰好又来了一男一女两位顾客。看他们身上衣着,小二不免皱了皱眉,心想包厢里的客人怎会有如此的朋友后来却在其中一位腰间看见了一块一瞧便知道不俗的玉。 小二才心有余悸的走了,因为后厨的收菜大娘曾经告诉过他,京都不比别处,京都之中的达官显贵经常乔装打扮来街上凑热闹体验民情。譬如大丰朝最得皇帝宠爱的德成公主,便是常常乔装打扮成男子,来关楚楼吃饭喝茶的。 127.127 青柠摸着鼓鼓的肚子,打了个饱嗝,一双眼睛在二人之间扫来扫去。然后直起身慵懒的托着腮靠在桌上,看着冒着热气的金锅子里浮浮沉沉的几颗丸子,忍不住道,“你们已经把鸡骨头都摆成了罗汉阵,还将蟹壳当龟壳一样研究纹路走向,如今还想将这些可爱的丸子怎么着”她啧了啧嘴,似乎吃的不够,手自然而然的按在了筷子上。 “青柠,别动。”沈满沉着声音,拧着柳眉,少有的认真,“这三颗丸子关系到大丰朝未来国运走向。” “噗”青柠喷出一口热茶,抹掉嘴边的茶渍,审慎地问,“就凭这几颗丸子就能够测算出大丰朝未来的运势你们别天真做梦了,这国势怎能是你们能够擅自揣度的” 沈满笑道,“你也知道我们就是在闹着玩,不过念念姑娘的想法还真的是很奇特。”她说着就拿起手边的一个蟹壳,“我们测算用的龟壳实在难得,要测算准确就必须用好几十年的龟。物以稀为贵,龟壳是越来越难找了,寻常百姓根本用不上。但是念念姑娘却有一个很好的主意,那就是用蟹壳来代替龟壳,你瞧,这效果也是一样的。” 青柠不以为意,“这怎能随意替代。” 沈满丢了蟹壳,继续认真观察那浮浮沉沉的丸子。一边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龟壳难找,但是蟹壳在海边那是一坨又一坨,阴阳道虽然是国道,但也不能高不可攀,也要让寻常百姓能够受用,我觉得这样尝试一下也无妨。” 青柠听罢,不免对沈满多瞧了几眼。沈满方才那一段话,在她心里引起了一点动荡。虽然沈满还年轻,但是她的想法却越发显得成熟了。 在太阁之中,唐玖月也曾经隐约和她提及让阴阳道普及百姓的想法,她说,阴阳道现在越发成为权贵掌中之物,寻常百姓受用不起,如果有可能的话,她想推广此法到民间,以供平常之用。譬如刮风下雨,天时农种,这都和百姓的生活息息相关,方便百姓便能巩固朝政,这是阴阳道之大幸,也是长久长存之道。 “沈满,沈满”吴念念得出了结果,自信满满找沈满讨论,却见沈满两眼发直地瞪着金锅子,一动不动,便知道她这是纯粹已经走神了。吴念念不免恼怒,心想自己认认真真的盯着这几颗丸子作记录,而作为对手的这个人却一直在出神,这实在太气人了 于是随手拿起一柄长勺往沈满的头顶上一敲,“咚”。 “哎呀” “叫你发呆”吴念念怒气冲冲,可是人长得漂亮,生气的时候也显得格外可爱。 沈满不好意思的一笑,扭头看青柠道,“时间也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青柠嘟嘟囔囔道,“你还知道时间不早我问你,你今日都做了些什么,可还记得要去做什么” 沈满不好意思地笑笑,“要去参加阴阳道大考,我还要去报名。” 先前所剩的时间本就不多,沈满却为了那个小姑娘浪费了一天,若是第二日还报不上名,那么第三日的机会将更加渺茫。因为即便报上了名还要通过审核,若是第三日去报审核不通过,那么就会连补救的机会也没有。 沈满知道情况紧急,却早已错过今日的时辰,于是只能暂时放宽了心,索性睡上一觉再说。“那么我就和青柠先回家了,念念姑娘,你家住在何处” 吴念念淡定地捞起烧的不能再熟的丸子,一口塞在嘴里,慢慢咀嚼道,“你们不必管我,我自有住处。” “那么我们便先告辞了。”沈满道。 青柠也起身,晃晃悠悠的跟着沈满走。 “慢着”吴念念冷不防的喊。 “吴姑娘还有什么事”青柠有些不耐烦,回头蹙眉问。 吴念念将手一扬,指着桌上剩下的菜色道,“你已将这些账都结了,余下的这些东西我是否能够带走” “你后来加了这么多东西,难道一开始就打算余下了就带回去”青柠嘴角微微抽搐。虽然吴念念看着衣着简朴,但瞧她举止不像是穷困潦倒之人,却为何要将这些东西带回去带回去要给谁吃 吴念念莞尔一笑,“是呀。”说着就从怀中掏出一大包油纸,自顾自地打包起来。一边还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儿,感觉很是欢快。 青柠感觉被人耍了,正要过去理论,却被沈满拦住,只听沈满劝道,“单已买了,你难道还要带走这些残羹冷炙不成好啦,我们早点回去,明天我还要起个大早继续折腾。” 青柠只能作罢。 待二人走了之后,余下吴念念孤零零一人。她缓缓地打包完了所有剩菜,最后用一块布扎紧,并打了一个极为漂亮的结。挽在手里,她推开了临小巷的窗户,朝下一望无人,便从窗中一跃而出,身姿轻盈的落在了巷子里。走出这条巷子便是人来人往的大街了。 吴念念身姿娉婷地走着,很快便消失在了人流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似地。 唐家私宅。 沈满立在青柠房间门前,已站了许久。今日分明是两个青柠,一个是她,一个是她。只是她既然来了,为何不用自己的身份为何又悄无声息地走了 沈满想起唐玖月守候在宁德宫之前,默然接自己出宫的场景。觉得远在太阁之上的她,似乎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 况且,自己曾经在梦中与她独自相处了那么长的一段时间,有时候沈满觉得,梦中的日子才是自己想要的日子,因为可以和唐玖月独处,也因为在梦里只有他们两个才有一样的身份困在梦里之人。有了这样的一个身份,沈满才能够与唐玖月更加亲近。 沈满在院子里徘徊许久,心里的困惑和疑虑越发加深,脚步也越来越快,心情愈发烦躁。 “啊”她烦地像疯婆子一样疯狂的甩着脑袋,脑海里却不停冒出以前与唐玖月相处的每时每刻。唐玖月的冰冷、唐玖月的呆萌、唐玖月看着厌恶的鱼汤的表情以及她路痴发作装作不经意的神色。 夜凉如水,沈满却心情烦躁,好像攒着一团火,就快要炸开一般。 今日在崆峒寺之中,吴念念借故亲了自己,那时候站在外面的是不是她若是她,对这样的场景竟然毫无反应,是否表明在她心中自己是无足轻重的这么久以来的单相思,寂静的起寂寞的消失,甚至在连当事人都无法察觉的情况就那么不着痕迹地没了,这是不是太可笑了 沈满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莫名其妙开始生起气来。气了半天,却又想不起自己究竟在气着些什么。回神想了想,觉得还是太过孩子气,瞎想无用,哪天见到了本尊或许什么也不必多想了。于是自嘲地笑了笑,打算继续独自度过这漫漫长夜。 但是此时却从青柠房间却传出一通闷响。沈满顿住脚步,往那方向望了望。 只听见青柠清脆地惨叫道,“哎呦,肚子好痛咯” “” 沈满只觉得四周都静默了一下,无论什么东西都发不出声音来,她竖起耳朵去听里面的动静。 “咯咯咯”打嗝声再次无比清晰的传了出来。 “哈哈哈”沈满忍不住低头笑了,想了想,还是不忍心让青柠这么继续下去,于是便走到门前抬手叩门,“青柠门监,您需不需要帮忙” “不用。”青柠立即道,语气之中带着一股没有来由的怒意,似乎是被人看出了囧态,有些恼羞成怒了。“咯咯咯” 青柠似乎正在努力克制,但越克制越是严重。 沈满无奈道,“青柠门监,你可知道民间有个说法,那就是打嗝到了一百下就会死掉” 里面静默了一阵,然后门“哗啦”一声突然就开了。青柠阴沉着小脸站在门口,犹如门神煞星一般,抬头瞧了眼沈满,侧身让道说,“进来吧,帮我咯治好这个打嗝咯咯” 她猛然瞪大眼睛,焦急胆怯地问沈满,“你方才数没有数,我一共打了几个咯了” 沈满摇摇头一脚踏入房间,“我估计还早,不过有时候也会很快,”偷瞄一眼青柠,顿时吓了一跳,觉得自己吓唬她太过,人已经差不多变成了怨灵,于是急忙改口道,“我快点替你想办法。” 她说着就从桌上拿了一个空碗,倒上一些水,让青柠在凳子上坐好,将碗摆在她头顶,再用一根筷子戳着那碗玩儿。 青柠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噘嘴嘀咕,“这样子好蠢,到底有咯有没有用处” 沈满听她竟还在打嗝,蹙眉道,“一向有用的,怎么到你这里就不管用了” “小满”青柠的语气低沉的像有一片乌云压在了沈满的头顶。 沈满听见这声称呼,有股凉意自脚底蹿起。 青柠幽怨从铜镜里看着她,淡淡一扫,“咯”她吞了口口水,拍着胸口问,“还有什么法子” 沈满恍然,觉得方才所听都是错觉。她此刻站着,而青柠正坐着,室内一灯如豆,青柠侧脸在微弱的灯火下显得隐隐约约,朦胧而美好,竟带着几分寥落出尘。沈满放在青柠肩头上的手有些细微的颤抖,青柠铜镜中看着她的眼神也起了细微的变化。 128.128 良久,只听身后之人轻轻叹道,“青柠,我知道大门监来过。她装作是你,可是却被我认出来了。” 青柠表情松动,不似方才的冰块脸。 沈满笑着温言,“我太过熟悉她,她也怕我听出她的声音,所以才故意装作你的大舌头。但是,她不知道她的语气神态都独树一帜,尤其是她的眼睛,虽然她刻意隐藏,但眼神是不会骗人的。” 青柠微垂下眼神,看着自己的膝上衣裳纹路,不动声色道,“即使大门监曾经来过,她也是为了保护你。” “我明白她做事自有她的缘由,她既不说我也不问。只是”沈满放在青柠肩头上的手微微一捏,青柠似乎被惊着了,一动不动静静等着她下一步动作。 沈满轻笑,“你是不是止住打嗝了” 青柠,“咯” 沈满苦脸,“原来还是没有止住。”她拿下顶在青柠头上的碗,递给她,“一口喝掉,闷在嘴里分七次咽下。” 青柠依言喝水,沈满弯腰用手撑着膝盖盯着她认真地看。 青柠余光一瞥,见着这人一直瞧,心头一慌竟然又呛住了。拿开水碗低头掩嘴直咳嗽,呛的小脸儿通红,眼里也隐约闪现了一点泪花。 沈满拍着她的背,自责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这下可好,打嗝的事情没有解决,倒多来了一个麻烦。” 青柠幽怨地瞪着她,“这都咳还能怪咯谁” 沈满看着她好笑的脸,虽然知道此刻不该笑,但还是绷不住“噗”的一声大笑了出来。“哈哈哈哈,青柠门监,我算是知道了为何大门监那样喜欢你了” 青柠仰着头骄傲道,“我忠实可靠” “是是”,沈满笑得肆无忌惮,“你忠实可靠、勤勉不怠。”心里却在嘀咕,而且是个吉祥物,欢乐宝,估计唐玖月那个冰块脸就喜欢放这样一个人儿在身边,这样就可以没事儿随便逗逗玩玩,关键是这个活宝自己还挺乐意享受这种相处模式。 “咯” 青柠铁青着脸,盯着铜镜一动不动,脊背挺的笔直,就像是一尊雕塑。这正道旁道歪门邪道都已经差不多试过了,打嗝还未停止。青柠低头看了看自己微微凸出的小肚子,悔不当初,若不是仗着有太阁付账,自己也不会肆意吃上这么一桌,如今可好,打嗝已到了六十七下,再有三十三下便要一命呜呼红颜薄命了。 “没办法。”沈满忽然淡淡冒出一句,在青柠还未体会过来这句话的意思的时候,就已经从背后将双手环绕住了青柠的脖子,一张俏脸渐渐靠近青柠的脸颊,直到完全贴上。 青柠的脸虽然红,但是却感觉不到温度,冰冰凉凉地,让沈满想起唐玖月的那双手,触碰到的时候,也总是这样的不温不火,就好像她的手就永远不会发烫似地。 既然唐玖月曾经冒充过青柠,那么何妨借着此次机会,将青柠当成唐玖月来调戏反正对于唐玖月沈满是没有那个胆子的,但是对于青柠,沈满此时此刻,生出了几分胆量。 而且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止住青柠门监的打嗝事件,这可是生死攸关,不是么 沈满明显感觉到青柠的身体已经僵的像一根木头似地,而且耳根发红。其实沈满心里也有些惴惴,今夜不知道怎的,心里的想法一阵阵的冒了出来,藏也藏不住,憋也憋不了,很想一吐为快,但又怕一吐为快的结果。 最坏的结果是唐玖月将她逐出师门,那么,自己将连安静地留在她身边陪着她的机会都失去了。沈满不能冒着这样的风险去告诉她内心的想法,她只能忍着。 沈满展颜微笑,语气慵懒之中带了点魅惑,“其实我”她靠近青柠的耳边,吐气如兰道,“早已对你动了心思。” 青柠双眼发直,耳朵虽然红着,但面色却不怎么变化。 沈满既已开了端,就没有打退堂鼓的意思,况且,她如今面对的是青柠,并不是唐玖月。“一开始我对此还浑然不差,你是女子,我也是女子,一个女子怎可以对另外一个女子起这样的心思我曾经回避过,也曾经逃避过,本以为这样隐藏就行了。但是丽妃和宁姐姐的故事又触动了我。她们明明各有情意,却一直相互误解,同为圣上妃子,中间又承担着家族的使命,最后,丽妃含冤而死,宁姐姐也变得郁郁寡欢” 沈满心有所感,语气变得温柔,柔的就像是水一般。 “我不知你对我有没有心思,有时候觉得有,有时候又觉得是自己多想了。你高高在上,是老天所眷顾之人,而我呢,只是一个无父无母又被外祖父嫌弃的孤儿。这身份上,我们很不对等,在能力上,我们又很不相衬” 沈满环在青柠脖子上的手紧了紧,眼有热意,“但是我却止不住地去想,若是你能懂我的心思该有多好,若是你能同我一样该有多好” 也不知怎的,她先前憋着的眼泪,就这么顺理成章地落了下来,滴在青柠的脖子上。青柠静静地坐了许久,只是一味听着沈满的叙述,听到那句“对你动了心思”的时候,眼色中掠过一丝不知所措的慌张,而后却带了一丝侥幸、欣喜,然后又用那一成不变却在今晚显得格外不一样的伪装的冰冷来彻底掩盖方才闪现的、那么一丢丢的不同寻常。 沈满再没有话说,抹了眼泪,脸上还梨花带雨,却强笑道,“让你见笑了,怎么样,打嗝好了吧” 但下一刻,沈满就没有这般轻松自在了。因为青柠突然反手按住了她的手,然后强行拉住。青柠仰头起身,沈满从未注意到,什么时候娇小的青柠竟然长到了比她还高一些的个头。只见青柠几乎是贴着自己站着,垂眸,浓密的眼睫微微颤动。 她静默地看了沈满半瞬,双手捧了沈满的脑袋,然后自己略略倾斜。沈满看着她的脸,脑海中的万点想法全部都“翁”地一声炸了成了碎片,最后沦为一片空白。 她很不自然的往后避了避,青柠似乎感觉到了她的躲闪,唇角一弯,手绕过沈满的后脑勺扶稳了,然后干脆利落的亲了上去。 沈满简直不敢多想,今日之内一连被两个女子吻了,这以后可怎么面对唐玖月 129.129 沈满弹开后退了几步,手捂在滚烫的唇上。眼珠子转了一周,才讪笑道,“据说惊吓最容易治打嗝了,青柠门监,你现在可好了吧” 青柠抿嘴一笑,淡淡道,“好了。”她看着慌张的沈满,心里觉得满足,有一种恶作剧得逞的感觉。 沈满七上八下,望着门,一瞧便知道是想夹起尾巴逃了。 “既然已经好了,那我就先告辞。”她往门边挪去,见青柠没有动静,心里稍安。可又不放心她临时会跳起来捉住自己,那么长夜漫漫,下场必定不会好看。于是此刻躲避青柠就像躲避瘟神一般,除了逃之外别无想法。 青柠似乎也没有留她的意思,依旧坐在妆台前,眼角的笑意遮掩不住。 沈满捉住门环往内一拉,刚要急冲冲的出门,却意外地见到了门口站着的一个人。那个人身量娇小,穿着一袭墨绿色的纺纱衣裙,上面坠着精致活泼的小花儿。圆圆的小脸儿,扑闪的大眼睛,嘴里还叼着一只炸的金黄酥脆的鸡腿。 这不是青柠吗 沈满脑海里又是一道闪电,如果站在这里的才是青柠,那么方才屋里的是谁 她立马回头,见到那个假青柠还在屋里,淡定地起身,淡定的抚平了衣裳褶皱,然后又淡定地往二人这边走了过来。 “你回来了。”她语气闲淡,带着从容镇定,就像是方才的事情都是一场镜花水月的梦而已。用居高临下的口吻睨着青柠口中的鸡腿,闲闲道,“此时已过子夜,你吃了这东西恐怕要长三两肉。” 青柠咯噔一下就像被定住了,呆了好一阵才英雄一般舍弃了口中的鸡腿,咬了咬牙交给沈满,“喏,我们不能浪费粮食浪费银子,我不能再吃,你看着精瘦,你替我吃了吧。” 沈满如今还想不到屋内的是谁便是傻子了虽然已经知道是她,却一眼也不敢去瞧,只觉得心里慌得不行,一时间思绪杂乱。只能糊里糊涂地接过青柠的鸡腿,又糊里糊涂地咬在嘴里。 但是一咬下,就觉得不妥。果然头顶上有两道视线火辣辣的投来。 青柠捂嘴惊道,“明明是这么大只的鸡腿,你为何偏偏要挑我咬下的那个口子去咬你难道你难道”她连退三步,像是躲避灾祸一般,作出夸张的动作表情来,“我可没有磨镜之癖,你可别瞧上我” 沈满羞的无地自容,一抬头就不小心遇上了假青柠若有深意的、探究的目光。她懵了好一会儿,才记得去躲避她的眼神,望向了别处,口中痴痴道,“我才没有对你起心思呢,”然后又想起崆峒寺的那一幕,知道是落在了唐玖月的眼中,急忙接着解释道,“我也没有对旁的姑娘起过心思。” 假青柠淡然一笑,笑里隐含深意。沈满似乎知道她在笑什么,可真青柠在场,她又不能细问。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奇妙,有第三人在场,两个人反而显得尴尬;若是没有第三人,二人或许便能够畅快长谈。或许二人都已有了默契,不会让第三人知晓她们之间的关系,以至于会无端惹出是非争端。 但沈满今夜不会急,因为方才发生的一些事情早已让她欣喜若狂。 屋内的人自行摘了人皮面具,露出一张可以令天下男子痴迷,也可以让天下女子嫉妒无比的脸来。 她无视两个呆若木鸡的人,俯身去用水净脸,再起身的时候,却仿佛故意似地不去擦干,任由晶莹可爱的小水珠在清润的脸上往下滴滚。 好一朵出水的芙蓉 沈满心里剧颤,不自觉地将眼神定在那两片透着淡粉色的薄唇之上。 唐玖月凉凉地道,“抱歉,本门监需要出宫办一些事情,需要借助青柠的面孔,不得不隐瞒于你。” 沈满本看得楞了,听见她一句“抱歉”,心中却打了鼓。 唐玖月洗完脸就要走,经过沈满身边的时候却停顿了一下,眼角余光淡淡地瞥着她,目光里有清月一般的余辉,“明日你务必要报上名,不管有什么样的麻烦。倘若不行,就只能让青柠帮你。” 沈满心里觉得温暖,颔首道,“师父请放心,我自己能够做到。” “嗯。”唐玖月跨出门槛,一下子就消失在黑暗之中,来去如风,形容飒飒,一点也不会拖泥带水。 只留下一个差点痴呆了的徒儿。 青柠留恋的看着沈满手上的鸡腿,无奈掐着自己的小腰叹息,“若是有大门监那样怎么吃也不会胖的体质便好了,好生羡慕她老人家,天生丽质,年纪轻又手握重权,有钱又有样貌,简直羡煞旁人” “师傅很挑食。”沈满忽然抛出一句。 青柠道,“的确是非常挑,可近来却也尝试了新菜式。说来也是真奇怪,她怎么忽然变了性子呢”她喃喃念了几句,然后眼色忽然一变,愣怔又有点气势地瞪着沈满。 青柠的表情太复杂,沈满看不透。只能皱眉问,“青柠门监,你想到什么了” 青柠摇头又摆手,像是个被操纵了的皮影,“没没什么。”说完这些却不禁陷入了沉思。 唐玖月之前不是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而是真的不近人情,甚至连吃穿用度都显得与众不同。出现这些情况的原因,是因为她实在太聪明,小小年纪就深谙阴阳之道,一心一意都扑在上面,心无旁骛。待接管阴阳道之后更是变得变本加厉,沉浸在她自己的极端自我的世界中无法自拔。 青柠曾经看出她的这种“病症”,却因为她是大门监而放之任之,众人也都觉得习惯了。毕竟大丰朝的大门监不需要太接地气。但如今,唐玖月却有点变了,她也对食物突然变得感兴趣起来,甚至会主动要求某种菜色,最近尤其热爱一种可以祛除湿寒的汤类。也不管大厨在后面不断唠叨,“喝了那么多热气的汤类,也不知道大门监燥热不燥热” 青柠隐约觉得不好,唐玖月看起来过于淡定,乃至于让人淡忘了她之前提过的一件事找人。若唐玖月变得像个正常人的话,是不是说明,她身上的阴阳道光环正在慢慢褪去 沈满在边上看着青柠一会儿拧眉头一会儿挑眉头一会儿又抓头的纠结模样,不禁有些吓住了,忙问,“青柠门监,你的鸡腿我还给你,你快吃吧,你一点也不胖” 青柠停下来,凝瞬一阵,然后抓起鸡腿就往沈满嘴里塞去,生气道,“吃吃吃,吃你大爷” 131 131 云大夫果然好手段,在被领入京都衙门后不久,就施施然昂头背手走了出来。天上刚好乌云拨开,阳光笼罩,云大夫那张有着中年男子独特魅力的成熟的脸就现在了沈满和吴念念的面前。 沈满突然一个激灵,从脚底涌上一股拔凉拔凉的感觉。云大夫,他姓云,又是个大夫,难道他就是 “哎,又在发什么愣呢,还不感谢人家云大夫”吴念念一拍沈满的背,提示她道,“师爷为了报答我们治好他侄子的病,眼下正为我们打通关节插队报名,相信很快就会回来了。” 云大夫眯着眼睛也不客气道,“小姑娘,可别忘记答应过老夫的事情,等你们考完试,就来找老夫。” 沈满想问究竟吴念念答应了他什么,却被吴念念笑着抢白,“放心吧云大夫,蒙谁我也不能蒙您吶,我保证考完试就带着小满去找您,您就尽管放心吧。” 云大夫点了点头,又用他阴沉的目光扫视了站在面前的两位姑娘,视线掠过沈满脸上的时候,让沈满不禁浑身一颤。她曾听说医术高超的大夫会拿活人做试验,什么新配的药材啦,或者是新挖到的珍惜补药都要在健康的人身上试验一番才能出卖,瞧着这二位的眼神,估计是吴念念真把自己给卖了。 吴念念瞧着沈满发青的脸,噗嗤一笑,拉住沈满的手往一边走,边走边道,“你就不要关心这些了,我们先报名参加考试,若是考上了我们就是朝廷的人,他云大夫自然要顾忌朝廷。” “若是考不上呢”沈满眉头一挑,心想这吴念念果然机灵古怪,原来早就留好了后路备好了说辞,不免对她更加欣赏,也更加警惕。 “若是考不上,天高海阔,我们尽量避开他让他找不到人就是。”吴念念没心没肺道,“而且我们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立下字据,空口无凭,就算是告到官府也是我们赢。” 沈满哭笑不得,“你这样的口才不去做讼师真是可惜了。” “哼,”吴念念不以为然,将下巴抬地老高,“女讼师有什么前途,哪像阴阳道,是三教九楼之首,若是走运考上了,那地位自然不同。若是能入太阁,那简直是飞上枝头当凤凰,再也不会有人瞧不起你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里闪着熠熠的光彩,仿佛全都城都是她的一般。浑身散发着一种自信的光辉,甚为夺目。 沈满不禁也有些呆了,但更多的是一种心神共鸣之感。想她无父无母,寄居在外祖父门下,虽说是当朝相爷之外甥女,但实际上活的猪狗不如。若不是唐玖月伸出援手,自己一个“天降灾星”只怕此时此刻还在那黑暗的后院里洗衣裳。 吴念念与她不同,她的目标直接、明确。而且隐隐有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气势,这是沈满所不具备的。 “念念,你这样说,是不是在家里受了欺负”沈满忍不住问。 吴念念一怔,然后杏目圆瞪地瞧着沈满,突然暴怒道,“我说你眼睛不太一样你还真不一样呀,你是瞎了吗,哪里看出我在家里受了欺负了本姑娘正是觉得呆在家里娇生惯养地会荒废,所以才瞒着家里人来报考阴阳道以证明我不是那种坐井观天的世家姑娘” 沈满惊呆,下意识退了一步,“原来你是世家的姑娘。”心里却还是存有疑惑,吴念念越是激动,就越能说明她的心事被自己猜中了一两分。 那受了恩惠的师爷果然很快就回来了,和颜悦色地对她们道,“两位姑娘,请随我来。” 沈满与吴念念对视一眼,形成了一个默契。此时报名要紧,不宜吵架。 跟着那师爷拐了一个又一个弯曲的走廊,沈满才看见原来排在京都衙门门口的队伍根本没有尽头,因为即使千辛万苦入了衙门口,跨入门槛之后,你会发现就连里面都排满了人 见沈满和吴念念连眼睛都看直了,师爷挑着眉头言语中透露着得意,“今年的人还算少了,往年的更多。”说着摇摇用手中折扇一指,让沈满等人顺着指向瞧,师爷继续道,“瞧见那扇门没有,那儿才是尽头。到了那里就递上推荐函,那里自会有人给你登记,登记上名字了就算报名了,到时候再要过来看衙门前的布告通知,再来领考牌即可。” 沈满瞧瞧后面的队伍,再看看前头的,觉得若是没有吴念念单靠自己这老实本分的劲儿,可能还真的无法报上名,到时候铁定要被青柠、连依指着鼻子笑。 师爷瞅瞅沈满和吴念念道,“你们二人的推荐函在哪里,拿出来我瞧瞧。” 吴念念假装没听见,沈满在师爷的注视下只能拿出了自己那封有点不上台面的推荐函。 果然,师爷在看见推荐函上面盖好的火漆之后,皱了皱眉道,“这位阴阳师我倒是从未听说过” 吴念念抢过沈满的推荐函在手里,笑着说道,“有没有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有实力,定然能够在此次考试中获得一席之位的” 师爷显然停顿了一会儿,然后陪出惯常的假笑。暗道这两个人连拿出来的推荐函都这般寒碜,肯定是个没有后台的,定然没戏,于是也放弃了进一步攀交的意愿。拱了拱手道,“那么我就送二位到这里了,有缘再会。” 吴念念赔笑,“再会。” 等拉着沈满如愿到了最前面的队伍的时候,吴念念才拍着胸口透气,朝着师爷离开的背影呸了一声,道,“咱们救了他侄子的性命,他还这样狗眼看人低,真是一肚子气。” 沈满见前头只有两三个人,心宽了不少,附和道,“这样的人不少,我们若是每个都发火一次,估计很快就会呜呼哀哉了。” 吴念念瞪她,“就你心宽。”停了一会儿又捏着沈满的脸加了一句道,“也不见长点肉,不是说心宽体胖吗。” 排在后头的是一个年老书生,两眼发直的看着眼前这一对打情骂俏的,褶皱的脸立即变化了几个精彩的表情,无非是惊恐、惶恐、惊诧等等,丰富多彩至极。 沈满不回话,手里捏着推荐函等待记录。吴念念闲得无聊,打起了哈欠。往后回首看了这条长长的人龙,不知道回忆起什么东西,咬咬牙狠狠道,“若是我能考上阴阳监,学上一成的阴阳道术,必定要扬眉吐气,让那些瞧不起我的人都心悦诚服地跪在地上,像跪父母一般跪拜于我” 132 132 等沈满递交了推荐函,在登记主簿鄙夷的视线下拿到了一枚铜制的牌子之后,重新穿过了拥挤在最后一天报名的人山人海,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离开了都城的主干街道。 报上了名,心中的一块大石落下,心情不由得舒爽起来。看见临街的一家书店,沈满不由得定住,太阁有的是无穷无尽的藏书,但太高规格,有些书籍她也暂时看不懂。但是这种临街的书店就不一样了,看着人来人往,大多是来投考的考生,其中不乏报考阴阳道的。沈满若是跟进去,或许就会瞧见他们通常所看的书籍,来个临时抱佛脚或许还能在大家都要报考的论理一科中多拿几分。 刚往书店方向走了几步,沈满发现那个烦人的小尾巴又跟了上来,不免苦笑着问她,“念念姑娘,你怎么阴魂不散呢” 吴念念视线越过她的肩膀,往书店里瞅了瞅,怪声怪气道,“你后头是不是有什么大靠山若是有的话就早点祭出来呗,害的我们浪费了这许多时间,上了崆峒寺又求了云大夫,费力不讨好。” “我并没有什么靠山。”沈满说这话的时候挺心虚,目光躲了躲。 吴念念看着她好一会儿,道,“这家书店价格不菲,共有三层,一层寻常富贵人家就可以进去阅读买书了,二层需要一定的身份。” “那三层呢”沈满顺着她的话问。 吴念念道,“三层就是你有钱有权也未必进得去的珍藏阁了,里面的大多数都是孤本,仅此一份,不外借,不出售,只能在里面阅读或者花钱买纸和笔自己摘抄。” “这么麻烦”沈满想起在太阁的时候,唐玖月也是让自己和连依一同在藏书阁看书,与此同时需要摘抄,为的是让自己和连依加深记忆,将书本上的东西化入脑海之中。 但这书店却是一个商人开的,想必是这第三层的东西真的极为稀罕,故而顶多让人摘抄,让精华内容不会外泄地太快。 “那是自然,无论你是考文试、武试或者是阴阳道,书籍都是不可或缺的珍宝。尤其像我们这些无依无靠的孤儿,所有事情都只能靠自己去摸索,不像人家,有的是出身阴阳道世家,家里的长辈们都可以倾囊相授;有些是位高权重,即使自己家族当中没有合适的,他也可以花钱或者用权去找一个好师父去学。” “说的也是。”提到师父,沈满自然感激唐玖月。她是堂堂的大门监,没有必要去收像自己这样的弟子。 “不过这样得来的师徒关系其实也不牢靠,”吴念念似乎深有感触,目光黯然道,“凡是用金钱或者权利贿买的师父大多不肯倾囊相授,教出来的徒弟本领不过尔尔。” 越是听吴念念说的话,沈满就越是觉得唐玖月待自己极好,这种好来的没有缘由,她此刻更加感激唐玖月在自己无所依偎的时候伸出援手。 正在出神地想着唐玖月的时候,一双柔柔软软的手突然伸了出来,从后绕在沈满的脖子上,沈满一愣,耳边就传来青柠娇娇柔柔的令人肉麻的声音,“小满呀,你既然报了名怎么还在街上溜达嫌事儿不够多吗我可记得再过一些日子你就要参加首轮论理考试啦。假设我还是没记错的话,你这论理考试可是会够呛” 沈满浑身一颤,她是半途出家的阴阳道考生,这论理一门考的都是阴阳道理论,什么发展历史、主要派别、分门别类,她几乎一无所知。 掐指一算,离这门考试仅有短短半月,而所要面对的书籍资料可以称得上是如海如斗,沈满顿时觉得脑袋就大了。 回身强拉住唯一的救命稻草,瞅了吴念念一眼,然后连拽带拉地将青柠拉到稍远处,连哭带闹地道,“青柠,我现在唯一的依靠就是你了。” 青柠被吓了一跳,躲闪道,“可先说好,我不陪你熬夜不陪你读书不陪你去考试” 沈满一抹眼泪,“那你能给我说要点不” 青柠清咳了一声利落道,“没门” 沈满笑嘻嘻道,“我本想请你吃饭的” 青柠离开的脚步变得迟缓。 沈满还道,“也不知道唐姑娘是不是回来了” 青柠咬了咬牙,压低声音道,“我最恨别人威胁我了。” 沈满面不改色,“那你是陪还是不陪” 青柠只能无奈,又咬咬牙道,“别忘记欠我的一顿大餐,我还是想去关楚楼。” “好。”沈满满口应下,但实际上并没有那个财力去支撑这一顿大餐,只能暗自在心里对青柠说抱歉。 还好,来日方长。 吴念念的脸皮或许还没磨炼到跟万年老树皮一般深厚,即使隐约听见了沈满与青柠的交谈,但见她们向自己告辞,还是没能主动提出跟她们一起回去。 沈满见她可怜,但一想到要去的乃是唐玖月的私宅,贸贸然将来历不明之人带去恐怕不妥,于是只能歉然地与吴念念告别,和青柠回住处去了。 为了培养刻苦读书的氛围,青柠特地将书房的窗子封锁了。又嫌屋内光线太黯,于是点上了几十根蜡烛。 沈满看着这满室的蜡烛,眨眨眼道,“青柠门监,您点这么多蜡烛,这样的气氛,您不怕大门监突然造访,误会了我们” 青柠环顾四周,柳叶眉稍皱。 沈满再接再厉,“而且室内这么多都是易燃的东西,万一那根蜡烛倒了烧了大门监的房子,大门监恐怕会很不高兴。” 青柠吞了口唾沫,仿佛看见唐玖月笑嘻嘻的朝着自己走过来,那笑虽然很明媚,人虽然也很美,但总觉得在她的这种笑的背后,隐藏着千千万万个修理自己的阴招。 在沈满没有继续数落她之前,青柠急忙自觉地收好多余的蜡烛,捧在手里,一根根吹灭。腮帮子一鼓一鼓,几乎窒息。 回头见沈满靠在书桌上,歪着头一脸笑意,青柠就气不打一处来。走到一个木箱子前,哗啦一声打开箱子,再在里面鼓捣半天,然后就抱着一堆不知道是何年何月的书慢腾腾到了沈满桌前,然后重重往上一堆,倾身将肘靠在那高高磊起的破书之上,眯着眼睛冲沈满道,“来,今晚先啃完这一坨。” 扬了扬眉,再道,“明日还有箱子里的另外一坨。” 沈满懊悔方才拿唐玖月压她,这一大堆的书籍,一个晚上如何能看完青柠这是以公报私但若是继续顶撞,怕是真赶不上论理之考了。于是讪笑着道,“青柠门监,我知道错了,您这回就饶了我吧若是通不过这次考试,被人知道了就会丢太阁的脸。大门监定然会生气的。” 青柠原本就是想吓唬她,并没有真心让她浪费时间看这许多杂本。见沈满服软,她也是个心软之人,三句两句之下竟然也就答应了,拐了话头道,“吶,接下来我的话只说一次,领悟如何就靠你自己了,中间只许听我说,不能打岔,你可同意” 沈满双手捂住了嘴,点了点头,像是一只温顺的小绵羊。 青柠顿时笑了,摸了摸她的头,“乖啦。” 133 133 沈满自小有个毛病,那就是容易注意力不集中。一旦看书久一点,这书上的字就会在眼前乱晃。沈满的父母似乎对这件事不太在意,总是摸着她的脑袋瓜说,这是因为她太聪慧所致,并不要紧。 所以,当沈满无数次被私塾退学的时候,沈满的父亲愤然将她接回家,亲自承担起了对沈满的教导责任。一步一步耐心的教授沈满识字、写字,直到发生那件悲剧。 沈满一直不被当初的私塾老师看好,其他的学生也认为她太蠢笨,故而从来没有什么朋友。直至今日,她入了太阁,才有像唐玖月这样的奇葩乐意做她的老师。但其实唐玖月自己本身就是个不合格的师父,只会将沈满草率地丢给一样一无所知半路出家的连依,忽略了沈满最需要启蒙。 可青柠不是唐玖月,不会将沈满一锁藏书阁了之,虽然在出太阁之前曾经对唐玖月交代这样的任务嘟嘟囔囔,但还是认认真真地打包好行李随着沈满来了。青柠向来是个死心眼,对唐玖月忠心耿耿,更是对自己肩头上的担子尽心尽责。 连依在青柠领着沈满出太阁的时候抱着手在阁楼上悠悠看着,哪知看着看着便兀自且嫣然地笑了。青柠是个劳碌命,鞍前马后的伺候着沈满,就像是伺候着唐玖月一般,连依总算是明白了唐玖月的用意。 或许唐玖月也发现了,要让沈满真真切切地学到东西,就必须跟着像青柠一般学着正统的阴阳道出身的人踏踏实实从头开始才行。 对于沈满赴考这件事,青柠虽一开始嫌弃麻烦,但事情到了眼前却是认认真真的。 譬如今夜,在沈满昏昏欲睡无数次后,青柠还是能毅然的站起来,叹口气,再用自己的纤纤细指,先是轻轻捏住沈满细嫩的脸皮,然后凑近她,再抬手,等手上用上劲猛然一提的时候,沈满也就突然被刺痛惊醒了。 然后瞪着浑圆的眼睛,再露出一副呆然的表情看着青柠,似乎很无辜,但脸上的青红表明青柠绝不会被她这种无辜的表情蒙蔽心软。 “沈大小姐,您今夜是第几次睡着了你看看我”青柠指了指自己的眼眶下的淤青,秀气的脸上刻意露出一种生气的表情来,“我眼皮都快掉到地上去了,你怎么还有脸皮在睡” 沈满只觉得青柠这样装作生气的样子挺可爱,但也为自己屡次睡着而感到歉然,“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青柠门监,要不您先睡吧,我自己继续看书,不看完这一本我绝对不会再睡着,您看如何” 青柠“呸”了一声,眯着眼睛鄙视道,“我信你才怪,不管怎么样,今夜你一定要看完这本册子,否则你别说考试了,就是看着卷子题目都像是读无字天书,压根不知道它在考什么” 她略一思索,眼珠子转了转便来了主意。见这头沈满已经自觉地开始继续看书,她也就去了别处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 过了不多时,在沈满仰头打哈欠的时候,青柠再次出现了。 一见到青柠浑身的装扮,包括头上顶着的,手上拿着的,甚至在腰间挂着的、还有在胳肢窝夹着的,沈满感觉浑身的汗毛都已然倒立,忽然挺直了身体,打了个激灵道,“青柠门监,您这是要干嘛” 沈满指了指青柠头上顶着的锅道,“难道你要书房里搭伙做饭” 青柠额头有些细汗,想必身上的东西颇重。一听沈满如此说道便气不打一处来,三两步跨了过来,拿顶在头上的锅子放在沈满耳边,再用铁锅铲重重一敲。 “铿“ 沈满只觉得耳朵嗡的一声,不断耳鸣。 青柠自己似乎也在瞬间受到了惊吓,神情有些呆滞。 “这下你明白了吧,我找不到铜锣,就从厨房里找到了这口锅子和锅铲代替” “啊”沈满揉着耳朵。 “啊”青柠伸长了脖子。 两个人对视了一瞬,立即都明白了经过刚才骤然的敲击,二人都暂时变成了聋子。 青柠心头于是冒出了一丢丢的愧疚,趁着两人都暂时耳鸣的时候将身上的东西都丢在了地上。 “砰“ “哐当” “嗡“ “稀里哗啦“ 沈满看着满地的东西,不知所措。最后还瞧见青柠硬是从地上的一个状似人偶的身上,拔出粗粗细细、长长短短的十几根银针 “青柠门监,您该不会想把针扎我头上吧”沈满的声线在不由自主地颤抖,起身想要往门外跑。 青柠狞笑着靠近她,手上捏着七根银针,针尖锐利,“我和你说,地上那些东西全都不及我手上的好用,我之前试过,特提神醒脑。只是”她犹豫地摸了摸下巴,蹙起眉头道,“只是我不太记得究竟扎的是哪几个穴位了,好像叫太白穴还是天斗穴来着” 她边说着边拉近和沈满的距离。 沈满毫不迟疑,转身推开大门就要夺门而出,不顾一切的逃亡。但是脖子领口却是骤然一紧,身后紧接着传来青柠那凉凉的声音。 青柠右手捏着沈满的后,左手捏着亮晶晶的银针,笑地是明目张胆的奸诈。 “自己求着让我给你恶补,却一直打瞌睡。乖乖让本门监扎上一针,我保证你清醒亢奋一整夜” 沈满心想这一针若是扎下去,估计不死也会赔上半条命,于是宁死不从。可青柠捏着她的领口硬是不放,这又当如何正所谓急中生智,沈满平日里也是个有脑子的,于是咬牙一挺就将外衣给解了,双手护着胸前,一路不管不顾的狂奔出书房,打算一口气咬牙冲回房间换上衣服再隔着门和青柠谈判。 可是一出去却一下子撞进了一个温软的怀里,沈满抬头一瞧,顿时愣了。 为什么每次撞入的都是她的怀中难道这就是冥冥之中的注定 唐玖月好看的眉略微一皱,略略一顿,却没有松开沈满的意思,只是淡淡问道,“青柠在里面脱你衣裳” 这时候青柠追了出来,手里抓的正是沈满的衣裳,恰好听见了这番问话,整个人呆立院中。 “大门监,您怎么又回来了”她愣了许久,看着前面抱在一起的人问,心里却在想,大门监平日里是那样生人不近、清高刻寡,却为何此刻却还能让沈满赖在她的怀中这似乎有些不妥 唐玖月云淡风轻地反问,“这是我的私宅,想回便回。”她的目光停在青柠拿着衣裳的手上。 青柠循着她的目光,浑身一颤,连忙道,“不,不是这样的,您可能误会了,我” “拿来。”唐玖月冲着青柠伸出手。 青柠很听话、很顺从的走了过去,嘟着嘴老老实实地将衣裳交代了出去,嘴里还不忘嘟囔道,“大门监,你以前对我不是这样的” 说完便独自走到院中的树边,摘下一朵地上的小花,开始玩摘花瓣的游戏。 沈满其实不是故意巴着唐玖月不松手,而是尴尬地不知道该如何与她分开。她的衣裳已经剥去,身上只有一件清清凉凉的肚兜,就这么贴着唐玖月这么久,脸早已经红地快要滴血。既然唐玖月没有说话,那么便索性也不动作。 但是唐玖月却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的思路,冷冷道,“松开吧,别弄脏我的衣裳。” 沈满心一沉,低着头离开了唐玖月的怀中,然后就站在那儿不吭声。 夜风清凉,她穿的也极为清凉,若是不早回去,定然会感染风寒。 沈满思绪很乱,不知道唐玖月究竟对自己是个怎么样的态度。明明亲了自己,却又消失。明明走了,却又回来了。 她不得不想很多可能,不得不在肯定又否定中徘徊。 直到身上悄无声息地落了一件银白色的披风,这件披风有着雪狐柔软的皮毛,带着一点人的体温,将沈满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 沈满这才抬头,对上那一双明媚如星辰的眸子。她分明记得清楚,当初看见这对眸子的时候,明明是冰冷、警惕的。如今却如此温暖,犹如家人。 “唐玖月”沈满柔声道。 唐玖月放在她领口上的手显然一顿,然后放弃了正在打的结扣。转身走到大树边上的青柠身边,对着蹲在地上的青柠道,“起来,今夜还没过去。” 青柠丢下没了花瓣的花骨朵,颓丧道,“大门监,我真的尽力了,她真的是“她仔细斟酌用词,可最终词汇匮乏,只能道,”太笨了。“ 沈满显然听见了,脸更加红。 唐玖月却问,“书都在房里” “都在。”青柠眨了眨眼睛,不知道唐玖月想要做什么。 唐玖月略一沉吟,道,“我既是她师父,那便换我来教吧。” 134 134 青柠不知道昨晚是何时入睡的,只觉得浑身酸麻。一睁开眼,就瞧见沈满精神奕奕的站在门口,手里还握着书卷,在那摇头晃脑的背着定天论某些章节,期间竟然一字不落、没有停顿。 青柠有些惊了,心想难不成这木头疙瘩能够一夜顿悟不成 她不信沈满自己有这般能耐,于是急忙跑去寻唐玖月。唐玖月即使一夜未眠,还是一样的风采照人,令青柠不得不嫉妒。 “大门监,您用了什么法子来教沈满我怎么觉得一夜之间,她仿佛换了一个人似地。”青柠纳闷问。 唐玖月道,“小满情况特殊,她并未天生如此,你注意到没有,她看书的时候容易走神,这时候用外力强迫是不行的,只能以内行的法子来克服。” “内行的法子”青柠摸着下巴思索,“那是什么样的法子,我怎么从未听说” 唐玖月轻轻一笑,从袖子里滑出一个药瓶来,放在了青柠的手心,“这里就重新交给你,我回太阁处理一些事情。” 青柠凑近她低声问,“圣上那边” 唐玖月淡淡道,“我自会处理。” 她走的时候,沈满还在潜心研究这末章的最后一段话,等到回过神、合上定天论的时候,却只见青柠站在那儿,唐玖月早已不见了踪影。 沈满心里自然一阵的失落,却又带着一丝侥幸,问青柠道,“大门监走了吗” 青柠打开唐玖月给她的瓷瓶,正放在鼻子上嗅,只觉得一股呛人的味道直冲鼻子,急忙将这臭味瓶塞给了沈满,自己扶着树干在那弯腰呕吐。 “我还以为这是什么鬼东西,原来大门监说的内行的法子竟然是这个”青柠脸色变得苍白,抹掉嘴边的污渍,无力道,“这东西实在太臭了,你竟然闻得进去” 沈满笑道,“我鼻子不是很灵光,有这样刺鼻的东西正好。” 青柠想了想道,“这种东西闻久了必定对身子不好,不如你再试试我的银针”她说的诚挚且认真。 沈满心如死灰,连忙拒绝了她的好意,“我觉得用上这个正好,不必劳烦青柠门监施针啦” 青柠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眉头松了皱起,皱起又松。 “昨夜短短时间,你已将定天论看完了” “嗯,已经看完。” “都记住了” 沈满自信地微笑,“倒背如流。” 青柠瞪大了眼睛,不太相信。沈满从容递上定天论示意青柠随意出题。青柠连问了几句之后,见沈满果然全都记住了,不免惊叹。 “原来你不是真的愚笨,记性好到连我也要嫉妒了。”青柠道,“我自五岁开始背诵定天论,至少花了一年时间才融会贯通,这已算快了,没想到你竟能在一夜之间全部记住,以这样的速度,相信不出三日便能够达到我苦读一年的水准” 沈满谦虚道,“以我现在的年纪来诵读已然是迟了,不比青柠门监当年。” 青柠哼了一声,道,“不用客套,看来大门监给的药瓶果然有些用处,按照这样的速度我相信很快就能够读完所需要的书籍,至少你不会空卷子上交。” “嗯,多谢青柠门监了。”听她如此说,沈满心中放松了不少。 青柠抬手瞧了眼日头,道,“午间我们出去吃饭,顺便买一些笔墨和宣纸,你的字太刻板,需要好好练练。” 沈满欣然同意。 才隔一日不出宅门,便觉得街上的情景已大有不同了。 沈满边走边问,“一路上我见到那些大门府邸前都挤满了人,阴阳道报名考试已经结束,这些人为什么又聚集在一起” 青柠刚要回答,却见一个矫捷的影子突然冒了出来,站在沈满的身后,一拍沈满的肩膀,然后道,“这么巧,没想到又遇见你们了。” 青柠并不觉得巧,翻了翻白眼,没好气道,“吴姑娘,你怎么像是个跟屁虫似地,缠着我们不放” 吴念念却抬高了下巴,道,“我又不是追着你不放。” 沈满见吴念念今日换了一身装扮,身上穿的是一件对襟的粉色长裙,扎的是流行的斜簪发髻,脸上的妆容细致,整个人清丽脱俗,如同美人图上走下来的一般,与前几日所见大为不同。 青柠上下打量着吴念念,眼中掠过一丝讶异,“你参加了斗会你是何人阵营” 沈满问道,“什么叫做斗会” 吴念念得意道,“青柠姑娘果然是都城中的老油条了,一眼便瞧出了我衣着的来历。不错,我是参加了斗会,入的乃是大皇子的阵营。” “大皇子”青柠勾了勾嘴角,“没想到大皇子竟这样缺人。”言下之意就是大皇子缺人到连吴念念这样一没有出身、二没有本事的人都招揽进去了,可见今年实力实在一般。 吴念念竟然能够压抑的住,不与青柠继续斗嘴,而是拉了沈满道,“你要不要去大皇子的阵营,我觉得大皇子待人温婉有礼,而且他是皇子,若是替他赢了一场两场的,会对日后的仕途大有助益。” 青柠扯开吴念念拉住沈满的手,扭头对沈满道,“你不许去” 吴念念又过来扯住沈满的衣衫,“参加斗会乃是一展所长的好途径,你为何要阻止况且去不去该由沈姑娘自己决定,她不必听你的” 沈满被人一拉一扯,有些无辜道,“你们谁能告诉我斗会究竟是什么,我再决定是否参加好不好” 于是青柠和吴念念对视一眼,还是吴念念抢白道,“每年阴阳道大考之前,都会有朝中重臣和皇子来拉拢有能力的考生入他们的阵营,在正式考试之前会举行一个小规模的比试,这便是斗会了。” 青柠续道,“一般而言,大皇子、德成公主等人都会参加,其他皇子公主也许也会列席。除了皇家之人以外,朝中重臣也有权力去拉拢瞧得上的人才,譬如去年来的宁相爷,丹门第二十七位考子王辉便属于他的阵营。” 沈满沉吟道,“这个斗会对于朝中之人而言是提前拉拢人才的手段,对于考生而言是证明自己实力以及试探其他竞争对手实力的一场比试。” 吴念念点头,“不错,正是如此。怎么样,敢不敢接受挑战” “小满,”青柠忽然闷声道,“大门监也会参加。” 沈满一怔,此刻才明白了青柠方才试图阻止自己的原因。自己原本是唐玖月唯一的徒弟,若是亲眼见到唐玖月赞许并收了其他人为徒,那么心中必然是会不舒服的。 “青柠,我想我还是去参加这钞斗会吧,”,沈满微笑道,“我想看看其他人到了怎样的程度,我也想试试自己的能力。而且,你说大门监都会来,我有什么理由不去凑凑热闹呢” “那正好,”吴念念欣喜道,“我将你推荐给大皇子,我们一同加入大皇子的阵营” “嗯。” 136 136 青柠嘴里叼着一只肥美的鸡腿,百无聊赖地看着沈满在收拾东西。见她左右拿捏不定,便吐了鸡骨头道,“带什么衣裳都是其次的,最要紧的是带上定天论和楞严经。” 沈满挑眉问,“为何要带上楞严经” 青柠伸了个懒腰道,“驱魔僻邪,崆峒寺那地方不干净,我算了一卦,你此番去必定会摊上大事。” 沈满颓丧着脸,生无可恋道,“你是在着重暗示我的倒霉命已经连凤鳞珏都压制不住了” 青柠伸手扯了扯沈满的脸皮,直到变形,“你一个倒霉蛋还好说,带上另外一个倒霉蛋就一定会倒大霉了。这回幸好我不用跟着去,否则不定要吃多少苦。” 她见着桌上竟有枣子,随手就丢在了口里。 房梁之上却轻微地一震,疏忽抖下几把陈年灰尘。青柠正好就着枣子吃进了嘴里,猛烈的咳嗽了几声,秀眉微蹙,刚要破口大骂,再抄家伙与对方大战三百回合,却见那人轻似鸿毛、姿态优美地飘落在眼前。 沈满一见那人,不禁大喜,兴高采烈地迎了上去,“连依门监,你怎么来了” 连依身上的衣裳火红高调,看见沈满时嘴角轻挑,露出一个魅惑的笑来,“自然是奉命来照看你的。” 沈满脸上一红,嗫喏道,“我自己能照顾自己。” “就你这小样儿”连依不屑。 青柠好不容易咳出刚吃进去的尘土,忍不住插嘴道,“大门监觉得你是个半路出家的,太不上台面,所以借着这次斗会来顺带磨练磨练你,你还瞪鼻子上眼了。” 连依极其娇媚地搭在青柠肩头,柔声道,“哎呦,一提起大门监你就着急,怎么,害怕我夺了你的地位” 青柠一怔,气急败坏道,“就凭你也想取代我” 连依优雅地抠着指甲,“你放心,我办不到你那样的狗腿程度,懒得和你争。这次去崆峒寺,一是大门监放心不下沈满,要我去保护她;二是她觉得这里面有猫腻,需要一个人去查看,她觉得我最合适。” 青柠听了面色放松下来,看着沈满透着酸味道,“你看大门监多疼你,去参加斗会还专门派一个门监来保护你。想当初我和大门监参加斗会的时候,她可是站在陷阱边上,无视我求助的眼神,就只丢了个枣子就冷酷无情走掉的人” 连依摇头轻叹,“青柠,你这样说只能显得你越发可怜,何必呢” 沈满也深有同感,郑重地点了点头。 青柠索性将桌上的枣子都抱走了,甩门而去。 连依看着沈满的包裹,果然也道,“别的都不用带,唯一一样你必须带上。” “什么” 连依秀目中有凌冽的光一闪而过,“凤麟珏。”她顿了顿,睨着沈满道,“听说这次参加斗会,甚至加入大皇子阵营,都是由一个姑娘撮合的” “嗯。” “她叫什么名字”连依问的似乎很不经意,抠指甲的动作却停顿了下来。 “她叫吴念念。”沈满感觉到空气中一丝微妙的变化,不免抬起头,注视着连依。 连依的笑很僵硬,“怪不得她叫我来。” “嗯”沈满奇怪,“难道你认识吴念念” 连依摇头不答,只在起身离开的时候道,“我会易容成别人的样子在暗中保护你,你只管做你该做的事情,权当做我不在。” “好,但是你会变成谁,是男是女要不要约定个暗号,好叫我能及时认出是你。” “你不必认出我,若需要你知时,就定会让你知道。” 沈满犹豫了一下,惴惴问,“连依门监你该不会又去剥人皮吧。” 连依莞尔一笑,眯着眼睛道,“你倒是正好提醒了我,这当正经门监太久,真是许久没有练手了,也不知道我那夺舍奇术是否已经荒废。”她就地拉伸了下胳膊,似笑非笑,“不如晚上我就去抓个人剥皮试试” 沈满正色道,“万万不可” 连依挑眉,饶有兴趣问,“为何” 沈满指了指庖厨道,“我今天不小心买了一只黑羽鸡,正想杀了呢” 连依呆愣了好一阵,最终咬牙翩然而去。 沈满在卧室里嗅到一股连依留下的香味,想着她方才说来保护她的话,闷笑得意了一阵,继续收拾行装。 接下来在崆峒寺的三天,将会异彩纷呈。 翌日,都城内来来回回的人马似乎又多了。沈满背着行囊等在街口,却见一个卖酥饼的老奶奶已经蹲在了墙边,酥饼篮子盖着布,冒着热腾腾的热气。 沈满看着那银发老奶奶,心里想连依那么爱漂亮的人,应该不会变成一个皱巴巴的老奶奶吧而且这样的老奶奶,无论如何也是无法跟去崆峒寺的。 吴念念不知道从哪个地方冒了出来,老远就叫沈满的名字,一路蹦蹦跳跳。沈满见她纤衣束腰,乖巧伶俐,不禁笑道,“你真是多变,害我快认不出了。” 吴念念吐吐舌头,左瞧右看,“青柠姑娘呢她既不跟你也不送你” 沈满摇头轻笑,“她又不是我的尾巴,接下来的路还是要我自己去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 “也是。”吴念念眼神有了些许变化。 “近来都城内巡防的队伍好像越来越多了。”沈满盯着一个领队的将士,想着连依也不会扮成一个臭烘烘的男子。 “我听到风声,说是因为皇宫里有些异动。”吴念念压低声音,“你知道宁贵妃吗,她似乎病得很重,已经回天乏力。圣上天天下了朝就守在她的身边,但贵妃蒙着轻纱不见圣颜,说是怕病容憔悴,令圣上记下她临死的面容,徒增悲伤。” “宁贵妃一死,朝局就会有变动。”沈满道,“那么这几日在街上骤然多出来的人,究竟是谁的人”她看着来来回回的的官兵,那官兵其中的一个,竟然也斜眼去看她。沈满陡然一精神,犹疑这个小将士会不会是连依。 那小将士却突然“呸”地一声朝地上吐了口痰,又朝沈满翻了个白眼恐吓。沈满也翻了个白眼表示真真看走眼了,对不起连依。 很快接人的马车摇摇晃晃地来到了街口,上面拿着马鞭赶车的不是别人,正是那日见过的钟非。钟非今日青衣素雅,清俊的面庞洗的白白净净,散发细致地梳起,用浅蓝发带绑着。 沈、吴二人上了马车,才知道里面空间拥挤,左右的位置已经坐满了人。沈满无奈,只能蹲在马车正中空地上,姿势极其不雅。 吴念念找到一个看起来好欺负的软柿子,厉声道,“喂,你给我挪一挪,这边上不都空着的吗,挪一下你的大腚这就可以又坐一个人啦” 那人的确很胖,看起来却也老实,听话也不吭声,只默默地往边上挪了一寸。 吴念念气地炸毛,“再挪过去一点” 那胖子看看吴念念,再看看边上的人,慢慢地摇了摇头。 外面的钟非听见了里头的动静,撩开帘子冷冷道,“马车前头还有一个位置,你坐到前头来,让这位吵闹的姑娘坐在地上。” 他指的是沈满。 沈满一愣,众人也是一愣,更加愣住的自然是吴念念。 钟非是此次大皇子府的领队,代表着大皇子府,手上握有一定的决策权。能在马车上坐在他的身边,无疑是给了接近他奉承他的机会。只可惜这个人冷漠冰冷,滴水不进,车内的考生没能借机接近罢了。却不想他此刻自己提出来,让一个无名无姓的姑娘坐在了他的边上。 这些考生一般都是男子,除了沈满与吴念念只有一个姑娘家,那姑娘长相普通,此刻咬牙暗想定然是自己的长相不如这坐在地上的女子,否则钟非应当挑她坐身边才是。 沈满不知自己占了好处,只觉得里面的气氛一下子变得肃穆诡异。见钟非还在等待,便对吴念念说了一声,“中间的位置其实挺宽敞的,你坐吧。”然后不管吴念念的脸色如何怪异,兀自出去与钟非同排而坐了。 “你脸上抹的是泥”钟非突然问。 沈满一愣,点了点头。 钟非递给她一瓶药,道,“这是毁容丸,阴阳监丹门所出,服用之后有七日药效,能够使你皮肤变黑,长些斑点。” 沈满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那药瓶子,暗想丹门怎么还搞这个玩意儿,但还是欣然接下。 一路上钟非再没有开口,沈满也没主动去询问,她总觉得,钟非好像认识自己似地,对待自己格外不同。 137 137 一车人摇摇晃晃走了一阵之后,沈满突然一激灵,瞪大眼睛怔忪地瞧着钟非。钟非轻轻挥动马鞭,路边的尘土飞扬。沈满伸出手,在他眼前晃动了一下,钟非巍然不动。沈满端正坐直,余光斜着钟非,几番犹豫挣扎后,倾身低头去瞧钟非的下颚处是否有粘合的痕迹可查。 钟非终于不耐烦道,“你在做什么” 沈满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连依” 钟非面色不改,“谁” 沈满顿了顿,然后嘿嘿一笑,“我不小心认错人了,不过钟先生,我听说您天生双目失明” 钟非点了点头。 沈满看着他手中的鞭子,和牵引的缰绳,再观察了下四周,马蹄如飞,尘土四扬,嘴角抽搐了一下。 大皇子竟让一个瞎子赶车 马车很是时候地颠簸了一下,沈满整个人腾空了片刻,再坐稳的时候,手已经牢牢地抓住了马车。沈满唇色惨白,看着周围的景致在渐渐倒退,山路变得狭隘,一边是陡峭的山峰,另外一边是几乎垂直倾斜的山崖。 “钟先生,您以前赶过马车” “没有,这是第一次。”钟非平静道。 沈满心里蓦地一沉,仿佛跌入了不幸的深渊。“那您赶的这样稳当,一定是有某种方法对吧” “大概吧,”钟非仔细一想,道,“凭直觉。” 沈满闻言整个身子一抖,差点就跌下马车。她吞下一口唾沫,看着马车后头。这些人既然知道是一个瞎子赶马车,竟然也不担忧,难道真的是艺高人胆大 钟非冷笑道,“你怕我赶不好” 沈满没有立即回答,钟非却索性将手里的缰绳交给了沈满,自己舒舒服服地歪倒靠在一边,“那么就你来提缰吧。” 沈满看着手里已经磨损了的缰绳,一下子愣怔。着急道,“钟先生,刚才是我无礼了,对不起。我不会驾车,还需要劳烦你继续” 钟非却仿佛睡着了,半卧在车上一动不动,鬓角的一缕发丝微微飘飞着,好似与世隔绝。 沈满无奈至极,本想求助马车内找个会驾车的来,在转身的时候却骤然停住。 自打钟非将缰绳交给她之后,她未做任何动作,这马儿却能见弯就拐,收放自如,隐约之间还非常嘚瑟,嘶叫着昂扬着马头,让头上柔顺的红棕茸毛肆意飘扬。 “这些马儿识途”沈满恍然道。 钟非“嗯”了一声。 沈满不由得惊叹,“我本以为是钟先生本事,没想到是这马自己聪慧,不用如何驱赶便知道如何上山,实在神奇” 钟非冷冷道,“你是说我没有本事” 沈满哑然一阵,忙道,“不,您误会了。您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却会预言术,我们望尘莫及。” 钟非道,“天分越高,所要付出的代价就越大。我会预言,就要接受失去双目之痛苦。”他面向沈满,用一双空洞无物的眼珠子看着她,安静地道,“你也一样。” 沈满听见这最后的一句话有些心惊,“钟先生,我想问您一个问题,您是不是先前认识我否则在大皇子府前见面的时候,您对我说的话如何解释现在对我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我不太明白。” 钟非的耳朵动了动,低沉道,“他们来了。” 沈满回首,见到很远的山道上,模模糊糊有几个影子,它们速度极快,应该也是几辆马车。 “你看见了什么”钟非问。 沈满答道,“一辆靓丽鲜艳的宝顶马车,四角挂着香囊。” “这是德成公主府的。” 沈满细眯了下眼睛,看到后头去,“这一辆马车样子与都城街道上的没有什么不同。” “臣子使用的马车规制不比皇族,这辆应是宁相爷府的。” 沈满看见随后而来的一辆马车,不免“噗嗤”一笑,道,“这辆马车好有趣,上头似乎载了很多人,行驶沉重,这四匹马都在喘粗气。” “六皇子生性贪婪,车上装的人一向最多。”钟非嘴角也隐隐有了笑意。 沈满点了点头,尽力再往后面看。 “你在等的是大门监的马车”钟非坐直了,端正问。 “我只想瞧瞧大门监的马车会是什么样子。”沈满不好意思地笑笑,遮掩自己的心虚。 “大门监派的人一向少而精,只怕你就是望穿秋水也看不到她派来的马车。”钟非语气不善。 “得儿驾驾”一个利落的影子忽然越过了后头的所有马车,风驰电掣般就掠到了沈满马车的边上。一匹红棕色的骏马背上坐了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这少年容貌俊美,眉如剑、眼如星,穿着淡蓝色的锦缎华服,看人的眼神带着一种骄傲,从头到脚透露着一股凛然盛气。 沈满看着他缓缓朝着自己而来,隐约觉得他身上的气势像极了一个人。 少年经过沈满的马车的时候,时间仿佛放缓了,只见他上下打量了沈满一眼,鄙夷地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接着又双腿一夹马肚,继续疾驰而去。 “你瞧见了,这骑马的少年便是大门监此番派出来的人。姓江,名秋笛。” “江秋笛”沈满略一挑眉,心里掠过一丝不悦。唐玖月何时找了这么一个人来,又怎么从不知会自己一声青柠知道吗,连依又知道不知道她派来了江秋笛,是什么意思难道也想收他为徒 “早前听说大门监私底下收了一个弟子,至今为止还未有太阁之外的人见过他,这个暂且不谈。眼前最要紧的是他”钟非抬手遥遥一指,道,“他出身正统名门世家,祖上七代都研习阴阳道。他爷爷是太阁元老之一,连大门监都要迁就三分。江家门庭显赫,更有一门独门绝技” 他等着沈满来问。 沈满却默默伸过手,握住了钟非的手腕,然后稍稍挪移了一点方位,低声道,“钟先生,你指错了,他在那个方向。” 钟非脸上一僵。 只听沈满又道,“呃,现在人已经跑没影了。钟先生,您的手酸不酸,要不然放下来吧。这只有一条山道,我知道他往哪里跑” 钟非牙咬得紧紧地,“你到底想不想知道江家的绝技他可是你即将要面对的敌手” 沈满诚挚地点头,又突然想起钟非是个瞎子可能看不见,于是又回复了一句,“江家有什么绝技” 钟非扶额道,“他们能读心,不过我不知道这小子学到了几成。” “读心”沈满惊呼出声,这世界上最难懂的就是人心,若是有人能够读懂别人的心思,那岂止是有能力,而是可怕 “你在害怕”钟非侧首问。 “嗯,”沈满眼里深沉,“虽然江家的这一门绝技很惊人,但是钟先生,假设有一个人能够在任何时间看穿你的任何想法,并且透露了你并不想公诸于世的东西,你会不会觉得有些害怕在这种恐惧的压抑之下,会不会有人想要除去能够得知这种想法的人” 钟非嘴角扯出一丝笑,“旁人听说如此精妙技艺必定垂涎三尺,想要接近江秋笛来谋得一点好处,你却在替江秋笛担心我是该说你痴傻,还是善良” 沈满也笑了,“可能就像您说的,天分越高,背后所要付出的代价就越大。江秋笛或许会是我见过最孤独的少年。” 钟非不不置可否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眼下与其担心江秋笛,不如担心坐在你身后之人。” “您是指” 钟非继续摆出一副冷冰冰的样子,高深莫测地默然了。 138 138 除了江秋笛之外,其余人都姗姗来迟,比预定的时间多上了一刻。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山道崎岖狭窄,且前夜下了一场雨,刚好将通往崆峒寺的小道上浇上了一层泥泞,导致马匹举步维艰。一辆马车堵了,后面的自然也堵了。 等堵在泥路上,从马车上下来一群锦衣华服的公子和小姐的时候,沈满愣了。同时,从德成公主府马车上半弯腰钻出来的一个纨绔子弟也愣了。 “你怎么在这里” “你怎么在” 那纨绔子弟人便是同样出自于宁相府的宁韬,此刻正站在马车上扬着眉,背着手,不可一世道,“你来的正好,崆峒寺可不比别处。此次参加斗会,正好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沈满淡淡笑了,她和宁韬同样经历了陈州一事,算是共同出生入死过。陈州回来后,宁韬在宁相重罚自己的时候求了情,二人也算是存了一点情分。如今乍然遇见,颇有喜悦之感。 显然宁韬也深有同感。 他手舞足蹈地想要跳下来和沈满说话,却见沈满在焦急地摆手。宁韬皱了皱眉,但还是利落地跳了下来,可落下来的那一刻他便知道沈满挥手的含义并立马悔青了肠子。 “哗啦” 宁韬整个人僵立在马车边上,黄泥四溅,裹成了一个泥塑的人儿。旁边的公子哥儿都着了道,白净的锦缎绸服上点了点点黄泥,煞是五彩斑斓。 “哈哈哈”替公主府驾车的马车夫是个戴着斗笠的男子,帽檐压的极低,笑声爽朗,声如洪钟。他此刻手里拿着一块布,正正好好的将溅起的黄泥挡住,没有遗漏。本人则稳妥地坐在马车上,笑得肆无忌惮。 沈满的目光在那车夫身上停留了片刻,眼里掠过一丝诧异,然后了然,嘴角缓缓勾起一道弧度。 变成泥人的宁公子一把抹掉脸上的泥,瞪着眼睛怒斥四方,“谁敢笑” 四周顿时鸦雀无声,谁都知道他的来历,即使不认识他的,也该知道这是从德成公主府的马车上下来的人,谁敢贸然去得罪 宁公子很不开心,沮丧地放弃了找沈满去叙谈的想法,重新回到了马车上闷闷地坐着,生人勿近,就像一个闷葫芦。马车夫在他上来的那一刻灵巧地挪了挪屁股让开,没有沾到一点污渍。 众人哄笑之后,才发现路已经铺上了干草,可以继续前进。于是就都回到马车上,晃晃悠悠地继续上路。只是宁公子那儿已经没人敢靠近,那一车子余下的人只好小心地徒步前进,或者是搭上了别人的车。 沈满在马车上托着腮帮子胡思乱想,忽然推了推钟非的肩问,“钟先生,你瞧方才那个跳进泥坑的公子,他这几天运势如何,会不会出事” 钟非冷冷道,“不知道。” 沈满仔细观察他脸色,闷声道,“我是个灾星,身边的人都会遭殃。他方才一见我就再到了泥坑里,往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钟非沉默了良久,才道,“继续驾车,除了太阁那小子,我们都迟到了。” 宁韬端坐在马车里,静默了一阵,从怀中掏出了一块摔出了细缝的玉佩,那玉胎体通透,质地饱满。宁韬仔细端详了此玉片刻,指端微微用力,便将这玉彻底捏成了几瓣。 沈满不知道的是,宁韬此番过来,是做足了准备的,甚至对沈满之后的命运轨迹发展,造成了至关重要的影响。若是有选择的机会的话,沈满应当在此时此刻,将宁韬的腿脚打瘸了,然后修书一封,让连依亲自押送宁韬回相府去颐养天年,如此,天下方可太平。 只可惜,沈满没有像钟非一样的能力,况且,即使是钟非,赖以生存的预言术也是时灵时不灵的半吊子。 终于到了古朴的山门前,众人纷纷下了马车。天上乌云渐渐聚了过来,淅淅沥沥地开始下起小雨,泥土芬芳,雨泽万物。 沈满用手挡在眼睛前,以免眼睛模糊看不见道路,但身子却是没有办法遮蔽了。想着趁雨小要赶紧进去安置行装,回首时,却见身后的一群人“哗啦啦”地层层打开早已预备好的纸伞。颜色各异,大小有别,但是却都带了。 这些人男的俊俏,女的清雅,手执纸伞,在这旖旎的小雨中站立着,就像是一幅笔触细腻的游山玩水图。 沈满面对着他们投来的轻蔑和探究的视线,脸上不免红了红。这些人都是各府挑选出来的佼佼者,像这样的天色怕是早能推算出来,故而早早备了伞。而沈满却一无所知,双手空空地便来了,真真是丢大了脸面。 果然,就有人低声地与身边之人附耳交谈,神色之中尽是轻蔑之意。 就在悉悉索索之间,一把伞遮在了沈满的头顶。那人无奈道,“你怎么不带伞不过这样也好,大家都看轻了你,你就有机会一鸣惊人了。” 沈满看着她,苦笑道,“念念,你是怎么知道要带伞的,你也会算” 吴念念的头扭向别处,瞳孔缩了缩,这边道,“我讲实话吧,无论是不是会下雨,你出来都要带伞,而且这伞要特制的,尽量做的小,而且最好可以折叠藏在布袋里” 沈满看着她明亮的眸子,恍然道,“难道他们不是算的” “不是。”吴念念忍不住捏了沈满的鼻子,又好气又好笑道,“别看他们装作高深的样子,其实可能都只是半吊子,只不过在外人面前都装作很厉害罢了,你别太紧张,我想这里没有几个人有真本事。” “如果是这样”沈满若有所思,“那么太阁可能真会青黄不接了。” “这该是大门监该担心的事情,不是你我能过问的。”吴念念总往一个方向看,让沈满不住好奇,“你在看什么”她倾了倾身子,想要越过吴念念去瞧,但吴念念却挪了一步,用身子挡住她,挑高眉毛道,“我们统统都迟到了,按照以前的规矩,怕是要在雨中罚站,你做好准备。” 这时候宁韬凑了过来,语调轻飘道,“原来要罚站,不过本公子不怕。” 沈满上下瞟他一眼,的确,按宁公子如今的泥泞程度,是否在雨中罚站已经不重要了。只怕他是想让众人罚的越多越好,这样大家都会和他一样狼狈,谁也别嘲笑谁。 宁韬说完停顿了一下,抬头却见山门之上竟站着一个人。那人单手执伞,面容清瘦,五官俊朗,面色恬淡,寂静如雨中松柏,却是个尚年少的少年。 “那就是太阁派来的人果然,和我们在外面淋雨的人是不太一样。”他的语气之中透露着不服气的意思,或许以为少年能站在上面,全是因为背后有个全天下最深谙此道的人物当朝大门监。 但现实就是,无论你如何不服气,人家就是能够在下雨前、在路堵了之前,以一人一骑驰骋,及时来到了崆峒寺。 江秋笛居高临下,若是细瞧,便能够发现他的眼睛焦点至始至终都只落在一人身上沈满。 沈满不觉得奇怪,因为江秋笛是太阁派来的,也就是唐玖月派来的人,那么知晓自己的身份多瞧几眼也在情理之中。 山门之下,石阶之上,缓缓来了个衣衫褴褛的光头,这光头纤瘦,低着头,双手合十道,“诸位施主都已迟到,需要罚站三个时辰。” 说完,这光头便转身重新上了台阶,山门的门也不知被什么妖风给吹了,正缓缓合上。 众人正在嘀咕懊恼,沈满却抬首看江秋笛,江秋笛却好似看够了她,冷着一张脸,也转了过去,陪着那光头一前一后地回到山间寺里,只在烟雨之中,留下一个依稀朦胧的背影。 139 139 沈满没带伞,只躲在一棵树下,抱着手肘瑟缩着。 其他人虽然都带了伞,但是雨势飘忽不定,又下的缠绵,身上不是淋了一块就是潮了一片,浑身难受的紧。 大皇子府的马车上躲了不少人,吴念念见沈满在外头,里面的人又拼命挤兑她,她就索性下了马车,准备去陪沈满。吴念念默然地站在沈满的身边,余光瞥着她道,“这么一棵小树能抵什么用” 沈满见她头发上都沾了一点点雨滴,往边上挪了挪,让她进来一些。然后轻轻笑了,“你怎么也下来了,这里冷,还是马车上暖和一些。” 吴念念一挑眉头道,“那些人狗眼看人低,一问我的举荐便时不时地用脚来踹我,你瞧我身上,都落了他们的脚印子。与其这样被人踹着,我还不如出来陪你淋雨。” 沈满道,“他们大多是有来头的,不惹为妙。” 吴念念鼻子哼了一声,不服气道,“那也不能轻易放过他们。” 沈满神色一紧,问,“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就给个小教训喽。”吴念念狡黠地笑,“你等会儿就会知道了。” 沈满用眼神可怜了马车里的人一眼,然后转过头去凝望着紧闭的山门,莫名其妙地道了一句,“他好像很厉害。” “谁” “大门监派来的人,江秋笛。” 吴念念眨了眨眼睛,盯着沈满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噗嗤”一笑,道,“我怎么觉得你是在吃醋” “啊” “我见你看着江秋笛的眼神,一点也不善良。”吴念念将最后两个字咬的特别重,饶有兴致地瞧着沈满。 沈满心里一顿,乍然问道,“念念,你背后的人是谁” 吴念念嘴巴张了张,瞪大了眼睛,然后笑着回首指着身后一人道,“你是瞎子吗,我背后是何人你看不见站那儿的可不是钟先生” 沈满见她顾左右而言他,于是摇头不再追问。 钟非却“看”了过来,寂静的眸子里看不出任何情感。过了片刻,他朝着沈满二人走近。“你这几日的运势有变化。”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两块月弧形板子,蹲下,将那板子丢在了地上。 六爻 沈满在书上见过这种古老的阴阳术,只问运势,不问究竟。也就是说,钟非只能算出沈满近来几日的吉凶,却不能知道为何是吉或凶。 钟非神色一肃,起身“盯着”地面上的卦象,皱眉道,“离卦。” “大凶”沈满喃喃念道,然后苦笑着环顾四周,“看来我这倒霉人,又要牵连这一众人等了。” “不止是你。”钟非摇了摇头,“还有她。”钟非抬手一指,指向了吴念念,“两个命格如此相近之人走在一起,不知是天意,还是人为。” 沈满一惊,吴念念却自然而然地挽住了沈满的手臂,乖巧地笑道,“看来我们真的是很有缘分。” 大皇子马车里突然有一阵骚动,接着里面的人一个接着一个跑了出来。有人一边甩着衣裳一边骂道,“谁胆敢这样无礼,竟然在车里放了一只臭虫子” 另外一个人捂着鼻子道,“这虫子真心臭,我身上都是这个味道。我听家里的小厮说过,这虫子味道一旦沾上了,特别是头发,一月都洗不掉” “莫说一月,我连一刻都受不了了。” 吴念念小声对沈满道,“看我的。”然后悠哉游哉地朝着那群人走了过去。沈满摇头苦笑,这位念念姑娘倒是锱铢必较,与太阁那位有的一拼。 只见她在那群臭烘烘的人群里呆了一会儿,又笑着转回来了。等走到沈满的身边,才忍不住扶住沈满的肩头弯腰咯咯咯地笑出了声,“你快替我瞧瞧,他们是不是都在泥地里打滚了” 沈满呆呆地看着,点头道,“还真是,你告诉他们什么了” “我说,那虫子闻起来臭,实际上也有剧毒,必须立即用湿泥抹了全身,才能去掉味道和毒性” “他们信了” “一般情况下应该是不会信的,但是,现在正在崆峒寺参加斗会,一般人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吧。” “这么说,虫子是你放的”沈满追问。 吴念念抬起下巴瞧着她,抱手反问,“你怪我” 沈满摇头,“他们欺负你,就该受罚。” “这样才对”吴念念一摸沈满的头,表示对她这样的态度很满意。沈满微微笑着,眼睛却不住瞥向那群在泥泞里打滚的人。 钟非走到近前,趁着吴念念不在,压低声音问沈满,“你看出来了” “嗯。”沈满凝眉,“那虫子真有剧毒。” “这姑娘心肠歹毒,你好自为之。”钟非似是在警告。 沈满心想,吴念念虽然用招歹毒,但却从未欺负过自己,待自己却是不错的。而且虽然她在车里放了有毒的虫子,但却也告诉了他们解毒的法子,可见不是真心实意要谋害人家性命,只是用的手段有些过分。 可见吴念念本质不坏,只是教她这些的人手法恶毒无度。 那个教她本事的人是谁 宁韬反正早已成了泥人,悠然自得地看着另外一批即将成为泥人的人,站在一边讥讽地笑着。偶然看见沈满在瞧着他,他就朝着沈满笑了一下,沈满也微笑回应。 宁韬悠闲地看了一会儿,忽然拿手指戳了一个方向。沈满望去,见到一个华丽的马车停在了那儿。车上的人似乎都下来了,但还有个马车夫守在外头。马车夫戴着圆顶宽帽,坠着轻纱。 沈满回头看看公主府的马车,那个马车夫早就不见了踪影。 此时,面前的车子里帘子中伸出一只手,手纤细而白皙,腕上戴着一圈镯子,雕着复杂的纹路。 沈满有一种预感,坐在马车里的人又会是一个故人。还没等她回神过来的时候,宁韬在用口型一字一顿地对她说,“是宁纯。” 宁纯她怎么来了 沈满心思快速翻转,是了,在京都衙门之前报名的时候,曾经来了一顶轿子,和那轿子擦肩而过的时候,沈满瞧见坐在里面的人分明就是宁纯那时候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又或者是宁纯代替别人来走后门,却不想真的是她 沈满瞧瞧这边靠在树干上好整以暇的宁韬,再看看那边不知道何时已经撩开了窗帘望向了自己的宁纯,顿时头大如斗,一拍脑门,将眼睛一闭,闷闷道,“钟先生算的没错,凶,大凶” 由于还在下雨的缘故,天色暗的特别快。不知道等了多久,崆峒寺的山门才缓缓打开,从里面走出来的还是白日里那个穿着破烂衣裳,却有些俊俏的光头。 光头依旧双手合十,毕恭毕敬地行礼,侧开身子将手一引,道,“众位施主,请“ 外面的人便要一窝蜂地涌进去,谁都想抢到一个好厢房,谁都想先褪去湿衣裳好好地洗个热水澡。 沈满就被丢在了后头。 “不去抢”钟非问。 沈满摇了摇头,“抢了又保不住,何必去抢” 钟非若有所思,撩开长袍自己走了进去。 沈满见他走的是侧门,仿佛头上又被浇了一桶凉水。“又走后门” 旁边路过的宁纯淡淡道,“他是大皇子府的领队,自然另有安排。”宁纯穿着素净的衣裳,看起来平静许多,少了之前的浮躁之气。 “那你呢”沈满见她不像要抢的样子,自然也懂她也是有门路的。 果然,宁纯扫了她一眼,冷冷道,“我不用抢,寺里早就安排好了我的住处。”说着便优雅且悠闲地从沈满身边走了过去。替宁纯撑着伞的是那个戴着圆帽坠纱的马车夫。瞧着这车夫的身形极为魁梧,走泥泞的路上尽然也脚印浅浅,可见这马车夫身怀武功,绝非寻常之人。 沈满不由得心想,这年头,马车夫真是个个都不简单。 等沈满最后踏过山门的时候,看着前面在依稀的雨里越发诡异幽暗的崆峒寺,她顿在了山门之后。 “施主。”俊俏光头的声音也很好听,不知道念佛的时候,是否也如此悦耳。 “以前崆峒寺只有一个和尚,你是何时来的”沈满问他。 光头抬头,缓缓绽出一个笑,五官明明俊朗的很,却让人无端觉得诡诈,“贫僧才入空门,拜在净敬大师门下。” “那净敬大师现在何处,可带我去拜访吗” 俊雅光头又笑,“施主明日再访他不迟。” 沈满站在他前头,与他比了比个头,“我是最后一个,小师父请关山门吧。” “自然。” 141 141 沈满敲了门,又等了一会儿,却不见里面的人回应。沈满瞧着窗扇上的影子,沉吟思索了一番,嘀咕一句,“奇怪,难道吴念念睡着了”回首望了望自己的那间小破屋,那块破木门被风一打,躺在了地上,顺便破了个大洞。沈满眼见着屋子在风雨里缥缈,越发觉得此夜难以入眠。 却听见旁边的门“哐”地一声开了,宁纯神情冷淡地站在门口,低眉往下瞧着浑身湿漉漉的沈满。正在沈满暗地里揣摩着她会不会吃人的时候,宁纯又干脆冷静地“啪”一声重重把门合上,仿佛站在外面淋着雨的沈满是洪水猛兽。 沈满呆了呆,一把抹掉脸上的水渍,转身往回走。 吴念念人影在,人却不应门;宁纯一直看自己不顺眼,打算见死不救。她太冷,身上的衣裳无处可换,只能硬着头皮去赖着唯一可赖的连依,至少换掉身上的湿衣。 崆峒寺原本就阴森,出了大家居住的院子,脚踩着腐叶,头顶着乌云。沈满边走边想,若是地上有个坑,自己铁定会掉进去。肩膀瑟瑟,开始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沈满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想要测试温度,却隔着一层冰冷的雨水丝毫觉察不得,只觉得自己此刻必定面色惨败,像一只丧家之犬。 越往外走越觉得夜色寂寥,树影婆娑。 遇见后殿前的子鼎,沈满停了停,不由自主地接近。站在离鼎的几步之遥,沈满眯了眯眼睛。 在梦里见过的鼎,居然在现实又瞧见,这是否是某种预兆一想起曾经在鼎力见过的残尸,沈满就觉得恶心和害怕。这寺庙曾经有无数冤魂,他们都被割了舌头,变成了幻想出现在自己眼前,但是其他人却偏偏看不见。 沈满闭上眼睛,抬手摸上眼睫。心想难道自己的眼睛真的如吴念念所说,与别人的不同或者说,能看见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铿“鼎里发出一通清脆的响声。 沈满瞬间僵住,脚步挪不动分毫,就连呼吸都停滞了。梦里的一幕幕犹如魑魅魍魉一般袭来。陷入死一样的寂静片刻之后,但见那布了绿色铜锈的鼎里慢慢爬出一样东西。那东西浑身长着湿漉漉的白毛,似乎带着尖锐的爪,背对着沈满站了起来。 沈满迅速作出反应,四下瞧了一圈,随手捡起地上的枯树枝就往鼎立那东西头上砸去,闭上眼睛一通乱打。 “小满”声音清幽且寡淡。 沈满心想这定然是心魔,这怪物怎么会说话,而且说话的声音如此之熟悉 于是加重了手上的力度,再一顿乱棍。可是这次所有的力气如泥牛入海一般悄然无息地消失了,再接下来便听见了木头敲击在金属之上的声响。可见沈满乱棍已扑了空。 沈满睁开一只眼,鼎里已不见了那怪物。再睁开一只眼,却感觉到一只手搭在了自己的肩上。 沈满余光觑了觑那毛茸茸的手,只觉得白花花的一片,寒毛已竖。手捏了木棍,准备来个当头棒喝,力求一击必中。却又听见怪物道,“小满,是我。” 沈满愣怔,眼珠子迅速转了一圈,恐惧比方才更盛,“何何方妖孽,竟然模仿我师父的声音,简直不知死活我师父如果挨了打,绝对不会这样温柔说话” “那她会如何说” 沈满想了想,睁着眼睛说瞎话,“她会说,小满,你浑身淋了雨,为师带你洗个热水澡换身衣服,再吃点糕点,安排一个温暖的住处,安心的休息。” 后面的人一通沉默。 沈满默默垂下了头,转了过去,面对着她。等瞧见地上的一双即使在雨夜里还能保持洁净如新的白靴子,沈满浑身的血液都变得冰凉。瞥着那口在雨夜里鬼祟的鼎,觉得还不如自动泡进去和那群妖魔鬼怪打交道得了。 一双之前看见的“毛手”伸了过来,就在沈满的眼前。手臂抖了抖,便现出里面细长白皙的指节来。这只手轻轻地捋着沈满的衣襟,然后掸掉上面的水珠。沈满低着头,只听见头上下来的的声音语气凉凉地道,“小满,你浑身淋了雨,为师带你去玉泉池泡个热水澡,再换身干净的、奢华无比的衣裳,然后去关楚楼定一盒点心,再接着领你回山腰行宫住宿,你看如何” 沈满脖子上仿佛压了千钧重担,怎么也抬不起来。到了末了,只能“嘿嘿”一笑以掩尴尬,却不知道这笑比哭还不如,“师父,玉泉的温泉出了名的好,我可以不可以再带几个生鸡蛋,一起泡,饿了还能吃上温泉水煮的蛋。” 唐玖月似笑非笑,盯着她,“若再带上玉米或者花生更佳,或许还可以温上几碗酒,可好”她说着就用双指夹住了沈满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来。沈满一抬头,便对上了一双剪水双眸,以往都是拒人千里的,此刻,却带着一丝人间的烟火味道。 “你有心事”沈满不知不觉问了。 唐玖月身上披着的白狐狸大氅已完全被打湿,故而方才乍看之下像是梦里曾见过的“白毛怪”。沈满抡起木棍来的第一下,是切切实实地打在了她的头上,也不知英明神武的大门监是怎么了,竟然会被沈满这样手无缚鸡之力之人给偷袭了一棍。此刻,唐玖月的额头上隐约还有点红,想必不一会儿便会变成了青紫。 唐玖月眼睫轻抬,收了手,神情忽然冷淡,“你莫非和秋笛有一样的本事,能看透人心” 沈满听她亲切称呼江秋笛,便觉得落寞,纠结着衣角,不快道,“江公子会家传的读心术,能够看穿人心。我比不上他” 唐玖月伸手摸摸他的脑袋,“你自有你的优点,否则我也不会收你为徒。” 沈满眼睛放光,“什么优点” 唐玖月的手僵了一下,不疾不徐道,“其实倒霉也算是个优点。” 沈满一脸沮丧,“对了,唐姑娘,你不是还在太阁么,你躲在鼎里做什么” 唐玖月很尴尬,“求证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沈满不放弃地追问。 唐玖月斜着眼睛问她,“明天还要比试,你今夜都准备好了么还有闲情逸致在外溜达” 沈满回道,“我原本是想找连依门监借地换一身干净的衣裳,再去主殿暂住一晚,但却在路上遇见了你,所以才耽搁了。唐姑娘请放心,我现在立刻去追连依,今夜挑灯夜读,必不会让你丢脸。” 唐玖月见她风风火火地像是走,便在她穿过自己身边的时候捏住了她的后领,“慢着有人来了。” “啊”沈满还没反应过来,便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便往后飞了出去。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便发现自己和唐玖月两个人窝在了那口诡异恐怖的子鼎里。 子鼎很小,两个人藏着几乎是面贴着面。 沈满知道唐玖月不会无缘无故地躲在这里,低声问,“大门监,您刚才在鼎里,该不会也是在躲人吧” “的确,在躲你。”唐玖月的面貌在鼎里半晦半明,别有看头。即使这般接近的距离,却不见精致的五官有任何变形。沈满只想感慨,老天必定是厚此薄彼,给了谁一样好的,便恨不得将所有美好都归结于她。 沈满呆住。 躲我,她为何要躲我 她今夜又为何忽然出现在这里先前明明说着不让自己牵扯上太阁的人是她,可后来,屡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还是她。那次,她扮作了青柠,陪着自己上崆峒寺,还亲了自己...... 沈满不是傻子,她感觉到唐玖月在接近自己,但却又有些自卑和担忧,深怕这一切只是自己的幻觉,唐玖月来这里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真的另有要事。 唐玖月眼睛看着别处,淡淡道,“我本不想被任何人瞧见,无奈这庙太破,天又在下雨,仓促之下根本无处可躲。” 沈满好奇问,“那你一般都是藏在何处” 唐玖月回,“屋顶,风景最好。” “那你为何此次不上屋顶这鼎也是敞开着淋雨的地方呀”沈满问。 唐玖月目视她,“这庙太破,屋顶之上根本无法立足。”说罢她示意沈满往边上看,沈满一瞧,果然那儿破了个大洞,不免心惊胆颤,颇有余悸。 若是连唐玖月这样高的轻功和这样飘逸的重量都无法立在屋顶,那么这寺庙的确是不能够住人了,说不定今夜她若是住在那小破屋里,不到半夜就会被落下来的屋顶砸个正着,然后一命呜呼。 沈满想着就后怕,揪着唐玖月的袖子,真诚地表达感谢之情,“真是多谢您了,大门监,您果真是我的再造父母,恩人呐。” 唐玖月觑着她的爪子,默默抽出袖子,道,“难道本来不是” 沈满无言以对,刚想到什么再要开口,却被唐玖月捂嘴,“嘘” 有两个人从鼎边上走过,似乎停顿了一会儿,然后又听见脚步声远了。 沈满刚松一口气,回过头的时候却又是一愣。她早已看过唐玖月千回万回,却每见她一次,就越觉得她美上一分。 虽则下着小雨,但两个人躲在这小鼎内,气氛有些暧昧。 唐玖月用内力竟将周围的小雨挡开,见沈满狼狈,便顺带也将沈满庇护了。虽然路人已走,但两个人谁也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沈满看着她不语,唐玖月也沉默着。外面的小雨淅淅沥沥作响,鼎内的人却如同这百年古庙般寂静无声。 沈满的目光在唐玖月脸上逡巡,扫着她的眉目唇颌。唐玖月没有动静,淡定且目光深邃地回望她。沈满脑袋实则空无一物,有些心慌的痕迹,她慢慢凑近唐玖月,感觉到皮肤正在接触她的呼吸,又感觉自己的呼吸显然乱了几拍。 沈满心想,她没有躲闪,没有回避,可见是默认了的。当即一通喜悦乱窜,神思再清明的时候,已经是轻轻地一口碰在了唐玖月的唇上。然后加重了力度,甚至还轻轻咬住了她的唇瓣。柔软的触感惹起了心底黏腻的情愫,亲密的鼻息在二人之间纠缠着。 不知是何时,唐玖月已配合地张了嘴巴,于是沈满的舌头便扫在了她的贝齿之上,品尝到的滋味,不知是甜还是香。 几番纠缠之后,二人分开,沈满的脸红了,唐玖月的自然也是红的。 沈满声儿气儿皆很柔软,甜甜瞧着对方,“唐姑娘,你实话告诉我,你今天来,究竟是不是为了看我” 唐玖月一抹唇上痕迹,佯装淡定,“不是。”扭过头的时候,却忍不住露了一丝笑意。 142 142 沈满此刻心满意足,呆呆地瞧着唐玖月;唐玖月脸色绯红,却也不落下风,悠然自得地回瞧着沈满。 “唐姑娘,你是我师父,又是当朝大门监,我这样做是不是越矩,是不是于礼不合”沈满眨着眼睛真挚地问。 唐玖月施施然整着衣襟道,“作为师父,徒弟得听师父的;作为大门监,阴阳监之下的人都是我的人。这样做,我说了算,你提了不算。” 沈满皱眉,却也暖心,“你这样霸道” 唐玖月郑重点头,“我有权这样霸道。” 沈满笑了,之前的辛酸、自卑和压抑都一扫而空。靠在了唐玖月的肩头,舒适地蹭了蹭。唐玖月轻蹙眉头,还没有人这样接近过她。但亲都亲了,靠一下又有何妨 “小满。”过了一会儿,唐玖月忍不住出声。 “嗯”沈满的感情得到了释放,此刻正怡然自得地享受着,声音中透着一丝慵懒。 唐玖月推了推她的脑袋,正色道,“你的头发是湿的,身上也很湿所以”她停顿了一下,才将话如实说出口,“我都瞧见了。” 等沈满明白话中之意之后,立即抱住了自己,掩护了大好的春光。又是羞又是气愤道,“你怎么不早说” 唐玖月淡定自若地整理仪容,又用内力冲干了方才沾上的一点雨水,瞥了沈满一眼,正色道,“你有的我也有。”末了还加了一句,“而且我的不比你差。” 沈满沮丧之下一头埋在了手臂里,一副终身不打算抬头的模样。 唐玖月瞧着她的后脑勺,嘴角轻佻,笑道,“走吧,我带你换身衣裳。” 沈满闷声道,“是去山腰的玉泉温泉么” “那是圣上的行宫,我可以带你去,可你敢去么”唐玖月起身的时候,忽然细微地踉跄,扶着鼎的边缘,颇为无奈地笑。 蹲太久,腿脚都麻木了 “为何不敢去”沈满问。 “因为圣上和宁贵妃都在,”唐玖月回,“你想看他们鸳鸯共浴” 沈满哽住,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圣上和宁贵妃怎么来了,他们也要来参加斗会不是说历来斗会圣上从不过问的么” “确实不会过问,但此番情形却又有些不同。”唐玖月腿上的酥麻渐渐减弱,她揉了下腿部,慢慢放松下来,“宁贵妃身子已不大好,我算了下,应当就在这几天。” “那么宁韬” “她来这里,一是借行宫的温泉水缓和身上的疼痛;二是想来见见她唯一的嫡亲弟弟。” “宁韬知道此事” “他并不知道,”唐玖月摇头道,“否则,以他们姐弟之情,怕是会不顾一切陪在她的身边。” “宁韬这样顽劣的性子,对他的姐姐的感情却是比对待任何东西都要认真。” “的确如此。”唐玖月微微笑着,倾国倾城,“你还不出来”说着就伸手像是要去扶着沈满起来。 沈满脸上又是一红,娇羞地伸出手去握着她的,一边起来。但是唐玖月却猛然抽回了手,并没有让沈满握着。沈满尝试着站起来,用力过猛之下,顿觉小腿一软,整个人又在瞬间跌了回去,来个了个屁股着地。 “哎呦”沈满吃疼,揉了揉小腿,可怜巴巴地抬头看着唐玖月,“我腿麻了。” 唐玖月眼含笑意,淡淡道,“我知道,因为我也麻了。” 沈满无语,想来这位大门监的性子还是没有变,就爱捉弄人。她呆了一会儿,扶着鼎的边缘自己起来。 小雨还在下着,四下无人。 两个漂亮的女子站在破败的寺庙的鼎里,这画面颇为诡异渗人。 沈满扶着鼎沿,定了定道,“我们方才就算互诉衷肠,私下定情了” 唐玖月单边挑起眉毛,“然则” “哪有人蹲在一个闹过人命的鼎里,一刻钟不到,就许下了终身的” 唐玖月拉过沈满的手,翻开它,低头瞧着她的手心,就这么瞧了片刻,忽然勾起笑容来,“言随心而发,过程并不重要。你随我入梦,便是让这梦中之鼎见证,这又如何不正是你我缘分么” 沈满见她捏着自己的手,便翻转了过来,扣住她的手。指端在她的手心里婆娑着,带着酥酥麻麻的迷离和暧昧,带着一丝怦然的心动。踮起脚,轻轻在唐玖月的额上落下一吻。 “这样才算数。”沈满笑着看着她。 唐玖月不动声色,却心圆意满。仿佛在太阁之中所卜之卦此刻不存在似地。 “你还想在这里呆多久”她问。 沈满一窘,“去哪儿换洗” “连依自个儿安排了个干净的厢房,那里可以沐浴。” 沈满咬牙切齿,“果然连依真是到哪里都不肯吃亏” 唐玖月跃出了子鼎,回首看着沈满孤零零地站在里面。子鼎外缘的纹路似乎突然闪过一丝异常的黯哑光亮,沿着外面的云纹,转瞬即逝。 唐玖月神色严峻,却见沈满狼狈地从鼎里爬出,又忍不住笑了。“我怎么就带了你这么一个不成器的弟子文不成武不就,爬个鼎还要半刻钟” 沈满朝着她走来,不满道,“我属乌龟的,不过你想赖掉此刻已经来不及了。”她亲昵地挽住唐玖月的胳膊,贴着她一道往前走。 “属乌龟” “嗯,”沈满湉着脸道,“乌龟一旦咬住东西就不会轻易松口,我咬住了你,也不会松口的。” 唐玖月不回话,瞧着她腿脚不便的样子,便刻意放缓了脚步。 “奇怪,连依似乎没有回来过”沈满瞧着房间内一丝不苟的摆设,掀开床帘,床铺也是整整齐齐。 唐玖月低头掐着指节,微微变色,“连依有大劫。”她在太阁章台之上,朝着都城南边瞧着星空,见着崆峒寺上空罩着一层黑气,私想着恐怕是沈满这个倒霉鬼又要出事,便这样披星戴月地来到了崆峒寺之中。却不想真有大难的,竟是连依。 “什么”沈满也明白事态的严重性,唐玖月若说大劫,那必定是会危及到性命的劫难,“连依门监会去哪里呢,她可是连光头都还挂在房间里晾着” 唐玖月微一沉吟,“还记得崆峒寺的密室么” 沈满立即明白过来,“能让连依门监以本来面目去见的,应当就是寺院主持敬净大师。” 唐玖月到屏风前随手甩了一件大氅过来,“穿上。” 沈满披上大氅,身子总算暖了一些。跟着唐玖月往那处密室去了。 一路上无人,两个人推开了密室之门,穿过过道之后,瞧见了微微透着光的那扇门。敬净大师应当就在里面,这里是他秘密写话本的地方。 沈满觑着唐玖月的侧脸,想起当初她佯装青柠门监,花高价买了净敬大师的原稿。也不知道当初她是何用意,难道 沈满娇脸一红,再不敢细想。 唐玖月戴上了以为标志的骨瓷面具,瞬间又变成了那个高高在上、拒人千里的大门监。推开门,屋里的光映在了那苍白冰冷的面具之上。 却突然一个人影晃出,猝不及防地朝着唐玖月面门攻来。唐玖月目光骤然一缩,抬手就推挡化解了对方袭来的掌。往后退了半步,凝目观察那人影。待才看清的时候,那人影的另外一手却腾了出来,扣住了沈满的脖子。 “连依,你在做什么”唐玖月冷静地问,话语里透着一丝沁凉的威胁。 连依的眸色浑浊,穿着的火红的衣裙像是火焰一般,没有回话,却将沈满的脖子掐的更紧了。 沈满感觉到窒息的难受,却怎么也掰不开连依掐在她脖子上的手。 唐玖月握住连依的手腕,接着便听见“咔嚓”一声。沈满惊诧,就看见连依的手腕在自己面前堪堪地被折断了。连依似乎还不罢休,即使那头的手腕断了,这边还是死命地掐着沈满。 唐玖月不知道何时已经到了沈满的跟前,按住连依的手,回首瞧着连依的眼睛。 “你还不放手么” 说罢,稍一用力,便将连依这头的力量给卸去了。连依眼睛红紫,仿佛非常痛苦地嘶吼了一声。两条手臂毫无生机地垂在边上,身体已经被唐玖月点住了穴道。 “她这是怎么了”沈满忧心地问。 “五行门的道法都会有反噬的作用,连依她是被自己的夺舍术反噬失去心智” “那要如何救她” 唐玖月推开门,瞧着密室里面的动静,眸色一敛,沉声道,“看来救她心智不算最要紧的更为棘手的事情,还在里面” 143 143 崆峒寺黑漆漆的殿宇之前,枯枝败叶之上,兀然停了几只黑鸦。黑鸦的眼睛逡巡静谧的宅院,看见几个人影在院子里晃动,竟然也不飞走。 大雄宝殿的地下密室,亮着光的门后,有一个血肉模糊的东西坐在蒲团之上。室内燃着熏香,但却遮掩不住这一片血淋淋的浓重味道。那团猩红的东西已经被剥了皮,从脑袋往下,皮剝到了一半,左肩还是覆盖着完整的皮肉,右肩却已经掀到一半。 眼睛处露着两个洞的皮像是番外僧侣耷在腰间的褡裢一般毫无生机地垂着,可以看见没有头发。而坐立在里面的一座血肉坐身,简直惨不忍睹。仿佛才是被新鲜剝下来的猪肉一般,眼珠子没有眼皮的遮挡,异常突出。还有瘆人的白的牙齿,就这样阴森森地露在外面,乍看起来就像是在笑。 沈满一扭头见到如此景况,差点吓得昏过去。“这是怎么回事,这被剥了皮的人,难道就是敬净大师连依又在剝人皮了” 唐玖月骨瓷面具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连眼神也是清冷的,“连依没有理由去剝他的人皮,有人在栽赃。” “敬净大师是崆峒寺唯一的和尚,连依假扮了小僧侣,若是明日见不到人,必定会揭发此事。”沈满皱眉担忧,“而且这剝皮的手法如此独特,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陈州一案。不说别的,宁韬见过连依,万一被人揪出翻出此案,连依怕是难以保全。” 唐玖月目光一寒,“不光是连依。” 沈满恍然,“连依在太阁的事情也会被揭发,如此一来,太阁也是难保。” 唐玖月欣慰一笑,“不错,你也会为太阁考虑了。” 沈满羞愧,“以前是我想法太简单。” 唐玖月走到那血身边上,半蹲下去观察。沈满见她浑然不畏,觉得自己也不能太没胆色,故而也状着胆子上前。 唐玖月看久了血身,忽然莞尔一笑。 沈满被她这一笑吓得胆儿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忙问,“你笑什么” 唐玖月不疾不徐道,“这光头和尚被剥了皮的样子,还真像当初在丹门里见到的用针泥塑。也是这样一半覆了皮,一半露出骨骼和筋脉的”她迟疑地看了看地上的血迹,蹙眉道,“只是场面没有这么肮脏。”继而捂鼻,嫌弃道,“也没有这么臭。”然后就起身就往回走了。 沈满在一边看傻眼,在自己看起来这么恶心的场面,唐玖月竟然能当作在丹门看那假做的人泥塑像 “唐姑娘,你在做什么”沈满见唐玖月在门口放下两个玉器,分别在坤位和坎位,这两个位置乃是降魔除邪之位。“这里会有妖魔”她立即也退了出去,躲在唐玖月的身边。 唐玖月无奈道,“你瞧这密室,在大雄宝殿之下,大雄宝殿里面有什么” “佛祖释迦摩尼。”沈满答。 唐玖月原本不想再多费唇舌,但对象是沈满,也就多了一分耐心,“那释迦摩尼佛像你可仔细看了并那十八座罗汉像原本就是镇压邪物的,这密室挖在佛像之下,就是佛像要镇压的地方。我不知以前这里埋的会是什么,但如今这里俨然就是一个风水凶位。无论今后什么东西死在了这里,都会变成凶煞。” 沈满被她说得越发胆颤,“那么你快施法镇压吧” 唐玖月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你当我是道士还是尼姑” 沈满瞧着她黑漆漆的柔顺靓发,发自肺腑道,“您是有史以来最年轻有为的阴阳家” 唐玖月隐约有些得意,“还有呢” 沈满似乎明白她的心迹,“最聪慧、最美丽、最有品的大门监” 唐玖月淡淡地回,“马屁拍的不错。”脸上却又忍不住绽了笑容。“我既是你师父,师父有命的话,弟子从不从” 沈满隐约有不好的预感,但还是僵着脖子点了点头。 唐玖月奸诈地一笑,“那借你血气一用吧。”说着就抓住了沈满的右手,割开了她的指端,握着她的手使劲掐血,一边掐一边在撕下来的布条上写上了歪七扭八的鬼画符。 “师父” “乖徒弟。”唐玖月浅笑,如花一般,看得人心醉,“为师绝不是吝惜自己的血,而是你的血更加有用。” “您确定我一个倒霉蛋的血,能够镇压邪气而不是加强邪气”沈满诚恳地问,看着自己微微变青的指节,有些刺痛。 唐玖月刚在那血身的额头正中间贴好鬼画符,闻言手上一顿,然后尴尬笑,“应该能的吧” 设好了阵法消除了戾气之后,唐玖月看了看血身,再瞧了瞧被点住穴道的连依,终于还是不忍让沈满背个血身出去。轻咳了一声道,“你背着连依我们赶紧走。” “啊”沈满一身狼狈,如今还破了指头贡献了血,唐玖月竟还让自己背人出去 唐玖月正色道,“连依在这里明摆着是让人嫁祸的,明日我们看谁动了主意将人引向这里,谁就最有杀了敬净的嫌疑。” 沈满郑重点头。 出了密室放下了连依,沈满看着这崆峒寺的景象,觉得事情可能越发不简单了。 唐玖月忽然站在她的面前,道,“伸出手来。” 沈满伸出了手,唐玖月接过,仔细瞅了瞅她的指端,然后从怀中倒出一个黄色粉末状的东西来,覆在沈满的伤口上。接着再用一条柔软的丝巾包裹好。 沈满本来满心的温暖欢喜,却听见唐玖月低声“哎呦”了一句,道,“这似乎不是止创膏” 沈满,“” 唐玖月带着三分歉意,“幸好你是百毒不侵的。”然后就甩下沈满的手,找了个间隙,鬼鬼祟祟地溜了。 沈满孤零零站着,看着她烟儿似地逃跑流窜背影,沉默了一阵之后竟然就笑了。 连依躺在木雕的床上,这床十足的气派,沈满进屋之后全身心投入到对连依怎么能将这么浮夸奢侈的床榻连夜搬到这深山鬼寺之中来。 唐玖月坐在床榻边上,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一字摊开,只见大小短长的银针整整齐齐地排列在里面。她撵起一针,又快又狠地扎在连依的中池穴上,再撵起一针,又扎了下去。 沈满躲在一边看着,探了探脑袋。 都说当朝大门监精通阴阳道六大门类,除了角徵门之外。那么这来源于丹门的扎针技术自然也是一流的,这点沈满深信不疑。唐玖月认真起来的时候,是熟悉的那副冷冰冰的面容,专注的眼神不会往别处挪动一分。 这让沈满很是仰慕崇拜,与方才相比,她仿佛已变了一个人似地。 “屏风后有澡盆,你自己去打水来清洗。连依这里还有一个躺椅,你晚上可以住这儿。”唐玖月一边扎针一边道。 沈满担忧地看着连依。 “你放心,这一点程度的分心我还是可以办到的,”唐玖月余光觑着沈满,“这里已经有了一个病患,若是再来一个伤寒,我可不管。” 沈满笑了笑,急忙就去打水。 过了片刻,屋内水声哗啦。唐玖月抬眉看看屏风后若隐若现的曼妙身影,与很不合时宜的愉快水声,略微失神了片刻,然后清理了嗓子道,“你到底是在洗澡,还是在浇地” 沈满那边即刻安静了下来。 唐玖月好奇地望着,仔细地听着。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几声及其细微的响声,只是那响声很奇怪。 唐玖月就慢慢地走了过去,绕过屏风,却不见沈满。往桶里一瞧,忽然有一双手像是水鬼的手一般缠绕住了她的脖子。唐玖月本想一巴掌将这手给断开,转念一想,却硬是忍住了。因为她在水底瞧见了一个人。 唐玖月被拉入水中片刻便起来了,顺带带出了未着寸缕的沈满。二人眼观鼻、鼻观心,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 唐玖月问,“你为何躲在水里” 沈满诚挚地回,“在水里洗澡不会出声” 唐玖月瞄了一眼她露出的香肩,摘了面具,“徒弟。” “师父。”沈满看着唐玖月,她的白皙的皮肤上沾了一点水珠,分外剔透。 唐玖月忽然一躲沈满,顺带将她按入水中,转身,拍拍手,走人,继续扎针。 沈满,“咕噜噜” 等沈满吐完洗澡水,唐玖月这边也就扎好了针。她上下打量着沈满道,“今夜连依恐怕要不得安宁,你住在这里看着点她,切勿让她随意乱跑。” 沈满点头扯出一条帘布道,“那我绑着她。” 唐玖月,“随你。” 144 144 “唐姑娘,你今晚不留在寺里”沈满见唐玖月要走,便问。 唐玖月回望她,眼里深有别意,“你要我留下” 沈满一顿,勉强找了留她的理由,“山路崎岖难走,天又黑又下着雨” 唐玖月往外头望了一眼,摇头道,“我就住山腰,今夜须得出寺。” “那你还回来吗”沈满问出声后,脸红了红,接着垂下了头,看着自己的靴尖道,“连依的事情,我无法独自处理。” “你只要今夜守住她,明日事明日了。”唐玖月留下这一句,重新低头戴上骨瓷面具,背着手飒然地走了出去。不一会便消失在小雨凄迷的夜幕之中。 沈满看着她消失,摸摸腰间的凤鳞珏,这是唐玖月送她的第一样礼物,她自然珍惜。到了今夜此刻,这份礼物的意义也变得更加不同了。 连依被扎了穴道之后安稳了许多,沈满弯腰检查捆版的绳接,觉得万无一失,便抵不住缱绻困意,趴在了连依的边上睡去。 翌日,天色大好,寺里有山间清晨微薄的凉意与清新的空气。 沈满早早醒来,却接连被连依破口大骂,“沈满,你对我做了什么”她奋力挣扎着,抖落了脑袋上的一根银针,但亦有另一根针似乎扎了进去 空气突然顿了一下。 连依猛然呼吸一滞,双眼放空,嘴角抽搐道,“这东西扎了我的什么穴道,我觉得浑身都麻了” “那只能等大门监来的时候才能替你拔针,否则我们胡乱来很有可能扎到你的命穴,那可就真的糟糕。”沈满起来的时候觉得脖子酸麻不已,认认真真地枕在胳膊上瞧着连依,吓唬她道,“你昨晚杀了人。” “大门监来过”连依歪过头,眼神没有焦点,愣愣道,“真奇怪,我在梦里也杀了人。” “梦”沈满蹙眉,竖起了耳朵,“你在梦里杀了谁” “一个光头色鬼”连依回忆,“长得蛮俊的,却两眼色迷迷盯着别人瞧。” 沈满扶额,“那和尚是不是在一间密室,手里还写写画画” “你怎么知道”连依惊诧,眼珠子转的飞快,“你方才说我杀了人,难道那不是梦,而是真实的可我没有理由去杀一个毫不相干的和尚呀” 沈满问,“你在梦里如何杀他的” 连依思索片刻,困惑地摇头,“忘了。” “你是如何找到那间密室的” 连依继续摇头,“还是想不起来。” 沈满盯着她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连依在躲避她的眼神。若是按照唐玖月所说,连依是被人嫁祸,那么一个被人嫁祸的人为何还要使劲地隐瞒真相莫非这真凶与连依有什么关联 余光瞥着连依,沈满暗暗思索,若是连依不肯轻易交代,她也不能继续逼问下去。须得在暗地里观察她,尝试着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于是道,“既然想不起来,那就等想起来的时候再说。只是目前那敬净大师的尸体还在密室之中,大门监提醒过,若是今日谁先提出要去密室或者将我们往密室方向引去,这个人便有可能是昨日凶案的真凶。” 连依好奇地问,“大门监怎会突然出现” 沈满眼神一闪,笑道,“我也不知道。” 连依嘟囔了一句,“怕是为她而来。” “什么”沈满警觉。 连依凑到沈满身边,把下颚抵在她肩头,笑靥如花地揶揄,“有你这个嫡传弟子在此,我们大门监大人费了不少心呢。先是派青柠来,结果青柠栽了跟头;再是遣我过来,我又被赖上了命案小满,你这殃及无辜的本事看来是见长呢” 沈满嘟囔,“自个儿乱跑还赖我” “咚咚” 外头突然传来一串钟响,沈满与连依都竖耳倾听,过了一会儿,连依道,“沈满,你替我解开绳索,我还要去扮小和尚接应你们继续进行斗会。” 沈满低头欲解绳索,却又顿了一下,正色道,“连依门监。” “嗯” “你昨晚睡得可好” 连依瞥她一眼,咬牙切齿道,“你放心,我睡的可好了,连个身子都没翻”她整个身子都被沈满牢牢绑住,自然不能翻身。 沈满嘿嘿一笑,“我怕你晚上没睡够,白天又梦游。这里有这么多张人皮,你若是剥上瘾晒都没地方去晒。” 连依气呼呼道,“要剝我头一个就剝你的”她松了松筋骨,瞧见手臂上的一道勒痕,小脸儿一白,刚要挽起袖子去揍沈满,却见沈满早就一溜儿跑到了院子里。 “连依门监,我就先回小破屋去了,等会儿见” 斗会被安排在崆峒寺最大的殿宇大雄宝殿之前。子鼎被当成寻常可见的香鼎安安静静地被摆放在中间。 殿前四周栽种的杨树枝叶杂乱无章,遮天蔽日,大好的日光透过这层层茂密的树叶竟然就只在地上落下了点滴的斑驳痕迹。 大理石岩块铺好的地面上,缝隙间长着歪七扭八的小草,看起来甚为荒凉。 阴阳道的考子各自为营,行迹分明地站成一团。 大皇子的阵营里沈满与吴念念最为格格不入,二人与大队稍稍分开一些,盘膝坐在安置好的蒲团之上。 德成公主那边,宁韬被众人围绕在中心,前方竟摆着一个矮桌,上面放了一叠花生、一壶花雕酒瓶。他里面穿着湖蓝色稠面长衫,外面罩着貂毛领口大氅。以玉冠束发,俊美修目,气派奢华。 宁相府的阵营则安安静静,考子大多本分地坐着。偶尔觑向浮夸做派的宁韬那边,看着美酒花生,舔一舔嘴唇作罢。 宁纯衣着低调,脸上的表情淡淡,似乎总也提不起精神似地。 吴念念低声在沈满耳边道,“那边那位是宁相府的四姑娘,这边像孔雀开屏一般的公子就是相府的公子宁韬了,这两个人都很奇怪。” “如何奇怪法”沈满问。 “众人皆知,宁相府唯有二公子宁旭自小研习阴阳道,原本他是最有希望进入太阁执掌一门之监之职的,但是却不幸罹难。这暂且不论,我觉得奇怪的是,宁四小姐对阴阳道一窍不通,相爷竟然会派她来,真不知道这位权倾朝野的大官儿是什么样的想法,难道就不怕来丢人么” 沈满随口接道,“或许宁纯来,不是为了考取一官半职的。” “那她来是干什么的” “她来替宁相观察,她是宁相的耳目。” 吴念念颇为奇怪地看着沈满,“你好像很了解宁相” 沈满摆手笑道,“没有,我瞎猜的。” 吴念念回过头继续道,“宁纯来已经够奇怪了,更加奇怪的是,连宁韬也都来了,而且还站在德成公主的阵营,这实在令人不解。” 沈满暗中赞成,宁韬与德成公主表面上没有什么瓜葛,但不知道何时已经熟稔到这地步了。还记得当初,宁韬跟着去陈州的理由就是因为被德成公主缠上,不得已搭车逃走,避一避风头。如今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条件,让德成公主答应给他一个名额。 “总之今天这群人,没有一个是好惹的。”吴念念神色严峻。 沈满笑道,“除了我们俩。” 吴念念一愣,巧笑嫣然,“对,除了我们俩。” “念念,”沈满目视前方,瞧见一颗光溜溜的小光头从角门进来,嘴角轻挑,问,“你昨夜去哪里了” “没去哪里呀,我在房间。” “一直都在”沈满转过头,认真地瞧着她。 吴念念没有犹豫地点头,“一直都在,你问我这些做什么” 沈满缓缓道,“我昨夜被淋湿了,想要找个地方沐浴换一身衣裳,去找你的时候屋里亮着灯,你坐在窗前却没有回应。” “我睡着了,”吴念念道,“可能没听见。” “那就好,我还怕屋里的人不是你呢”沈满笑道,“一动不动地,还以为是个鬼影。” 吴念念勉强扯起笑,沈满这才发现,她笑的时候,其实右脸颊有一个浅浅的漩涡。吴念念这姑娘,还是挺好看的,若是没有见过唐玖月,沈满怕是要认为她才是天底下最美的女子了。 “你们在聊什么”钟非突然出现,干净利落的一身,头发也端端正正地被束起来。下颚上特地留了一些胡渣,整个人的面貌焕然一新。走过来的时候,引起人群中的一些小姑娘的注意。 沈满耸肩一笑,“钟先生,今天会比试些什么” 钟非道,“斗会是大考的预试,形式比较随意一些,可以见到平时见不到的各家的秘笈。按照惯例,首轮应当是各家的才华展示。你们俩也要准备好。” 吴念念问,“难道每个人都要上场” “我会负责挑选一二。”钟非语气平平,“否则这么多人,要展示到何时” 沈满打量一圈,“钟先生,我们围成了一个圈,这上头摆设的几张椅子,是给评判坐的吧评判都在何处,难道是今日才上山” 钟非沉着脸道,“昨夜突然得到了消息,据说圣上与贵妃、大门监都要来此地。” 吴念念惊讶道,“以往惯例,圣上和大门监是不会来观摩斗会的,今年是怎么了,为何他们都来了,甚至连号称重病卧床的宁贵妃也上了山” 沈满昨夜已从唐玖月那儿听说此事,但却不知道皇帝与贵妃会莅临斗会。方才那一刻才明白了唐玖月所说的,不久之后便会再次相见的意思。 沈满一想起她,就不自觉地笑了。 在旁的吴念念发现了她在笑,原本还算清澈的眼里忽然就冒出了一丝嫉恨的凶光。 钟非空洞的双眼“扫视”了一圈在场诸人的动静,轻轻地叹了一声。 这终究会是一场风云突变的斗会,或许,还会影响王朝的未来走向。 146 146 丰朝皇帝入座的时候,众人都已下跪迎接,没有人能抬头直视龙颜。所以,众人也见不到宁贵妃。 “起“ 等太监尖锐的叫声传入耳中,沈满便随着众人起身。这才发现,贵妃所在的位置,另外架了个帐子,层层薄如蝉翼的绢纱,将她整个人围住,无论是从内至外还是从外至内,都是朦胧的一片,看不见喜悲,分不清愁悦。 宁贵妃入座的时候,一连传出几声轻咳,可以从声音中明显地分辨出她的忍耐,但实在掩藏不住她此刻身体的孱弱。近旁的御医以及丹门的人都立即上前,却被贵妃抬手推辞,她不肯让人把脉。 皇帝的身子朝着贵妃的方向略倾斜了一些,低声问询了一番,见贵妃还是拒绝,便肃穆地吩咐那二人退下。再扭头询问首领太监斗会何时开始。 首领太监望人群里觑了觑,不见寺庙僧侣,按理说应当由他们主持,就在他发愁之际,却听见青柠尽量压着声音在那好心提醒,“发什么愣皇上和贵妃都在等着呢。” 首领太监面目纠结,“角徵门监有所不知,奴才从来没有主持过阴阳监的事情,更没有经历过斗会,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做。” 他的目光不禁投向大门监身边那个身材娇小,性格却颇为可爱的青柠身上,虽然同样戴着面具,但这位门监似乎要比大门监好说话的多。于是斗胆道,“门监大人,不如您替奴才解围,接下这主持的担子吧” 青柠瞧见他的窘样,低头闷笑,她就准备袖手旁观,乐得看这个趾高气扬的首领太监在这里变成一个哑巴。 唐玖月觉察到这边的动静,略微偏了偏头,瞅见了青柠眼里的笑意,“他在圣上身边几十年,小心给你小鞋穿。” 青柠笑嘻嘻地耍赖,“你会保我的,对不对” 唐玖月缓缓摇了摇头。 青柠的笑脸顿时僵住,“啊” 唐玖月吹开茶杯里浮在一起的茶叶,徐徐道,“本大门监如今可能自身难保,这位公公本想让你巴结的,却没想到你却捉弄他。你可知道我为何要嬷嬷给太阁洒扫” “不是除虫” “不是,因为本门监觉得太阁某处被人放了不干净的东西。” “什么”青柠惊呆,脊背凉了一下,“太阁守卫森严,是什么人竟敢对太阁下手若是被我发现,看我不回去给他剝皮拆骨” “你既不能剝他的皮,也不能拆他的骨。”唐玖月颇为可惜地摇摇头,凉凉地道,“青柠,在这种时候恐怕洒扫的嬷嬷干的活儿会比你宣的誓言管用。” “不干净的东西皇上最忌惮我们阴阳监窥伺皇家之事,难道他们在太阁留下的是” “都是一些不入流的东西,也许是符咒,也许是贴着生辰八字的小人”唐玖月一派云淡风轻,丝毫不将这些卑鄙手段看在眼里,“本门监相信嬷嬷的洒扫能力,她可以将这些东全部找出来” 青柠嘀咕道,“的确可以,她可是找东西的一把好手。上次将我藏的卤鸡爪都丢了出来,亏得她那样老,鼻子却那样灵。” 唐玖月额角微疼,抬手去摸额角,却只碰到冰凉的面具。正因为自己功力倒退,所以昨夜在子鼎里才会被小满偷袭,说起来,到现在还隐隐作痛。 青柠在担忧唐玖月,关忧道,“大门监,依你所见,是那个人下的手” 唐玖月点头,“看来我们想的不错,他的确和敬净有所关联。敬净近年来所写的稿子,是他们相互联系的铁证,只是用了特别的手法辨认消息,外人看不出来。” “大门监买的那本手稿,是敬净没有深思熟虑之下强行截断的,这样的不成熟的手稿,的确好辨认。”青柠钦佩道。 唐玖月端正了坐姿,浅灰色的瞳孔微微聚焦,一扫之前的慵懒闲适,“那个人虎狼之心,现在已经要对太阁动手了,如今这场斗会,他必定也会前来。” 青柠遥望远处山门,见那树木森森,一派静谧景象,不由得皱起纤眉,“大门监,到底是我们自己倒霉,还是小满倒霉” 唐玖月扶额,看着场上渐渐变得严峻的形势,微笑道,“自入太阁,便没有太平的一天。我们和小满,也算是半斤八两。” 青柠这头自在聊着,首领太监那头却如乌云罩顶。此时眼见着首领太监这边就要坚持不下去,人群忽然让开了一条道,一个漂亮的小光头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正好站在了人群围成的圈子正中心。 沈满没想到连依竟然恢复神速,不由得暗暗吃惊,心想着她明明躺在床上半死不活,并且那一张和尚的人皮还破破地像是挂衣裳一般挂在屏风之上,却没想到此刻竟能全部恢复,可见连依不但扒人皮的活儿好,补修的本事也不赖。 “贫僧圆缘,见过诸位。”她自己在中间原地转了一圈,身姿略微摇摇摆摆。幸而还能向皇帝跪下磕了个头,皇帝免了她的礼,她才正式介绍自己的身份。 “主持大师净敬抱恙在身,此次斗会便由小僧主持。小僧法号圆缘,相信诸位昨夜在山门之前就曾见过。” 皇帝伸手覆上宁贵妃的手背,关切地隔着帷幕看着她。宁贵妃回视,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她心知此次来行宫泡温泉,是为了自己的身体;顺道上山来崆峒寺观会,也是自己突然而来的兴致。若是能让心爱的人一笑,勤于政事的皇帝也会暂时抛下国事,陪她度过屈指可数的时日。无论是御医,还是太阁,都道自己的余日就在这几日。 圆缘朗声道,“按照惯例,首轮应当由各位展示自己的才能,请诸位代表出列。” “念念,你怎么了,脸色似乎有些不妥”沈满问。 在见到圆缘出现的那一刻,吴念念的指尖微微颤动,缩进了袖子里。突然听见沈满的询问,视线才从圆缘身上挪开,扭头对着沈满勉强扯出几分笑,“没什么,可能是昨夜睡的不好。” “你告诉我说,昨夜很早就睡着了,所以没有听见我在叫你。” “但我睡的并不好,做梦做的多。” “你都梦见了什么”沈满问,眼神与以往的有些不同。 吴念念心神一动,觉得沈满正在猜疑自己,正想着如何回复时,恰好被人打断。 “沈满,你先去展露才艺。”钟非话音方落,手已从背后推了沈满一把,让她正好踉跄到了圈子正中。 沈满稳住之后便环顾四周,却见宁韬正站在自己对面,宁纯抱着手冷眼瞧着自己。而还有一位面熟的,便是江秋笛。江秋笛似乎见惯了这种大场面,小小少年,漠然又淡定地立在众人的目光中心,坦然自若地接受来自他们目光的注视。 毫无疑问,江秋笛才是大家关注的焦点。但是他却异常坚定的用他的目光注视着沈满。这让沈满心中充满了不安。 此刻站在中间的足有十余人,各个都似乎身怀绝技。但宁韬和宁纯 沈满实在想不出他们会在短短时间之内有如何的绝技。 圆缘道,“各位是否看见这里的一口香鼎了,今日的题目就是让各位不接触这鼎将这鼎挪个位置。” 沈满心想,这不碰触却将鼎挪开,该要如何她又不自觉地瞧了眼天空,西方有越来越浓重的乌云在聚集,寺院里的树枝在一阵一阵地摇摆。她沉思了一阵,好像忽然有了主意。 宁纯扫视了一圈,道,“这有何难,既然诸位都欲藏巧,那么就由我先来献拙。” “好,”皇帝笑道,“难得宁家小姐肯打头阵,无论成败,朕都有赏赐。” 帷幕之中的宁贵妃似乎也展露了笑颜,朝着场上的宁纯微微颔首表示鼓励。 只见宁纯走到那鼎的边上,从袖子中掏出一罐金色流云纹瓷瓶,拔出瓶塞,一手捂住自己的口鼻,另外一手轻轻一扬,便见空中有粼粼金光一闪,像是会飞一般,全都落在了子鼎的周边,且正好围了一圈 147 147 沈满注意到,吴念念嘴唇抿着,眼珠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宁纯。看样子,就像是要记下所有宁纯的动作一般。 沈满心里隐隐有不详的预感。 宁纯那头,待那金粉散尽之后,等了片刻,忽然就觉得地面似乎在微微摇晃。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不寻常,四处去寻这震动的来源。却怎的也找不见任何庞然大物。 “这是怎么回事”青柠扶着唐玖月的椅背,面露惊色。 唐玖月斜了她一眼,“你怕” 青柠撅起嘴,“笑话,我好歹是一门门监,怎么会怕” “可你把笛子都掏出来了,不是准备呆会儿出来什么怪物一决死战”唐玖月指了指青柠手中捏着的玉质短笛,这笛子晶莹剔透,温润透亮,一看就是好货。 青柠面露尴尬之色,结结巴巴道,“从来没有听说过宁家四小姐的名头,难道在这短短的时日之内,她真的能学会奇门别术假如她真找来什么东西来替她搬走大鼎,这算不算她的本事” 唐玖月道,“算,不过她并没有打算找什么庞然大物来助她,而是连我也没想到的东西。这东西不在地面,而在地下。” 青柠眼珠子灵巧一转,便明白了唐玖月说的是什么。微微吃惊道,“虽然她借用了药粉才能让这地下的东西听她的,不过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达到这样的效果,看来我们以前还是小瞧了她” 唐玖月手边的矮桌越震越厉害,随手一抄,将那茶壶捏在了手里,再硬塞给青柠,“拿着。” 青柠怔忡地抱着茶壶,刚要说话,却听见哗啦几声,在皇帝和贵妃边上摆着的茶壶、茶点碟子、杯盏全部摔得歪七扭八,落在地上,于是这片从景德窑里千辛万苦烧制出来的瓷器便稀里哗啦地摔了一地。 青柠朝着唐玖月竖起拇指,“高明。” 唐玖月嘴角微微一翘,递出茶杯,不客气道,“倒茶。” “大门监,与其独酌不如与皇上及本宫分享”宁贵妃在帷幕中笑言。 皇帝附和点头道,“不错,朕和贵妃的茶杯都倒了,如今就只剩下爱卿桌上的茶水,还请爱卿分享一二。” 唐玖月谦恭行礼道,“谨遵圣谕。”遂以眼神示意青柠将茶水递上。 “地下是什么东西”人群中有人在低呼,原本还算小的一个圈子,顿时因为他们的惊慌失措往外扩展了一圈。能躲就躲,能远则远,这是动物们趋利避害的本性,人也是动物。 子鼎被略微举高,仔细去看,便会见到底下有个隆起的土堆,这土堆越来越高,直至将子鼎顶起半尺之高。 沈满感觉到手臂上的寒毛都已然竖起,土堆里密密麻麻爬出了一些黑色小点,原本只是一粒粒的,后来仔细一看,却见这些密集的黑点都长了又细又长的八肢。它们从土里钻出,聚集在子鼎的鼎足四周,一层一层往同伴的身体上叠,直至将这鼎完全托起。 “真恶心,”宁韬皱着眉,厌恶道,“宁纯,你搞什么鬼,竟然召出这么恶心的虫子你是一个姑娘家,就不能文文雅雅地么” 宁纯口中念念有词,耳朵动了一下,但没有理会宁韬的挑衅。若是分心,怕是容易失手,在众人面前丢脸。 祖父宁相给他找的这位师傅,在最短的时间内教会自己这些,断不是要在此处失手被人耻笑的。 随着那团黑漆漆的、又密集又恶心的虫子的挪动,子鼎竟真的被这群蝼蚁之力给撼动了。宁纯毕竟初窥门道,用术不纯熟,又加上她年纪尚小力气不足,故而拼尽全力,却也只能将这子鼎挪移了约九尺。 然后便力气耗尽,额角冒着冷汗,气虚无力地快要倒下。 沈满眼疾手快地想要去扶,却见一人早就冲了上去。宁纯倒在一个人的怀里,抬眼去看,但见到一个白色的面具,上面画着一朵青花,蔓藤缠着一把古琴。 “多谢门监大人。”宁纯抬眼道。 青柠扶稳了她,悠然道,“你该谢的是大门监,她说你是贵妃的妹妹,不能让你在众人面前倒下,丢了贵妃的面子。你现在有力气了么,能自己站稳了么” 青柠等不及她回答,便试着放了放她的腰肢,却在松开的那一刹那猛然意识到宁纯竟真的无法自己站立,不由得蹙眉道,“你这法子,原来这样损害身体,你这样勉强自己,宁相爷知道这回事吗” 宁纯眼神一黯,“不用他知道。”咬着牙扒住青柠的肩,想要起来,却觉得腰间有一股力量支撑了她,她瞪大眼睛瞧着不动声色的青柠,“你” 青柠道,“别废话,挺胸,直身,跟着我趾高气扬地回去” 宁纯咬了咬下唇,低声道,“多谢。” 皇帝似乎很高兴,朗笑道,“你这么妹妹真不错,竟然真的能不碰这鼎便将鼎挪开了。下一位是谁赶紧露一手让朕和贵妃瞧瞧” 圆缘见皇帝兴致这样高,当然欣然应下。转身一瞧,眼神在人群中的一人身上停了瞬息,再看向别人的时候,已然再是一副笑脸了。 “接下来是哪位施主” 沈满见天边之云果然往这边来了,心知机不可失,便往前一步道,“我想试一试。” 场上有很多人不认得她,但也同时有许多人认识她。在她站出来的那一刻,回到了唐玖月身边的青柠抽了抽嘴角道,“她这么早出来凑什么热闹” 唐玖月抬眼瞧了下东方,了然道,“她若不出来,怕是会失去良机。” “什么良机”青柠瞅着沈满手里拿着的东西,欲哭无泪道,“我看她不是要抓住良机,而要耍杂技”青柠气得抖了半天,“她究竟知道不知道这凤麟珏是天下至宝,虽然用破布包着,难道别人就看不出来么还用来挖土,她若是回太阁,我必关她禁闭” 唐玖月淡淡问,“她是你的弟子还是我的” 青柠浑身又是一抖,忙道,“自然是您的弟子。” 唐玖月笑笑,“那么应该由本门监处置,对不对” “是,当然是。”青柠在唐玖月的背后翻了个白眼,心想,护短也不是这般的护法,大门监真的是变了 于是,沈满就当着众人在鼎的边上一侧挖起土来,由于宁纯方才那一闹,鼎边上的土质被那群虫子给搅动松了,沈满便能挖的更加利索,且速度。 钟非细细听着,严峻的神色渐渐松弛,露出一种了然的表情来。他的衣袍微微鼓动,捏着指节算了几次,还是那个结果,与自己所预见的场景一致。于是默然地退到了人群边缘的走道里。 问附近的一个人,“我头顶上的屋檐可有漏洞” 那人正看挖土看的无聊,便回道,“往边上挪一点便没有破洞了,但如今天色尚好,先生您是怕被晒着” 钟非道,“倒不是怕被晒着,而是被淋着。” 沈满抹了额角的一把汗,起来时满意地笑了。转身望向唐玖月那边邀功,却见唐玖月冲着她微微颔首。沈满收到她眼里的赞许,便是心满意足。走到鼎边,手里依旧抓着凤麟珏等着。 “青柠,如今你可算看出来了么”唐玖月问。 青柠摸着下巴,仔仔细细观察了一番,“看出来了,小满想用凤麟珏推这鼎”她长长一叹,扶额道,“这虽然是口小鼎,但若是她天真的以为能够凭着凤麟珏戳着这鼎便能够将这鼎挪开,真是异想天开了。真丢咱们太阁的脸,幸好旁人还不知道她就是您的弟子” 话音未落,便听见一声晴天霹雳,天边闪过一道蜿蜒的电光,就像是来自九庭之上的神的震怒。 青柠捂住耳朵,再那电光一闪之间,似乎瞧见了地上蜿蜒的脉络,脑子一热,冲口而出道,“这是雷雨阵” 唐玖月轻轻抬手,竖起一指抵住唇道,“嘘” 青柠急忙捂嘴,眼睛迅速往周围瞧了一圈,弯腰贴在唐玖月身边问,“这么高深莫测的道法,您什么时候教给沈满的就算是气象门的门监来了,却也未必能够真的照来风雨雷电,这真是太神奇了” “与宁纯一样,小满实际上并不能全靠自己的能力召来风雨,她只是做了个预测,觉得天边的云色有异动,那儿本来就会有一场暴雨,只是如何将时机安排得正好,于是便在地上画了阵法,来催促这场暴雨及时又正确地到来。”唐玖月解释完,一偏头看着青柠,语重心长道,“与其想着这个,不如想想等会儿怎样才可以不变成落汤鸡” 青柠张望了一圈,眼巴巴问,“您躲在何处” “我不躲,”唐玖月优哉游哉,“我有内力,可辟风雨。” 青柠闻言,佯装无辜地又往她边上挪了一步靠近。 暴雨如预期顷刻直下,从天而至的雨水,就像是一道道箭簇一般扎在地上,松垮了泥土,顺着沈满之前所挖的泥坑,一次次猛烈地冲刷,将子鼎慢慢地带离位置,接着便听见“嗡”地一声,就见那鼎倾斜着倒下,栽到了被雨水冲刷出来的一个土坑里。 沈满讶然,抹掉脸上的水渍,走到那坑的边上,瞅着跌在下面的鼎,愣怔道,“没想到下面竟还会有个大坑” 148 148 暴雨骤然而至,且不停歇。沈满所站着的地面,表面上的尘土渐渐被冲刷,露出下层黑色的、坚固的表面来。 那刚刚被砸出来的大坑,不断有水涌入。子鼎表面的锈迹也在被冲刷,有些地方竟隐约露出原来的光泽亮度。青铜色的质地,厚重而敦实。上面浮刻着古怪的图腾,来不及细细分辨,便被浑浊的黄色雨水给淹没了。 沈满知道经过宁纯的虫子一番开垦,地下的土质肯定会疏松,但料不到竟然是如此的疏松程度,一不小心就砸出了个大坑。也不知道这坑到底是现场砸出来的,还是原来就有的。 沈满站在坑边,看着子鼎已经被没过最后一个鼎耳,脑袋忽然一阵发昏,似乎有无数声音在脑袋里尖叫、呼喊、绝望地求救。 沈满脑干隐隐作疼,这时候身边悄无声息地驻足一人,这人抬手按在她的肩上,一字一句清晰道,“这是幻象,还是真实” 沈满一怔,回过神来,“你能读人心,也能看见我所看见的幻象” 江秋笛略一点头,表情淡漠地站在一侧,盯着下方被掩埋的子鼎道,“我挪不动它。” “我不是故意的。”沈满苦笑,看着江秋笛冷峻的侧脸,低声说,“不过即使你不展示才能,他们也都知道你的能力,不会有人轻看你。” “旁人如何看我,与我何干”江秋笛冷冷丢下一句,在沈满之前转了回去,走到皇帝跟前,对着皇帝与大门监先后抱拳行礼,道,“江秋笛无能,不能挪动此鼎。” 皇帝大笑道,“也亏得你能有服输的时候,不过这鼎已经被埋入土中,是无法挪动的了。” 唐玖月示意青柠替她开口,青柠于是道,“皇上,纵然如此,江秋笛应当愿赌服输,承认在这一局中败了。” “这”皇帝略微迟疑,望向唐玖月。唐玖月冲着皇帝略一颔首,皇帝便道,“那么就委屈你这个小神童,要在这一轮才艺展示中垫底了。” 江秋笛不卑不亢,“是。” “那么接下来” “儿臣参见父皇”一人翻下一匹白色骏马,跨着大步从山门后一路疾行而来。他披着黑色斗篷,戴着镶玉的长冠,腰间佩剑,身量修长,不一会儿便到了皇帝跟前,抱拳单膝跪在那儿。山门的侍卫自动放了他进来,想必这人的身份贵重,大家都已知晓。他的身后跟了一串十个穿着黑色劲装的侍卫,侍卫戴着头盔,盔上的红樱被雨水冲刷,黏在了后头,走起路的时候,铠甲碰撞,发出整齐尖锐的金属撞击声,此刻也与这人一同跪在了皇帝面前。 皇帝朗声笑道,“朗儿,快起来。你一直在龙虎山上修行,怎么今日有空来崆峒寺了” 皇七子朱朗抬头,被雨水洗过的脸格外干净俊朗,透着一股勃勃生气,“父皇,儿臣原本就想回都城去见您的,半途听说您在这里观看斗会,故而不请自来,直接上山来看望您和贵妃娘娘。” “好,”皇帝显然高兴的很,抬手让他起来,然后赐座让他坐在自己的身边,“你来的正是时候,好戏才刚刚开场。” 朱朗微笑点头应下,“是。” “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七弟来了。”又一个声音远远传来,众人循声望去,但见一人长身玉立于角门前,这人在大雨之中仍然保持浑身干爽,只是一双靴子沾了一些泥土,顶上有一个造型硕大的华盖替他遮住风雨。 这华盖由左右后三个侍卫努力撑着,这些侍卫浑身湿透,正在这疾风骤雨之中勉力维护这站在中间之人的洁净。 皇帝的眉头微微皱着,刚要开口,却见华盖之后钻出另外一人来。 这人身量亦是高挑,穿着一身桃色宫装衣裙,眉如新月,眼若桃花,面泛秋红,嘴角挑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她绕过前头那人,一溜烟儿地走到皇帝跟前,乖巧地行礼道,“儿臣德成,见过父皇,见过贵妃,亦见过大门监。” 唐玖月皱了皱眉,青柠忙道,“公主殿下切勿开这种玩笑,大门监是臣,公主殿下是主,怎能对大门监行礼问安” 德成抬头挑起嘴角笑,“青柠门监错了,本宫和大门监都是臣,只有父皇才是主。” 青柠噎住,不知如何作答,却听唐玖月在那边忍不住清了嗓子答,“青柠没错,公主殿下以及诸位皇子都是主,皇上是君。” 德成抬起下巴,瞪了唐玖月一眼,“大门监巧言令色,德成实在佩服。” 唐玖月不疾不徐道,“彼此,彼此。” 大皇子朱奎在风雨里站了些许时刻,不见有人注意自己,拳头微微握紧了一下,然后松开,径自走到德成的边上,一同与皇帝、贵妃等问安。皇帝点了头,让他找个位置坐下,朱奎便挑了贵妃的左手方站着,淋着雨。晦暗的风雨中,朱奎的脸似乎变得格外阴沉。 德成忽然觉得头顶上一凉,仰头去看,便见到头上罩着的一层雨布竟然破了个洞。再扭头看看边上的唐玖月,干干净净,竟然连一滴雨水都没沾到。于是灵犀一动,悄悄地、一点一点地将椅子往唐玖月边上挪。 旁边的七皇子朱朗注意到了这边的小动静,不免一笑。他倒是淋了最多的雨,但是也最不在意。在他看来,能引来这场雨的人才是他想要去注意的人。 在路上的时候,分明瞧见雨水在东边,不至于这么快便到了这里。这其中必定是某位阴阳术的高人作了道法,强行将这强风暴雨给引来。 他如今在这里坐了好一会儿,东瞧西看,场上的人太多,究竟会是左手边这一个看起来很像纨绔子弟的公子哥儿,还是右手边那位冷冰冰的少年 沈满很郁闷,她能招来风雨,却不知道怎么退去。苦闷无比地回到了自己的阵营,却听吴念念在边上阴阳怪气地道,“你真是深藏不露。” 沈满道,“我只是凑巧了,老天作美,没有让我颜面无存。” 吴念念挑高了眉毛,“你会北斗探物,还会呼风唤雨,在地上画的阵法也是高深莫测。你究竟是什么人” 沈满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她,转念一想,反问道,“念念,让我告诉你我的身份可以,但首先,请你先对我坦诚。你是什么人” 吴念念别过脸去,冷哼道,“我是吴念念,一个资质平平的无名小卒。” 沈满知道她还是不肯说,于是只能作罢。 连依从方才开始便觉得朱奎在盯着自己,朱奎的眼神幽深不见底,眼底似乎有团黑气在酝酿和滚动,让连依这样的人都觉得有些畏惧。 忽然,朱朗猛然起身喊道,“坑里浮出了什么东西” 沈满定神一看,只见浑浊的黄色泥水里,忽然就翻滚出了一道血红。就像是有东西在底下冒气一般,那血红随着冒出的气泡越滚越多,越来越浓。此刻骤雨毫无预兆地戛然而止,空气之中没有原本该有的雨后清新,却充满了一道道浓重的血腥恶臭之味。 沈满内心一颤,定定望着那一汪由污水变成了血水的土坑,想着被埋在里面的子鼎,心中的不详越发强烈。她的身子不可控制地微微颤抖,那是一种畏惧、害怕。她不由自主地望向了一个方向,唐玖月就坐在那儿,巍然不动,就像是一座小山一般。 她依旧从容、镇定,此刻似乎感应到了沈满的视线,她也回头,静静地回望沈满。只是这一刻,她的眼神里,带了点别样的、异样的情绪。 似乎她正在挣扎 149 149 皇帝忽然沉吟道,“看着这鼎与这坑,朕倒是想起了多年之前在这里发生的一桩惨案” 在场众人面色蓦然地一变,变得诡异无比。 朱朗侧首道,“儿臣自小就去龙虎山修行,甚少回都城,但也曾听说过在这崆峒寺发生过命案,凡是来这里的香客,曾经在一日之间全部丧命,现场血流成河,极其惨烈。” 皇帝哈哈笑道,“不错,朗儿虽然在山间,不过消息也很灵通。不知道是何人告诉你的” 朱朗微笑回,“儿臣也忘了,可能是下山的时候听人说的。” 皇帝一眯眼睛,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只见这个儿子眉清目秀,一脸正直,便挪了视线,瞧着在下方站着的阴阳道考子。 “大门监,接下来的考题可否能由朕出”皇帝问。 底下众人是微微吃惊,虽然早知大门监的权势地位,但在此刻才能够真正体现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滔天。皇帝想过问斗会,竟然也要得到大门监的应允。 唐玖月眼中含笑,“圣上随意。” 皇帝的指节在扶手上有节奏地敲击着,吩咐了身边的首领太监。首领太监会意,执着拂尘一路小碎步朝圆缘跨去。圆缘听了,脸上的僵硬的表情似乎动了一下。然后便对众人宣布道,“接下来的考题是” 众人屏息以待。 沈满却瞧着那坑里的水,一开始见是红的血水,如今再看已经恢复成了浑浊泛黄的泥水。江秋笛一直站在她的身边,盯着她的侧脸在瞧。 “找出崆峒寺惨案之真相”圆缘高声道。 一语尽,四周鸦雀无声。 一直静默的大皇子朱奎,却在此刻插嘴道,“父皇,这是几年前的案子,那时便是一桩悬案,此时此刻,凭着他们这几个毫无经验的年轻考子,又怎么能调查出真相” 皇帝稍显不悦,“他们虽然年轻,但个个身怀绝技,是将来要入选太阁之人选。朕也是好奇,他们究竟能不能找出真相。若是真的能找出,那便是大功一件;若是不能,也能让他们一展才华。奎儿,你说是不是” 朱奎只能道,“谨遵圣旨。”他往那头去看,只是先被朱朗挡着,再被德成拦着,那戴着面具的人巍然不动地坐在那块地方,似乎只是一个看客。 朱奎只能凭着缝隙隐约瞧见那面具上的一角,她的面容表情完完全全被遮挡在面具之后,不见喜悲。 朱朗觉察到这边的视线,好奇地伸了伸脖子去看,在见到朱奎在偷窥大门监之后,便露出一丝暧昧的笑,然后冲着朱奎摆了摆手。朱奎回神瞧见了他,正在错愕,朱朗便又露出一个大笑脸,接着便拉着德成公主一道儿靠回了椅背。 德成一怔,瞧了这边又瞧了那边,明白了朱朗的用意,随着他靠好。 “大皇兄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变。”朱朗微笑,望着前方的眼神微微黯然。 德成道,“你这么多年,可曾变过” 朱朗怔忡,谦然道,“我这几年都在山上,要说变化,最多的就是我不吃肉,只吃素了。” “龙虎山又不是寺庙,缘何只能吃素”德成挑挑眉毛,表示不解。她这样子颇为可爱,惹得朱朗忍不住伸手捏了她的鼻尖,“不是因为戒律,而是因为我去的地方实在太穷了,买不起肉吃。” “这有何难,我派人给你送去。”德成的眼睛发亮。 朱朗尴尬地笑,“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吃素也吃习惯了。”他忍不住隔着德成视线往那头飘去,一别经年,不知道那面具底下的人,有了怎么样的变化。 德成蹙眉,忽然按住唐玖月的手,然后抓起她的一根指头。唐玖月愕然,扭过头奇怪地看着德成。德成狡黠一笑,咬牙用上了全身的力气去掰唐玖月的那根手指,力图不是骨折就是骨裂。 唐玖月奇怪地举起手,自己灵巧地掰着手指问德成,“请问公主,您想将我的手指掰到这个位置还是这个位置”那根被德成掰着的手指往手背方向倾斜了一个令人惊讶的角度。德成惊吓不已,捂住了嘴巴。 唐玖月还得寸进尺,继续毫无天理地掰着,直到指尖触到了手背,她道,“对不起公主,看来我只能弯到这个程度。” 德成惊了好一会儿,轻咳一声道,“原来你也不过如此。” 旁边的朱朗却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你不知道大门监的骨头是全天下最柔软的么” 德成冷哼,“看来你又很清楚嘛。” 朱朗摸了摸鼻子,“我在龙虎山修行的时候,师傅告诉我的嘛。” 这边的几位皇子公主还在闹,那头的阴阳道考子们却一筹莫展。他们为难于要调查这几年前的一桩悬案,那时候朝廷就曾派出过大理寺、刑部和京都衙门的官员前去查探,末了还是交给了太阁。那时候太阁还由邹衍执掌,邹衍调查无果,只能暂且将此处封闭,防止有不干净的东西出来。 到后来,崆峒寺只住了一个和尚,再也没有僧侣,也没有香客,从此成为废弃的寺庙。 但住在山脚的人常说,会听见寺庙里有莫名的鬼哭之声;连驻扎在山脚行宫里面的将士,也常看见几个黑影时不时地从脑袋上掠过去。 如今不知道皇帝突然哪里来的兴致,竟然突然上了崆峒寺,又突然下了让众人调查当年真相的命令,不少人觉得,末了,只是无用功而已。 沈满拉住吴念念,刚说服她可以一同查案,转眼间便见江秋笛冷着脸来了。少年公子,仪容俊美,却有一副万年不变的冰冷表情。 “我加入。”江秋笛站在她们二人之间,三人围成了一个小圈。 沈满与吴念念错愕地对视。 江秋笛的目光在她们脸上扫过,一字一顿道,“她方才说的没错,这桩疑案靠一个人的力量是查不出的,唯有集合我们的力量,各展所长,才有可能查出一些蛛丝马迹。我会读心,你会镜棱,而你” 他定定望向沈满,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启,“你会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很强。” 沈满听出了重点,“镜棱那是什么,你会镜棱” 吴念念脸上掠过一丝慌张,躲在了沈满的后边,探出一个脑袋来张望,手扒拉着沈满的右肩,“他是靠什么来读心的,看我的脑袋身子还是一根手指头就可以了隔空能不能读心” 沈满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我也不知道,但是,倘若他想读你的心,你能在我背后躲多久” 江秋笛褐色的瞳孔微微收缩,抱着手冷冷道,“她做的对,因为我看不穿你。” 151 151 几个人静默了一会儿,地下幽暗,只有江秋笛手中的夜明珠还隐约发着光。 “我们要不要退出去”沈满问。她总觉得这地下有另外的活物,一路走来,墙壁上的花纹若隐若现,但她瞧见了其中的一副壁画,似乎是有很多人在捕捉一只庞然大物。人们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那庞然大物被烟雾缭绕,人们在用火来烧它。 地面在微微震动,头上落了一层泥土。吴念念咳嗽了一声皱眉道,“呸我吃了一口土” 江秋笛问,“你做了什么” 他问的是吴念念。 吴念念无辜地叫,“你是聋子吗,我刚才吃了一口土” 江秋笛立即伸手去捂住她的嘴巴,吴念念想要推开他的手,却被后头的沈满捉住了双臂。吴念念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回头瞪着沈满。 沈满见她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愤怒,微微撇开视线,道歉道,“对不起,但是你真的很可疑。你会镜棱,学了宁纯的召唤,又领着我们到了地下,只怕等下要来的东西,就是你叫来的吧” 她抬头,越过了吴念念,看向江秋笛,“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江秋笛的眸子动了动,淡淡道,“你相信我” 吴念念“唔”了一声,继续瞪着沈满,眼里的意思也同江秋笛一样,“你竟然相信他而不相信我” 沈满心里暗道冤枉,江秋笛是唐玖月选来的人,自己相信唐玖月,自然也该相信他;但吴念念就不同了,因为她势必和五行门有所牵扯,此次参加大考,也必有图谋。 江秋笛往吴念念嘴里塞了一块丝绢,又用发带将吴念念的手捆上。吴念念既不能开口,也不能动手,只能拿那双大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二人。 “狗男女”江秋笛看着她忽然道了一句,又望向沈满,冷不防道,“我不喜欢这位大婶。” 沈满炸开,“我也不过十六,你凭什么叫我大婶” 江秋笛冷哼扭过头去,“前面没有路,我们退回去。” 沈满乖乖往回走了几步,突然顿住。江秋笛蹙眉,以为前头又发生了什么变故,可惜以他的角度看不清楚,他又读不了沈满的心,只能耐心等着。 “江秋笛”沈满没有回头,从声音中听出了她的恐惧和艰难,“我我被卡主了。” 江秋笛很意外,“怎么可能” 他们进来的时候,这通道明明是由宽变窄的,沈满退出去的时候,本该越来越开阔,越来越轻松,无论如何都不会卡住。 “我现在连头也转不回来了,而且我觉得,这两边的墙壁正在渐渐收拢。”沈满道。 不用沈满说,江秋笛此刻也感觉到了周遭的异样。他将手肘抵在墙壁之间,不一会儿便感觉到了缝隙变得狭窄。沈满说的没错,这通道的确正在收拢,生生地将他们夹在了中间 吴念念眼睛里流露出惊慌,她贴着墙壁挣扎,但是手被捆在背后,形势比沈满等人更加严峻,整个人也更加慌乱。 沈满喊道,“念念,我的靴子里有一把匕首,你抽出来替自己割开绳索。” 吴念念点点头,这才回神沈满看不见。于是又“嗯”了一声,但见沈满以一种古怪的姿势将腿奋力抬起来,屈膝,贴着墙壁,直到将腿抬到了吴念念的面前。 若是平视沈满,就会觉得她此刻的姿态像是个趴在地上快要挂了的癞。 吴念念瞅了瞅沈满的靴子,心想到底怎么样才能拿到里面的匕首,这时候沈满深吸了口气,忍着被墙壁刮破的疼痛,一下子就转过头面向了她。 吴念念呆呆地看着沈满的额头,那儿刮破了一层皮,流出了血。沈满咬着牙向她凑来,吴念念只觉得有一种陌生的气息正在接近。和那次自己主动吻她不同,此刻,心里竟然噗通噗通地在跳。 沈满咬住了吴念念嘴里塞的丝绢,见她愣着,便有些诧异。但此刻不是诧异的时候,她再咬牙弯腰去拿靴里的凤麟珏,交给了吴念念。做完这一些,她的手背、额头早已鲜血淋漓。说不出来的疼痛传遍全身。 吴念念见她如此,便也咬着牙割开了绳子,松了松手腕后,见手里的凤麟珏幽幽发着光。眼神一闪,就将凤麟珏收到了袖子里。 “接下来怎么办”吴念念话语未落,却感觉到头上忽然一阵麻凉麻凉。她抬手去摸,却摸到冰冷坚硬的鳞片。当她意识到这是什么的时候,浑身汗毛倒竖,整个人就僵了。 “我头上有蛇” “竹叶青。”江秋笛视线往上,一眼就瞧见。 吴念念小脸儿煞白,“别人碰见我,从来都是别人倒霉,如今我自己也倒霉了”她兀然地瞪向沈满,幽幽道,“看来你的霉运比我更胜一筹。” 沈满却道,“你等下低头,将头上的蛇甩到我这边来。” “你找死” 沈满道,“我不怕毒,我吃过邙山黑血蜈蚣。” 吴念念诧异,“那是”她突然收了口,依言将头上的竹叶青狠狠地甩过去,果然到了沈满那儿,只是力道欠缺了一些,只听“啪嗒”一声。那青色的小蛇甩到了沈满的脸上,沈满一怔,那蛇又顺着她往下跌落。 正在千钧一发之际,沈满突然张嘴一咬。 于是场面顿时静默了。 吴念念痴痴看了好一会儿才道,“小满,你口叼毒蛇相救之恩,我无以为报。” 在后头的江秋笛道,“蛇尾巴据说很补。” 沈满,“...” 吴念念似乎听见了头顶上“嘶嘶”的声音,暗道一声不好,抬头去看,果然又有几条黑影在蜿蜒地朝着自己的方向游来,黯然了脸色叫道,“不好,我们恐怕捅了蛇窟了” 江秋笛正色道,“用镜棱” 吴念念这才回过神来,闭目修神,口中念念有词。稍瞬,她又睁开眼来,惊慌道,“不行,它们不听我的” 江秋笛道,“用其它东西来制止它们” 吴念念一怔,好生佩服江秋笛的胆色,于是便集中了精力去叫那些地下的虫蚁。不一会儿便见到地上黑压压的一片。 沈满叼着蛇尾含糊不清地道,“金姑子姑” 吴念念循着她的视线低头去看,吓得花容失色,“这地下怎么有这么多的金姑子这东西放出的气味没有月余是洗不掉的” 江秋笛不动声色地调理呼吸,不与这些人一道见识。只是可惜即使出去了,也会如同这些人所言,身上怕是有臭味要月余都除不掉了。 金姑子大军不辞辛劳地聚拢在这三人之间,又勤勤恳恳地将三人围成了三个人形的蛹。那些竹叶青见到金姑子做成的人蛹,有些尝试进攻,却在撞破了几层又吃了几层之后败退了 因为即使是蛇,也受不了虫子门的虫海战术,亦更是受不了金姑子散发出来的浓浓的臭味 但即使竹叶青褪去了,几个人还是被困在夹壁里面动弹不得。 沈满吐了蛇,暗道,“唐玖月救命呐” 正在视线黯淡的时候,眼前似乎突然出现了一道亮光。待眼睛适应了这道光亮之后,沈满见到了意想不到的两个人。 “宁韬宁纯” 宁韬一身锦缎华服,嘴角噙着奸邪的笑看着狼狈的她;宁纯也依旧是那个高傲的宁纯,斜斜地望着她,只是面色有些冷峻平静,不似平视见到的嘲讽神色。 宁纯看着吴念念道,“别小看这些虫子,聚集起来,也可以挪开这千钧重石。”她指的是夹住这三人的几面墙壁。 宁韬则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走到江秋笛的面前,笑嘻嘻道,“看来读心术也不是万能的,到最紧要的关头还是要靠我们。” 江秋笛抬眼静静地望着他,宁韬突然见他如此眼神,吓得一退,与他隔开了距离。 江秋笛忽然勾嘴一笑,道,“不过如此。” 宁韬才知道被他戏弄,气得脸色发青,站了一会儿之后,却悠然地抱手环顾四周,“没想到这地下还有这么一个迷宫,你们三个人的确有些本事。不过接下来,你们要带我们一起,因为我们救了你们的命,找到了崆峒寺的秘密,功劳也有我们的一份。” 吴念念本要开口,却被沈满抢了先,只听她温和有礼道,“好,这地下迷宫情况复杂,多个人便多个帮手。但是,宁韬、宁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们,我的命批” 宁韬与宁纯对视一眼,笑道,“我们身上都有辟邪宝物,不怕你的命煞。” 沈满摊开手,“既然你们不怕,那么便一起来吧。” 于是便由沈满等三人领头,带着宁韬与宁纯朝着这通道的最深处走去。 与此同时,地面上。 青柠喜滋滋地端着碗筷走入伙房,哼着小调儿回首,却见一道白影悄无声息地立在门口。青柠手脚一僵,筷子落地。“大大门监” 唐玖月斜睨着她,“煮上蛇羹了” 青柠结结巴巴道,“嗯要不也给您来一碗” 唐玖月跨过门槛悠悠然走了进来,站在正在咕噜咕噜冒着烟儿的瓦罐边上,略一蹙眉头道,“大好的竹叶青” “是呀,您特意施法想要让这群竹叶青去救人的,却没想到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小满他们拼死不从,不让蛇去救,我看着这么一群竹叶青聚集在一起也不容易,于是就” 唐玖月淡淡道,“青柠。” “嗯” “你知道不知道竹叶青的毒性入血,光拔了毒牙是没有用的” “啊” “所以这一锅”唐玖月缓缓勾起嘴角,轻柔地笑,“都是毒汤” 152 152 沈满看着周遭这一群人,不由得脑袋有点大。无论哪个都不是好惹的,却又机缘巧合地聚集在一起,希望不要再出什么乱子才好。 宁韬走过来,摸了摸鼻子道,“我和纯儿都有护身法宝,你如果担心你的霉运,就看好你身边这两个新认识的朋友。” 宁纯的眼神先后扫过江秋笛与吴念念,一言不发。 宁韬道,“你们差点夹死在这两块岩壁,我真看不懂,明明旁边有大路可走,为何偏要挤在这条小道上”他一边说着一边浑然无惧地往旁边一条看起来笔直通透的通道口走去。 沈满刚要拦他,却被江秋笛按住肩膀,江秋笛道,“等等。” 沈满和江秋笛等人不是没有考虑过走这条路,但这条路实在可疑。一无苔藓虫子,二是干净整洁。这地下潮湿阴暗,山中昆虫众多,这条通道明明与外面隔绝不远,却整洁到像是每天定时有人来打扫似地。 沈满与江秋笛达成了共识,这条道必定有陷阱。 可是宁韬却大摇大摆地进去了,而且进去之后平平安安,没有触动任何机关。沈满与江秋笛对视一眼,大感诧异。 “难道日久年深,这条道上的机关失效了”沈满问。 宁纯悠悠然地从他们身边穿了过去,留下一道背影,“任何机关,都抵不住虫蚁的咬噬。” 江秋笛的眸色敛了敛,松开了沈满。“走。” 沈满听明白了宁纯话语里的意思,心想这能够驱使昆虫的本事可真有用处,若是能够出去,必定要让唐玖月来教导自己。 江秋笛从背后盯了沈满一会儿,忽然道,“每个人天分不同。” 沈满脚步一顿,“啊” “能驱使昆虫是她的天赋,你没有。”江秋笛留下一句话,从沈满边上穿了过去,走到了前头。 沈满呆愣了一瞬,快步追了上去。“你不是说你看不透我的么,为什么现在又能看透了”她急得满头汗,有一个秘密,是绝对不能让别人知晓的。 江秋笛瞥她一眼,清晰地吐出三个字,“不知道。”随后衣袂翩飞,像是风一般又走在了前头。 宁韬停在一处蔚为壮观的岩壁之前,到了这里,视线突然开阔,空间蓦然变得宽大起来。这是个巨大的地下溶洞,抬头不可见天,低头是一处平坦的方形平面。平面正中,隆起一个圆形的高台,高台之上,又有一个黑色的方形的影子。 宁韬愣怔了一会儿,忽然抬袖,用那锦缎华服擦拭这墙壁上的千年厚土。渐渐地,灰蒙蒙的灰后面,展现出一幅旖旎的、气势磅礴的彩色图案来。这些图案是连贯的整体,虽有几处残破但不会破坏其整体性。 几个人的注意力也都聚集到了这面画壁之前。 沈满见到这里的一幅场景之后整个人便僵了,因为那画壁之上,画着一大一小两个鼎,那鼎上的纹路与自己在梦中见到的、和与自己在崆峒寺见到的一模一样,这分明就是子母鼎 而且子母鼎之内,正有几双手伸出来,这鼎内有人 但是,无论是子鼎还是母鼎的下方,正燃烧着熊熊的烈火,周围围着持戟的将士,其中一个作势要刺死从鼎内爬出的、挣扎的人 沈满浑身发凉,意识一下子就混沌了,见到眼前的画壁,她完全无法思考,思绪一下子变得非常混乱。 江秋笛发现了这边的异常,他见沈满的脸色非常苍白,于是便靠过去,想要探明原因。却在接触她眼神的一刹那,忽然觉得脊背上冒出一阵冷汗,有一种异常的、胆怯的感觉涌遍全身,让人不住瑟缩和颤抖。 他潜意识地去读沈满,却发现这人内心里,此时此刻,是一片的混沌黑暗。 “喂,沈满,你怎么了”吴念念推了推一动不动的沈满,沈满猛然回神,看着吴念念,而吴念念却在看到她眼神的那一刻,蓦然地顿住了。 沈满眼里的红血丝渐渐退去,清晰地见到了吴念念古怪的表情,反问,“念念,你在做什么” 吴念念镇定了一些,眼珠子转了一圈,道,“没什么。”然后扭头冲着宁韬问,“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墙壁上画的都是些什么,中间圆台上放着的东西又是什么” 宁韬一勾嘴角,狡黠地笑,“我觉得我们摸到了一个不得了的地方,看见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你们说,我们会不会被灭口” 宁韬显然是开玩笑的口吻,但却让在场所有人的精神为之一颤。 江秋笛蹲在一条通往中间圆台的沟壑边上,伸手摸了摸沟壑的边缘,默然不语。 沈满发现了他独自一人蹲着,便走过去询问,“你在做什么” 江秋笛道,“祭祀。” “什么”沈满一震,循着他修长的手指望向沟壑。这条沟壑不深不浅,染着淡淡的红,似乎是一层红泥。环顾四周地面,会发现周遭留有十一道一模一样的沟壑,同样带着与周遭土壤不同的血红。 宁韬嘿嘿笑了一声,完全不把这当回事。抱肘道,“这里曾经是周朝的地盘,周朝皇帝行事向来诡异,想必是做什么不能见人的勾当。死一些人也不足为怪,或许这周围的墙壁里,都是死人也不一定。” 他如愿地见到别人担忧又畏惧的神色,又走向一面墙,装模作样地屈指扣了扣,趴在上面听着声响道,“说不定这里面就有个万人坑。” 他本在玩笑,却意外听见敲击声有所不同。略一蹙眉,整个人再趴上去仔细分辨,却不想这墙却是个空墙,他扑了个空,带着墙的碎泥一整个人扑了进去。 沈满一惊,迅速追了过去。却见破了的地方冒出一股浓烟,她急忙回头道,“你们都捂嘴尽量不要呼吸,这烟很奇怪” “哎呦,疼死本公子了,有人在外面就扶我一把”很快,里面传出宁韬的叫声。 沈满眉头一松,心想看来这烟并没有毒。其余人同时拢了上来,齐齐地围在那破洞的墙边。玩味地观赏宁家公子狼狈的模样。 宁韬被埋在一片土里,重重咳了几声,懒懒地冲沈满伸出手道,“小满,帮哥哥一把。” 周围的人闻言都是目光一闪。 沈满刚要伸手去拉,却见他身后灰尘散尽,隐隐约约现出一个人影来。那人影不高,面目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看不见脸面,却兀然觉得有些惊悚。明明在一片白雾之中,却在渐渐清晰的时候,看见了一抹异常的、暗色的红。那影子一动不动,端坐在蒲团之上。脸皮被揭下一半,肤色的皮带着点鲜色的血肉,耷拉叠靠在腰间 沈满瞪大眼睛,捏紧了手。目光从那恐怖瘆人的影子上挪开,定定地望向跌倒在影子边上的宁韬。 宁韬一脸茫然地回头,瞧见在自己身后的东西后,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他的手在微微颤抖,努力了好几回才能起身,退回到沈满边上不敢回头,声音也在颤抖。 “那那是个什么东西” 沈满轻轻摇头,此刻心里觉得分外寒凉,“我也不知道,那似乎是个人..” 宁纯惊讶地捂住嘴,唇上已无一丝血色,脸色白的吓人。却咬牙硬撑着站着。“这个人是个和尚” 江秋笛跨过土堆,走到那和尚的边上,静静地凝视,“这人应该就是这寺庙的住持,敬净大师。” 吴念念也是惊惧不已,躲在一行人的最后,遥遥看着。“这和尚怎么死的这么恐怖他这是被人剥了皮吗,可为什么杀人还要剥皮什么样的人会想到剥人皮” 沈满闻言,慢慢地转过身。虽然她早已有了猜测,但在那人未出声之前还会有诸多的可能,但她一旦出声,这一切线索便会变得明了清晰起来。 唐玖月曾说过,谁有意无意地将他们往这方向带,谁最先发现了敬净大师的尸身,谁就最有可能是真凶。 宁韬恢复了镇定,冷哼道,“剥皮这种手法,我曾见过” 沈满觉得浑身冰凉彻骨,有一股寒气从脚底冒了上来,让人不住觉得低沉和压抑。她本不想这一切被拆穿,不想与那人决裂,可那人却偏偏要将自己往绝路上逼 153 153 宁韬见沈满没有反应,从后一拍她的肩,“怎么,吓傻了这场景我们不是见过的么,就在陈州。” 沈满缓缓开口,“那个人被压在石头底下,已经死了,不可能再出现。” 宁韬哂笑,“五行门的人狡猾诡诈,说不定是诈死。即便那时候真的死了,可能也会有什么法子将她复活。”他缓了口气,走到那具血淋淋的尸身前,指着那一片耷拉下来的皮肉,“你看这剥皮的熟稔手法,不是她还能有谁” 吴念念上来问,“你们说的是谁” 江秋笛在检查室内的陈设,一丝不苟,完全没有理会这边的吵闹。 宁纯睨了沈满一眼,替人答道,“他们说的是陈州的剥皮命案,五行门有一门邪术,叫做夺舍。家兄之前接送祖父的寿礼,路过陈州暂留,却不想被人设计,最终命丧陈州。那谋害他的凶手,便是五行门的人,用的正是夺舍。” 沈满咬了下唇,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她断不能将连依交代出去,因为这件事根本不是连依做的,是有人在栽赃陷害。可是世人已对五行门的印象根深蒂固,连依也的确在陈州犯下过滔天罪行,若是被揭发身份,那么连依必死无疑。 此时此刻最要紧的,就是保住连依。 江秋笛忽然道,“这件暗室不是后来开辟的,之前就有。” 众人一愣。 江秋笛指尖搓着泥土,褐色的泥簌簌而落。俊俏的眉眼轻轻抬起,凉凉道,“而在场中的有些人,已经来过这里。” 沈满苦笑,这句话根本没有用处。她来过,而那些个人也来过,若真说没有来过的,恐怕只有江秋笛本人了。 江秋笛的目光在沈满身上停留了片刻,又看了其他人。每当他的目光落在某个人的身上的时候,那个人的脸明显紧绷,变得紧张起来。这是人的天性,谁都会有秘密,谁都不想被人一眼看穿。 吴念念有些愠怒道,“别看了” 旁边的人不由得全望向她,她又跺脚道,“你说这暗室之前就有了,你是怎么发现的” 江秋笛不拆穿她的转移话题,沉吟道,“土质,这里的土质和我们走过的通道一样,又潮湿又腥臭。” 宁韬嘴角噙着笑,“你是说,这件密室不是后来敬净这老光头修建的,而是先前就已经开凿了,敬净发现这里,就做了老窝,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江秋笛默然不语。 宁韬余光瞥着只剩下一半面皮的敬净,又道,“可是这老光头为什么在这里修葺了间密室,他在搞什么鬼” 吴念念走过去,捂住了鼻子,看着敬净案前的书卷,指着书卷道,“你们过来看看就清楚了。” 江秋笛冷冷地注视着吴念念的侧影,不发一言。 宁韬与宁纯走了过去,低头看了案上的书卷。宁韬大吃一惊,道,“原来这光头就是都城中有名的兰陵笑笑生呀上一次的手稿我还没有抢到,不知道这里是不是还有哎呦,可惜了,如果这光头就是兰陵笑笑生,以后是不是就看不见他的话本了”他两只眼睛胡乱瞟着,似乎在寻找东西。 宁纯道,“这里没有其他书稿,只有他案上铺满血的一沓。” 宁韬皱皱眉,“那东西根本不能用了,我以后即使看见内容,也会想起今天在这里见到的这一幕,煞风景的很” 沈满却立在桌案前良久,稍许后,她掏出丝巾,将桌案上染满了鲜血的书稿小心翼翼地卷好。 “你拿那东西干嘛,不嫌它血污”宁韬一脸嫌弃。 沈满道,“我另有用处。”她总算明白了当初唐玖月花重金买手稿的用途,为她的前瞻性而折服。 江秋笛在沈满边上,压低声音说,“这里的人,各怀鬼胎。” 沈满一怔,扯起一抹苦笑,“我知道。” 宁韬在那头说,“圣上让我们找到当年崆峒寺惨案的真相,我们却找到了崆峒寺主持的尸身,我们应当先禀明圣上,找出杀死这光头的真凶,斗会才能继续下去,否则让真凶继续混迹藏在我们中间,会有大患。” 吴念念皱皱眉,扶额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依我看这场斗会或许无法再正常进行下去了。不过宁公子说的有道理,待明日天色一明,我们就一起去向皇上禀报。” 这话听在各人的耳里,各有想法。 当沈满和江秋笛走出密室的那一刻,就见到大雄宝殿内立着两个人。那两个人背对着他们,一青一白。白衣人身材高挑些,带着一股自然而然的疏远贵气;青衫人略为娇俏可人,听见后头动静,早已忍不住回头张望,可以想象到,藏在面具后的一张娃娃脸早已笑逐颜开。 “你们是怎么撇开他们独自走到一起,从这里出来的”她跑过来上下打量沈满,“小满,你没有缺胳膊少腿吧某些人嘴上不说,心底可担心的很。” 沈满忍不住勾起了嘴角笑了,与江秋笛对视一眼,有些无奈道,“青柠门监,你错了,不是我们撇开了他们,而是他们想办法撇开了我们。既然人家主动,我们俩就乐见其成地独自行动。江公子说你们在这里等着我们,于是我们便来了。” 青宁笑笑道,“看来有人已经按捺不住了,大门监,人都已经安排妥当,相信他们会处理好的。” “嗯。”唐玖月云此刻正好淡风轻地从青柠身边经过,带来一股凉风,吓得青柠浑身一哆嗦,再也不敢随便开她的玩笑。 唐玖月问江秋笛,“怎么样” 江秋笛答,“一清二楚,的确是镜棱,不过还不太成熟,维持不了多少时间。” 唐玖月赞许道,“做的不错,就等君入瓮了。” 沈满望向这边,觉得唐玖月与江秋笛站在一处的画面分外和谐。他们真有许许多多的共同点,很多事情无须赘言,只要唐玖月一个眼神,江秋笛便能够明白。 当然,江秋笛的读心术功不可没。 夜色中,山门前,忽然就出现了一个俊俏的光头,这光头鬼鬼祟祟地趴在山门边上,往外探出一颗在月光下光溜溜的脑袋。 山道寂静无比,只有虫儿在鸣叫。树影重重,草丛间偶尔有一些异常的声响。光头观察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撩起破旧的僧袍,准备逃离崆峒寺。 却在走出没有几步的时候,面前闪现了两道黑影。光头嘿嘿一笑,扭头就要溜,但这二人忽然端起脚边的铜盆,将一大盆又浓烈又腥臭的鸡血倒到了光头的头上。 光头面目表情顿时变得纠结,脸上的五官扭曲丑陋,最终像是要化开了一般 朱朗被一张塞入门缝的纸条约出来,却见到月光下的来人,似乎并不是自己所预期见到的,他以为是唐玖月。多年前离开都城的时候,日暮时分,他曾留过字条给她,用的正是手中的这一张。他捏皱了手里的字条,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自己似乎被人耍了。 “青柠门监”他问那人。 青柠缓缓转身,笑容甜甜,但可惜却被面具遮挡,她颇为无奈,暗道老娘这苦心酝酿的倾城一笑白搭了“七皇子,崆峒寺这么素雅,你晚饭一定没吃饱吧” 青柠缓缓从背后掏出一团荷叶包来,继续眼眸含笑,且热情期待道,“这是刚烤好的烤鸡,长夜漫漫,月光清丽璀璨,我们一同享用这只烤” 朱朗诧异,摸了摸下巴思索良久,试探道,“这烤鸡该不会有毒吧” 青柠拆开荷叶,烤鸡散发出浓烈的香味,她装模作样地嗅了嗅,却意外地被这鸡的香味打败,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想要干脆吃了这只烤的金黄香脆的鸡再说 朱朗见她这样子想笑,问,“青柠门监这么晚约我出来就是为了吃烤鸡” “呓我没有约你出来呀。”青柠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朱朗困惑,“那纸条” “什么纸条”青柠忽然扯住朱朗的领口,“撕拉”地一声,拉下了一片衣衫。朱朗顿住,青柠也傻了眼。朱朗刚要开口,却被青柠继续拉到一边,“嘘有人来了,你我这样很容易被人误解,尤其在这种情况下”她指了指朱朗敞开的衣襟。 朱朗不以为意,扭头去看来人,边道,“解释清楚不就行了。” 青柠白他一眼,“哪有那样简单若是给我冠上一个勾引皇子的罪名,我可担待不起别废话,躲着” 两个人躲在了一块岩石后头,朱朗见到那两道人影,瞳孔骤然一缩,语气艰涩地道,“是大皇兄和大门监” 青柠也很诧异,“大门监怎么会和大皇子在一起” 朱朗勉强扯起一丝笑容,“可能,我们不该来的。” 154 154 青柠看朱朗的表情觉得他有些可怜,安慰道,“你不用太在意,大门监不会喜欢大皇子的” 朱朗立即来了精神,问,“为什么” 青柠自觉失言,捂嘴连忙摇头。 朱朗变得清朗,温柔道,“难道大门监心里早已有人”他喃喃说完,脸色好像比之前更抑郁了,不由得轻声喟叹,“原来她心里早已有人” 青柠张大眼睛望着他的侧颜,眼珠子滴溜溜快速地转着。朱朗当年送来的纸条,她也曾见到过,只是大门监当成了浮云,不了了之。因为皇子与太阁,是不能够有牵扯的。否则皇帝会猜疑,会给那位皇子与太阁同时带来厄运。 朱朗蹙眉,“大皇兄好像同大门监争吵起来了。”他稍稍起身,有要去阻止的意思,却没青柠连忙按下,青柠以指头抵在唇上,“嘘”了一声,认真道,“你大皇兄恐怕是告白失败被大门监拒绝,此刻正下不了台,你若是出去,让他的脸面往哪里放” 朱朗想了想也对,“青柠门监” “啊” “你一直跟在大门监的身边,一定知道大门监喜欢的人是谁吧”他忽然问的认真。 青柠立即又作出捂嘴的动作,更加猛烈地摇头。 朱朗接着道,“我觉得你肯定也不知道,大门监未必对你事事坦白,你虽然是她的心腹,但未必真的得她信任。” “我知道”青柠被激将,差点脱口而出,当那个名字涌上了喉头却又被压抑了下去,然后一本正经地盯着朱朗,“不过你休想从我这里得知。” 朱朗垂头丧气,“那就没办法了。”他抬抬头,看见那二人已经走了,于是起身,整理好自己的衣衫。见青柠还蹲着,发挥了君子风度,伸手拉她起来。青柠面无表情道,“多谢。”然后就要走,但是却被朱朗喊住。 “等等。” “干什么”青柠回首。 “你手里的烤鸡,拿来”朱朗朝她伸出手,勾了勾,温和地笑。他其实不想吃烤鸡,只是单纯地想和青柠抢,逗她生气。 青柠急忙护住,“不给。” “那么我就将今日你我的事情告诉大门监。”朱朗扯扯领口,眯着眼睛笑,活脱脱像一只狐狸。 “算我看错你了,还以为你老实本分”青柠依依不舍地将怀里的烤鸡丢了出去,“你这是欺凌弱小” 朱朗拿眼神上下一瞟,“大门监不会相信我会欺负你的。” “为什么” 朱朗微笑,心里道,因为她明知我的心意,嘴上却说,“因为我耿直善良,而你老奸巨猾。”说着举起烤鸡晃了晃,“多谢你的烤鸡。” 青柠甩袖愤愤而去。 朱朗拆开烤鸡,心满意足地回去,路过方才那二人站着的地方,朱朗稍稍停顿了一下,而后又优哉游哉地继续前行,仿佛之前的事情全部没有发生似地。 沈满还没有回到住处,就听见周围的人嘈嘈杂杂地从身边穿过。她拉住一人,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那人正急着往前赶,不耐烦道,“据说崆峒寺的主持已经死了,被人剥了皮吴念念去告发大门监,说大门监包庇当年的陈州惨案真凶连依皇上听说此事,打算连夜审问呢” 沈满心里“咯噔”一声,暗道:“来了” 钟非刚好出现,他的眼睛上蒙着一块黑布,淡然道,“我们一道去吧。” 等沈满到了现场,才知道不但皇帝到了,连重病的宁贵妃也来了。大门监唐玖月早已坐在皇帝左手边的椅子上,手里握了一枚玉,正翻来覆去地把玩着。 德成公主姗姗来迟,沈满发现,在德成公主出现的同时,原本不知踪影的宁韬也出现在人群中,只是他格外低调。 来揭发此事的,果然就是吴念念。她此刻跪在皇帝跟前,低着头。沈满望着她的背影,觉得先前的相遇、上崆峒寺和此刻参加斗会,都似乎被吴念念算计了。吴念念根本就是五行门中人她此时此刻跪在这里,号称向皇帝揭发大门监的罪行,其实是她想要一战成名,想要唐玖月身败名裂,想要太阁分崩离析 皇帝沉沉的声音从头顶稳稳传来,“你说这崆峒寺的主持大师死了,还被人剥了皮,这剥皮的人不是别人,就是陈州惨案的真凶,五行门的连依” 吴念念咬牙,道,“是。” 皇帝微微超前头倾斜身子,继续问,“你还说连依被大门监庇护,对外诈成她死了,实际上却留在大门监的身边” “是。”吴念念回答的干净利落。 皇帝瞥了眼唐玖月,不动声色地问,“那么,你有何证据证明” “回禀皇上,证据之一,就是敬净大师的尸身。他已被人剥开了皮,余下的尸身,血肉模糊。” 人群中有人倒抽一口凉气,有人觉得浑身冰冷,光是想象那画面,就觉得恐怖异常。 “让开。”大皇子朱奎正到时候地领着人抬了一个竹床过来,放在地上。以白色绸缎覆盖住上面的东西,不用说,此刻他抬来的就是敬净的尸身。 “父皇,儿臣根据这位姑娘指明的地点,找到了这具尸首,太医验证,这剥皮的手法的确熟稔,是个老手。” 皇帝皱了皱眉,“何人胆敢如此凶残” 德成公主道,“父皇,儿臣记得宁相家的公子宁旭,似乎也死在这剥皮之人的手下。儿臣觉得,这敬净大师被剥皮,或许真的就与当时的陈州惨案有所关联。正好,宁韬也在这里,他当年参与了一切,想必能够帮助我们分析一二。” 青柠道,“启禀皇上,物有相同,人有类似,会剥皮的不一定都是陈州那样的人物,说不定只是街上的一个屠夫,他也能熟练地剥皮。” 德成却轻哂,“青柠门监大人此言差矣,屠夫擅长的是剥猪皮,并非人皮。若强行剥人皮,怕是没有这么顺手吧” 青柠反反驳道,“公主殿下,敬净大师的皮只剥到一半,难道不是因为不顺手” 德成一时语塞。 宁韬见这边胶着,往前一步出列,撩开长袍跪在地上,磕头道,“皇上,陈州之事草民也在场,草民觉得,是那陈州的女妖怪又现身了,或许,她当初根本就没有死,而是大门监误判了。” 唐玖月吞了一瓣橘子,正觉得酸,皱了皱眉只想着换一个,甚至连正眼也没瞧过宁韬等人。看来她依旧如往常,并不打算亲自掌控局面,也不想亲自辩驳。 青柠正头疼眼下的形式,怕是要自己单挑大梁来个舌战群儒,却有人先替唐玖月说了话。 “大门监怎么可能误判”朱朗大步流星地从人群中穿出,朝着皇帝行礼,后又直接起身,面向众人道,“难道在场有人会质疑大门监判断生死的能力” 无人敢吭声。 朱朗一笑,如清风霁月一般,“宁公子,这位姑娘,若是凭空就要造谣一位朝廷要员与五行门串通,这是要坐牢的。” 宁韬道,“我只是觉得当初陈州那妖女虽被活埋,却并未见到尸身,也许并没有真的死去。这是合理的猜测,如有冒犯,还请大门监和七皇子不要怪罪。”他特地将二人称号咬的分外重,惹得一旁站着的大皇子朱奎面上不悦。 德成显然是对此事颇有兴致,托腮问吴念念,“他们都否认了,光凭剥皮手法的确不能说明什么,你还有什么证据” 吴念念抬眸,镇定道,“我还有一个很关键的证据。” “哦” 显然所有人都好奇她所谓的关键证据。 吴念念眼神坚定,一字一顿道,“连依,我有陈州剥皮命案的真凶,一个活、着、的、连、依。” 德成显然愣怔了一下,勾起嘴角冲着唐玖月不怀好意地笑,“大门监,万一她真的找出妖女来,你要怎么办” 唐玖月淡漠地抬起了头,毫无语气地回,“别的我不关心,我关心的只是公主会站在哪一边” 德成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本宫只是个看热闹的。” “是么” 吴念念的关键证据,果然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若是连依真的还活着,若是她真的找到了连依且证明了当年是大门监庇护了连依,那么毫无疑问,大门监将身败名裂。 朱朗捏了捏拳头,闻言就问吴念念,“你说的妖女连依眼下何处” 吴念念一字一顿,“恰好,她就在我手里。”她不在乎所有的诧异和震惊,她只在乎当朝大门监是否如常人一样,当真相被揭穿之后会狼狈不堪地跪地求饶。 她本不想和她作对,但在密室里不得已作出那些事情之后,一切都变得不可收拾,她只能在那个人的安排下,一步一步地往设计好的路线上走。有多少风险,就有可能获得多少的风光,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在朝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走。 或许,这一次能够成功,能够扬眉吐气 吴念念已无退路,一招手,道,“带她上来” 人群却没有动静。 吴念念一怔,望着一个方向良久。按照计划,伪装成圆缘的连依应当在此时此刻出现才对,可为何 然而圆缘很是时候地抱着酒壶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迷迷糊糊道,“谁叫我”然后噗通一声就栽倒在了地上。 德成一怔,笑了,“这小沙弥倒挺有意思,竟然醉成了这个样子。” 皇帝揉揉眉心,道,“用水浇醒他。”扭头问吴念念,“他就是那个陈州女妖” 吴念念略有迟疑,盯着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圆缘道,“是的,她就是。” 朱朗拧眉,“这躺在地上的明明是个和尚,怎么会是陈州女妖” “连依最擅长剥人皮伪装成任何一个人,她在寺庙里,伪装成和尚最为方便。”吴念念道,“不信,可以摘下她的面皮,她是有头发的,而和尚,没有头发。” 沈满站在人群之中,手渐渐握紧。 吴念念 156 156 “贵妃娘娘,深夜请我来此,有何要事” 亭中,一人白衣娉婷,轻柔的月光下,白色的骨瓷面具发着清冷的光。另有一女子,身穿华丽锦服,头戴黄金钗饰,正坐在石桌边上,静静抬眸瞧着白衣人。 “大门监,请坐。”她道。 唐玖月依言在她对面坐下,看着石桌上摆放的干果,以及在小炉上温着的热酒,又见对面这女子面色潮红,似醉非醉,不免地劝道,“贵妃娘娘还是不要再饮酒。” 说着抬手就要去挪贵妃手里的杯盏,却不想那人反手一握,就轻轻柔柔地握住了自己的手腕,唐玖月稍抬下巴,盯着面前这个眼神有些迷离的女子。 “贵妃” “田儿你说要陪我喝桂花酒的”宁贵妃握住唐玖月的手,轻轻在自己脸颊边蹭着,她似乎很陶醉,也似乎很满足。 唐玖月抽了抽手,见她如此,便也作罢。 这深深误解了对方情意的两人,至今为止,叫人觉得可惜又可怜。只是没想到,宁贵妃病重弥留之际,心心念念的,还是丽妃叶田田。若是当初二人携手,不入这宫廷,应当是一对神仙眷侣,飘逸风流的一对人儿。 “贵妃娘娘”唐玖月轻推了推宁贵妃的肩,见她没有动静,便四下张望一番。若是没有带婢女来,自己该怎么带她回去 一想起明日皇帝气冲冲找自己要贵妃的模样,唐玖月就觉得头疼。从前一个德成闹出的事情还不够,偏偏要再加上一个宁贵妃 “大门监,”宁贵妃悠悠转醒,抬头目光深邃地盯着她,“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唐玖月一怔,不知道她方才是醉是醒,“贵妃请说。” “不要让纯儿入宫。” 时间仿佛静默了一下。 良久,唐玖月轻轻颔首,“我答应您。” 贵妃像是松了一口气,放开唐玖月的手,慵懒地看着桌上的直耳铜壶,“我此生不得自由,希望纯儿她不会再重蹈覆辙。皇上已对此事上心,你真的有办法断绝他此念” 唐玖月微笑道,“我既然答应你,就必定会做到。”而且,我已经做到。 贵妃轻松一笑,“有你在,我放心。” 唐玖月动容,看着她沉默不语。 “纯儿的事情算是交代给你了,但是他”宁贵妃眼巴巴地望着唐玖月,直到望入她的眼中,“我也希望你能.” “来不及了,”唐玖月轻轻地、惋惜地摇头,“他早已泥足深陷,无法挽回。” “他曾来见过我,我知道他做着一切,都是因为我。”宁贵妃苦苦地笑了,“这孩子,因为祖父迫我入宫,就一直耿耿于怀,这么多年,竟然都没有放下。” “不单是因为您,还因为其他的一些事情,让他过于执着了。”唐玖月缓缓道来,“你们的父亲也参和在这件事的中心。” 宁贵妃瞳孔骤然一缩,“我们的父亲” “看来,他并不想让你费心,他还是很关心您的。” 宁贵妃直起身子,望着远处蜿蜒起伏的山脉,有些茫然,“我现在才算是真的明白了,他究竟为何会如此怨恨以至于..以至于原来父亲英年早逝,也是因为外祖父” 唐玖月起身,解下自己的披风,替孱弱的宁贵妃披上,弯腰的时候,一缕发丝垂在了宁贵妃的脖子间。宁贵妃一侧首,就听见唐玖月低声在她耳边说,“师父曾说,姻缘也会轮回。希望在那个世界里,她还在等着你,不她一定在等你” 宁贵妃闻言一笑,“多谢你”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石桌上,那温热的酒壶,正好咕噜咕噜地沸腾了。 唐玖月站在亭中,望着寺庙的屋脊,忽然地,觉得有些悲凉。 翌日,在崆峒寺里的所有人都听闻,宁贵妃逝,年仅二十四岁。 皇帝匆忙带着宁贵妃回京,这次的斗会已无人关注结果。 沈满站在山头,看着銮驾下山,心中愁绪万千。 吴念念认罪后,竟会不知所踪。 “小满,你站在这里做什么”一个光头冒了出来,打着哈欠,身上的僧服破旧,可是周遭却是香喷喷地。这个光头容貌出挑,声音千娇百媚,柔若无骨地半依在沈满的身边。 “连依,你给我放开小满”青柠一巴掌朝连依甩来,被连依轻巧一避,还有空撩了下青柠的长发,逗弄道,“哎我说青柠,要不然你把你的头发给我吧,你瞧我,为了做足戏份连头发都舍了,现在是真正的大光头一枚,真是有损我的气质。” 青柠翻白眼,“谁叫你从前杀人不眨眼,大门监救了你一命你还不知足,还想拿我的头发哼,休想” 连依靠在青柠的肩头,在她耳边问,“提起这个,大门监是怎么买通大皇子的掩藏五行门这样的大罪过,按理说那个奸诈狡猾的大皇子是不会放过的呀。” 沈满回首,诧异,“奸诈狡猾的大皇子大皇子不是喜欢大门监吗,为何要与大门监作对” 青柠抖了一下肩膀,甩开连依,对沈满解释道,“问题就在这里,大皇子喜欢大门监,可大门监一点也不喜欢他。所以他就想着既然得不到大门监,就索性毁了她。之前就曾在太阁里动过手脚,却被咱们的大门监发觉了,及时清理了太阁里的诅咒娃娃,否则若是被咱们多疑的皇上搜出来,那可就百口莫辩了。” 连依揉了揉肩膀,接茬道,“原来敬净这个老光头,其实一直就是大皇子的耳目这几年他通过兰陵笑笑生的名义写话本,其实这话本里面另有玄机,是他传递密信的桥梁。唐玖月这家伙脑筋动的极快,截住了上一次的话本,并从中读出了一些东西” “大皇子此次必定会来斗会,因为敬净死了,他得不到任何消息,他必须亲自来看一看。” 沈满了然点头,“我上次去密室拿了一些染了血污的手稿,想必是大门监拿去威胁大皇子了,所以大皇子才会帮助掩藏连依的身份。” 青柠疼爱地摸了摸沈满的头,称赞道,“不错不错,快追上你师父的奸诈狡猾了。不过大门监还是留了一手,让七皇子瞧见她与大皇子见面,这样一来,若是大皇子当时反口,大门监就可以和圣上说,是大皇子告白不成,恼羞成怒的造谣。而此事,有耿直又善良的七皇子作证只可惜,剧情没有到这最后的一幕。” “你还真是不嫌麻烦不够乱。”连依哼了一声,别开青柠,自己上头摸了摸沈满的头发,几下之后,眯着眼睛诱惑似地道,“哎,小满,要不你把头发贡献出来吧” 沈满浑身一激灵,连退三步,躲在青柠后头,“我、不、干” 连依扭头,“小气” “提起来,那个吴念念是被皇上带走了。”青柠遥遥望着远方扬起的尘土,“也不知道皇上究竟是个什么意思,竟留一个杀人凶手在身边。” “这个你就要问问我们亲爱的大门监大人了,她显然是在谋划着什么。”连依轻飘飘地说。“念念这个丫头,当初在五行门的时候就觉得她是个狠毒的丫头,却没有想到她竟然这样狠毒,知道我清楚她的身份后,不惜用自损的法子来模仿我,杀了敬净还剥了他的皮,想要嫁祸给我,哼” “本门监的确在谋划一些东西。”忽然,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她们背后传来,惹得众人猛然一个精神,仿佛头上浇了一盆冷水似地。 唐玖月蹁跹而至,柔和的眉眼,冷然的神色,却在见到三人之后,稍稍露出一点笑意。徐徐朝她三人走来。 “连依,你觉得我在谋划什么” 连依暗里感慨为何每见一次唐玖月便觉得她美得不可方物明明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而已,为何会像是一个百变的狐狸精一般 “我觉得你在刻意保留她的性命,而且,皇帝在暗中带走她这件事,也非常可疑。虽然没有什么证据,但这其中必定有你的一份算计。” 唐玖月扭头问青柠,“你怎么看” 青柠轻咳一声,道,“皇上看见凤麟珏在她的手中,神色态度就变了一些” 沈满直觉唐玖月下一刻就会问她,抬头,果然便见到那一双似笑非笑的丹凤眼正瞅着自己,沈满一刻看得恍惚,回神之后道,“皇上明知道念念是五行门中人,却执意带她走,怕是有什么秘密在念念身上。” 唐玖月道,“大丰朝的江山向来就不太平,想要拥有这天下一日,便会想要永永远远地占有下去,皇上也是如此。但可惜凡人寿命有限,于是就有人动了长生不老的心思,就如同当年的秦始皇一般。” 青柠插口道,“大门监,难道难道那个传闻是真的” 唐玖月笑了笑,“你说呢” 连依凑过来问,“什么传说” 青柠神神秘秘地说,“在阴阳监创立之初就有个传说,很久很久以前,在阴阳道和五行门还没有分家的时候,有一个绝顶聪明的人发现了一个能够延年益寿的法子,那就是找两个命格特殊之人,成就一段姻缘” 连依头疼道,“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根本不成因果” 沈满的心里却咯噔了一声,余光觑着唐玖月。 唐玖月感觉到了她的视线,望向她,然后露齿一笑。“青柠,连依,你们都先回去吧,寺庙里可还有一摊子事情要处置。” “可是”青柠刚要开口,却被连依捂住了嘴巴,连拉带拽地将她扶腰撵走,“你难道还看不出来么,大门监是想故意支开我们。”连依一边敷衍地冲唐玖月和沈满笑,一边压低声音在青柠耳边道,“既然他们有悄悄话要说,我们不要不识趣。” 看着两个人慢慢走远,沈满和唐玖月两个人站在崖边,忽然就觉得气氛变了。 “小满”唐玖月的声音突然就靠近了,待沈满回神的时候,唐玖月已将手绕过了她的脖子,环住了她。下颚靠在了沈满的肩膀,在她耳边极为暧昧地道,“你觉察到了么,你和念念的相似之处” 157 157 沈满的眼睫缓缓动了动,呆望着唐玖月的侧脸,道,“我和吴念念,最大的相同点,就是我们都是不折不扣的倒霉蛋。” “嗯,很有自知之明。” 沈满此刻脑子转的飞快,指着自己道,“你方才说要有两个命格特殊之人成婚,才能实现那个传说,达成长寿。难道,所谓的命格特殊.就是像我和吴念念这样” “嗯。”唐玖月轻声回。 “啊”沈满犹如被雷击中。“难道要让我和吴念念成婚” 唐玖月“噗嗤”一笑,道,“你们俩成婚,那会倒霉成什么样子。” “皇上不会糊涂到要两个女子成婚吧”沈满嗅着唐玖月身上的香味,若有所思。如果皇帝想要降职赐婚,就该给她与唐玖月赐婚。 唐玖月睨着她,嘴角还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你在想什么是不是想让圣上给我们赐婚” 沈满脸色红的快要滴血。 唐玖月伸手撩起她额前的一缕碎发,夹在她而后,徐徐道,“小满,你还记得当初陈州之事。你是为什么会被派去么” 沈满的眸色黯了黯,看向地面,“他们是想借用我,替宁旭挡灾。” “若我说,此刻我也是借着吴念念,替你挡灾呢” “什么”沈满转身,面朝唐玖月,唐玖月松开了她,目光凉凉,似笑非笑。 “吴念念和你的命格极为相似,我就将原本该降临你身上的东西,设法挪移到她的身上,这样一来,神不知,鬼不察。” 沈满吃惊了半晌,“这么说,皇上带走的并不是吴念念,他想带走的是” “是你。”唐玖月话音落,恰好来了一阵风,将她的发卷起,衣袂鼓动。她的眼睛狭长,魅惑之中带着点冷意。 沈满心想,唐玖月或许,一直是绵里藏针。 “月前,圣上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是命定之人已经出现。便命我在大殿之上测算。我心知,那人可能是你,测算之后果然可能是你。”唐玖月缓缓道来,语气虽然平静,但可也能听出那时紧迫的情势,“所以我让你来参加大考,还让你隐姓埋名。” “你是为了让我避开皇上” “嗯,”唐玖月点点头,略微头疼地道,“可是,皇上却破天荒地来到了斗会,我也不得不跟来,因为我知道,若是皇上再次见到你,一定会注意你。特别是你的身上,还有我送你的凤麟珏。” 她从袖中缓缓拿出凤麟珏,递送到沈满的面前。沈满接过,低头看了好一会儿。 “这凤麟珏,究竟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本来是没有的,但是皇上多疑,在大皇子的诱导之下竟然以为我太阁有异心。”唐玖月轻蔑一笑,道,“他以为我将凤麟珏交给谁,谁就是那命格特殊之人,能够与帝王相匹配。殊不知,我只是” 沈满静静看着她,耳边听她状似轻松地小声地在说,“喜欢你罢了” 唐玖月说完,脸上竟然也浮现一道可疑的红。她避了避沈满略显得炽热的眼神,转过脸去。却不想腰上一紧,回过神的时候,轮到沈满从后抱住了她。 “唐玖月” “嗯” “你再说一次” “什么” “你方才说的” “方才说了什么” “你喜欢我呀。” “你聋了吗” 沈满趴在唐玖月软软的背后笑,外界再纷扰,也没有此刻来的温馨和安心。 “皇上在你的设计之下带走吴念念,会不会被戳穿”沈满低声问,“皇上的命格是不是正好与吴念念相匹配” “嗯,”唐玖月的手覆上沈满的,“一个是紫金之命,一个是天煞之命,正好是一对。不算欺瞒,而且,太阁的传言也仅仅只是传言罢了,那未必会成真。” 沈满想了想,唐玖月不动声色地布置了一切,不但让自己脱了身,而且还挽救了吴念念的性命 这样聪慧又漂亮的女子,此生得她眷顾,已无遗憾。谁说自己是不幸有唐玖月的一句喜欢,自己简直就是天下第一幸运儿 “小满.”唐玖月松开沈满围在自己腰间的手,再紧紧握住,在沈满发着呆的时候,低头在她手背上轻轻一吻,然后抬头,与她面对着面静静地道,“你或许不能再回太阁了。” 沈满的心脏狂跳不停,她有点嫉妒自己的手背。闻言后有些低沉问,“那我可以住在太阁附近,常常找你们吗” 唐玖月摇摇头,“不行,你需要走的远远地。” 沈满有些迷乱,忽然就用力抓住了唐玖月的手,深怕她突然抽离,“那我还能见到你吗” 唐玖月莞尔一笑,云淡风轻地道,“能见到。” “那青柠门监和连依门监呢” “都能见到。”唐玖月手上稍稍用力,就将沈满拉入了怀中,抱住了沈满。沈满靠在她的怀里,抬手扶住了唐玖月细细的腰身。 “你别骗我你是大门监,说话不能不算话。” “自然”沈满背后,唐玖月的眼眸忽地变得深邃,深不见底。轻轻抬手,在毫无防备的沈满的后颈一斩,沈满还来不及看清楚最后一面,便眼前翻黑,彻彻底底晕厥了过去。 唐玖月依旧抱着沈满,眼前,慢慢走出一个少年,少年眉眼冷峻,仪容俊美,正是江秋笛。江秋笛见到沈满倒在唐玖月怀里的一幕,平静的神色略动了动,只往唐玖月脸色看了一眼,接着便静静瞧着沈满。 “自然是骗你的”唐玖月对着昏迷的沈满说道。 “大门监。”江秋笛拱手道,“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唐玖月微笑,“那么,小满就拜托你了。” “是。”江秋笛过来,背上了沈满。沈满浑身无力,双手垂在江秋笛的耳边两侧。江秋笛暗自皱眉,没想到她看起来柔若无骨的样子,却还真的有点沉 昏迷的沈满os:是你太瘦弱了好么,臭小子 唐玖月目送他们离开,江秋笛却在走了几步之后突然停住,唐玖月看着他们的背影,略有出神。 “怎么了”她问。 良久,江秋笛答,“她在叫您。” “知道了,”唐玖月背转过身去,“快走吧。” 江秋笛从来就觉得唐玖月没有一点人间的味道,觉得她或许不会有情感波动的时候,可是此刻,即使唐玖月背对着他,他还是从一个单薄的影子里,看出了孤单。 唐玖月要他将沈满带离,顺便将自己也带离。自己原本是江家的希望,可这样的天赋异禀势必会再让江家陷入困境。她想让自己脱离这种困境,远离都城,或许可以活出一个不一样的江秋笛。 可是当初,谁问过唐玖月的心意当年纪轻轻就被委以重任的时候,谁考虑过唐玖月是否乐意而今,江秋笛隐隐预感到,唐玖月正面临困境,一个她需要立即送走沈满的困境。 当江秋笛彻底脱离视线的时候,唐玖月才转了回来。突然就跳出一个青色的人影来,只见她一蹦一跳地欢快地蹦来,身上的环佩叮当作响。 “大门监,你已经将小满送走了吗” 唐玖月觑了觑她,“嗯,送走了。青柠,你的脚又怎么了” “她的脚啊没事儿,”连依抱着手忍着笑意从后边跟了出来,“只不过蹲麻了来不及逃走,又被蛇咬了一口罢了。” 唐玖月扶额,“你又这么不小心。” 青柠认真地思索了一番,从腰上解下一个锦嚢,递给唐玖月。 “你的生辰八字” “嗯,”青柠诚恳地道,“大门监,您帮我算算,我不是和小满呆久了,也变得八字不合命运多舛了” 唐玖月眉眼弯了弯,道,“青柠,我觉得你该多弹弹琴,”一边说着一边搭着她的肩膀,往前走,顺便还觑了下连依,“多谈情呢,能扫霉运。” 连依忽然觉得头皮麻了一下。 慢着,唐玖月方才那记眼神是怎么个意思 158 158 沈满醒来的时候,正趴在一个人的背上。她瞧了瞧自己的衣裳,还算周整。看着背着自己的这个人的后脑勺,沈满觉得眼熟。 “如果你已经醒了就下来,你很重。”那个人语气不善道。 沈满瞅了眼地上,都是泥泞,又回头望了很远,原来那那马车深陷在土坑里,已经没法挪动了。而马儿也早已不知去向。看来她和江秋笛很惨,很倒霉。 江秋笛见她不肯下来,索性松手。但是脖子却被一勒,他差点窒息,青紫着俊脸道,“你、给、我、下来” 沈满挂在他的脖子上,死活不肯。既然江秋笛已经弄脏了鞋子,就索性好人做到底,将她背出这一条泥泞的路才行。 江秋笛郁结,脸色黑到不行。瞅见路边的一个大石头,计上心头。 沈满觉得情形不太对,急忙求饶道,“江小少爷,我可是刚被抛弃的人,你奉命来陪我,难道就将我抛在路边” 话音未落,江秋笛重重一方,沈满的屁股着到了冰凉的石头上。 “放手。”江秋笛侧了侧脸。 沈满还不放。 江秋笛道,“你不放我就将你丢泥坑里。” 沈满倏忽抽手,愤懑地瞪着江秋笛,“小心我回去告状” “你能回得去再说。”江秋笛回罢,又觉得不安,回首看坐在石头上的沈满时,已见她眼里显然的悲恸。 江秋笛不忍,“大门监其实不舍得,这个”他掏出凤麟珏,交给了沈满,“她叫我还是给你。” 沈满盘膝坐在石头上,结果凤麟珏,怔怔了许久。抬眸问,“小少爷,我有了这个是不是就不怕你的读心了” 江秋笛一恍,瞅着沈满的眼神总觉得有那么些许的鬼祟。“你想干嘛” 沈满收好凤麟珏,看着他一脸的警惕、一脸的困惑,翘起嘴角嫣然一笑,“你果然读不出来了,这样很好。” 江秋笛见她笑,有一刻的恍惚,然后迅速别过头。 “我们去哪儿”沈满望着道路的尽头,问。 江秋笛道,“我送你回原来的地方。” “原来的地方”沈满的眼睛眨了眨,“你是说我的家乡” “嗯。” “那儿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送我回去做什么” “五行门。”江秋笛定了定神,缓缓开口,“五行门里有你不知道的秘密,和你有关。” 沈满沉默片刻,在石头上站了起来,背着手挺着胸笑道,“没有什么秘密,我父母是五行门的人,我知道。” 江秋笛又不自觉地仰望着她,瞧着她背着光,长长的影子落在了自己的脚边。他在想,原来女人也可以这样耐看 沈满冲着江秋笛勾了勾手指头,然后俯身下来,好像在招惹坏小孩一般,“前面还有一段泥路,你在继续背着我呗” 江秋笛无言。 路过一个小城,找了一间客栈,两个人分别要了两间房住了下来。 沈满趴在窗边百无聊赖地托腮看着小河面上游荡着的野鸭,不知不觉就想起在梦里,和唐玖月在一起的时候,曾经烤过。 唐玖月,你让我去五行门,我就去五行门。 “咚咚” “进来吧。”沈满望向门,进来的果然是江秋笛。沈满见他换了衣裳,眼前一亮,绕着他身边转圈圈,道,“果然是人靠衣裳马靠鞍,小少爷换了件衣服就不像泥猴了。”她故意凑近了江秋笛的身边嗅了嗅,“还很香。” 江秋笛冷着脸,将晚膳放好,“很快就到了。” 沈满瞅着桌上冷冰冰的馒头,不屑一顾道,“我想下去吃点新鲜的,你有钱的,对不对” 片刻后,江秋笛就被沈满生拉硬扯地带下了楼,点了满满一桌子菜,热气腾腾。 江秋笛有些不明白这个女子到底在想些什么,事情似乎与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他余光睨着沈满,瞧着她慢条斯理地吃着烤鸡,又夹了一根腌黄瓜到她自己碗里。樱色的唇,一张一合之间,粉色的小舌偶尔舔舔嘴。 江秋笛别开脸。 两岁 “喂,你听说了没有”隔壁桌一个大婶模样的人,怀里抱着孩子,对着另一个挽着妇人发髻的农妇道,“皇上又要纳妃了” “皇上不是刚纳了一个端妃吗” “你那是老古董啦,皇上今日昭告天下,要纳另外一个人为妃,这个人你铁定想不到的”大婶故作神秘。 “那是谁”农妇果然好奇。 大婶轻轻摇了摇怀中的孩子,见她还在熟睡,于是继续道,“大门监” 农妇呀地一声叫了出来,“大门监,皇上竟纳大门监为妃我才知道大门监是个女子呀,之前不都还以为他是个男的吗” 大婶见目的达到,得意道,“据说这大门监不光是个女的,而且是个绝色美女,现今才二十岁,与咱们的皇上呀,正好匹配呢。” “但是,大门监不是太阁之人,掌管整个阴阳监吗,历代祖训,说个什么来着,反正是不能够成婚的呀” “你说的是和尚还是尼姑”大婶道,“规矩都是皇家定的,皇上要娶大门监,谁还会反对不要命了啊。” 江秋笛瞥见沈满的动作显然慢了下来,愣愣地盯着桌上的空碟子发呆。 不知怎的,江秋笛的心也竟有些难过。 “大门监让我走,就是不想我看见这一幕吧。”沈满惨然一笑,夹住桌上的青菜咬在嘴里,点头慢慢咀嚼着。 江秋笛不知道怎么安慰人,捏了捏拳头,还是放在腿上不动。 “啪嗒”一滴泪就这么毫无预兆地落在桌上,惊得江秋笛一愣。 “这青菜太辣了。”沈满苦笑着抬头,眼眶通红,滚滚的泪花在眼里打转,却死活再也不落下来。她抹了抹眼角,抽了抽鼻子,放下筷子站起来,道,“我吃饱了,回房” 说着头也不回地跑了。 江秋笛翻了下桌上的那盘青菜。 根本没辣椒 上楼经过沈满房门口的时候,江秋笛停了停,沈满的房间没有动静。他皱了皱眉,慢慢回房。过了一会儿,哗啦一下猛地打开门,冲到沈满的屋前,没有敲门便闯了进去。 却见沈满坐在床榻上,正背对着自己换衣裳。香肩半露,长发半披。双眸似醉非醉,脸颊微微透红。 “出去”她恼羞成怒道。 “对不起。”江秋笛迅速低头退出,靠着门喘了好一会儿。 幸好她没逃回去 刚那香艳的一幕,像是萤火虫一般,扑闪扑闪地冷不防冒出在眼前。江秋笛甩了甩脑袋,大步回房。 翌日。 沈满推开篱笆门,看见里面东倒西歪的焦黑的木炭废墟,寂静无声。 江秋笛停在门口,觑着沈满的背影。 “你父母当年的死,有蹊跷。”他道。 “什么”沈满讶然,走过来站定在江秋笛的面前,眼里有了微波,“你为何会这么说” 江秋笛眸色一动,淡淡道,“你知道你的父母是谁吗” “五行门中之人。” “还有呢” 沈满捏了捏拳,“我父亲,或许,就是五行门的门主。” “你猜的不错,但是作为一个门主,怎么这么容易葬身火海你不觉得奇怪” “这么说来,是很奇怪。” 江秋笛见她面色抑郁,莫名想要安慰,却在出口的一刹那停住。猛然警惕,“谁”言罢出手如风,迅速朝着一个方向踮脚掠去。在那林间的小岛上,捉到了一个人影。 那人影像是个男子,武功显然不如江秋笛。却从袖子撒出一些药粉,那些药粉在阳光下金光点点。 江秋笛以袖掩鼻,连退三步站定,瞳孔一缩,闷闷道,“云天罡。” 沈满这才看清,来者是一个俊雅的中年男子,“云大夫” 云天罡扭头冲着沈满,竟然一笑,“我原来早见过你,却没有想到你就是主人的孩子,小满,你还记得我吗” 江秋笛瞪着云天罡,注意他的一举一动。 沈满慢慢走过来,还是近着江秋笛,离着云天罡,“我知道你是云周馆的云大夫,除此之外,一概不知。” “吴念念那小丫头带你来的时候,我早该猜到,你就是主人的孩子。”云天罡此刻像是个慈祥的长辈,“没想到一晃,你就长这么大了。主人当年离世的时候,我们曾经想要去找你,可是却没有找到” 沈满恍然记起云天罡这个名字,曾经在梦里出现过。他就是那个想要打劫自己和唐玖月,却反而被唐玖月打劫了的一对男女中的男子。 也正是父亲在死前,曾经叮嘱刘婶让自己去寻找的云周馆的云大夫。 想必是父亲生前最为器重和信赖之人,否则也不会将自己托孤给他。 “云伯伯,”沈满突然问,“吴念念究竟是什么人” 云天罡愣怔了一瞬,眯着眼睛笑道,“她啊,是个弃婴,命格与你相似,便被捡了回来由五行门抚养” 159 159 弃婴被五行门收养 沈满摸着额角脑袋直发疼。 “吴念念去都城找我,你知道吗”沈满问。 云天罡缓缓摇头,“她偷跑出五行门,我们起先不知道她是去找你。” “你们”沈满脑袋更大,“五行门还有谁” 云天罡掐着手指算道,“我们有金、木、水、火、土五门,各有门主,且每门的门徒上万。” 江秋笛目光骤然一冷,盯着云天罡,“这里还有一个人。” 云天罡感觉到他眼里的威胁,面对着他道,“小子,你怎么知道” 江秋笛不答他的话,骤然从袖子里抽出一把短匕,反手就对准云天罡的脖子扎去,又快又狠。 “这小子”云天罡惊慌躲闪,脖子上已被割开了一道小口子,鲜红色的血溢出了一些。但是他的心情似乎格外好,语气稀松道,“武功倒是蛮好的,只是莽撞了一些。小子,你可知道我是谁我的医术天下无人能及,或许你以后会有求于我,你当真要和我结下梁子” “他是江家人。”一个声音忽然从篱笆内的废墟里传了出来。但见一人,穿着青底纹云面常服,一边笑着一边缓步而来。从容镇定,一对狭长的丹凤眼,迅速从几人身上扫过。 这人走到了正在对峙的江秋笛与云天罡的身边,将手随意地放在江秋笛的肩上,似笑非笑道,“他就是江家那个会读心术的孩子,江秋笛。” 江秋笛侧首看了看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冷冷道,“放开。” 沈满在这人出来的瞬间,便觉得自己如同一个傻瓜,从一开始就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她清楚这人与云天罡早已相识,却不知道这二人具体是怎么样的关系。但还是捏紧了拳头,三步并作两步往前,双手一把抓住了这人的领子,咬着牙恨恨道,“宁韬你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宁韬一直在笑,低着头反问她,“你难道不知道为何是我在这里吗”觉得领子越发紧,宁韬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微微诧异沈满此刻的力气。在他的印象里,沈满是个柔弱的女子,是一个在相府里可以被任意欺负的女子。 但现在,她好像有点不一样。 江秋笛抵着云天罡的脖子,而沈满正揪着宁韬的领子。 “你应该也隐隐猜测到了,我其实一直在和五行门合作。”宁韬笑得诡异,眼神却又空洞,如同还在世间游走的灵魂一般。“既然你是五行门的传人,而我以后还要和五行门合作,所以你眼下有什么问题,尽管可以问我。” 沈满闻言,慢慢松开了他。宁韬猛烈吸了几口空气,这才平顺了呼吸。 “江秋笛,拜托你给我一个面子,放开云大夫吧。”沈满有些低迷,“父亲临终的时候将让我去找他,想必是父亲极其信赖之人,我不想你伤他。” 一向不听使唤的江秋笛此刻竟然乖乖地松了手。 沈满抿了抿唇,转向了宁韬,“我想听你从头开始说。”说着,便推开篱笆门,淡定的坐在了一块还算干净的木头墩子上。 宁韬扬起眉毛走了过来,“你的态度很让我震惊。” 沈满指了指跟着过来的江秋笛道,“反正你说谎他也会知道。” 宁韬随手拿出一块玉,在沈满的面前晃动了一下,道,“有这个他就不能读。” 哪料绑着绳子的玉刚晃了两下,就被一只手突然抓住,然后宁韬就只能震惊地看着沈满在那嫣然地笑,“现在你没了玉,他就能读你的心了。” 宁韬无奈,耸了耸肩,“反正到了这一步,我也没想要瞒你。” 云天罡插嘴道,“少主,宁公子与我们合作已久,我们可以信赖他。” 沈满默然抬首,静静地盯着宁韬,冷冷道,“你叫我怎么相信一个残害自己的手足、背弃自己的祖父,这样的无情无义之人” 宁韬在沈满的身边坐了下来,“原来你猜到了,不过等我说完了这一切的缘由,你或许就不会这么厌恶我,又或许,你甚至会感激我,然后与我站在一起,去对付那个真正冷酷无情的人。” 沈满道,“真正冷酷的人是你自己。” 宁韬沉吟半晌,勾嘴一笑道,“那么就从陈州开始” 沈满默然。 江秋笛静静地守护在沈满的身边。 只听宁韬在那追忆道,“其实那时候什么躲开德成公主与你们同行只是托词,我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将旭哥引来,让他葬身陈州。” “你是如何做到的”沈满问。 宁韬笑的诡异,指了指自己的心脏位置,道,“很简单,割舍下这里,狠下心肠,就可以做到了。他的所有举动我都了解,他的所有办法我都清楚,我就这么一步一步将他引向了那个剥皮女妖” 他忽然惨然一笑,歪头道,“宁旭的命格,是我想办法给了那女妖的。所以女妖才知道,会有这么一个送上门来的好事..还有啊,王耕那家伙差点坏了我的大事,我就顺道杀了他。” 沈满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问,“你难道就没有一点不忍心” “我为何要不忍心” 沈满喟叹,“后来还是我替你背了黑锅,你在外祖父面前替我求情,是对我动了怜悯之心吗” “不是,”宁韬摇了摇头,“因为我不能动你,后来发生的事情更加证明了我当初的选择没有错。” 他指的是五行门和云天罡。 “丁枫之事,与你有关吗”沈满追问,脑子里已经将这一系列发生的事情紧紧联系了起来。 宁韬饶有兴致地瞧着沈满,“不错,是我将当年之事透露给丁枫的。他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如愿地掀起了一股血雨腥风。而且,还让我姐姐明白了当年所发生的事情,让我姐姐没有遗憾。” “宁贵妃你做这些事,是不是和宁贵妃有关” 宁韬冷冷一笑,“姐姐之事,是我解不开的心结之一,他让我姐姐不幸福,让我姐姐郁郁而终,我势必要更加恨他。” 沈满瞅了眼他的侧脸,此时此刻的宁韬脸上,没有平时所见的放荡潇洒,有的只是被仇恨充满了的严峻表情。 “另外一个理由是什么”沈满道,“让你如此不顾一切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宁韬怔了怔,狞笑道,“刚刚江秋笛说了,你的父母死的蹊跷。你可记得,我的父亲宁松鹤,当年也死在外边” “这两件事有什么联系” “祖父对外宣称,父亲是因公而死。可是真相,却远远不止于此。我的父亲,其实当时追查到了你父母的行踪,当时他接到的命令是杀无赦。”宁韬盯着沈满的眼睛,如愿地看见了她眼中掠过的一丝惊疑,“奇怪吗在我看来这并不奇怪呀,虽然姑姑也是祖父的女儿,但她却嫁给了一个与朝廷势同水火之人,所以祖父一不做二不休,想要将他们灭门,其中,也包括姑姑。” 沈满内心冰凉,她原来以为外祖父只是埋怨母亲私奔,却没想到他竟然会狠毒到这地步。手不安地交叉握在一起,微微垂下了眼睫,“后来呢” “我父亲不忍去杀他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亲妹妹,也就是你的母亲,所以打算放了他们。可是”宁韬的语气明显变得激动起来,“可是朝廷的宁大相爷执意下令追杀他们,我父亲为了保护妹妹中毒而死” 宁韬的眼眶渐渐红了,“所以我和姐姐,也就变成了孤苦无依之人我姐姐是被那个人强行送入宫中的,他一点也不在意她的幸福即使她喜欢的是明知道她喜欢的是” 宁韬的话变得断断续续,哽塞片刻,忽然抬头对着沈满道,“我知道她时日无多,借丁枫之手让她明白当年发生的一切,还是值得的。” 沈满内心在剧烈震动,简直天崩地裂,她隐隐猜到了原因,却不想这个原因听在耳里却是如此的不堪。 外祖父宁相 “所以说,当年我父母被火烧死,也是外祖父的杰作” “你说呢”宁韬扭头,平静地反问沈满。 沈满无言以对,只觉得内心寒冷无比。 “你害死宁旭,你想取而代之。”江秋笛在一边静静地开口,众人一愣之后,又同时望向了他,江秋笛对上沈满的视线,继续旁若无人地道,“他很有野心,为达目的,甚至不惜攀交德成公主,以达到他的目的。” 沈满错愕,还有德成公主 宁韬摊开手,有种阴谋曝光的无奈之感,“德成公主另论,目前要紧的并不是这个。” “宁旭已死,宁贵妃也不在了,你还想做什么” 宁韬刚要开口,却听江秋笛又忽然抢白,“他想联合五行门,将宁相取而代之。” 161 161 村里的一户人家,小宅院。 沈满与江秋笛要了东边的厢房住下,只是主人家将沈满与江秋笛认作了一对小夫妻。沈满便顺道挽了江秋笛的手臂,亲昵地靠在他的肩头,亲昵地应下。 江秋笛却像是被冻住了一般,浑身变得僵硬,半晌没有吭声。 待主人家扛着锄头走了之后,沈满问江秋笛此事,江秋笛却狠狠瞪了她一眼,然后转身入屋,再“啪啦”一个重声带上门,将沈满关在了外头。 沈满吃了个闭门羹,心想这江少爷无端端地在发什么脾气明明方才都是好端端的。 她立在门前许久,转身瞧着在院子矮墙边站着的两个人,无奈地摇了摇头。 云天罡厚脸皮也就算了,就连宁韬也是如此。有这两尊门神在,自己和江秋笛怕是走不远。 宁韬见沈满瞧着他们,嘴角微微弯起,伸手,再勾了勾指头。 沈满黑脸,索性一改淑女形象,冲着他吐了吐舌头再做了个鬼脸。 云天罡见状,对着宁韬说了什么。宁韬眉开眼笑,就差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了。沈满好奇,犹豫了一番还是忍不住往外走,打开院门,道,“日头这么大,你们俩站在外面只会引起村民的注意,进来吧。” 院子里摆了一张破旧的桌子,还有一条破旧的板凳。 宁韬嫌弃脏不坐,沈满却大大咧咧地坐下了。 “二位,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不会跟你们回去的,你们还跟着我做什么”沈满原本很不耐烦,却忽然想起宁韬那一笑,便放软了一点语气虚心求教,“你们方才在说什么笑话” 宁韬将下巴一抬,笑眯眯道,“没什么。” 他明知越是如此沈满便越是好奇,果然,沈满忍不住威胁道,“小心我放江秋笛出来。” 宁韬与云天罡对视一眼,表示放弃道,“好了我告诉你,我们刚才所笑的也和江公子有关。” “什么” 宁韬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有多重要” “嗯” 宁韬徐徐道,“你是五行门的继承人,五行门在册的门徒二十余万,不在册的不计其数,这是一股不小的力量,足以当做一支战力非常的军队” 沈满眨了眨眼睛,困惑问,“所以呢” 宁韬一拍自己的额头,有些放弃道,“我再和你解释一下,大丰朝的军队有多少人你清楚吗” 果然,沈满摇了摇头。 宁韬伸出一只手,张开五指,“五十万,而且都是一些残兵弱旅,根本不堪一击。” 沈满内心剧颤,不由得问了下去,“明明五行门只是和阴阳监一般,门徒该是研习道法之人,为何要与军队相提并论” 宁韬冷笑,扭头目视云天罡,“云大夫,你还不告诉少主” 云天罡于是道,“少主,其实您的父亲,不但是五行门的门主,他还有一个身份,就是” “周朝皇帝。”门刷拉一开,现出一个少年人影来。江秋笛倚门而立,停顿了片刻,目光如炬地望着云天罡与宁韬,“当年周朝与丰朝大战,周朝败了,由此五行门也败了。阴阳门就此上位,由邹衍发扬壮大,成为丰朝的阴阳监,开创阴阳监下属的六门” 宁韬真想缝上江秋笛这张嘴。 沈满一跃而起,“不对,我父亲不会是周朝的皇帝,他太年轻了” 云天罡道,“主子是皇位继承人,我大周朝不曾覆灭,自然便由主子继承皇位。如今主子已故去,您便是这大周朝与五行门的唯一继承人了” 沈满嘴角抽了抽,若是被唐玖月得知自己的身份,那岂不是对她们的关系雪上加霜原来她不但是教派首领的子女,而且还是敌对国皇位的继承人 沈满身子晃动了一下,翻了个白眼,直直往后倒去。 “少主” “小满” “喂” 耳边很久没有声音,沈满偷偷睁开一只眼睛,却猛然发现江秋笛就坐在身边。沈满猛然坐起,就和江秋笛结结实实碰了个额头,吃疼地捂住。 “江少爷你靠这么近干嘛” 江秋笛的额头有些发红,斜斜地睨着沈满,“你的演技真烂。” 沈满无语地翻白眼,“他们都走了吗” “就在西边屋子里,他们也住下了。” “什么”沈满不镇定地捂着头,“他们真是阴魂不散。” 江秋笛点上了蜡烛,昏黄的火光映着他俊美的侧颜,“接下来你想去哪里” 沈满抱着被子蜷缩着坐着,茫然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有一个地方你可能会想去。”江秋笛放下火折子,罩上灯罩,“琅苍山。”不等沈满问为何,他便继续道,“在大婚之前,皇上会去那里祭天,现已公告天下。大门监,也会去。” 沈满倏然一抖,怔怔地看着江秋笛,仿佛他的脸上会有答案,“你说大门监,该不会真的要嫁给皇上吧” 唐玖月难道会没有准备这不太像是她 “若为了阴阳监众人,大门监或许会真的嫁给皇上。”江秋笛目光浮动,“别看大门监年轻,任性妄为,事到临头,她也会顾全大局。这便是当初,邹大门监选择她为继任者的原因,因为邹大门监认为,唐大门监会是那个能够保全阴阳监不致倾覆之人。” “或许邹大门监预测到,只有依靠唐玖月的美貌和女子的身份,才能令皇上网开一面,用迎娶大门监的方式收权,巩固他的江山。相反的,若是当初邹大门监选择的是一个男子,那么皇上也只能找个理由将他杀了,再进一步处置阴阳监上下人等了。” 江秋笛瞅着沈满,不由得颔首道,“你分析的很透彻。” 沈满纠结了一番,目光盈盈地望向江秋笛,“我决定了,我们也去琅苍山吧” “你当真要去”江秋笛反问。 沈满没有迟疑,重重点头,“她在哪里,我便去哪里。我是不可能听她的话,远遁天涯的。” 江秋笛沉闷道,“若是此刻将我换成了她,你就会远遁了吧” 沈满被无情地戳破心事,顿时一哽,“你” 江秋笛别开脸,退到门前,背对着沈满道,“我去休息了。” 他出了门,站在门口好一会儿,看着地上的自己的影子,眉头皱得紧紧地。 两岁 我恨这两岁 翌日天一明,沈满便听见外头叽叽喳喳有人在交谈的声音。她好不容易揉着眼睛开门,便见到宁韬站在门外,与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在交谈。 见这边门开了,女子从宁韬的面前探了下脑袋,这女子年纪已不小,约莫三十岁。鹅蛋脸,穿着寻常的粗布衣料,腰上还围着围裙。见到沈满一双杏眼瞬间一亮,撇开宁韬冲到沈满面前,毫不犹豫地跪下。 “属下张紫花,见过少主” 沈满被吓得一愣,往后退了半步,哭笑不得道,“你们千万别跪我,我受不起。说着就要去扶着她。” 张紫花却顺势抓住了沈满的胳膊,盯着沈满的脸研究了好一会儿,道,“不错,少主和夫人果然长得像,都是美人。” 沈满被盯得浑身不自在,用眼神向宁韬与云天罡求救。 云天罡上来道,“少主,这是水门的水花使者,现在混在大皇子的厨房。这次丰朝皇帝去琅苍山也带了她去,少主若是想去刺杀皇帝,就必须有她帮助。” 沈满一个头两个大,“我没说要去刺杀皇帝啊” 宁韬冷不防凑上一句,“是我说的。” 沈满瞪着他,“你别乱造谣。” 宁韬将沈满拉到一边,低声道,“昨夜你和江秋笛的对话我都听见了。但是若是光凭你们两个想去琅苍山见唐大门监那不可能。你若是真想见她,甚至于想要带走她,唯有借助五行门的力量。你瞧这张紫花,她已混迹在大皇子厨房多年,是个得心应手的人。实话告诉你,五行门上至朝廷要员、皇亲贵族,下至寻常市井都埋伏了很多人,若能动用五行门的力量,将会事半功倍。” 沈满显然动摇了,“容我想想。” 宁韬冷哼,“时间不多,请少主早做决断。” 162 162 琅苍山地处西南一隅,山高水清,山腰间溪水潺潺,鸟飞猿啼,层林茂密。又因山顶有一平整开阔的地方,传闻曾有西南人士闻浅在此悟道成仙,于是就变成了闻名的神仙山。 历朝皇帝常来此祭祀告天。 沈满浑身热汗,满心郁结地坐在山间小道上。一擦拭额头的汗水,一块原本干燥的手绢立即变得软趴趴地,可以随时再拧出水的状态。 江秋笛一身黑衣,头发低调地用发带绑着,冷不防地从包裹里掏出一块硬的像石头的馒头,递给沈满。 沈满呆呆地看着这馒头片刻,无奈地接受。刚咬在嘴里一口,便担心自己的牙齿会不会碎。 宁韬用手扇着风,望着天上明晃晃的大太阳,“这是什么鬼天气,热死了” 云天罡脱下外袍,走到沈满身边,在沈满警惕又惊疑的目光下抖开外袍,罩在了沈满的头上。 沈满无语,随即闻到一股汗臭味。实在忍受不住了,便笑着让云天罡重新穿上袍子,让一个中年男子衣冠不整地站在这里怕是有伤风化。 云天罡皱了皱眉,觉得沈满说的很有道理,便重新穿上了袍子。但随后又从袖子里变魔术似地掏出一排银针,长长短短,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沈满惊惧不定,这一幕让她想起了执着扎针的青柠。 云天罡不疾不徐道,“少主,若是真的觉得热的话,让属下扎两针,少主就不会热了。” 宁韬在边上忍不住笑了,一边抖着衣领继续扇风一边嘲笑道,“少主,你就让云大夫扎呗” 沈满立即拿白眼翻他,“云大夫,扎他”遥手一指,指向了宁韬。 宁韬呆若木鸡,见着云天罡朝自己走来,变了脸色摆手推辞道,“其实本公子并不太热。” 沈满立即跟道,“我也不热。” 话一出口,便觉得身后似乎冷气阵阵。沈满立即机灵地起身,盯住了站在一边看戏的江秋笛,要紧牙恶狠狠地威胁他,“你若敢说一个字我就把你丢下悬崖。” 江秋笛的眉毛动了动,“第一,这里没有悬崖;第二,你没有能力丢我下去。” 沈满气馁,“江小少爷,算我求你了” 江秋笛看着她的脸一瞬,沉寂的眼里微不可查地掠过一丝光辉,然后冷酷地撇开脸,以行动证明不会捅破沈满与宁韬的谎言。 “你有凤麟珏,我看不穿你的想法。” 沈满闻言又呆。 是不是天太热,导致脑子会不清醒 一行人休息了一阵,总算又上路。有大皇子的厨娘张紫花做内应,对于皇家行程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沈满边走边啃馒头,皱眉道,“张紫花的厨艺这么差,她是怎么当上大厨的” 宁韬笑着回头,“你猜。” 沈满觉得他不怀好意,“我不猜。” 云天罡道,“皇家仪仗人数众多,这给了我们一个机会。山上有一处简单的行宫,这么多人马驻扎必须要不断往上面运粮,到时候会有人给我们安排身份,乔装打扮一下,各自混入其中。待少主见到唐大门监后,再定计策将她带出。” 沈满沉吟道,“我只想与大门监见上一面,其余的事情,另外再谈。” 唐玖月毕竟是一朝大门监,是否愿意舍弃一切和她走,沈满还不确定。 宁韬赞同道,“少主说的正是我要提的。” 江秋笛冷不防插口,“我同她去见大门监。” 宁韬瞥了眼他,问,“小满是唐大门监的弟子,她去见师傅,你去做什么” 江秋笛回他一记冷酷的眼神,“保护。” 眼见着这二人一路上争锋相对,势如水火,沈满不得不再次出面调停,“咳咳,前方有雾,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宁韬和江秋笛同时停了下来,四目相望。云天罡一见那雾,观察了一番后顿时变色,用袖子捂住口鼻道,“这雾气有毒” 于是除了沈满之外,宁韬和江秋笛都迅速遮掩口鼻。 三人忽然发现沈满脸上没有丝毫的错乱,想问,但又不免会吸入毒气。 沈满看穿了他们眼底的困惑,解释道,“我百毒不侵” 云天罡蓦地瞪大眼睛,若不是在此绝境,若不是沈满是他的少主人,他必定要抓人放血,仔细研究为何她能够百毒不侵。 前方雾气弥漫,小道本来又窄又急,稍不小心可能会滚落谷底。沈满往前走了几步,又觉得地上又湿又滑,仿佛长了些青苔。分神思考时,便不慎滑了一脚。才惊觉旁边竟然是幽幽深谷,深不见底。 沈满倒抽一口凉气,“你们小心,这里的路很窄,一侧是万丈深渊。” “怎么会忽然出现万丈深渊”宁韬道,“这不太可能吧,之前走的明明是平顺大道,而且张紫花给我们的路线图里,也并没有说要走悬崖峭壁。” 沈满道,“还真有可能。”她暗自捏了指头在算,又盯着地上的石块瞧,“我觉得我们可能中招了。” “什么” “雾气有毒,使我们产生了幻觉。地上的石子列阵,引我们走不出这个循环。”沈满捏到自己的第二根指骨,目光一定,指挥江秋笛道,“你能读到哪设阵之人的心思吗” 江秋笛凝神片刻,缓缓摇头,“不能。” 宁韬挑眉道,“江小少爷的读心术越来越不灵了哈。” 江秋笛扼住他的手臂,以眼神示意宁韬他的武功却还很灵。 宁韬面如土色,却又不敢张口大声呼救,只能忍疼往肚子里咽。 沈满想要去破地上摆着的石头的阵法,却又一头莫展。隐约之间见到一个飘忽的人影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沈满心头一凛,暗道,这人是人是鬼 那人影渐渐靠近,原来是一个锦衣的公子。他头戴玉冠,玉面俊俏。瞧见沈满,便爽朗大笑,“朱朗有失远迎,差点有负大门监所托。” 宁韬警惕道,“大门监知道我们要来” 朱朗轻松笑道,“当然知道,否则我怎会来,又怎么替你们解开这毒雾之阵”他说着又随脚踢开路边一块大石头。许是石头比想象中的硬气,七皇子朱朗有些踹不动,咬牙硬撑之后觉得脚尖估计要废了,可是却面不改色地继续笑吟吟地冲着几人无耻地笑。 沈满分析道,“七皇子一直在龙虎山修行,而龙虎山与琅苍山并不远” 朱朗含笑,“不错。” “这山间忽然而来的雾气,不像是阴阳监的手笔,难道是龙虎山高人的手笔” “你猜的真准,”朱朗背手走了过来,他比沈满高一个头,微微低头望着她,觉得这真是个秀气且聪明的女子,怪不得能被唐大门监看上,收她为徒。“布置这毒气之阵的,的确是龙虎山的一位高人,也就是我的师父一阳道长。” 云天罡道,“一阳道长竟然在龙虎山” 沈满问,“那是何人” 云天罡解释道,“曾与你祖父、邹衍并称三宗师的道家掌门,一阳道长。当年周丰大战之时,一阳道长销声匿迹,想不到还在人世,且就在龙虎山上。这么说来,当年丰朝皇帝赢取大战的胜利,也不完全是邹衍的功劳,一阳也出了力” 朱朗道,“这你可污蔑我师父了,师父虽然擅长的都是奇门遁甲,下毒下三滥,但实际上也是个很有情义之人。说起来我先辈赢的也不甚光彩,因为他偷了师父多年来培育的蜘蛛” 云天罡道,“这就难怪了” 宁韬问,“怎么回事难道丰朝是靠蜘蛛军赢得的胜利” 朱朗缓缓摇头,“这倒也不是,师父培育的蜘蛛其实根本没毒性,而且仅此一只,并不能对大军做什么。但我先辈卑鄙之处就在,偷走蜘蛛的时候设计嫁祸给了周乾,就是当时周朝的皇帝,然后我师父就疯了发誓与周乾势不两立。” “那蜘蛛究竟为何如此重要”沈满还是不解。 朱朗缓缓张口道,“那蜘蛛是师父的小宠物啊师父将它当儿子一样养着的这是夺子之仇,不共戴天。” 众人,“...” 云天罡暴躁道,“我如今真想见一见一阳道长” 众人瞪他。 云天罡咬牙切齿,“然后甩他一脸蜘蛛要什么种类的都有” 众人,“...” 这时候还是沈满脑筋转得快,既然唐玖月让七皇子来接他们,那必定已经有所安排。他们若轻举妄动,恐怕会带来麻烦。 于是便问,“大门监有什么安排” 朱朗却摇头,“只说让我来接应你们,带你们出毒气阵,其余的并没有透露。” 宁韬插嘴道,“看来大门监对大婚之事另有打算。” 朱朗的目光黯了黯,“你们可能不知道,皇上昭告天下之后,天文门和角徵门的门监自不必说,气象门的曾元庆门监、丹门的观勤门监、算门的顾焱门监还有医门的张培首门监都纷纷劝皇上收回成命” 他扭头望向宁韬,“宁相爷也持反对态度。” 宁韬抱手冷哼,“他一定会反对的。” 祖父想要的是彻彻底底扳倒太阁,而不是让唐玖月换一种身份来保护太阁。祖父的想法向来就是如此,能掌握的便去掌握,不能掌握的便要毁掉,如此的干净利落,不顾人情。 朱朗苦笑,“如今父皇可是几乎要和群臣都分裂了” 江秋笛的脸色动了动。沈满注意到了江秋笛的变化,低声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也在担心大门监。若是皇上承受不住压力,干脆放弃了她,那么她的处境将更加为难。可我们目前还没有办法,若是能先见上她一面” 江秋笛淡淡道,“那便去见大门监一面,我陪你。” 163 163 琅苍山顶,行宫。 占地约二十顷的宫殿沿着绵延的山势而建,主殿之前,有宽广的一片平地,中间以青石磊道,两侧辅以臣道。 西南侧殿与别的侧殿似有不同,殿外过道时有持戟的将士来回巡查。门口更站了两个身穿武将服饰的人。一高一矮,高的皮肤黝黑,身材健硕,脸上眉间隐有刀疤。矮的那个虎背熊腰,浓眉大眼,显得凶神恶煞。 “吱呀”两个人之间的门开出了一条缝,里面一个娇俏的人儿眼神滴溜溜地在门口的两尊门神身上转。门神丝毫不理会这点动静,巍然不动。 里面的人轻咳了一声,装模作样地背着手走出来,左瞧瞧,右看看,终于挑定了较矮的门神,送上一盘表皮烤的金黄香脆的烤鸡,美滋滋道,“将军,我们大门监说吃不下了,慰劳你们。” 矮门神道,“有迷药,不吃。” 送鸡的人是青柠,青柠瞅了眼他手中已经抽出了半截的明晃晃的刀,自觉地退回殿内。 “大门监,青柠无能,不能救你出去”她转身冲着殿上高座之人哭丧着脸狂奔而去,跨上台阶绕过桌案准备倒在她怀里哭诉的时候,却被一个红衣女拦下。 红衣女似笑非笑地抱手挡在她跟前,媚眼如丝,“都没有用的,他们连我的媚术都可以抵挡,怎么会为区区一份烤鸡动心” 唐玖月翻过手中的一页书卷,淡淡道,“青柠,把炉子收起来,还有,似乎有东西烧焦了。” 青柠一扭头,果然见放在殿中的一口小炉竟往外跳出了零星的火光。瞬间变了脸色提着裙子一路小跑着去救场。 连依不改出挑的风格,到哪里哪里带着一件红衣。只是头上包裹着头巾,因为头发在崆峒寺忍痛给割了,至今未恢复。她此刻扣着鲜红的指甲,悠闲地给唐玖月出主意。 “你送走了小满,留我和青柠,是个什么意思” 唐玖月余光一瞥,“没什么意思。” 连依道,“你应该让我们一起走才对,尤其是我。” 唐玖月正了正身子,将书放在了桌案上,平静温和地问,“让你走,是为了保护我,还是为了你自己” 连依扭过头,“我是五行门之人,这点改变不了”她顿了一顿,终于还是道,“不过我多谢你,不计前嫌,如此信赖我。” 唐玖月淡淡一笑,不再说话。 连依却忍不住替她担忧,“明日皇上就要举行祭天仪式了,祭天之后,就会和你完婚,你难道真的一点也不着急吗” 唐玖月却见烛火一动,眉头稍攒,“连依。” “嗯” “我希望你不要做任何事。” “什么”连依的目光在躲闪。 唐玖月看着她的眼睛,眸光中,有些东西在变化,“我有自己的计划,你若胡来,可能会拖累我。” 连依被袖子遮住的手轻轻捏紧,好一会儿,才笑道,“好啊,我倒是真的想看看大门监的计划是个什么样子的。” 是夜,星子零零。 唐玖月一人留在殿内,伏案练习符咒。 门口两尊门神,眼睛瞪大如铜铃。 即使周围把手之人再严密,却也想不到侧殿之后,峭壁悬崖之上,会有几个人影在悄悄地上爬。他们的腰间都系着绳索,若是一个掉下去,还有另外几个拉着。 沈满脖子后头钻入了一阵冷风,整个人身子瑟了瑟,分了神,手上自然也就没有劲儿。一个不小心就滑了一只手,周边的细碎岩石速速而落,噼里啪啦掉到了下方无穷无尽的深渊里。 沈满只手攀着崖壁,忽而想起在梦里苗家山寨的悬崖之上,是唐玖月抱着自己一路到了顶,想来那时候唐玖月费了不少力气。她又抬头看看上方不远处的殿宇,活生生的唐玖月就在上头,只要咬咬牙,便能够见到。 一行人谁也不是吃素的,养尊处优的宁韬竟然也没有拖后腿。江秋笛开了头,到了顶部便跃了上去,轻松自如。他站在崖壁边缘,背贴着侧殿的墙壁,低头望着接下来爬上来的人。 “你们在外面等着。”沈满抬头看见了侧殿朝外的一个窗扇皱眉。这窗扇造的高,她无法徒手爬上去。 却见江秋笛忽然半蹲了下来,冷冷道,“站我肩上,我驮你上去。” 沈满也不扭捏,直接领了他的情,依言站在他的肩头,堪堪能够够到窗扇的边缘。手上用力,腿脚在墙壁上乱蹭,好不容易咬牙硬挺着爬了上去,刚喘上两口气,朝下打了个安全的手势,然后就往窗户里面看。 这扇窗很小,原来只是个气窗,但好在沈满纤瘦,刚好能够勉强钻入。但是一钻入沈满就傻眼了,这气窗原来不单外部看来略高,离屋里的地面也有一些距离。窗户往内是侧殿的主梁,沈满便上了房梁,亦步亦趋地小心翼翼地往中心位置挪动。 因为她不知道这屋子是否恰好就是唐玖月的,也不知道屋内是否还有其他人。 侧殿之内最不缺乏的便是烛光,龙延香让人的心情变得安稳,正是深夜好睡眠的时候。但沈满在状似卧室的地方并没有见到唐玖月。她心下疑窦,暗想倘若唐玖月还没有入睡,那么必定就是在书房阅卷。于是又绕过主梁继续沿着四通八达的房梁前行。 却隐隐约约听见了一个房间内,有人在交谈的声音。 “朕是天子,说的话是圣旨,看在阴阳监上下人等的份上,望大门监好自为之。”话音落,便见到一个穿着明黄色衣袍的男子走了出来。 这人显然便是皇帝。 待皇帝走后,沈满摸索进了书房。她今日总算找到了自己的长处,那就是做个梁上女子。动作竟然比猫还轻,比一根羽毛还虚浮。完完全全让人觉察不到她的存在,更绝妙的地方在于,她竟然平衡感如此之好,即使房梁中间隔了一根立柱,她也能够轻轻松松绕过去。 由是,她就不知不觉找到了唐玖月,并且,就在她头上的房梁之上。 不知道为何,沈满忽然不想下来了,她半靠在立柱之上坐下,托腮凝视着下方。 此处能看见唐玖月,她并没有戴着那副冰冷的面具。她正端坐在桌案之后,左手执书,右手写字,似乎是在做注释。 丝质的柔软绸缎做的白衣,顺着窈窕腰线剪裁得体的束腰,袖口用金线绣了流云纹路。她梳着并不繁杂的发髻,额前的发都被撩起,长发披在肩头,干净利落模样。 沈满在上头呆了一刻钟,她在下头写了一刻钟,周遭安静静谧,无人打搅。 良久,只听唐玖月在那淡淡道,“小满,你若再不下来,腿脚便麻了。” 沈满一怔,甜甜笑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在上头了” 唐玖月笔下不停,头也不抬道,“我手边有墨,你的影子早在上面。”她提笔落笔,潇洒自若,“短短几日不见,你别的功夫倒是不见得如何,这偷鸡摸狗的功夫倒是见长。” 沈满笑笑,撑起身子一边琢磨着如何下去,一边道,“师父,你都要被迫嫁人了,还有空扯这个嘴皮” 唐玖月将笔放妥,背手转身,衣袂轻轻扬起,如仙似神。 沈满一瞬之间竟看得呆了,晃神之际,匆忙想要抓住房梁继续支撑,却觉得腿脚无力,整个人便往下跌落。 眼见着就要后脑着地,却感觉到腰间有一手绕过,带着她转了一圈,这下坠的力便被无声地化解了。 满怀的柔软馨香,沈满觉得这姿势舒坦无比。睫毛抬起,注视着唐玖月的脸,诚挚地道,“师父,你跟我走吧。” 唐玖月低头静静地看她,或许是从前小看了小满,未曾发觉,她的眼睛是这般明亮。 “我不能一个人走。”她松开了沈满的腰。 沈满不甘心,“那么我们就带走整个太阁的人,若是他们也能走,你应该就不用嫁给皇上了吧” 唐玖月轻轻一笑,“你知道我不走的原因” 沈满郑重点头,“我知道” 唐玖月的眸光柔和,“带走这群人容易,可日后他们的生活又该如何处置” 沈满未曾想到,顿时噎在了那儿。 太阁上下,阴阳监上下人数众多,即使从琅苍山带走了他们,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帝迟早会找到他们;但若是各自分开,他们会从此沦为逃犯,从此就过着惊心动魄的生活。 唐玖月走到沈满跟前,面对着面,与她之间几乎没有距离。 沈满的心情又顿时变得紧张起来,连话都说不清楚,“总会总会有办法的。” 唐玖月一挑眉,“莫非,你有什么办法” 沈满的手扯着自己的衣摆,不知道是否现在就告知她,其实自己不但是五行门门主的唯一继承人,而且还是周朝皇族的嫡系后人。 唐玖月毕竟是丰朝的大门监,若是冒然告诉她此事 沈满无法承受这样做的后果,她拿捏不了唐玖月的心思和立场。 唐玖月笑了笑,抬手撩起她耳边的碎发,夹在她的耳后。沈满抬眼注视着她,觉得她此刻分外温柔,分外地让人想要她。心中有一股撩人的火,正在越燃越烈,理智或许在下一分钟就会崩塌。 唐玖月凑近沈满的耳边,轻轻吐气道,“小满,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沈满愣怔了片刻,天人交际之后,不由自主地抱住了唐玖月,将头埋在了她的肩上。 “我不想和你分开,也不要被你推开,更不想让你嫁给皇上。” 唐玖月的手也缓缓攀上沈满的腰身,轻轻拍着,安抚道,“我如今有些庆幸当初受伤了,又慌不择路地逃到了相府” 言中意味,不说自明。 沈满闷笑,“那时候大门监您啊,真是冰冷无情。” “是么”她笑,如清风霁月一般。 周遭的气温渐渐升高,贴近的气息正将二人之间的暧昧温度逐渐升级。 江秋笛觉得沈满呆的太久,也学着沈满攀上了房梁,一路顺到了书房前,待见到里面的一幕之后,差点从房梁上跌落下来。一张俊俏白皙的小脸儿染上了可疑的晕红,躲在主梁之后不敢在出来。 164 164 沈满听见了头顶房梁上的动静,睁开眼睛往上瞧。唐玖月双指捏住她的下巴,将她扭了了回来,黯哑着声道,“专心。” 眉眼间似乎漾着淡淡的笑意,一边往沈满唇上纠缠而去,一边顺手从桌上拈了一粒花生仁弹指打中了此时此刻正在梁上的江小少爷。 江秋笛肩部中了一记“暗器”,吃疼地捂住,整只手臂已经麻了。他咬咬牙,清晰地听见了心脏在噗通、噗通地跳动。 “江秋笛,本门监让你来,是想让你做一件事情。” “大门监对江家有恩,无论是什么事,秋笛都会尽力办到。” “保护一个人,姓沈,名满。” “是。” “无论发生何事,以你性命维护之。” 江秋笛抱拳,仍然道,“是。” 江秋笛轻轻喟叹。 那时候还困惑着这个叫做沈满的女子到底是何人,如今见到这一幕,确实是明白了。她的身份的确太与众不同,只是大门监她,是否知道沈满的另一个身份 沈满知道头上有人正看着,隐约也猜到了他的身份。此刻嘴被唐玖月封着,腰也被人抱着,更要紧的是,她不想与唐玖月就此分开。她享受这其中的滋味,欲罢不能。 “大门监”纠缠了许久,沈满觉得自己背后的手在渐渐不安分,她身上像是着了火一般,热得很。若是再如此下去,怕是要抑制不住。于是咬咬牙与她分开,手却还相互扶着。 唐玖月轻笑,道,“江秋笛,下来吧。” 于是便从房梁上落下了一个人影。江秋笛半跪在地上,压低着头抱拳道,“见过大门监。” 唐玖月轻轻擦拭了自己的嘴角,踱步到江秋笛跟前,“此番辛苦你了。” 江秋笛道,“大门监,您接下来有何计划” 唐玖月沉吟道,“我希望你们两个都静观其变,不要参与到这件事当中来。” 沈满着急了,扯着她的袖子道,“多一人多一份力量,如今太阁危急,你就让我们出一份力吧,无论做什么都好。” 唐玖月摸摸她的脑袋,“是不是赶不走你” 沈满紧紧拽着她的袖子,重重点头,“嗯” “那好吧。”唐玖月扭头面朝着江秋笛,嘴唇动了动,江秋笛忽而抬起脑袋,就见到了唐玖月一记手刀,再次击倒了沈满。 沈满晕了过去,倒在了唐玖月的怀中。 江秋笛嘴角抽搐,刚才那一招一定很疼。 “麻烦你了小笛,再带她走吧。”唐玖月歉疚地道,顺势将沈满放在了江秋笛的背上。 江秋笛无言以对,临走的时候,顿住脚步回首问唐玖月,“这一回,要走多远” 唐玖月笑了笑,“不用走太远,就在附近等着消息吧。” “若她醒来又来找你呢” “你们尽量阻止她,若是实在无法阻止,那便让她来找我。只是有一样条件,不可以让人发现她。” “嗯。”江秋笛钻出窗户的时候,往下一望。底下扑闪扑闪几双眼睛在盯着他。 “江家小子,你把我们少主怎么了”云天罡怒道,“她怎么晕了” 江秋笛不回他,一手护住沈满,一手攀在壁面上。 “江少爷您这样不行,还是将小满弄醒吧,否则你们俩一起摔到底下去,我和云大夫想捞都捞不起来。”宁韬缓缓道。 “掐人中。”云大夫上去按了沈满的人中,沈满果然幽幽地转醒。一打量四周,就被吓了一跳。“我这是怎么了唐大门监呢” 宁韬看着江秋笛的脸色不太妥,建议道,“天快亮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再说。” 一行人又辛辛苦苦地沿着原来的路返回。 沈满躺在床榻之上,辗转难眠。 翌日,沈满哗啦打开了房门,却见宁韬抱着手悠闲地靠在门口,见到她就是一副了然的表情,看得沈满心里发毛。 “表兄,你一早在我门口站着作何” 宁韬挑挑眉道,“我虽然没有江秋笛的读心术,但是好在脑袋够聪明,知道了你一些事情,所以一早就来找你商量。”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客气地入了沈满的房间,自顾自坐下。瞅见沈满还在门口愣着,便道,“还呆着做什么,过来坐着,我有事和你谈。”顺道曲指扣了扣桌面。 沈满依言坐下,双手托着腮帮,问,“你想说什么” 宁韬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小满,我真搞不明白,你明明可以有这么一大份现成的便宜可捡,你却不要五行门少门主,大周朝唯一的皇族,这样的至高无上的地位,你真的可以不要” 沈满目光闪动了一下,透着股疲惫,“肩上的担子太重,我无法承受这样的重担。” “你这个胆小鬼。”宁韬鄙夷道,“但我若告诉你,只有接受这个身份,才能救出唐玖月,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大门监不愿走。” “她是不愿走,还是不能走”宁韬加重了语气,势必要说服沈满,“你知不知道,以你之力,眼下就能够完全颠覆整个天下” 沈满眨了眨眼睛。 宁韬恨铁不成钢,用茶杯在桌上摆了个位置,分析道,“琅苍山离京都有一千八百里,京都有十万守备军,但没有调令是无法出动的。琅苍山皇上随行带了一万禁军,山上行宫两千,山下围着八千” 沈满听着他的分析,在中间间隔淡淡插了一句,“哦你想怂恿我去造反” 宁韬翻白眼,“你才明白过来么” 沈满颓丧地靠在桌上,“我不想造反。” 造反就相当于和唐玖月对着干,她不想有一天与唐玖月站在敌对的立场上。 宁韬坐在桌子边缘,低头看她,“如今能用最少的兵力达到最好的效果,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若要等到下一回皇上祭天,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了” 沉静了一会儿,沈满忽然没头没脑地道,“宁相也在山上吗” 宁韬愣怔。 沈满挪了挪桌上被倒扣着的杯子,“所以你才这样急切” 良久,宁韬轻轻叹气,起身到门前,停下道,“你收拾一下,等下便一起去山上观礼。祭天大典之后,便是大门监与皇上的婚期。” 沈满目光呆滞地停在杯子上,看着杯上的花鸟纹路有些愣愣出神。 云天罡安排了一辆马车上山,他们有途径拿到请帖和观礼位置。宁韬贴了一张假面皮,顺带将沈满也乔装打扮了一番。 “这下你也是个翩翩公子了。”宁韬颇为满意。 云天罡两眼发直,差点老泪纵横。“太像了少主人太像主人了” 沈满与宁韬对视了一眼。 宁表哥,我没见过老人家哭,怎么办 别废话,你不知道怎么办我又能怎办 宁表哥,你去给人家抹眼泪吧。 沈满...你别得寸进尺 沈满微笑,宁韬板着脸。 云天罡没脸没皮地哭了一阵之后竟然也安静了下来,恢复万年老中医的架势。 江秋笛不小心读到了宁韬的内心独角戏,俊秀的小脸一阵青一阵白。暗想着要不要索性将沈满身上的凤麟珏拿走一阵。 却发现沈满笑嘻嘻地盯着自己瞧,“江小少爷,你盯着我的凤麟珏做什么该不会想偷走吧” 江秋笛看着她盈盈笑着的眼睛,脸上一红,又别扭地扭过头不去看她。 沈满以为他被自己说中了心事心怯,既然江小少爷已经羞愧了,她也不会进一步为难人家。 一行人晃荡晃荡地上了山,却在一个山门前被人拦下。下了马车,才知道这里一律得步行上山,且随身不得携带武器。 沈满正为难要被一个男人搜身的时候,江秋笛上前一步横在他和那个士兵之间,然后等着人家的眼睛片刻,那士兵就像是失了神一般,口中喃喃念着“放行”便将沈满与江秋笛放了过去。 沈满看着江秋笛的眼睛的时候吓了一跳,“你没事吧,怎么眼睛这么红,都是血丝” 江秋笛低头揉了揉睛明穴,挥挥手道,“无碍。” 读心术若是利用得当,也可将对方催眠,暂时失去神智听之任之。但这种催眠也会使得施术之人自身体力耗损,更会造成眼睛的劳损,若是多用随时会变成一个瞎子。 宁韬等人被人上下其手搜了个遍,好一会儿才追到沈满与江秋笛。喘气道,“你们两个家伙,既然已经有办法躲避搜身了,为何不帮我们也躲一躲” 他见到江秋笛有异,“咦”了一声,似乎就明白了什么。蹙了蹙鼻子道,“你瞧,再爬上去约莫半个时辰就能到了。” 沈满道,“你们闻见什么味道没有” 宁韬捏了鼻子往后避,“粪车” 果然,最边角的道上,有一辆独轮粪车正艰难往上挪。 云天罡道,“倒空了的粪车居然也不洗一洗再上去” 宁韬听了有一刻晃神,按住江秋笛的肩膀在他耳边低语了一番,江秋笛点头,迅速地跟上了独轮粪车。 沈满看了觉得不对,“你什么时候能指挥江秋笛了” 宁韬奸佞一笑,“我也不晓得,只是觉得这小子最近不太对劲,整个人都愣愣的,一听我的话就冲了上去,或许魂儿被谁夺了还没回神” 沈满奇怪,“江秋笛的魂儿被人夺了能被谁夺了” 宁韬瞥着她,“他在躲着谁便是被谁夺了” 沈满认证地在想,喃喃道,“他似乎是在躲着”蓦然瞪大眼睛,惊愕不已指着宁韬道,“躲着你” 宁韬扶额,“您想象力还挺丰富啊” 166 166 祀官从百官中间穿过,一路持觳到祭台阶前。皇帝身着金色大氅,绣着山川河流,内着衮服,画有天地玄黄。手持镇圭,有驱魔僻邪之效,一步一步朝着祭台走去。 阴阳监的各大门监被安排在一处,列席坐在太阁的帐篷前。气象门门监曾元庆眯着眼睛望着天子手中之镇圭,蹙眉道,“这不是普通的镇圭,圭上的图案是貔貅,用来镇的是恶灵。皇上祭天以典,不该用此图腾。” 边上的算门门监顾炎以眼色阻止他,道,“不要多挑事端,我们聚集于此,为的是让皇上罢休迎娶大门监的想法,收回成命,至于其他的,暂时顾不上了。” 曾元庆颔首。 其余四大门监也纷纷以眼神示意,同意顾炎的说法。 从贵族之中挑选出来的十二个童子,端着祭器上了祭台。将祭器放下之后,站在了祭台的四周,绕成了一个四方形。面朝外,手中亦是拿着圭,只是这圭上的图腾远没有皇帝手中拿着的凶煞,那上面画着凤、凰、麒麟、端生等神兽。 又见几个大力士,用腰身一般粗细的木头,以肩挑了一大一小两个鼎。 帐篷中,宁相走了出来,一脸严峻地站在帐篷前,襟前的仙鹤补挂栩栩如生,那仙鹤仿佛振翅欲飞。 沈满远远地见到那两口鼎,忽然间就觉得可怕,心头仿佛被什么东西压住了,呼吸也变得艰难。她按住心头,又觉得太阳穴在突突地跳。崆峒寺里见到的那些被挖了眼睛的死人,又一个个在眼前闪现。 沈满痛苦难忍。 云天罡发觉了她的异样,连忙拿过她的手把脉,便觉脉象紊乱,但异常有力。仿佛她身上蕴藏着一股巨大的潜力,正在透过脉象缓缓释放。可这释放一定不能太强烈,否则依照沈满的体质,怕是会被这股潜力击溃。 云天罡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前去翻沈满的眼皮,但却在触碰到的那一刻,忽然间手就被什么东西震了一下,将他弹开。云天罡慌乱地跌坐地上,眼里充满了恐惧。 宁韬过来扶他,抬首问沈满,“你干嘛突然推倒云大夫不懂得敬老尊”宁韬一顿,问沈满,“你怎么了,你的眼睛怎么这般红” 江秋笛盯着她的眼睛,果然宁韬说的没错,沈满的眼睛红了,血一般的鲜红。原本黑白分明的瞳孔,在此刻浑然都成了红色的,血丝布满了眼眶,乍看之下非常恐怖。 人们只在野兽中瞧见了这样的异状,那是发疯了或者得了某种瘟疫的前兆。 云大夫借着宁韬的手站了起来,声音微微颤抖,“我明白了,这是主人的意思原来少主少主是”他又望向被抬上了祭台的子母鼎,有些无奈地道,“我觉得,我们好像一直就在别人的计划之内。” 此时此刻,人群中发出一阵的低呼。 一个浑身素雅白净的女子,正在众人的瞩目之中,缓缓步上祭台。她拖着长长的后摆,针线细密严谨,若是仔细看,便能看出那上面以暗线绣着的凤凰的图案。她头戴凤钗,后缀以十二条金色丝绦,华贵典雅。 她此时此刻不戴面具,以真实的面容展示众人。底下的人从未见过如此超乎想象的女子面貌,单是看着她的背影,便觉得眼前一切如幻觉一般都是不可能真实存在的。 若是真实,怎会见到仙女 可若是虚无,怎会听见心跳和感受到血脉的喷张 这个白衣女子,便是传闻中制历法、定官阶、闻天历、下民秋的大丰朝太阁大门监。这个女子,便是有史以来最年轻也最具有才华的阴阳师,这个女子同时,也是令帝王心动,不顾天下纲常,祖宗规制的美貌女子。 于是,在见到唐玖月的那一刻,许许多多的人总算明白了,为何,她能令一个帝王动容。 沈满的视野里,一切都是模糊的红。一个个人影,一个个五官,她都仿佛瞧见了陈州被剥了皮的血尸。 她捂着眼睛安静了片刻后,循着本能往一个方向望,便见到了一抹白色。她出了神定定地看了一会儿,视线竟然能变得清晰起来。她听不见身边的人叫唤自己的声音,只觉得耳朵嗡嗡地在响,后来,那声音便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清晰了。 “少主”宁韬推了推她的肩,眼里竟然也有一丝的关切,“你没事了吧” 沈满“嗯”了一声,疑惑道,“为什么大门监要穿成这样上祭台” 宁韬见她没事,放了心,便道,“自古祭礼,必有祭器和祭尸。这祭器嘛,那些小家伙都已经搬上来了,还有那子母鼎,都是祭器。至于祭尸嘛顾名思义,就是需要一个尸体来祭祀喽。” 沈满正将信将疑,却见宁韬嘴角隐隐一勾,便知道他在故意惊吓自己。侧过身准备吩咐云天罡教训一番宁韬,宁韬见势不妙,立即讨饶,如实道,“其实这祭尸并不是真的要一具尸体祭天啦,所谓的尸只是一个象征而已,与天通达的代表。倘若让唐大门监这么一个美女死了,不知道该有多少人伤心难过呢” 沈满很想找机会收拾这个毒舌的家伙。 宁韬笑了笑,“不过让唐大门监和猪头啊、牛头啊坐在一起,那画面也是够奇妙的。” “天道唯常,以三牲为礼,可达天意。”江秋笛吟诵道。 宁韬瞥他,“别以为我们没读过定天论。咦她怎么也来了” 只见祭台之上,越来越热闹,不但来了风华撩人的唐大门监,而且还来了一个身穿淡黄色霓裳衣裙的妃子,此人便是许久不见的刚入宫的端妃吴念念。 吴念念穿上了华丽的宫装,头戴贵重的黄金发饰,眼角有妆轻轻带起,云横入鬓,风华虽不同于唐玖月,却别有一番妖娆的韵味。 沈满一直觉得吴念念长得好看,虽不如唐玖月,却是出众于寻常女子的。此时更是觉得她风采不可掩埋。 果然,众人的屏气凝神与两眼发直也验真了沈满的想法,吴念念的确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云天罡忽然道,“念念自小被五行门抚养,她的命格与相貌与少主都很像。只是有很多人忌惮少主您,念念便替少主承担了不少的苦。后来得知她是为少主而存在的,便心生怨怼,逃离了五行门独自出来,却不知道五行门中很多人都已将她看作了自家人,即便少主您回来了,五行门也不会刻薄于她的。” 沈满叹息,“希望她有朝一日能与五行门解开这个心结。” 宁韬思索道,“可是为什么她也来了,还上了祭台按惯例来说,祭台之上有一个人充当祭尸即可,我原以为那人会是唐大门监,却又上来一个吴念念子母鼎、十二童子、端妃吴念念,还有一个大门监这皇上到底想要做什么” 祭官燃香,薄薄的烟雾缭绕直升天空。这是与天上的神沟通的一种法子,希望能够上达天听,让老天听见百姓祈福所愿。 燃香之后,祭官又平端上来一个盖着明黄色布料的托盘,恭敬地低头递交给皇帝。皇帝看了一眼唐玖月,视线又扫过了吴念念。吴念念的眼里有一丝的紧张与张惶,不由自主地望向唐玖月,见到唐玖月之后,她的心情仿佛能够平静一些。 皇帝揭开托盘上的布料,托盘之上,原来是一个分明锐利的匕首。他拿起匕首,推开了鞘,走到吴念念跟前,缓缓伸出手,分外温柔地道,“将手拿来。” 吴念念眼里掠过一丝犹豫,但最终还是将手依言递交了出去,放在了皇帝的手中。 皇帝将她手腕翻转朝上,紧紧握住,深怕她逃脱了。然后拿锐利的匕首轻轻在她手腕间一划,白皙无暇的手腕上便开了一道口子,皮肉外翻,鲜红色的血渐渐流了出来。 皇帝拉着吴念念到了子鼎之前,让流出来的血水滴到这子鼎之间。 那十二个童子围拢到母鼎前面,绕着母鼎念念有词。 “他们在做什么”沈满问,直觉不像是寻常的祭天仪式。 宁韬与云天罡对视了一眼,冷笑,“可笑他不是一向奉行邹衍那老家伙顺延的阴阳道吗,可此时此刻却在进行五行门的祭术,这真是可笑之极” 云天罡默然一阵,语重心长道,“这等祭术,也是被五行门所禁止的。” 沈满问,“为何” 云天罡忧心忡忡,“因为这祭术太血腥,太惨烈了。不但要有童子作为人祭,还要以百千性命做牺牲,堕落于母鼎之内。需要有命格特殊之人在子鼎以血祭,子母鼎相互回应,便能成一样能延人性命之物” 沈满脑海中忽然掠过一个想法,激动地问,“云师傅,这法子是不是有人试过” 云天罡诧异,“少主你怎么知道这法子曾经在十年之前被人试过,可惜没有成功。后来又再次偷偷试验,还是没有能成。” 沈满一字一顿道,“一次是在郊城,尚书令之女周婷与谢家公子,周婷疯了,谢泛死了,这二人未能成事;另外一次应当就在崆峒寺,那聚集寺庙里的无辜百姓,就是那场祭礼的陪葬,之所以挖了他们眼睛,是怕有漏网之鱼会他们将见到的东西泄露出去,不过,还真的没有人泄露” 云天罡愣怔良久,“少主,你你为何都知道” 沈满沉默着摇了摇头。 原来,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祭礼 子母鼎,那么多人的性命。 她环顾四周,这些还在观礼的无辜百姓,脸上洋溢着兴奋。还有怀抱着幼童的母亲,正喜滋滋地将幼童抱高一些,以能够让他看见前面难得一见的盛况 沈满心下一沉,眼睛痛苦地闭上。 这些人.都会沦为祭品。 167 167 云天罡见沈满神色严峻,凝望着台上三人动静,一捏拳头,有些愤然道,“属下立即差遣人马保护少主与这些百姓。” “不必。”沈满截住他,缓缓道,“我相信唐大门监不会放任不管的,她一定有办法。” 宁韬难得赞同,“不错,我所认识的唐大门监,不是一个枉顾苍生性命之人。她此刻如此镇定,又和小满交代过,想必有她的安排。” 江秋笛抬起目光,注视着在祭台之上的几人,眸子里的光深深浅浅浮动着。 沈满观察了一圈道,“此时此刻不见连依和青柠在大门监的身边。” 宁韬点点头,“青柠门监就是唐大门监的小尾巴,除非有极要紧的事情,否则不会轻易离开唐大门监的身边,此时此刻她不在,可能是被安排到别的地方去了;还有连依”他顿了顿,望向云天罡,“她虽曾误入歧途,但已经被神通广大的唐大门监收得服服帖帖,惟她之命是从,眼下亦是替她办事去了吧。” “连依此人,敢爱敢恨,跟她师傅是一个脾气。”云天罡目光变得柔和,仿佛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她在陈州作恶,我们也曾听说,但还未派出人去召回她便听说她已经死了。” “师父看人很准。”沈满悠悠道,“她能看穿所有人。” 宁韬笑道,“你是五行门少主,又是周朝遗姝,若是唐大门监知晓你的身份,以后该是如何收场” 这一下说中了沈满的心事,她顿了顿,不知该如何作答。 宁韬见她如此,便知道她先前不肯造反的原因必定如方才所言,沈满的性子软,与唐玖月的感情极好,若是公然作对,那势必会和唐玖月有敌对的一天。 沈满不想走到这一步。 宁韬想通了一切,暗怨自己真是愚钝,这么浅显的道理,他怎么会一时之间没有想通真是愚蠢 “我父亲之前冒姓沈,名周,如今我已经得知他真实身份,请问能否告知我父真名” 云天罡答道,“主子让少主姓沈,是因为少主命中缺水,故以沈及满二字补足。如今既然已经恢复身份,那么少主就该恢复周姓。主子的名讳乃是姓周,单名一个坤字。” “那么小满现在就不叫沈满了,而是该叫周满”宁韬嘴角带着笑。 沈满却蹙起了眉,“叫了十几年的名字忽然之间就改了,很奇怪。”她余光瞥见那孩子还在张牙舞爪地冲着祭台呀呀叫唤,忍不住走了过去,变戏法似地掏出一根糖棒子来,逗着那小童玩儿。 宁韬看不明白了,话说的好端端的怎的突然去逗弄一个娃娃。 云天罡却懂得沈满的想法,慈祥地笑道,“少主果然心善,她怕等下发生事端,我们必定会维护她,她与这小童如此之近,万一出事,她也可以救这小童。” 宁韬不以为然,嘲弄道,“她还是沈满,并不是周满。” 祭台上的风越来越大,鼓动着几人宽大的袖袍,吴念念裙裾翩翩,唐玖月的发也迎风飘舞着。 但吴念念的脸色渐渐变差,从还算红润如今的苍白到不见一丝血色。她的手臂在不住微微颤抖着,出现了一些痉挛的现象。皇帝明显已经感觉到了她的精疲力竭,却仍旧不动声色,死死拽住她的手臂不让她抽离。 红色的血滴一点一点地落入子鼎之中,可这已经不知道存在了多久的子鼎仍旧没有丝毫的动静和异常。沉寂的如同崆峒寺前的破败的枯树一般,毫无波澜。 皇帝微微侧首,面露不悦,问唐玖月道,“怎么回事” 唐玖月毕恭毕敬地答,“圣上且耐心。” 吴念念终于支撑不住,脚下一软,差点躺倒在地。腰上却被人伸手轻轻一扶,她抬头,见到的是唐玖月那张平静的脸,她的发尾在吴念念的脖子间扫过,一念之间,吴念念晃神,暗道这个女子有着能令同为女子也要折服的魅力。 吴念念看着她的眼睛,愣怔片刻,然后微微颔首,继续站了起来咬牙硬挺着。 几日前,太阁。 “念念姑娘,不,此刻应当称呼你为端妃娘娘。”唐玖月一身黑衣,披着斗篷,面孔在幽暗的灯下若隐若现,“你的身份本门监已然知晓,如今为留你性命,让你入宫,你可有怨言” 吴念念冷面以对,“大门监觉得呢” 后面一身火红衣裙的连依冷笑道,“念念,你何苦逃出来,又何苦杀人想要嫁祸于我呢你本性并不坏,是个惹人疼爱的孩子。” 吴念念笑了,笑的狂妄,眼中含泪道,“我在五行门之中,是个傀儡你们根本没有把我当人看,你们就是想要我替你们真正的少门主挡灾从小到大,我不知道被刺杀过多少回,处于危难里多少次,明抢、暗夺,我本无怨无悔,可后来我得知,我根本就不是你们的少门主,你们都在骗我,都在利用我” 连依正了正身子,一步上前揪住她的领口,将她提了上来,眼中爆发着怒火,一字字道,“你以为我们待你都是虚情假意”她忽然撩起袖子,让吴念念看清楚上面的伤疤,沉着声音道,“你看看,这是我救你的代价,多少次师傅派我出去找你,多少次为你我差点没了性命的确,他们隐瞒你的身份是对不起你,可你自问,他们待你如何你的师傅、我的师傅还有云天罡、李析、小依等人,难道对你不好吗” 吴念念默然不语,忽然就落下泪来,哽道,“可我不是你们的少主我不配” 连依瞧着她的样子,神色松动,“你的确不是少主,可我们待你真心为友,你不该如此心生怨恨师傅他们,是真的很疼你” “咳咳”唐玖月见她们就差抱在一起痛哭,便急忙忙瞅着空隙便见缝插针道,“在你们进一步交流感情之前,我有一句话想要对吴姑娘说。” 两个眼眶通红的少女同时望向唐玖月,唐玖月似乎有些尴尬,但还是厚着脸皮道,“吴姑娘,皇上纳你为妃,却不会动你,他留你另有目的,本门监如今找你来,是想吴姑娘到时候配合” 唐玖月说着说着就不顾形象地蹲了下来,于是面前两个跪着抱着,红着眼睛。而白衣翩翩的唐大门监百无聊赖地蹲在一头,半倾着脑袋,自顾自地滔滔不绝地说了足足一个时辰 祭台。 众人惊奇地发现子鼎竟然幽幽地发出了一片暗光,绿色盈盈地绕在子鼎边缘之上。子鼎上的符文自动褪去了青铜锈迹,变得清晰明朗。 皇帝的眼睛泛着光,那是一种渴望的表情。他扭头去看母鼎,母鼎却丝毫没有变化。这时候他便吩咐祭官道,“开始吧。” 祭官点头应下,匆忙跑下祭台,对着在场的禁军八大首领耳语一番,那些首领有的面露难色,有的却从容不迫毅然坚定。 他们的手按在了腰间的跨刀之上,看样子是准备随时动手。 沈满感觉到周围的剑拔弩张,听见江秋笛在身边压低了声音说,“他们准备动手屠戮了。” 宁韬的声音有些冷,“你还相信唐大门监” 云天罡却在为沈满的安危着急,“少主,我们先走吧。” 沈满咬咬牙,坚定道,“不,我们继续留下。” 祭台上的白色身影巍然不动,和这祭台之下的人格格不入。若到时候真的发生了一场杀戮,她会如何处置 唐玖月,到了你该作出选择的时候了 “啊呀”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一个倒下的少妇引起了众人的注意。沈满往那边望去,但见一个全副武装的士兵站在那少妇边上,脸上的表情很诧异,似乎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的刀已经出窍,握在他的手上,刀尖还留着殷红的血迹,正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少妇倒在地上,双手捂着脖子,指间不断汩汩出血,看场面甚为血腥难受。 “夫人夫人”一个男子冲到少妇的身边,去看少妇的伤势,满眼是泪斥责那伤人的士兵,“你为什么伤我夫人,她肚子里还怀有我的骨肉,你这是一尸两命啊” 士兵有些木楞,他完全不明白为何突然间就会发生这种事。 明明是那妇人自己冲上来自己拔出了刀子往脖子上抹去,然后就倒在了地上冒血抽搐不起.. 难道这妇人疯了 他求救似地朝着负责自己的禁卫军首领处望去。却见禁卫军首领也被人围住了。 “官爷,这里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你不能撒手不管。”推搡之间,禁军首领觉得自己腰上的刀也被人抽出了,他猛然按住,低头一看,却见是个十来岁的小孩,那小孩冲着他诡异一笑,然后拿着刀就往自己脖子上抹去,接着也像是那妇人一般倒在地上不停抽搐流血。 禁卫军首领愣了。 “啊,这边也杀人啦杀人啦”不知道谁在人群中大喊,顿时场面就炸开了锅。人们纷纷自觉地避开身边的禁卫军,围拢抱在一团。 瞧见人群的动静,皇帝的脸色沉了下来,又要去吩咐祭官传话,立即动手。而祭官却在听了话之后,被人绊了一跤,滚下了祭台。 “皇上想要统统杀了我们”有人在人群中大喊,声音传遍了四周,“他想拿我们的命去祭天” 人群沉默了片刻。 沈满目光一敛,道,“开始了。” 她微微侧首,盯着唐玖月,心里却再想,她让人挑破阴谋占了先机让这些百姓警惕,但是若是以这些寻常百姓之力抵抗全副武装的禁卫军,是否太过以卵击石 皇帝正困惑于祭台之下引起的骚乱,这边手上却是一空,发觉吴念念已经被人拉走,拉走她的人正是唐玖月。 “你”皇帝一顿,目光变得凌冽起来,“你想违抗朕” 唐玖月帮吴念念按住伤口,动作轻柔至极,无惧地回视皇帝,冷冷道,“不是想,而是正在违抗皇上您。” “就凭这些刁民”皇帝冷笑。 唐玖月抽出丝巾,仔细替吴念念包扎,以侧面对着皇帝,缓缓道,“经过今日,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皇上您想以自己的子民性命,去换取一个虚无缥缈的长寿之方。” “那朕就杀了这里所有的人,让他们一个字就传不出去” 唐玖月转过脸,平静地目视着皇帝,轻轻摇头,“皇上的狠绝,更胜于前。” “你能耐朕如何”皇帝上前一步,迫视唐玖月。 唐玖月轻轻一笑,“臣的确不能奈何皇上,但有人能。” 皇帝惊觉不妥,耳边听见铠甲撞击之声,那步伐整齐划一,有一支军队由一人领首,冲破人群站在祭台之下。 皇帝瞳孔微敛,瞧着带头之人怒不可遏道,“是你” “父皇,此时收手还能挽回。”跪在祭台之上的,正是大皇子朱奎。他早已与唐玖月里应外合,江秋笛在灶台下所见兵器,正是他命人利用粪车一车车运送上来。 “刷”皇帝抽出长剑,架在朱朗的肩上,“朕没有想到你竟会背叛朕,她给了你什么好处,竟能让你做出逼宫这样的举动” 朱奎抬头,脖子上的剑韧已割破皮肤,声音有些冷淡,“她给儿臣的好处,便是这天下。您错就错在不该贪心太多,有了天下,却想永久占有天下,同时,还想占有她。” 皇帝狞笑道,“你竟为一个女人,与自己的亲生父亲为敌” 朱奎淡淡道,“儿臣,只为这天下而已。” 唐玖月此事从他身边轻轻走过,放任他们父子在这里聊天,自己却背着手踱着步旁若无人地下了台阶。她走到何处,何处的人便自动让开,直到她停在了一人的面前。 “小满,是时候了。”唐玖月朝她伸出手,微笑着道,“跟我来。” 168 168 云天罡发现沈满被人带走,拼命地喊,但却没有叫上几句便被人从后捂住了嘴巴,前头的路也被愈发拥挤的人流堵住。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沈满跟着唐玖月,像是入水的鱼一般灵巧地游走在人织成的河流之中。 “云大夫,好久不见,你苍老了很多。”身后,传来一个女子娇滴滴的声音。 云天罡滞住,不用回头也猜到了这是谁,“连依,没想到你也来了。方才那诈死的妇人是你” 连依的手上都是方才伪装了的血迹,脖子染的一塌糊涂,虽然此刻面貌平凡,但那撩人的视线总是若有似无地在引起旁人的注意,可她视若无睹,只顾着牵制云天罡。 连依勾起嘴角一笑,“不愧是同门多年,伪装成这样了你都能认出我。” 云天罡按住她的手,语带威胁道,“唐大门监带走我们少主有何企图” 连依依旧笑着,只是这笑有点莫名的味道。 “宁韬”云天罡大叫,江秋笛早已不见了踪影,他是唐玖月派来的人,自然不会阻挠唐玖月。此时此刻只能依靠宁韬。 但宁韬无奈的声音从前头传了过来,“云大夫,你也被人困着了我这边的是青柠门监,原来那个诈死的妇人的夫君便是她。这戏倒是演的挺足的,我都快看见她哭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呢” 青柠擒住他的手,压在他的后背,闻言略有得意,“你看,我说我演技不差吧,哈哈哈。” 连依真想打开她的脑袋看她到底在想着些什么,如此紧要关头竟然还得意于这些小事,简直是个活宝 云天罡从嘴里慢慢吐出一样东西,正要吹出里面的黄粉,却被连依发觉,一只手过来堵住了那中空的小芦苇杆。 连依嘻嘻笑道,“云大夫,你了解我,我肯定也了解你呀,别挣扎了,乖” 云天罡偷鸡不成蚀把米,吞了自己的粉,此刻脸色是一阵比一阵凄惨,可仍旧担忧沈满的安危。抬眼往上瞧去,沈满已被唐玖月带上了祭台。云天罡心下一跳,一个不好的念头闪现,焦急道,“唐玖月那妖女该不会真的想让少主提炼出长寿之药,然后助她自己活得更久吧” 连依眨眨眼认真道,“对呀,我们就是这么打算的,这样我们三人都可以永葆青春了,我也可以不再去剥人皮用夺舍之术啦。” 云天罡的脸死寂如死水一般。 倒是宁韬很看得开,“云大夫,若是少主真的背练成了神药,那我们也近水楼台,先吃一颗吧。这样他们长寿我们也长寿,到追杀的时候就不会感觉到疲惫了。” “去你娘的”云天罡破口大骂,“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这种玩笑。” 话音一落,连依呆住了,就连青柠也愣住了。 纷纷指责云天罡道,“你说脏话” 云天罡老脸红了红,“你们到底想要拿少主怎么样” 连依见他真的焦急,为了避免麻烦,只能无奈透露道,“云大夫,你对少主还真是一片衷心。那么我就实话告诉你吧,唐大门监对少主绝无恶意,她之所以同意皇上的婚事,提议来此祭天,一是为了引出皇上走出戒备森严的皇宫,来此一击必中;二是想让天下百姓看看皇上恶毒的真正面目,以师出有名;这第三,是唐大门监唯一的私心,子母鼎之用你已知晓,其实唐大门监和小满乃是符合这天命之说的一对,唐大门监想借此契机,替小满破除这秽星之命,替小满挖掘被主子掩在深处的潜能。” 青柠不知道何时已凑了过来,眼巴巴地道,“其实大门监她一直也很不顺,恰好沈满与她投契,这能够相辅相成的事情,您不能去破坏。” 云天罡听了这许多,沉默片刻。周围的人来来往往,不知道在争斗些什么,独留了这一片空地,容下他们四人在此讨论。 祭台上,空无一人。皇帝被祭官护着入了禁军的保护圈中心。盯着祭台上的白色人影与祭台下杀的正兴起的朱奎恨得咬牙切齿。 “小满,你是否觉察到你的眼睛能看到的东西比别人的多”唐玖月微微低头,盯着沈满的眼睛问。 沈满颔首,“的确是,之前念念也曾提及。” 在梦里瞧见了从胸前伸出来的手臂,在崆峒寺瞧见了已经死去的被割了舌头的人 这一切都在暗示着什么,但沈满如今才知道,这算是自己的一项潜能。 唐玖月微微一笑,沈满就觉得似乎连边上的人的面貌都变得顺眼许多。她轻轻地牵住沈满的手,领她到子鼎之前。带着血腥之味的风从耳边拂过,轻轻撩起她们的发。唐玖月的发尾扫在了沈满的脸上,沈满微眯了眯眼睛,盯着她的脸。 唐玖月的面色凝俊,良久,叹息道,“我有办法帮你解开厄运,并助你启发潜能,但同时这个办法会累及无辜,你愿不愿意。” 沈满心头一跳,迟疑问,“你说的累及无辜难道难道是和皇帝一样,要牺牲在场所有人的性命” 唐玖月毫无犹豫地点头。 沈满的心顷刻间变得拔凉,她咬了咬牙,毅然抽出被握在唐玖月手里的手,别过头,声音恍惚间就变得冰冷,似是不忍,“唐姑娘,你不像是这样的人。” 唐玖月却淡淡道,“若是我告诉你,你的性命也同时牵动着我的,我们两个人能够共存共荣,亦能够同灭同亡,为了我,你愿意屠戮吗” 沈满侧对着她,捏紧了手,半晌不语。 唐玖月却在后头劝解,“小满,没有我们,这些人也会死的”她说话的时候语气平稳,仿佛从来不将这些人命当一回事。“你就当成他们死于暴君之手,以解你眼前之忧” “这话真不像是从你的口中说出来的。”沈满打断她,慢慢转过来,原先低着头,后来便慢慢抬了起来,眼里带着点悲悯之色。她认真地盯着唐玖月的脸片刻,忽然一步上前,死命地扯住唐玖月的脸。 唐玖月的脸被用力地拉扯,先是被拉成了一张面饼,再揉成了一团包子,表情丰富至极。 连依和青柠在祭台之下看呆了。 青柠惨叫一声不管不顾地抛下人质前去拯救唐大门监的脸,却被连依一把拉住,“你瞎叫嚷什么,手头上的人质丢了我看你怎么和唐玖月交代” 青柠缓缓眨了下眼睛,扭头去瞪宁韬。宁韬却耸耸肩笑道,“我不会逃的,你放心去吧啊。” 连依一拍自己脑门,觉得待在唐玖月身边不会变疯就会变傻。 沈满仔细凑近唐玖月的那张脸,想要从捏扁搓圆的脸上找到一点点破绽。唐玖月的眼睛里透露着吃惊、诧异最后归于一抹平静。 “小满,”她毫无语气道,“捏够了没有。” 沈满缩了缩手,像是做错了事儿的小孩一般把手藏在背后,“这张脸不是假的,你真的是唐玖月” 唐玖月原本绷着脸,见她这样子忽然噗嗤一笑,艳若桃李,伸手揽过沈满,让她靠在自己肩上。“方才我都是试探你的,对不起。” 沈满安心地窝在她的身上,被她抱着,同时也伸手环住她的腰身,问,“试探” “想看你是否自私,是否有资格得到以后的尊荣。”唐玖月与她分开,盯着她的眼睛道,“子母鼎的事情是真的,你能够通过子母鼎破命,你愿不愿意一试” “需要牺牲谁”沈满警惕问。 唐玖月轻轻摇头,含笑道,“不需要牺牲。”说着便捉住沈满的手,与她一同跳入了子鼎之中。 外边血流成河,人人都在拼命。皇帝节节败退,大皇子趁胜追击。只要阻断了山上与山下的联系,那么大皇子赢得胜利、活捉皇帝只是迟早问题。 “江秋笛,”唐玖月道,“守住。” 子鼎里面落了半道人影,那人在外面冷冷应了一声,“是”,接着便觉得四周真的再无人能靠近。 唐玖月与沈满面面相觑,距离不过一指,嫣然道,“江秋笛这孩子,既能够读心,也会武功,往往能够在敌人出手之前就预判了对方的招数,故而虽不算上世间第一高手,但以一敌个几十人是没有问题的。” 沈满羡慕道,“他这样年轻,以后必将大有作为。” “你在羡慕他” “没没有。”沈满的脸红了红,勉强道。 “还说没有”唐玖月近距离地看见了她脸上的红和尴尬,微微蹙眉,“小满,你何时变得言不从心了” 沈满稍稍避开视线,却感觉到唐玖月说话的时候,从自己耳边带过的气息。她一回视线,便见到唐玖月的侧脸轮廓,和小巧的耳垂。还未细想,却已经动嘴在她耳垂山亲了一口,顺带,还轻咬了一下。 唐玖月目光诧异,愣愣盯了沈满片刻,道,“你此刻有这等兴致” 沈满根本无地自容,只得低头闷不吭声。 哪料唐玖月思忖道,“等办完此事,我们再办此事。” 沈满瞪大眼睛,分明听出了唐玖月此话之中的语病,却又感觉到另外的信息更加重要。正挣扎着如何追问下去的时候,却见唐玖月已经阖上双目,归于沉寂,张口缓缓道,“小满,闭目凝神,放下杂念。此事若能成功,你不但能够解除厄运,而且更能得到一双天下唯一的慧眼。” 169 169 唐玖月神色恬然,既秀色可餐,又风韵雅致。 沈满平心静气下来,二人面对着面盘膝坐着打禅。忽然唐玖月却一笑,于是沈满张开眼睛好奇地盯着她,只见唐玖月佯装正经,道,“专心。” 沈满依言闭眼,唇角却是一勾。 子鼎之内,寂静无声;子鼎之外,威严肃杀。 大皇子朱奎杀的眼红,手中的兵刃染了鲜血,袖口、领口处也沾上了血滴。即便如此,还是有不畏死的禁卫军冲上来,一波又一波。他隔着人墙,远远看着就在人墙之后的皇帝,自己的兵已将皇帝与禁卫军围困在圆圈中间,皇帝已经退无可退。 “父皇,投降吧。”朱奎理出一丝理智,字字铿锵道。 皇帝忽然哈哈仰天大笑,扬袖一指呵斥道,“逆子给朕杀了他” 禁军齐声大喝,举刀威逼。大皇子带来的将士也不退让,持戟回击。眼见着最后一战即将爆发,皇帝与大皇子之中必定有人会失去皇位、失去性命。 却见一人飞身上来,身上干净整洁,不染一丝尘埃。他以身遮挡对峙的二人视线,袖袍鼓动,猎风振振。 “父皇,皇兄,你们别打了。”他道。 皇帝的剑挪移,指着他的侧颜,剑尖微抖,“朗儿,难道你也要反” “父皇,儿臣没有。”朱朗诚挚道。 “那你为何维护这个乱臣贼子”皇帝怒喝。 “七弟,你也听见了,若是此刻我拿不下父皇,死的将是我。你让开,我不想伤你。”朱奎往前挪了一步,欲要斩杀皇帝。却发现朱朗也往这边挪了一步,堪堪挡在他的跟前。 “你”朱奎咬牙,眼露杀气。平日里这个弟弟深受父皇喜爱,还送他去龙虎山修行,朝上官员都以为是让七弟远离储君之位,可自己心里清晰这是要培养七弟、保护七弟,让他远离纷争的措施。 谁不知道大丰朝的天下倚仗阴阳监,倚仗阴阳道 若是未来的皇帝能够学得阴阳绝学,那么就能够统一阴阳监与朝廷,将权利集中一人之手,如今的皇帝便是想通过朱朗来达到这种目的。 他以为旁人看不出来 笑话。 朱奎剑锋偏转,堪堪刺向朱朗脖子,朱朗愣怔,但很快便一个侧身,恰好避开了锐利的剑锋。可退了半步,却猛然一惊,但见那剑从自己身侧利落地穿了过去。朱朗下意识伸手去捉,可那剑力道太足,化开了他的手心,从他的手中滑过,像是灵巧的蛇一般攻向它真正的目标丰朝天子。 半晌,朱奎的嘴角弯起,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来。 朱朗的脸半边都是血,这血还热着,零星地洒在他的脸上,刺鼻腥红。他转身扶住了自己的父皇,却发觉他已经气绝身亡,立毙当场。 “你杀了自己的父皇”朱朗有些出神,只是低沉地道,“你若要取而代之,应当留他性命,如今却杀了他我问你,你这皇位,要如何坐的稳” 朱奎闻言,“哐当”一声丢了手中的剑,他忽然大笑了三声,“我弑父杀君,定然会被天下人唾骂。她已告知我将会如此,我却偏偏抵不过注定的命运” “她”朱朗一怔,问,“她在哪里” 朱奎只是大笑,不理会朱朗的询问。 朱朗抿了抿嘴,背起皇帝,“皇兄,你会当好这个皇帝的,是不是” 朱奎止住笑,正色问,“你什么意思你要做什么你难道想将皇位拱手而让,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等好事,我不信” 朱朗道,“我只愿带父皇走,至于这故事怎么编,你自己看着办。” 朱奎困惑地看着他,“我不相信你会这么轻易地放弃皇位。” “随便你。”朱朗只留下这浅显的三个字,背着丰朝天子的尸身,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出了人群,走出了祭台。 “大皇子,怎么办”有个将领上前询问。 朱奎咬了咬牙,低声沉闷道,“追” “是” 下完命令一转身,却见子鼎边上多了两个人。一人白衣胜雪,韶华卓绝;一人娇美清丽,恬然安静。 朱奎的太阳穴突突一跳,直觉不祥。这二人虽然一直都在鼎里,可出来时,气场已经完全不同。尤其是大门监唐玖月身侧的那个女子,宁相家的外系孙女沈满。她此刻站在这里,完全不像一个颠沛流离的之人,这周身萦绕的气场,仿佛无人能近似地,叫人害怕的紧。 朱奎重新握剑,步步踏上祭台,往那两个女子身边去。 唐玖月,这个自己从少年时就喜欢上了的女子,从见她第一面开始,他就为她痴迷不已。可屡次三番,这个人都不为所动。即使自己有着尊贵的皇子身份,即使自己百般痴缠,她依旧淡然如初,看待自己的眼神永远如戴着的骨瓷面具般冰冷,始终都掀不起一丝波澜。 十七岁时,她夺得阴阳道大考首席,以一介女子身份步入朝堂,接受天子册封,坦然而对气势汹汹的百官,全身而退; 同年,她折服了邹衍,最终成了邹衍的关门弟子,邹衍百般夸赞,悉心,终于精通几乎阴阳监的全门,可由于某种原因,放弃了角徵一门; 次年,她登上太阁,成为了有史以来最为年轻也最为有才华的大门监,古往今来第一人。可除了若干人知晓,并没有人知道她如此年轻之外,还是个美貌女子。 朱奎以为,自己成了天子之后,会足够平等地站在她的身侧,让她接受自己。此时,即使除掉了威胁,有极大可能成为丰朝的未来,可还是有些胆怯,那个高高在上的年轻女子,究竟是否会再一次将自己推开。 因为她此时此刻的表情与看待自己的目光,几乎与当初拒绝自己时候的一模一样。 朱奎站定在唐玖月与沈满面前,手里的剑上的血迹未褪,剑尖抵地。 话还未出口,却听唐玖月身边的女子转过头,凑在唐玖月的耳边道,“他想泡你” 朱奎呆愣住。 唐玖月微微侧首,瞧着她半晌,道,“还用你说” 沈满展颜一笑,“那你想被他泡吗”说着便自然而然地亲昵地挽住唐玖月的胳膊,由于个头比唐玖月稍矮一些,便仰头笑眯眯地盯着她瞧。 越瞧便觉得唐玖月无论什么角度都非常漂亮,不由得眼神便变得温柔了。 唐玖月抬手曲指,轻弹了一下沈满的额头,嗔怪道,“刚得了便宜就卖乖省点力气,免得用慧眼过了头,直接力竭卧床不起半月。” 沈满甜甜一笑,如春风拂面,“我若是卧床不起,定然有别的原因。”她眼尖,一下就瞧见了唐大门监面上浮起的淡淡晕红,又接着道,“唐姑娘,这慧眼果然厉害,我一瞧便能瞧见他们心底里的想法,而且还能看出身怀绝技之人的命门所在,得此慧眼,我是不是就天下无敌了” 唐玖月听着她莫名地酥酥的语调,只觉得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你能不这样么” 沈满俏皮道,“怎样” 唐玖月无奈,再不回话。 朱奎已经站了好一会儿,见这二人自顾自说话完全不理会自己,有些气急败坏,怒火中烧。尤其见这毫不起眼的女子沈满,竟然能得唐玖月的眷顾,如此举止亲昵,简直又恨又嫉妒。 于是心头火怂恿之下,竟不顾不想地举剑刺向沈满。 沈满这边还在与唐玖月判若无人地聊着,似乎完全没有觉察到这近在咫尺的危机。眼见着剑气就在眼前,却见沈满的瞳孔一动,朝着这剑尖一瞧。朱奎便感觉到握剑的手一阵酸麻,似乎被天上的雷电击中了一般,瞬间疼痛难忍。 再抬眼之际,却见一个少年人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跟前,这少年面无表情,手里也执着一柄长剑,背对着唐玖月与沈满,面对着朱奎。 沈满见状,忙道,“云大夫,快替江小少爷疗伤” 云天罡远远应了一声,便火速过来一瞧,老脸变色道,“江小少爷伤的不轻啊。” 沈满愧疚道,“谁会料到他忽然就隔在了中间,我反应时已来不及了。” 江秋笛背上的衣裳已经全部焦黑一片,被撕下来的时候即使坚韧如他,也忍不住闷哼低呵了几声,可见着实受伤不轻。 唐玖月站在一边道,“秋笛也是担心你吧。”她见江秋笛无大碍,便扭头对朱奎道,“大皇子,你也见到了,方才若不是隔着江秋笛,你恐怕这只手已然废了。” 朱奎面如土色,他的手还在微微颤抖着,停也停不住。 “她究竟是什么东西”他有些胆怯畏惧地看着蹲在江秋笛身边的沈满,以前从未注意过这个女子,她究竟如何到了唐玖月身边,又是如何地变得这般可怕,这一切他从来不知晓,只怕其他人也不明白。 “她只是沈满而已,”唐玖月回眸看着沈满的时候,浅浅一笑,“你若要坐稳皇位,需要打印我一个条件我希望我们从此之后井水不犯河水。” 朱奎问,“什么意思” “太阁阴阳监之人,你一个也不许动,”唐玖月背手凌然道,“月例奉供,照常不少。” 朱奎冷哼,“这与我父皇在时,又有何异” 唐玖月淡淡道,“有异。” 朱奎盯着她。 唐玖月回视他,“天下再不会有阴阳道大考。” 朱奎一怔,唐玖月允诺不再大考,那就意味着阴阳监不会有新鲜血液涌入。既然仕途无望,前途未卜,天下研习阴阳道之人必将大减,若再推以严政,阴阳道势必式微唐玖月这一举措,等于自断臂膀,大减太阁之权利 这正是朱奎的父皇想要办到的事情,她却能够如此轻易地允诺 “为什么”朱奎问,“你为什么愿意如此” 唐玖月却再不回答,不动声色地走到沈满的身边,拍了拍她的肩,与她在说着些什么。沈满仰头蹙眉,反驳了几句,却被唐玖月毫不留情地敲了几下脑袋。沈满于是面布愁云,低声好似在向江秋笛赔不是。 朱奎愣愣地瞧了良久,默然地用剑当做拐杖,对着围拢过来的将士道,“下山,等回到都城,我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赌城里,还有几万禁军守着,这场硬仗,一定要拿下。 “可是大门监” “不必管她,她不会再参与进来的。”朱奎握剑的手微微颤抖着,望着远处日渐落下的夕阳,再补充了一句,“还有,攻入都城的时候,不许动太阁之人分毫。” 171 171 离都城千里之遥的漠北之地,荒无人烟,黄沙遍布,死气沉沉。 万里无云的夜空,星子点点,明亮照人,如同蒙上了巨大的黑布,黑布之中缀了点装饰。大漠空旷,偶尔有沙沙风声拂过,又或者在零星生长的野草之间,钻过一条滑不溜丢的黑色影子。 可就在这原本寸草不生的沙漠里,今夜却依稀可闻有鼓乐奏鸣之声。在荒漠里迷了路的一老一少,听见了这声响,原本毫无生气的眼里顿时重新燃起了希望之火。 老人浑身上下缠着布,只露出一双精明的眼睛来。身上都是尘沙,但已经没有力气去抖落收拾自己。他牵着的孩子,不过七八岁,步履蹒跚,怕是再多一步也走不动了。 他们是黄河决堤的难民,生了病被驱逐于此地,已命在旦夕。原本以为今夜就要被风沙掩埋,却不想老天开眼,给他们一线生机。 爬过了一个土丘,老人那被皱纹挤扁了的眼睛突然闪现亮光,忙扯着孩子问,“阿家,你快看看,我们是不是到了仙境那围在火堆边上的是不是都是神仙” 那个被叫做“阿家”的孩子揉了揉眼睛,清晰地看清楚了一切,“爷爷,这不是我们的幻觉,这是真的我曾经听人说沙漠之中有一片月牙泉,只要找到了月牙泉就有活下去的希望,爷爷,我们找到了” 他的爷爷的眼里再也挤不出一点泪水,“走,我们下去” 于是在这沙丘之上,滚下了一大一小两个人。 这两个人停下来的时候,四仰八叉朝天,睁开眼睛,便看见几个长相清丽的妙龄少女围在他们身边。 “让开让开,这两个人是什么人呐,该不会是朝廷派来的细作”人未到声先至,等了一会儿,便见到一个娇俏可爱的少女凑了过来,这少女身上穿着青色的罗裙,皮肤白皙透亮,完全不似常年在这沙漠中风吹日晒之人。 “青柠,这两个人怎么会是细作一看就是逃荒出来的老人和小孩嘛。”另外一人随之而来,火红的衣裳,柔媚的眉眼,还很好心地伸手去扶着那小孩起来。 青柠抱手在一边说着风凉话,“你可别想着剥人家皮,若是江秋笛在这里便好了,我就能借着他的眼睛一眼看透你的阴谋诡计” 连依捏着那小孩的脸蛋“咯咯”笑道,“咱们把功劳都给了江秋笛让他回去领功,再有其他门监相助,皇上不得不答应让江秋笛暂代大门监之职。江大门监有空理你才怪” 青柠吐了吐舌头不屑道,“唐大门监与小满的婚事他不可能不想来参加” 连依忽然“咦”了一声。 青柠好奇地盯着她。 连依轻轻一拍自己的脑门道,“糟了我们光顾着来看这两个不速之客了,竟把那二人抛在一边” 青柠摆正了立场,她与连依不辞辛劳赶来漠北,可不是仅仅为了送礼金而来。更重要的是,他们想要闹一闹唐玖月与沈满。谁叫这二人暗度陈仓,一个是潇潇洒洒地抛弃了大门监之位,而另外一个死活不接受五行门门主之位。二人携手来到了月牙泉边,造了一个客栈,发了个请帖,说是要众人见证她们永结同好之心。 “爷爷,你看,我瞧见了两个仙女姐姐。”阿家抬手指了指青柠与连依的背后,小小的眼睛里满是憧憬与崇拜,“她们两个可真漂亮呀,可是仙女不该都穿白衣服的吗,她们都穿着红衣服,红衣服上绣着的鸟儿是凤凰吗这衣服也真的很漂亮,爷爷,她们头上的珠钗应该也很贵很贵吧” 阿家的爷爷愣了愣,暗道:我活了这么久,还没见过这样的仙女。她们两个穿着的袍子像是喜庆的时候穿的,而且她们手里还都拿着绣球的一端阿家说的没有错,这两个女子真的非常漂亮,比集市的时候,看见的画上的仙女都要美丽 “老人家,您怎么到这里来了”其中一个个头稍矮一些的红衣女子温和地笑。她的笑容很和煦,让人心头没有来由地觉得一软。 “我和爷爷逃难来的。”阿家往老人家的身后躲了躲,畏怯地看着这两个仙女姐姐。这个说话的仙女看起来很容易接近,另外一个姐姐却冰冷着脸,有种让人胆怯的气势。 “既然如此,不如也请入席吧。”她望了一眼身边的女子,道。 老人家于是牵着阿家慢慢跟在他们的后头。那两个女子还是牵扯着绣球,并肩踏在铺好的红毯之上,面朝前,背对着自己。 老人不免在心里嘀咕。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直到眼前越来越明亮,视线越来越清晰。地上铺满了柔软的羊毛地毯,列了足足百余桌的酒席。酒席之上,不乏山珍海味,真不知这些东西是如何从遥远的东海之地运送至此。红毯的尽头,是一个摆设着楠木案台的高脚桌子。桌子之上染了清香,又摆了祭品。上面是两个黑底漆面的灵牌。 左边稍矮的女子侧首对着右边高挑的女子微笑,然后二人同时缓缓跪在蒲团之上。一侧青衣的青柠清理了嗓子,朗声道,“先拜高堂”她的音尾拖的老长。 老人家这才恍然明白,原来头上结的十排灯笼,地上铺的三里毯子,还有这百余的酒席,全都是为这两个女子拜堂所用 酒席没有空座,一侧是有各种装束打扮的市井人物,有些妖里妖气,也有些瞧着像是落了地的秀才与未曾外出过的大家闺秀;另外一侧则明显多了,都是一些贵胄官员,有的甚至连官服都未除去便端坐在席。 所谓的三教九流,水火不容,界限分明,竟然能在此齐聚一堂,觥筹交错,若不是亲眼见着,若只是听说,这老人家定然不会相信。 “爷爷,我饿了。”阿家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拉扯着他爷爷的衣角道。 “你们坐这里吧。”一个衣着贵重的年轻公子殷勤地过来,将这爷孙二人往自己的座位上带。爷孙去了才发现,这是一方的主席,列坐的该是一方的嫡亲。 “就我一个人坐着,都快被祖父的眼神给杀死了”宁韬笑嘻嘻地当着宁相的面道。 宁相的脸一抽一抽,眼里的怒火从一开始的熊熊燃烧到此刻的筋疲力尽,若不是被定住了穴道强行带到此处观礼,他必定已经倒下呼呼大睡,因为一直瞪着眼睛吹着胡子的确非常累。 “来,你们都不用客气,尽管吃饱喝足。”宁韬替老人和小孩夹菜,一边道,“你可不知道我将家里的东西运出来卖掉有多难。祖父这几年中饱私囊了不少,不过也都亏了他的贪赃枉法,如今小满嫁人了,才有了这丰盛的嫁妆和如今的酒席。” 宁相气的眼睛发红。 但是宁韬视若无睹,拎起一壶酒,一字在面前倒开,低声道,“姐姐,希望你与叶田田地下相会,来世圆满。” 连依听见了青柠中气十足地在喊“先拜高堂”,无奈地对着下面观望的众人摊摊手,表示无论自己如何努力也无法拯救青柠这个在必要关头总会紧张的毛病了。 沈满却笑道,“不要紧,生我者父母,养我者,天地。天地即我父母,拜我父母即拜天地。” 唐玖月淡淡道,“天地尊亲师,小满,你是否该拜我” 沈满见她颇为认真,皱了皱眉,“你” 唐玖月笑着回头,“傻瓜,不许你拜。” 沈满的心漏跳了一拍。 青柠受不了这边的甜腻,继续朗声,“送入洞房” 底下顿时鸦雀无声。 青柠见连依盯着自己,有些惊慌问,“又..又有什么不对” 连依扫视了寂静无声的宾客,见他们脸上神情各异,但同时又看出了他们眼神中与自己相同的一点想法,凑近青柠压低声音道,“你这回做的没有错。” 青柠更是不解,“那为什么吴念念、宁纯和云大夫要这样看着我” 连依神秘兮兮地一勾嘴角,“因为他们都很好奇,平时冷冰冰拒人千里之外的唐大门监、唐大美人,究竟要怎么样和咱们的小满少主洞房的。” 青柠思忖了片刻,眼里迸发了万丈光芒,“我、也、很、想、看” 连依笑嘻嘻地勾住青柠的脖子,道,“那我们也去闹、洞、房” 172 172 沈满安静地躺在雕花的紫檀木床榻之上,轻纱曼舞,周遭寂然。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她脑海里糊里糊涂地就冒出当初见着唐玖月的情景来。那时候唐玖月受了伤,跌跌撞撞地闯入相府,用刘婶的性命威胁自己掩护她。 沈满回觉,自己仿佛从未轰轰烈烈地喜欢过一个人。曾听父母说过许许多多的故事,也暗地里偷瞧过隔壁小霍藏在枕头底下的话本,那里面要么爱的缠绵悱恻,要么深陷其中不可自拔,还有惊天动地、如怨如泣、叫人大喜大悲的 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唐玖月的 沈满很清晰地记得,初见时候的惊艳,陈州时候的心心念念,还有入了皇宫觉察大门监就是她的喜悦 或许是一见钟情罢。 她忍不住嘴角一牵。虽然没有那么惊天动地,但她一介女子之身,收了普天之下最为男子仰慕之人,也算是此生无憾。 沈满躲在被窝里偷笑,却被身边的唐玖月发觉了。唐玖月侧身倚着脑袋看着她,乌黑的发丝垂顺下来,撩到了沈满的脸。她好整以暇地、慵懒地玩弄着沈满的头发,在如青葱一般鲜嫩的手指上打着缠儿。 沈满愣愣地盯着她的手指,百爪挠心,身上到处都是痒痒地,这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的感觉。她瞧着唐玖月细嫩的脖颈,绝妙的下颚弧线,也瞧见了她留在鬓角的一缕散发,忍不住想要去亲近。 却见唐玖月主动凑了过来,贴在她的耳边吐气如兰,“有人在外面。” 沈满耳根子又酥又痒,却能撑住神智领会她话语里的意思。侧目一瞧,果然见到几个鬼祟的人影。无奈道,“是青柠和连依她们,还有宁韬” 唐玖月浅笑,“如何收拾” 沈满看见她的笑,又有些恍惚,伸手缠绕住她的脖子将她往下一拉,就亲在了她的唇上。低声呢喃道,“若我不管呢” 唐玖月看着她半晌,亦笑,“那我也不管。” 门外的影子簌簌地一阵骚动,深怕别人没发现他们似地。 沈满听闻唐玖月此言,恢复了一丝清醒,总不能真的不管不顾,让这群人看好戏罢于是建议道,“我有法子。” 室内的红烛忽然就灭了,门外的人安静了一会儿,又纷纷贴耳细听。 青柠像一只八爪鱼一般贴在厚厚的墙壁上,纤眉微皱,低声嘀咕,“为什么我什么也听不见了”顺便推了推边上的连依,“你听见什么了吗” 连依却不回答。 宁韬瞧着样子像是要逃,却止步不前,再不能动了。 青柠回头见着一个鬼魅似地人影,笑嘻嘻地瞧着她。她浑身一凌,一边往后退一边求饶道,“小满噢,不,大门监夫人,五行门少主我们只是按照习俗来闹洞房的,来闹闹,我这就走” 沈满笑的很温和,却给人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青柠浑身汗毛倒竖,不知道沈满会做出怎样的举动。 片刻后。 又有一拨人姗姗来迟前来新房前闹腾。一个蛮汉不小心撞开了房门,却见床榻之上一上一下两个交叠在一起的影子。蛮汉虽然醉了,但也知道她们是在做什么,觉得自己做的过分便自觉退出。 却完全没有发觉在床榻上的那二人,火红衣裳的身上是大汗淋漓,虽然被点住了穴道不能动弹,可手臂酥麻早已让她苦不堪言。躺在她下方的正是青柠,青柠身无可恋地闭上眼睛,想着若是明日一早被人发现是她们占了新房,与连依呆了一宿,她这辈子算是嫁不出去了。 “如何”一处帐篷,里面铺着松软的羊毛毯子,帐篷前架设着火炉,上面温着酒。沈满微笑着与唐玖月并排而坐,二人举杯,交错着饮了杯中之酒。酒的香醇让人意识微瑕,眼光琉璃之间,仿佛有火花一触即盛放。 唐玖月似醉非醉,神态举止十分地撩人。一身的大红喜色袍子,侧首睨着沈满的脸半晌,猝不及防地探头过去,在沈满的脸上亲了一口。 沈满摸着自己的脸,上面温软的触觉还在。怔怔地回首注视着唐玖月,仿佛还在体会方才她的意思。 唐玖月浅笑安然,忽然就倾身下来,将沈满压在下方。沈满总算明白了她的想法,坦然处之,既安静,又期待。 唐玖月果然不负大门监盛名,想要什么、想做什么都毫不避讳。此刻已然在沈满的鬓角流连亲吻,撩拨了沈满,也在毫无痕迹地撩拨着她自己。 沈满享受着她的亲昵,手也慢慢攀上唐玖月的背脊,然后抓准了时机,一个翻身便将位置颠倒,看着唐玖月微微诧异的神情,沈满奸诈地笑,“大门监,还是让我先伺候您吧。” 唐玖月蹙眉,“你会” 沈满继续笑,“你以为就你看过敬净大师的风月话本” 唐玖月坦然,“好啊。” 沈满万没料到她竟会答应的如此爽快,可既然她不反对,沈满便也不打算客气。唐大门监是她正正经经地派云天罡与宁韬下了聘礼迎回漠北的,此时虽不清楚究竟是谁迎娶了谁,但尤色已在手中,断没有轻易放走的道理。 于是沈满压低了身子,覆上了她的嘴唇,在上头与她辗转缠绵半分,便觉得浑身都透着一股热气。就连唐玖月这块寒冰,似乎也融化了,逐渐逐渐也变得温热起来。 唐玖月在间隙微微喘气,道,“小满” “嗯” “轻点”